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飞仙》 第1章 第 1 章 “镇子东头明老爷的姑娘暴毙了!”小厮给熟客上着菜,嘴里嘟嘟囔囔着。 “真的假的,不是刚刚订下婚约?那聘礼前些日子刚抬到他们家,被凌家看上那可是好福气啊!浩浩荡荡的大队伍,那些个聘礼箱子,得多少金银珠宝啊?”那人一脸惋惜,花生的皮屑被搓下来,嘴里的话吐不真切,只能勉强听清楚。 “偏生那明老爷还是个爱女的,这些聘礼全都尽数送回,还千方百计地给配了冥婚,为的就是让姑娘入葬。”那人唏嘘。 死了? 弱冠少年挺着腰板,正凝神细听,不料嘴里措不及防被塞上了一把花生米,无奈只得张口咀嚼,明眸盯着面前的憨货。 只瞧见那憨货手中搓着花生米,嘴里还嚼着一口肉,长的倒是风流倜傥,目若朗星,可这仪态可真真是有失观瞻,燕时珏微微扶额,“何事?” “大师兄,都说要想尝尝那珍馐必需得来这食肆,那平常人等来了都不一定能定的上席,争着抢着要尝尝这人间仙品,不知是你们仙人不同寻常,看不起这人间至味。”江无涯痞子一个,混世惯了,说话也没大没小。 燕时珏含笑:“此等上品自是让人贪嘴,可我已辟谷,吃这些倒尝不出其中的滋味儿,倘若到了山上,定是不得这般,师尊必会责怪。” 初遇之时,燕时珏句句顺着江无涯,那浑徒一时以为是一丘之貉,同仇敌忾,不再避讳,不满之语一股脑地倾泄而出。 “果真是天下第一贱啊!我只是到山门拜师学艺,只教我些剑法就好,吃的喝的倒是要管上我了!”江无涯自小口无遮拦,加之父母溺爱,所谓尊师重道他是半点不知。 “就算他拿着再厉害的古剑,能叫人魂飞魄散,可那剑终究是缺了口的,有什么神气劲儿,要我说,这就是拿着前人之物,作为唬人的噱头,你说是不是?” 燕时珏嘴里的花生米梗在嗓子眼儿,“是...”他重重地咳了两声,才咬牙切齿说出口。 “唉”这江无涯脸上带着关心,抬起手在燕时珏背上拍了下“怎么呛了?瞧瞧师兄你气的!这老东西果真害人!” 话音刚落,燕时珏咳得更厉害了,脖颈都染上一层红。 这时不知这厮想到了什么,脸色严肃,目含敬意,意味深长地在燕时珏肩上拍了两下。 “能在那样的老古怪手下呆那么久,还能健全至今,师兄,你辛苦了!” 燕时珏:...... “不,辛,苦!”他虚情假笑,笑着拽下江无涯按在他肩上的大手。 不料这厮一把反握,“别逞强了师兄,你的苦我都懂!旁人皆说这剑宗宗主乃活阎王降世,唯我独尊,把人当狗训。那十里八乡被送到剑宗的宗门少主,哪个不是忍辱负重,忍气吞声,被训得乖巧温顺,出来后连气势都没了,左一个道门,又一个仪表,一个个全成了鳖孙。”他大放厥词。 同时,眼中还带着一丝对面前大师兄的敬畏与心疼,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大师兄作为山门弟子,早披霜露,晚顶狂风的苦修,时不时还要受那性情乖张的师傅的磋磨。 燕时珏僵笑抽手。 不,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因为。 孽徒,老子就是你那天下第一贱的师尊! “天下第一贱”?“老古怪”?“活阎王”? 悬真说的对,无功不受禄,无德不受爵。怪不得江氏夫妇对他那么好呢,原来是准备送他个大礼!他心道。 这回可好,真真是收了个孽徒! 这倒是奇了怪了,不是大师兄吗?这怎么就成了师尊呢? 原来,这天门剑宗的大师兄还在外历练,龙象门宗主为了历练自家这混世魔王,给送到了燕时珏这里,谁知,这孽徒竟然半道跑路,绕到了游历圣地碧水镇子,美名其曰,先行历练。 江氏夫妇千里传信,特请求燕时珏赶快缉拿下此子,省的祸害他人,信中字字恳切,无一不在说龙象门究竟有多少繁琐事务,挣不得一点儿身,若不是身不由己,必定狠狠教训这孽子,再亲自给送到剑宗的山门。 这信中话虽说得好,可醉翁之意不在酒,夫妇俩这是做了甩手掌柜,把这狗憎猫嫌的孽根祸胎扔给自己了! 燕时珏只得亲自请这本别家难念的经书,甫至食肆,连面都没来得及碰上,就听到了江无涯口出狂言,“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贱吧!” 倏然听见自己的江湖大名,燕时珏对此倒是见怪不怪,只是像这般的狂徒倒是少见,定在食肆前,薄如蝉翼的门帘遮着对方半张脸,他定睛细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那狂徒不就是自己今后的徒弟! 燕时珏冷笑,“我倒是要瞧瞧这混世魔王!”心思一出,原本轩然霞举,面若冠玉,谪仙般的人,竟然变成了一个弱冠少年,依旧朗月清风,只不过带上了些许的稚嫩。 他整顿衣裳,朝着江无涯走过去,“师弟。” 已然是仙门第一大师兄了。 “各位客官,咱们姑且息喧,说书先生来了!”小厮扯着嗓子喝,动作极其熟练。 “重头戏,这是要讲咱们碧水镇的素水观音了!” “这个我知道,仙人有别,露水情缘。”几人津津乐道。 乡野人家惯信些神佛之论,拜些正神倒还好,就怕惹来些山精野怪,让这些秽物得了信奉,必定不知天高地厚,贪得无厌,到时候别说平常老百姓遭殃,这些信徒也没好果子吃。 哗啦,扇面忽地展开,好一副寒梅图。 只瞧见那说书先生坐于台前,扇面半敛着面庞,缓缓开口:“传闻碧水镇东边曾经有条小溪,名为碧溪,一浣衣女常在此浆洗。” “浣衣女?这有何好讲的?”江无涯来了兴趣,手中搓碎了的花生一股脑给塞入口中。 “本是平平无奇的女子,偏偏生了副仙人样子,一点朱砂落于眉眼间,眉目清秀眼含慈悲,樱桃嘴,巧能辩。人人称道,此女竟是乡野人家的女孩子?这怕不是凤凰误落山鸡群?” 啪唧,扇子被猛然合上,“说来还怪,这真真是说点上,不知何时起,镇上的说书先生竟是梦到了一尊观音像,一看竟是那浣衣女的模样,无形之光宛若晨曦,从那女子身后迸发,颇有仙人之姿。” “这说书先生该不会是你吧?”底下的人打趣道。 说书先生吓得连连摆手,“此话可不敢乱说,那位说书先生岂是我等小辈敢编排臆想的?如今摆在庙中的素水观音庙那素水娘娘像便是那位先人亲手所造。那塑像巧夺天工,非常人可塑。” “这说书先生将梦中所见所闻皆写入话本中,讲于世人听,俗人皆是嘲讽讥笑,觉得这人是糊涂了,可偏生这说书人在梦中再次与素水相面,浣衣女声泪俱下,说,“我欲回到上界,可眼下只缺一尊像,世人多不信我,也无人愿为我立像,”见此情形,说书郎纵使对浣衣女千般不舍,也还是为其塑像。” “怎么就千般不舍了?”江无涯存疑。 “这位客官,且等我细细往后讲。当晚那说书郎便悄悄为浣衣女塑像,您猜怎么着,塑像一成,无人再见浣衣女,竟是直接飞升,匿迹人间了,这才让镇上的人相信,浣衣女其实是天上的观音下凡。” “那这和说书郎千般不舍有何关系?”不知所以的听众发问。 “哎,都道痴男怨女,这自是有缘故的,原是这说书人早就心悦这浣衣女,可终是为了让浣衣女回到天界,撇下了情爱。”说书先生摇着头,一脸惋惜。 “这有何考究?一个是溪边的浣衣女,一个是镇子酒楼里的说书郎,两人面都不一定见上,怎会生情?”江无涯刨根问底。 “考究不就是那素水观音像吗?如此栩栩如生之像世间少有,若不是百般细看,万般描摹怎能做出此物?”说书先生井井有条地回答。 燕时珏侧目,心想,此子亦有可雕之处。 倏然,可雕之子两手一拍,眉头轻挑起,竟是直接站了起来。 “这是作何?”燕时珏道。 少年瞧着东头,爽朗一笑,“自是要看看这素水观音究竟是何等模样,惹得那说书郎魂牵梦绕。”十几岁的少年竟是如此张狂。 戏语连连的轻佻之徒,燕时珏心道,连神都敢打趣,这要是跟着他回到山门不得把碧苍山给他掀翻? 虽是这般,他还是负蒙尘锈剑跟在身后。 不知何时变了天,云谲波诡,阴云密布,风声呼啸,也幸好那素水庙并不难找,在镇子的最东头,这村子东西朝向,大道就那一条顺着过去就好了,路没那么远,估摸着那天还蓄着雨,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于是两人一道儿去了。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少年动作轻盈,嘴里叼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上面淋着一层糖浆,浅薄而又晶莹剔透的糖衣裹在上面,看着甚是不错。 少年轻轻咬一口,嘴里发出夸张的喟叹,“哇哦!真好吃!”说着就把那糖葫芦递了过来,“来来来,师兄,这个你可得尝尝,真的特别好吃。” 燕时珏摆手,“不必,师弟自己吃就好了,我不爱吃这种甜腻之物。” “哎呀,别不好意思师兄,我可瞅见了,你刚刚在那食肆尽捡着那甜腻之物尝,现在倒是害起臊来,给,快尝尝吧。”他又晃了晃。 燕时珏无言,脸上带着些薄红,一把接过那厮手里的糖葫芦,赌气似的咬下来一个,又塞回了江无涯手中。 “那便多谢,嘶弟...”他皱着眉,压着口中的酸涩,吞咽下去,将手中的糖葫芦塞回江无涯手中,怒目而视。 这人求饶倒是快,只见他嬉皮笑脸,毫无悔改道;“师兄我错了,你且饶了我吧。” 真是个孽徒!顽劣之人! 燕时珏攥紧拳头,自行安慰,无事无事,以后有的是机会。 少年爽朗的笑声在大道上显得格外突兀,街上人倒是不少,大多数都是些挎着篮子的人,里面放着些香。 燕时珏颇有些疑惑,他不是没见过去上香拜佛的人,每逢佳节都有说笑着前去拜入神仙的人,那些人多数结伴而行,说说笑笑,不似这般死气沉沉,面色忧郁。 胳膊忽然被人碰了一下,“师兄,你生气了嘛?”江无涯捏着燕时珏的袖口,轻轻地晃动。十五岁的少年正是玩劲儿大的时候,燕时珏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扮得太严肃了,不像是个大师兄的样子。 “不是,我只是看这上香的人有些不解罢了。”他缓缓道。 “有何不解?” “过于死沉,不知这素水娘娘主管哪些事物?”他问道。 “素水娘娘啊,我倒是不清楚,约莫是姻缘吧,但是这镇子里只有这一个庙,我在路上倒是听旁人说,这素水娘娘妙的很,他做什么都要拜拜,或许还是个能统管的神!”江无涯边嚼边说,酸涩的果子刺激得他呲牙咧嘴。 “统管?”燕时珏眉眼轻垂,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就是比较少,思考之际,余光瞄到了一旁的江无涯,他还在吃那无良商贩卖的糖葫芦,被酸的五官乱飞,甚是不雅。 燕时珏皱着眉头,一把抽出了那糖葫芦,胡乱塞在嘴里,帮忙把东西给解决了。 一旁的江无涯看得目瞪口呆,这破东西居然能一下子被搞定? “师兄你。”江无涯话说一半没了下言,燕时珏看对方不说话有些疑惑。 一霎,藏在宽大袖口中的大拇指飞了出来,甩在燕时珏面前,“太他娘厉害了。这玩意就不是人吃的!”江无涯笑嘻嘻道。 燕时珏:...... 此子似有脑疾。 两人结伴走到素水庙,烛火燃烧,庙内一进门能敲见一个巨大的化宝炉,半满余烬上堆满的黄表纸熊熊燃烧,大风呼啸,将半燃的纸掀起,火光明灭,朝着天上飞去。 人们说这纸就是那一张张诉状,燃尽了,神明就能收到他们的愿和念。 庙内香火甚好,刚一进去,燕时珏就被震撼到了,那塑像栩栩如生,像是个真人盘坐在上面,若是再靠近点,感觉都能看到脸颊上的纹路,做此雕像之人真真是用心了。 “这说书郎诚不欺我啊!”江无涯不可思议道。 “安静些。”他告诫道,庙宇之地不可喧哗。 刚说完,一阵阵哭声响彻庙宇。 江无涯摆手,“这可不是我在喧哗哦。” 燕时珏:...... 问你了吗? 他眉头紧蹙,只瞧见原先在街上看到的那几个妇人竟是一头磕在地上,放声痛哭,“娘娘啊,你可得管管啊!不知从何处来的鬼婆子,害了我的小女啊!” “我家小女豆蔻年华,怎么就遭此大罪啊!”又一妇人道。 “娘娘,收了那妖婆子吧!” ... 那声音此起彼伏,吵得庙里不得安宁一阵儿。 燕时珏倏地想起原先在那食客所说之话,女子暴毙,看来不只是那明家的姑娘遭了殃,其他家的姑娘也没能幸免。 “啊啊!快来人呐!刘小姐昏倒了!”庙外传来一阵惊呼,燕时珏紧忙跑出,蒙着土的剑不知何时被他握在手中。 一抹黑影从姑娘身边呼啸而过,刹那间消逝不见。 “死了啊!”那妇人惊叫,竟是直接昏厥过去。 那黑影虽快,但燕时珏却瞧了个清楚。 是个披头散发,佝偻着背的老婆子,当然,这可不是人,常人哪会有如此深重的怨气呢? 那是个鬼婆子。 开文了[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泼天大雨倾盆而下,水汽弥漫,雨幕遮住了整个镇子,原先在庙里的人蜂拥而出,只见那最先出来的妇女倒吸一口冷气,她挽袖子捂嘴,慌张的神色映在脸上,旁人俱是惊恐不敢上前。 燕时珏猛步冲出庙门,江无涯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步调快到闪出残影。 地上的女子早已经断了气,她面部凹陷,眼底灰青,身上一块儿肉都瞧不见,竟只剩下个皮包骨,全然是一副被吸干精气的样子。江无涯年纪小,也没去历练过,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难免有些慌张,他捏着燕时珏的袖口,道:“师兄,这人是怎么了?” “尸体干瘪,精血俱散,这是被鬼吸了精气。”燕时珏缓缓开口。 晕倒在地上的大娘早就被扶到一旁,唯有那具死尸还倒在地上,豆大的雨水打在尸体上,雨水浸泡着尸体,连同地上的泥,一股脑粘在那尸体上,众人或是一脸恐惧,或是细语谈论,无人敢上前。 燕时珏轻叹一口气,朝着那死尸走去,“师兄!”少年从芥子囊中抽出一把油纸伞,他撵在燕时珏身后,精细的伞张开罩着两人。 越是靠近就越是心惊,那姑娘瘦的皮包骨,但仍就能看出她漂亮的眉目,柳叶眉下是一双黑亮的眼眸,可是现在那眼睛空洞大睁,死不瞑目。 她被这鬼吸了精气,不仅暴毙在庙口,连身躯都无法体面。 江无涯本以为燕时珏是前来探查这具死尸,却没想到他一把抱起那死尸,轻手轻脚,将其放在庙门的檐下,屋檐不大,却刚好能罩住几个人。 燕时珏那一身绫鲛素衣沾染上一片泞泥,黄汤从那衣摆上淌下,江无涯蜷指捂鼻,那浓烈刺鼻的腐臭气才勉强闻不到,但那臭味仍旧若有若无地逸散在空中。 水滴凝在燕时珏的手中,温和的水流顺着他的身躯流动,可流过后却又没有留下痕迹,连那原先满是黄汤的地方也变得干干巴巴,他给自己使了个洁身术,同时,也给那暴毙的女子好好地去了风尘。 燕时珏嘴里轻声念叨这什么,那声音掺杂在滂沱大雨之声中,江无涯勉强听到一句“安息”。 一刹那,那暴毙的女子竟是神奇地闭上了双眼。 一个大娘探头走过来,眼神中带着些迟疑和警惕,“道长,柳姑娘身上的鬼可是被驱走了?”她嗫嚅道。 “她不是被鬼上了身,只是被那厉鬼夺了命,死不瞑目,我只是作法教她安息。”燕时珏道。 “哎呦,这孩子才多大啊!”大娘当即拍着大腿,声带泣音。 燕时珏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道:“逝者已去,节哀顺变。” 大娘哭得更厉害了,燕时珏轻叹一口气,问道:“不知您可否知晓这姑娘的爹娘,若是知道,还是早些把人叫来,为姑娘处理后事吧。” “知道知道,我这就赶去!”那大娘把脸上的泪一抹,篮子往地上一扔,打着油纸伞便跑了出去,想是认识那姑娘。 许是周遭的人都瞧见燕时珏神通广大,以为是仙人降世,“您是仙人下凡吧!我那...” “哎哎,仙人,你去哪里啊!” 江无涯眼瞅着师兄被人揪走,“师兄,师兄!你谁啊!抓我师兄干嘛!”他欲要追去,却不料被人抓了个正着,“小仙人,我家那牛病得不行了,这可是我们家的老功臣了,家里那几十亩地全得靠它,你...” “还有我,家里的虫子把我们家过冬的衣给蛀了...” “先让我说...小仙人你听我的!” ... 江无涯眼睁睁看着燕时珏愈走愈远,村民团团围住他,他猛吸一口气,倏然回头,大喊道:“哎呦!素水娘娘显灵喽!” “显灵了?”村民们纷纷回头,那神像面含慈悲,似笑非笑,与原先无异。 “哎?哪里显灵了,这不和原先一样?”正当村民疑惑,江无涯挣开人群。趁此机会脱逃。 回过神来的村民大叫,“哎呦!小仙人跑了!” “愣着干嘛!快去追啊!” “师兄!别丢下我啊!”江无涯欲哭无泪,朝着燕时珏的残影大吼。 “你他娘的到底是谁!给我放开我师兄!” “师兄!” 一路跑到幽僻的小巷子中,江无涯总算是甩掉了这群村民,他气喘呼呼,看着那两道身影,满是怒气地冲了过去,“你谁啊?” 小巷子中,一男子青丝高束,桃花眸,泛清波,笑意涟涟,“时燕,这就是你的,师弟?”他揶揄道。 燕时珏微微点头,毕恭毕敬道:“是,悬真仙师,这位正是我的师弟,江无涯。无涯,还不快快行礼?”他拽着江无涯的袖口,朝他使眼色。 江无涯动了动耳朵,勉强站直了身躯,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悬真仙师,他听过,好像很厉害。 江无涯朝着悬真仙师行礼,他缓缓道:“早闻仙师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可谓是仙气飘逸,正气凛然,想当年,您摘得仙门比试魁首...” “嘶。”江无涯倏地呲牙咧嘴,猛吸一口气,他怒目圆睁,盯着燕时珏拧在自己臂弯上的手,对方则是在看到自己眼神后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胳膊。 本意是善意的提醒,但可惜,傻小子就算有提醒也不顶事。 他忍着痛疼,继续道:“众人皆道比试难,而这魁首更是难,家父家母还想把我送到您宗门下,跟着您学呢!” 真是完犊子,燕时珏暗骂,这恭维地磕磕绊绊,一看就是背的,关键磕绊就算了,这背错是怎么个事儿! 他朝着好友露出一个抱歉的神情,但是还是没能躲过一番揶揄,“哈哈哈,说到底,再怎么强终究是强不过你师尊,毕竟他才是真正的魁首。”谢旋笑道。 “悬真仙师,师弟年岁尚小,道听途说自是有些差错,我替师弟向您赔罪。”燕时珏垂下头,双手作揖。 说着,燕时珏伸出手,一把按下江无涯的脑袋,少年一头扎下去,双手作揖。 谢旋总算是收起了玩味,虚空传话到燕时珏的耳中,“长玦,你且瞧瞧,这小子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就吊儿郎当,以后有的你好受的。”长玦是燕时珏的表字,这是他神农门的师叔给取的,他不是很喜欢。 虽说玦和珏读起来一样,可终究不是同一个字。 “也只得严加管教了。”燕时珏回道。 俩人边走边聊,虚空传话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让旁人听到谈话,修仙者惯用的谈话手段,不过说到它的渊源,倒不是正经修仙者用来传话的,这法术,最早是那些浓情蜜意的小仙侣蜜里调油,闲时解乏,拿来咬耳朵的好法术。 所以啊,一开始这法术不太上得了台面,只不过,后来经过一番推广,用的人多了,自然不在乎这些小细节了。 “宁止,你好端端的不在你的天机阁待着,为何跑到了这素衣镇?难不成,这儿的邪祟上了甲榜?”燕时珏问道,宁止是谢旋的字。 他们仙门除祟自是有自己一套规矩,民间呈报案情,一一筛选,按照难度分为甲,乙,丙,丁四种等级的缉拿榜单,再由仙门分配给底下的小辈,以来历练。 谢宁止道:“何止,你也知晓,我本是谢家旁支,若不是主家稀薄,也轮不到我来做这天机阁的阁主。我当年所在旁支的所属地就是这渊江之地,谁知这渊江出了个邪祟,专杀妙龄女子,吸食精血,害人不浅,现如今,不只是平民女子,谢家旁支的女修也有不少暴毙,” “前几日,家父专程飞书与我,让我快快解决这事情,于是赶忙拾掇完手头上的活儿,来到了这碧水镇。” “那你查了这些时日,发觉究竟是何等邪物在此作祟吗?”燕时珏问道。 “若是没有猜错,约莫是个鬼婆子,这邪物机敏得很,每每还未等我出手擒拿,她便遁地逃跑。” “我也见了那鬼婆子,在那庙口,只是未能看清楚,便叫她跑了去。”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再不解决,碧水镇的姑娘全都得遭殃。”谢宁止面露难色,“当务之急是先让这鬼婆子现了形,我们才好逮到,昨日,我已在碧水镇中设下缚地阵,邪物不得跑出这碧水镇” “还有那些女子,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接二连三地出事。”燕时珏道,“宁止,你们天机阁惯用阵法和符隶,不如,你设一个阵法,将镇子里的姑娘集中在一起,护着些。”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就让令云去办。”说完,谢宁止手捏符隶,花黄的纸飞向云霄,仿若不知疲倦的飞鸟。 江无涯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那是何物?” “哈哈哈,此乃我们天机阁特制的传音符,只要注入灵力,便可驱使,无涯若是想要,我这里倒还有些。”说着,谢宁止从袖口中抖出几张一模一样的符纸,递向了江无涯。 江无涯连连摆手,他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多谢悬真仙师,但是,您还是收着吧。我丹田枯竭,灵力稀薄,给我符咒不异于暴殄天物。” 江无涯父母都是修仙界的翘楚,可惜生出的儿子却一点没有继承这些天赋,反倒灵力稀薄,天资愚钝,也辛好江家父母不是望子成龙之人,只希望江无涯平平安安,也正是因为纵容和宠爱,才养出江无涯这样娇纵桀骜的孩子。 “此话不可这么讲,修仙之人各有门道,并不是所有宗门都非得需要灵力。”谢宁止拍了拍江无涯的肩,以示安慰。 这个倒是点醒了燕时珏,自己的徒弟灵力稀薄,若是没有个称心的器物,那出了碧苍山的山门,不就只有挨打的份儿,这可不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天雷地网全已布下,镇上的女子皆已被集中保护起来,只不过,这镇子边缘的草屋中,依稀有两个农家女子,还在忙活着手头上的活计,两人手上皆拿着针线,做着女红。 年纪稍小扎着垂髻的女孩或是忙累了,将手上的针线一把扔在了箩筐中,扔下还没算完,居然大剌剌地把手塞进胸口里,下一秒,一个白嫩的馒头被掏了出来出来,少女的胸口瘪了下去。 “快停下师弟,这是作甚?万一被识破怎么办?”燕时珏责备道,他轻轻扶额,手上的针线活也停下来,只瞧见他松松地挽着一个髻,银钗戴在头上,脸上略施粉黛,脸颊白里透粉,唇角微抿,这哪里还是原先光风霁月的仙人,简直就是个俏生生的姑娘啊! 也怪燕时珏在上山修行,很少出来,没见过江无涯此等性情的人。 江无涯脸上的粉黛全被那袖口给蹭掉,嘴上涂的口脂更不用说,伴着那大白馒头全都吞吃入腹,不过,这一个馒头压根不够吃,江无涯正值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龄,要是给他只猪估计都能给吃完。 他再次上手掏着胸口,又掏出一个大白馒头。 燕时珏没见过如此有口欲的人,在心中暗自感慨,若是到了山上,还是先让这小子吃辟谷丹,要是真的这样吃下去,估计都能把碧苍山给吃空了! “别吃了,一会儿馒头都没了还怎么伪装?”燕时珏拽着大张着嘴的少年,少年被制住,也不恼,只是一味地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师兄,我好饿啊,今天一大早我便和令云招呼着镇子里面的姑娘,没有一刻停息,整整一天,未尝吃上一口热乎饭,现在已是饥肠辘辘。” “师兄,你们早已辟谷,自是不知道这肚子饿的难受。”少年揉着肚子。 “再说了,我们扮女孩真的不会被发现吗?”少年的身躯劲瘦却不柔弱,薄薄的肌肉覆盖其上,他拍了拍臂膀,说“我这么有阳刚之气,还是不太适合扮女孩。” 燕时珏侧目看向面前的少年,他的妆容化作一团糊在脸上,红艳的胭脂被擦得歪斜,剑眉黑粗,不男不女。 这确实没有多少阴柔的美,但是挺有阴间的美。 燕时珏终是呼出一口气,放开了江无涯,少年挣脱了桎梏,又美滋滋地啃起来馒头。 他吃得快三下五除二就手上的馒头就被吃得精光,浅淡的眸子带着些蠢蠢欲动。 一刹那,一双大手朝着燕时珏的胸口袭来。 燕时珏怒目圆睁,他双手捂胸,朝后退去,“师弟这是作何!两个馒头还不够吗?”羞恼的声音传出。 “不不不,师兄,我吃饱了,真的!只是现在一个馒头都没有了,要不这样吧,你分我一个,这样我也好填填胸口。”他指着燕时珏的胸口。 燕时珏猛吸一口气,那护在胸口的拳头颤抖着,看起来被气得不轻,可最终还是从胸口掏出两个馒头,又将其一分为二,冷着眉目将其塞回胸口,朝着江无涯使眼色。 少年嘿嘿一笑,拿起桌上那半块儿馒头,塞进衣服。 本是艳阳高照的大下午,不知何时变了天,风声呼啸,云橘波诡,明明是阳气最重之时,倒变得阴恻恻,叫人胆寒。屋外忽地传出唢呐的声响,那悲怆之声震耳欲聋。 燕时珏捻着针的手顿下,一抹寒光在眼眸中微微闪动,原先被燕时珏藏在桌下的剑被拿了出来,糊着尘土和铁锈的剑被他攥在手心,看起来格格不入,他踏步走出屋舍。 “师兄要去何处?”江无涯不知所以,紧随其后。 甫一出门,恶寒扑面,江无涯抱紧了胳膊,不祥之感萦绕心头。 被屋舍隔绝的哭声总算是叫人听了个清楚,不知是谁家的老人死了,不仅请了帮哭,还专程找了些吹唱,想必是位高德望重的老人去逝去了罢。 燕时珏朝着送葬的队伍走去,握着剑柄的手逐渐捏紧。 江无涯瞧得是心惊胆颤,这大师兄这是作何,眼瞅着燕时珏提着剑就要闯进这送葬队伍,他心一横一把抱住燕是珏的腰腹,“大师兄这是作何!人家送葬咱可不能去打人啊!虽说告诫过他们最近别出门,但是这婚葬之类的事物也不是咱们能管啊!” “东西来了。”燕时珏的目光死死地盯那柏木棺椁,江无涯微愣,随即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松开臂膀,一脸凝重。 披麻戴孝白花花一片,洁白的冥币随着大风飘飞,开春之际,荒草遍野,板结的黄土被人踩在脚下,形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萋萋唢呐声,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忽地,扛着棺木的几个大汉叫了起来。 “快!这棺材变沉了!快过来一起抬!”那大汉皱着眉头,胳膊上青筋爆出,冷汗从额头扑朔而下。 “挺住啊!送葬的时候棺材落地这可是大凶啊!快再来几个人!”披麻戴孝的人一窝蜂涌上前,他们将手垫在棺材下,死死地举着那棺材,可却无济于事,再这样下去,连带着那些人的手都会被棺椁给压烂。 一阵清风呼啸而来,银钗微晃,青丝拂动,袖口翻飞,燕时珏竟是一掌掀飞了那棺材。 江无涯目瞪口呆,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棺材在空中飞了一会儿,又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出一个浅坑,原先被死死钉上的棺材板也脱落下来,当,半截身躯从中掉出来。 “完了!这下子完了!棺材落地了!”男人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手无力地锤着,“我早就说了!未出阁的女儿找个地儿随便埋了就成,配什么冥婚,还要厚葬!要不是看在邻里间的情谊,我才懒得管你们家那破事!” 死者为大,如土为安。这棺材是千万不能在送葬路上落地,一旦落地,所有人都会被那厄运给缠上,送葬的人皆是面色惨白,惶恐不已,最近这镇子不太平,无数妙龄少女接二连三地暴毙,现在,就算不是女子,都害怕得不行。 “明老头你怕不是要疯了!”跪地的男人恶狠狠地盯着胡子花白的老头。 “还有你!你到底是是谁?”他怒目圆睁,硬是从板结的路上抓起一把土,朝着燕时珏扔去。 江无涯鬼使神差地冲了上前,那一把黄土全砸在了他身上,他气势汹汹,“你再敢扔我师...姐姐,我就打死你!”他声色俱厉,独属于少年人的沙哑音线响起。 一时间,大汉惶恐,面色惨白,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唉,不对! 江无涯眯着眼,咳了一声,清清喉咙,夹着嗓子,一手叉着腰,一手矫揉造作地翘起兰花指,又重新道:“我再给你说一遍,再敢动我姐姐,我叫你人头落地!哼!” 他指着那大汉,嗓子里发出滑腻尖细,匪夷所思的声音。 他身量高,原先扎起的垂髻早已松垮,擦在脸上的胭脂水粉糊成了一片,加上那阴恻恻的天气,活像是诈尸来的。 大汉讪讪地闭上了嘴。比之前更加胆寒,浑身战栗,悄悄向后挪了脚。 佝偻着脊梁的老人没有理那破口大骂的男人,也没有搭理作为掀飞棺材罪魁祸首的燕时珏,清泪从他那浑浊的眼睛中流出,“儿啊!”他大吼一声,朝着那棺椁跑去。 燕时珏凝目,一把拦下那明老头,“小心。”他道。 只瞧见那棺裹中爬出一个裹着背,银白发丝的鬼婆子,这哪里像是一个刚刚暴毙的未出阁女孩儿的鬼魂啊!这分明是跑来的孤魂野鬼进了这棺材。 一时间,明老爷子被吓呆了,竟是一屁股歪坐在地上,“这这...这不是我女儿啊!”他拽着燕时珏的衣袖。 那鬼婆子嘴里念念有词,白森森的手骨拿着个破碗,“姝姝,回家吃饭,回家吃饭...”鬼婆子的眼眶一片漆黑,黑洞洞的,叫人看了胆寒,她拽着棺椁中的尸体,灰败的手腕被她拽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放开。”燕时珏怒喝,霎时,尘土飞扬,那被厚土掩盖的剑当即朝着那鬼婆子刺去,寒光乍现,燕时珏身若游龙,穿过那熙攘的送葬队伍,磅礴的剑意喷薄而出,这鬼婆子也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鬼,空手接白刃。 鬼婆子大声嘶吼,黑雾从被砍的地方泻出,像是血,准确来说,是鬼的魂魄,“啊啊啊啊!”嘶哑的声音响彻天际,鬼婆子这时人也不管,碗也不管了,见事态不好,居然托起那女尸朝着燕时珏扔过。 明老爷看到自己姑娘死后被人这样糟蹋,两眼昏黑,怒气攻心居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燕时珏蹙着眉,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那女尸,也正是这档子,鬼婆子便一轱辘跑了。 江无涯扶起地上的明老爷,探了探鼻息,幸好,还有气。 “姐姐,这下该怎么办呀?”江无涯轻柔古怪的声音响起。 “逝者为大,先去送葬,明老爷大抵是被吓昏了。”说着,燕时珏把那女尸完完整整地放回棺椁,一把将棺材板盖上,又拿着不知从何处找到的棺材钉给敲了上去,他仔细地看看了,见镇钉还在上面,松下了一口气。 “那这明老爷怎么办啊?”江无涯指着瘫倒在地上的老头。 燕时珏瞅了一眼瘦骨嶙峋的老人,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半大小子,“你有劲儿吗?能不能扛得动明老爷?” “当然可以啊,你可别小瞧了我,哼!”他拍拍胸脯,一把扛起那老头子。 燕时珏颔首,从袖口中捻出一枚丹药,喂在了明老爷口中,明老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送葬的人见此情此景皆面露惊奇,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灵丹妙药,更是没有见过如此力大无穷的女子啊!一个长得俊俏俏的,宛如仙女下凡,另一个虽说长相非人,但性子看起来倒不算是坏的。 古有仙书,那天上的仙女往往都养着个精怪,日常解乏,这应当就是仙女带着她的仙宠下凡救人了!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队伍中居然爆出一声声“仙女”。 偏生这江无涯也是个凑热闹不嫌事大的,贱嗖嗖地凑到燕时珏身边矫揉造作道“仙女姐姐,咱们快快走吧。” 虽是打趣一番,可燕时珏心中仍旧烦躁。时不待人,再耗上些时日,怕是要误了这姑娘上投胎路,只得先带着人去下葬,再去收拾那邪祟。 就是不知这遭邪祟又会藏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燕时珏的仙丹果真有效,明老爷在半路上便悠悠转醒,佝偻着腰的老人被江无涯放下,“多谢仙人。”老人弯腰作揖,朝着两人道谢。 送葬队伍走的倒不算慢,赶着吉时到了墓地,柏木棺材被缓缓放入坑中,人们盯着明老爷,等他动作。 老头子浑浊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那副棺椁,洒下热泪,那泪顺着脸上坑坑洼洼的沟壑淌下,又重重地砸在地上,“囡囡,不是爹非要把你扔在这儿啊!我得留着我这条命陪着你妹妹,你大了,再让让她,等爹把你妹妹嫁出去,就过来看你。”他颤抖着手,拿起铁铲,老人年纪大了,手上没个劲儿,只得一点一点挖起板结的土,流着泪把土盖在棺椁上。 周遭的人见明老爷动了,都纷纷拿起铲子,往上面铲土。 渐渐的,坑被填平了,又过了一会儿,坑鼓起来了,变成一个小小的丘。 送葬回去的路上倒没有先前送葬时严肃,人们稀稀拉拉地走了,唯有明老爷还跪坐在地上看着那土丘,几个性子好的人上前,拽起来那明老头,“快起来吧,你这样跪在这儿,挡了你姑娘的投胎路怎么办?再说了,她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个样子,她还能安心走吗?” 老人一听,抹了眼泪,一骨碌站了起来,“走走走,我要走了,囡囡可得走好啊!”老人对着小丘说道。 燕时珏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原先的装束早已被他换下,一身幽紫劲装,金丝暗纹闪出熠熠光辉,如瀑青丝高束,江无涯也被他用法术换上了一身红衣,少年也高束发丝,脸上的胭脂水粉被冲洗干净,露出尚且稚嫩的俊俏面庞,鼻若悬胆,幽深的黑眸坚厉,意气风发。 忽地,千里传音符从天而降,“长玦,快去寻寻明二姑娘,她一听闻明老爷这里出事了,不管不顾便要冲出阵法,我已派令云出去找,谁知那姑娘竟是绕着道,走没了踪迹,你等且快快去寻!”谢宁止着急的声音传出。 燕时珏凝眉,抽出利剑,蒙尘的锈剑被插在土中,一刹那,以剑为心,地面爆出光芒。远远的,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传出,那是厉鬼的尖叫。 “不好!”他抽剑而飞,衣袂飘飘。 “师兄!”少年朝着燕时珏远去的身影大吼,“你又不告诉我到底要去哪儿!” “循光而行。”燕时珏缓缓道,一道光亮在远处亮起,气势冲天,为江无涯指出一条道。 燕时珏走的决然,可用灵力驱使御剑而行,江无涯就比较惨了,他灵力微薄也没个佩剑。 也辛好轻功尚可,勉强能踩着枝丫乱蹦,速度不算太慢。 蒙雾之中,两道身影若隐若现,又是推搡又是拉扯,少女惊呼连连。 “姝姝,跟我回家...跟我回家吃饭...”佝偻着脊背的老人伸出森森白骨,她披头散发,跛着脚,灰败的皮肤长着斑斑的疮口,跟铜钱似的密密麻麻,贴满全身,连脸上都不曾躲过,黄稠的脓水从铜钱的眼儿中淌出,散发阵阵恶臭。 那鬼婆子就算是被浩荡的剑意给劈得魂开魄绽,也不肯松开这姑娘。 她一手托着缺了口的碗,一手紧抓着少女白皙的手腕,尖锐的长甲不知不觉间刺入细腻的肌肤,道道红痕印在上面,叫人不禁惶恐。 “放开我!放开我!救命,谁能来救救我!”少女的惊呼回荡在小巷,但这雾蒙蒙的天,谁又会出门呢? 再加上近日一直死人,闹得人心惶惶,就算是听到了,也不敢出来啊! 碗中的秽物在碗里蠕动,翻滚。老人举着那破碗硬是要塞到姑娘的嘴里。 那姑娘面色惨白,眼眶猩红,豆大的泪水在睫毛的扑朔下滚落,她一手拽着自己的胳膊,妄图从中挣脱,可越是这样,鬼婆子攥得就越紧。 鬼抓人,抓的向来都不是人的躯体,而是内里的魂魄。被鬼抓住,先是会在躯体上留下痕迹,若是猛力挣扎,不仅身躯无法脱出桎梏,就连魂魄也会被揪出。 凡间的痴傻之人,多是被那孤魂野鬼给揪走了魂魄,只留下个空荡荡的躯壳,恍恍惚惚,神志不清,至于那魂呢,自然是被吸食以来修炼,鬼修就是从此发源。 “孽障受死!”燕时珏目光狠厉,长剑出鞘,剑上锈迹斑斑,但却能在如此阴翳的天色之下散出淡淡的血色光泽,他两指闭合,长剑被抛掷空中,随指而动,宛若游龙。 那鬼婆子见状,猛力一抓,嵌入肌肤的灰长给那姑娘的皮肉拉开了花,鲜血淋漓,连带着魂魄也差点被揪出来。 长剑当即要斩向那鬼婆子,却不料那鬼婆子率先松开了手,“哎呀!流血了!”她惊呼道,声线颤抖,似是心疼不已。 “你!都是你!”倏忽,鬼婆子转过脑袋,那张可怖的面颊露了出来,深深浅浅的沟壑中带着坑坑洼洼的铜钱疮,伸出利爪咆哮着冲向燕时珏,一时间死鬼暴怒,黑雾翻滚,周遭宛若寒冰洞窟。 燕时珏冷脸,长剑在他的操纵下猛刺向鬼婆子的后背,他灵活地躲过攻击,翻身而跃,轻盈如燕。 鬼婆子腹背受敌,勉强躲过,欲要强袭,却被燕时珏用长剑将那长着长甲的手指齐齐削下,黑血喷溅。 “啊啊啊啊啊啊!”痛苦的吼叫声响彻天际。 “不对,不对,没了!没了!”那鬼婆子留着血泪,尖叫着,突向被甩地上的姑娘,“你不是!”她怒吼,暴跳如雷。 又是故技重施,将那姑娘重重抛起,那样子,像是要把这明姑娘给摔死。 燕时珏本要刺剑,却被打乱了阵脚,一个飞扑,接住了那姑娘。 那姑娘死死拽住燕时珏的衣袖,平展的袖口被她一把揪起,她害怕极了,浑身颤抖,魂飞天外。燕时珏被揪得剑穗晃动,鬼婆子也趁此机会遁地而逃。 “师兄!”江无涯姗姗来迟,他气喘呼呼,脸上担忧之意呼之欲出。 瞧见倚靠在燕时珏身边的姑娘,江无涯缓步上前,“姑娘你可还好?”他轻柔地托着那姑娘的手臂。 明柳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仍旧是心惊胆颤,那些礼法规矩早就被她抛掷脑后,松开了燕时珏,她没了骨头似的欲要倒在地上,也幸好有江无涯扶着,才没有一屁股栽倒在地。 燕时珏面色如冰,幽眸闪辉,看着那鬼婆子逃走的地方久久不能回神。 这鬼,不太对劲儿,不像是鬼修,反倒像是那些单纯的孤魂野鬼。 毕竟鬼修的相貌并不是这般,鬼修尚可驻颜,长得和常人无异,只是皮肤惨白毫无血色,像这样满身脓疮的鬼,更像是人在死后自然腐烂的样子,再加上这世间浊气的沾染,所以才变得嗜血杀生。 古书曾言,人死必会投胎,而这游离在世间的鬼,无异于三种。 一种是无墓无碑,无亲无故,客死他乡的路死鬼。 其二是早已收拾妥当,安眠地下,心中却仍有遗憾不肯离去的重情之鬼,可是这世间浊气太重,终是被缠上一身,神志不清迷离于世间。 其三,则是为人所害,体无完肤,支离破碎之鬼。此鬼最为恐怖,不同于寻常之鬼,人道之厉鬼,不同于一般之鬼,往往神智混乱,残暴嗜血,屠戮生灵,怨念极大。 所以,这鬼婆子,到底是这其中的哪一类呢? 厉鬼吗? 燕时珏暗想,眸色深沉。 “师兄,咱们先送这姑娘回家吧,她受伤了。”江无涯朝着呆愣的燕时珏道,语气略有急迫。 一脸肃穆的人终是回过神,他眉头紧锁,只瞧见被鬼婆子抓伤的地方冒出了黑血,正常的血液被阴气沾染,会变得灰黑,浓稠粘腻。 若是要恢复正常,需得削骨剜肉,再用上阳性的妙药敷上,日日敷,夜夜疼,方才能好。 只不过,江无涯瞧着那姑娘泫然泪下的模样,只怕是无法承受这剜肉之疼,就算真的叫他剜,他也下不去手。 精致小巧的镶金玉瓶被燕时珏拿出,这是药宗长老给他上好灵药,乃至阳之树的树液,十年才能凝出这一小瓶,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燕时珏毫无惋惜,托瓶轻撒在那姑娘皮开肉绽的手臂上,眨眼间,变得焦黑,黑雾裹挟的皮肉重回正常,血肉鲜红,让人看了只觉被利物所伤,不会联想到妖孽邪祟。 他捻出一枚丹药,递给那姑娘,“吃下便可好些。” 明柳泪光涟漪,浓睫微颤,甚是惹人怜惜,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含在口中。 燕时珏抬手,泛黄的符纸升腾天地间,“明二姑娘已被寻到,仙师放心。” 说完,那纸便飘飘然远去。 他又从袖中掏出另外一张符纸,塞明柳的手中,“姑娘可要拿好这符纸,必要时候能救你一命。” 明柳点头。 镇中雾气蒙蒙,街道阴森,本是春芽萌发,朝气蓬勃之时,却蒙上如此阴翳。 明姑娘刚入家门,那明老爷子便冲了上前,泪涕横流,一脸悲痛欲绝,“柳儿啊,爹就只剩下你了,你这遭出去真是要吓死爹了!” 明柳一瞧见她爹,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父女俩抱头痛哭。 待到和缓些,平复完心情才将先前那可怖遭遇一一道来。 那明姑娘原是担心父亲,一股脑跑了出去,去没想入了巷子后再也找不到出口,兜兜转转又是回到了原处,这便是鬼害人常用的手段,鬼打墙。 果不其然,紧接着明柳就碰到了那鬼婆子。 鬼婆子一上来便一直喊她“姝姝”,还叫她回家吃饭。 明老爷到脸色微变,他拽着明柳的手,“那鬼婆子叫你何名?” 明柳疑惑,“她管我叫姝姝。” 听完此名,明老爷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造孽啊,真是造孽啊!这不就是镇东头那个死婆子啊!”他哭嚎着。 众人皆是一惊,燕时珏见此状,顿觉不对,他侧耳倾听,面色凝重,眉头也跟着拧起。 第5章 第 5 章 镇子东头一直住着个婆子,姓云,我们都管她叫云婆婆。 那婆子也算是个命苦之人,那年碧水镇赶上洪水,碧溪泛滥,她儿子赶去治水救人,叫那大水给冲走了。她呀,亲缘稀薄,家中只有一子,丈夫呢也早早走了,孩子全凭她一人拉扯长大,眼下儿子没了,儿媳妇改嫁,家中只剩下一个小孙女,那小姑娘的名字叫做宁姝岁,小名就叫做姝姝。 俩人相依为命,住在那镇子东头,她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还体弱多病,那姝姝便一直在那我们镇上的富贵人家中做活。 虽说只能做些小活计,可是这东家大方,好施,每月独多给这姑娘发些补贴的银钱,娘俩勉强能养活自己。 可惜,那姝岁竟是在一次采买中消失不见了,估摸着是被人牙子给诱拐走,抓去卖了。 自此之后那婆子便疯魔了,她腿脚不利索,跛脚杵着个树杈到处找人,遇到和她孙女年纪相仿的女孩就抓着不肯放手,还要拽着人家回家。 明老爷眼珠浑浊,又缓缓道:“这事儿都是猴年马月之前的事情了,我出生那时,这婆子已经死了,只是听长辈口口相传,留下了这么一个故事。” “不过,这事情大抵是真的,我家的账单本子上,还写着当时的一项花销。” “什么花销?”江无涯纳闷道。 “棺材钱。”明老爷开口。 “棺材钱?这是为何?”燕时珏道。 “那婆子没了生计,也没有人照顾,整日里疯疯癫癫,没过多久就死在了街头。据说,那年冬天特别冷,邻家第二天出门扫雪的时候才看到。她躺在地上,手里捏着个破碗,早就被冻僵了,压在那厚雪之中。” “大家看她可怜,好歹是邻里,都道远亲不如近邻,镇民看她可怜,于是凑了些银钱给她买了一副棺材,送了终。”说完明老爷子狂拍大腿,涕泗滂沱,“哎!真就是恩将仇报,你丢了孙女与我们何干,好心给你送了终,这倒是办了坏事,记恨上别家的儿女了!”老爷子哭得稀里哗啦,旁人也深受感触。 “何必再留着她那坟呢,害人子女,她倒是过得安宁!”一镇民道。 “就是,咱们带上锄头,去把她那破坟给刨掉,有本事,就来弄死我,我如今也什么都不怕了,妹子没了,家中孤零零一人!”说着那人便哭了起来。 “我知道,那坟安在那碧溪旁对不对,赶明日就去给她掘了!叫她在这里兴风作浪!祸害人间!” ... 许是氛围过于凝重凄苦,天色阴沉,风雨如晦,将人心中积压的悲痛苦闷全权勾出,一时间,整个明宅大院哭声迭起,活像是鬼哀嚎。 燕时珏负剑而出,江无涯紧随其后,“师兄,我们去哪里啊?”少年马尾高扬,抬眸询问。 “不是听了那镇民的话?自是要先去看看那坟墓到底什么样子,此事,有蹊跷。”燕时珏抬剑,锈剑闪辉,灵力充盈,他当即御剑而飞。 已经入土为安的人,不肯离去自是因为心有执念,她那执念定是那小孙女,可究竟是哪样的遭遇,竟然让变成鬼的云婆子都找不到人。 这太叫人匪夷所思了。 “带上我啊师兄,我没有灵力,更没有剑,不会飞!”江无涯站在地上跳脚,他撇着嘴,气急败坏道。 燕时珏这才想到自己那娇俏的废材徒弟。 他挥袖抬手,一朵流光溢彩的金色莲花飘浮其上,待手一托,那莲花瓣是片片散落,又疯狂扩大数倍,哒哒哒的声音响起,只瞧见分散的花瓣又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一起,颇向菩萨坐的千叶莲台。那花缓缓下落,贴向地面。 “上来。”燕时珏侧目道。 江无涯嘿嘿一笑,轻盈一跃跳了上去。 此花名为千目莲,是燕时珏亲手锻造而成的利器,形似莲花,由片片尖锐的利片拼接而成。 合则为花,散则为刃,可转化成不同的形态,不过要说此物最厉害的地方,当属其缚妖擒鬼之力,原来这利刃可化作坚硬的屏障,将那鬼魅死死束住,不得动弹。 淅沥小雨打在人身,迷蒙人心,寒雾缭绕,遮掩住整个镇子。 未等燕时珏抵达那鬼婆子的坟墓,一道泛黄的符纸从天而降,淡淡的血腥味涌入鼻腔,燕时珏脸色大变,掉头朝着谢宁止所在的沐雨草堂飞去。 “师兄,我们走错了吧?” “悬真先师的草堂出了些问题,咱们先不去墓地,去草堂,好一块儿镇着些,免得邪祟再前来侵扰。”燕时珏的声音被风吹散,发带随风猎猎而飞。 绛紫长袍金丝纹衬得燕时珏白亮无比,在夜幕中格外显眼,江无涯细瞅着面前谪仙般的人,心道,下回一定要让家母给做上一身这样的衣裳,也让他神气神气。 一入沐雨草堂,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逸散在空中,燕时珏神色焦急,奔走至暖阁。 谢宁止倚靠在榻上,面色惨白,听到声响才缓缓掀起眼皮,“你先出去吧令云。” 令云抱拳点头,“是,师尊。” 江无涯一直跟在燕时珏身后,他迈过门槛,一脚踏入房门,却被燕时珏拦住,“师弟,你和令云一块儿出去吧,我和悬真先师有要事商讨。” “行吧。”他撇嘴,不情不愿地收回脚,和那令云一块儿走了出去。 咔哒一声轻响,暖阁的门被关上。 “为何会成这样,你身上的怨咒不是被压制了吗?怎会突然爆发?”燕时珏上前,一步一变,待到他走到谢宁止身边,原先的弱冠少年变得成熟稳重,脸上的稚嫩不在,深沉和霜雪般冰冷的面颊隐约能看出先前的模样。 “咳咳。”谢宁止抚胸咳嗽,密睫扑朔,细长的骨指突出,抓住燕时珏的袖口,“大抵是我疏忽的缘故,这些年怨咒沉寂,未曾爆发,我便自以为是,不再镇压,这下算是遭了反噬,自食恶果了。”他露出一个苦笑,许是呕血的缘故,那洁白的唇齿皆是猩红鲜血,一开口,那血腥味便喷涌而出。 燕时珏拽住谢宁止的臂弯,眼中带着担忧,“众人皆说你们那天机阁是个好去处,学得符隶和阵法,不用正面交战,进可杀敌,退可保身,可是世人却不敢学那天机秘书,都怕那顶级秘术的反噬。” 话音一转,燕时珏的声音带上了悲悯,“独你,宁止,独你去学了那秘法,从此惹上了那一身腥臊。” 谢宁止却轻笑,“我自是知道你是担忧我,责怪我为何前去,可是长玦啊,我家是不可能将兄长送去的,他是长子,家里需要他。可我不一样,我是次子,送去主家,死了,能担上人情,活了,成为这天机阁阁主,有何不好?” “可无人知晓这活着的代价。”燕时珏叹气,自打剑宗被那诡教给近乎全灭后,剑宗唯一的遗子便被送到了药宗神农门下。也正是如此,神农门宗主谭容待他宛若亲子,燕时珏虽叫他师叔,却将其当作亲父。 每次出门,叔母何昭云都会拿出新炼出的丹药塞到燕时珏的芥子囊中。 燕时珏从芥子囊之中掏出丹药,血色光泽和浓厚的灵力流转于这丹药之上,“张口。”他冷言。 谢宁止含笑,吞下了那枚丹药,虽说只是杯水车薪,但仍旧比先前好些。 “长玦,你在外查案,查到些什么了吗?” “道听途说,只知道这鬼婆子乃是早些年镇子东头的疯婆子,死后村民们集钱为她买了副棺材,埋在了碧溪边。” “看起来并无异常。” “这鬼婆子还有一孙女,自打那孙女失踪后便疯了。我猜便是因为这事,鬼婆子才只逮着年轻的姑娘不放,敢情是认成了自己孙女,可惜魂魄被人间浊气沾染,神智不清,发觉认错人后恼羞成怒,便屠戮无辜。”燕时珏又道。 “哎。”谢宁止长叹,“本想和你一同除祟,却不料身子如此不成器。” “无事,此事交给我便好,你且在此守好阵法,护好这些姑娘。”燕时珏安慰。 ... 一语未尽,敲门声徒然响起,仙术哗然,灵力波动,燕时珏又变回了原样。 “师尊,出大事了!”令云在门外禀报。 两目相视,满目皆疑。 “何事?”谢宁止道。 令云推门而入,大滴汗水顺着脸颊滚落,神色慌乱,气喘呼呼,“师尊,那些村民们扛着锄头要去刨了那云婆子的坟!无涯已在墓地守候,阻拦着那些村民。” “深更半夜,阴气极重,这厮前去无异于去送死啊!”令云道。 他来时动作慌乱,步履如风,吸引其他人前来旁观。这不,几个姑娘站在那长廊上张望着,帕子紧攥,皆是面色慌张。 燕时珏额角跳动,“你且在此处护好阵法,千万不要让这些姑娘乱跑,我速速前去。” 长剑出鞘,玉珠微晃,燕时珏御剑而飞。 衣裳飞扬,燕时珏落目脚下,只瞧见那碧溪沿岸,人头攒动,哄吵一片,这不正是那一群掘坟的镇民! 猜猜到底是谁,谁才是幕后真凶[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江无涯挡在众人前,以明老头为首的一行人扛着锄头,举着铲子,火把明亮,照亮了一畔碧溪,“大家不要冲动啊!若是邪祟暴怒,大开杀戒,大家都必死无疑啊!”他怒吼着。 “让开,这坟我们是掘定了!谁都不能拦下我们!”一个大汉举着铲子。 身后的人纷纷举起手,大喊着,“让开!” “让开!” ... 无人在意江无涯说的话,人们被愤怒冲昏了脑袋,一股筋地想要以这样蛮横的手段去报复,声音愈发震耳,尚未及冠的少年蹙着眉头,有些不知所措,可还是大展着双臂,挡在那土堆前。 燕时珏从天而降,清冷的声音响起,“让开,随他们去吧。” “师兄?”江无涯抬眸,眼中带着不可思议,“可是...” 燕时珏挥袖,一股灵力抵在江无涯背后,将他从熙攘人群中揽出,“天要下雨,娘要家人,拦不住的,随他们去吧。”他倒想阻止,可这些人真是九牛不挽,若是强加阻拦,此次可能会被劝回,可若是半夜再次出行,悄无声息,无人护阵,不免酿成大错。 两人立于阡陌之中,远远注视着那群面色狰狞的大汉,土被甩到一旁,一个个汗流浃背,很快就叫嚷着,说是挖到棺材板子了! “我的娘啊!”一声惊呼,燕时珏捏紧剑柄,蓄势待发。 只瞧见那人高举起一物,那物在月光之下散发出金澄澄的光泽,他对着火把,瞅着手中之物,颤抖着手拍去上面的尘土。 又是一声惊呼,“金子,我挖到金子了!哈哈哈哈,这居然有金子!”欢腾的笑意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地诡异。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呼声响起,“还有金镯子,发钗!”男人笑意盈满,脸上的褶子一层堆着一层,带着黄垢的牙齿露出。 “是你的东西吗,你就藏!”没拿到东西的人一脸不满,他拽着那人衣袖,把他藏在怀中的金银珠宝掏出,那人急忙裹衣,“你拿那么多干嘛!见者有份!交出来,咱们都得分分!”几个人推搡不止。 “我先拿到的就是我的!” “这可是那婆子的葬品,葬品你都抢,你也忒不要脸了!”没拿到东西的人气急败坏,脸红脖子粗,拿手拍着脸,啪啪的声音响起。 “不要脸成这样,你不怕那鬼婆子晚上找上你,要了你这条狗命!” ... 江无涯紧盯着那群人,蹙眉,“师兄,他们... ” 唰! 燕时珏紧盯那棵高大的槐树,光秃秃的树枝带着些阴森。长剑出鞘,他劈开了那槐树,轰隆一声巨响,只见那高树倒下,黑影闪现。 鬼婆子来了!她躲在那槐树下! 她獠牙怒张,挥舞着那没有指头的手,“啊啊啊啊啊啊!”嘶吼着便要朝着这群毁她长眠地的人扑去。 原先那几个浑身是胆,肆意妄为的大汉见了那鬼婆子全都呆若木鸡,东西也不抢了,人也不闹了。现在是白了脸,直了腿,连拿锄头的劲儿也没有了。 鬼婆子血口大张,阴风四起,周围哭嚎声不断,几人跌撞着朝燕时珏跑来,“救命啊,救命啊道长!” 可是人跑得再快,也没有鬼的一半儿快。 燕时珏见势头不对,千目莲显现于手中,一甩而出,铁铸的莲花花瓣片片飞舞,掀起一阵狂风,尘土飞扬,全环着那鬼婆子飞,鬼婆子被围住,当下慌乱,在那莲花瓣中横冲直撞。 “啊啊啊啊!”尖锐的嘶吼声爆出,当即黑雾缭绕。 莲花瓣化作结实坚硬的壁障,将那鬼婆子死死围住,当下算是将那害人之物给逮住了。 噌噌一声轻响,锈剑归位,“拿着。”他朝着江无涯扔下一沓符纸,那是谢宁止专程画下的,怕的就是这些镇民们受伤。 江无涯嬉皮笑脸凑上前,“给我这么多啊?” “不是,这些是要给镇民的,你去发给他们。”燕时珏道。 江无涯收起来脸上的笑意,撇嘴抽走了那一沓符咒,嘟囔道:“怎么连一张都不给我。”虽说是小声嘟囔,可修仙者耳目聪慧,听的是一清二楚,放到耳中就是妥妥的控诉。 燕时珏默不作声,可最后还是掏出一张符纸,“这个,你拿着。” “我的?”江无涯的眼睛亮了起来,笑意盈盈蹭到燕时珏身边,“那就,多谢师兄”他动作轻盈双手夹起那张单薄的符纸,晃了晃。 “你这张和别人的不一样,其他人是驱邪符,你的是镇邪。”燕时珏道。 “有何不同啊?”他小心翼翼地将符纸对折塞进胸口的衣领中。 “驱,则是驱赶,只能是赶跑邪祟,而镇是镇压,此符当扔在邪祟身上,可定其鬼魂。” “所以我这个更好呗!”江无涯傻笑着,“师兄,分发符纸这种事情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有我在,这些村民,保管毫发无..”话未说完,江无涯瞪大了眼,颤着手指向燕时珏的胸口,“师兄...师兄!你身上着火了!” “不好!”燕时珏愀然变色,他揣在怀中的符纸竟是自燃起来。 此符乃子母符,若持子符者受到邪祟的攻击,母符则会自动燃烧,以来提醒。 这害人之鬼竟不只一个! 燕时珏轻盈的身躯踏在那锈迹斑斑的剑上,身形迅捷如同一道闪电,直直地朝着那明宅飞去。 “师兄!师兄!还有我啊!”江无涯不会御剑,只得是使着轻功跳上了树杈上,他朝着愈来愈远地背影吼道。 可惜风声太大,未等传到燕时珏的耳中就被全然吹散。 江无涯气急败坏,他跳下树杈子,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先去干了燕时珏给他安排的活儿,朝着那些镇民分发符纸。 胡子花白,头发稀疏的明老爷首当其冲,凭着自己那佝偻的老骨头,挤开了所有人,第一个拿到了符纸,未等江无涯嘱托,老头把符咒往袖口一揣,就往自己家跑。 不知为何,他看着燕时珏离去的身影就感到一阵心悸,本是害怕的不行的老头,这时候也不叫别人陪着,自己着急忙慌就要走。 “哎!你这老头子大晚上一个人乱跑什么,万一遇到邪祟怎么办!”江无涯晃着胳膊大吼,可对方耳背了似的,不为所动。 “哎!哎!啧...”江无涯皱着眉,收回目光应付着面前的人,“大家都不要争抢,每个人都有,符纸多的是,别慌啊...” 明宅静悄悄,阴恻恻,枯枝晃动,偌大的明宅竟连一盏明灯都没有,穿堂冷风呼啸而过,浓重的血腥之气令人作呕。 “明二小姐?”燕时珏轻声道。 只瞧见明柳坐在正堂前,听到此生缓缓转过脑袋,目光无神,眼眶和眼珠混在一起,一片乌黑,原本粉嫩的肌肤变得死气沉沉,身上带着一副腐臭味。 燕时珏手握长剑,这磕碜之剑竟隐隐闪着光辉,他怒喝,“秽物,还不滚出来!” 坐在堂前的明柳手指微微颤动,有了些许反应,刹那,那头诡异地折了下来,“呵呵呵,呵呵呵。”尖细的笑声响起。 她青筋暴起,发髻散乱,人半死不活,精气尚有,可却即将枯竭,显然被吸成了个活死人。 “哈!”她朝燕时珏猛扑,皮包骨头的人甩着灰黑的指甲,发出扑朔之声,在黑夜中格外刺耳,“啊啊啊啊!”厉鬼无言,只是一味地嘶吼。 燕时珏拔剑挥舞,剑气凌然,霎时那几根指甲被直刷刷削下来。 “啊啊啊啊!”鬼魅吃痛嘶吼,进而发起愈发猛烈的进攻,吃上先前的教训,这回竟然开始口齿并用,只瞧见她血口大张,明小姐原本齐整的牙齿变得尖锐起来,生出猛虎般的利齿,参差不齐地缀在那口中。 燕时珏凌厉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利剑凌空宛转,看似是打在那厉鬼身上,可却处处没有能使得上劲儿的地方,连连后退,步步抵挡,这架打得燕时珏是处处受限,憋屈得叫人难受。 若说这明柳成了死人,倒可将厉鬼封锁其中,以躯为锁,一剑击毙。 可偏偏这明柳还吊着一口气,未到那被吸绝的程度,魂魄尚被被那鬼魅制压,深陷沉睡。若真要这么做,厉鬼确实会被一剑致死。明柳也要跟着灰飞烟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伤人性命。 更何况不只是身死更是魂亡啊!若是真的这样做,那简直就是罔顾人伦。 为此,燕时珏只得躲闪连连,虽是剑气恢弘,只奈无处可泄。 也幸好,鬼魅再强不知疲乏,但终究是人性缺失之物,失智为常态,野蛮残暴,招式也是撕挠加之利齿咬人,不过如此。 燕时珏见缝插,步步紧追,终是让他找到了破绽,待那厉鬼躲闪之际,她利剑猛挥,厉鬼虽躲,却被乱了阵脚,只得直挺挺地吃了他一掌。 扑通一声,明柳倒地,那厉鬼被被打了出来。 燕时珏见势,当即甩起来锈剑,利剑劈头盖脸刺下,一人一鬼缠斗不止。 忽地,门外传来苍老沙哑的声音,“阿柳,阿柳啊!”明老爷一瘸一拐地朝着躺在地上的明柳走去,燕时珏眉头紧蹙,沉声喝道,“别出去,躲起来!” 可那老头子不只是耳背,更是倔得要命,不顾告诫都要跑到明柳身边。 “哈哈呵呵呵。”阴森诡异的笑声忽然响起,本该和燕时珏缠斗的厉鬼脑袋一转,便朝着明老爷扑去,黑云压顶,杂乱的黑发飘散,叫人看不清面庞,尽是可怖便对了。 “啊啊啊啊啊!”尖叫声刺穿云霄,震耳欲聋。 第7章 第 7 章 “啊啊啊啊啊” 嘶吼声不断,刺激着人的耳膜,惹人生厌。 “哐当。”长剑抵在前方,发出利刃相碰的刺耳声响, 燕时珏挡在明老爷面前,长剑砍断了厉鬼的胳膊,黑雾迸发,宛若浓稠的血,见伤不得明老爷,厉鬼转身便就要钻向明柳的躯体。 原先躲在燕时珏身后的老头,不再像先前那般怯懦,电光火石之间,竟是直接从燕时珏身后跳出来。 “明柳啊!”佝偻的老头扑在地上,挡在那骨瘦如柴的女孩儿面前,浓稠的血从口中喷出,溅满地面。 一双灰白的手从他胸膛穿过,又硬生生拔出,老人倒在了自己最疼惜的小闺女身旁,血流不止。 “明柳,明...柳...”他断气了。 一霎那,锈剑直插厉鬼的胸口,厉鬼呜咽不止,缓缓倒下,燕时珏攥着这剑柄,怫然作色,手腕一转狠挑这厉鬼的筋骨。 嚓,剑出,黑黢黢的洞口出现在那厉鬼的身躯,“啊啊啊啊啊!”她吃痛地嘶吼。 燕时珏手中之剑,名叫弥玦剑,是前任剑宗留存下来的圣剑,斩妖除魔之利器,一剑销万魂,有剿体灭魂之处,不到决然之时,是断然不会让此剑出鞘,此剑一出必是魂飞魄散,消弭于人世间。 可眼前此景却让燕时珏脸色愈发难看。 本该魂飞魄散的厉鬼,只是胸口多了个洞,完全没有消亡的迹象。 浓雾缓缓涌入厉鬼的胸口,竟是将那刚刚给戳出的大洞给填补上,眼瞅着厉鬼的伤欲要痊愈。 “师兄接着!”少年的急促的声音响起,他脚步凌乱走得东倒西歪,身后还拽着个蓬头垢面的鬼婆子,下一秒一个趔趄竟是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但幸好,千目莲被他高抛在空中。 燕时珏目视在空中翻腾的莲花,“千目莲,归位。” 莲花像是有了灵识似的,定在空中,然后朝着燕时珏缓缓飞去,他抬手挽莲,当即施法。 “嗒嗒嗒。”声音响起来,莲花瓣四散而开,花瓣化作利刃形成巨大的旋风,将厉鬼团团围住,由大及小,牢牢将其罩在里面,不得动弹。 这千目莲的可怕之处不只在于监禁,而是那壁上的莲花瓣,这东西看似无害,却生着尖锐的利刺,密密麻麻地长在那莲花壁上,但凡秽物敢在其中动弹,那可是掏心剜肉的疼。 厉鬼挣扎不止,乌黑的血喷薄而出,尽管被千目莲罩在其中,发出声音都是闷闷的,可那尖锐的惨叫声仍旧响彻云霄。 “哎呦喂!鬼婆子跑了!”江无涯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原本贴在鬼婆子身上的镇符在刚刚那一番大动静下脱落,那鬼婆子趁此机会跑了。 不过,可能是因为那镇符的影响,鬼婆子一时间脑袋混乱,竟然没有遁地而逃,而是在明宅中晃荡起来。 “姝姝,姝姝?”鬼婆婆大声吼叫着,在明宅四处乱窜。 也不知江无涯到底是如何把千目莲给带过来的,这鬼婆子怎么就从千目莲中跑出来了,真是让人疑惑不已。 鬼婆子又端上了那破碗,蹭到倒在地上的两人的身边,她伸出黑黢黢的手掌,晃动着地上死透了的明老爷,嘴中呢喃着“姝姝,姝姝,咱们回家吃饭....啊哎,你不是姝姝啊?那我的姝姝哪里了?” 她无措地环视四周,视线又落在了昏迷倒地的明柳,叫道,“姝姝,你是姝姝吧,咱们回家吃...”她蹙着眉,若是个正常老人倒是可能有些和善,可偏生现在这副鬼样子,叫人看到也只有心惊胆颤的份儿。 “你,你也不是我的姝姝啊!”她跑到院子中央,竟是拗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姝姝啊,回家吃饭啊,回家吃饭啊...” 江无涯凑到燕时珏身边,双臂环起,一脸狐疑地盯着这鬼婆子,道,“师兄,这镇符是不是能把鬼给镇傻啊?你看这鬼婆子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燕时珏不语,朝着倒地的二人走去,明老爷胸口空洞洞,身下淌着一滩血,已然断气,明柳倒还有着一口气。 “过来”他朝着江无涯道,“把这姑娘扶起来,掰开她的嘴。” 明柳被厉鬼附身,一半的精血被吸了去,若再不采补,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他从芥子囊中取出一枚小巧的丹药,塞到了明柳的口中,只见那丹药落入口中立马化成一滩水,流进喉头,这姑娘苍白透明的面颊从皮肉深处透出一丝红,看起来要比之前好上不少。 燕时珏重新负上那把锈剑,朝着莲花屏障伸手“千目莲,归位。”他沉声道。 那莲花般的铜墙铁壁骤然缩小,变得小巧精致,鎏金光晕游走于其上,稳稳地飘落到燕时珏的手心之中,漂浮于手间。 多亏了江无涯,及时将千目莲给带过来,不然这厉鬼还不一定能被降伏。 “这器物竟是这般收回?”江无涯侧目,眼中还带着些惊诧。 “你刚刚是如何把千目莲给带回来的?”他眼眸微敛,侧目而视。 江无涯轻咳一声,“就拿回了啊,还能怎么拿回来?”他把默不作声地手藏在了身后。 燕时珏瞟见他的动作,眉目间带着怀疑,“师弟,你该不会是把我这莲花瓣给扣下来的吧?”虽是这么想,但千目莲再怎么脆也是件狠厉的武器,不可能被人给扣下来啊! “对啊,我就是这么带来的,怎么了,有问题?”江无涯嘴硬道,他当时也不是没试过,什么过来,回来,归位他也不是没喊过,可这东西偏偏不理他。 只得一个个扣下。 燕时珏微微汗颜,一片片扣下,要知道这千目莲之所以这么叫,就是因为这朵铁莲花有一千片花瓣,每个花瓣上都带着尖锐的长刺,而且一旦此莲花形成障壁,连厉鬼都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挣脱,这江无涯居然把瓣儿给扣下来了! 他不由自主地盯向江无涯那完好无损的手,最后得出两个结论。 其一,此子皮糙肉厚,不愧是体修之人,象龙门少主,虽然天资愚笨,但是身体壮硕。 其二,此人,很会扣。 不知何时,原本拗倒在地的鬼婆婆癫狂般扑了过来,磅礴的灵力凝聚在手中,燕时珏欲要挥掌,耳中尽是那一声声的“姝姝。” 终是松下了手,息下杀戮之心。 那矮小的鬼婆子没伤他,那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落颤颤巍巍地抓住了燕时珏的手,就连原本灰黑,冲天的怨气也消了下来,“姝姝,回家吃饭。”她小心翼翼说道,这一刻原本被淡雾迷蒙的脸颊终是露了出来,脸上尽是飘零百年,孤苦无依的伤愁之色。 一刹那,燕时珏眸光微闪。 “暴毙的明家大小姐,被缠上的明柳,随后被杀害的明老爷,以及,现在被握着的我。”他缓缓开口道。 “怎么了?”江无涯挠头。 “鬼对人的感知从来不在神色,面容,甚至在头脑混沌之时,连男女都不见得能分得清楚,可唯有气味,他们能时时刻刻感知到。”燕时珏的话如雷贯耳。 对啊,上数人尽是被这鬼婆子纠缠过的,要说他们有什么通性,那便是,与那莲中的厉鬼接触过,气味自然是留在了她们的躯体上。 江无涯目光凝重地看着那泛着鎏光的莲花。 “师兄,你的意思是,这莲中厉鬼,是姝姝?”江无涯不可思议道。 燕时珏点头。 “书中道,鬼有三类,若真是这般,这鬼婆子定是那重情之鬼,若是让两鬼相面,说不准还能换回其神智。”江无涯道。 燕时珏略感惊讶,没想到这孽徒还懂点儿东西。 “说得对。”燕时珏看向手中的莲花,缓缓道,“不妨先将这厉鬼放出,你护好明姑娘,待会儿,我会收起那莲中利刺,化作莲花屏障,将你们二人罩在其中。” “那师兄你呢?”担忧之色从江无涯眼中流露。 “不必管我,我自会护好自己。” “师兄,还是叫师尊过...”江无涯一语未尽,燕时珏手中那千目莲却已舒展而开,千朵花瓣化作厉刃裹挟着中的黑雾,嘶吼之声响彻云霄,飘逸的莲花瓣将厉鬼甩出数米之远,又化成坚硬的壁障护着两人。 “师兄!”江无涯叫道。 燕时珏回眸,“交于我便可,不必慌张。”他道。 自然是不用叫师尊过来,因为叫过来还是他。 呼啸的风声伴随着电闪雷鸣,阴森之感若粘腻之水粘在人的脊背,他并不害怕。 “啊啊啊!”面前的厉鬼嘶嘶吼着,她的身躯被那千目莲的暗刺戳成了筛子,黑雾朝着那一个一个的洞疯狂涌入,那都是她的愁苦,怨气和恨意。 鬼婆子看着那厉鬼害了怕,厉鬼之可怕之处不只在于杀戮凡人,更是能吞噬寻常之鬼。平日里,寻常鬼见到那厉鬼可只有绕道走的份儿。 鬼婆子没见过这等厉鬼,可仍旧能感受到危险,她疯疯癫癫,连滚带爬到了燕时珏身边,那缺了口的碗被她甩飞了去,枯槁的鬼躯使着猛力,白森森的手紧攥着他的手,“跑 ,跑!” 燕时珏无动于衷,鬼婆子看到那即将恢复的厉鬼慌了神。 “姝姝,姝姝!跑啊!”她的话中带着哭腔,力气大了不止一个度,燕时珏被她拽得踉跄了几步,她说什么都要把她的姝姝带走,她那晕乎的脑袋终于是清醒了点儿,现在她里只有一个念头,带着她的姝姝跑,这里太危险了,再留下去,她的姝姝就要没命了。就要没命了啊! “姝姝跑啊!” “姝姝啊!” 第8章 第 8 章 鬼婆子死死地拽着燕时珏,她空洞洞的目光中好像带着惶恐,瞅向了那黑雾缭绕中的厉鬼,手上捏着燕时珏力度也跟着变小,燕时珏缓缓松下一口气。 却不料,那鬼婆子疯了似的,嘶吼着冲向了厉鬼,扎入浓烟中,燕时珏微怔,捏紧了手中的弥玦剑。 鬼婆子死死地抱着那厉鬼的腰腹,她闭着灰白的眼睛,不敢张开,她以亡魂之姿活了那么久,自然是见过厉鬼吞吃普通鬼魂的样子,那可是活活抽魂剥魄,可当下,她一个老鬼,实在没了法子。 她哆嗦着身躯,能撑一时就是一时,只要姝姝能逃就好, 只要她能逃走就好! 鬼婆子怀着必死之心被淹没于黑雾之中。 “奶...奶...”嘶哑而又突兀的声音传出,被风声杂糅,破碎不堪,却被鬼婆子听的一清二楚。 翻滚的黑雾不再涌入这厉鬼的身躯,那一个个尚未填充的洞久这样大剌剌地暴露出,可怖至极,骇人的声音回荡在这阴森的小院中。 一刹那,奋力推搡着厉鬼的鬼婆子停了下来,她无神的双目带着些光彩,死锁着厉鬼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她像是老旧的木匣子,生了锈,缓缓地抬起头,那一刻她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还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 “姝...姝?” 厉鬼那被黑雾迷蒙的脸颊露了出来,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映着些鬼才有的黑青之色,那是一张素净的面庞,眉间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痣,她没有眼珠,只有森森的眼白,脸上像是褪了皮,一片一片,宛若蛇没蜕干净的鳞片一般。 “姝姝?你是...姝姝?”鬼婆子歪着脑袋,她的背弯得太厉害了,许是死前就成了这个样子,变成鬼了,仍旧是驼着个背。 生前挺不起脊梁,一辈子被人指着脊梁骨,死了,还是一样挺不起腰。 她使劲儿挺着腰,可是那驼起的背像是一座大山死死地压着她,那露着白骨的手狠狠打在那背上,她猛直直腰,总算是能看清楚点儿了。 一眼,她只勉强看到那厉鬼的面庞一眼。 血泪便从那黝黑的眼眶淌出,鬼没有泪,要说滴泪,也只有血泪,只有受到千疮百孔之痛时才会流下来。 那只白骨巍巍颤颤地抬起来,抚摸在那张熟悉的面庞上,冰凉的触感让鬼婆子心惊,血泪不止,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姝姝啊!我的姝姝啊!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啊!奶奶一看到你这可怜样儿,心里就止不住地滴血啊!” “姝姝啊,奶奶想你啊,你去哪了?奶奶找不到你啊,找不到你啊!” ”姝姝啊,有没有吃好饭啊,奶奶给你做了饭,怎么都不见你吃啊?” ... 她的神魂早就被人间的污浊之气缠裹,心智也被迷了去,说话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但是句句不离姝姝。 被黑雾迷蒙的厉鬼终于完全露出,少女的模样,可身上伤痕累累,她的鬼躯上全是那一片片的灰青之物,紧紧裹在那副骨瘦如柴的鬼体上,她浑身颤抖,什么都说不出来,那张脸紧紧贴在白骨之上,她缓缓抬手,一点一点摸索着面前的奶奶,鬼婆子惊愕,一把拽住了那双乌黑的手。 “姝姝,你的眼睛怎么了?”鬼婆子嚎啕大哭,她一手拽着那灰青的手,一手哆嗦着抚上了那双无瞳之眼。 姝姝无言,只是把头埋在了老人佝偻的身躯之中,像是重回襁褓般的婴儿一般。可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婴儿以哭诉委屈,可是姝姝只以无声掩委屈。 “奶奶,我看得清你的模样...”我早已印刻在脑海,永不忘却,姝姝闭着眼眸。 两俱冰凉的鬼躯靠在一起,却显得温情至极。 天不打雷了,潇潇细雨落,迷蒙住明月也润湿了人眼。 燕时珏甩出两张开魂符,“耳清目明,神归魄回。”咒语响起,符咒亮出光辉,稳稳地落在两鬼身上。 见两鬼情绪稳定后,“千目莲。”燕时珏话音刚落,那铜墙铁壁化作一一片片花瓣,又凝成一朵小巧精致的莲花落在了燕时珏的手中。 莲花初成,少年的声音猛地响起,“师兄,你没事吧?”江无涯奔向燕时珏,脸上带着焦急,他蹙眉看向燕时珏被黑血沾湿的衣物,有些不知所措,拉起燕时珏的胳膊,掀开衣袖为他察看伤势。 “无事,这只是沾上了那厉鬼的血罢了。”燕时珏挥手,不找痕迹地抽回了手臂。 听此话,江无涯才放下心来,他抬眸望向哭得稀里哗啦得两鬼,“不愧是师兄啊,这么快就制服了厉鬼。”他转过脑袋,欲要细看这鬼的面庞,可这一看,着实要把他吓死。 惊诧之情浮于面庞,他哆嗦着手指向那厉鬼,“这,这不是素水娘娘吗?” 这厉鬼,长得和那常年香火旺盛,正坐于堂前的素水娘娘像一模一样啊! “不,她叫姝岁。”燕时珏摇头,“这才是她的名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镇上信奉的神会变成鬼,难不成这镇子本就是靠信奉些邪魔秽物得到庇护?”江无涯道。 “不,她没有眼睛。”燕时珏轻声,“留目得以观人间疾苦,存身方能挡世情厄难。” “师兄,不知此话怎讲?”江无涯不解道。 “这是很早之前世间的传闻,神若要照拂百姓,首先得让肉身留在人间,这样百姓才能找到神,与此同时,眼睛也要留下来,因为只有有了眼才能探查世间疾苦。” “那这怎么就能确定他们没有信奉邪物啊,难不成,这姑娘是被他们信奉过才变成邪物?那这也太蹊跷古怪了吧!” “你说的对,就是被他们看重信奉,她才成了鬼。”燕时珏冷眼望向明宅的大门,小雨淅淅沥沥,或许是蓄着的水汽终于被释放出来,连带着雾气也消散了不少。 “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江无涯眨着眼,一手拽上燕时珏的衣袖。 他泛起一身鸡皮疙瘩,脊背也跟着发凉。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燕时珏道,“走,再去那素水娘娘庙,叫我好生瞧瞧。”他负上那一把锈剑,面若寒霜。 两人动作迅速,昏倒在地的明柳被送到了草堂,而那两只鬼被放入了千目莲中。 “师兄,我不会御剑。”少年看着那朵莲花,语气闷闷的。 燕时珏叹出一口气,朝着江无涯伸出了手,“上来。” 江无涯眼中带着一丝迟疑,“上哪儿?” “上剑。”燕时珏没在意他眼中的迟疑,反倒是使了灵力,将江无涯一把推上了锈剑,剑缓缓飞起,燕时珏身姿轻盈,跳于剑上,站在江无涯身后。 少年第一次御剑,还没见过此等场面,身子有些不稳,东倒西歪,看上去有些滑稽。 燕时珏蹙眉,伸出了手,“抓着我点儿。” 江无涯嘿嘿一笑,伸手攥住了燕时珏的胳膊,“师兄,我从来没有御过剑,我灵力稀薄,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上剑,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上一回剑。” 燕时珏眸色暗沉,“灵力或稀或稠,都是不影响修行的,古有医者,行天下大道,救黎民苍生,一生浪迹江湖,身死道成,飞升成仙。” “由此可见,只要专心修行,救死扶伤,斩妖除魔,就算是灵力稀薄,也不见得就成不了道。” “师兄,你是在安慰我吗?”江无涯轻笑。 燕时珏不再多言,只专心御剑。 “多谢啊。”少年爽朗的声音响起。 小雨淅沥,水汽弥漫,与那庙中烧起的高香缠绵在一起,剑落掀起尘土,那被烧灼成灰烬还立在香上的虚尘被吹掉,留下火红的芯子。 江无涯稳稳落地,脚步晃荡地从剑上下来,看起来仍旧带着些失重感。 莲中两鬼被放出,鬼婆子佝偻这脊背,只能瞧见那高耸的香,和那浓重的香火味儿,“道长,这是要送我们投胎吗?”她问。 姝岁神智早已回归,她攥住云婆子的手,有意无意地掀起云婆婆破旧的衣衫,露出那布满痤疮的灰败皮肤,“对的,道长把我们送到庙里,找娘娘送我们走。” 她拽着云婆子的胳膊,伸到燕时珏面前,近乎哀求道,“对吧,道长?” 燕时珏眼神中带着些悲悯,半晌不语。 “道长...”云婆子迟疑道。 “对,要送你们去投胎。”未等云婆子开口,燕时珏回道。 “太好了姝姝,这回奶奶可要拉着你,不叫你走丢了。”云婆婆紧攥着姝岁的手。 “嗯...”姝岁露出一个笑,她脸色苍白,笑起来带着一丝苦涩。 鬼婆子的碗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姝岁的手中,碗里爬着的虫子全都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一碗香喷喷的饺子。 姝姝看着的手扣着碗沿,手抬了又放下。 “宁姑娘。”燕时珏道。 宁姝岁扯出一个笑,那笑歪歪扭扭的挂在脸上甚是难看,她终于抬起了手中的碗,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我好饿啊奶奶,我想吃了这顿饭再上路。”鬼姑娘挽着鬼婆子的胳膊,像是撒娇似的晃着云婆子的臂弯。 “好好好,咱们吃,吃饱了才好上路。”云婆子拍着宁姝岁的臂弯,哄着这个小姑娘。 燕时珏盯着那碗,看来这云婆子生前端的碗里装着的是一碗饺子,只不过死后,食物腐烂招来一堆蛆虫,而现在这一碗喷香的饺子。 燕时珏的目光又落到眼盲的姝岁身上,大抵是所谓素水观音第一次恢复神智,拿信奉之力为化作的。 云婆子心疼地看着姝岁那空洞的眼眸,眼眶红彤彤,想是血泪盈满的缘故。 她颤颤巍巍地抬手接过碗,伸着筷子夹起饺子,欲要喂到姝岁口中,却被姝岁那枯瘦的手一把拦下。 “奶奶,你先吃。”她摇着头。 她是个没出息的,奶奶没跟着她过上一点好日子,死了反倒要和她一起吃苦了。 少女灰败的脸上蒙着阴翳,她哆嗦着手,呜咽道:“奶奶,你吃,你吃,我才能吃下去。” “哎呀,行行行,我先吃,我先吃,姝姝,你可别哭啊,奶奶听了心疼。”云婆子眼中含着血泪。 她嘴里嘟囔着“谁说姑娘不好,我们姝姝孝顺得很,我们姝姝孝顺啊...”她把饺子塞到口中,血泪一轱辘地滴落。 忽的,血泪戛然而止,半挂在脸上的沟壑之中。 筷子落到碗中发出清脆的响声,随之而来的是带有迷茫的苍老声音。 “这儿是哪啊?”云婆子环视四壁,金碧辉煌的庙宇落入那苍老的眼眸中,“这里,是庙吗?” “哎,姑娘你是谁啊?”她笑着看向姝岁,“哎呦,看看这小圆脸,我眼睛花了,但瞧你这脸儿,也是个好生漂亮的姑娘。”她笑道。 燕时珏神情严肃,注视着云婆婆的一举一动,真是没想到这姝岁竟是靠着一碗饺子消除了这鬼婆子的记忆。 云婆子的背弯得太厉害了,只能看清楚下半张脸,却看不清楚姝岁的眼睛,她努力挺了挺腰,抬头看人。 佛像和姝岁一同落入了老人的眼中。 一时间,老人大叫一声,声音发颤,“哎呦,您是神仙吧,这是要带我走吗?” 姝岁垂下脑袋,撂下手中的碗。 终于,噎在喉头的话吐露“对啊,您阳寿尽了,我来为你指路,带你投胎啊。”她抬起空洞的眼眸,像是在看燕时珏,又像是在瞎看。 老人的声音带着雀跃,“真的吗?谢谢仙人啊!仙人我给你说,我这辈子过得可好了,我儿子,那可是治水的英雄啊,我儿媳妇也是个精巧的人,会过日子。我和我那老头子就像看着后辈们成家立业,你看看,现在我虽老死,可是儿子,儿媳尚好,孙子孙女也安康,他们好,我就能放心走了。” “嗯,老人家,你瞧瞧,这多好啊,是不是?”姝岁道。 这是她重新为云婆子构想的家。 “对啊,这可不。”云婆子面上带着喜悦,可下一瞬,苦涩涌上了老人的面颊,“可是,一想到下辈子再也看不到他们,我这心里就难受啊。”她拍着胸口。 “我小孙女最爱缠着我了,我走了,她心里可要难受了。”老人又要哭了,声音也带上了泣音。 姝岁看不到老人,她紧紧攥着云婆子的手。 奶奶,你还未走,姝姝就想你了,可是奶奶,你得走啊,我舍不得让你留在这浊世迷蒙了魂。 这话,她没说出口,她这辈子都不敢说出来。 她拍着云婆子的手,伪装成一个深谙世情的圣人,语重心长道,“这辈子,就让它这样美美满满地过去吧,子孙福厚,不必忧心。而下辈子,你会过得更好,比这辈子好千倍万倍。” “不说这么多了,吉时到了,该走了。”姝岁又道,话语中带着颤音。 明明是祝福的道别,她却哽咽不止,她压抑着神情,淡漠而又神性。 在此刻,她是素水,不是姝岁了。 燕时珏会意,挥手施法,灵力磅礴,“无论生前事,忘却前尘情。”声音一落,巨大的轮回拱门落在地上。 “仙人,我走了,多谢你来送我啊!”云婆子弯着腰,蹒跚着走进了轮回门,姝岁静静地站着,默不作声,仿若真的成为了毫不相干,只为苍生的神明。 她站了很久,直到感受到灵力波动,拱门消失。姝岁像是脱力般倒地,她的鬼体缓缓碎裂,那是以鬼躯动用信仰之力的反噬。 “多谢道长。”红色的血泪滴落,她道,“了我一桩心事。” 说完,她才缓缓掀开衣袖,那灰败的手腕上全都是一圈一圈的猩红烙印,环着她的手臂。 “道长,我还有一桩心事,恳求你,杀了我吧。”姝岁道。 下一章要揭示故事的真相了[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姝岁的话落入燕时珏的耳畔,像是一道雨中的闷雷,震耳却又合情合理。 江无涯瞪大了眼,一脸惊诧。 姝岁苦笑,她抬起臂弯,那宛若长蛇般的烙印不只是一些所谓的痊愈后留下的伤疤,那一圈圈一道道,可都是一条条人命啊! “道长,我造了太多孽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在哽咽,空洞的眼眶看不出神色,张望着周遭。 她游荡世间,头脑混沌,一直在寻找自己尸体,以至于后来,她强行占用少女们的躯体,可是鬼阴气过重,在活人的体内根本无法存活,只能靠着吸食精血才能苟活。 燕时珏攥着剑的手紧了紧,江无涯猛然上前,攥上燕时珏的手腕,“师兄...”他嗫嚅道,眼眸一转落在了姝岁身上。 她站在佛像面前,一模一样的人,一个是金光闪闪坐落于高台之上,受千人敬仰,万人跪拜,一个是落魄至极,跌落尘埃,沾染世间因果,自此万劫不复。 恨吗? 姝岁怎能不恨,可是她现在又该恨谁呢? 何况,神智回笼,再提屠刀,杀害他人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呢? 还是死了算了吧... 好歹,也算是给那些被她祸害至死的姑娘们偿了命。 长久的沉默过后,燕时珏倏然提剑,江无涯瞪大了眼。 姝岁感受到剑意,闭上了眼眸,可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并没有像预想中到来,反倒是一股轻风擦着她的面庞而过。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金色的佛像被燕时珏从中间一剑劈开。 泥胎金佛在被劈得掉渣,明明是拿着稻草和粗泥塑成的雕像却泛着鎏光,直照人眼。 江无涯看向雕像,满眼都是疑惑,他瞧见那泥土中有些地方泛着光亮,光浮动其上,缓缓流动,像是由灵力形成的涓涓细流。 燕时珏微微抬手,大掌下翻,灵力震地,佛像被被震得抖三抖,连带着江无涯也跟着颠了两下。 尘土扑朔。 那混杂着麦秆和稻草的土全被震下,江无涯倒吸一口冷气。 神龛之上,竟是一副金灿灿的骨架。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江无涯颤着音说道。 燕时珏翩然收剑,利刃相磨的声音响起,“如你所见。”他沉声道。 姝岁找了那么久的身体,原来一直被藏在庙中,藏在“素水”娘娘的雕像之中。 “我原来是这么死的啊,终于想起来了...”刹那间,猛烈的疼痛席卷在姝岁身上,她的躯体如同那覆在白骨上的泥尘一般,一点点被削掉,巨大的光亮从她的躯体迸发。 燕时珏和江无涯被刺激得睁不开眼睛,只得拿着衣袖遮挡。 终于,伴随着一声巨响,光亮似乎消失了。 他将衣袖缓缓放下,盯着那被日光照射,泛起粼粼波光的碧溪。 身旁传来少年的一声惊呼,“师兄!我怎么到这儿了!”他拽着燕时珏的衣袖,满目惊慌。 “哎,姝岁来了啊!”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响起,“云阿婆近日好些了吗?” “嗯,前些日子刚发了银钱,配了些药,好了不少呢!”少女含笑,抱着一个巨大的木盆,里面堆着待要浆洗的衣物。 两人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干着手头上的活儿,有说有笑。 “这是浣衣女?姝岁,不对,这是素水娘娘的那个传说?”江无涯蹙着眉头,转头道。 燕时珏微微点头。 “我们这是回到了过去?” “不是,准确来说,这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姝岁的生平,我们在看她的走马灯。”燕时珏道,“刚刚,姝岁以魂为引,自爆了。” “姝岁,死了?”江无涯愣神。 未等江无涯从悲伤中脱出,燕时珏拽着他便要离开。 这里的世界流转快速,转眼间,姝岁洗完了衣物,抬脚离开的瞬间,远处的青山,连带着碧溪化作了尘土,消失不见。 视线一转,两人到了一个幽静的小院中。 “文少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钱,我不能要。”姝岁将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塞回到面前人手中。 文少爷抿唇,摇了摇头,“这钱我必须要给你。宁姑娘,我知道你不愿意拿我的钱,觉得是占了我的便宜,这个不一样,这个是我给你的赏钱,你在我家幸苦劳累,衣服洗的干净,这是我家给你的。”说着,又从腰间系下一块儿玉佩,“这个,才是我要给你的。”他塞到姝岁手中。 姝岁惶恐地抬起头,“这万万不可,文少爷你还是收回去吧。”她抬手推拒。 “宁姑娘,一诺千金,文某说到事情一定会做到,来日定会八抬大轿将你娶回家。”文临面色严肃道。 江无涯开始还有些不懂这位文少爷到底要作甚,听到这番话才算明白些,“师兄,我看懂了。” 燕时珏垂眸,看到这才懂?真是个榆木脑袋。 “哎哎哎,这就结束了?”少年叫嚷着,可面前的一切全都化作尘土,消失不见。 毛头小子总是对世间情爱存在着期许,所谓佳偶天成,金玉良缘哪会又那么多呢?终究是幻梦一场,遗憾落幕。 燕时珏无言,抬足跟着姝岁远去,江无涯拖沓着步子跟在身后。 碧水镇虽小,可却也热闹,月夕之日,碧溪边上人头攒动,叫卖声不停,各式各样的灯笼挂在树梢上。 溪水之上,全是荷叶样式的花灯,也有些别的样子的,藏匿在其中。 “真好看啊!”江无涯眼睛放光,他拽起燕时珏的袖子,“师兄,你看那个灯,好丑啊!”光亮映照在他身上。 “哎呦,先别看那了!看这儿!”燕时珏刚转过脑袋,就被江无涯掰过头,转向拱桥边上。 对面赫然是姝岁和文临。 两人手里捏着一个极其精致漂亮的花灯,一个小纸团被塞了进去。 “宁姑娘,你写了些什么?”文临眼含笑意,目光落在面前的姑娘身上。 姝岁身穿藕荷色长裙,扎着两个发髻,灯光映着她的脸,额间上的痣鲜红欲滴,她轻笑,“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说着,就将手中的花灯放入碧溪之中。 “我不写字条,我要许愿,许愿的时候总是要说出来吧。”说着文临双手合十,“我恳求让姝岁,岁岁平安,长命百岁。” “哎呀,烦死了你这个人。”姝岁拍着他的胳膊。 “原来世间少男少女的情爱是这个样子啊!”江无涯捧着心口,一脸被感化的样子。 像他这样常年在宗门中修炼的弟子,很少出山门,再加上龙象门女修本就少,自然是没见过这等情愫。 燕时珏应付这少年的嘟囔,眼睛却紧盯着那熙攘的人群,不知为何,他总是有着一种被人视探的感觉。 这是姝岁的回忆,难不成,这个时候的姝岁难道就被人盯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师兄,糟了!”江无涯回眸,眼神中带着慌乱,风吹乱他的发丝。 燕时珏落目于远方,只瞧见原本结实稳固的木桥开始吱呀乱叫,可是人们都沉浸在欢愉之中,笑声掩盖住住细微地轻响,在无数人来来往往后,木桥终于不堪重负,坍塌下来。 一连串的人掉入了碧溪中,噗通噗通的声音不停歇,那些被人写下祝福的花灯全都被打翻,姝岁的花灯也在其中。 或许是因为她的花灯做的结实漂亮,所以在一整翻腾后勉强稳住,可是下一秒,一只孱弱的胳膊从溪水中伸出,猛然打了上去,花灯被彻底掀翻。 “救命啊!救命啊!”那人惊呼。 “快救人!”宁姝岁漂亮的眉目中带着惶恐。 未等姝岁说完,文临便冲了下去,住在溪边的孩子大多数会水,可是面前的男人一看就是个旱鸭子,他毫无章法,在水里伸着胳膊不停地挣扎,文临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把拽住男人的衣袖,使劲儿托着他的身体,“别乱动!”文临勉强抬起脑袋,朝着他大吼,男人像是听到了,但又好像没听明白,他短暂地安生会儿后,又像八爪鱼似的缠在了文临身上。 文临在这番纠缠之下,猛地呛水,但幸好,他从小在这碧溪边长大,平日里也没少来碧溪游水。 几个来回之后,文临使着猛劲儿将男人给托了上来,他也松下一口气,从碧溪爬出来,仰头躺在地上呼呼喘气。 男人喝了几口水,现在呛着肺,咳嗽个不停,姝水有些紧张地拍着他的背,“快咳咳,吐出来就好。” 文临见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走到男人身边,也跟着拍,他的劲儿大,不一会男人就在他的痛击之下吐出了水。 “咳咳咳...”他拍着胸脯,脸涨红成猪肝色,一滩浊水被吐在地上,“多谢,多谢。”他的声音和碧水镇子上的人不太一样,声音尤为粗犷,也可能和他刚刚咳嗽完有关系。 男人抬起脑袋,脸被冷水浸泡得发白,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的视线落在了宁姝岁身上,眼中光亮微闪,双颊在冷风的吹打下不自觉变红了,他直起身子,双手作揖,“多谢这位姑娘,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文临冷眼,“是我救的你,不必多谢,我叫文临,这位是我未婚妻。”他扶起半蹲在地上的姝岁,袖子被他挽起,想是怕身上的水沾湿姝岁的衣袖。 “不必多谢,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虽说秋日刚至,但耐不住傍晚寒风冷冽,若是被吹着了可不好。”姝岁道。 “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我们就先回去。”她垂头道别,动作轻巧,拽着文临走了。 路上,姝岁快步而行,而文临却拖沓着步子不肯迈步,“文公子,且快些吧,万一冻着了可就不好了。”她声音带着愠怒。 “我只是想和你多呆一会儿。”文临嗫嚅。 “身子要紧。”姝岁回道。 她一直站在前头,回头的时候文临才看到她通红的脸颊,甚是可爱。 文临脸上挂上了笑意,他盯着姝岁的面颊,“行,我马上就回去。” 江无涯歪着脑袋,一脸不解,“这么回事,宁姑娘不是在生气吗?文临怎么还笑了。” 燕时珏又没理他,转过头跟着姝岁走了。 “师兄,你是不是也不知道啊,为什么不说话啊?”江无涯仍跟在身后跳脚。 画面再次消逝不见,坍塌的长生桥,流淌的碧溪全都化为细碎,带着光亮的粉尘,被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破旧的木门被打开,发出吱呀的叫声,它半挂在墙沿上,摇摇欲坠,一张白净的小脸露了出来,眉间的朱砂痣愈发地红。 姝岁眼眶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她好像很久没休息好了,气若游丝,声音无力,“文公子还是回去吧,别在这儿干站着了,叫别人看到了也不好,以后我也不会再去你家做工,咱们就这样吧。”说着便要关上那老旧的木门。 “宁姑娘!”文临一把抓住木门,“你是我未过门的妻,我们怎么能就这样呢!”他带着泣音,悲怆至极。 “宁姑娘,就算外面如何说你,在我眼中,你最好的姑娘,断然不会和邪祟为一谈,更不会做出害人的勾当,我定会找到那在镇中传你谣言的人!为你鸣冤!”文临堂堂八尺男儿,眼中含着泪,不舍地站在门前他抬手向天立下誓言。 宁姝笑了笑,“不必了文公子,您还是走吧。”说着便要关上那木门。 “宁姑娘,我是不会走的。”文临站在门前。 姝岁垂下了脑袋,一时没了办法。 “那你,给我带些面,再带上些肉吧,我想吃顿饺子。”她轻轻说道,眼眸深沉地望去。 说着她看了看那高悬的月亮,圆圆满满,甚是好看, “又是一年月夕,我想给奶奶做顿饺子,可以吗?”她哀求着。 文临咬着牙,捏着门的手终于放开,“行,我回家给你拿,到时候,你一定要给我开门啊。”他迈着大步,朝着镇子西头跑去。 姝岁终于是松下一口气,关上了门。 她身心俱疲地靠在门上,倦容一览无余,她跟文临确实订下了婚约,可是婚期愈近谣言四起。 前些日子镇中死了个老人,不知是何人传出谣言,说这老人的死是她害的,就因为那块施舍的馒头。 那老人家中无人,没有子嗣,年纪大了,行动自然不方便,只能佝偻着身躯在外乞讨。姝岁一看到那老人,便想到待在家中的阿婆,于是递给老人一个馒头。 可谁知,就算因为那一块儿馒头,她成了害人至极的邪祟,成为镇中的众矢之的。 “姝姝啊。”苍老厚重的声音响起,老人满头的银发被布条子缠起来,整整齐齐地盘了起来,上面还戴着一根木钗,“文家小子是不是来找你了?” “怎么不叫他进来啊?”云婆婆朝她招着手道。 “没有啊奶奶,你听错了吧。”姝岁走到奶奶跟前,靠在她身旁。 云婆婆带着慈爱的笑,拉住姝岁的手,“姝姝啊,文临是个好孩子,我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可是你的以后还长着呢,奶奶希望以后有人能陪着你,爱护你,视你为珍宝。”她拍着姝岁的手,带着深沉褶皱的面庞露出一丝伤感。 “奶奶,你一定会长命百岁。”姝岁回牵云婆婆的手。 “你呢,姝姝?你不要老是挂念我,你也要操心你自己。”云婆子语重心长道。 “我?”姝姝的眼神带着些躲闪,吞吞吐吐道,“我当然也会好好的,奶奶你别担心。”她笑着说。 门外发出细碎轻微的响声,姝岁在心中疑惑,文临这么快就来了吗? 她拍了拍云婆子的手,“奶奶,你早点休息,我去把院子收拾一下。”说完,便从云婆子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小跑着到了院门,门闩被她取下。 刚一开门,一击猛击落在她头上,鲜红的血液顺着姝岁的额头流下,她身子一斜,被人捆起,塞进袋中,被人抬走。 “师兄!”江无涯攥紧燕时珏的衣袖,有些惊恐。 燕时珏伸出手,想到面前的少年也不过十五,轻拍在他的脊背,“别怕。”他道。 小院渐渐消失,在即将消失之际,远处的泥泞小道,文临与那歹徒擦肩而过,他脸上带着笑意,手里提着新鲜的肉,和一大袋子面粉兴高采烈地朝着姝岁家走去,他在心中想,姝岁大抵是坐在院子里地木凳子上等着自己。 至于那个背着一大袋东西的陌生人,他自然没有在意。 记忆再次回转,黑夜,连带着天上那圆月全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破败的小屋子。 这回,燕时珏终于看清楚袭击姝岁的人到底是谁了。 “这!这不是那个落水的人吗?”江无涯惊叫。 姝岁头脑混沌,她失血过多,只能听到几句模糊的声音。 那落水这人说话声音癫狂,语序又颠三倒四,但是当一个一个字砸在姝岁的脑中,本来乱成一锅粥的脑袋好像变得明朗起来了。 姝岁听到了,她听到了这个男人是个外乡人,家中闹了旱,逃饥荒逃到了这里,他略微识些字。 后来落水被救,他便对姝岁生了情愫,之后,他找了份活计,在镇中的酒楼里说书,成了说书先生,还编了一个故事。 主角便是姝姝,他夸赞姝姝是天上来的仙女,是活佛,是观音。 可是后来,他得知了姝姝要嫁人了,于是姝姝就变成了妖女,邪祟,恶鬼。 凡是世间之物,得不到,他想方设法都要拿到手。 男人脸色苍白,颤抖着手抚摸上姝姝苍白的面颊,“宁姑娘,你知道吗?我做了个梦,是神仙托给我的。”他近乎癫狂地晃动着姝岁的身子,“你就是仙人,你就是!只要我给你塑像,把真身留下来。” 男人痴笑着。 “我要娶一个神当妻子!一个神!”他晃着姝岁。 姝岁被他晃得头脑发涨,睁不开眼,忽地,她感觉到眼皮上附上了一层粘稠而又湿乎乎的东西,她想挣扎,却又挣扎不开,浑身无力。 男人笑个没完,声音敲打在姝岁的耳膜上,他不停地将泥土覆在她脸上,姝姝口中塞着块儿布,只能呜咽着挣扎。 那东西越来越多,大风拍在姝岁身上,泥土逐渐凝固在姝岁身上,变得坚硬,结实,姝岁被封在其中不得动弹。 她痛苦地挣扎着,晃动着身躯,想要把那结实的土给甩下去,可是那粘实的土,又怎么可能在她那蜉蝣般的力量下掉下。 她渐渐没了劲儿了,她脑袋晕得厉害,捂着嘴的布被拽了下来。 可是现在她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听到细微的,“救救我...” “救..救...” 无人听到那细若游丝的呼救,只有那癫狂的笑回荡在破屋。 最终,掺杂着稻草和秸秆的土严严实实得捂着了姝岁的口鼻。 她被活活闷死。 自此,素水观音的泥胎便出来了。 江无涯的泪水半挂在脸上,他身子抖得厉害,这不只是害怕更是气愤,“师兄,我们要为姝岁报仇!”他攥着拳头咬牙道。 “不,我们,要为她鸣冤。”燕时珏眼眸清明,声音沉冷。 大家中秋节快乐哇!赶着点写完,我真是没救了[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都给我滚开,让我进去!”男人的怒吼声响彻云霄,嗓子几乎要吼烂掉,他一身白衣,脸色憔悴,血丝攀爬在眼底,手中提着菜刀。 “哎哎哎!文少爷你怕不是疯了吧!”一个老头子哆嗦着手,气得发抖,指着面前的文临,“我给你说,若你是来拜佛祈愿的,我们自然是不会拦你,可是你这番是做甚?提着刀来庙里,别把不吉利的东西带给我们!” 文临目眦欲裂,双手颤抖,指着面前的镇民,“滚!都给我滚!”说着便挥舞着手上的刀,他发丝散乱,青色的胡茬冒出,和之前谦谦公子哥的模样大相径庭。 大刀划破空气,发出震鸣叫,镇民如同鸟兽般一飞而散,都怕那磨得反光的刀砍到自己身上。 文临疯癫而又崩溃,他的目光落在那座面露慈悲的素水娘娘像。 多么古怪啊,他的妻子消失了,满镇的流言蜚语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叫素水的神仙,她的佛像被放置在镇子的东头,人人都道此神极其灵。 他想着来看看吧,万一呢?万一呢? 要是能靠求神找到他的姝岁,就算让他折多少寿他都愿意,就算是让他死他都乐意。 可是当他走进那座让镇民们都为之癫狂的神庙,看到那尊高高在上的雕像,文临的心好像一下子碎成了好几瓣,连同他的血肉也在此刻凝固,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神台上是一个肃穆而又面含慈悲的神,本是一张稚嫩的面庞却带上了宛若神仙一般的淡漠神情,她好像闭着眼,又好像睁着眼。可无论她到底是什么的样子,文临都能一眼认出来这熟悉的面庞。 姝岁,怎么可能会在这呢? 骗人的吧,为什么台上摆着的是和他妻子一模一样的雕像呢? 太真了,脸上的纹路,就连指骨的长度都一样。 文临失神地走到供台前,众人还当他是要放贡品呢,却没想到这人居然直接爬了上去。 “啊!快下来!”一声尖叫,底下跪拜的人当即叫嚷起来,脸上皆是怒色,几个人着急忙慌地拽着他的衣袖,想要把他从神坛上拖下来。 文临充耳不闻,仍旧自顾自地向上攀爬,他那在短时间迅速变得枯槁地身躯仿佛又活过来点儿,抖动着身子,甩开一双双阻止他的手。 马上,马上就能触碰到你了,我的姝岁。 他的指尖颤颤微微伸向了神像,想要触碰她的面庞,指尖刚一触碰,刺骨的冰凉便让他心惊,“姝...” 文临被人抱着腰一把拽了下来,他仰着脑袋,无法触碰的双手用尽全力地抬起,看着面前的神离他愈发地远,明明已然人仰马翻却仍旧死死地盯着,他好像确定了,这是姝岁。 这就是姝岁! “放开我!放开我!”甩动起臂膀,枯瘦的身躯中爆发出一阵儿猛力,周围人不堪重负,他们脚步不稳东倒西歪,文临被他们一把摔在地上。 他趴在地上朝面前的神像爬,未等触及到,便被刚刚赶来的一群人抬走,从神庙中扔出去。 文临重重地摔在地上,血顺着他的唇角滴落,“你们,疯了,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这所谓是神到底是谁吗?”他撕心裂肺地怒号着,眼神中充斥着恨意。 不自然的神情出现在了原先剑拔弩张,怨气冲天的人们脸上,“我们知道啊,她是神啊,门匾上不是明明白白写着吗?素水娘娘!” “素水?不。”文临摇着头,“不!她不是素水,她是姝岁,她叫宁姝岁啊!” “你杀了她对不对!你们杀了她了对不...”文临站直身子,没等他说完,就被人捂上了嘴。 “文公子你别乱说啊!她宁姝岁被人伢子拐跑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况且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们成亲了吗?拜过天地了吗?明明屁都不是有必要大动干戈吗?”面前的男人长相憨厚,可是眼神刻薄而又冷漠,他站在庙门前,俯视着歪倒在地上的文临。 “再说了,你看到我们朝她动手了吗,你就血口喷人,你不愿意信奉就滚,别来我们素水娘娘面前闹事!”唾沫信子随着他的话语喷的到处都是,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贡品,歪倒的玉盘,拿着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近乎虔诚地将玉盘放回原位。 他娘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前些日受了些风寒,家中贫困,老娘没敢说出来,也不愿意去买些药,想着可能和先前得过的小病无异。 可一次能躲过,保不准哪次就严重了。果不其然,原先只是咳嗽些,可随着日子过去,竟愈发严重,老娘身上开始发起热来了,连带着咳出的血都带上了血丝,叫来的大夫看了直摇头,让他准备后事。 赵小是他老娘一手带大的,哪能看得下去自己老娘这么难受呢!跪在地上说什么都要求着大夫给开些药来,那大夫被他整烦了,伸手朝着镇子东头指去,“你去那吧,前些日子镇子刚请过来的神,灵验得很。”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那镇子东头跑去。 素水娘娘果然灵验得很,他老娘喝着从庙中求来的符水不出三日就好了。 他带着他老娘一块儿去素水娘娘这儿还了愿,还找了请来素水娘娘的说书人,登门道谢。 本来这个素水娘娘来历不明,没几个人前来信奉,经过赵小这事情算是在镇子中传开了,素水娘娘的信徒也多了起来。 文临第一次来拜神就这样在赵小和众多镇民的拦截下告终。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文临猩红的眼眶落在自己手中的利刀上,那刀磨得锃亮,泛着光泽,这次就算是在神前见血,他也要看看这神像的真容。 “滚,都给我让开!”文临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刃,颇有些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之势。 镇民果断让开,几个人甚至被吓得瑟瑟发抖,赵小沉着脸瞅向文临,拳头紧紧攥起来。 文临还在向前走,他艰难地爬上供台,看着那熟悉的面庞,他脑中一阵恍惚,沉下一口气,手中的利刃高高举起,夹杂着无措的奋不顾身让他的刀慢了不少。 “下来!”赵小冲了上前,刀刃堪堪划过雕像的眼眸,刮下些许尘土,可仍旧看不清楚其内里,但朝着那雕像看过去,那眼珠子黑洞洞的,像是比以前有神了。 “哎!师兄,我们能看到了哎!”少年神色慌张,在燕时珏身边晃了晃去,原来在姝岁死后,走马灯便停了下来,周遭一片黑漆,两人还以为就要就此结束了,但是没想到一直有声音灌入耳中,结合那些话语,不难猜出,姝岁已经成为了素水娘娘被放在了明台之上。 “啊!”又是一声惊呼,江无涯竟是抓上了燕时珏的胳膊。 文临被赵小拽下来,身子不稳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几个人手慢脚乱,蜂拥而至,将文临团团围住,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为首的赵小更是首当其冲,坐在文临身上挥拳,几拳下去,文临便眼冒金星,身上也见了血。 文临被打得耳鸣嗡嗡,可是他的脑袋却无比清晰,但是心中的迟疑,让他手中捏着的刀松下又攥紧。 有眼尖的镇民一脚踩在文临的手上,狠狠碾下去,骨节断裂的声音吱吱响起,“看看!还想着拿刀砍我们呢!”他大吼一声,一时间镇民更加躁动了,手头上的力也收敛不住,不知何时,刀在人们的手中辗转,落在文临的脸上,胸腔,臂膀。 最后一刀,被赵小砍在了脖颈上,溅起的血高几尺,飞到了素水娘娘的雕塑之上,落于那双明亮的眼眸之上。 猩红的鲜血顺着素水娘娘的面庞,缓缓滴落,宛如落泪。 一滴,两滴... 文临来时身着白衣,现如今,这一身白衣竟被染得通红,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同样鲜红的还有挂在那素水娘娘神像上的帔帛。 众人如鸟兽般闯入,又如鸟兽般散去,徒留一地的鲜红,没人会想到,自己居然把文临给杀了,终于几个人受不了,跪在地上,拜起来素水娘娘。 “娘娘啊,我们不是非要在您面前杀生啊,此人胆敢伤您躯体,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呢,若是这样才是真的罪该万死啊!” “是啊娘娘,我们是您的信徒,都是为了您着想,切莫要怪罪我们。”那人哭嚎着,糊着血的脸上带着怯怯的神色,好像害怕极了。 ... 声音此起彼伏,江无涯眼神呆愣,他不可思议极了,明明是豪爽的少年,气性最旺,不愿在旁人面前轻易流泪,此时却垂下脑袋,潸然泪下,“可耻。”他闷声言述。 燕时珏抬起手,轻轻抚摸在江无涯的脑袋上。 手上的温热传递到江无涯身上,他缓缓抬起脑袋,画面如潮水般褪去。 又是素水庙,血没了,文临也没了,连带着那些虔诚的镇民也消失不见,所有人都像是南柯一梦般。 可是一抬眼,那副璀璨鎏光的骨架又昭示着一切。 江无涯神色晦暗,“仙骨。” 第12章 第 12 章 燕时珏的眼眸紧紧盯着那副金光灿灿的骨架。 “快点!都快点啊!”吵嚷声音带着与尘土相触的沙沙声从门外响起,声音愈发靠近。 江无涯脑中再次浮现出文临被活活打死在庙门前的画面,脑门上的汗朔朔下落,他东看西看,拽着燕时珏的胳膊。 燕时珏被他拽了个趔趄,明明比江无涯高出一大截,论身量,论体格,论灵力,哪个不比江无涯强,就这么轻轻松松被江无涯给拽到了身后。 “啧。”江无涯眼神中带着慌乱,忽地,供台子落入了他的眼中,他当即拍手,“来,师兄快来。” 下一秒竟是被江无涯给塞进了供台之下,江无涯也弯着腰钻了就去,他挡在燕时珏身前,被掀起的桌帷被稳稳放下。 江无涯曲着身子,朝燕时珏回头,抬起食指比在唇上,“嘘。”黑亮的眼眸炯炯有神,他抿着唇一脸严肃,但凌乱的发丝和柔和的面庞却让他显得乖巧无比。 燕时珏不自在地扭了扭身躯,当下他算是明白了江无涯的用意,想是看到走马灯中镇民那副丧性病狂之态,被吓到了。 吱呀一声,门板被推开,老人的唉声叹气之声缓缓传来。 “呜呜呜...素水娘娘啊,娘娘啊..”沙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都是我害的啊,姝岁啊...” “爷爷,你这是作何,快闭上嘴啊!”年轻人的声音响起,老人的声音忽然消失,只有带着气音和闷闷的哭泣,像是被人蒙上了口鼻,紧接着是拖拽的声音,那脚步劈里啪啦,带着挣扎。 “放开我,姝岁啊,我对不住你啊,对住起文临啊...我罪该万死啊...”老人泪涕横流。 在某个黑漆的深夜,满腔敬意的信徒想起那双眼眸上被刮掉的一层灰,想着为神明补上那道刮痕,却不料看到那双明亮的眸子... 越来越多的镇民涌来,老人的孙子慌乱不已,但脸上堆着假笑,“哈哈哈,爷爷年纪大了,脑袋发昏,说出来的话不可信,这素水娘娘像被毁至如此,定是邪物为之,邪物为之,哈哈哈。” 镇民不语言,只是盯着那流光溢彩的仙骨出神。 燕时珏想要从桌下出去的心思渐渐息下,他的眉头蹙起,他身量高,又被挤在最里面,歪曲着身子极为难受。 漆黑的桌下两人紧紧挨着,或许感受到燕时珏僵硬的身躯,江无涯抬起手腕,将长袖垫在地上,脸上带着腼腆的笑,他的头蹭到燕时珏身旁,对着的他的耳朵轻说道,“师兄,你坐我衣袖上吧,这样舒服一点。” 燕时珏不习惯这样近的距离,江无涯说话呼出的热气全全喷洒在他的耳垂之上,一时间,燕时珏感觉自己耳朵好像烧了起来,热得要命,他不自然地转过脑袋,想要逃离那团热气。 未等脑袋转过,就被江无涯的衣袖挡住,温热的触感顺着额头传递到全身,带着绵密而又陌生的感觉,“师兄,小心头。”少年贴得更近了,学着大人的模样关心着燕时珏。 “没事。”燕时珏猛地转过头。 小时候的记忆早已在前剑宗覆灭之后消失不见,别人都说他是在那场大战中捡回来一条命,缺失记忆算是轻的了,自那之后他便辗转在各个宗门,像是吃百家长大,可正是流连在各个宗门,反倒很少有人真正亲近他。 虽说是宗门遗子,比起那些死魂不知要幸运多少,可是在别人眼中,他的命里早就缠满了因果,晦气至极,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很少有像江无涯这样靠他这么近。 燕时珏不自在极了,他热得要死,不知名的情绪缠在心头,浑身燥热,一定是这里太狭窄! 他猛地站了起来,那供台被他一头顶起,随即翻到在地,贡盘上的几个苹果也跟着翻飞。 江无涯蹲在地上,目瞪口呆,圆溜的眼珠子带着不可思议,结结巴巴,“师,师...师兄。” 明黄色的桌帷被燕时珏紧紧攥住,又被高抛至空中,那布大张,挡住了镇民的视线,刹那间,灵力澎湃,素水娘娘像被横空劈开,仙骨被燕时珏收入芥子囊中,同时,一张符纸被扔在地上,燕时珏拽住江无涯的衣袖,“天地一瞬,山动地移。” 待到镇民回神,仙骨早已消失,两人也消失不见。 江无涯是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少年保持着与原先别无二致的表情,看起来呆愣愣的。 “我...我...”少年结结巴巴。 江无涯的眉头蹙起,抬耳细听。 “我去,师兄你帅的要死啊!”江无涯噌的一下从地上蹦跶起来,大吼一声,嬉皮笑脸地靠在燕时珏身边。 燕时珏:“......” 他悄无声息和少年拉开距离,“走吧。” “去哪里?” “草堂。” “哦哦。”江无涯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师兄,刚刚那个符纸是什么啊?好厉害啊,我们噌一下就从庙里面出来了!”他摇头晃脑,双手也在空中挥舞比划。 “瞬移符,此符可在瞬息之间移身千里,不过距离的远近,还是要看你个人的灵力,注入的灵力越多,转移的距离就越远。此符较为基础,适合初学者。”燕时珏道。 江无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脑袋,脸上挂着一丝笑。 刚到草堂,江无涯便跑去找了令云,两个人年龄相仿,也很来聊得来,没见过几面就打成一片。 燕时珏越过二人,朝着竹中小筑径直走去。 “宁止。”燕时珏脚步放轻。 谢宁止的状态更差了些,脸色苍白如纸,他勉强直起身子,笑着说道,“回来了,长玦。” 燕时珏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摁了下去,“别起来了,快歇着些。” 谢宁止咳嗽连连,眼角也因为剧烈的咳嗽被逼得通红,“哎,此事本该我查,却不料身子这般不成器,反倒拖累了你。” “没有,宁止,除妖本就不是你一人之事,无须给自己下如此重的担子。”燕时珏道。 谢宁止不语,只是敛起眼眸。 “话说,宁止你是否见过仙骨?” 谢宁止猛然抬眸,眼神中带着震惊,“为何问此?” 灵力涌动,于虚空中成型,一副金灿灿的骨架被包裹在其中。燕时珏收回芥子囊,抬眸于上空,“我想这回是碰到制活仙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