《兄长归来后》 第1章 柳舟迷旧影 晟宁十八年秋,黑云翻墨。 兰香苑内,虞云婉着一身霜色兰花刺绣云锦大袖,撒花水蓝色绸子裙,身形瘦弱,在花苑中赏花,她面容淡极生艳,脸如白玉,眉目浓黑。 下一刻一道震天的雷在天边响起,紧接着一阵大雨突袭,将她困在兰香苑一方小小的亭内,她无奈于亭中坐下。 雨湿沾衣,身旁的侍女碧儿已经被淋的狼狈,虞云婉却不紧不慢,淋湿的发贴在脸上更添了分秾丽,不紧不慢,叫碧儿看的不由愣了神。 “小姐,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奴婢去给小姐取伞”,碧儿看着小姐望着亭外细雨的侧脸。 虞云婉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头上步摇微微晃动,发出些细碎的光,她手上绢布扇子平稳的放在腿上,碧儿转身时她才开口:“石阶湿滑,千万小心。” 声音清冷,处处透露着生疏和距离,但叫人听着心里是暖的。 碧儿不由得一阵感动,脚步反而加快的几分,她要快些取伞过来,不能让小姐冻着。 亭中只剩下虞云婉一人,雨声拍打着盛开的花,她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虞旸撑着伞,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封湿了边角的密报,正四处寻虞云婉,隔着重重的雨,见她在亭中一人坐着,身姿娴雅,精致好似瓷人,他脚步停下来望着虞云婉愣了愣,随即朝着她走过去。 虞云婉见到虞旸的身影那一刻,眉头便皱起来。 她向来和这个亲哥哥不对付,从被认回府上的第一眼就觉得厌恶。 虞旸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将手中的油纸伞放下,任由雨水顺着伞流到地上。 “妹妹,还是不愿意理我吗。” 他开口,手背在身后,挡住了手里的那封密报。 虞旸此人风流成性,常留恋在烟花之地,对女人说话做事向来毫无尊重,相处三年,兄妹感情没有半分进展,反而越来越恶化。 虞云婉没有开口,虞旸笑了一下,走到虞云婉身边,拿出了那封密报。 虞云婉余光瞧见熟悉的信封,一下头转过来,眼睛看了眼信封,信封已经被拆开了,随后抬眼盯着虞旸。 “我的密报怎会在你手里”,她手要夺过信封,看见已经被拆开的豁口,心里已经有一团怒火,虞旸却转了个手腕,不让虞云婉拿到。 “虞旸”。 虞旸看着有些怒意面色微微潮红的虞云婉,心里却莫名兴奋起来,他又往前一步,虞云婉不想和他挨得更近,皱着眉头眼神警惕的看着虞旸。 虞旸见到虞云婉的反映,得意的仰起头道:“我不拆开看,怎么知道我那一向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妹妹,竟在时刻关注一个卑贱的乡野村夫。” “你!”她瞪着虞旸,知道他有意让她发怒,不想和他发生什么口角,索性不顾亭外大雨,转身便要离开。 虞旸见状连忙道:“你不想知道密报里写了什么吗。” 虞云婉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厌烦,从两年前她派人寻找萧云璟蛛丝马迹,密报里的消息都是些细碎的琐事,那些琐事太多了,看得她厌烦,没有一件和她相关,左右萧云璟死不了。 她脚步没停,就要冲进雨里。 “萧云璟要回来了。” 卷着雨气的凉风吹过她的面庞,她一下子动弹不得。 虞旸见她站定,拿起地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油纸伞,递到她手边,道:“妹妹可别着凉,万一生病见不到萧云璟回来,可就不好了。” 虞云婉不甘示弱,拿起手中的扇子,朝着虞旸脸上狠狠砸了过去,面无表情,眼神发狠,往前走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宁愿自己站在雨里,语气淡淡的,对着虞旸:“下次你再碰我的东西,我就杀了你。” 虞旸终于收起那副轻浮的样子,站直了对虞云婉大声道:“杀了我?虞云婉,你这是大逆不道!你不会还把他当成你哥吧,他顶多算是个照顾你的野人,他在我眼里连人都不是,为了他,你要杀了和你有血脉相连的亲哥?” 看着这个风流成性,在虞云婉心里称得上是道德败坏的所谓亲哥,她心里一阵恶心,从前在乡野长大的时候总是憧憬着那些达官贵人的生活,如今真叫她过上了,却发现里面一团败絮,那些表面光鲜亮丽的人背后全都是如此肮脏,虞旸如此,京中世家贵族子弟全是如此。 虞云婉眼神里的唯一的那点愤怒渐渐平息,面色又是疏离和冷漠。 见虞云婉不说话,虞旸反而更愤怒:“你信不信我让萧云璟踏不进京城这片土地!” 虞云婉不接他的招数,冷哼一声,转身干脆的离开。 虞旸望着虞云婉的背影渐渐消失,弯腰捡起了她扔掉的绢布扇子,扇子一看就是她自己缝的,走线图样乱七八糟,学了三年还是学不会,虞旸能想象出碧儿在旁边帮她指导手忙脚乱的样子,能做出这样,一定是花了大功夫,扇子湿透了,掉落的时候被虞旸身上的腰带勾了一下,被勾出来一丝线,大抵是不能用了。 他站在雨里,手里拿着那把扇子,对着被勾出来的那一缕丝线发呆。 碧儿正小跑着拿着伞,半路上却碰见往回走的虞云婉。 她惊呼:“小姐怎么从亭子里出来了,雨水凉,快回屋。” 她连忙撑起另一把伞,虞云婉顺手接过,撑在了头上,脚步却不停,走的飞快,碧儿心惊胆战的跟在虞云婉旁边,生怕她走得太快滑倒。 虞云婉本来连伞也不想打,这点雨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她跟着萧云璟生活了十六年,在什么极端的条件下都生存过,这点雨对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们自然如临大敌,可她却不是,她曾经和萧云璟在大雨里上山,只为了给收养他们的寡妇王氏采药,也曾经在大雨里逃亡,为了躲避一场山洪。 那样的日子艰苦,虞云婉却过的肆意畅快。 现在要处处装大小姐一板一眼,守着为权贵子弟制定的那套虚伪的道德礼法规矩,虞云婉心里每次都憋着一口气。 回到屋中,衣衫薄透,湿了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曲线,在襄阳侯府上的这三年虞家把她养的很好,不似从前那样瘦瘦小小的干瘪,三年前萧云璟离开后她生了一场大病,病后腰越发的细,显得该丰满的地方更丰满了。 她将衣衫解开,屏风后碧儿已经将热水给她放好,身影透过屏风,蜡烛摇曳。 突然窗户砰的一声,虞云婉被吓了一跳,连忙叫碧儿去看,碧儿放下手中托盘,绕过屏风,见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 她连忙将窗户关紧了些,心里嘀咕着窗户明明早就关紧了,怎会被风吹开。 “碧儿,发生了什么。” 第2章 柳舟迷旧影 碧儿没细究,想着许是风太将窗子吹开了罢,于是对着虞云婉映在屏风上的身影道:“小姐,风大了些,将窗子吹开了,奴婢已关好,不打紧的。” 屏风后面的人才继续动作,踏入浴桶中,水汽氤氲弥漫着女儿香气,传到屋外,混合和雨水落在泥土的清新。 洗漱后,雨还在继续下着,她心里烦躁仍未消除,先前从虞旸嘴里知道了萧云璟回来的消息,却不知道他何时回来。 虞云婉想见萧云璟,想到萧云璟心里又泛起无边怨恨。 当初他一走,虞云婉立刻就生了场大病,差点就死在了虞府,换了不知道多少大夫,最后好是好了,却落下了病根,身子变弱,偏她不信自己身体会变弱,硬是和从前一样行事,结果身子一天比一天弱。 她一气之下方才淋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现下已经隐约察觉身子有些不适,想起虞旸说的那句挑衅的话,什么还没见到人就先生了病,她更不愿承认自己现下的不适,洗漱后才在书桌前坐了一会,便又拿了油纸伞起身往外走。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雨大了,湿气重,我放心不下母亲,去瞧一瞧她,你留在屋子里,不用跟着我。” 碧儿连忙应声,虽然她不是在小姐身边从小就照顾的,可三年过来她也渐渐摸清了小姐的脾气,小姐这人看着柔弱,实际上说什么做什么向来说一不二,强势得很,表面云淡风轻,实际心里细,心思重。 虞云婉换了一身青绿衣裳,撑着伞穿过连廊,身体越是不适,她越是走的飞快,连廊下面种了一排排的牡丹,此时开的正艳,虞云婉已无心欣赏。 下雨小厮们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周围竟没一个人。 终于她走到母亲的院子里,母亲身边的侍从见虞云婉来了,连忙将她迎进屋子。 虞云婉坐在母亲虞王氏的病榻前,虞王氏正熟睡着,帷幔罩着床榻,隐约可见她安静熟睡的面容,虞云婉对着下人摆了摆手,下人没有出声,搬了凳子蹑手蹑脚的,放下之后都退了出去。 她坐在凳子上看着虞王氏的睡容,想起十八年前那个将她和萧云璟从战场捡回来的寡妇王氏。 那年战乱,四岁的萧云璟在尸山血海中捡到了哭的厉害,裹在布里的虞云婉,他抱着虞云婉,没走一段路,就被路过的寡妇王氏收留。 三个人走着走着,萧云璟抱得累了,不肯走下去,寡妇王氏以为他想要在此处定居,便在那里盖了房子。 三个人破破烂烂的在战场边上组成了一个家。 那年是晟宁元年伊始,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的旨意还没有传到这里远方的战场。 路过的流民提前带来了和平的消息,他们见这里有一处只有几块木板搭建起来的破烂房屋,也都纷纷停下来,在周围建起了房屋,渐渐成了一个村庄。 虞云婉轻叹一口气,垂下眼眸,睫毛微微颤动着。 她是不喜欢待在虞家的,虞家千般好万般好,到底不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对虞家也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可虞王氏待她却极好,对于这个亲生母亲,她们之间有种说不清的情结连在一起,即便她融不进虞家,可为了虞王氏,她勉强装出一副乖巧样子。 只是每每看向虞王氏的时候,总会想起寡妇王氏,那个不是母亲的母亲。 床榻上的人因病痛折磨,不舒服的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被角滑落,虞云婉见到,手慢慢拨开帷幔,轻拿起被角,要给虞王氏盖回去。 却不想虞王氏睡得极为不安稳,紧闭着的眼皮下眼球转了转,缓缓睁开了眼睛,虞云婉只好停下来,对着虞王氏有些歉意的笑了笑,看着虞王氏因为丢了她日夜思念哭的浑浊的眼睛,再加上生病面容尽显疲态,心里又泛起不忍来,心底的烦躁一下消散。 “娘,婉儿吵到您了”,虞云婉语气柔轻柔。 “无碍”,虞王氏见到虞云婉在身边,抓住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揉了揉,“娘见到你就高兴。” “婉儿,娘恐怕时日无多。” “娘,不会的,娘一定能活到百岁”。 “婉儿可还有相中的男子,娘想见到你出嫁的样子,这样娘就放心了。” 虞云婉是虞王氏心头的一块肉,好不容易找了回来,一定要见到她安稳才肯放心。 虞云婉莫名心里隐约想起一个人的身影,却看不真切,她知晓母亲担心她不能嫁个好人家,将来再受苦,便道:“娘,婉儿在看了,京中确实有些不错的男子。” “你这样说,娘就放心了。” 虞王氏想想,又怕给婉儿造成负担,又道: “婉儿,千万别为了娘这样说就随便找个人,一定要仔细挑选寻个好儿郎,嫁人,就是一辈子的事。” 虞云婉年纪轻,未经人事,不懂虞王氏说的嫁人就是一辈子的事,心想不就是嫁个人,怎可能是一辈子。 她没多想,点点头道:“不会的,母亲,婉儿确实已经有了几个看着还不错的男子。” 虞王氏笑了笑又叹了口气:“都怪娘这身体,没多大心力忙活你的事,这些事只能让你父亲和哥哥帮忙张罗。” 虞云婉不想让虞王氏担心,只好道:“父亲和哥哥已经很好了。” 虞王氏笑了笑:“你这丫头,不在我身边的时候过的该有多苦,总是默默把事情都扛下来,你一个女子,哪里来这么大力气。” 她手轻轻掐了掐虞云婉的小臂,上面的肉越发的少了,虞王氏露出爱怜的神情,嘱咐她多吃一些。 其实在虞府也苦,虞云婉在心里默默道。 屋外雨声沥沥,屋内母女二人互相说着话。 ** 从漠北到江南,舟车劳顿,少说要一月余才能到。 可萧云璟只用了十天,一路马不停蹄直奔京城。 他找了家客栈将马栓好,洗漱换洗,却没有出门,而是坐在房中榻上,手里攥着一块极为圆润的石头,石头的形状是圆圆的,扁扁的,一面刻着婉,另一面刻着璟。 他手掌无意识摩挲着刻痕,刻痕已经因为被摸过太多次而有些淡。 不知何时天色暗下来,他耳边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那是还没有脱去稚气的声音,喊他哥哥。 萧云婉梳着两个盘成圆的发髻,小时候活泼爱动不老实,发髻总会跳出来几缕头发,却显得她愈发俏皮可爱。 她爱在萧云璟身边跟屁虫一样围绕着,哥哥,哥哥的叫着,哥哥我发髻乱了给我重梳,哥哥我裙子脏了,哥哥你看这里有个虫子,哥哥二狗欺负我,像夏日桑树上不知疲倦的蝉鸣,在漠北严寒周围荒无人烟,毫无生机的时候,他总是极为想念这样的吵闹,寒冷麻木四肢,威胁生命,这种吵闹发展成一种幻听和希望,清醒后幻觉才消散,漠北条件恶劣,冻死了许多人,他依靠幻听活着回来。 萧元璟不由得笑了一下。 外面突然一阵巨大的雷声,紧接着下起大雨来,拉回了他的思绪。 这样大的雨,妹妹在做什么。 他猛地想到,他们已经不是兄妹了。 他想去看她。 她在虞府。 他用什么身份看她。 妹妹大了,三年过去,现在是个大姑娘了,女子尚未出阁,不能随便见陌生男子,他也不能。 过去十六年好像一场不存在的梦一样。 连名分也没有。 ** 正人君子之所以是正人君子,就在于他会坚守自己的品格不做卑劣的事,更不会对自己做的卑劣的事生出期待。 他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不择手段的时候,早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了,只是一个为了争夺功利虚名的小人,为了得到这些,他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做得出来。 萧云璟为了见到萧云婉,不顾大雨偷偷潜入虞府。 现在萧云婉改姓了,叫虞云婉。 他看见虞云婉脸色不大好,瘦了,也胖了,白瓷的脸上有些愤怒,更多的是忧愁,她推开门,她的侍女也跟了进去。 他想推开门,却推开了窗,仅仅推开了一丝缝隙,便瞧见了屏风上映出的那道影子,那一定是萧云婉的,和从前大有不同,却又无比熟悉。 萧云璟触电一般缩回了手,窗户砰的一声落下来,他听见屋子里的人警觉的喊了一声,他连忙飞身上房,坐在房顶上。 听见萧云婉熟悉的声音,叫她的侍女碧儿,碧儿也没有察觉出来,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再吸气时,她沐浴发出的香味混合着雨味一瞬间占满他整个身体。 木头湿润的味道和淡淡的玫瑰花香。 萧云璟浑身湿透了,萧云婉沐浴弄干了头发,很快便又出来,打着伞在连廊飞快的走着。 萧云璟一看便知道萧云婉身体不舒服,耳边有不正常的红晕,她向来爱赌气,身体越是难受越是硬撑,她心情越是好,走路就越慢。 终于萧云婉停了下来,萧云璟曾经与虞家主母见过一面,想起萧云婉应该是去见她的母亲了。 他停下来,听着萧云婉和虞家主母谈话。 萧云婉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萧云婉已经有心仪的男子。 萧云婉在虞府过的很好,她有一个待她很好的父亲母亲,和哥哥。 她现在是虞云婉了。 她长大了。 当初离开的时候她只有十六,瘦瘦小小的一个。 几乎一瞬间,萧云璟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很卑劣,偷看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洗澡,偷听跟踪一个和他无关的女子。 人在做,老天在看。 萧云璟眉头皱紧,用力闭上眼睛,飞快的离开了虞家。 一个月后。 虞云婉迟迟听不见京中有谁要回来的消息,便以为那日是虞旸存心要戏弄她。 可密信是真的,密信里写的到底是什么。 她叫人暗中找萧云璟,又不想被萧云璟发现,或许他早就发现自己在找人监视他了呢。 虞云婉坐在书桌前,提起笔,犹豫太久,笔上的墨水滴下来,在纸上氤氲成一团黑墨。 她甚是心烦,放下笔将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地上已经有许多被揉成一团的纸。 终于她咬了咬嘴唇,在纸上写下,萧云璟。 她想给他写信,原来找的打探萧云璟下落的人已经不能用了,她只好再找新的人,这次的插曲,让虞云婉有种不安,好像他们之间,随时都会断掉,再无任何消息,不能再这样了。 写下萧云璟之后却不知道怎么继续下笔。 写她派人找他吗,把他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这些萧云璟会不会觉得厌恶。 她放下笔对着那张纸发呆,随后叹了一口气,又团成一团扔在地上,这次扔的远了一些,纸张落地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虞旸一脸不屑的走了进来,虞云婉顿时皱起眉头,虞旸弯下腰捡起了那张团成一团的纸,展开来就看到上面的字迹。 虞云婉趁着他看,动作极快的从他手上抢走了那张纸。 “虞旸,你怎么敢随便闯进我的屋子。” 虞旸一副小人得势的样子,对着虞云婉皮笑肉不笑,“我不进来怎么知道我的好妹妹正思春,我不进来,怎么知道我妹妹想着的是谁。”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虞云婉看惯了他这副样子,反而不被他激怒,她放下那张纸,整理了下衣衫。 “你来干什么”。 “你觉得我来是干什么”。 “虞旸,我没什么耐心”。 “两件喜事”。 第3章 柳舟迷旧影 虞云婉在京中的这三年,一年用来生病,两年用来养病,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京城对她纵使繁华,却也兴趣黯然,日子好事没有,坏事没有,一潭死水。 她整日素气,此刻却穿了件颜色粉嫩的衣裳。 这件衣裳是虞旸的旧相好送的,那女子是京城青楼的头牌,虞云婉不晓得她眼光如何,叫了碧儿进来,碧儿眼睛一亮,紧接着抹了抹眼睛,似有泪掉下,说这衣裳小姐穿着不俗。 虞云婉觉得碧儿有些莫名其妙,也没说什么。 虞旸说的两件喜事,不过是一件事,一是萧云璟回来了,二是萧云璟是活着回来的。 虞云婉听到的时候暗淡的眼眸里一下子焕发出光彩。 虞旸情不自禁的的跟着喜上眉梢,虞云婉身上有股魅力,能感染周围人,她笑大家就跟着笑,她难过,大家也跟着哀伤,他脸上喜悦还没散去,虞云婉脸色却一转,面色冷漠,没有表情的看着虞旸。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虞旸挑挑眉,走进虞云婉的桌子面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热茶,咂咂味,一股茉莉花香,他不紧不慢开口道:“母亲担心你的婚事,正好最近长乐王回宫,宫中要去山林避暑,邀请了京中勋贵,父亲和我都去,你也要跟着。” “我不去,我要留在家中照顾母亲。” “知道你不愿意,那去见萧云璟你总愿意了吧,你答应我去避暑,我就答应你带你去见萧云璟。” “我要见萧云璟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难道熟悉京中吗,万一再走丢了母亲怎么办,再者,你一未出阁女子,又无旁人亲近,我不陪着你,传出去虞府的女子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岂不让人笑话。” 虞云婉沉默。 虞旸这副凡事都要挑她错处的样子真是令人生厌。 从前在乡野的时候哪里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这一说。 她垂下眼眸,眉眼柔和了几分,点了点头,不打算和虞旸对着干。 虞旸看她这副温顺的样子心里生出一股满意与畅快,虞云婉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多讨人喜欢,叫人晕眩,就算这时候虞云婉说自己想要天上的星星,虞旸都能答应。 虞云婉换上了那一身衣服,整个人不再死气沉沉,门外传来催促的声音,虞旸显然有些不耐烦,虞云婉也懒得在头上弄什么发饰,索性碧儿梳好了发髻,她带上面纱推开门,去寻了虞旸。 二人同乘一轿,虞云婉还从未这样平和的与虞旸待在一处。 “这粉色衣裳不适合你”,虞旸开口。 虞云婉这才抬眼看向他,她只露一双圆圆的杏眼,下半张脸被遮住,睫毛浓密,眼睛里是怎么也散不开的忧愁,虞旸反倒有些后悔开口,总觉得他说什么,都会伤害这个妹妹。 但虞旸常游走在娼妓之间,向来说什么做什么从来不顾及女子感受,只顾自己爽快。 “粉色适合可爱的女子,你不可爱。” 虞云婉瞪了他一眼,心想,你不适合穿衣裳,衣裳是给人穿的,你不是人。 虞旸看着虞云婉,她更适合白色衣裳,然而穿白色又似乎清冷太过,像随时会飞回天宫,穿别的其他什么颜色,似乎都差点意思,差了什么,虞旸始终说不清。 虞云婉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撩开了帘子往外看。 “前面就是你说的那家酒楼?” 果然,马车渐渐停下来。 她二人上了三楼,坐在栏杆旁边,楼下正对着路。 酒楼的老板早就熟悉了虞旸,他常和京城其他公子哥一起带着美女来此寻欢作乐。 老板还以为身边这女子是虞旸不知道从哪出寻得的美女,光是瞧着背影就足以引人遐思。 老板便夸了几句这女子的美貌,虞公子好眼光云云,虞旸却不像平常一样面露欣喜,反而露出些严肃来,老板见状连忙闭上嘴。 等到将人引到包厢,他也不敢多待,连忙塞了好处给送二人过来的车夫,车夫这才开口,那女子原来是虞旸的妹妹。 早就听说虞家前几年找回了丢失的女娃,那女娃却始终没出现在众人眼前过。 如今一见,仅仅是身形和那一双眼睛,竟然比他见过的京中的女子都要美丽。 不多时菜上齐了,虞云婉无心饭菜,也无心虞旸对她讲话,虞旸自顾自一人饮着酒。 终于有官府清路,酒楼下渐渐有行人堆积,隐约可以听见留下说什么,“将军”“军功”“光宗耀祖”“真不易”之类。 “姓萧,萧什么来着。” “萧云璟” “对就是他,跟着长乐王一同凯旋归来。” ...... 终于远方马蹄声踏踏,长乐王骑着马走在前面,因为将要到皇宫,众人都放慢了速度。 长乐王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虞云婉的眼睛里。 萧云璟。 她攥紧了手,眉头越发紧皱。 心快要跳出来。 他牵着马,挺鼻薄唇,目视前方,跟着长乐王,意气风发的少年俊逸模样,虞云婉不想看他的背影渐渐离她远去的样子,垂眸转头。 再抬眸时,却不想他不知何时站定,站在楼下,抬着头,看着她。 萧云璟手里攥着缰绳控制马,马蹄不安分的原地踏着,长乐王李淮注意到身后人停留,也跟着停下来。 “云璟,怎么了”,他顺着萧云璟的目光往楼上看。 一阵风吹来,掀开了虞云婉面纱一半,露出红唇。 许是大漠待久了,荒无人烟,整日和兄弟们待在一起,李淮觉得此女只应天上有。 正愣神之际,那女子身旁突然站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兄!好久不见”。 “虞兄!” 李淮惊喜,他赶回京中,还未来得及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旧友见一面。 虞旸身旁女子实在惹眼,两人寒暄几句之后便约了下次相聚,临走的时候,李淮的眼睛在虞云婉身上流连。 大漠苦寒,哪里有这等温香软玉,见到了这女子和旧友,京中从前的那些好日子一下子全都回来了,想到这里李淮的心情莫名好上几分。 只是那女子自始至终都没看过李淮一眼。 也罢,回了京中,虞旸认识的女子,自然他李淮就能认识道,人还能跑了不成,当务之急是先到圣上面前领赏。 虞旸怎会不明白李淮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此刻他心里只有四个字:怀璧其罪。 从前只有他看上哪家的女子,想方设法得到,如今是他家小妹被他人看上了,虞旸心里一阵不安。 虞云婉见到萧云璟的那一眼开始,便再无暇顾及其他。 她见萧云璟看着她眼神带着歉意,连忙别过头,她不喜欢萧云璟这样的眼神,再没往楼下看,也不知道萧云璟什么时候走的。 直到虞旸坐下来,问她长乐王怎么样。 虞云婉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后道:“是个男子。” 简直废话。 虞旸从未见过虞云婉喝过酒,竟不知道她酒量这么好。 他在饭桌上有意试探虞云婉酒量,同她你一杯我一杯的喝,最终却把自己喝晕倒。 虞云婉也故意勾着虞旸让他试探。 虞云婉叫侍从将碧儿从府中喊到自己身边,还吩咐叫人不要打扰虞旸,他在里面有事。 侍从见虞小姐的贴身侍女跟在她身边,又想起虞旸的脾气,于是按照虞云婉的吩咐做了。 碧儿感到虞云婉身边的时候问到了淡淡的酒香,“小姐,你喝酒了。” 虞云婉点点头,道:“无事,今日天气甚好,带我在京中走走。” 碧儿眼睛看向包厢紧闭的门,道:“那公子......” 虞云婉冷哼一声,“虞大公子有要事,比我还重要的事,放心,我们天黑之前回来便可。” 碧儿只好听从,和虞云婉上了轿子,在街上闲逛。 虞云婉掀开帘子,和碧儿聊天,碧儿对京城熟悉,虞云婉心里暗暗记下,走到一处湖边亭中,觉得此处人少,风从水面吹拂过来卷着水汽,清爽舒适,这是在虞府中没有的。 六角亭子为了挡风,垂下来六处草帘。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觉得无比畅快,她从旁边小摊子中借了纸笔,将那个打探萧云璟消息的人喊来,给出了比平时多了几倍的钱,叫他将这封信务必送到萧云璟手中。 看着那人拿了钱后眉开眼笑的样子,离去的背影都透露着欢快,虞云婉突然觉得钱真是好东西。 没有钱,这三年,她怎么散财,天南海北,只为寻得萧云璟蛛丝马迹。 碧儿不知道她写了什么,只知道小姐写完之后眉间的忧愁似乎淡了一些。 虞云婉望着湖面,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太阳将要沉下湖面,萧云璟终于气喘吁吁的站在了亭外。 草帘隔住了他的脸。 周围天色有些暗,湖面黄红波光粼粼。 虞云婉转过身来看着萧云璟的胸膛,视线下移,打量着他的身体,他身上干净利落,宽肩窄腰,没有缺胳膊少腿,身子壮了,更高了。 虞云婉没开口。 她不想自己开了口,就显得弱势。 萧云璟像是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来。 他掀起草帘,那张熟悉的脸一点一点映在虞云婉眼睛里。 虞云婉觉得亭子变小了,周围空气也稀薄起来,胸口闷闷的。 碧儿见两人有事要商量,连忙退出亭子。 亭子里的空气却因没有碧儿离开而松快些,反而愈发闷热,亭子也越发的小,虞云婉觉得萧云璟是不是离得太近了。 她的心开始慌起来,本看着萧云璟的眼睛此刻也有些闪躲。 他眼眸深沉,看着虞云婉的眼睛,一步步走进。 虞云婉别过头。 萧云璟站在她面前,她看着湖面,湖面被风吹的波纹荡漾。 他似是叹了一口气。 “婉婉”。 他说的极慢,嗓子带着些喑哑,念着她的小名,用从前哄她的语气。 虞云婉蓦然一怔,看向萧云璟。 草帘将昏黄的光割的稀碎,他脸上明暗不清,一双眼眸漆黑。 虞云婉看着萧云璟,越过万水千山,三年病榻缠绵,他终于站在自己面前。 她故作镇定,淡淡的嗯了一声。 第4章 柳舟迷旧影 虞云婉转头,伸手做了请的手势,萧云璟身形一顿,按着她指引的地方坐了下来。 周围安安静静的,风吹过草帘,只听得见草帘摆动的声音,偶尔有水鸟飞过,极为不适宜的呕哑大叫着。 她面纱已经摘了下来,脸还是小时候那张脸,看着成熟了些,虞云婉没有开口,萧云璟笑了笑:“这三年,你怎么样。” 虞云婉微微挑眉,又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不去看他,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萧云璟有些慌乱,突然想起,连忙起身去马上取一个木盒子。 虞云婉因他起身,一下转头,以为他受了冷落生气了要走,心里一慌,眼眶红起来,却见他走到马边似乎在拿什么,见他折返,她忙撇过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异样。 木盒子精致,上面点翠花鸟,枝条繁复,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在漠北他率领两百骑兵冲锋陷阵,攻破了可汗牙帐,为灭北方蛮族立下大功,后随长乐王李淮出征,多次破地方设阵,活捉蛮族可汗,赏赐提拔为左武候中郎将,钱物若干,土地宅院等,宗宗样样,他在皇宫中耗费了许多时间。 他收到信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往湖边赶,路上路过一处首饰行,想着白日楼上见虞云婉,头上没有任何饰品,素气的很,便买了些女子的首饰,萧云婉小时候喜欢亮亮的东西,那时候萧云璟没有钱给她买,现在他身上揣着皇帝的赏银,都花了来买这些。 木盒子放在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婉婉”。 萧云璟一叫她的小名,她心里软下来,转过头,就看萧云璟打开了盒子,盒子里一个上好白玉镯子,金子做的山茶花项链,还有一只翡翠单簪步摇,白珠的桂枝,桂枝彼此相互缭绕,成团行花枝状。 她手拈起步摇,流珠晃动,虞云婉抬眼看了看萧云璟,又放下了簪子。 萧云璟面色露出歉意,盯着虞云婉一举一动。 见她放下,以为是她不喜欢。 虞云婉却开口:“帮我戴上。” 面色依旧冷漠。 只要不是厌恶他便好,萧云璟连忙起身,拿起步摇,轻轻簪在了她头上,流珠摇晃,更显几分灵动。 见她似乎高兴了一些,萧云璟连忙拿起项链,从身后将项链给她带上。 虞云婉低下头指腹摸过那朵做工精致的花,萧云璟还要拿起那白玉镯子,顺势就要抓起虞云婉的手腕就要给她戴上。 虞云婉心里一慌,虞家规矩重,这三年她也被耳濡目染了不少,今日出来见萧云璟,虞云婉已经是顶着许多的压力。 她将手往胸口处一缩,躲开了萧云璟的手,萧云璟一下反应过来,现在不似从前,毕竟二人都大了,再这样触碰怎么说也是于理不合。 他连忙就将镯子放回盒子,绕道虞云婉面前。 虞云婉手搭在木盒子边缘,缓缓开口道:“可惜了,没有镜子。” 说完她抬眼看向萧云璟。 “萧云璟,我好看吗。” 她喊他的名字,没有叫他哥哥,萧云璟刻意忽略了这些,他对着虞云婉有些僵硬的勾起嘴角,他很久没笑过了,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久而久之身上出现了一种让人害怕的威严来,在来湖边之前,他小心将这种威严收起来,怕吓到萧云婉。 风将她一缕发丝吹下来,他没多想,俯身抬手将虞云婉那缕头发拨过别在耳后。 “婉婉是最好看的”。 虞云婉身子一僵,他弯下身来,眉目含笑,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自己。 萧云璟俯下身来的时候,虞云婉觉得天色更暗了,他肩膀何时变得这样宽大,好像能把她完全包裹住。 气氛有些怪异,萧云璟不合时宜的闻到萧云婉身上的木头湿润和玫瑰花瓣的香气,还带着淡淡的酒香。 水鸟很不合时宜的突然哇啊的大叫了一声,太难听,虞云婉看着萧云璟,本来冷漠的脸,勾起一抹笑。 萧云璟有些不知所措,他趁机起身,耳根红了一片。 “再没有比这水鸟叫的更难听的鸟儿了。” 虞云婉打趣。 再坐下去已经没有必要,她拿起镯子,镯子的尺度刚好,一下就被她套进手腕。 她利落轻快的起身,对着萧云璟抬手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镯子,语调上扬:“我带走了。” 这本就是给虞云婉的,除了她,这些也无用,萧云璟倒是怕她不收。 她要走,萧云璟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说说了句我送你。 这句话说出来更不合适了。 碧儿见虞云婉出来,跟在了虞云婉身边。 虞云婉回头问萧云璟:“过几日避暑,你会去吗。” 萧云璟刚到宫中的时候确实听见皇上提及要去避暑,只是他这样的人,虽被皇帝赏识,却还不够资格。 他还没回答,虞云婉就上了轿子,她掀开帘子,对着萧云璟道:“萧云璟,下次见。” 随后放下帘子,马车离开了。 日头已经下去了,天色还亮着,周围是一种温柔带着微微寒意的天蓝。 马车里虞云婉默默红了眼眶,帕子假装拂过额头,拭去了一滴眼泪。 回到酒楼的时候虞旸居然还睡着,虞云婉怀疑虞旸是不是真的喝死了。 她下意识要踢虞旸凳子,却收住了脚,头上的步摇晃动的声音,她抬手捋了捋流苏,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透亮的白玉镯子。 于是她端端正正的坐下,让碧儿把虞旸叫醒。 虞旸被碧儿晃醒了,醉眼朦胧的看向酒楼外,才意识到已经天黑了。 虞云婉坐在他对面,看起来心情大好,她身上多了些首饰,看起来与这一身粉色衣裳十分适配。 他捂着头,心想真是低估了虞云婉。 “虞旸,论酒量,你比不过我。” 虞旸是心有不甘,但确实喝不过虞云婉,也没话说,开始说起虞云婉身上的东西来。 “我醉酒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让碧儿去了首饰行,给我随便买了些首饰,毕竟,没有兄长陪着,我怎么好在大街上抛头露面。” 虞旸见她言语带刺,眼睛眯起来:“虞云婉,你最好不要瞒我,要是我打听到你做了什么,你就别想再见萧云璟。” 虞云婉冷哼一声,起身往外走道:“那就看兄长了。” 她一副不把虞旸放在眼里的样子让虞旸火大。 回去同坐在轿子里的时候,虞旸看着虞云婉脸上藏不住的喜气,越看越觉得奇怪:“虞云婉,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哪个女子带了新首饰不开心”,虞云婉反问虞旸。 虞旸虽心里觉得不对,但确实从前他送那些勾栏女子首饰的时候,她们总是又惊又喜,也是这般开心的模样。 他有些放下心来,嗤笑一声,想虞云婉从小在乡野长大,定是没见过这些好东西,从前她生病养病,大夫说了不让她身上戴任何的东西,怕压了魂魄。 “妹妹,你想要这些东西就和兄长讲,这些东西在虞府不过是尘土。” 他一副高傲的样子一下败了虞云婉的兴头。 她才不稀罕虞旸的东西。 虞旸看着虞云婉戴上首饰确实愈发明媚动人,想着下次给相好买一份的时候也给这个妹妹捎带一份。 ** 回到虞府,虞云婉回到自己院子,还在对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发呆,越看越是喜欢,她取下步摇才发现自己忘记将盒子也一并带回来了,她自己有梳妆奁,但是她不想把这个放在那里,思来想去,又插回了头上,拿起铜镜,好好欣赏自己。 她疏于照镜,今日细细看了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十分美貌。 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女子貌美。 她唤碧儿到身边。 “碧儿,你可有心仪的男子”。 在马车上的时候虞云婉已经叫碧儿守好口风,今日发生的事情不能往外说,碧儿不认识萧云璟,她想这男子或许就是小姐的心上人。 “碧儿?” 碧儿想着那男子,想着小姐的婚事,一时忘记了自己。 “回小姐,碧儿,碧儿没有心仪的男子,碧儿愿意终身侍奉小姐左右。” “为什么碧儿,我想听你心里的真话”。 虞云婉不解的看着碧儿。 “碧儿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小姐是碧儿最重要的人了” “那虞家的其他人呢,虞旸,母亲,父亲”。 碧儿扑通一下跪下来,今日她在湖边亭子见到虞云婉的所作所为已经被吓的不轻,万一被老爷和公子知道了,一定回责罚小姐的,比起心仪的男子,她更担心这个,如果责罚,她甘愿替小姐受罚。 虞云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还未等碧儿斟酌开口,她将碧儿扶起来,转了话头。 “碧儿,我缺一个装钗子的梳妆奁,她取下步摇,将她递到碧儿手上,“你替我去寻这钗子的卖家,告诉她这东西都是你买的,回来的时候记得带回来个梳妆奁。” 碧儿点头,珍宝一样将步摇用帕子包了起来,往卖首饰的那家店铺去。 虞府另一边。 虞裕尧和虞旸正坐在一起商量事情。 “父亲,长乐王凯旋而归,如今二皇子手下有李淮这等大将,更何况那个萧云璟颇受皇上赏识,给二皇子添了不少面子,二皇子风头正盛,太子那边,江州的水患没治好,皇上发了好大脾气。” 虞裕尧摸了摸自己胡子,他一身深紫长袍,气度华贵,思量片刻道:“不急动手,二皇子是风头正盛,那也要看他能不能承受的住,太子毕竟还是太子,再等等。” 虞旸向来听虞裕尧的话,只听虞裕尧苍老的叹了一声气。 “为父老了,你母亲又病着。” “父亲” “虞家将来要交到你手中,你可要好好收起自己的性子,踏实做事,切不可再胡混。” 虞旸心里一虚,知道父亲知道他的行为,只是不说破,他连忙低头应声。 “再过几天避暑,你母亲身子不宜挪动,我留在府中,你和婉儿去,到那里千万照顾好婉儿。” “是,父亲。” 虞旸行礼退下,虞裕尧站在窗前,抬头看着天空。 萧云璟。 当初把他赶出虞府,将他那样作贱,没想到这小子能有这般能耐,如今想拉拢,实在困难。 虞裕尧扶额,顿觉压力压身,身形不稳,手死死抓着窗棂。 第5章 柳舟迷旧影 京郊皇林,漱玉山庄行宫。 夏季多雨,大臣夜观天象,选了好日子。 山林郁郁葱葱,林间小溪清澈,冲刷过石头发出悦耳的声音,因这泉水叮咚,故此处名为漱玉泉。 此处更有一处硫磺温泉,方便夜间打猎归来放松。 虞云婉一个人坐在轿子里,虞旸则在轿子外骑马而行。 一进山林,她便觉得周围都清爽了许多,虞云婉今日换回了素气的衣裳,尽力显得不那么惹人注目。 此次避暑不同往次,随行的有大批官员、官兵、侍卫,数量规模远大于从前。 漠北平定,心头大患已除,皇帝心里乐开了花。 虞云婉不常出门,不太明白这其中门道,但从父亲和虞旸的话里,多少能听得出来,这次避暑,有意给太子寻妃。 太子李烔对人挑剔,本应该是上呈女子画像挑选,他非说画像与真人到底不同,怎么选都不满意。 朝中人对此虽有议论,但太子终归是太子,加上皇帝溺爱,只有照做,朝中太子党也只好将自己适龄女儿送了过来,皇帝向来厌恶朝中党争,迫于天子威严,二皇子宁王李立这一党的人也只好将自己女儿一同送了过去,由各家的兄长母亲陪着。 漱玉山庄规模庞大,皇帝自从漠北平定后肉眼可见的放松,便要求大臣尽可能的来。 虞云婉下了轿子,跟在虞旸身后,被皇宫内侍引到林中,她尽量颔首,一副小女儿模样。 她不出门,自然认识她的人就少,以为她是虞旸带来的侍妾,跟在虞旸身边,一路上碰见些朋友,不止一个人将虞旸拉到旁边好心劝告。 靖安侯府的小侯爷许丰和姐姐许鸢一起来的,见到虞旸第一眼就将虞旸拉到一旁:“虞兄!这严肃日子怎么能带……过来。” “你不也和你姐姐一同来的?” “这不一样。” 许丰心虚的看看前面的太子,对虞旸快速眨眼睛。 虞旸被他这模样怪异到,瞥了一眼,忙带着虞云婉快步走到太子旁边,许丰急忙跟了上去。 本以为能看场好戏,看着虞旸被数落一番。 虞旸倒是没有脸皮的先行礼开口:“太子殿下,这是舍妹虞云婉。” 许丰默默转身回答姐姐许鸢身边,心道: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太子的眼睛在虞云婉身上转了转。 虞旸抬手对虞云婉:“这是太子殿下,三年前你被找回来,念你在病中,太子殿下还特意关心,给你送来了好些补品。” 虞云婉对太子垂首行礼,心里纵使厌恶这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贵人们,但还是微微笑了一下,许是进入林中跟在虞旸身后走的有些着急,她面颊泛起粉红,倒真像是见了男子害羞。 太子自然十分受用,自打听闻襄阳侯府失踪的女儿找了回来,他便一直想去看看,不想这女儿一直生病养病,从未见过外人,今日得见,果然貌若天仙。 虞云婉在襄阳侯府的三年是在养病,可也不光是在养病,因着襄阳侯府的金钱,她得以发展自己的暗线,无聊时收集京中八卦,每日足不出户,便知道京中发生了什么。 她在来之前听说过太子的一些唵噆事,身为太子不仅私下狎妓,甚至曾为了得到更貌美的女子,不惜一切手段将人囚禁,更过分的是,等太子对这女子的新鲜劲过了之后,便弃之如敝屣,那女子不堪凌辱,选择偷袭太子,太子险些就命丧她手。 心里有过别人的男子,根本入不了虞云婉的眼。 她从未爱过别人,自然也要男子从未爱过其他人。 “见过太子”,虞云婉开口。 声音细小柔柔,心里骂骂咧咧。 而许丰身边的那个许鸢见了太子也是行礼,趁着这功夫,虞云婉看了许鸢一眼。 随内侍进入,虞云婉和虞旸二人按着位子坐下,听着些戏曲,看了些舞蹈美人,可谓无聊。 从前虞云婉奔跑在天地之间,上树下河,哪里适应的了这种拘束,吃喝都不尽兴。 结束后贵族子女姐姐妹妹围在一起在山庄花园散步,虞云婉路过,她向来不参与这些,喜欢一个人清净待着。 一阵女子轻笑的声音引得虞云婉侧目,她们将许鸢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 相比于最开始在许丰身边初见许鸢的模样,被围在中间的许鸢低眉顺目,一副任人索取的样子,虞云婉本想直接略过,突然为首的一个看着跋扈的女子轻手摘下来一朵花,将花儿重重扔在了许鸢脸上,打落了许鸢一缕头发。 虞云婉不喜欢这些权贵子女,更加看不惯这些欺负人的行为。 她利落爽快,径直走过去。 这些年虞云婉学会了贵族子弟的那套表面规矩,但前十六年生活的直来直去,风风火火的,始终学不会怎么和贵族子女相处。 她走过去拉住了许鸢的手腕,许鸢手腕细的好像柳枝,也和柳枝一样柔软。 虞云婉猛地站在那群人中间,为首的刁蛮女子愣了一下,随即气势不输,昂着头疑惑问她:“你是何人。” 虞云婉不管,拉着许鸢就走,心想这帮女子难道还会硬要她呆在这里不成。 为首的是个穿着黄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见虞云婉不拿她当回事,脸上的神色变得很难看。 “站住!” 对面人看着虞云婉什么都不怕的样子,拦住了她。 那女子眼眉一挑:“你和她是好友?我怎么不认识你,莫不是许家小姐,和一个奴婢成了朋友?” 围绕着的那一圈女子都笑起来。 那女子身形一动,挡住了虞云婉的路。 “让你走了吗。” 虞云婉垂下眼眸笑了一下,语气淡淡的,抬眼道:“我不在乎你是谁,可是你不能欺负她,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也不至于有欺压他人取乐的恶趣味。” 那女子被说恼了,伸出手就要对着虞云婉的脸打下去,虞云婉反应快,连忙后退了一步,虽没有被打到,还是歪过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周围女子皆是一愣,没想到萧蔷作为将军府嫡女,竟然做出如此跋扈的举动。 虞云婉早就余光中瞥见了虞旸的身影,心思一转,她捂着脸,偏过头看着虞旸,眼睛中硬是挤出两滴泪含在眼眶里打转,微微皱起眉头。 虞旸刚在花园四处寻不知走到哪里的虞云婉,正巧“看见”那个巴掌落在虞云婉的脸上,白净的脸上似乎泛起淡淡粉红。 他一时怒火上涌,飞快走了过去,将虞云婉拉到身后。 那穿着黄衣裙的萧蔷见到虞旸一下面色变得羞涩起来,面上的跋扈一下全消失了。 京中女子心中都有个心意男子,这心意男子就是虞旸,英俊风流,容貌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襄阳侯府家的侯爷,在京城中权势滔天。 虞旸却不给她机会,将打在虞云婉脸上的那个巴掌打在了萧蔷脸上。 萧蔷脸上谄媚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失,便突然瞪大了眼睛,身后的虞云婉也微微瞪大了眼睛,她只想让虞旸过来,不想他做出这种举动。 虞旸这一巴掌是有些失控,换做从前,他根本不会,也不能这样做。 虞云婉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在虞旸身后不被察觉的自嘲一般轻笑了一下。 虞旸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维护襄阳侯府的脸面出手打的这巴掌。 她眼中充满着试探,抓着虞旸的袖子,轻轻摇晃,可怜兮兮道:“虞旸,她打我。” 眼尾有些淡淡的粉红,脸上十分委屈。 萧蔷被打的歪了头,见她喊着虞旸的名字,还以为是和虞旸相好的女人,心生妒忌,便更加变本加厉,指着虞云婉道:“你这狐狸女人竟敢勾引他。” 虞云婉听得一愣。 勾引他? 虞旸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工具而已。 虞旸听不下去了,开口对着萧蔷道:“这事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令尊,不仅打了我襄阳侯府的嫡女,更是出言不逊,辱我妹妹清白。” 妹妹。 萧蔷看着容貌极为相似的兄妹二人,才反应过来面前的是虞家丢失多年的女儿。 萧蔷瞪大了眼睛,面色恐惧,虽然她是将军府嫡女,可比不上襄阳侯府,更不敢惹襄阳侯府的人。 虞云婉明显感觉萧蔷气场一下弱了下来,见萧蔷如此惊恐,虞云婉一下觉得自己很过分。 萧蔷语气颤抖,已经有些慌不择言,甚至要给她跪下,虞云婉连忙上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不让她跪。 她似乎总是很容易心软,尤其对女人。 更何况那一巴掌也没有打到她,虞云婉本就只是想要吓一吓她,顺便试探虞旸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萧蔷害怕的将手抽出来,像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你别怕,只是别再欺负她了”,虞云婉道。 “虞旸,我们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虞云婉连忙带着虞旸离开。 “妹妹,怎么这么轻易放过她”,虞旸还不肯走,虞云婉拽着虞旸的袖子。 “她打了你,就是在打襄阳侯府”,虞旸不依不饶。 虞云婉深吸一口气,心想这又是什么权贵之间的处理方式,一定要不依不饶吗。 “那我们先回去再说,你一个男子,对女子动手,是不好的”,虞云婉语气柔和的劝虞旸。 虞旸哪里听过虞云婉语气如此善良的和他讲话,也不再说什么,带着许鸢一同离开了花园。 虞云婉一行人刚离开,萧蔷就不顾姿态的大喊大叫了起来,咒骂虞云婉,周围的姐妹都不敢惹她,只得默默散去,留下萧蔷一个人。 “她不就是仗着侯府吗,一个刚被认回来的女儿算什么,对我大呼小叫,还让我丢了脸面,当初不该走失,早就应该死外面。” 她见周围的姐妹们都散去了,心里又羞又恼,今日她如此折了她的面子,叫她如何在这京城里混下去。 她眼神怨毒,盯着虞云婉离开的那条路,心里愤愤的想:我定要你在京城,在众人面前也同我今日一般出丑! 第6章 柳舟迷旧影 行至连廊,漆红的柱子与旁边竹林深翠色相衬,连廊下面溪水穿过,水声潺潺,鸟鸣悦耳。 “虞云婉,你能不能别再乱跑了”,虞旸跟在虞云婉身后对她大声的喊。 虞云婉觉得他犯失心疯,冷不丁在背后吼她一下,吓得她一激灵。 虞云婉转过身看虞旸。 虞旸面色阴沉。 “知道了”,虞云婉敷衍他。 “你!”虞旸指着虞云婉,面色涨红,虞云婉不懂他干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虞旸放下手,用力的甩了下袖子,瞪了她一眼,快速的离开了。 又不让她乱跑,又不告诉她应该去哪里,找到她了又丢下她,这人性子真是怪,虞云婉腹诽。 虞云婉不再管他,拉着许鸢对着坐下来,用手拨掉了那朵打在她头上的花留下的花粉。 “云婉妹妹,今日多谢”,许鸢语气有些哽咽。 “给你添麻烦了。” “无事”,虞云婉叫她安心,这本来就是她要插手管的,怎么算麻烦。 “许鸢身上没有什么可以给虞小姐”,紧接着许鸢从头上取下来一只精致金钗。 虞云婉连忙推脱:“许鸢姐姐,我不是为了什么。” “收下吧”,许鸢看着虞云婉,虞云婉看向许鸢,许鸢眼睛里好像有一湖温柔的死水,温柔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无光的。 “妹妹帮了我,不收下我心里总是不安宁,一只金钗远不能表示我对妹妹的谢意,往后有什么用得上许鸢的,尽管开口。” 许鸢这话说的极好,她看向许鸢那张温婉的脸,想这样的人怎么会被那些女子欺负,虞云婉只好收下了那只金钗,拿在手里。 “许鸢姐姐,我有件事不大明白......” 许鸢温柔的看着虞云婉,示意她往下说。 “我......” 她还没说完,许丰就走过来,打断了她的话。 他先是大惊小怪的呀了一声,随后对虞云婉道:“这不是云婉妹妹吗,虞大公子呢,怎么没陪着你,叫我们云婉妹妹落了单。” 虞云婉一挑眉,果然和虞旸厮混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许鸢连忙起身对许丰道:“弟弟,我们走吧。” 许丰看了一眼许鸢:“许鸢,你胆子大了,敢管我。” 许鸢皱了眉头,不再言语,低着头。 虞云婉见状开口:“我在这里等虞旸,你们先走吧。” 许鸢连忙拉着许丰离开,许丰一听虞旸要来,也不多呆,要是他知道他敢调戏他妹妹,还不把他千刀万剐,虞旸待这个妹妹可不像许家。 许家本来只想生男孩,第一胎却是个女孩,本想淹死,可算命的说这女孩是个娘娘命,生到许家是给许家带来福分的,淹死了反而遭天谴,许鸢这才保命活下来,可活下来也不受待见,许家老夫人总骂许鸢一个丫头片子能给他们家带来什么,许鸢受尽白眼,活到现在。 见许鸢和许丰离开,虞云婉轻轻叹了一口气,呆呆望向远处竹林。 突然竹林中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莫不是谁在竹林中滑倒了,虞云婉不在意的想。 “不要!” 又一声尖叫穿透竹林。 虞云婉瞪大眼睛,一下站起来,看向那片竹林。 竹林充满着一种死寂,虞云婉才想到,鸟叫声消失多久了。 她提起裙子,四处张望,想要带着人进去看看,却发现自己乱走到这里,周围除了她根本没有别人。 虞云婉突然觉得有双眼睛好像一直在盯着自己,空旷的周围,让她有一种我为鱼肉的不安感。 她连忙穿过连廊,走到了竹林边缘。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眼睛死死盯着竹林,只见里面影影绰绰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她还没有看真切,一双手突然从后面伸出来,捂住的她的嘴巴,将她拽到隐蔽处。 虞云婉吓得想要叫,却被捂嘴,发不出声音来。 身后人胸膛结实,与虞云婉刻意保持着距离,颇带了些礼节,与虞云婉想象中的亡命之徒不太一样。 那人低下头,嗓音低沉,呼气在她耳边,有些痒: “云婉,是我。” 除了萧云璟,没有人这样叫她。 她紧绷的身体软下来,连忙转过头,抓着萧云璟的胳膊,他胳膊粗壮,虞云婉一只手抓不住,只好塔在他胳膊上,萧云璟松开手,虞云婉面露欣喜,看着萧云璟。 萧云璟眼神充满温柔笑意。 虞云婉正要开口,见到萧云璟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唇上做了噤声的手势。 虞云婉看着他微微笑着的嘴唇,眼睛亮亮的。 萧云璟那根在嘴唇前竖着的修长食指从他的唇上离开,指向了那片竹林。 虞云婉顺着他的指尖,看向竹林,太子从里走了出来。 她看见太子衣袍上沾了血,太子皱着眉头用手帕擦着脸上和手上的血,将帕子递给了身边跟随的太监。 虞云婉在萧云璟身前,往萧云璟胸膛里缩了一下,像胆小的兔子缩回洞中。 萧云璟伸出手,缓缓罩在了萧云婉的眼睛前,不让她往下看。 萧云婉心咚咚的跳。 直到太子离开,萧云璟才放开虞云婉,两人紧贴的地方热乎乎的,一下子分开,萧云璟胸前感觉一凉。 萧云婉站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眼神里还有些惊魂未定。 他伸出手摸了摸萧云婉的头,宠溺道:“有没有被吓到。” 自然是吓到了,明知故问。 萧云婉愣了下,随后不满的微微撅起嘴,皱眉抬头看着萧云璟。 他不该摸她的头的,萧云璟还拿她当小孩子。 她看着萧云璟不说话,萧云璟还傻傻看着她等她开口,她只好道:“都怪你。” 带着些气愤,转过身背对着萧云璟的时候,脸颊已经有些发热。 萧云璟有些惊讶的挑眉,他搞不明白怪他什么。 看着面前小兔子一样可爱的萧云婉,他忘记了问她要怪他什么,下意识哄道:“哥哥对不住婉婉,都是哥哥的错。” 他弯下腰,绕道萧云婉身侧,低下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侧脸,试图看出她为什么忽然有些生气。 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睫毛微微颤动着。 萧云婉察觉到他凑近,紧忙别过头,耳朵悄悄红起来,她感觉耳朵烧的明显。 偏偏是这样难堪,他偏要凑近了细看。 一时间,方才看见太子后未消解的恐惧,与那群女子对峙的委屈,被许丰调戏的不适全想起来,本来心绪绷得紧紧的,晚上睡一觉就全忘了,偏偏这时候萧云璟关心,她心思慌不择路,像开了闸的洪水,眼泪滚珠一样从眼眶里掉出来。 萧云婉虽只留了个后脑勺给萧云璟,他还是看见那滴从她小巧下巴落下的泪珠。 他连忙跟紧往前一步走到萧云婉面前。 带着茧子的手指将另一滴还没落下的眼泪拭去。 “婉婉,怎么了。” 萧云婉看着萧云璟,鼻尖红起来,萧云璟越是关心,她心里越是委屈,眼泪越发止不住,她暗暗用力咬住自己嘴唇里面的肉,企图通过痛来止住眼泪。 萧云璟真讨厌啊,她想。 萧云璟看出来她在咬自己嘴唇里的肉,他手用力掐着萧云婉的下巴,将她嘴唇微微扒开,迫使她不再咬嘴唇。 她已经尝到血腥味了。 他掐着萧云婉的下巴,低着头看她,这样仿佛萧云婉在向他乞求,眼眶红红的,很脆弱,好像稍微用力就能将花从花枝上折下来永远拥有,嘴唇也是...... 萧云璟深吸一口气。 “到底怎么了。” “萧云婉。” “说话。” 他语气严厉起来。 萧云婉小声抽噎,萧云璟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堵堵的,他将萧云婉搂进怀里紧紧的抱着,像以前一样。 萧云婉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打雷了会怕的缩在他身边,被人说一句就会委屈的躲进他怀里。 萧云婉在他怀里蹭了蹭,眼泪都抹他衣襟上,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要怎么说。 从前萧云婉是个直白的人,来找萧云璟的时候,总是带着一堆想要的东西和想说的话。 他还从没遇到过萧云婉这样,他也不擅长猜女子心思,在妹妹之前,他没接触过其他女子。 萧云婉长大了,萧云璟又想。 他不再逼迫萧云婉说话,而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理顺了气,萧云婉的抽噎声也在后背大手的轻柔摩挲下渐渐平息。 萧云婉从萧云璟怀中起身,萧云璟见她不哭了,本想继续问她为什么哭,却只张了嘴,随后又闭上,对着萧云婉笑了笑。 萧云婉眉目间忧愁更浓,她叹了一口气,对萧云璟,轻轻道:“不要告诉旁人我哭了。” 每次她找萧云璟哭都是偷偷的找,不算三七二十一,把他拉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在萧云璟怀里一边哭一边自顾自的说,有时候哭累了,睡过去,萧云璟就背着她回家,更多时候是她哭完了,就立马起身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像从来没发生过,并威胁萧云璟要是敢把她哭了这事和旁人说,那他就死定了。 萧云璟点点头。 “你怎么在这里”,萧云婉冷静了些,问他。 还没等萧云璟回答她,萧云婉哎呀一声。 “许鸢送我的钗子。” 她摸遍了自己全身也没找到,定是丢在哪里了,她起身和萧云璟说,萧云璟连忙带着她按照原来的路找,摸索了好几遍,怎么找也找不到。 “刚送给我就被我弄丢了”,她有些愧疚。 反反复复的找,依旧找不到,萧云婉想许是被谁捡到了,她泄气的坐在石凳上。 这事她又不想声张,只好到时候再派人悄悄的问,悄悄的查。 萧云璟见她不找了,于是道:“我帮你问问途径的侍卫。” 萧云婉拉住他:“哎,不行,不许去。” 萧云璟只好坐下来,萧云婉摇摇头,想要甩走周遭的烦心事。 她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长乐王来了,把我带在身边,当随从侍卫保护他。” “他哪里需要保护,我才需要好不好”,萧云婉嘟囔着。 “什么”,萧云璟没听清。 “无事。” “对了,太子怎么会浑身是血,他在里面做什么”,萧云婉连忙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