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濯雨杏花红》
1. 楔子-忆江南
农历六月初五,恰逢濯枝雨。
姜熹和穿了一件墨色旗袍,踩着一双白玉色的精制牛皮小高跟,撑着一把透明的长杆雨伞,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四处张望着。
雨水顺着雨伞落在了她的手提包上,她拿出纸巾擦了擦水。
电话响了。
来电人是姜熹和的好闺蜜长晴,目前在北方书局做文物修复工作,这两天与姜熹和一同来苏州旅游。
“姜姜,你先进去吧。博物馆要提前一周预约,我忘记预约了,进不去,就先去东山买枇杷了。你一定要记得帮我拍一张黑漆的图片,一定得是黑漆嵌螺钿花神故事方盒的图片,我真的是做梦都想见到它!我看到你拍的照片,就当是亲眼见到了哈。”
长晴一口气说了一堆,奈何四周人声嘈杂,姜熹和只听清楚了“枇杷”两个字,她问:“你在哪儿买枇杷呢?我去找你吗!”
“东山!”电话那一端的长晴大喊道,“你傻呀,东山离你那里老远呢!你先去逛博物馆吧,晚点我过去找你,你别过来了。”
雨越下越大,雨声嘈杂。
姜熹和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什么山?什么枇杷?你要我做什么?我听不清楚。算了,发消息吧,电话说不清楚了。”
网卡到消息有延迟。
直到长晴把定位发给姜熹和的时候,她才知道长晴在哪里。
姜熹和点开长晴给她发的从百度上下载下来的高糊图片,扫了一眼,大概记住了长晴说的那个黑漆方盒是什么样子,而后收伞,快步走进了博物馆。
博物馆里的空调劲儿特别足,姜熹和扛不住凉飕飕的小风,刚进门就打了个喷嚏。须臾,她晕头转向地在博物馆里四处溜达,不知不觉中竟然混入了一个旅游团。
导游正在讲解展出的文物。姜熹和跟在旅游团后面听了一会。
“在帝王的墓穴中,有一个单独的墓室,里边只有这两件东西。一个月融杏花白瓷瓶,一个银钗。”
“大家来这边看看,这个白瓷瓶相当漂亮是吧!这月融杏花白瓷瓶就跟它的名字一样美,它立在那,便是一掬凝固的月光,仿佛从来便是如此,亦将永远如此。
这个白瓷瓶妙就妙在,瓶上未着意思描金绘彩,唯独这瓶腹略下处,有浅浮雕似的杏花,半倚半扶。大家仔细看这杏花,一般杏花都是红的吧,这几朵杏花就不一样了,大家从远处看,它是不是白色的?可是从近处看,仔细看,它是不是淡红色?很美,真的很美。”
一位游客赞叹道:“不得不说,老祖宗的审美真是一绝啊!”
姜熹和听得清清楚楚,却看不清那个白瓷瓶,直到前面的游客尽数散开,她才能走到白瓷瓶的面前,一睹芳容。
不知为何,姜熹和望着玻璃后的白瓷,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哀伤。
她看白瓷瓶上的杏花不像寻常的花瓣,倒像是略施粉黛的女子清雅的侧颜,美人如花,花似美人,无论是远看还是近看,姜熹和都分不清那白瓷上的到底是美人还是杏花。
视线离开月融杏花白瓷瓶后,姜熹和注意到,白瓷瓶旁边放了一个小巧朴素的银钗。
恰好此时,导游刚刚讲解到这个银钗,“历史上,皇后陶氏独爱金饰,而皇后陶氏又深得帝王宠爱,所以帝王为她打造了无数纯金的首饰,其中就包括咱们这里的镇馆之宝‘鸾凤金冠’。可这位在历史上鼎鼎有名的皇后陶氏分明喜欢的是金饰,那这个被帝王留在单独的墓室中的银钗又是谁的呢?这间墓室到底是为谁而留呢?后世之人怕是无从可知了。”
听到此处,姜熹和心想,喜欢金饰的人不一定只喜欢金饰,也许也喜欢银制品呢。况且自古帝王大多是风流之辈,后宫佳丽三千,单独留一间墓室存放心爱的妃子用过的东西,倒也是多情中难得的深情了。
她无心深究帝王的风流往事,便离开了旅游团的大场队,根据小册子上标注的位置,去找长晴让她拍的黑漆木盒。
黑漆木盒在博物馆的三楼,位于一个专门展出历代漆器的展厅中。
找到长晴口中的黑漆嵌螺钿花神故事长方木盒后,姜熹和站在玻璃面前,驻足观望。
眨眼一看,黑漆木盒上的螺钿人物图是银白色的,可凑近了再一看,却是闪着七彩光的。
漆盒的正面是人物图,侧面有对称的花纹,相当精致漂亮。
顶端的螺钿镶嵌成了一幅画。
风景隽丽,有亭台楼阁,有落日孤舟,有松枝和祥云,也有白鹤戏水。十二花神栩栩如生,怡然自得,有人乘舟共渡,有人骑马闲游,有人花间饮酒......
姜熹和看呆了。
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身边有一位白发如雪的女士正站在一旁,笑着看她。姜熹和下意识地颔首,回了她一笑。
这位女士气质不凡,言行举止颇为从容。她拎着的帆布包上有高校的校徽,胸前有印着她名字的名牌,想来,应该是某所高校的教授。
她叫张梅兰。
张梅兰走到姜熹和的身边,笑着问道:“姑娘,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喜欢这件文物?”
姜熹和温柔一笑,回应道:“我朋友比较喜欢。我不太了解它。”
“可是你刚才盯着它看了好久呢。”张梅兰笑笑说,“你也喜欢它。”
姜熹和腼腆地点了点头。
文物的上方对螺钿的介绍,引用了《髹饰录》里的一段话。
张梅兰把它念了出来:“‘白般文图,点,抹,勾,条总以精密细致如画为妙。’这句话可真是把螺钿工艺给说透了。太细致了,里边的小人物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张梅兰观赏着漆盒,又说:“古人真是有功夫,有耐心,也有毅力,愿意花几个月,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时间去打造一个漆盒,而我却懒得拿出半天的时间去完整地临摹完一张字帖。哎,我呀,不是老了,是懒了。”
这句话直戳姜熹和的命门。她可是懒到能打电话绝不用手指头打字的程度,有时候因为懒得嚼东西所以直接喝粥,真是懒人中的佼佼者,懒的一骑绝尘。
姜熹和抿嘴一笑,没有说话。
张梅兰感慨两句:“真好。几百年、几千年前的文物能够被后人看到,真好。”
姜熹和说:“确是如此。不过,有些遗憾。”
张梅兰问:“为什么觉得遗憾?”
“因为没有名字。”姜熹和说,“我想,这个漆盒大概是一个人或者很多人用尽一生去打造的,这是他们的心血。很可惜,他们的名字没能流传下来。”
张梅兰说:“上面不会有匠人的名字的。这不是一件稀世珍宝,就算是,也不一定会有。因为在封建社会,这个漆盒不属于真正打造它的人,也不属于参与制作的任何一个人,它属于‘权力’。”
姜熹和无奈地说:“是这样的。在古代,匠人的身份低下,终其一生只能为权贵服务,他们做的东西,大部分是为了满足权贵的喜好。就算有人做了自己喜欢的宝贝,也会被抢走。我觉得很遗憾,是因为这些手艺精湛,有毅力,也有耐心的匠人们更应该被后世人记住。没有他们,就没有这些文物。可是,到头来我们记住的,却是压迫他们、剥削他们、从他们手中抢走东西的帝王和权贵。”
“孩子,你能这么想真的很难得。”张梅兰说,“历史总让人觉得遗憾。这是属于匠人们的遗憾,也是属于咱们这些看客、过客的遗憾啊。”
“不过,”姜熹和温柔一笑,说,“如果做这个漆盒的人知道几百年、几千年后的你和我正在观赏他的宝贝,应该会很开心的。”
张梅兰点点头,“是。他会很高兴,也会为自己感到骄傲。这是他在当时的所处社会中感受不到的。”
“也许这个匠人是个机灵的人呢。说不定他在漆盒的某个地方偷偷藏了自己的名字,也许这个漆盒的内部就有机关。”姜熹和调皮地说,“说个玩笑话。如果我有机会去到他们所在的时代的话,一定一定会找到他,记住他的名字的。”
张梅兰舒展眉目,笑着说:“我看啊,你才是个机灵姑娘。”
张梅兰一凡感慨过后,终于说出了她主动找姜熹和聊天的目的。她问:“姑娘,你能帮我给这个漆盒一起拍张照吗?一张就行。”
姜熹和笑着答应。
接过张梅兰的手机后,姜熹和先确认了一下有没有关闪光灯。
张梅兰蹲到文物旁边,蹲的跟文物一样高,就好像真的是在跟朋友拍照一样。她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无比幸福的笑容。
那个笑容很有感染力,姜熹和愣了一下,而后把手机还给张梅兰,问道:“您看一下可以吗?”
张梅兰捧着手机,激动地说:“特别好。姑娘,真是谢谢你了。”
说完,她低头从帆布包里掏了掏,拿出了两个枇杷,笑着塞到了姜熹和的手里,说:“姑娘,我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给你,你要是不嫌弃,这俩枇杷你就收下吧。我在博物馆对面那条路上买的,买枇杷的小老头说筐子里的是东山的白玉枇杷,我就买了几个。你要是尝着好吃,就去那边转转,还有卖荷花的呢。”
“多谢您了。”
姜熹和的确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好硬着头皮收下了。
又是枇杷。
这果子真有那么好吃吗?
出了博物馆,她扒开皮儿,咬了一口。
从前姜熹和没吃过枇杷,以为枇杷跟杏子一个味,有些酸,瞧着也不像是好吃的果子。可她刚才尝了一个,确实好吃。她没想到这薄皮的小东西,居然这么甜!
为了嘴里的那点甜味,姜熹和走到博物馆对面,找到了那个卖枇杷的老头。
那小老头个子不高,坐在竹筐前跟个小手办似的,精瘦,还特别有精气神。他戴了一副金丝框眼镜,头顶扎了一撮小揪揪,除了头顶那一点,别处都没有头发。这人挺逗,给下巴上的小白胡子编了辫子,还拴上了小铃铛。
他蹲在小摊后,冲姜熹和摆了摆手,呲牙问道:“姑娘,买枇杷吗!东山的白玉枇杷,个大甘甜,汁水还多,十六一斤。你先尝尝,不甜不要钱!”
姜熹和有些纠结。
见隔壁摊竖了一个木板,上面写着“枇杷十块一斤”六个大字,姜熹和转身要走。
白胡子老头哪肯放人走,吆喝道:“姑娘,别走啊。不甜不要钱嘞!路边的枇杷可不能错过呀,你不吃上一个,永远不知道它是什么滋味。筐子里的你随便挑,随便选,我送你几个也成。”
“哎呀,你别看他们家的!他们家的枇杷是批发来的,不是自己种的,不好吃!”
姜熹和来回踱步,问了句:“十二一斤可以吗?”
白胡子老头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姑娘呀,这枇杷十六一斤,是一分钱也不能少呀。不然吃亏的不是我,是你呀。十六一斤,来一斤吧。姑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不是每一次都有人把机会亲手送到你的面前啊。”
姜熹和觉得这番话听着蛮有道理,说:“那我要一斤。谢谢。”
白胡子老头乐呵呵地给姜熹和装了一袋,递给她,笑着说:“姑娘慢走,要是喜欢吃,下次再来买啊。咱们有缘再见哈!”
姜熹和走了几步,回头看,那老头仍然站在摊前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位故人。
姜熹和下意识地掂了掂手中的枇杷,莫名的觉得特别有分量。她没多想,转身就走了。
夜里刮了大风,姜熹和不得不取消去寒山寺的计划。为了避雨,她去平江路听了评弹。坐在窗边,她托着腮,观雨。
江南的雨一向温柔,“润物细无声”,跟小姑娘掉眼泪似的,下的绵绵密密,带着一种独属于江南雨夏的侠骨柔肠。
可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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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却打翻了从北方来的姜熹和对江南的刻板印象。窗外下的雨,刮的风,完全不似娇滴滴的姑娘,倒似横眉瞪眼,耍刀浓枪的武夫!九级大风把苏州的温柔卷上了天,只剩下了渗进皮肤的凉意。
这还是六月份吗?
姜熹和扫了一眼黄历:不宜出门。
雨停的时候,评弹也结束了。
姜熹和独自一人走在平江路上,看着被风雨摧残过的街道,不知不觉中走上了拱桥。
她站在桥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随后,抬起手,比了个耶。
“喵呜。”
有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在远处望着她。小猫抬起小脚,有些犹豫,要不要走过去。
姜熹和温柔地冲它招了招手,说:“小猫,过来吧。”
小猫翘着尾巴走过来,站在姜熹和的腿边,委屈地看着她,就快要哭了。
姜熹和蹲在小猫身边,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它的脑袋,问它:“你冷不冷?是不是饿了?你是流浪猫吗,有没有家?姐姐这里没有毛条,你吃枇杷吗?”
小猫摇摇头。
小猫围着姜熹和转了几圈,而后蹲在她的腿边,用头蹭了蹭她的大腿,呜呜两声,竟然哭了。
这只小猫长得很好看。它的身上有三种颜色,黑色、咖色和白色。很神奇的是,三种颜色竟然在它的身上分配的很均匀。
它的脸是白色的,一只耳朵是黑色的,另一只耳朵是咖色的,看起来很漂亮。姜熹和很喜欢它,忍不住又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小猫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刚才刮的大风吓到你了。”姜熹和任由小猫粘着她,轻声地安慰道,“不哭了,好不好。小乖,姐姐陪你玩一会好吗。”
“姐姐是来这里游玩的,一会就要走了,你在这里好好的,不要哭了,好吗。”姜熹和说,“如果姐姐下次来的时候,你还是在这里流浪的话,姐姐就带你走,好不好?小猫,真乖,不哭了啊。来嘛,姐姐跟你玩。伸手手!”
小猫哭了好久。
姜熹和走的时候,小猫趴在台阶上,眼巴巴地望着她。
它好像在用眼神挽留她。
“小猫,姐姐走啦。”姜熹和三步一回头,冲它摆摆手,“姐姐不一定会再来的,你别等呀。照顾好自己呀,拜拜啦。”
离开拱桥后,姜熹和听着广播里的评弹,一路向北。
长晴问她今天玩的怎么样,她学着吴侬软语,转着弯对电话那头的长晴唱道:“北方女孩下了江南,看尽了江南烟雨,淋湿了衣裳,却未见江南女,也未见俏郎君。可惜呀,可惜。”
长晴安慰她,说:“不可惜,我请你吃枇杷啦。”
姜熹和怀里抱着的就是枇杷。她说:“不要啦。我已经吃过了,我买的十六一斤,你说是买贵了,还是赚了?”
长晴问:“多少?!你说多少钱一斤?!你是不是在路边摊上买的,不是白玉枇杷吧?多大一个?”
“放在我的掌心刚刚好。卖枇杷的老头说他们家的枇杷是正宗的白玉枇杷,我吃着是挺甜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诓我。”姜熹和伸手去袋子里摸枇杷,接过模到了一个圆环,她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个墨青色大漆手镯。
手镯上有暗纹,上面有一团银白色的小花,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花。
姜熹和心头一震:“坏了。”
“他绝对是在诓你!我今天去东山这边买的枇杷,中果三十一斤,大果五十一斤。你想想你十六一斤能买到真的吗。不过,巴掌那么大的果子,十六一斤倒也是不贵。”说完,长晴想起刚才姜熹和说的话,又问,“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坏了?”
姜熹和没工夫给她解释清楚,立刻叫了车,往博物馆去。
上车了,姜熹和才把手镯的事情给长晴说了。
“多大点事啊。说不定是那老头看上你了,特意塞到包里送给你了呢。别担心哈,这种手镯不贵。你这个点去,他肯定一斤收摊了。你明天一早去,把东西还给他就行了。不行,姜姜,我得陪着你去,你一个人不安全。你还是先回酒店吧。”
一个人走夜路却是不安全,姜熹和调头回了酒店。
夜里,姜熹和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去了一个寺庙。
朦胧的水雾中,一切都是模糊的。
她一口气爬到山顶,站在大雄宝殿前,向下看。
香炉中的烟灰你这雨水向上飘,周围是五颜六色的雨伞,盖着无数张面无表情的脸。
很少有人是笑着的。
来到寺庙里的大部分香客都是有所图。有所求的。少年人求学业,青年人求事业,中年人求财富,老年人求长命百岁。
欲望叠着欲望,逆着雨水一层层的往上飘。旺盛的香火,烧的都是人的贪念。
她觉得自己和这些人不一样,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为什么,连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姜熹和在庙中四处逛逛了,逗了逗鸟,也逗了逗招财猫。她站在佛堂前淋雨,很奇怪,雨水打在她的身上,衣服并没有湿。
姜熹和又遇见了那只猫。
只是这一次,小猫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就跑掉了。
须臾,雨停了。
嘈杂的人声瞬间消失,天边挂上了太阳。
一眨眼的功夫,庙中寂静无声,不见人影,独有一人站在佛堂前,烧香礼佛。
姜熹和听见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可她周围分明没有树,只有从香炉中飘出来的灰烟。
那人站在佛前,双手合十,抬头,与佛对视。
风吹起了他衣摆上的流苏,如风吹竹梢。
姜熹和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而那人却转过身,回头看她,眼中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他说:“我曾经见过你。”
2. 一汀濯枝雨(一)
姜熹和至今没有想明白她到底是怎么穿越的。
就因为这个破镯子?
“因为一个破镯子就让我穿越到了这个根本就看不出来是哪个朝代的朝代,老天爷,你有没有良心啊!”姜熹和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破烂衣裳,以及地上躺着的破碗,在心中把老天爷的祖宗十八代都孝敬了一遍。
还没骂够。
有人莫名其妙地踹了她一脚。
“喂,叫小花子,这是老子的地盘,你滚到那边要饭去。”一个老叫花子踹了她一脚,踹的姜熹和在地上打了过滚。
姜熹和爬起来,坐在地上,低头看了眼胳膊上的伤,呜呜两声:“都是要饭的,你怎么能欺负人呢。”
老叫花子拎着打狗棍就来了。他踩着一双破草鞋,翘着脚趾头,指着姜熹和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贱胚子,你他娘的听不见吗。这是老子的地牌,再不滚老子打死你!”
姜熹和觉得再待下去真的会挨打,于是立马滚了。走之前,她没忘了捡起自己的破碗。
除了这个碗,她什么都没有。
到了一个阴暗逼仄的小巷子里,姜熹和蹲在水沟的旁边,把水面当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除了脏的像一只小花猫,其他的没有任何变化。她是整个人完完整整的穿越过来了,没有身份,没有名字,更没有金手指。
她就是一个臭要饭的。
姜熹和无奈地摇了摇头,拿着碗,悄悄地溜回了刚才待过的街道,蹲在角落里,四处张望。
她心想,就算是要饭也得活下去啊,总不能活活饿死吧。
于是,她低着头伸手摸索,想个石头防身,却没想到自己竟然摸到了一个又大又胖的白馒头。
饿了三日的姜熹和终于见到了能吃的食物,恨不得立刻把馒头塞到嘴里。她没多想,抓起地上的馒头咬了一口,差点咯掉门牙。
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馒头里边竟然藏了东西。
掰开馒头后,姜熹和看到一个藏在馒头里的半块玉佩,玉佩的边缘有裂痕,上面刻着一条锦鲤,应该是双鱼玉佩的一半。没等她把玉佩塞回去,突然冲过来一个小叫花子,抢走了她手中的馒头。
姜熹和只能拿着玉佩去追。
跑到小巷子的时候,姜熹和眼冒金星,差点晕过去。她大口喘着气,指着那个顶着一头杂草的小叫花子,说:“你把馒头还给我!给我一半也行,我给你一个更值钱的东西。”
小叫花子的身手相当敏捷,姜熹和扑过去的时候,他稍一侧身便躲开了,而后三两步退到一旁,身轻如燕。
姜熹和讶然地看着他。刚才小叫花子从她身边走过时,留下的不是臭味,竟然是苦涩的药味。
“你站在那里别动,咱们好好谈谈。”
姜熹和打量着他。
少年的脸上糊满了脏兮兮的泥巴,泥块底下却是白净的皮肤,隐约能看见几道不深不浅的伤痕。他的身形修长,胳膊和腿都很长,可惜太瘦了,身上没有肉,看起来像一个干瘪的骨架子,有些可怜。
他虽然是个乞丐,却不似其他乞丐那般低声下气地做事,低着眼睛看人,倒是抬着下巴,有些嚣张的看着人。眉眼凌厉,眼神却很清澈。
姜熹和很难相信她竟然在一个乞丐的身上看到了意气风发这个四个字。
“算了。”姜熹和收回视线,颇为大方地说,“你吃了吧,反正那馒头也不是我的。”
少年站在原地,扬眉看向姜熹和,掂了掂手中的馒头。
他那张泥泞却张扬的脸上,隐约带了一层病容。那几分病态并不明显,是因为少年看人时眉目总是凶狠凌厉,他身上的嚣张劲儿反倒是盖住了那几分憔悴。
这是一个命很硬的人。
少年问她:“你是在哪边混的?”
“我吗?”姜熹和尴尬一笑,“我是新来的,还不太熟悉道上的规矩。恩,我想问一句,刚才那条街是已经被人霸占了吗?我刚才过去要饭的时候,差点被揍。”
少年抱着胳膊,摇头一笑:“那条街上会有李氏的人在那边施粥,别说那些狗老头了,就连丐帮帮主都会亲自去那里蹲着讨粥喝,你才混了几天,也敢过去跟他们抢?”
”那你呢?“姜熹和抱着胳膊,愤愤道:“你抢不过他们,所以来抢我的馒头?”
少年弹了弹馒头上的灰,嚣张地言道:“对啊,我欺软怕硬啊。你要想吃,你就过来抢啊。”
姜熹和知道自己抢不过他,懒得动手了。她盘腿坐在地上,望了望天:“算啦算啦,饿死我算啦。饿死了,说不定就能回去了。”
耳边起了一阵风。
她转头的时候,少年已经坐在她身边啃馒头了。
少年悠然自得地言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现在是乱世,人人自危,你既然被赶出来了,他们肯定不会再让你回去了。你呀,还是饿死算啦!”
姜熹和瞬间来了气:“你知道我要回的地方是哪儿吗,就说这种丧气话。我偏要回去,死也要回去!”
少年轻笑一声,问道:“那你说,你要回哪里去?保不准,改天我混好了,能给你送回去。”
”别嚣张了,你没那个本事。”姜熹和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要回到一千年后,你能去得了吗?”
少年扑哧一笑,用关心呆瓜的眼神望了她一眼,随后给她扔了一块馒头。
“吃吧吃吧,你都饿的回光返照了。别死在我身边,我嫌晦气。”
姜熹和把馒头塞在嘴里,鼓着腮说:“我跟你这小迂腐说不明白。”
在姜熹和眼中,他就是生长在一千年前的封建时代的小屁孩,那不就是小迂腐吗。
少年问:“我怎么就成小迂腐了?一千年后怎么了,一千年后就没有乞丐了吗?”
姜熹和说:“你根本就不知道一千年后是什么样子的。像你这种有胳膊有腿的小屁孩,长大了只要不偷懒,在一千年后肯定是饿不死的。不够话说回来,一千年后的世界,其实那就那样。”
二人各说各的,却能聊一下午。日落西山的时候,少年问了她一句:“一起混吗?在道上混,一个人可不好混,况且你还是一个女人。”
姜熹和反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少年给她看了看掌心的馒头渣渣,说:“我吃了你的馒头,罩着你是应该的。”
“呵呵。你还挺讲义气。”姜熹和笑不出来,皱眉看着少年,“你别把我吃了,我就谢谢你了。”
少年问她:“我该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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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呼你?大姐。”
姜熹和的天瞬间塌了。
她炸毛了:“你叫我什么?大姐!我看起来很老吗?”
“你误会了。”少年道,“我叫你‘大姐’,是为了表示尊重。我总不能叫你‘小妹’吧,你说是不是?”
姜熹和懒得和小屁孩一般见识。
“我叫姜熹和。”
“怎么写?”少年伸出手掌。
“葱姜蒜的‘姜’,大喜的‘喜’下面再加四个点,和和气气的和。知道了吗。”
少年“恩”了一声,“我知道了。”
姜熹和歪头看他,问:“那你的名字呢?”
少年哈哈一笑,坏笑道:“不告诉你。”
姜熹和无语至极,自己竟然被小屁孩戏耍了。恰好一只王八从水沟中爬过,姜熹和决定日后就叫他王八了。
夜里下了大雨,二人进了一间破庙躲雨。
十几个乞丐围在一起烤火取暖,一个老头坐在火堆旁边,往火堆里边扔木头。
姜熹和王八坐在角落里,听那生龙活虎的老头子讲故事。
老头子抱着他的那根打狗棍,故弄玄虚地扇了一下火,讲道:“不得了了,真是不得了了!当今皇帝陛下给咱们荣王赐了婚,让殊月公主不远万里嫁到咱们郢荣来,谁能想到,姝月公主还没到郢荣呢,王上便先失踪了。乱套了,边境早就乱套了!北边已经开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到干越,咱们马上就要去南边要饭去喽。”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抱着膝盖,土拨鼠似的抬起小脑袋,说:“我听说荣王是被大司马董明锐绑架的!据说是因为兵权。还有人说董明锐把荣王打得屁滚尿流,他想杀了荣王,自己称王称帝呢。”
“圣上已经赐婚了。这时候荣王要是死了,陛下不会放过董明锐的!”
“他董明锐怕么。他在干越一手遮天,弄得干越旧氏族分崩离析,如今把手伸到了郢州。我看啊,他就是想弄死荣王,取而代之!”
“荣王毕竟是皇帝的亲弟弟呀,都说血浓于水,皇帝能不管荣王殿下吗?董明锐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能拿自己的命做赌注呀。他若是真绑了荣王殿下,皇帝一定会将董氏满门抄斩的!”
“董明锐手里有兵权,他怕什么啊!更何况荣王十一岁就离开了皇宫,在外边长了这么多年,早就跟皇帝老儿没有感情了。远水救不了近火,董明锐要是真想杀荣王,就怕皇帝想救,也来不及呀!”
姜熹和听得昏昏欲睡,转头一看,少年的眼中却闪过一道冷冷的寒光。
“他们说的人里面有你的仇人?”姜熹和问了一句。
“没有啊。”少年观察四周,低声道:“而且,我看的不是他们。你说这间破庙里有没有猫腻?”
姜熹和问道:“破庙里能有什么猫腻?”
少年凑过去,在姜熹和的耳边轻声说:“一般情况下,很多杀手都会躲在庙里过夜,尤其喜欢破庙。你说,那座观音像后面,会不会藏着‘鬼’呢。”
“有鬼吗?”姜熹和登时毛骨悚然,“那......咱们要不换个地方过夜吧。”
少年顺手捡起一个石头,在掌心掂了掂,看向观音像,慢条斯理道:“晚了。后面的人,已经盯上我们了。”
3. 一汀濯枝雨(二)
“为什么是‘我们’?!”姜熹和缩成一团,捂着眼睛不敢看观音像,小声说:“你得罪了人,他们要杀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朋友,你实话实说,后面那几双眼睛是不是冲你来的?”
少年往姜熹和的手里塞了一把匕首,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急呀,他们就是要杀人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动手,这刀你拿好了。”
他掰开姜熹和的手,让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后面的木门,低声道:“看到后面那个门了吗?那个门是坏的,一会你找机会逃出去。如果我今夜能活下来,明天晚上我还会来这里,你要是舍不得我,就来这里找我,知道了吗?”
姜熹和依旧一只手捂着脸,透过指缝悄悄看少年,抱怨道:“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怎么可能舍不得你。你离我远点,万一他们以为咱们是一伙的,把我也杀了怎么办,我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死呢。”
少年哈哈一笑,挑眉道:“你还真是个胆儿小的。不是说要我离远点吗,你抓着我做什么?”
姜熹和登时松了手,跺跺脚,愤愤道:“是你先靠过来的!你别看我,也别笑。都大难临头了,还嬉皮笑脸的,你是真不怕死呀。”
“放心罢,他们要杀的人是我,只要你逃走了,他们是没有精力去抓你的。”少年盘腿坐着,叼着一根茅草,轻声念了一遍姜熹和的名字,悠然道:“你的名字挺好听的。”
少年转过脸看着姜熹和。那张伤痕遍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他问道:“不知姑娘年方几何,家住何处,可有婚配呀?”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个赖子罢?”姜熹和往后缩了缩,连忙抱住自己,“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少年托腮看她,笑道:“怎么,瞧不起叫花子呀。我今日便在此夸下海口,你要是愿意嫁给我,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再加一千只大雁,一样也少不了你的。姑娘,你意下如何啊?”
姜熹和见他滔滔不绝,心想:“这小叫花子也怪可怜的,一个人在外流浪不说,还得罪了人,惹来了杀身之祸,他拍是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娶自己心爱的姑娘了。可惜呀,姐姐我也是个臭要饭的,没钱给你娶媳妇呀。”
一凡感慨后,姜熹和赏了他一句:“不如何,你还是先活过今夜吧。”
约莫到了凌晨,破庙里的老乞丐们大都睡着了,姜熹和靠在墙角困得昏昏欲睡。不知何时,庙里突然炸了一个炮竹,少年晃醒了姜熹和,把她推到了门边,大喊一声:“快走!”
姜熹和回头一看,十几个黑衣人从暗处翻滚而出,齐刷刷的长刀几乎在同一时间刺向少年。少年蹬地起身,如白鹤一般骤然腾空,脚踩刀刃之时,他摸出藏在怀里的弯刀,俯身向刺客的喉咙刺去。
纵使他有万般本事,也打不过这么多带刀的刺客呀。姜熹和知道少年肯定是难逃一死了,于是转身就跑,根本不敢回头。
跑到破庙的大门口时,姜熹和听见少年喊了一声:“往南走,带着你的手镯,去荣王府!去了荣王府,你就能找到活路!”
“手镯?”姜熹和往手腕上一摸,心想:“糟了,刚才往外钻的时候好像掉了什么东西,没想到竟然把手镯掉了。里边都是杀手,我现在回去找东西岂不是死路一条?掉了就掉了吧,命最大!”
姜熹和一步也不敢停,一口气跑到临近的庄稼地里,躲在了草垛后。喘了几口气,,她苦大仇深地望了望天,心道:“往南走?哪边是南呀。老天爷,您能大发慈悲告诉我哪边是南吗?我不分东西南北啊!”
老天貌似听见了她的心声,赏了她黄豆粒似的大雨点子,让她闭上嘴不要乱嚎。
天降大雨,姜熹和不敢回村落,只能往树林子里跑。似乎是老天爷故意刁难她,她才跑到树下抿了抿额头上的雨水,天上就炸了一道闪电,紧接着传来了轰隆轰隆的闷雷声。
三岁大的娃娃都知道打雷不能站在树底下,姜熹和只好捂着头往大道上跑,这一跑又遇上事了。
偏不巧,姜熹和撞上了一个送亲大队。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地往前走着,有敲锣打鼓的,有举着大红灯笼的,有抬着大红箱子往前挪的。这些人全都被大雨冲散了形,淋得像几十只瞎蹦跶的落汤鸡。抬轿子的力夫更是腿都麻了,走一步就哆嗦一下,恨不得罢轿子里的新娘甩出去。
这场景相当诡异,不像是送新娘子去成亲的,倒像是把人往阎王殿里送。嘈杂的雨声与鬼哭狼嚎的风声交杂在一起,更像是鬼道上惨死的冤魂在哭喊。
“劈啪”一道闪电劈下来的时候,电光将那大红的喜轿照的清清楚楚,眨眼一看,那婚轿像一个七窍玲珑的鸟笼,上面栓满了七彩流苏和金铃铛,门比狗洞还小,外边还缠了几条大金链子,像是把新娘锁在里边,不让她逃出来。
姜熹和登时吓破了胆,连忙往反方向跑。谁料,她一跑,身后的送亲大队也跟着跑起来了。
身后的哭喊声震天,比雷声还要刺耳。姜熹和回头一看,方才明白这送亲大队不是在追她,而是遇上了劫匪,正在马不停蹄地逃命。
送亲的大多是力夫,虽然各个膘肥体壮,但是没有山匪身手敏捷。只见那喜轿被贼人掀翻在地,眼看着就要一刀捅进去,姜熹和眼见着要出了人命,大喊一声:“快保护新娘子呀!”
喊完她立刻后悔了,于是她调头就往回跑,冒着大雨跑回了村落,慌乱中躲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院,蹲在了一块半人高的木板子后面,抱着脑袋不敢抬头。
姜熹和淋得像个落汤鸡,浑身湿漉漉的。她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搓着手,本以为至少今夜能在这里安稳地度过了,却没想到那送亲大队竟然也来到了这处后院。
山匪多为钱财,不要人命。送亲的那伙人丢弃了新娘子的嫁妆,只把喜轿救下来了。
大雨越下越大,送亲的力夫们躲到屋檐下躲雨,而那喜轿却在后院的中央淋着雨,雨水把喜轿上的金粉冲刷得干干干净净,把红布冲成了深褐色,相当诡异,不知道的还以为喜轿里边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姜熹和躲在木板后小心翼翼地盯着外面,一动不敢动。
这夜过得相当慢。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那群劫了财地山匪竟然又来劫人了!姜熹和困得要命,冷得要命,却不得不精神紧绷地盯着那群人,生怕有刀突然刺向自己,要了她的小命。
突然,姜熹和听见喜轿里的新娘子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
姜熹和突然替喜轿中的新娘觉得很可悲,大难临头之际,她被困在喜轿中,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等死,她本该是风光无限的新娘呀。
姜熹和想要救她,因为她知道喜轿中的女孩,此刻该有多么绝望。
见送亲的力夫与那些贼寇厮杀,姜熹和不管不顾地冲到喜轿前,捡起地上的长刀,拼了命地砍喜轿上的锁。
那锁是合金的,姜熹和怎么可能砍的动。她砍不动锁,便用长刀割开了金锁后面那一面血红色的车帘。掀开车帘后,她看见了一张哭到扭曲可怖的脸。
阴暗无光的喜轿中,那张脸白如傅粉,没有一点血色,极其明艳的五官上涂了一层大红色的胭脂,黄金头饰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遮住了唯一有光亮的眼睛。从远处看,喜轿里坐着的不是将要大婚的新娘,而是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冤鬼。
姜熹和虽然害怕,却毫不犹豫地向她伸出了手。
一道闪电在背后炸开,电光中,那张脸万般绝望的注视着姜熹和,脸上的泪水融化在了腮上的胭脂里,像两道血水,从脸侧滑落,滴在了婚服上。
新娘一再退缩,于是姜熹和又向前迈了一步,主动地抓住了她的手。
姜熹和急切地道:“跟我走,留在这里你会死的!抓紧我,不要松手。”
新娘抓起喜轿中的包袱,爬出喜轿,跟着姜熹和跑到了大雨中。
一旁交战的小厮见新娘子跑出来了,大惊失色,宁可挨刀子也要跑到新娘身边,推开姜熹和,敞开双臂护着新娘子,大喊了句:“你怎敢把公主放出来!”
一道电光闪过,刹那间,新娘冲小厮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分明犀利,完全没了刚才的恐惧和绝望。小厮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捂着嘴,小声道了句:“你休要靠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还没见到那新郎官,是万万不能出了轿子的。”
姜熹和把“公主”二字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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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楚楚,却依然没有松开新娘子的手。她道:“刚才轿子翻了你们不救,刺客要杀她你们不救,现在我把她救出来了,你们却要把她关回去,这是什么道理?要见新郎官,也得有命才能见啊。我偏要带她走,让开!”
小厮急得直跺脚,叽叽喳喳地大叫道:“你明知她是新娘子,却要把她带出来。她就算是死在里边,也比出来毁了贞洁要好。小姐,您快回去,您可清楚地知道了您要嫁的人是谁?!他们都看见您的脸了,您不能再留在外面了!”
说来也奇怪,姜熹和站到新娘子身边,那些贼寇反而不靠近她,也不伤她了。
“既然已经出来了,为何还要回去?!”姜熹和转过头,问新娘子:“姐姐,你是要跟我走,还是要回去?”
“命都要没了,还要那贞洁有何用!”新娘子扔了头上的红盖头,着急忙慌地拆掉金钗,握紧了姜熹和的手,言道:“我跟你走!”
她回头,对身后的小厮道了句:“八六子,若是有人来寻我,你就跟他说我跳崖死了,不要再找了。”
姜熹和拉着新娘子的手在雨夜中狂奔,一路上,她们跌倒了就爬起来,摔到泥坑里就滚出来,她们不害怕黑暗,也不嫌泥水弄脏了衣裳,只是一直跑,一直跑,从天黑跑到了天亮。
太阳露出头的时候,姜熹和回过头,看着新娘。
昨夜的大雨把她脸上的白粉和胭脂冲的干干净净,那张毫无血色的扭曲脸已经变成了一张清丽俊秀的脸。她的眉眼生的是那样的好看,俨然如画。
眉是远山黛,淡淡地舒展开来,地下一双杏仁似的眼睛,双眸乌黑,像浸在溪水里的墨玉,清亮里面含着些许幽静。
姜熹和看得入了迷,回过神的时候,新娘正抿着嘴,微微笑着。
姜熹和由衷地欣赏道:“姐姐,你真美。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长得最最漂亮的。”
新娘后退一步,双手在身前轻轻合拢,微微向前躬身,笑着冲姜熹和行了个礼,如微风拂柳。站定后,她轻声道:“姑娘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将昨日之事坦诚相待,不忍再欺骗姑娘。”
姜熹和道:“你不必谢我。昨夜那么乱,那个轿子又那么小,我只是不忍心看你一个人在里面担惊受怕,所以才拉你出来的。”
“姑娘心善,涉险救我,所以我更要把实情告诉姑娘了。”新娘蹙起眉头,神色中有些担忧,沉声道:“昨夜那些山匪其实是我请来的。我的未婚夫失踪了,生死未卜,我嫁过去只有死路一条。况且,我的亲人只剩下兄长一人了。若是我嫁过去,兄长一人在家中,难免孤寂,我不能离开兄长,所以我才出此下策,想要逃婚。”
“只是,我没想到那些人收了钱,却要杀我灭口。若不是姑娘将拉出来,我怕是没命活过昨夜了。”
“姐姐,你真勇敢!”姜熹和看着新娘,笑眼弯弯,“你的幸福是你自己的,你的人生也是你自己的,为什么非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更何况他还失踪了。逃吧,我支持你这么做。”
新娘子笑着对姜熹和示礼,美人嗔笑,如春风拂面,又如千多万多桃花开。她笑道:“小女子萦娇,在此谢过姑娘了。”
姜熹和激动地问道:“你的名字是‘萦娇’吗?”
“小女子姓陶,表字萦娇。”新娘细声道:“‘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我的名字便是出自这里。”
姜熹和笑着念了一边,也想了一句诗,腆着脸道:“姐姐不仅人美,而且名字也美。我叫姜熹和。‘熹微晨光动,和风拂万井’,我的名字出自这句诗。”
陶萦娇莞尔一笑道:“甚美。”
二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姜熹和心想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把衣服烤干,于是她想到了昨天避雨的观音庙。
姜熹和问道:“姐姐,昨夜我把手镯落在一个庙里了,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我想过去找一下。那个庙离这里不远,你要跟我一起过去整理一下衣裳吗?嗯,你的头发乱了。”
陶萦娇用手指隔空指了指姜熹和的脑门,温柔地说:“你的也乱了。”
而后,她拿出一块红色面纱,围在了脸上。
4. 一汀濯枝雨(三)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道路泥泞不堪,水沟里的水溢出来后,渗到了土路里,原本在水沟里活蹦乱跳的泥鳅如今只能躺在水洼里瞎扑腾了。姜熹和与陶萦娇一起手拉着手往破庙走,陶萦娇一路上被瞎扑腾的泥鳅下了好几跳,姜熹和倒是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新奇。
一打听才知道,她们所处的村落有个特别的名字,叫“神不顾”。
传说千年前有位神仙犯了罪,被贬下凡的时候就投胎到了这个村,成了一个混世大魔王。后来那人谋财害命,作恶多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于是降了几道天雷把人给劈死了,而后这个村便成了连神仙都不会眷顾的凶煞之地,原住民四处逃散,此地便渐渐荒废了。
也有人说这块地早些年就是一块墓地,而且只有坟,没有碑。后来,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民聚于此处,用石头堆建成了不少石头屋,便在此处定居了。时间一长,在此处定居的人越来越多,此处便成了村落。
这是干越最偏僻的村落,村民大都穷的叮当响,活得跟乞丐没什么区别。
听了这些故事,姜熹和暗暗害怕,而刚才被泥鳅吓得直跺脚的陶萦娇,反倒是没有那么害怕。
姜熹和问她:“姐姐,昨天晚上你有没有见到一些飞来飞去的鬼影?有黑的也有白的,全都没有脸?”
“没有脸?”陶萦娇问道:“莫非是田地里的稻草人?”
姜熹和补充说:“绝对不是!那些鬼影会飞,可吓人了!姐姐,你说这里会不会有鬼啊?虽然来了有几天了,但是我好像还没搞清楚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总觉得处处都很诡异,相当骇人!”
陶萦娇温柔一笑,安慰道:“无事的。民间传闻大多不实,当个乐子听就好了,莫要当真。”
“所以,这里没有鬼是吗?”姜熹和见陶萦娇那身大红的喜服格外明艳,心想,老人们常说红色能辟邪,但愿是真的。于是,她倒退两步,走到陶萦娇身侧,伸手牵住了她的袖子。
“别害怕。世上本就没有鬼,若是有,也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这句话还是我在上京的时候,听别人说的。”陶萦娇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其实早在我去上京之前,就不怕鬼了。”
姜熹和问道:“你以前也是怕的吗?”
陶萦娇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家远在江北郡,离此地大概有千里远,是一个极其偏远贫苦的地方,与此处差不多,老百姓都是缺衣少食,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我跟哥哥就是在那样的地方长大的。小时候我很怕鬼,因为村里总是会死人,因为太穷,很多人死的时候就只剩下骨头了。但是那些人并不可怕,他们很善良,也没有做过坏事,所以他们死后不会变成恶鬼。看明白以后,我就不害怕了。”
姜熹和清清楚楚地记得昨夜那位小厮叫了陶萦娇一声“公主”。她没想到这位漂亮姐姐虽然贵为公主,却总是这般不幸。
不知不觉,二人走到了破庙前。
刻着“观音殿”三个字的匾额半死不活地挂在山门上,比零星的金粉更显眼的,是被雨水打湿了的蜘蛛丝,像一条条凝固了的泪痕,吊魂似的挂上匾额上。
昨夜姜熹和来时,这座破庙里挤满了乞丐,如今那些乞丐全都不见了踪影,反倒是来了不少前来上香礼佛的香客,真真是奇怪。
观音殿前有一个老旧的香炉,里边插着一些尚未燃烧殆尽的线香。香客们大都拜了就走,来时匆匆,去也匆匆,不过是佛前过客,只有她们二人在香炉前站了许久。
姜熹和问了句:“今天是什么日子?”
陶萦娇想了想,说:“今日乃望日。”
“望日,也就是十五。难怪会有人来上香。”姜熹和转头对陶萦娇说,“姐姐,我要过去找东西,你要跟我一起吗?这里人多眼杂,你要是不方便留在这里的话,我们一起进去歇歇脚?”
陶萦娇笑着点了头。
庙中没有蒲团,前来参拜的香客都是直接跪在地上磕头,姜熹和快步走到一侧,没有打扰到他们。
姜熹和打量四周。地上仍然有昨夜打斗的痕迹,甚至还有斑斑血迹,看来,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见到那些干在地上的血痕,姜熹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嘴硬的少年。
他还活着吗?
如果还活着,他还会回到这里吗?
姜熹和在散乱的草席中翻找了一会,终于在墙缝里找到了大漆手镯。手镯牢牢地卡在地缝里,好像在那等她似的。
手镯的镯口很大,而姜熹和的手腕又很细,戴在她手上很不合适,总是会掉。于是,姜熹和从衣服上扯下一根细绳,把手镯拴在了一根手指上,这样,手镯要掉下去的时候,她就能感受到了。
陶萦娇站在一旁等她。
姜熹和找到手镯后,笑着跳回陶萦娇身边,把手镯拿给她看。陶萦娇问她:“这是大漆手镯?”
姜熹和点头说:“是呀。你知道这个?”
“之前在上京城的时候见到过。”陶萦娇摸了摸手镯上的花纹,一路摸到了手镯内侧,而后微微一怔,“这手镯看似朴素,实则做工精妙,不像是民间之物,倒像是宫里的东西。”
姜熹和不可思议地问道:“这是皇宫里的东西?”
“我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只是上面的纹案像是......”陶萦娇话说一半,突然不说了,转而讲起了别的,“我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知道一些事情,也仅仅知道些皮毛。近些年北疆战乱不止,国库入不敷出,后宫不得不消减开支,许多娘娘自愿将珠宝首饰拿去补贴军用,少了些真金白银之物,娘娘们便戴起了木制饰品,一来节省,二来戴着素雅,陛下也喜欢。”
陶萦娇欲言又止,含糊其辞,姜熹和听出了端倪,便知这个手镯绝非寻常的手镯,况且,这可是她从现实世界带来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她那天穿的那身旗袍。
大红色喜服太过显眼,陶萦娇穿着喜服站在庙里,难免遭人议论。姜熹和给她看了看自己里边穿的旗袍,将外衣脱下来,给陶萦娇,让她披上。
陶萦娇莞尔一笑,却有些为难。即使是披衣服这种无伤大雅的动作,陶萦娇也不愿意在人前做。等到庙里没人了,陶萦娇才肯抱着外衣走到观音像后,小心地穿上。
姜熹和盘腿坐在地上等。
她熬了个通宵,困得眼皮都抬不动。她靠在墙上舒服了一会,眯着眼就快要睡过去了。
老天爷昨夜没哭够,今日还要闹脾气,又开始掉眼泪了。姜熹和听到滴滴答答的雨声,缓缓地睁开了眼,向门外望去。
眼前一道白光。朦朦胧胧中,那道白光越发清晰,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道人影。
一人撑着长骨伞款步走来。
那人身着一袭白衣,戴着一顶白纱帷帽,双手合十,静静地站在观音像前。他长身玉立,宛若一朵清丽脱俗的玉兰花,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男是女,见到他穿的那双木舟似的黑靴,姜熹和方能断定,此人是个男人。
竟然是个男人?
如此如花似玉的男人!
这是走了什么运,竟然叫她遇见了个男菩萨?!
帷帽淋了雨,雨痕银线似的缠在白纱上,透过那一条条丝线,隐约能窥见他的侧脸。
这是一个男菩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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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少年。
不知男菩萨许了什么愿,竟然在观音像前站了许久。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美得跟一副画似的,姜熹和看得出了神,完全忘了自己睁开眼睛是为了看雨,此刻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姜熹和一直在等男菩萨回头看她一眼,为此,她甚至压住嘴角,坐的绷直。
然而,那位男菩萨许完愿,垂下手,抬头望了观音像一眼,转头就要走。
走到门前,他拾起门边的长骨伞,驻足观雨。
油纸上的杏花花纹清秀娟丽,长骨伞下的少年一身白衣。
他的背影清冷,比夏雨还要凉。
姜熹和见男菩萨走出了观音殿,连忙站起来,想要追出去,非要把这一面缘变成两面缘,谁料,那破门处竟然钻进来一只死鬼,病狼似的扑到姜熹和怀里,还吐了她一身血。
姜熹和吓了一跳,连忙扶住那位小乞丐,问了句“还能站住吗”。她扶着小乞丐到墙边坐下后,着急忙慌地快步跑出观音殿,却连那男菩萨的人影都没见着,心叹真是好遗憾。
匆匆一面,只有侧脸。
真是好遗憾!
突然,观音殿里边传出一声尖叫。
陶萦娇抱着外衣从观音像后面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死鬼那张狰狞的脸,吓得差点晕倒。她倒退三步,撞翻了供台上的果盘,连忙蹲在地上捡。
姜熹和走到陶萦娇身边,没问她为什么不穿外衣,而是抓着她的手,把她护在身后。陶萦娇贴着姜熹和的耳边,说了句:“姜姜。观音像后面藏着刀,上面有血。他腰间挂着的刀跟那些刀一模一样。”
姜熹和小声说:“别怕,他不一定会伤害我们。一会肯定还会有人来烧香,咱们先别动,等人来了就喊。”
须臾,团坐在一旁的死鬼抬手抿开了额前的头发,扫了眼姜熹和,眼神犀利却没有攻击性。
他轻笑一声,有气无力地问了句:“怎么,不认识我了?”
“是你?昨天那个小叫花子!”姜熹和完全没看出来,几乎是懊恼地问了句:“你怎么跟昨天一点也不一样了?”
少年浑身是血,脸上所有的疤痕都被刀划烂了,比昨天更狼狈不堪,身上连块好肉都没有了。
他穿了一身土褐色的破烂衣服,衣服上每一处黑色的窟窿,都是他流的血给染的。
姜熹和看着他身上的伤,浑身发麻,甚至有些生理性的恶心。她无从下手,不知该如何是好,弱弱地问了句:“你还能撑得住吗?”
少年垂下手,几乎是瘫在地上,自嘲道:“快死了。”
姜熹和说:“你不能死!这里......这里可是观音庙。”
她不知该如何说,只能胡诌一句。
少年有半死不活地问道:“观音庙怎么了?你去啊,跪在那里求菩萨救我啊,你看看菩萨到底会不会救我。我要是想死,菩萨都拦不了。”
“你不想死。”姜熹和从陶萦娇手中接过那件麻布外衣,走过去,盖在少年身上,“你要是真想死的话,就不会回到这里了。告诉我,该怎么救你。”
少年舔了舔嘴角的血,咬着嘴唇笑了一下,无奈道:“你觉得我的伤会自己好吗?买药去呀。”
姜熹和摊开手,坦诚地说:“没钱。”
少年往下滑了点,躺在地上,望向屋顶,呆呆地说:“我也没有。”
陶萦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香囊,从里面拿出了一块小金子,说:“我有。”
闻声,少年扫了一眼陶萦娇,而后平躺在地,依旧盯着屋顶,惨笑道:“你可真有本事,竟然把别人的新娘子拐来了!”
5. 一汀濯枝雨(四)
“那可不。”姜熹和伸手护着陶萦娇,“我不许你看!”
“谁看啦?”少年“啧”了一声,闭上了眼,嘴硬道:“有什么好看的。”
姜熹和撇嘴道:”没眼光!”
陶萦娇把金子放在姜熹和手里后就低下了头,一眼也没看少年,甚至把脸上的面纱往上扯了扯,好像很介意少年看她。
姜熹和知道陶萦娇不想让人看到自己,于是转头轻声问了句:“要不要我把他拖出去?”
少年的耳朵尖的很,他疼得浑身发抖,气都快断了,还咬着牙嚣张地说:“喂!明明是我先来的!”
姜熹和叉腰,跟他顶嘴:“菩萨面前,众生平等,哪有先来后到之分。你不许说话,不许乱看,不然我就把你抬出去。反正我现在有的是力气,不信你就试试!”
“好好好,您厉害!您是大侠!”少年捂着肚子,仰起头看着姜熹和,吱吱歪歪道:“女侠,我快疼死了,您快点去买药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菩萨看着呢,这德您肯定积下了!快去吧,我真求您啦!”
这岂是求人该用的语气?
姜熹和懒得跟他一般见识。见少年一副半死不活,疼到抽搐的模样,姜熹和觉得他应该没有力气在做坏事了,于是对陶萦娇道:“姐姐,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我不想和他单独呆在一起。”陶萦娇别过脸,用手捂着眼睛,纠结片刻,还是拧巴地说出了口:“他不太干净。”
此话一出,少年没再作声,真的如死人一般,瞪直了腿,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姜熹和没时间管少年是难过了还是忧郁了,她抓起陶萦娇的手,快步跑出观音庙,沿路寻找药房。
她们找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终于在仅有的一家药房中买到了止疼药。越是贫穷的地方,药草卖的越贵,这些吃人的禽兽,明知那些药草是拿去救命的,却还要吃人血馒头,恨不得把活人的血榨干,连死人也不放过,生生将“医者仁心”这四个字踩在了脚底下。
买完药,她们又去买了些米,借了一口大铁锅。
前几日姜熹和一个人去借东西的时候,别人见她是个小叫花子,根本没把她当成个人,一脚就踹走了。
今日跟着陶萦娇一起去,人家见姐姐穿的好看,又礼数周到,借什么就给什么。
想到此处,姜熹和抱着大铁锅,郁闷地叹了口气:朝代不同,世道不同,人却是一样的。
二人回到观音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好在屋里有今日前来参拜的香客们带来的烛台,即便没烧火,屋里也是亮的。
少年躺在墙边,一动不动,身体凉的像一块冰。
姜熹和心头一震。她轻轻地放下东西,没有弄出声响,悄悄地蹲在少年身边,别过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他的鼻前轻轻蹭过。
还有呼吸。姜熹和轻声说:“他还活着。”
陶萦娇站在烛台前,影子落在了少年的身上。她淡淡地注视着少年,沉声道:“姜姜,他活不了多久的。”
看着少年颤抖不止、烂疮遍布的脚,陶萦娇又说了句:“他很痛苦。多活一日,他便多痛苦一日。如果他今夜死在了这里,以后他就都不用受罪了。”
“我要救他。”姜熹和说,“能不能活下要看他的本事,看他的命够不够硬,而我做不到见死不救。就算他明日一定会死,今夜我也要一定要救他。我知道他已经遭了很多罪,很痛苦了,可是,如果他能活下去,他就还有幸福的机会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吗?”
陶萦娇温和地说:“姜姜你走出去看看,像他这样的人太多了,你救不过来的。”
“没关系的。”姜熹和支起铁锅,把东西收拾好,“药买了,米也买了,我们把该做的都做好,万一他就活下去了呢。”
陶萦娇说:“如果努力了却没能得到一个好结果,你会难过的。”
“我不怕难过。”姜熹和抬起头,看着陶萦娇,语气坚定地说:“姐姐,我赌他的命够硬。”
少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好像抽动了一下。而后他用尽力气,半睁着眼眼,看向姜熹和。
姜熹和给他上药,无论多疼,他都一声没吭,姜熹和给他喂粥,纵使他万般难受,也忍着把粥都喝了。
他不言不语,却咬牙忍着,仿佛在告诉姜熹和,别放弃,我会亲自证明你赌对了。
夜里,少年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烫的像起了火。姜熹和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蹲在一旁看着他,瞎着急。
少年烧得晕乎乎的,呢喃两声后,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姜熹和。
眼前的女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惊艳,她的眉目清秀,双眉细如柳,一双杏仁眼,眼睛明亮有神。
姜熹和的长发编成两条麻花辫,随意地搭在肩膀上。她的头顶乱糟糟的,脸上也脏兮兮的,少年却觉得她长得很好看,比画中的仙女还要好看。
少年知道自己烧晕乎了,明明白天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那般不饶人,此刻看着她,竟然觉得她很温柔,眉眼温柔,举止温柔,哪哪都温柔。
姜熹和突然打了个响指,盯着他,说:“喂!醒了就不要装死,说话。”
少年清醒过来,微微勾起嘴角,心想:果然还是那个她,哪哪都不饶人。
他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哪里疼?”姜熹和搬起他的手臂,借着月光检查了一番,确认每一道伤口都上了止疼药之后,又说:“还有别处疼吗?你不说,我怎么给你上药。”
少年弓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
姜熹和俯身去看他的脸。少年的五官很标致,浓眉大眼,鼻梁也很高,如果不是这张伤痕遍布的皮把他的英俊气质掩盖住了,姜熹和觉得他的长相用“剑眉星目”这个词形容完全合适。
少年见姜熹和只看不动,突然问了句:“我很丑么?”
“丑,很丑。”姜熹和实话实话,“不过,如果你能把脸上的伤全都养好的话,我觉得你应该是这个村里最帅的。”
少年扑哧一笑,又问道:“我到底丑不丑?”
姜熹和板着脸说:“还可以。”
少年问道:“还可以是什么意思,到底可不可以?”
“你丑!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听清楚。”姜熹和炸毛了,懒得再照顾他那点自尊心了,又不得不压下火气,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她说:“你忍着点。”
姜熹和的手指纤细,指点带着一点凉意,手指触碰到少年脸颊的时候,他闭着眼“嘶”了一声。
姜熹和连忙撤手,解释道:“我已经很轻了。”
少年哼了一声,道:“疼。”
姜熹和刚沾了一点药膏,还没碰到他呢,他又“嘶”了一声,说疼。
“你故意的是吧?我还没碰到你呢。”姜熹和的耐心快被他磨没了,又说,“再喊疼就起来自己抹药,我不伺候了!”
少年闭着眼,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有气无力地说:“真的很疼。”
姜熹和问道:“那你想让我怎做?”
少年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吹吹。”
“......”
姜熹和嘴上骂了两句,却还是俯下身,眯着眼睛,在少年脸颊那道露骨的伤痕上轻轻地吹了一下。她吹完抬眸看向少年的眼睛,少年正在看她。
二人对视了几秒。
此刻姜熹和耳边的碎发就扎在少年的伤口上,他却没有喊疼,而刚才姜熹和不过是轻轻地蹭了蹭他的伤口,他却要死要活。姜熹和没有躲开,就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到底疼不疼?”
少年扭过头,偷笑一下,咬着嘴唇道:“好了,不疼了。”
这个人简直是在耍她玩!姜熹和一气之下把药膏糊在了他的脸上,愤愤道:“疼死你算了!”
少年笑得肆意,转头看向窗外,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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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道:“死不了了,天亮了。”
他活下来了。
姜熹和看向一旁靠着墙熟睡的陶萦娇,会心一笑,心道:“我赌赢了。”
少年倚着土墙,问姜熹和:“笑什么呢。我没死,你就这么高兴啊?”
“当然啦!”姜熹和坐在一旁,也倚着墙,抬头看向观音像,“菩萨不救你,我救你。不过,我也没有做什么,这些药根本治不了你的伤,只能止疼。你真能忍,这么多伤,我都不敢想得有多疼。”
少年吊儿郎当道:“真的很疼,特别特别疼。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早就不怕疼了。已经习惯了。”
姜熹和脱口而出,问了句:“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少年道:”不知道,想杀我的人太多了。可能是因为钱,可能受人指使,也可能是因为看不惯我,非要跟我不死不休,置我于死地。我日夜逃命,恨不得钻到地缝离去,可还是被天上飞的鸟,阴沟里钻的老鼠找到了。真烦人!”
姜熹和挑眉道:“你不是一般人吧?我觉得你要么大富大贵,要么穷凶极恶,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盯着你。”
少年轻声一笑,道:“你猜的不错。不过,我觉得你也不一般。”
姜熹和无奈笑道:“我可真是一般的不能再一般了。”
“是么。”少年的实现停在了姜熹和的手镯上,慢条斯理地问了句:“你的手镯是哪儿来的,谁给你的?”
“别人塞给我的。”姜熹和困得要命,此时已经摇摇欲睡了,“哎!说来话长啊。算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不说了。总之,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手镯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少年盘着腿坐着,用姜熹和的那件破衣服盖了盖身上的伤,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发,歪头道:“戴着吧,挺适合你的。”
姜熹和问道:“你是不是知道这个手镯的来历?昨夜你不是让我戴着手镯去荣王府吗?为什么?”
少年摊开手,左一句右一句,胡扯道:“不为什么。哦,对了,也不是没有原因,我听说这位荣王殿下是个大善人,乐善好施,你去郢州找他,他见你可怜,肯定会收留你的。”
姜熹和摇摇头,无语道:“听着不像真话。你之前跟那个荣王很熟吗?”
少年抿嘴一笑:“还行吧,一般般熟。”
姜熹和反问道:“一般般熟你就敢肯定他的为人?还让我去找他?你是不是就喜欢耍人玩啊!”
少年很是乖巧地笑了一下:“我认真的,没坑你。”
姜熹和根本不信他的鬼话,道:“我跟你聊不下去,算了,睡觉!”
少年抬起手,抵着额头,歪头看她,懒兮兮道:“别睡。你睡了谁来守夜?”
姜熹和抱着胳膊,闭着眼,叽里咕噜地说了句:“有什么可守的,困死啦,睡觉!”
少年故意吓她,刻意地低声道:“你没听说过这个村的故事?你就不怕晚上有不干净的东西把你带走?”
姜熹和瞬间精神了。她转头问:“什么意思?”
少年捂着嘴,轻声道:“这个村很邪乎。据说,村里有个不能说的规矩,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能看窗户。”
白天的时候姜熹和听了不少邪乎的故事,她虽然半信半疑,却很是害怕。姜熹和捂着眼睛,缩成一团,问了句:“为什么。”
少年耸耸肩道:“不知道。”他的视线从姜熹和的脸上挪开,落在了她的身后。而后,少年挑眉一笑,抬了一下下巴,指了指姜熹和身后,道:“你自己看吧。”
姜熹和小心翼翼地回头,翘起手指,在指缝里瞄了一眼,差点喊出声。
少年及时地捂住了她的嘴。
破庙没有窗户,却有一个破门。在姜熹和的身后站着一个“鬼”,与她只有一门之隔,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不知道站了多久。
姜熹和与“鬼”对视的那一秒,差点吓晕过去。
6. 一汀濯枝雨(五)
姜熹和两眼一闭,坐的绷直,于心中惨叫道:“不是说这个村神仙都不光顾的吗!为什么有这么多鬼呀!”
少年松开手,抬手弹了一下姜熹和的脑袋,无奈一笑道:“怕什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看清楚了,她是人。”
姜熹和的魂早就吓飞了,心如死灰道:“她不像人!”
少年只好冲那“鬼”喊了一声:“大娘,您找什么呢?”
门外那只鬼也吓了一跳,登时尖叫一声。真是人吓鬼鬼吓人,双方都只出声不露头就能把人和“鬼”都吓个半死。
他的声音不低,把原本熟睡的陶萦娇吵醒了。陶萦娇刚睁开眼,姜熹和便扑过去,握住她的胳膊,道:“姐姐,先别往后看。你先醒醒神,清醒了再看!”
门后那大娘还挺有礼貌,知道庙里没有鬼都是人之后,站在门外敲了三下门,哑着嗓子道:“我的孩子不见了,我来找我的孩子。”
少年点亮蜡烛,庙里瞬间亮了起来。
老妪的头发乱作一团,全都糊在脸上,上面缠满了杂草。那张脸因为极度悲伤而变了形,扭曲的像一块烂抹布。她拄着拐杖磕磕绊绊地走进庙里,张着嘴嘶吼两声,突然扑向少年,大喊道:“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娘亲终于找到你了。”
少年后退一步,侧身一闪。怕老妪摔倒,他伸手扶住了她,道:“大娘,您认错人了吧,我娘亲很早之前就死了,我亲眼看着她死的。”
“你不是我的孩子?不可能!”老妪用一只手挡着强光,另一只手抓着少年的胳膊。为了看清少年的脸,她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真的不是吗!难道是我看错了吗?我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跟你一般高,也是跟你一样,脸上总是脏兮兮的,像只小泥猫。”
听到这里,姜熹和笑了一下,附和道:“他确实像只小泥猫。”
少年则很傲娇地甩开大娘的手,弹了弹衣袖,朗声道:“我不是。”
老妪那张原本扭曲不堪的脸登时变了色,五官皱在一起,眼中尽是哀伤。
“又不是,都不是!”老妪撑着拐杖蹲下去,几乎绝望地望着观音像,哭诉道:“菩萨啊,求您告诉我,我的孩子到底在哪儿啊。三年了,我找了他整整三年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扛不住了,活不了多久了,求您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您把我的命收了去吧,我不要命了,只要我的孩子。”
少年蹲在大娘身边,轻声道:“大娘,起来吧,地上凉。能问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听说,这个村子这几年频频有十几岁的孩子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娘锤了锤腿,哭着道:“不知道,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清楚啊。我生孩子生的晚,我已经快六十了,他才十二岁。那晚我不过是去烧了顿饭,回来之后他就不在了。孩子不在了,家里却多了一只鸟。”
少年问道:“是什么鸟?”
大娘道:“就是最普通的麻雀,小小的一只,活了几天就死了。”
姜熹和问道:“是巧合吗?”
大娘道:“不是!每一户丢了孩子的人家,当夜都收到了一只鸟。穷人收麻雀,富人收金丝雀,他们这是在用鸟换我们的孩子呀!”
少年的脸色一沉,姜熹和无意间看到他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应该是在咬牙。姜熹和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他的心事藏的很深,一点也不透露。
姜熹和又问了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官府不管吗?”
少年冷笑一声:“官府在乎这些人命么?再往南走几十里就是荆城,那边打了好几年的仗,每天都在死人,你觉得如今官府会管这些莫名失踪的人吗?”
姜熹和不知道少年为什么突然说话这么冲,这个世界的事情她不清楚,也不好再多说话。她抿着嘴道:“好吧,算我多嘴。”
话音刚落,陶萦娇却道:“官府该管。无论北疆是否在打仗,官府都要管。官府里那些官老爷花着百姓的钱,吃着百姓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他们就该管这些事。不然,他们凭什么吃好的,穿好的?”
少年不屑一笑道:“可官府就是不管,你能怎样?”
陶萦娇心平气和道:“地方官府不作为,便是州郡刺史的责任。此地隶属干越,地方州府不管事,那就是刺史董明锐的责任。”
少年用余光扫了陶萦娇一眼,反问道:“此话不错。不过,逞口舌不快谁不会,说句话多简单呀,你倒是去问责董明锐啊。你知道董明锐是什么样的人吗,你有那个资格吗?”
陶萦娇从未正眼看过少年,一直注视着烛台,道:“我没有资格,但是有的人应该有。”
少年脱口而出:“谁?”
陶萦娇没再往下说,少年也闭嘴了。
姜熹和在一旁听他们交谈,倒是听出了不少关键信息。她迅速地捋了捋,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她穿越到了一个乱世,且州郡势力割据,地方官府不作为,当权者受军阀威胁,坐视不理,而这个不好惹的军阀,大概就是他们口中的董明锐。
好乱的情况啊。
姜熹和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只是个乞丐,应该不会跟他们牵扯到一起。她颇为悠闲地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只当是在听故事。
天亮之时,老妪哭到力竭,被邻居家的人接走了。庙外的老树上传来了鸟叫声,很是瘆人,姜熹和搓了搓胳膊,坐到陶萦娇身边,跟她抱团取暖,小声交谈。
姜熹和问道:“姐姐,你下一步打算去哪里?回家吗?”
“不回。”陶萦娇道:“我要去郢州,见一个人。”
姜熹和问道:“见谁?”
陶萦娇道:“我的未婚夫。”
这真是出乎姜熹和的意料了。出于担心,她又问道:“姐姐,我知道你去找他肯定有你的理由,可我还是有些担心。你没有见过你的未婚夫,不清楚他的为人,便贸然前去的话,你会不会有危险?他会不会对你做不好的事情呀?万一他是一个脾气暴躁,不择手段,还丧心病狂的人怎么办!”
少年叼着一根茅草,懒兮兮地靠在墙边。听到这里,他竟然悠然自得地吹起了口哨。
他这口哨吹的相当难听,宛如老牛拉磨拉不动时发出的死动静,一拉一顿,相当磨耳朵。
这死动静一出,庙外的鸟儿们便更兴奋了,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好像在跟少年比试谁吹的更难听似的。
姜熹和朝他扔了一个小石子,好声好气地道:“别吹了!”
少年挑了一下眉,好像在说:你管我啊?而后换了一个更轻快的调子,吹的不亦乐乎。
姜熹和没辙了。想来,他这个人应该正处于叛逆期,就喜欢跟别人反着来。别人让他朝东,他偏要朝西,别人让他闭嘴,他非要哈哈大笑,别人骂他两句,他反而美上了。想到此处,姜熹和顿悟。她挤出一个标准的假人微笑,拍了拍手,赞叹道:“妙呀!怎么吹的这么好听,哈哈,太好听了!”
哨声骤停。少年转过头,板着脸看她。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应该是忍气吞声地咽下了几十句回怼的话。
“果然对付小混蛋,就得用不一般的法子。”姜熹和满意地笑了笑,转头问陶萦娇,“姐姐,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少年抢先回答道:“她说她要去郢州。”
姜熹和道:“中间是不是落下了点什么?”
少年道:“没有。”
姜熹和睨着他,抱着胳膊,咬牙道:“我没问你!”
少年一副悠然自得、事不关己、吊儿郎当的模样,贱兮兮地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是局外人,我听得更清楚。而且,我也要去郢州。既然顺路,不如一起。”
姜熹和问道:“你为什么也要去郢州?”
少年道:“巧了,我也要找人。”
说完,他托着腮等姜熹和继续问下去,似乎是早就把答案准备好了。他等了片刻,见姜熹和非但没开口问,反而抓着陶萦娇衣服上的流苏玩起来了。少年道:“你为什么不继续问了?”
姜熹和觉得此人真是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她反问道:“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少年道:“你先问。”
姜熹和偏就不遂了他的意,道:“我就不问。”
“嚯!”少年吃了瘪,吹掉嘴边的茅草,恨恨道:“你别后悔。”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姜熹和抱着陶萦娇的胳膊,语气温柔了些,“姐姐,我陪你去郢州。咱们不带他,现在就走。”
“不行。”少年直起身子,很认真地道:“我没有钱,也没有吃的,一个人去郢州路上肯定会饿死的。不如,你们接济接济我,等到了郢州,我送你们一份礼物,如何?”
既要钱又要饭还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的人,姜熹和真是第一次见。她刚想问少年为何脸皮这么厚,陶萦娇却先言道:“可以。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想要什么,要我们来说。放心,我们想要的,你一定给得起。”
少年爽快道:“成交!”
当日,陶萦娇与姜熹和一起去村落中买了一些路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也买了两身衣服。考虑到两个女孩再加一个病患路上可能会受人欺负,二人便买了男装,打扮成了男子。她们也给少年买了点东西。
回到观音庙后,姜熹和把买给少年的东西一一摆在草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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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介绍道:“这些是买给你的药,治什么的都有,也有补身体的,小瓶上贴了标签,我检查过,都写的很清楚啦。你好好吃药,这些药可贵了,别浪费了!这些是买给你的衣服,老板的儿子跟你差不多大,我们就按照他的穿衣尺寸买的。还有,这个小梳子和发带也是给你的,要是头发披在身上不舒服的话,就扎起来吧。这些全都都是姐姐买的,你可要好好地谢谢她!”
姜熹和介绍完的时候,陶萦娇从观音像后面走出来。她把刚脱下来的婚服叠好,放在了包袱里。姜熹和以为她要把婚服留着,却没想到她要把婚服和那些破衣服一起扔了。
姜熹和问她:“姐姐,婚服你不要了吗?”
陶萦娇面无表情,决绝道:“没有意义。带着太麻烦,不如扔了。”
听到这句,少年把呼之欲出的“谢了”二字咽了回去,恹恹地拿起小木梳,疏自己的头发。他握着那条红色的发带,盯着看了许久。
少年难得一言不发,如此安静,姜熹和收拾完东西,转头看他。见他盯着红色发带发呆,姜熹和问道:“你不喜欢这条发带?那我给你换一条。黑色的可以吗?”
“喜欢。”少年浅笑道:“我从前最喜欢大红色。只是很多年没用亮色的东西了,看着有些新奇。就用这个吧。”
额前的碎发本是用来遮住脸上的伤痕的,少年把头发扎起来,头发高高竖起后,脸上的伤痕便全都露出来了。
少年有些无措地捂着脸,想从衣服上撤下块布遮在脸上。姜熹和察觉到了他的窘迫,将手帕递过去,道:“用这个遮吧。这个透气,用别的你会很闷的。”
手帕特别轻薄,少年把它挂在耳朵上,挂不住,风一吹就掉下来了。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于是把手帕攥在手里,道了句:“算了,就这样吧。”
“这样挺好的呀!”姜熹和嘻嘻一笑,再道:“改天你要是走丢了,也是没事呀,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少年冷哼一声,无语道:“我谢谢你哦。”说完,姜熹和没笑,他倒是低头笑了一下,笑意里藏着几分无奈。
村中没有客栈,所以他们只能继续在破庙中留宿。夜里,庙里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一些寻常的物件在姜熹和的眼中变成了妖魔鬼怪,她越想越害怕,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无论怎么数星星,也睡不着。
她抱着膝盖,无聊地扣手指。扣了一会,她转头看向少年。
少年也没睡,银色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把他骨子里的孤独照的明明白白。他察觉到姜熹和在看自己,抬眸看她,张了张嘴,轻声问道:“睡不着?”
姜熹和点了点头。
少年翘指,又问道:“害怕么?”
姜熹和努努嘴,耸了一下肩,没有否认。
少年无奈一笑。他把合起来的双手放在脸侧,歪着头,闭上眼睛,对姜熹和说:“睡吧,别怕。”
姜熹和疑惑地挑起眉,好像在问:真的?
少年指了指心口,点点头,让她安心,小声道:“我陪着你睡。”
听到这句话,姜熹和感到莫名的安心。明明少年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明明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说出口,可姜熹和和他对视了一会,竟然真的不害怕了。也许是太累了吧,她已经没力气去害怕了。
两腿一伸,闭眼就睡,听天由命。
姜熹和真的睡熟了,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她睁开眼时,太阳已经出来了,观音像前的烛台闪着光,一切都那么明亮。而这时,门外却传来了嘈杂的吵闹声。
姜熹和出门一看,陶萦娇与少年并排站着,他们前方躺着一具尸体。死者竟然是前夜来庙里找孩子的那位老妪!
昨夜她睡得太熟了,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完全不知道昨夜庙里发生了什么!昨夜根本不是平安夜!
姜熹和看向少年,此时他单手转着一把沾了血的匕首,长发与红色发带一起从他的脸侧蹭过,露出了那道醒目的伤痕,黑红的伤痕,相当狰狞。
他到底做了什么?!
庙里闹出了人命,官府的人来的很快,十几个人进进出出把观音庙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搜出来,庙里唯一可疑的东西便是少年手中的匕首。
姜熹和疑惑地看向观音像:后面那些长刀呢?没人动过呀!怎么了没了?!
她知道此时不能多言,所以没开口,静静地看着官府的人搜查。陶萦娇站在她身旁,也是只字不语。
官府的人要将他们三人捉拿归案的时候,少年把匕首扔到老妪身边,弹了弹手指上的血,淡定道:“我说这老妇人是被鸟咬死的,你们信吗?”
7. 一汀濯枝雨(六)
此处为干越州府下辖的晖县的一个村落。干越州府统辖七个县,晖县最小,“神不顾”村又是晖县西南部最偏远的小村,极其偏僻。如今村子里闹出了人命,那些神呀鬼呀的说法都不管用了,县令骑着小毛驴悠哉游哉地前来拿人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村子里的要人命的“鬼差”!
少年面对这位活着的“鬼差”,出奇的淡定,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一位狱卒狗仗人势,见县令神色不悦,抬起脚就往少年的大腿根踹。少年侧身一躲,眨眼的功夫,一把匕首横飞过去,刀把朝着狱卒,生生砸在狱卒的脑门上,把狱卒砸了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嗷嗷叫疼。
狱卒捂着脑门上的大红印子,呲牙咧嘴地骂道:“你个好死不死的野种,见到县令大人你不跪就算了,你还敢当着县令大人的面出手打人。你的死期到啦!”
少年漫不经心地踢开脚边的石子,摊手道:“我没出手啊,它自己飞过去的。”
狱卒怒喝道:“满口胡言!你就等死吧!”
见县令拉着张驴脸一声不吭地走过来,狱卒两眼一黑,已经开始心疼自己的俸禄了。他一骨碌骂起来,冲县令行了礼,拧过头瞪了身后的三个人一眼,扯着嗓子道:“你们三个还不快跪下!”
少年没跪,陶萦娇没跪,姜熹和也没跪。
这村还真有点玄乎。这县令长得不像是个官老爷,他那骑驴的姿态,倒是与画本子里的张果老有几分相似。白花花的长胡子挂在下巴上,他随手一摸,差点把仙气儿给摸出来了。
县令也不是秉公办案的好官,他就是个糊弄鬼!他一摸胡须,再一瞪眼,三秒就把案子给审完了。他拍了拍驴脑袋,笑眯眯地道:“人赃俱获,统统抓走,压入县牢。先关在牢里,择日结案。”
姜熹和心道:“这么草率?这县令怕不是吃了伸腿瞪眼丸,把脑子吃坏了?!抓一个小叫花子还不够,还要把我和姐姐也抓了去,真是遇到不讲理的糊涂蛋了。我要是不逃,我姜熹和的名字倒着写!”
没办法,他们人多,三四个人盯着一个,想逃也逃不掉,姜熹和只能跟着县令往县牢走。
一行人走得极慢,不像是押送犯人去坐牢的,倒像是去逛街买菜的。路过食肆的时候,县令还真就坐下吃了一碗清水面,直到吃撑了肚子才继续赶路。
老太阳都比他们着急。
出了村落,姜熹和迈着小步子,悠哉游哉地走在半人高的高粱地里,小声地跟一个小狱卒聊起了天。
姜熹和问道:“朋友,你们的这位县令大人,身上背过冤案吗?会将罪人屈打成招吗?”
小狱卒挤了挤黄豆眼,捂着嘴道:“不会。他就是个老糊涂蛋,审两天就把人放了,顶多打你几板子。”说完,他搓了搓手,又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瘦吗?他吃‘仙丹’,练长生不老之术,懂得那些乱七八糟的禁忌,不会乱造杀孽的。”
姜熹和问道:“他信道?为什么你们这边的人很多都信神呀佛呀之类的,真的跟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一样吗?你们这真有过神仙?”
小狱卒叹息一声,无奈道:“怎么可能!那些传闻都是村里的老妇人们闲的没事瞎编的。我们这边的人信神信佛,那是因为日子过的太苦了,想求神仙拯救。这些年天灾人祸就没断过,老百姓是真活不下去了。我要不是跟着县令大人混口饭吃,早就饿死啦。”
听罢,姜熹和心道:“身处乱世,天灾人祸,缺衣少食,难怪这里的大都神经不正常,相信神鬼之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们又何错之有呢?穿越到这样的一个时代,我又能做什么呢?匆匆过客罢了。”
她跟狱卒一起叹气,你一声我一声。少年回头见他们傻了吧唧地故作深沉,哈哈一笑,捡起一个小石子,冲姜熹和的脑门弹了过去。
小石子不偏不歪,正好弹到了姜熹和的脑门上。姜熹和捂着脑门,不用猜就知道是少年弹她。
她抓起一把杂草,朝着少年的后颈扔过去。少年挠了挠痒痒,回头一笑。
姜熹和恨恨道:“你干什么?”
少年转过身,看着姜熹和,倒着走路,吊儿郎当道:“不好好走路,聊什么天呢?”
姜熹和无语道:“这你也要管?又没说你。”
少年嚣张道:“不许说,我听着心烦。”
姜熹和觉得此人真是莫名其妙,无聊至极!大难临头了,还嬉皮笑脸的,他真是把“狂”字写在脸上了。姜熹和懒得跟他斗嘴,偏过头继续跟小狱卒聊天,就是不搭理他。
天色渐晚,河面上飘着一层薄雾。
河边土路上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相当华丽,车帘是名贵的绸缎,连踏板都是上等的紫檀木做的,想必马车里的人定是身份不凡。
马车旁站着两个侍卫,左一个,右一个,一黑一白,俩人都黑着脸,像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
县令猫着腰走过去,拱起手,小声对那位白衣服的侍卫道:“敢问马车里坐着的是哪位大人?”
侍卫出示了一块令牌,上面写着一个“苏”字。
县令登时明了,转身面向马车,低着头,弓着腰,像一只低声下气的老蜈蚣,对马车里的人客客气气道:“下官不知苏公子前来,有失远迎,罪过罪过。不知公子可是要在晖县留宿?小人这就让人去把做好的客栈给您腾出来。”
“不必。”
语气相当高傲。此话一出,好似把“嫌弃”二字甩在了县令的脸上。
县令摸不透贵人的阴晴,不敢挡了贵人的道,连忙叫身后人给马车让道。
所有人都走到了路边,只有少年气定神闲地站在路中央,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茅草,根本没把马车里的人放在眼里。
马车中的苏公子甩出一句话:“他是什么人?”
“还不快滚!”县令恨不得立刻把少年踹飞,他咬牙睨了少年一眼,回话道:“回苏公子的话,他是罪人,昨夜杀了人,下官正要押他回县牢受审。”
“哦。原来是个阶下囚啊。”
比声音先出来的是一只鹿皮黑靴。车里那位苏公子掀开车帘,露出了他那见金丝线勾边的深紫色罗衫。
此人长得比他的做派更要嚣张跋扈。他生着一双极为出挑的丹凤眼,内勾外翘,飞扬而锋利。鹰钩鼻,鼻尖一颗黑痣,极为特别。他一袭紫衫,长发束于后腰,额角处有两缕细发,随意地在身前飘着,贵气中含着几分魅惑。
姜熹和觉得他长得像一只随时会开屏的极品孔雀。
下马车时,苏公子低着头睨了少年一眼,而后盘着手中的佛珠,走到少年身前,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脚。
少年似是根本没想到苏公子会踹他,根本没躲,被他踹了个正着。这一脚好巧好巧踹倒了少年腹部的伤口上,少年猛地吐了一口血。
少年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撑着身子,掌心着地。
苏公子低头睨着少年,少年抬头瞪着他,两人就这样维持着彼此看对方不顺眼的姿态,持续了很久。
苏公子舔了下腮,嘴角轻扬,抬腿又是一脚。踹完,他不屑道:“要死不死的玩意,竟然敢瞪老子,老子踹死你!”
少年疼到抽搐,躺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苏公子玩弄着那两缕细发,慢悠悠地走过去,提靴踩着少年的手背,优雅地蹭了蹭黑靴上的灰土,细声道:“今日本公子便把杀人偿命的道理教给你,你好好体会体会。我看啊,不用带他回去审讯了,就在这里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让他疼死在这里算了。何必那么费事呢。”
此话一出,他的那两个侍卫正要动手,县令终究是于心不忍,爬到少年身前,替少年求饶道:“苏公子,案子还没审明白,他还不能死呀。不然,下官就要把命搭进去了!求苏公子给下官一个活命的机会呀。”
苏公子打量着少年身上的麻布衣服,不屑一笑,问县令:“他有晖县的户籍吗?”
“下官尚不知晓。”县令也扫了一眼少年身上的麻布衣服,觉得他不像个要饭的,于是道了句:“应该有的。”
苏公子轻蔑地瞥了下官一眼,表情显然很不耐烦。他用没戴佛珠的手捏了捏耳垂,另一只手揪起县令的衣服,把人拎了起来,道:“你告诉我,什么叫‘应该有’?!”
县令旋即改了口,战战兢兢地道:“没有!下官可以用命担保,他绝对没有晖县的户籍!”
苏公子把县令扔到一边,笑道:“这就对了。”
姜熹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位苏公子,藏大怒于心中。她咬牙忍着,拇指在手背上掐出了一道红印。陶萦娇则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淡定地握着姜熹和的手腕,让姜熹和与自己一起蹲在狱卒身后,不要轻举妄动。
天已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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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黑了,狱卒们点着火把,给苏公子照明。苏公子还没玩够,他问了句:“本公子突然来了兴致,不想在此处扒他的皮了,想再多玩一会。县牢离此处有多远?”
县令指了指河对面的山头,答道:“就在山脚下,很就能到。”
“行啊。这就走吧。”苏公子道:“本王今夜就去县牢陪你们玩个够。”
路上,姜熹和观察着四周,小声地对陶萦娇道:“姐姐,我们现在就逃吧。要是进了县牢,咱们真就死路一条了。”
陶萦娇摇了摇头:“逃不掉的。你看到苏长听身边的那两个侍卫了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那两个侍卫是铜鸟堂的人,是以一顶百的杀手,我们只要跑出去一步,他们就有了立刻杀了我们的理由。我们不能逃,只能赌。”
姜熹和问道:“你说那个极品紫孔雀叫苏长听?你认识他?”
陶萦娇道:“不认识,只是听说过。来郢州成婚之前,我了解过当地的一些人和事。苏长听在郢州很有名,一来是因为他的穿着打扮相当乍眼,尤其喜欢穿得大红大紫招摇过市,二来是因为他是荣王身边的狗,见人就咬的疯狗。”
“他确实是条见人就咬疯狗!”姜熹和纳闷道:“他怎么会到晖县来?像他这样的招摇过市,恨不得全天下都把他捧在手掌心里的公子哥,为什么回到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呀。”
陶萦娇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跟荣王失踪一事有关。”
姜熹和又问道:“荣王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提到他?”
“他的当今皇帝陛下的亲弟弟,八岁那年便封了王,郢州就是他的封地。”陶萦娇解释道:“来此之前我有所了解,如今局势特殊,皇帝病危,却迟迟不立太子,京中的诸位皇子觊觎皇位,便忌惮荣王。偏不巧,这个时候,荣王却失踪了,没人能找到他。”
姜熹和不由得替这位荣王殿下捏了一把汗,低声问道:“莫非是有人早先知道皇帝要传位于荣王,所以对他下了杀手?”
“或许吧。‘欲带其冠,必承其重。’他若是有命活下来,就有机会去争一争,若是要死了,也会有别人做皇帝。”陶萦娇语气平淡,像是在讲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最后都会变成一个样,利欲熏心,他们都会变成被权力控制的傀儡。”
姜熹和道:“姐姐,你看的好通透!我跟着你,果然没错。”
姜熹和温柔地拍了拍姜熹和的手,温声道:“世间有阴阳之分,世事也有极与极,我倒觉得人活的太过通透,不是一件好事。有的时候经历的事情多了,反倒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姜熹和笑道:“可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就需要一个像姐姐这样通透的人呀!遇见姐姐,对我来说就是一件好事!特别有意思!”
陶萦娇终于笑了一下,言道:“我觉得你与寻常女子很是不同。你的性格极好,做事随心,有话直说,拿得起放得下,这些特质在我看来是最难得的。姜姜,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经历那些事,永远和现在一样。我说的,都是真心的。”
姜熹和歪头一笑,笑眼弯弯道:“我说的也都是真心的!”
夜里三人入了县牢,姜熹和与陶萦娇被关在了一间牢房里,少年则被单独关押,不知道被关在了哪里。
她们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有人带她们去审讯室。于是乎,她们只好缩在角落里打老鼠。一只又一只,老鼠比县牢里的罪犯还多。她们越打老鼠越多,最后只能无奈妥协,跟老鼠手拉手谈和了。
次日清晨,与姜熹和聊过天的那位狱卒叫醒了她们。他打开了牢门,说了句:“你们可以走了。”
姜熹和一头雾水:“???”
姜熹和问道:“那你们把我们抓进来的意义是什么?”
狱卒道:“跟你们一起的那个少年已经把罪一个人认了,这个案子跟你们没关系了。对了,你们要去郢州是吧,走罢,苏大人正好也要回郢州,他带你们回去。”
姜熹和与陶萦娇皆是一脸懵,相视一愣:“???”
姜熹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道:“你说什么?那个极品孔雀要送我们去郢州?!那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个少年呢?”
狱卒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纠结片刻后,道了句:“他很好。”
事情开始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8. 一汀濯枝雨(七)
昨夜,晖县大牢的审讯室中,火星子碎了一地。一个被打的半死不活的罪犯被人拎着一条腿拖了出去,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血都是从嘴边流出来的。
少年被人踹进了审讯室,脸险些撞在火盆上,差点毁了容。他一骨碌爬起来,面对着绞架站着,一层一层地扒着脸上的假皮。
苏长听进来的时候,二话不说先朝少年的后背狠狠地抽了一皮鞭,鲜血飞溅到火盆中,“滋滋啦啦”响了几声。
“真是个硬骨头。死到临头了还不跪下,我非要叫人打算你的腿,让你瘫在地上爬不起来!”苏长听抬手又是一鞭,少年吃痛,踉跄一下。站定后,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层一层地撕着脸上的假皮。
须臾,他把脸上的假皮撕干净了,摸了摸下巴上长出的胡茬。他把那张伤痕遍布的烂皮扔到了火盆中,烂皮顷刻被火烧成了灰渣。
少年背对着苏长听,从刑架上拿起一条皮鞭,反问道:“你要打算我的腿?还想要了我的命?苏长听,你好大的本事啊。”
苏长听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却依旧死性不改,嚣张道:“要你一条命怎么了?你不过是区区贱民!我给你说话的机会,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是么,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少年轻笑一声,又道:“当年你在荣王府给本王端茶倒水,像条狗一样给本王擦靴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自己低贱?”
苏长听仔细地打量着少年的背影,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少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条皮鞭便抽在了他的脸上,抽得他脚底一滑摔在地上,沾了一身血水。
少年转过身,走到苏长听身前,用那张完好无损的皮盯着他看,笑着问道:“苏长听,你的野心不小呀,竟然还敢赏本王恩赐了。你说,你这么忠心,本王该赏你点什么好呢?”
苏长听登时认出了少年的身份。他捂着脸爬起来,跪在地上,不敢去看少年的脸,哆哆嗦嗦道:“殿下,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眼瞎,没能认出殿下,我有罪,我罪该万死。可我来晖县就是为了找您呀!求您看在我八岁就跟了您的份上,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求求您了!”
还是那副老样子,一犯了错,就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少年悠然道:“你紧张什么?此处不是荣王府,你大可把我当成一个乞丐,继续玩弄呀。”
苏长听骨头吓得骨头酥了,他挤出眼泪,求饶道:“长听不敢,长听知罪,不求殿下饶恕了,长听甘愿领罚。”
少年道:“起来吧。我若是想罚你,刚才那一鞭就冲你的喉咙去了,站起来,好好说说,郢州现在什么情况了。”
苏长听连忙爬起来,捂着脸,战战兢兢道:“现在郢州已经被董明锐控制住了。他暂时没有什么大动作,因为他在等京城的消息。荣王府安插在京城的探子来报,陛下病危,凌王殿下已经有所行动了。”
少年打量着苏长听,慢条斯理道:“荣王府放出去的眼线没把消息送到我这里来,倒是送到你那去了。你跟着我,真是屈才了呀。”
苏长听登时大骇:“长听是替您传消息的,长听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亲自四处寻您了。您有所不知,长听之所以来的这么晚,是因为董明锐日夜派人盯着我,我实在是没有机会离开郢州。这不,董明锐刚到干越,我立马就跟来了。”
少年问道:“董明锐来干越做什么?”
苏长听答道:“据说是找女儿,不知道真假。应该是假的吧,董明锐的夫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之前没听说他有个养在外面的女儿,现在突然就有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道:“先不管他,先回郢州处理京城的事情。对了,昨日死的那个老妇人,务必安葬好。她周围的邻里亲戚待人仁义,一一重赏。杀她的人是铜鸟堂的,有董明锐在,一时半会揪不出来,等我回到郢州,再派人细查此事。”
苏长听道:“我这就去办。”
少年又道:“这件事你安排人去做,还有件事情要你亲自去做。跟我一块的那两个姑娘呢?”
苏长听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道:“还好自己没把她们怎么样,不然今天要死在这儿了。”
他道:“还关在大牢里。不过,我没下令,估计没人敢动她们。”
少年道:“你送她们去郢州。盯好脾气好的那个,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她一定会跟上京的人有往来,务必查清楚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至于那个脾气不好的,随她去吧,别让人伤到她,其余的不用管她。这个人很有趣,等我回到郢州,我亲自去查她。”
苏长听觉得这两个人都不简单,尤其是那个喜欢翻白眼的,肯定不是善茬。想到自己昨日是如何的嚣张霸气,今日却如此悲惨,苏长听捂着脸,很是郁闷地看着少年,再道:“殿下,我这个样子,还能去见人吗?”
少年笑道:“要不我给你一张皮,你也贴上?”
“不必了,您自个留着用吧。”苏长听叹一口气,又问道:“您不跟我一块回郢州吗?”
“我要先去一趟上京城。皇宫里那位毕竟是我的亲兄长,如果我不去见他一面,日后肯定会后悔的。当年他杀父杀兄,杀了那么多人,却唯独留下了我。说到底,我恨他,却恨得不够纯粹。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一刀砍不断的。”
苏长听担忧道:“殿下,您独自前去太危险了!”
“我独自前去才不危险。”少年淡淡地道:“我离开京城好多年了,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了,认识我的人大都死光了,没死的也快死了,我现在回去,谁还能认得出我?你放心,我知道现在时局特殊,不会拿性命做儿戏的。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离开上京那年,他才十一岁。他亲眼看着兄长杀了父亲,杀了兄弟,看着血染宫墙,处处血流成河,他受不了,只能往外跑。
他跑出京城,却被宣政帝抓了回来。那一日,宣政帝问他:“你喜欢什么?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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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他喜欢郢州的杏花,喜欢在海港看落日,他想走。
宣政帝便放他走了。
这一走,就是七年。
转眼七年过去,什么都变了,当年意气风发的荣王变成了被人四处追杀的亡命徒,这些年他受过的伤,中过的毒,比他看过的落日还要多。
他甚至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赏过杏花了。
他想回去看看。
他想看一看繁华的上京城,看一看被岁月弄丢的自己。
他觉得只要他能回去,他仍然是上京城中开的最肆意的一朵凌霄花,风光无限,意气风发。这些年的孤独与苦楚,也就尽数烟消云散了。
少年转头看向牢狱中的窗户,窗外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今日是难得的艳阳天。
他听见墙外有女孩的说话声,声音清脆悦耳,如玉佩相碰“叮铃叮铃”的声音。
少年的思绪被女孩的笑声拽回来,他沉默片刻,对苏长听道:“又是一年夏天。”
苏长听道:“殿下,夏天就快要过去了。郢州的秋天很短,很快就要入冬了。”
少年听着女孩的笑声,淡淡一笑,道:“是么。可我觉得今年的冬天应该不会太冷。”
一墙之隔。
县牢外,姜熹和与陶萦娇并排走在一起,她伸手挡着太阳,言道:“姐姐,在牢房里呆久了,我觉得太阳好刺眼呀。我快要被太阳晒化了!”
陶萦娇温柔地言道:“今日的太阳的确毒辣,不过没关系,夏日将尽,秋天快要来了。”
姜熹和叽叽喳喳道:“夏天要结束了吗!这么块!我可觉得夏天才刚开始啊!我明明才刚来呀。都怪老天爷,天天哭鼻子,把夏天哭走了。”
陶萦娇被姜熹和逗笑了,笑道:“这个说法蛮有趣的。”
姜熹和懊恼道:“哎,这个夏天我来到了这里,依旧无所事事,什么也没有做好。但是,我觉得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过夏天啦!也不是全无所获,我遇到了姐姐,还有......还有一个大混蛋!”
此话一出,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
姜熹和左顾右看,问道:“谁在笑?!姐姐,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偷笑?”
陶萦娇刚才在看天上的云,没注意到,便道:“有么?许是你听错了。”
“大概是我听错了吧。”姜熹和看向停在远处的马车,不禁想到了陶萦娇的婚轿,便问道:“姐姐,你说你要去郢州找你的未婚夫,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呢?你告诉我,我好帮你一起找呀。”
陶萦娇含糊其词,并未直言。她道:“他的身份有些特殊,我们要避其名讳。”
姜熹和讶然道:“多么特殊?!没事,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偷偷告诉我,我不会乱说的。”
陶萦娇犹豫几秒,终究还是告诉了姜熹和。她道:“我的未婚夫便是郢州的荣王,他姓殷名禅,表字咸集。”
姜熹和愣了几秒。
9. 一汀濯枝雨(八)
马车中,姜熹和与陶萦娇坐在一起,空出大部分地方给捂着脸瞪人的苏长听。他依旧穿着那身紫茄子似的长衫,一边捂着脸,一边还要若无其事地摇着一把竹骨头扇,嚣张的气势不减反增。
三人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苏长听转过脸,眼睛不眨一下地看着陶萦娇,恨不得把她脸上的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姜熹和见苏长听盯着陶萦娇看,把陶萦娇盯得很不自在,便护着陶萦娇道:“这位兄台,你难道不知道非礼勿视吗?怎么,你没见过漂亮姐姐吗?!”
苏长听单手“啪”的一声把竹骨扇合上,虚空点了点,笑道:“这也算漂亮?!我见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花还多,这种姿色在我眼里,也就是路边的野花,看一看就算了,根本记不住。”
“那你真是很没品了。”姜熹和道:“我姐姐长这么好看,又不是给你看的!你怎么还看呢?!”
苏长听慢条斯理道:“我主子说了,让我好好地盯着她,一刻也不能松懈。”
姜熹和反问道:“你主子是谁呀?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今天你倒是听话了,昨天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一只山林子里的野孔雀呢。”
苏长听瞪着眼道:“说呗,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主子说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用管你,等到了郢州我主子要亲自审你,到时候,你肯定死定了!”
姜熹和指着自己,纳闷道:“你主子还认识我呢?!他审我做什么?我一没身世而没钱的,他就算是严刑逼供,我也是无话可说。有句老话说得好,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嘿,你主子跟你应该是一个德行的吧。”
苏长听呵呵两声,心平气和道:“骂呗,想骂什么就骂什么,我忍了。等到了郢州,你就等着吧!”
车轮子“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大,苏长听越听越烦躁,装出来的心平气和全都碎成了渣渣。他不耐烦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结果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又开始往外冒血了。
这时,陶萦娇给他递过去了一块干净的手帕,还要一个小药瓶,道:“处理一下伤口,免得发炎。”
苏长听怕自己的脸就这么毁了,只好厚着脸皮接过药瓶,蚊子哼声似的道了句:“谢了。”
姜熹和单手托腮,笑着问道:“苏公子,你现在还觉得我姐姐是路边的野花吗?”
苏长听瞄了一眼陶萦娇,板着脸道:“她是盆里的芍药、树上的合欢、黄金台上的牡丹,行了吧?”
姜熹和笑着看向苏长听,帮他把药膏抹在手帕上,看着他一边喊他一边给自己上药,心道:“爱面子的孔雀活受罪。”
苏长听处理完伤口,竟然文质彬彬地拱起手,作了个揖,好声好气道:“在下苏庭,字长听。想必你们应该听说过我,我就不过多介绍了。我主子要我护送你们去郢州,所以咱们才有幸坐同一辆马车,苏某对二位的身份一无所知,方便的话,还请二位告诉苏某,该怎么称呼。”
姜熹和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陶萦娇说过的话,她说苏长听是荣王身边的狗腿子,那么苏长听口口声声说的主子,就是荣王了。
姜熹和纳闷了:荣王何时见过我?!
她看向陶萦娇,心想:“若苏长听说的是真的,那么荣王早在她们出发之前就已经见过姐姐了,也就是说那位失踪多日的荣王,这些日子就在这个村落中。”
他会藏在哪儿呢?
苏长听打了个响指,道:“你们都不说话,我的面子很是挂不住的!”他轻抬下巴,指了指姜熹和,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
姜熹和回过神,笑眯眯地看着陶萦娇,灵机一动道:“我不是什么小姐呀,我是姐姐的丫鬟。我叫姜熹和,你随便,叫我什么都可以。”
苏长听跟抓住了姜熹和的把柄似的,洋洋得意道:“行,那我就叫你‘姜丫鬟’咯!”
姜熹和真是无语至极,道:“你还是别叫我了,你坐那边,我坐这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当不认识,行吧?”
苏长听翘着二郎腿,脸上的伤也不疼了,慢悠悠地道:“行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姜丫鬟。不行,我今天必须知道她叫什么!我得把这朵娇羞的花捧在手心里,好好看看呀。”
姜熹和道:“你要是再叫我丫鬟,我就叫你苏太监!我要以牙还牙,以报还报!”
脸离脑子也挺近的,姜熹和觉得苏长听一定是把脑子也伤到了,竟然用“娇羞”这个词形容陶萦娇,真是没眼力,也没脑子。
坐马车实在是劳累人,一路上颠簸个不停,姜熹和的头发乱作一团,衣服也皱皱巴巴的。陶萦娇一直端坐在一旁,发型和衣服都没有乱,定力十足。
马车进入郢州境内后,直奔洹城而去。穿过洹城城门的时候,姜熹和掀开车帘,向城中望去。
行至此处,姜熹和方才看清了这个时代的一隅,方能在白墙绿瓦和枝头火红的石榴花中,窥探千年前的一抹芳华。即便这抹芳华是浸润在一层淡褐色的雾气中的,即便屋檐上的卷起边沿的落叶并不会告诉她这层雾气从何而来。
她趴在车窗边,深吸一口气。一中陈旧的类似于苦涩中药的气味涌入她的鼻腔,却不是药味,而是空气中特有的古旧气味。
她睁开眼去看,各式各样的店铺中,士族子弟穿着褒衣薄带的宽松袍服,轻摇羽扇,与人交谈起兴时,便洒脱不羁地放声欢笑。女子大多额间贴祥云纹花钿,梳着高髻,簪钗挂玉珠,行走时摇曳生姿,优雅自生。
她们以白粉敷面,画斜红妆,以黛色染长眉,唇间一点红。看着那一张张白脸,姜熹和不由得想起了逃婚那日的陶萦娇。
这妆容说淡不淡,可要是说浓烈,却也算不上是浓妆艳抹。这里的女子,虽然面颊点着红,却很少是笑着的。
在“神不顾”村,村民们穿着窄袖短衣,在田中做农活,日子虽苦,脸上却常常挂着笑。这里的人也笑,有时也会放声大笑,可他们的笑意却不纯粹,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苏长听轻咳一声,对姜熹和道:“这里便是洹城了。此处为郢州的中心,为世家子弟聚集之地,他们那些惺惺作态,假意逢迎的人,大都风流,也多情,到了这里,你可要管住自己的心。”
姜熹和关上车窗,笑着问道:“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苏长听道:“自然。你嘴上不饶人,却是个没心机的,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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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你身边的这朵野花。”
姜熹和道:“我姐姐怎么又成野花了?”
苏长听摇竹骨扇的姿态,与那些世家子弟一般无二的高傲。他道:“你姐姐非世家名流,在这里就只能算是多野花了。不信你让她去云霓大街上走一圈,看看她这朵野花到底会不会被人理睬。”
陶萦娇低下头,用面纱遮住了脸。
姜熹和以为陶萦娇被这些话伤到了,便替她言道:“你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难道女子穿的漂漂亮亮的,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吗?当然不是。女子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当然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你少自己以为是了,你以为你去大街上走一圈,就会有人看你吗?而且,你不觉得你多次不怀好意地点评一个女孩子的长相,很不礼貌吗?!”
苏长听笑道:“在这里,无人不识我苏长听。我苏氏一族管控着郢州所有的海港,祖上尽是朝中功勋。我点评她几句怎么了,她长着这张脸,站在人面前,不就是要被人看,被人评头论足的吗?”
“你真是够了。我懒得跟你做无用的争吵。”姜熹和抓起包袱,道:“洹城已经到了,多谢你一路相护,咱们有缘再见,没缘就散。”
她转身对陶萦娇道:“姐姐,你要去哪里?”
“慢着。”苏长听道:“洹城是我主子的封地,整个郢州都是,你们来了这里,就得听我主子的。如今我主子还没回来,我得替他好好地看着你们啊。”
姜熹和道:“你想做什么?”
苏长听掀开车帘,回首道:“请你们到府上歇歇脚呀。”
姜熹和握紧陶萦娇的手,用余光扫视四周,挑眉笑道:“要是我说我们不愿意去呢?”
苏长听耸耸肩道:“那你们就逃喽。你们觉得自己那个本事吗?”
姜熹和忍苏长听很久了,她抬脚踹了苏长听一脚,旋即跳下马车,拉着陶萦娇朝人群跑去。
苏长听抱着大腿鬼叫两声,等二人跑远了,才对手下道:“跟紧她们,凡是她们见过的人,都要查清楚,尤其是上京来的人。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一旦被发现,就说自己是苏府的人,不要把殿下说出去。”
言罢,他从密探的手中接过一张字条。盯着字条上的字看了几眼后,他不屑一笑道:“姝月公主陶萦娇,御史台陶思逢的亲妹妹。江北郡陶氏,区区小族,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他问密探:“另一个女人的身份呢?”
密探扫了眼姜熹和的画像,道:“属下无能,没查到这个女人的来历。”
苏长听道:“没有来历?看来不是一般人啊,难怪殿下要亲自审她呢。”他思索片刻,又问道:“有殿下的消息了吗?殿下到哪了?”
密探道:“并未查探到荣王殿下的去向。”
苏长听把字条卷成长条,在指尖捏着玩,“上京那边的人有什么新动作吗?”
密探看向云霓大街的尽头,道:“据属下所知,姝月公主的哥哥已经到了郢州,今夜便会抵达洹城。”
苏长听微微蹙眉,问道:“陶思逢来做什么?他一个人来的?”
“的确是他一个人来的。”密探道:“他只身前来,别无目的,只是为了见他的妹妹。”
10. 一汀濯枝雨(九)
是夜,二人在洹城中的一家客栈休息。姜熹和初来乍到,对什么都好奇,在客房放下包袱后,她便与陶萦娇一起去了苏长听口中的云霓大街。
到了云霓大街,方知洹城是多么富贵迷人眼。
云霓大街上的阁楼大多以白玉为砖,加以金粉涂饰,好似天上宫阙。夜里灯光亮起之时,空中那层古旧暗黄的雾气更是给这条街添了不少神秘气息,白玉阁楼氤氲在雾气中,仙气就要快溢出来了。
阁楼是天上宫阙,可地上的人打扮的再像,也不是天上仙人。到了夜里,云霓大街上的市井气息渐渐褪去,茶馆和酒肆中的店小二也不吆喝了,反倒是换上一身素雅的衣服,站在门口文质彬彬地招揽客人,着实有趣。
姜熹和与陶萦娇穿梭于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在灯市前遇到了一位带着白狐面具的公子。
他着一袭白衣,拎着一盏琉璃灯,在陶萦娇身前驻足。他身上有一股兰花清香。
见陶萦娇要走,他伸手一拦,歪头摘下面具,露出一双精明又炯炯有神的眼睛,笑吟吟道:“娇娇,许久未见,认不出哥哥了?”
这声“娇娇”叫的甚好,尽是宠溺,没有半分杂意。陶萦娇微微向前俯身,冲陶思逢示了个礼,而后小声问道:“哥哥为何要到这儿来?这不是哥哥该来的地方。”
陶思逢将白狐面具重新戴在脸上,虽是在问责,语气中却无半分责怪,“你成亲,哥哥怎么会不来送你?先前上京有事脱不开身,哥哥一得空便往郢州赶,若不是八六子告诉我你逃婚了,哥哥怕是还傻傻地去边郡找你呢。告诉哥哥,为什么要逃婚?”
陶萦娇握住姜熹和的手,不置一词,转身就要走。
陶思逢再拦,道:“又耍小孩脾气。不说也可以,哥哥远道而来,你总归得跟哥哥一起吃顿饭吧。走罢,哥哥已经安排好了。”
城中食肆,人满为患。酒香菜香掺杂在一起,叫人忍不住要流口水。
三人坐定后,陶思逢看向姜熹和,礼貌地问道:“不知这位姑娘要酒还是要茶?”
姜熹和正襟危坐,很是乖巧道:“我喝水就可以。”
陶思逢对一旁候着的店小二道:“给这位姑娘来杯清水,再来两壶桑落酒。”
陶萦娇听见陶思逢要了两壶酒,道:“我不要酒。戒了。”
陶思逢抬指在食案上点了点,抬眸盯着陶萦娇看了两秒,眼神中闪过几分阴翳,仿佛因为自己养的兔子不听话而稍稍寒心。他的眉梢翘了翘,道:“我喝。”
陶萦娇习惯沉默寡言,她很少主动开口,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倾听。这样她不会暴露自己的所思所想,也能把别人的话剖析透彻。
周围的酒桌热闹的很,可这张桌子周围的空气却冷得快结了冰。
姜熹和觉得,对面坐着的人皮笑肉不笑,让人感到窒息,即便他对陶萦娇说话的时候,眼神中满是欣赏的爱意,只是这种欣赏不是对人,而是对一件完美无瑕的物品。
姜熹和极其厌恶这种不纯粹的眼神。
陶思逢端起酒杯,眼睛微微弯了一下,一双笑眼看向姜熹和,问道:“姑娘可是洹城人?”
姜熹和不知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硬着头皮道:“不是,我来自很远的地方。”
陶思逢慈眉善目地看着她,点头道:“我和娇娇也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一个很偏僻的小村,就在清江边上。”
他转头看向窗外,漫不经心地揉着手腕,“洹城真是繁华呀,连路边的力夫都穿着人模狗样,不像江北郡的人,只能穿破烂。娇娇肯定喜欢这里吧?没人不喜欢明亮又华丽的地方。”
陶萦娇的脸色一沉,道:“哥哥,我不喜欢这里。”
陶思逢转过头,将手指上的金戒指摘下来,放在陶萦娇的面前,道:“你不喜欢这里么?你不是最喜欢金银首饰,最喜欢漂亮衣服吗?这里什么都有。你嫁到这里,就什么都有了。”
“对,虽然我不喜欢这里,但我确实喜欢这里的东西。”陶萦娇淡淡一笑,声音越发明亮,“逃婚那日我觉得我这一生不能被困在宅院中,做一只飞不出去的鸟。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哥哥要我嫁给世家子弟,而我却非要嫁给荣王,因为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一般人给不了。”
陶思逢用竹筷夹着一块炒羊血,默不作声地听着。
陶萦娇继续道:“逃婚之后,我想了很久,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比起自由,我更想要权力。有了权力,就能替一个死的不明不白的人伸冤,就有资格去质问那些高高在上却人面兽心的人。凡事都有代价,就算荣王在外面瘫了、残了、死了我也得到荣王府,做荣王妃。我不愿意用婚姻去攀上一个人,可是没办法,这世道留给女人的出路太少了。”
竹筷夹着的炒羊血被陶思逢碾碎,他轻咳一声,道:“哥哥教了你二十年,你终于肯把自己想要的东西说出来了。”
女子的眉眼大多温柔似水,可这似水的温柔中,也会藏着利刃般的很绝。陶萦娇道:“这些年,哥哥为了去御史台用尽手段,我跟着哥哥,自然是学到了不少本事。日后哥哥不必在把我们出身江北郡,一路以来是多么不容易挂在嘴边,因为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敢过问我们的出身了。陛下已经将我封为了公主,不日我便是荣王府的王妃,日后,只有我们说别人出身的份了。”
陶思逢抵着下巴,甚是满意地看着那块炒羊血,“哥哥不会再说了。娇娇,你长大了。”
陶萦娇道:“我早就该长大了。”
“很好。”陶思逢道:“那你能不能告诉哥哥,你身边这位姑娘,是何来历?哥哥对她很好奇。二十年了,她是第一个能在你身边待着的人。”
姜熹和一直在一旁闷头吃饭,只听不说,呼吸都很小心翼翼,比平日里的陶萦娇还沉默寡言。她越听越觉得,陶思逢想让陶萦娇变坏,可她又觉得对于陶萦娇来说,坏一点并不是一件坏事。
她觉得无论在什么样的时代,女人有野心都绝非一件坏事。
陶萦娇温柔道:“她是我的朋友。哥哥,我不想知道她的来历,也不想知道她背后有什么人,这些都不重要。她很好,我喜欢这个朋友。”
姜熹和心花怒放地看着陶萦娇,笑的跟朵花似的。
陶萦娇知道姜熹和在这里坐的不开心,便给了姜熹和一个荷包,让她出去玩。
姜熹和一骨碌站起来,一溜烟跑出食肆,头都没回一下。她是真不想在里面待着了。快郁闷死了。
姜熹和走后,陶思逢对陶萦娇道:“娇娇,别轻信别人,尤其是女人。”
适才的温柔化作了水,陶萦娇冷着脸道:“哥哥让我别信男人,怎么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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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也要防了?哥哥,那你觉得我会信你么?”
陶思逢微微蹙眉,道:“娇娇,哥哥不是你唯一的亲人吗?”
陶萦娇浅笑一下,道:“可哥哥还不是为了名利,亲手把我送给了别人?哥哥教会我的第一个道理,便是要小心再小心,别被身边的刀子伤到了。不然的话,连药都找不到。"
陶思逢道:“日后你便会明白,这世上唯一不会背叛的只有哥哥。哥哥会永远对你好。”
陶萦娇端起姜熹和没喝完的水,一饮而尽,学着陶思逢的语气,道:“只是,烈酒喝多了,也会觉得没意思,话听多了,也就变味了。我也可以永远不背叛哥哥,只怕哥哥不会永远信任我。”
陶思逢用宠溺的眼神看着陶萦娇,那眼神虽然温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娇娇,哥哥可是亲手把你养大的,怎么会不信你呢?别多想了。”
陶萦娇转头看向窗外,明月高悬,月光不染尘埃,狡黠无污。月亮永远挂在那,永远不会变,可是人呢?谁又能看得透人呢。
陶思逢见陶萦娇垂眸向云霓大街,故意道了句:“那个姑娘表面上很率真,很有灵气,可这种姑娘往往会把心思藏得很深,就算你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她也不一定会对你真心相待。娇娇,这种人不得不防,纵使你很是欣赏她,也不能着了她的道。万一日后,她要跟你抢男人呢?”
陶萦娇只觉得陶思逢这番话很好笑:“那就让给她。我不稀罕男人。”
陶思逢脸上挂笑,依旧笑得真真假假,又问道:“如果这个男人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呢?”
陶萦娇道:“哥哥想说荣王便直说,不用转弯抹角。”
陶思逢无奈一笑,道:“娇娇,看来你还是看的太浅,看不透湖面底下藏着的漩涡。荣王只是一枚废棋,哥哥说的另有其人啊。”
“哥哥,你错了,就算荣王在别人那里是废棋,可他在我这里不是。”陶萦娇反驳道:“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可以不爱他,但是不能不敬他。”
这回换成陶思逢沉默不言了。陶萦娇也没再说话,二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跑出食肆后,姜熹和终于长舒一口气,心道:“什么鬼地方?!什么狗眼看人低的哥哥?!我吃饭差点噎死。果然,吃人家的饭,就是要活受罪啦。”
她吹着晚风,悠哉悠哉地走在云霓大街上。路过一个卖糕点的商铺时,她揉了揉肚子,去怀里掏陶萦娇给她的荷包。
她打开一看,里边竟然装满了金叶子,心道:“姐姐说喜欢我,肯定就是真喜欢我,不然不会给我这么多金子的!”
想着想着,她有些失落,心想:“姐姐大概是想用这些钱赶我走了。姐姐找到哥哥了,过两天就要去荣王府了,小乞丐也不知所踪了,我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姜熹和觉得胸口有点硌得慌,她又掏了掏,掏出了一块玉佩。她拿着玩了一会,刚想把玉佩装进荷包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有一个蹦豆似的小老头正伸着脖子盯着她看。
姜熹和脊梁骨发凉,心想:“完啦,遇上贼啦!”
她转身要跑,那小老头却叫住了她,大喊了一声:“闺女,爹终于找到你啦!”
姜熹和一头雾水地转过头,指了指自己,问道:“谁?你在说谁?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