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泥》 第1章 哥哥 《印泥》 文/下冬雨 - 期末考结束后的夏天,烈日灼人,云朵在蓝白色天空上慵懒地漂浮着,整个世界都透着一股倦意。 林落雨特意在学校多待了半个小时才出来。她不想回家。 暑假刚刚开始。街道上到处都是孩子们开心的打闹声,他们吵着要让父母带自己出去玩,空气里似乎都飘着自由的味道。 真的是,吵死了。 回到房间,林落雨随手把书包丢到一边。她走到窗边,想透口气。 她目光一转,看到楼下停着一辆看起来很贵的车。车子线条流畅,在太阳下闪着冷冰冰的光。 好像是宾利。 林落雨经常听母亲温如发在家里念叨。 真是帅的,尤其是那个车标,一双翅膀,让人感觉它代表着自由。 也是,能买得起宾利的人,他们的人生本来就是自由的。 难怪刚才回家时没注意到这辆车,它停的方向和她回家的路正好相反。 窗台上搁着一包烟,她抽出一根,叼嘴里。从口袋摸了个打火机出来。 她穿着简单的红白校服,扎着双马尾。一个人站在窗边,低垂着眼睛,眼神浑浊而迷茫。 这时,宾利车的驾驶门打开了。一个穿着整齐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他个子很高,肩宽腿长。五官立体得有点像外国人。他很绅士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然后,林落雨看到了母亲温如发。 她像一只花蝴蝶一样从车里下来,脸上洋溢着与太阳肩并肩的笑容。她毫不避讳地搂着那个男人的脖子,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一截烟灰从指间落下,正好掉在窗台边一盆绿植的叶子上,瞬间灼烧出一个焦黑的小点,飘出一丝焦糊味。 林落雨强忍着胃里恶心的感觉,没有吐出来。其实她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她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紧接着,车的另一侧后门也开了,一个男生从里面下来。他留着一头微分碎盖,发梢微遮眉眼,是那种极客观的英俊。个子与男人相仿,身材结实,穿着一身校服,大概也是刚放暑假。 像是感应到楼上的视线,男生忽然抬起头。 四目,在空中撞在一起。 林落雨没躲。她就那样倚在窗边,在对方打量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一口一口,抽完了那根烟。 白色烟雾从唇边散开,模糊了她脸上过于早熟的神情。 该来的总会来。 “小雨,判决下来了,你被判给爸爸了。” 林落雨刚下楼,就听见温如发冰冷的声音传来。 这句话与窗外的欢笑声碰撞在一起,化作一道尖锐的冲击波,直刺她的耳膜。 林落雨还未来得及回应,就看见温如发迫不及待地冲向房间,从衣柜里拿出行李箱,将衣服都装进去。 箱子上还贴着几张贴纸,图案是库洛米和Hello Kitty,颜色已经褪淡。 林落雨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她收拾。 真是疯女人。 “小雨”温如发收拾好从房间走出来,蹲在她面前。或许是最后一次以母亲的身份相见,她表现得格外温柔,“以后妈妈就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林落雨哼笑一声,视线瞥向门外的两个男人,然后又收回来,“妈妈,你这是要抛弃我吗?” 温如发将头发挽与耳后,坦然道:“怎么叫抛弃呢,小雨。你还小,不懂。这个世界,谁都喜欢钱,妈妈也不例外。” “那妈妈,”林落雨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不解,“为什么,不能把我一起带走呢?” 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呢?《十万个为什么》里没有答案。 “小雨。”温如发红唇一勾,随便找了个搪塞过去,“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明白,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赶紧滚吧!”父亲林良不耐烦的声音插进来。他把烟一扔,烦得不行,“既然法院判给我了,你就别在这儿假惺惺地操心了!” “我当然要管!”温如发立刻站起身,“要是你照顾不好,最后惹出麻烦,还不是要来烦我?!” 他们明目张胆地在林落雨面前谈论这些,把她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这一刻,林落雨明白了一个道理——在钱面前,什么东西,包括人,都可以被抛弃。 “行了,”温如发站起身,轻飘飘地拉过行李箱,“最后一起吃顿饭吧,就当......为我们这十五年,画个句号。” 林良冷笑,“现在来提十五年?温如发,你不觉得可笑吗?” “当然可笑。”温如发迈出门,大波浪卷发在背后摇曳,“不然,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林落雨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她什么都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母亲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她早就习惯了。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是林良。他恶狠狠地对女儿说:“看吧!你妈妈就是这种爱慕虚荣的女人!你以后可千万别学她!” 林落雨没有说话,只是打掉他的胳膊,走出了家门。 看她这般反应,林良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真不愧是母女,一样的德行。” 远处的男人将温如发的行李箱放进车子后备箱里,关车门时,余光注意到了林落雨。 他微微一愣,随即朝她走来。 小孩子的眼睛本该清澈见底。可她的眼神却浑浊,像河里掺了沙子。 男人蹲下身,与林落雨平视。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小女孩的脸颊。 “真不愧是母女。”男人感叹,声音比想象中温柔,“小雨和你妈妈长得真像,一样漂亮。” 身后是亲生父亲,面前是......未来的继父。 同样一句话,意思却截然不同。 林落雨抿紧嘴唇,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荒谬。 那个男生也走了过来,低头看向林落雨。小女孩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眉头紧皱,眼神凶狠。但那双无辜的杏眼,又让他怀疑是自己恶意揣测。 “落雪饿了吧?”温如发亲昵地凑过去,“我们这就去吃饭。” 林落雨皱了皱眉。 落雨...... 落雪...... 怎么会这么巧? 她的名字是出生时父亲取的,因为那天窗外正下着小雨。那么这个“落雪”,也是在某个下雪天出生的吗? 这种莫名其妙的关联,让她感到一种被命运捉弄的烦躁。 林落雪笑得疏离,“有点吧。”话音刚落,视线一转,正好看见林落雨翻了个白眼。 温如发似乎完全没察觉两个孩子之间的不对劲,依旧热情地介绍:“小雨,来,认识一下,这是你落雪哥哥。” 林落雨没有回应,自始至终偏着脸,没有看任何人。 “时间不早了。”男人看了眼腕表,“上车吧,该走了。” 温如发顺从地点点头,径直走向副驾驶。 车内的景象更加讽刺,弥漫着熟悉的香水味,摆件也是以前家里的款式。 林落雨强忍着胃部一阵阵的翻涌,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被挤在中间,右边是林落雪,左边是林良。 有件事让她格外想不通:温如发为什么又找了一个姓林的男人? 林良是个孤儿,母亲难产去世,父亲因悲伤过度加疾病缠身,十年后也随之离去。 幼年丧母,青年丧父,中年离婚。 真是跌宕起伏的一生。 所以林良没有什么亲戚,往年过年,就连婚礼,也只有温如发的父母出席。 一个阴暗的想法,像毒蛇一样从林落雨的心底钻了出来——温如发是想让别人以为她从一开始就嫁入了豪门。 只要没人说,没人戳穿。那么,林良,还有她林落雨,连同那段清贫而真实的过去,都可以被当做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恶啊,真是恶啊。 林落雨不自觉地攥紧校服裤子,听到一阵窸窣声。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发现里面有张纸条。 她掏出来,展开,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几行字: [你好!落雨同学,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六年级二班的梁秋梦。儿童节我们见过一面,我在你面前不小心摔倒了,你把我扶起来。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好漂亮,能和你交个朋友吗?这是我的□□号,但妈妈每天只允许我玩两小时手机,如果没有及时同意你的好友申请,请不要生气。] 纸条的背后,写着一串歪歪扭扭的数字。 “呵。” 一声轻笑从身侧传来,轻得让林落雨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林落雪的眼睛。 距离很近,他的面容无比清晰。 乌发朗眉,双眼皮丹凤眼,鼻梁高挺,肤色白皙,浑身散发着一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成熟荷尔蒙气息。 阳光照进来,他的睫毛在睑下投下细密阴影。目光温暖、直白,却不带一丝打量。 林落雨一时愣住,忘了反应。 前排,温如发正忙着和开车的男人说话,语调高昂。 那甜腻做作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刺耳,林落雨想把她舌头割掉。 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能继续纠缠她,能报复她,让她为今天抛弃自己付出代价? 不要□□上的伤害,精神上的折磨就够了。 嘴甜和美貌她都有,那么......如果能和他的儿子,身边这个叫林落雪的男生在一起呢? 反正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更何况,林父能接受一个爱慕虚荣、抛夫弃女的女人。那么,接受这个女人的女儿,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只要和林落雪有接触,那么温如发,就会一辈子都活在她的阴影下。 她会永远记得,是她亲手把女儿送到了她“新儿子”身边,是她亲手造成了这层让她一辈子都感到屈辱和恶心的关系。 对,没错,就是这样。 林落雨收好纸条,转过头,小声问:“你笑什么?” 林落雪胳膊随意地搭在车窗边,笑得散漫,“没什么。只是觉得,那种只看脸的男生,不值得交朋友。” “我没说要和他交朋友。” 林落雪窝回座椅里,语气平淡,“嗯,只是提醒你一下。” “你真好。”林落雨朝他甜甜一笑,像草莓糖一样,“谢谢你啊,落雪哥哥。” 话音刚落,林落雪明显怔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话.......不太像一个刚经历过父母离异、被母亲“抛弃”的初中生该有的反应。而且那个笑容,他只在温如发脸上见过同样的笑。 带着明确的目的和讨好。 林落雪心想:母亲生她养她,她长得像母亲,行为像母亲,也很正常。 或许只是想谢谢他的提醒呢。 他不该对一个刚刚遭受打击的小女孩抱有如此大的恶意和揣测。 而且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 ...... 车停在一家高档饭店前,男人提前订好了包间。落座时,林落雨依然坐在林落雪旁边。 席间,男人提起林落雪的学业。他今年十七岁,开学升高三,是最忙碌难熬的一年。 男人品了口茶,语气轻松,“没关系,儿子,尽力就好。能考上理所当然的大学当然好,考不上也没什么,爸爸送你去国外深造。人生不止上学这一条路,选择多的是。” 瞧,多招人恨的一句话。轻飘飘的,就抹平了普通人需要拼尽全力才能迈过的门槛。 人与人之间的阶级一直存在,几千年来都遵循着低服侍高、高压制低的规则。 在这张餐桌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林落雨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商人心机深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清楚。能让你听到的,绝对是他想让你听到的。 忽然,男人将视线转向窗边一直沉默的女孩,语气温和,“林良那边要是照顾不来,要不,把落雨也接过来吧?” 林落雨身体一僵。 包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带着或惊讶、或疑惑、或紧张的目光,看向中间那个语出惊人的男人。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是真的突发善心,还是......说给旁边脸色瞬间煞白的温如发听的? 林落雨抬起眼,看向坐在男人旁边的女人。果然,温如发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好像要把杯子捏碎。 她在紧张,非常紧张。 在紧张什么呢?明明自己这个当事人,还一句话都没有说。 温如发越这样,林落雨就对自己心里的计划多一份笃定。 气氛被一阵礼貌的敲门声打破,服务员推车进来上菜。 这顿饭在沉默中进行。 快结束时,林落雨借口去洗手间。从隔间出来时,撞见了温如发。 她正对着镜子涂口红,鲜红色膏体在唇上晕开,衬得她更加明艳动人。 温如发透过镜子瞥了眼林落雨,低头将口红放进香奈儿包,然后又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看起来像手机。 林落雨接过,是最新款。 “小雨,这是他送你的礼物。”温如发紧接着握住她的手,将一张卡塞进她掌心,“这张卡里有十万,密码是你生日,是妈妈的一点心意。” “你想说什么。”林落雨懒得和她煽情,直接问。 温如发笑得像个坏女人,“不愧是我女儿,够聪明。意思很简单,以后别再来打扰妈妈了,妈妈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听到这话的瞬间,林落雨瞳孔骤缩,死死瞪着她。 温如发注意到她的表情,后退一步,带着些许恐惧,唇上的红色仿佛也黯淡了。 林落雨摩挲着盒子边缘,一字一顿,毫不留情:“妈妈,你以为......攀上了高枝,飞上了所谓的''枝头'',就能从一只草鸡,变成真的凤凰吗?” 温如发瞪大双眼,完全不敢相信女儿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 “你......你怎么和妈妈说话的?!”温如发气得太阳穴突突跳,“我是这么教......” “妈妈,我是你生的,是你养的。”林落雨打断她,向前逼近一步,“你的所作所为会映射到我身上,你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孩子太听话了,父母教什么,她就学什么,甚至能举一反三,学以致用。 “我支持你去傍大款。”林落雨笑了下,又恢复到人畜无害的模样,“因为你是我的母亲,我希望你''幸福''。” 温如发张了张嘴,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但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呢,妈妈。”林落雨不停追问,带着一种执拗、令人心慌的力道,“我们是血脉相连的母女啊,你不应该爱我吗?不应该是无论去哪里都带着我吗?为什么要去独享你的新生活,而把我像垃圾一样丢弃?” 隔日更! 排雷: 1:女宝的性格就是很极端,会比简介更极端!不要用正常人的角度看待她!微微微恶女,无三观。 2:男主是被引导的那一方,会过多描写,但这并不代表他蠢,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无法透露太多男主的信息,但可以说男主道德感不高(此道德是各种意义上的道德)也就对应第三条排雷。 2.5:男主只喜欢女主,任何阶段,任何时候都是。铁铁铁直男!任何bl剧情都给我滚! 3:不要对文中的任何一位角色产生怜悯之心,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都是直女和直男,要磕也只能磕友情,我真的求求了!) 4:再次提醒!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我三观很正!小说看看就好了!千万不要代入现实!行为也不可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哥哥 第2章 妹妹 新的一天降临,雨荷从雾蒙中醒来。 这个暑假林落雨没有回家,她报名参加了为期两个月的美术写生班,每天背着画板在郊外的山间和田野里穿行。 写生班有很多同龄的孩子。男女比例大概是二比一。 白天大家分散写生。傍晚老师们在草地上铺开防潮垫,搬来便携的烧烤架举办野外烧烤。炭火发出噼啪声,肉香和青草的味道混在空气里。 饭后,有人躺着看星星聊天,有人提网兜去小河边钓鱼,夏夜微风轻拂过每个人的脸庞。 ...... 性教育在中国始终是个敏感又隐蔽的话题。多数人没有接受过系统完整的性教育。相关话题也总是避而不谈。 就连最常见的月经,也常常被贴上“尴尬”、“肮脏”的标签。很少有大人会告诉她们:“这是好事,说明你长大了。” 这些事情都是林落雨自己摸索着学会的。 八月中旬,写生临近尾声时,林落雨清晨起床上厕所,发现自己来了初潮。 卫生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像夏季雨后的空气,又像石路上的青苔,粘腻而湿滑。 她轻轻敲响隔壁的房门,向同住的高中姐姐借了片卫生巾。姐姐很温柔,不仅给了一整包,还贴心地拿来新内裤,倒了杯热水。 虽然后来再无联系,但这份善意还是让林落雨记了好几年。 父女间的沟通如同冬日的雪天,稀少而短暂。 林良得知林落雨来月经后,先是一愣,随后甩出两张百元钞票,让她自己去买卫生巾。 超市里卫生巾品牌琳琅满目,林落雨眼花缭乱,只隐约记得温如发用过一款蓝色包装的。 售货员热情推荐液体卫生巾,林落雨看了眼价签——一包要六十元。 她拿了两包。 夏天来月经很难受,又热又闷。好几次她特别想吃冰棍、喝凉水。但想起网上说要忌生冷,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是个听话的孩子。 很多人都说月经有“新手保护期”,刚来几年不会痛经,于是拼命作死,喝凉水吃辣的。等到高中或大学,就会遭反噬,痛不欲生。 - 升入初中后,军训休息时,林落雨经常被别班男生搭讪。连教官也明里暗里以“站姿标准”为由,让她当方队长,训别人时就让她去休息。 操场东南角是休息区,每当下课,总有学长学姐来看热闹。有人幸灾乐祸地抱着冰水和雪糕,更甚者直接抱个西瓜来吃。 林落雨因此得到不少“馈赠”。 ...... 九月初正式开学,林落雨开始了初一生活。 初中时代往往充斥着最纯粹的恶意。看谁不爽、身体有缺陷、拒绝抽烟......只要符合一条,就可能被孤立甚至霸凌。 偏偏老师和主任也不管,因为施暴者仗着九年义务教育,就算把人打个半死,最多也就是“回家反省”。 林落雨总体成绩中等,属于老师不会特别关注也不会刻意批评的那类学生。 但她的美术功底很好,每逢手抄报、黑板报活动,班主任都会交给她负责。 显然她也做得很出色,每次都是第一,为班级争光。 当然也不止画技,还有那张脸。 青春期嘛,小混混接触的大多是明艳张扬的,很少见到林落雨这样清纯的。 于是在他们群体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谁招惹林落雨,就是和我作对。 尽管她并没有施舍过他们一眼。 ...... 初二那年,梁秋梦转学到林落雨班级。当时她挺震惊,看到他瞬间想起了那张被丢进垃圾桶的纸条。 梁秋梦的座位在她斜后方,和后排小混混坐在一起。 他原本是个老实本分的男生,直到听说林落雨喜欢痞帅叛逆的类型。 于是梁秋梦学会了抽烟、逃课上网、打架。做完这些事后,还会特意到林落雨面前邀功。 那天林落雨正在写作业,听到动静后放下黑色水笔,合上课本,抬起头。小女孩头发长了些,两侧鬓角垂至下颌,更显灵巧动人。 她闻到梁秋梦身上浓郁的烟味,微微蹙眉,声音依旧轻柔,“抱歉,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男生。” 没等梁秋梦反应,后排小混混就放声大笑,教室里充满刺耳的哄笑。 前排同学频频回头张望,眼神困惑,但看见梁秋梦难堪的表情和林落雨云淡风轻的神情,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梁秋梦脸瞬间涨得通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狠狠瞪了哄笑的人一眼,摔门而去。 林落雨平静地重新打开课本,继续写作业,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他是傻子吧,说什么信什么。” “太好玩了哈哈哈哈!林落雨怎么可能喜欢他这种傻**。” “你们赌他明天来不来上学?” “我赌一块,肯定不会来。” “能不能玩点大的?一块也好意思说?” “你欠我五十还没还呢,还好意思说玩大的?” ...... 林落雨偶尔会听到关于林落雪的消息——他考上了雨荷大学医学院,有时去附属医院帮忙。 也正在这时,林落雨才知道,林落雪的父亲就是雨荷附属医院的创始人——林业。 这个发现让林落雨心情复杂,甚至产生过荒唐的念头:要不要故意生病,去医院“偶遇”他,正好还能卖个惨。 但又想到自己连他在哪个科室都不知道,这个念头很快打消。 初中生活没有林落雨想象的美好。升入初三,同学们仿佛意识到这是最后一年,行为更加放肆。 下课时,小混混们毫不掩饰地谈论女生的身材和昨晚的激情,言论粗俗不堪。 他们路过女生座位时会突然拍她们的头,故意扯前排女生肩带,假意擦肩时用手肘触碰胸部。 这些行为都被冠以“开玩笑”的名义。多数女生碍于羞涩害怕,不敢告诉家长老师,这反而给了男生“被默许”的错觉。 林落雨虽未遭受过这些,但会在其他女生受伤害时挺身而出。 时间一长,越来越多的女生学会反抗,大家对这种行为的抵触情绪也越来越强烈。 ...... 初三下学期,有些小混混不再来学校了,有的转学,有的辍学,班级清净不少。 那时还流行写同学录,几乎每个人的同学录上都有‘林落雨’这个名字。同学们给她的留言多是“身体健康”和“要一直勇敢下去”。 中考结束后,林落雨估分,大概只能上个普通高中。她在志愿表上填了离家较近的学校,虽然不怎么样,但有的上就行。 - 那是个平静的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林落雨正专心画单子,旁边手机突然嗡嗡震动,打破午后宁静。 她瞥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犹豫片刻后还是划向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女声,“请问是林良先生的家属吗?” 林落雨的心猛地一沉,“是我。” “林良先生出了车祸,正在附属医院抢救。情况紧急,请你尽快过来。” 林落雨手用不上力,电容笔从指间滑落,“啪嗒”一声轻响,掉在平板屏幕上。 “好,我知道了。”她平静地吐出几个字。 挂掉电话后,她先给单主发了推迟通知,这才慢慢站起来。她换下睡衣,随手抓了件外出的衣服穿上,把手机和钱包塞进口袋出了门。 阳光依然刺眼,和三年前那个暑假一模一样。出租车开往医院的路上,林落雨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街道。 又是暑假,又是最后一年的暑假。 怎么就他爹的这么巧。 她没有哭,没有绝望,甚至连一丁点儿的负面情绪都没有。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如果这时候有人抱住她说不要难过,她甚至可能会笑着说我不难过啊。 抢救室外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混杂的气味。她独自坐在冰冷的长椅上,看着医护人员匆忙来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漫长如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摘下口罩,面色凝重,“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门外始终只有她一人。 连医生都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问:“你母亲呢?” “离婚了。” “爷爷奶奶呢?” “早死了。” 医生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忽然想起什么,她走到另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指尖在通讯录滑动,最终停在一个熟悉的号码上。犹豫片刻,按下了拨打键。 “嘟嘟嘟......”几声冗长的等待音后,电话□□脆地挂断了。 林落雨面无表情,重复着拨打的动作。 终于,不知道打了第几遍,电话被接通。对面声音尖利刺耳,“你到底要干什么!不是说了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吗?” “温如发。”林落雨语气平平地说:“林良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讽刺道:“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已经离婚了。” 林落雨顿了顿,忽然变了种口气,“温如发,如果你不来,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我说到做到。” “你威胁我?” 林落雨轻笑一声,“妈妈,怎么能叫威胁呢,我只是......太想见你了。” “仅此而已。” 挂断电话后,走廊重新恢复死寂。林落雨垂下手臂,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死寂。 她抬头望去,发现来者并不是温如发,是林落雪。 他看起来更高了,身形挺拔,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格外合身。头发大概是长了又剪,不失英俊,眉眼间还添了几分成熟医生的沉稳。 林落雨有些惊讶,连忙站起身,“哥哥?你怎么来了?” 与上一次见面,隔了整整三年。 她甚至都不确定,这句“哥哥”该不该喊出口。 林落雪快步走到她跟前,脸上带着焦急。他安抚般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如发打电话叫我来的。” “林医生,这位是......你妹妹?”旁边的医生看着两人的互动,语气有些不解。 “是的。”林落雪没多做解释,只是对医生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林落雨,语气沉稳可靠,“你在这等一下,温如发说马上来,我先去处理一些后续的手续和文件。” “知道了。”林落雨乖顺地点了点头,重新坐回长椅上。 她拿出手机,先是回了单主的消息,然后下意识地打开了朋友圈。 各色各异,出去旅游的甚多,其中还有她知道的贫困生。 刷到凌晨一点的,已经过去了半小时,温如发终于来了。 “小雨。”温如发踩着羊皮小高跟过来,“等好久了吧?” 她收起手机,“没有很久。” 温如发坐到她旁边,伸出手,抱住林落雨,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妈妈知道你很难过,没事的,别怕,你还有妈妈呢。” 说来可笑。刚刚在电话里决绝说着“跟我有什么关系”的是她,现在扮演着温柔慈母的也是她。 就在这时,林落雪拿着一叠文件回来了,“手续办好了。殡仪馆很快会来接......接林叔叔。”他斟酌着措辞。 “谢谢哥哥。”林落雨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你很累了吧,一直忙到现在。” 视线瞥到他胸前挂着的牌子。 「雨荷市附属医院 姓名:林落雪 科室:骨科」 骨科......原来他是骨科的。 “没事的,我不累。”林落雪摇摇头,他蹲下身,与她平视,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小雨,听着,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可能会很难。但哥哥答应你,我会陪你一起度过。所以,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坚强,好吗?” 在所有人眼里,她此刻的平静不过是无法接受父亲死亡的伪装,是一种脆弱到极致的逞强。 好啊。 那就利用这份他们所以为的“逞强”。 林落雨闭了闭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接受自己的阴暗面,只要不伤害自己,伤害谁都可以。 特别是像温如发这样的恶人。 她重新抬起眼。 小姑娘的眼睛很大,此刻因为强忍泪意而显得水汪汪的。眼尾微微泛红,像受惊的小鹿。 “哥哥,”她的声音立马哽咽起来,支离破碎,“我没有爸爸了......我没有家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过眼角,滴落在他握着她的手上,滚烫。 对不起父亲,我需要利用你。 请你原谅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惩治温如发。 惩治这个忘恩负义、冷血虚伪的女人。 林落雪的心像是被她的眼泪狠狠揪住,心疼地难以复加。他伸出双臂,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旋,“你还有哥哥,没事的,别怕。我会一直在,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眼泪无声流淌,林落雨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兴许是哭得难受,小女孩的头轻轻往旁边一偏,视线越过林落雪的胳膊—— 恰好,对上了温如发来不及收敛的、充满了厌恶和警告的表情。 林落雨在她的注视下,微微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用带着浓浓鼻音、却无比清晰的嗓音,一字一句道: “那哥哥......我以后,可以......和你们一起住吗?” 林落雨:[爆哭][爆哭][爆哭][可怜][可怜][可怜]可爱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妹妹 第3章 葬礼 林良的葬礼在一个普通的周六举行。细雨绵绵,仿佛天空也在为这个不算好但也算不上恶人的男人离去而落泪。 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呼吸都变得粘稠起来。 墓园偏僻而冷清,只有三个人站在新立的墓碑前——林落雨、林落雪和温如发。 林落雨撑着一把黑伞,伞下的她脸色苍白。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墓碑上刻着‘慈父林良之墓’,下面是生卒年月。 林落雨盯着那几个字,看得久了,笔画边缘似乎开始模糊、扭曲。 人的一生,无论怎样跌宕起伏,爱恨交织,悲喜参半。到最后,只会落一个小石块和一盆骨灰。 随手一扔,随手一扬,何人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真是渺小。 温如发站在她身旁,戴着一副墨镜。聪明得很,既能遮住哭红的双眼,又能遮住眼底的笑意。 林落雪站在稍远的地方静静注视着。作为医生,他见过太多生死,也见过无数眼泪。 但奇怪的是,他无法忽视某个女孩的泪。那泪珠滑落的瞬间,他竟想替她拭去。 林业在仪式开始后不久就离开了,他工作太忙,抽不出空。 毕竟也和他关系不大。 雨越下越大,敲在伞面上发出沉闷声响,像一首杂乱无章的诀别诗。牧师匆匆念完悼词,合上圣经,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工作人员开始准备下葬。 “我们走吧,”林落雪轻声说:“雨越来越大了,小心着凉。” 林落雨摇头,目光仍停在墓碑上,“哥哥,我想再待一会儿。” 温如发看了看她,又看向林落雪,有些不满,“那我先回车上了。”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雨声淅沥,墓园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你知道吗,哥哥,”林落雨突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雨声打散,“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哭。” 林落雪没有接话,只是做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来这里的路上我也没有哭。”她吸了吸鼻子,“我以为是我白眼狼,我不爱他。”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混着雨水,再也分不清彼此。 “但是刚才,我站在这里,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继续说:“那天放学也下了雨,我没有拿伞,本来想着用书包挡在头顶跑回去的。” 林落雪微微侧头,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鬓角,似乎想象出了那副画面。 “刚跑到校门口,”林落雨皮笑肉不笑,“我就看见他浑身湿漉漉赶来,手里还拿着一把伞。” 工作人员开始将棺木缓缓放入墓穴。林落雨闭上眼,不忍看这一幕。林落雪上前一步,为她挡住视线。 “哥哥,谢谢你。”林落雨在他身后说,声音混着天边的闷雷,显得空灵,“谢谢你给了我另一个家。” 林落雪摇了摇头,“不要再说谢谢了。” “还是要的,”她放慢语速,每个字都像是深思熟虑,“我真的好开心,我重新拥有了父母,还拥有了你。” 林落雪垂下眼,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林落雨仰起脸,面露轻淡的笑。 雨渐渐小了。工作人员已完成下葬,开始填土,棺木一点点被掩埋。 “嗯,该走了。”林落雪说。 林落雨最后看了一眼墓碑,点头。 对不起父亲,我用你编织了一个谎言。 但我知道的,你依旧会原谅我,对吧? 墓园门口,温如发在车里等候。看见两人出来,她按下车窗,欲言又止。 林落雨走到车前,看着她,“谢谢你今天能来,妈妈。” 温如发的嘴唇颤了颤,点头。 林落雪为林落雨拉开车门,待她坐进去后轻声说:“小雨,等你收拾好东西,告诉我一声,我来接你。” 她乖乖应好。 他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温如发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望向女儿,眼神复杂难辨。 车子发动,驶离被雨水洗得清冷的墓园。 - 搬家选在下个周末。林落雪帮她把打包好的箱子一件件搬上车。林落雨的东西不多,大多是画具、书本和常穿的几件衣服。 那个家里与林良有关的大部分痕迹,她都留在了原地。 林业的房子位于雨荷市有名的别墅区,离附属医院和她的学校都不远。环境清幽,绿树成荫,一栋栋设计各异的独栋别墅掩映其间。 车子驶入雕花的铁门,沿着私家车道滑行,停在其中一栋前。 入门两侧是小花园,种着温如发最喜欢的玫瑰花,散发着阵阵花香,令人作呕。 林落雨想全部踩碎。 室内是极简风格,黑白灰为主色调,低调而高级,不见浮夸。 “大户人家”在这一刻有了具象的表达。 林落雪提着行李,带她上二楼,推开次卧的门,“这间是你的。” 房间朝阳,带一个小阳台,采光很好。床、书桌和衣柜都是崭新的,风格与客厅一致。 “缺什么,或者有什么不喜欢的,随时告诉我,你自己添置也可以。”他顿了顿,递来一把钥匙,嘱咐道:“这里以后就是你家了,出入自由。找我的话......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值班时间不固定,冰箱上贴了排班表,你可以看那个。” 林落雨接过钥匙,低声道谢,“谢谢哥哥。” “好了,不要再说谢谢了。”林落雪无奈地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我房间就在你隔壁,有事敲门。” “知道啦。”林落雨晃着脑袋。 他转身欲走,到了门口,却又停下来,像是随口一问:“你现在还抽烟吗?” 她难得没撒谎,坦诚道:“抽,压力......太大了啦。” 林落雪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十二岁,初一。 那个年龄段的孩子抽烟,不是学坏,就是被人逼迫。 鲜少有人会是因为压力大。 但一想到某个人的过往,以及她可能承受的一切,他能理解了。 他没劝她少抽,也没讲什么大道理,只是说:“别让林业发现。” ...... 收拾完不多的行李,已近傍晚。夕阳透过玻璃窗,将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林落雨走出房门,好奇地打量这栋别墅。 二楼除了她这间次卧,还有一间主卧和另一间稍小的次卧。 主卧无疑是温如发和林业的住处,房门紧闭着,她瞥了一眼,没有靠近。 下到一楼,保姆正在厨房准备晚餐。林落雨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楼上传来脚步声,她抬头,看见温如发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林落雨立刻站起来,露出甜甜的微笑,“妈妈。” 听到这个称呼,温如发没什么反应。 林落雨也不生气,殷勤地为她倒了杯热水,双手递过去。 温如发在餐桌前坐下,低头望着水杯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女儿几年前说过的话: “你的所作所为会映射到我身上,你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妈妈。” 温如闻声抬头。 眼前的小女孩笑着,依旧扎着双马尾,小脸白净,惹人怜爱,看不出一丝算计。 “我好开心啊,”林落雨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们又变成一家人了。” 她的手指在林落雨的触碰下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她看着女儿脸上那毫无阴霾、纯然喜悦的笑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略显僵硬的脸庞。 “是啊......一家人了。”温如发喉间发涩,她端起水杯,借喝水的动作抽出了手。 林落雨依旧甜甜地笑着,露出上排牙齿,仿佛完全没有察觉母亲的异样。她起身,凑到灶台边,与保姆轻声交谈起来,语气自然又亲昵。 温如发望着女儿的背影,那句话如同诅咒般再次在耳边响起。 把林落雨接进这个家,或许......不,不是或许,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错误的决定。 可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她虽然在林家,听别人唤一声“林太太”。但真正做主的,始终是林业。 而且,这个她以为一直掌控在手中的女儿,似乎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她无法预料的模样。 就像一朵玫瑰,生出了荆棘。 足以割伤任何人。 她教给她的,她都学得很好,但就是太好了。那些阴暗的、不堪的一面,也被悉数学会。 ...... 晚饭时间,林业回来了。他对林落雨的入住表示热烈欢迎,还给了她一张银行卡——里面的数额,自然是很多了,够她一个高中生挥霍很久。 林业的前妻因乳腺癌去世后,这个家一直冷冷清清。直到温如发的出现,她像一朵明媚的向日葵,为这个家带来了生机。 林落雨听得想吐,这是什么老套的剧情。出轨就出轨,说那么好听干嘛。 但她依旧强装笑脸,不露破绽。 林落雪今晚值班,没有回来。 饭后,林落雨借口整理画具回到了房间。 门一关上,脸上那恰到好处的笑容便缓缓褪去。 她走到窗边,双手托着腮,看着园丁修剪花园里的灌木。枯枝簌簌落下,在地面上堆积起来。 这里的一切都很好,符合甚至超出她对“富人世界”的想象。整洁,富裕,有序,带着奢靡的完美。 是一种五脏六腑都被填满的空虚感。 难怪呢。 难怪值得温如发当年那样决绝的抛弃一切,奔赴而来。 但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隔壁的阳台上——林落雪的房间。此刻窗帘紧闭,窥探不到任何里面的情景。 她无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体,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空间更近一些,能感受到更多属于他的气息。 有风吹过来,窗帘微动,林落雨抖了下身子。 哥哥。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称呼,嘴角弯起。 第一步,已经完成。她成功地、合理地、名正言顺地走进了他的生活,住在了离他最近的地方。 只隔着一堵墙。 接下来...... 她需要更耐心,更小心。亲自下场,用自己来换得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结局。 林落雨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那本厚厚的素描本。翻到最新的一页,上面是用铅笔淡淡勾勒的人像轮廓——眉骨清晰,鼻梁高挺,还有那双撩人的眼睛。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眼角,然后,猛地一戳!指甲在纸张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对不起啊,哥哥。 她在心里轻声说,却并无多少真实的歉意。 要怪就怪温如发。 我也相信你,会和父亲一样, 原谅我的。 第4章 学校 林良案的一审判决在九月中旬下达,那时林落雨已经开学,军训也结束了。 班主任当初同意免训,但要求必须上课,否则可能影响毕业。林业直接一个电话打到校长室,问题迎刃而解——她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人可以没有钱,但是不能没有权。 肇事者因逃逸、醉驾数罪并罚,被判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林落雨拿到了五十万赔偿款。 一条人命,只值五十万。 她盯着手中的支票,眼皮轻颤,抿紧嘴唇,沉默无言。 有了林业的庇护,林落雨颇有些“狗仗人势”的意味,直到国庆假期结束才去学校。 那天正好体育课下课,同学们回到教室,发现多了一个陌生人。 林落雨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整理新课本。 明媚的阳光慵懒地洒在她身上。柔软的双马尾像羊角般垂在两侧,乖巧又天真。一身短袖裤装,露出纤细的腿。 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善意的、恶意的。但她没有抬头,只是在每本书的第一页认真写下自己的名字。 下节数学课马上开始,老师推开办公室的门。 见这么多人堵在门口,他拿着课本挨个轻敲过去,“干什么呢?上课了!” 人群一哄而散,各自回到座位。 后排几个调皮的男生坐在座位上,手肘撑膝,吊儿郎当地说:“老师,来了个新同学。” 因林业那通电话,林落雨这个名字早已在老师间传开——都说她父亲是雨荷有头有脸的人物。 数学老师,一个四十多岁,头发稀疏的男人。他把课本放在讲台上,抬头看了看安静坐着的小女孩,“是林落雨同学吗?” 林落雨起身点头,“是的,老师。” “啊,”看见她身上的衣服,数学老师瞬间明白了什么,“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林落雨扬起笑容,“不想打扰老师上课,就趁下课时间进来了。” 数学老师点头,翻开课本,压了压书脊,“先坐下吧。” “老师。”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不让新同学自我介绍下?” 所有人的目光,循声望去。 说话的人坐在最后一排中间。留着一头狼尾发型,耳朵上戴着一排亮闪闪的耳钉,在阳光下有些晃眼。他翘着二郎腿,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了件黑色T恤,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典型的、被惯坏了的纨绔子弟做派。 数学老师皱了皱眉,抬手扶额,“方中笠,就你话多。”但还是转向林落雨,用商量的口吻说:“那......林同学,你简单介绍下自己吧。” 林落雨再次站起身,双手交叠身前,大大方方道:“我叫林落雨,落雨的落,落雨的雨。” 话音落下,教室安静一瞬,随即响起零星笑声。 她也跟着笑了笑。 坐下时,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向右侧。果然,那个叫方中笠的男生,正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捕捉到她的视线时,他非但没有移开目光,反而挑衅似的挑了挑眉。 似乎来了兴趣。 数学课很无聊,老师在讲三角函数。林落雨假装认真听讲,实际在笔记本上画着草图。 教室布局,每个人的座位。她晚来一个月,班里的小团体已经固定。 谁是中心,谁和谁关系好,谁被孤立,这些都是需要掌握的信息。 中途有个小测验,数学老师发卷时特意看了林落雨一眼,“新同学这次可以不参加。” “好的。” 反正她也不会。 她拿起笔记本继续画。没过几分钟,她听到周围有椅子划拉地板的声音,动作刻意而明显,带着不容忽视的提醒意味。 她笔尖顿了顿,摁了摁笔尾,“啪嗒”一声。 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回应。 下课铃响,方中笠第一个站起来,几步走到讲台前,把那张空白卷子往讲台一扔,转身就要走。 “方中笠!”数学老师叫住他,“月考交白卷,这次又交白卷?” “不会做啊老师。”他双手插兜,笑得玩世不恭,“您就是让我交一百次,我也还是不会。” 数学老师摇头,没再说什么,显然没招了。 课间十分钟,教室里重新充满了喧闹。林落雨坐在位置上整理书包,几个女生围过来,问她之前在哪上学,为什么转学。她一一回答,温顺有礼。 “别理方中笠。”一个短发女生朝后排努了努嘴,小声道:“他爸是校董,家里有钱有势,老师都管不了他,在学校里横着走的。你小心点,别让他盯上了。” 林落雨顺着她的目光,无心般扫了眼那个正和几个男生笑闹的身影。然后收回视线,对短发女生笑了笑,没有接话。 提醒晚了啊,已经被盯上了。 第二节是班主任白兰的语文课。这位中年女老师看起来很严厉,她把林落雨的座位往前调了一排。 同桌看起来是个活泼开朗的女生,对着林落雨明艳一笑。 上课不到十分钟,林落雨就感觉有人在用笔戳她的背。她往前挪了挪椅子,没理会。但骚扰变本加厉,甚至开始扯她的马尾。 她深吸了口气,猛地回头,对上方中笠戏谑的眼睛。 ......他怎么换座位过来的。 林落雨:“有事?”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同学听见。 方中笠没料到她直接回头,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新同学,借支笔呗。” 林落雨从笔袋里取出最普通的黑色水笔递给他。原本想直接回头,又补了一句:“你学吗就借?” “同学,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方中笠懒散地靠着墙,“不学习,就不能借笔了?” 他自来熟地用笔帽戳了戳林落雨的脸,“笔这种东西,用处多着呢,知道不?” 笔尖陷入柔软的脸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方中笠怔了怔。 林落雨没有制止,含笑看着他。这对年少气盛的男生来说,无异于默许,甚至是......邀请。 但方中笠浅尝辄止地收回笔,打开笔帽,没有在纸上,而是在自己手心里慢吞吞写下三个字。 写完,他将手掌摊开,伸到林落雨面前。 林落雨垂眸看去。 掌心躺着三个略显潦草的字:方中笠。 “我的名字,方中笠。方中笠的中,方中笠的笠。” ...... 学人精。 盯着那名字看了几秒,就在方中笠以为她不感兴趣,准备收回手时。林落雨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方中笠身体一僵。 过了几秒,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将视线落在小女孩身上。 林落雨拿起笔,垂眸,将他的手心重新摊平,在他的名字下方,也签上自己的名字。 睫毛低垂,遮住眼底情绪。午后的阳光肆意倾洒进来,能清晰地看见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方中笠的手在轻微颤抖,是无意识的,不掺刻意。 手心甚至出了汗,水笔难以书写。 这些反应明明白白地告诉林落雨:他或许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肤浅,可能是个纯情男孩来着。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落雨抬起眼,轻笑,“你手出汗了,很热?” 方中笠抬起另一只手,随意撩了下她的刘海,像是在掩盖什么,“林落雨,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儿跟我装不知道?” “你要问我,那我就是装的。” 方中笠定定的看了她几秒,突然低头笑了,“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规规矩矩的乖乖女类型。” 林落雨把笔帽盖好,轻轻放在他手心,“不能以貌取人啊,方同学。” “行。”方中笠将笔弹开,食指蹭过她的手背,“坏点也好,不容易被欺负。” 他们的交谈声不算小,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白兰放下课本,视线投向后排。 几个同学也随之望去。 哪个都不好惹。 讲课声停了,林落雨意识到什么,连忙转身。 白兰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足足有五六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有十足的压迫感,“有些同学,不听课,是你们的自由。”她的视线扫过方中笠,“但是,不要影响其他同学,要说悄悄话,别让第三个人听见。” 这是她最大的让步。 方中笠打了个哈欠,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地应道:“知道了。” 下午的课程很快结束。 放学铃一响,老师还没说话,住宿生抓起饭卡就冲去食堂,走读生拎起书包就跑。 方中笠慢悠悠站起来,没立即离开,而是靠在桌边等林落雨收拾书包。几个跟班围过来,被他用眼神支开了。 “一起走?”他问。 林落雨拉上书包拉链,抬头看他,“不和你朋友一起?” “他们可以先走。”方中笠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天天见。” 教室里同学陆续离开,几个还没走的女生好奇地回头张望。林落雨听见她们压低声音的议论:“看吧,新来的果然被方中笠盯上了”“他们那种人,就是玩玩而已,谁会当真啊”“有点心疼新来的,看着挺乖的......”。 她背好书包,嘴角勾起,看着方中笠,“我也能天天见啊。” 这话说得含糊。 “呵。”方中笠像是被这句话取悦,舔了舔嘴唇,“你不一样。” 撩人的话脱口而出。 林落雨瞥他一眼,没接话,“我要去傅明楼大厅拿校服。” “正好。”方中笠跟上她的脚步,“我也要去那儿,顺路。” 林落雨:你去干嘛?[问号] 方中笠:别管[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