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哨向世界开宠物美容店》 第1章 视死如归 “考试结束,请各位考生放下笔,停止作答,否则将作违反考试规定,严肃处理……” 广播声嗡嗡响起,许宥聆握着中性笔的指尖一顿,松开,将试卷翻过来朝上放。雪白的答题纸被端正小字填满,认真得让人安心,抬头一行大字:白塔疏导员资格证笔试初试。 也许是从他闷在自习室里挑灯夜读的时候开始,这个世界就慢慢进入了冬天,寒风凛冽,呼呼地吹拂过玻璃窗半开的缝隙、头顶华丽的吊灯,还有许宥聆垂下的柔软额发。 “哎,真想快点知道初试结果。”坐在他后面的女生在与同伴交谈,语气兴奋而又紧张,“复试肯定会很顺利,毕竟家里有那么多哨兵,只要多和他们练习疏导实践就肯定能通过了。” “算了吧,要是没通过初试,就连参加复试的机会都不会有。”同伴低声回答,“最后一道论述题你有把握吗?我答了这几个点……” 许宥聆注意听着,伸手收起文具和纸巾水杯,围上宽大的雪白围巾。窄窄秀气的下巴掩在毛绒织物的褶皱之间,眼睑因缺乏睡眠和轻微的感冒而微红,睫毛投下一小片圆弧状阴影。 他对通过初试很有信心,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以同样的顺利通过实践复试,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顺利地完成任务、回家,离开这片冰封冷寂的荒原国度。 两个月前,许宥聆穿书到了这个哨向世界。 原本他只是在打工的宠物店里替一只精力过于旺盛的萨摩耶洗澡,握着吹风机的手却突然一阵麻痹,从掌心直通到脑后,再醒来的时候,世界就已经彻底变了个样。 这里的人分为哨兵、向导和普通人,由名为白塔的机构管理。许宥聆所穿进的原主就是一个天分普通的向导,由于等级较低,没有直接被收编进白塔,而是独自在城里通过打零工维持生活。 但最重要的是,许宥聆一穿进这本书,脑中就被告知了这样一个概念:这本哨向文并没有一个好结局。主角攻受你侬我侬,把出身卑微、性格阴暗的炮灰攻虐得死去活来。炮灰攻一朝黑化,成为狂暴的战争机器,诱导众人追随,血溅千里,主角尸骨无存,世界陷入战争。 许宥聆猜测自己的任务大概就是阻止炮灰攻的黑化,改变结局,之后就能顺利地回家。 根据原书剧情,此时炮灰攻即将从战场上伤痕累累地返回。原主天分有限,无法直接进入白塔工作,为了尽快接触炮灰攻,许宥聆计划考出疏导员资格证,这样就能在炮灰攻疗养期间尝试与他交流。 但是疏导员资格证考试比想象中要更加困难,尤其是实操性质的复试,每年都有考生在考试中受伤甚至死亡。对于许宥聆这样从来没有正经接触过哨兵的向导来说,裸考无异于盲人摸象。他必须要做好更多的事前准备,才能从容不迫地前去应考。 还好,在初试放榜之前,许宥聆应该还有一些时间。 随着缓缓涌出考场的人潮,许宥聆又扯了一下围巾,勉强压住咳嗽的冲动。远方,白茫茫一片的风雪之中,有什么正在踏裂枯枝而来。 - 蜂鸣。带血腥味的尖叫。银刃划破皮肤的触感。 “裴陟!裴陟!你还好吧!” 很吵。眼眶里全是红色。看不清。 “安静一点,方临水,他没事,你先回车厢,外面太冷了。” “好吧……可是他瞳孔都散了,真的没事吗?” “我说了没事,回去吧。” 脚步声渐近。 名叫裴陟的年轻男人斜靠在雪色积聚的树干上,暗色作战服盖不住汩汩血迹。一只穿着作战靴的脚狠狠碾上他撑地的指骨,痛得他闷哼一声,空洞的目光猝然烧起恨意。 精神体德牧呜呜地叫着,要扑向伤害主人的男子,却被毫不留情地拎起后颈扔到一边,发出可怜的痛呼。 岳长霁在裴陟面前蹲下,嗤笑一声,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真是好奇,方临水怎么会施舍眼神给你这样一只落水狗。” 裴陟重咳两声,咽下一口甜腥血沫,嗓音沙哑:“滚。” “你叫我滚?你都这样了,还叫我滚?”岳长霁似乎是觉得可笑,却又陡然收起笑意,语气阴狠,“要是你就这样死在这里,恐怕也没人会在意吧。” 裴陟没答,岳长霁于是继续自顾自说下去:“紧急任务,状况频发,队员不听指挥,一意孤行,为避免更多损失,队长当机立断,保存有生力量,任务完成后重返战场,却没能找到队员的尸体……怎么样,这个结局对你来说,还算是太客气了点吧?” 靠在树干上的男人像一条死狗,眼中幽微的焰火一闪而过,转而又为彻底的死灭。岳长霁伸出鞋尖去踹他的身体:“哑巴了?杂种,我在跟你说话!你给我——” 精神力的虬结与集聚就在一瞬间。 岳长霁晃神间,面上一痛,竟现出道细窄血痕。他讶异挑眉,抬手正要去摸,动作却簌然一顿。 “唰!” 是地上明明已经穷途末路的男人双眼烧得血红,孤注一掷地朝他暴起。短刃破风,剑面映出岳长霁错愕的脸庞。 - 离开考场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队伍停滞不前。许宥聆踮了踮脚朝外望,刚才端坐在讲台上的几位考官正肃立檐下,交头接耳地谈话。 “各位考生,请肃静。”考官之一抬起手,阻止了越来越响的窸窣私语,“请大家回到考场暂避,远征军即将凯旋,过于强大的精神力可能会对初级向导的精神屏障造成损害。再重复一遍,请大家回到考场暂避!” 人群忽又惊慌地回返,重向考场门内躲避。许宥聆被拥裹着走,在浪潮般的人群中挣扎向外。 “请等一下!” 远征军,白塔的虎狼之师,国家的荣光,也是炮灰攻和主角攻受所在的部队。 其鼎鼎大名不仅流传于军部,哪怕是在普通百姓中,也有意料之外的威慑力。远征军由最顶尖的哨兵与向导组成,所至之处坚壁清野,一往无前。 许宥聆不知道为什么远征军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班师,自己构建精神屏障的能力显然也还远未达到足以抵御重伤的顶级哨兵的程度。但凯旋后的远征军会进行一段较长时间的疗养,倘若他就这么返回了考场之内,恐怕短时间内就没有机会再见到炮灰攻了。 “你干什么?快点回去!” 见一个瘦削漂亮的初级向导艰难地拨开人群向大门跑来,主考官面上不由得一惊:“后退!” 主考官严厉的呵斥被淹没在风雪中,远处,几辆先遣部队装甲车碾雪而来,雪沫被履带溅起,几乎冒出冷烟。 许宥聆猛喘一口气,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的咽喉,或是猛推他的后背,迫使他臣服、混乱,跌进深深的精神之海。 他强扶膝盖站定,努力抬起头去看装甲车的到来。几个考官已经无心在意他的存在,因为装甲车上正抬下一个年轻的哨兵,双目赤红,嗓音嘶哑,被束缚带捆扎在担架上,发狂般撕扯着被鲜血洇得更深的作战服。 是裴陟。 许宥聆认出来了,那个狼狈的哨兵正是未来会踏平白塔的魔王反派,从污泥里爬出来、任人践踏又一笔笔记下恶账的裴陟。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搀扶着墙壁维持身形。不对,不应该在这时候,不应该在这里,应该是等他考出了资格证,然后在安全的疗养区…… “小心!” 士兵们发出慌乱的惊呼,“砰”地一声,担架上的裴陟翻身落地,内脏的震颤几乎令他呼吸骤止。德牧精神体发出绝望嘶鸣,发狂地为主人清场,咬退周围一片的士兵。 担架倾翻的位置,裴陟蜷在冰冷的雪泥里,身体痛苦地弓起。束缚带已被他用蛮力挣脱大半,那双赤红的眼睛如蛇一般,逡巡过在场所有人的面孔。 许宥聆眼前发黑,指尖扣着墙面,不受控地浑身发软。顶级哨兵的威压排山倒海,他的精神屏障像是初冬湖面的薄冰,一下一下承受着来自裴陟的重锤。 “呃!” 就在下一刹那,裴陟骤然一顿,目光死死钉进人群边缘,那个倚着墙壁、面色苍白如纸的初级向导。 如同心脏被突然攥紧,许宥聆呼吸困难,几乎要跪坐到地。 “他……”裴陟声口粗重,作战服在刚才的挣扎中被染上更多血色,手却颤抖着拼尽全力,向许宥聆的方向遥遥一指。 “我……要他……” “裴陟!他是初级向导,连资格证都没拿到!”主考官神色大变,手指半扣在镇静枪扳机上,“他会死的!” 裴陟恍若未闻,只咬牙死死盯着许宥聆,偏过头吐了一口血沫,又抬手抹去,嘴角血迹拭痕如同地狱修罗。德牧嘶吼着扑向主考官,镇静枪被打飞,在地上翻滚几圈,最终落在许宥聆的脚边。 “……我的。” 裴陟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连带着仇恨、暴戾和不可抑制的疯狂。 众人目光凝聚到许宥聆身上,只怕他一个呼吸又再激怒这个疯子,招来杀身之祸。 许宥聆慢慢蹲下,修长白皙的手指捡起镇静枪,然后—— 毫不犹豫地扔向远处。 裴陟几近贪婪地看着美丽纤弱的向导一步一步靠近,苍白的脸上有种视死如归般的忧郁。他几乎有些想笑了,因为其他向导在替他做疏导之前,也经常露出这种表情,仿佛此去就不回头,将永远被拖进杂种的意识深渊。 只是这个人似乎有些不一样,有些……不一样。 但嘈杂的大脑已经绝无一丝力气去思考了,只能下意识地渴求、期待、需要,来自向导的、温和包容的关怀。 “我的。” 拉住许宥聆洁白的围巾,裴陟再次重复一遍,面上带着点怖人的笑意,下一秒,他就从担架的残骸上一跃而起,将向导扑倒在地。 开文啦开文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视死如归 第2章 猫猫狗狗 许宥聆醒来的时候,入目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嗅到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他低咳两声,试图翻身坐起,后脑却传来一阵钻心疼痛。 朝后一摸,痛处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你醒啦?”护士端着药从病房外进来,笑意盈盈的,“怎么样,有不舒服吗?” “没有,我还好。”许宥聆谨慎地答道,嗓音有点发紧,“裴陟呢?” 刚醒的时候意识还有点混乱,但一碰到后脑的伤口,昨天被裴陟一把按到地上的记忆就迅速回笼,简直不可思议。 “原来你认识他啊?”护士有些讶异,“应该还在白噪音室吧,怎么了,你要见他吗?” “不,不用。”许宥聆吞下药,疲惫地半闭上眼睛,“只是昨天听到考官叫他的名字。” “哎,那就正常了,我说你一个初级向导,怎么会认识远征军的哨兵呢?”护士替他调了下输液速度,语气几乎有些同情,“你运气还真不好,居然碰上这么一桩事,昨晚也算是捡回一条命吧。” “是啊。”许宥聆低声说。 一闭上眼睛,漫天飞雪的战场、死去战友的尸体还有某张狞笑扭曲的脸,就如同幻灯片一样扑面而来,令人不由得退缩几步。那是来自裴陟精神图景的记忆与情感,如同这个世界常年保持的积雪一样,冰冷而又绝望。 真是可怕的疏导体验。 “那我不打扰你啦,好好休息。”护士冲他笑笑,“有什么需要及时按铃,这种程度的疏导很有可能导致精神图景受损。” “好。”许宥聆也勉强对她笑。 护士一走出门,他立刻躬身坐起到床边干呕一阵,胃里直反酸。 怪不得裴陟要黑化,要是换了许宥聆每天承受这些事情,恐怕不止踏平白塔,还要踏平地球。 集中起微弱的精神力,许宥聆在脑海中探寻一遍,堪堪放下心:还好,他的精神图景没有出什么问题,就是受了裴陟的影响,多少有些凄风苦雨了点。 也许是因为他是外来人员吧,或者只是因为他这次运气好。许宥聆苦笑一声,探脚下地穿上拖鞋,伸手取过吊瓶,高高举过头顶。 走到病房门边,朝外望了一阵,许宥聆轻手轻脚走了出去。橘猫精神体“扑”地一声出现在他脚边,哼哼唧唧的,显然有点蔫巴。 “不好意思啊,”许宥聆有些抱歉地蹲下来摸摸它,“难不难受呢?” 橘猫傲娇地“喵”了一声,抬起下巴让许宥聆挠。 值得庆幸的是,裴陟昨天并没有与许宥聆强制结合。复习初试的时候,许宥聆在书本上学到过,哨兵和向导一旦结合,就会像一对鸳鸯一样终身绑定在一起,一方去世,另一方也会郁郁而终,且这种绑定几乎很少能被斩断。 许宥聆不是没有认真思考过通过和裴陟结合来阻止他黑化的可能性,但还是很快地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他总有一天要离开,要是到时候被裴陟发现,麻烦就大了。 当然不能被包括裴陟在内的任何人发现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实,这点确凿无疑。 所以许宥聆认为,想要阻止裴陟黑化,最好的方式还是温暖他的内心,改变他的想法,让他逐渐放下恨意和执念,成为一个善良温和的好人。 白塔内部结构相当复杂,许宥聆从前没有来过,走到岔路口时就不知道该往哪走了。他抬起头去看标识,也不十分清晰。 “喵!”橘猫往地上一躺,不满地大叫起来,像是肥得走不动路了。 “好了好了,我抱着你。”许宥聆有些头痛地蹲下身。现实世界的他在宠物店打零工,经常和猫猫狗狗打交道,更不用提这是自己的精神体,自然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情感连接。 橘猫舒舒服服地卧进许宥聆细瘦的手臂,虽然很大一只,但小心翼翼不碰到针头。许宥聆笑了笑,低头蹭蹭它的耳朵。 “咪咪……你怎么这么乖啊……” 哨兵和向导拥有自己的精神体,堪称这个世界唯一的好处。 橘猫咕噜两声,正要回应主人的爱抚,突然又“喵”地大叫一声,尾巴上的毛都炸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许宥聆有点紧张,“附近有危险吗?” 顺着橘猫的眼神,许宥聆看向走廊的尽头—— 那里蹲着一只黑背德牧,正狗狗祟祟地靠近,一看见自己被橘猫发现,立刻停下脚步假装在舔爪子。 “喵!”橘猫愤怒地从许宥聆怀中跳下。它认识这只狗,是昨天那条疯狗的精神体! “咪咪!”许宥聆调整好手中吊瓶,匆忙追赶几步,他可不敢保证德牧不会攻击橘猫,说不定它还在狂暴的状态中呢。 德牧兴奋地摇着尾巴,看到橘猫凑近,顺从地半伏下身,一双圆圆的小狗眼紧张地向上看。 “?”匆匆赶到的许宥聆和橘猫一起无语了。 “它好像想让你上去呢。”许宥聆低声向橘猫解释,“怎么样,要不要让它背呢?” 他确实是有点抱不动这只橘猫了,天知道原主怎么会有只这么肥的精神体,按理说它不依靠普通的食物为食,应该吃不胖才对。 “喵!”橘猫顿时由谨慎转为趾高气昂,前爪踩着德牧的背,翻身跃上。 德牧“汪呜”一声,驮着橘猫,兴奋地替许宥聆领路。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来找你的主人的呢?”许宥聆小声问,“你都不问我一下的吗?” “汪汪!”德牧假装听不懂,吐着舌头飞快向白噪音室奔去。 - 裴陟是被德牧舔醒的。湿热而粗糙的舌尖触着手心,白噪音室里鸣声嗡嗡,规律而富有节奏的声音安抚着哨兵狂暴敏感的神经。 “……”裴陟支着床板坐起,怔怔望向墙面。 已经数不清楚是第几次携着战后的狂躁与混乱,在幽静的白噪音室里醒来。这里的空气格外凝滞,衬得呼吸声都沉重,昏昏沉沉搅乱思绪。 德牧急切地绕到床的另一边,“汪汪”叫两声。 “坐下。”裴陟低声训斥。 “呜……”德牧顺从地坐下,又用前爪捂着鼻子趴到地上,睁着圆眼睛去看裴陟。 裴陟视而未见,目光转向床头柜。一般来说,每次从发狂状态中醒来后,那里都会放着一些镇静类药物,对他过于敏锐的神经进行舒缓和麻痹。 但今天,那里没有药瓶和温水,只有一条沾着血的白围巾。 “!” 裴陟短暂而急促地吸了口气,不顾浑身伤痛,扑向床头柜,几乎神经质地将那条围巾攥紧。 “真是疯了……谁带进来的?” 他咬着牙低语,却不可控制地任由那条围巾上残留的向导素钻进鼻腔,一路向精神图景探寻。 昨天,狂暴状态中的裴陟无意之间向那个初级向导开放了自己的精神图景,试图强制对方完成疏导。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对方显然是个新手,连承接精神力的能力都没有,就直接昏了过去。 精神共通只有短暂一瞬,事后裴陟还是被部队众人压制,打了镇静陷入安眠。那个小向导丢开镇静枪的勇气,给他带来的不过也只有更深切的痛苦罢了。 裴陟握着围巾想心事,德牧却坐不住了,跳起来绕着尾巴转了两圈,复又“呜呜”叫起来。 “干什么,你想出去?”裴陟皱了皱眉。 德牧把问句当同意,“汪”地叫一声,就用鼻子顶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裴陟一脸阴沉地看着德牧走远,把围巾放回床头柜,起身在白噪音室内走动。 好安静。 空气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震颤起来,从不远处传来嗡鸣。裴陟动作一滞,原本应该处于休息状态的精神力复又被调动,敏锐地探向四周。 脑海中出现什么东西的剪影,正在缓缓靠近。 是德牧回来了……这么快? 还有一只橘猫趴在它背上? 还有…… 裴陟猛地刹住脚,匆匆拉开衣柜套了件军装外套,脚尖勾开椅子坐到桌前,掩盖住下身的病号服。 该死,那个向导怎么来了? - 德牧再次伏下身,放橘猫连滚带爬地下地,然后抬起湿漉漉的鼻子去碰了碰许宥聆垂下的手,并挠了两下白噪音室房门。 “是说就在这里了是吗?”许宥聆小心翼翼半蹲下摸它的头,“好孩子,好乖好乖。” 德牧展开飞机耳享受了一会,就又去拿爪子挠白噪音室的门。 “好啦……我现在就进去。”许宥聆小声安抚。 他站起来,把手放到门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心里没底。 现在的裴陟再怎么落魄,再怎么受人掣肘,说到底也是原书中搅得白塔天翻地覆的反派。后期他不仅战至巅峰,还善于玩弄权术,举手投足之间就有无数人甘心为他所描绘的虚无理想卖命。何况昨天强制疏导的阵痛还在脑后盘旋。 犹豫之间,扎着针头的左手高举太久,输液管就回血了。 “啊……”许宥聆赶紧放平左手,努力把右手举得更高。一分神,他就没能留意脚下两只小动物的动作,反应过来的时候,它们已经齐心协力,用鼻子顶开了白噪音室的大门。 “……” 高举着吊瓶的许宥聆和端坐在书桌后、一脸阴郁的裴陟对视几秒,迅速朝后退了一大步。 不愧是大反派,年纪轻轻精神力就已经这么强大了。许宥聆边在心中感叹着,边又往后缩了点,保护自己脆弱的精神屏障。 他为什么后退,是白塔逼着他来的吧。裴陟不动声色地凝视着门口明显有些慌乱的向导,看着他病号服袖口中露出的、举着吊瓶的纤细手腕,以及那张柔和宁静的面孔。 大概围巾上的血不止有裴陟自己的,还有许宥聆的。把他扑倒在地的时候,手没有来得及垫到他的后脑。 “很疼吗?” “你还好吗?”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口,又同时尴尬地安静下来。 德牧殷切地拱橘猫的身体邀请它进去,后者却违背了刚才一起推门的情谊,扒着门槛不松爪。 就像此时依旧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外的许宥聆一样。 橘猫:啊啊啊啊大反派的狗! 德牧:(趴下)(狗狗眼看人) 橘猫:……但是话又说回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猫猫狗狗 第3章 发现商机 裴陟先开口,嗓音干涩,透着嘶哑:“怎么不进来?” 高举着吊瓶的手已经有点酸了,药水重又流经输液管,将回血逼进血管中,许宥聆对裴陟笑笑:“进不来,你的精神力太强大了。” “那是因为你太弱了。”裴陟下意识回应,却又似乎觉得有些不对,皱起眉头补充一句,“昨天,你没有成功地给我做疏导。” “怎么会?”许宥聆睁大了眼睛,“我看到了你的精神图景,那里……” “只是很短暂地看到了一眼而已,你不仅没有梳理它,连自己都差点被精神力压迫至死。”裴陟语气烦躁。 “这样啊……”许宥聆有点失落。 他睡昏了头,还以为自己至少是成功地承受了裴陟狂暴状态下的精神疏导。但疏导是一件精密而复杂的工作,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明明直接失去了意识,怎么有可能成功地完成了疏导。 许宥聆想了想,问道:“那你后来怎么样了?” 向导站在门口,自己端坐在屋内,两只精神体巴巴地守着门框,感觉好像在被探监,裴陟闷闷应声:“打了镇静。” “啊……”许宥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起自己如何鼓起勇气扔开那支镇静枪,到最后却是一样的收场方式,整颗心都狠狠往下坠了一下。这是否意味着反派在黑化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呢? “你会怪军部的人吗?其实他们也是为了你好,对吧……”许宥聆越说越心虚,“如果你一直那样无法自制地对待别人,肯定也不会被别人好好对待的。” 果然是典型的向导思维。软弱、无能,盲信绥靖手段,根本不会考虑到哨兵所背负的巨大精神压力和心理危机。 “你就想说这些?”裴陟声音冷了几分,“那你滚吧。” “不是的!”许宥聆软下语气,小声说,“其实我还想问……你没有接受疏导,不会不舒服吗?准备初试的时候我学了一点,书上说越强大的哨兵,战后创伤会越严重越痛苦,那你……” 许宥聆是哨向世界的外来者,并不知道这些知识在这里是常识般的存在,根本无需从书本和考试中来获取,然而在原住民眼中,这大约就是装蠢卖乖、故作姿态。 “是啊,我很难受,难受得快死了,你满意了吧?”裴陟不无恶意道,“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等一下——” 许宥聆挽留的话还没组织完,就见哨兵一挥手,强大的精神力直接隔空将门关上,差点夹到德牧的爪子。 “……”许宥聆蹲下来,替它揉一揉,“怎么办,被你的主人讨厌了。” 德牧抖抖耳朵,露出可怜又委屈的表情。 吊瓶内的药水已经滴完,许宥聆拔下针管,一起扔进最近的医疗垃圾桶。橘猫咬着他的拖鞋催他离开,许宥聆却又蹲下来,捧着德牧的嘴筒子,左看右看一阵,若有所思。 “怎么觉得你有点脏呢?”他小声说,“给你洗个澡好不好?” 早在最初看到一只这么漂亮的德牧的时候,许宥聆的老本行之魂就已经苏醒了,再加上他回忆起初试时曾经学习过的“精神体与主人的关系”一节,其中就提到精神体状态与主人的共通之处。 主人的状态如实地反映在精神体身上,这是哨向世界的共识,但如果强行改变精神体的状态呢?主人会变得……更快乐一点吗? “不好说。”许宥聆点头,“你和你主人一点都不像。” 团团转的德牧像听到了什么好话,哼哧哼哧地来舔许宥聆的手背。 许宥聆就近找了个干净的洗手台,试着替德牧洗澡。 白塔内部装修简洁,但需要的物件都一应俱全。许宥聆在洗手台的镜柜后找出了人类用的沐浴露、气垫梳和干毛巾,甚至还有一只吹风机。德牧把爪子扒在洗手台上看,用鼻子去嗅许宥聆放出的温水。 “你害怕水吗?”许宥聆把它抱起来放进水池里,瓷砖面太滑,德牧差点摔了一跤,幸亏许宥聆及时搀住。 “汪呜!”德牧用叫声宣布它不怕。 许宥聆捧起一把水往德牧身上洒。它毛厚实,身体又壮,很难打湿,借用着从前在宠物店里学到的按摩手法,许宥聆慢慢地揉搓开泡泡。 “要是有水枪就好了,”许宥聆边洗它的尾巴边说,“嗯……最好也还是用宠物用的沐浴露,会比较安全。” 橘猫一脸嫌弃地坐在一边,看着人类和傻狗兴高采烈地玩关于水的恐怖小游戏。 德牧是大型犬,许宥聆感冒还没好透,昨天又被这么撞了一下,还遭到精神力的压迫,洗不了多久就抬不起胳膊了。这时德牧就安安静静站在水里等他休息,不时地用舌头去舔舔他的脸。 就这样,磨蹭了半天,总算是把这个澡洗完了。 跳下洗手台时德牧狂甩了一身水,溅得许宥聆裤腿上都是。他捧着吹风机满屋子追着它跑,好容易才把小家伙弄干。 “走吧!送你回去。”许宥聆和德牧有商有量的,“你自己进去怎么样?我们两个就不进去了。” 说的是他自己和橘猫。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场一场打,感化反派这事急不来。 德牧再次带路,用鼻子去推白噪音室房门。 许宥聆正打算和橘猫一起溜之大吉,裴陟却冷着一张脸来开门。他已经换上了全套制式军装,眸色暗沉,精神力却不像之前那样横冲直撞,反而有了收敛之势。 “你站住。”裴陟说。 不知道为什么,许宥聆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有些脸红,他抱着橘猫站住脚:“怎么了?” “你给它洗澡了?”裴陟弯腰,就着后颈提起毛色发量蓬松、还带着香喷喷气味的德牧,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可以吗?”许宥聆有点懵,但还是好声好气地虚心请教,“我在书上没看到说不能给精神体洗澡,而且它好像也很开心。” “它当然开心了。” 裴陟一把将德牧丢回小床,抱胸靠在门框上,睨着乖巧抱猫的许宥聆:“你经常给别人的精神体洗澡?” 嗯……如果说是宠物的话,洗过很多,但是精神体…… “没有,它是第一个。”许宥聆说。 “很好,那以后不准给别的精神体洗了。”裴陟冷声,“再见。” “哎——” “砰”地一声,白噪音室的大门再次被关上,许宥聆无奈地摇摇头,抱着橘猫离开了。 - 许宥聆没有在白塔的病房住很久。他后脑的伤势并不十分严重,仅需要换药拆线,就能很快恢复。 出院那一天,正当许宥聆在整理行李时,病房门口突然一阵喧闹。皮鞋的脚步响进来,原来是那天的主考官。 “您好!”许宥聆赶紧放下正在整理的衣物,与考官握手。 考官环视一周,笑着开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已经快要好了。”许宥聆如实应道。 “那就好。”考官微笑起来,“是这样的,许宥聆考生,鉴于你在危急情况下表现出的极大勇气和你优异的笔试成绩,再加上你有可能因为受伤错过复试,在委员会的一致讨论下,我们决定颁发给你一个荣誉资格证。” 许宥聆有些不知所措了:“请问荣誉资格证和普通的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就是其他人见到你的资格证,会知道你没有参加考试,而是通过其他重大贡献获得了这张资格证。”考官回答,“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定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为哨兵做疏导,这是一切的前提。” “我明白了,谢谢您!”许宥聆双手接过资格证。 虽然获得的时机稍微晚了点,方式也有些诡异,但再怎么说也是拿到了,那就值得高兴。 送走了主考官之后,许宥聆再次开始收拾行李,橘猫懒洋洋地坐在橱柜上看,尾巴一晃一晃。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呢。”许宥聆背上包,抱起橘猫往外走,“是什么呢?” 直到他离开白塔,走进凛冽的寒风中,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喷嚏的时候,才意识到少了那条宽大温暖的白围巾。 - 许宥聆回到自己在城中的小屋,抱着橘猫不便用手,他就用脚顶开门,一进去又是两个喷嚏,弄得他肩膀都在震。 “哎?你回来了?”宋祁抬起头打招呼,“怎么样,考试顺利吗?” “嗯……勉强还算顺利。”许宥聆说。 宋祁是他的合租室友,也是一名普通的向导,但他并没有考资格证的想法,只是享受着普通人的生活。 “冰箱里有生面条还有蔬菜和新鲜鸡蛋,你饿了就自己下点呗。”宋祁打完招呼就继续钻回去打游戏了。 许宥聆耸耸肩,打开冰箱找出两人份的食材。每次他做饭,宋祁都是嘴上说着不吃不吃,其实精神体绕着餐桌打转,就差一头扎进饭碗了。 垂耳兔一如既往地窜上台面,来偷一根小青菜。 “……”许宥聆动作一顿。 他是不是洗狗洗魔怔了,为什么觉得这只兔子也有点脏? “宋祁?”许宥聆大声向他屋里喊,“你的兔子多久没洗澡了?” “哪有给精神体洗澡的啊!”宋祁吼回来,“你考疯了吧!” 许宥聆移回目光,和兔子眼对眼。白色的皮毛果然一沾上灰就特别容易脏,显得闷扑扑的,整个气质都邋遢了几分。 “就洗一次试试。”许宥聆对兔子说,“不舒服你可以咬我的手指。” 半小时后,宋祁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间,正碰上许宥聆捧着被洗得香喷喷的垂耳兔走出卫生间:“许宥聆,你做了什么吃……咦?” “怎么了?”许宥聆有点紧张,“是洗出问题了吗?” 他还记得裴陟恶狠狠地不许他替别人洗精神体,虽然裴陟自己看起来是很神清气爽的样子。 “洗什么?”粗线条的宋祁完全没察觉出自家精神体发生了什么变化,大大咧咧接过,随口说,“我是说,前两天我还因为工作之后大脑有点过载然后头晕的,刚才一出房门,咦,好了?” 许宥聆保持着把兔子送出去的手,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所以,清洗精神体真的对主人有奇效? 橘猫:好多水!好多水!啊啊啊啊啊啊 德牧:漂亮向导哥哥在给我搓泡泡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发现商机 第4章 原来如此 “怎么了?”宋祁抬手在许宥聆眼前晃了晃,“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没有,”许宥聆垂了垂眼睛,又去看宋祁手中那只垂耳兔,短短的白毛柔顺温软,粉色鼻头翕动着嗅闻,警惕又有些呆样,“你真的一下子就觉得头不晕了吗?就刚刚?” “是啊,真的很奇怪。”宋祁让兔子绕着自己的手臂爬到肩膀上稳稳趴好,拉开椅子坐下。 宋祁在白塔分属的边缘部门做文书工作,他的精神力比许宥聆还弱一些,因此在大量消耗的上班时间之后,常常钻进卧室两眼一闭就是睡,宅到不可思议。 许宥聆总是听到他抱怨工作辛苦,长时间集中精力会头晕,久坐腰疼,但工作又不能不做,只能用周末勉强找回状态。 像这样突然恢复了精神……也太奇怪了吧。 许宥聆也坐到桌前,拿筷子把面挑高,让它散一散热气:“会不会是因为我替你的精神体洗澡了啊?” “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我刚才也完全没有做别的事。”宋祁低头咬了一口面,含糊不清道,“算了,不说这个,你的资格证考试怎么样?” 许宥聆把面盘在勺子里:“拿到资格证了,虽然方式有点奇特。” 橘猫端坐在餐桌边的另一张扶手椅上,适时地“喵”了一声。 “那很好啊!”宋祁腾出手比了个大拇指,“你以后岂不是要进白塔做疏导员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其实不是这么回事,我根本就连一次疏导都没成功过呢,”许宥聆的声音有些闷闷,“像这样去给别人做疏导,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死掉啊。” 宋祁安慰:“别这么想,至少已经有证了,不做疏导员,做些别的工作总可以吧。” 许宥聆点点头专心吃面。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努力考证的目的并不是要找到一份好工作,而是要尽快完成任务回到现实世界。但自从他发现,哪怕考出了资格证,自己还是没有给裴陟做疏导的能力之后,那股劲就有点泄了。 两人安静地吃完了饭,被洗过精神体之后的宋祁神清气爽,主动收拾餐桌洗碗,许宥聆恰好能回房间稍微收拾一下行李。 收拾到一半,他想起刚才进门的时候为了腾出手开锁,把一个小卡包随手放在了玄关的鞋柜上。里面放了很多重要的证件,还是快点拿回来的好,于是许宥聆折返回大门去找那只卡包。 “哟!小许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 身后响起热情的招呼,许宥聆回过头,原来是住在隔壁的周英兰。她是许宥聆和宋祁两人的邻居,也是个向导,很关心这两个年轻人,因此也知道许宥聆最近早出晚归地在准备资格证考试。 “是呀,终于考完试了。”许宥聆笑着答,看到周英兰拎着袋蔬菜海鲜,散发着健康自在的烟火气,“阿姨刚买菜回来?” 周英兰笑:“好久没在这个点见到你了。怎么样,考试顺不顺利?” “还可以,”许宥聆答得很谨慎,他注意到周英兰微微皱着眉,空着的那只手不时地去揉一揉自己的膝盖,不由得关心地问,“阿姨,您膝盖又不舒服了吗?” “哎,老毛病了。”周阿姨摆摆手,“不聊了,我回屋去了,下次来阿姨家吃饭啊。” 周英兰的精神体是一只黑白灰交织的文鸟,此时正趴在她头顶上用她的头发做窝,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等一下,”许宥聆叫住她,“不好意思,阿姨,可不可以……嗯,碰一下您的精神体呢?” 周英兰奇怪地转过身:“怎么了?是考试需要的实践项目吗?我记得你是向导没错吧。” “也不完全是吧,就是……”许宥聆有些欲言又止,毕竟这个请求实在是有点没礼貌了,“我可不可以给您的精神体洗一个澡呢?” “给精神体洗澡……为什么要给精神体洗澡啊。”周英兰有些困惑,但还是大方地从头顶摘下了那只红嘴巴的小文鸟,“行啊,我还从来没管过这种事呢。” 许宥聆道了谢,捧着小文鸟回到了房间。 他都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总想再验证一下精神体和主人之间状态的同一性,如果他只要通过替精神体洗澡擦拭、打理毛发,就能获得和普通疏导相似的效果,那他是不是就……不用和裴陟接触,只要哄好他的德牧就可以了? “试试看吧。”许宥聆轻轻地梳了梳文鸟的羽毛,看着它蓬松的身躯卧在手心里,“如果对□□的疲惫也有缓解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文鸟歪着头,看着许宥聆把自己放到桌上,圆眼睛滴溜溜的。 以前在宠物店工作的时候,许宥聆很少接触给小鸟洗澡做护理的工作,因为小鸟其实还挺喜欢洗澡的……不像很多猫猫狗狗,需要两个人按着才能勉强打上泡沫、擦干并修剪浮毛。 他打来一小碗室温的水,放在有太阳照射的窗台下,让小文鸟站上自己的手指。可小鸟压根不用他引,翅膀一扇,扑地就飞落至碗沿上站好,两只淡红色的小脚轻轻扒拉着。 “会不会着凉啊……”许宥聆还有一点担心。 小文鸟低头啄了啄水面,像是在试探温度,小脑袋左偏右偏,觉得满意了以后,旋即双足一用力,整只跳进小碗。 许宥聆双手围着碗沿,生怕它一个不留神掉出来,但小文鸟却丝毫不客气,一落了水就开始大力扑腾翅膀,几乎溅了许宥聆一脸。 “长得这么小,怎么水花这么大啊。”许宥聆有些哭笑不得。 刚开始,小鸟都只洗下半身,水只能打湿淡灰色的肚子。过了一会,也许是逐渐适应了水温、享受到了玩水的乐趣,它开始一头扎进水里不管不顾地扇翅膀。 许宥聆一直等到小鸟终于玩痛快了才把它从碗里捧出来。小鸟的羽毛稍微有些防水效果似的,既有点湿漉漉的意味,又有几颗水珠还挂在尾羽上。许宥聆捧着它站在冬天温和的太阳地里,耐心地等着它晒干。 小鸟自己梳理着羽毛,时不时抬头看许宥聆一眼。一切完成的时候,隔壁周英兰抽油烟机的声音也停下了。 “带你回主人身边吧。”许宥聆小声地哄着洗完澡有些紧张的小鸟。 他捧着小鸟去敲了邻居家的门,这才发现周英兰的丈夫于纪成不知何时也已经到了家,正在摆碗筷。 “小许!”于纪成同他打招呼,“考完啦?” “考完啦。”许宥聆礼貌地应,“阿姨还在厨房吗?我是来还小文鸟的。” “文鸟捉去做什么?考试要用啊。”于纪成也自然而然地理解到了考试上,“在的,她说在打汤。” 许宥聆推开门走进厨房,小文鸟靠近了主人,似有所感地伸开翅膀,再次飞回到周英兰的头顶。 “阿姨,”看着周英兰伸出手摸摸小鸟的头顶,许宥聆小心地措辞,“嗯……我给它洗了个澡,您有没有觉得身上舒服了点呢?膝盖,或者其他地方之类的。” “膝盖?”周英兰若有所思,“好像还真有一点……” “真的吗?”许宥聆有些不敢置信,“不是心理作用,是真的会觉得舒服吗?” “我不好说,毕竟人体是很复杂的结构,可能心理作用也会直接影响到身体器质的感受,就像我们向导给哨兵做疏导一样。”周英兰端着汤放到餐桌上,回过头笑笑,“不过多亏你提醒,我确实很久没关注它的状态了……总是把它当成和自己一体的东西。” “你俩说什么呢?”于纪成插话,“给精神体洗澡就能改变主人的状态?要是真有这么方便,那还要疏导做什么?” “我觉得真有一些影响,不信让小许替你的海雕也洗一个试试。”周英兰笑着说。 于纪成愣了一下,突然大笑出声。 “怎么了?”许宥聆有点不安,“不可以吗?” “真是的,你对我也太放心了一点吧!”于纪成笑够了,伸手捋捋海雕脖子上的绒毛,“向导与向导之间接触精神体,确实没什么大的关系,但是向导和哨兵……精神体再怎么说也和主人是一体的,会接触到意识残片,会影响情感状态,这都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周英兰笑骂:“胡说八道,我看你那只蠢鸟压根反应不过来这些事。” 听着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许宥聆站在原地,整张脸都慢慢红起来。 所以……哨兵的精神体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敏锐?能感知到接触它们的向导的意图,察觉到意识碎片,还能影响情感…… 那,那他之前给裴陟的德牧…… “哎,小许,你脸怎么这么红?”周英兰问。 许宥聆结结巴巴:“我……我有点热,叔叔阿姨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他推开房门落荒而逃,回到对面的家,橘猫正一脸嫌弃地端坐在茶几上,仿佛质问他居然现在才发现这么显然的事情。 “啊啊……完蛋了……”许宥聆半跪到地板上,把脸埋进大橘肚子上柔软的白毛里,“裴陟肯定感觉到了吧?他等级那么高……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啊,他以后肯定不会愿意让我再接触他了的吧!” “喵。”橘猫很矜持地叫了一声,好像在说它也没有很愿意再跟那只喜欢洗澡的傻狗一起玩。 “回来啦?你刚才去哪了?” 许宥聆回过头,穿着围裙的宋祁从厨房里走出来,面色很兴奋:“我到处找你呢!” “找我什么?”许宥聆指指自己。 “我刷到了白塔的最新招聘通知,”宋祁向他展示手机页面,“他们在招有资格证的向导,替疗养中的远征军做疏导!” 许宥聆:(跪下)(绝望望天)让我去死吧…… 远方的裴陟:我有说过不许洗别人的精神体的吧!(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原来如此 第5章 开始创业 许宥聆排在白塔临时办事处门前的长队里焦急地探头望,天空还是一片惨白的昏沉,人群密密匝匝往前挤。 除了那些等级较高的哨兵和向导自从分化之后就会被归入白塔编制以外,其他像许宥聆这样等级较低的向导大都和普通人一起工作生活,但如果获得了资格证,就可以在白塔临时招收疏导员时参与其中,算是一笔不错的外快。 只是——考试的时候明明通过率那么低,为什么等到参加工作的时候就人人都有证了啊! 许宥聆看着眼前漫长的、一动不动的队伍,不由得欲哭无泪。 他一大早就急匆匆出门排队,现在都快中午了,办事处门口的人流量却只增不减。最糟糕的是,他还远远望见窗口的玻璃被呼地一声拉下……工作人员午休了! 人群瞬间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细细密密的交谈声弥散开来。 “白塔到底要不要招人了啊……” “前面为什么这么慢?面试需要这么久吗?” “还是回家吧,说不定远征军压根不需要我们这种低等级的向导。” …… 一片混乱中,橘猫扑地一声懒洋洋窜出,扒着许宥聆的裤腿叫了两声。 “怎么了?”许宥聆弯腰抱起它。 橘猫趴在许宥聆的肩头,一双浅色的猫咪瞳仁转了两转,眼底莹润光泽一闪而过。 一阵风呼啸过人群,荡开波纹,向导们纷纷让出道路,只见两个身着制式军装的男子信步走过。 两人目不斜视,大步流星,肩章上是远征军的标志,显然是一对哨兵与向导。 “远征军!” “天……这么近……” “他们不应该在疗养吗?” 许宥聆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心下一颤,抱着橘猫的手紧了紧。 那是岳长霁和方临水,原书的主角攻和主角受,此时两人并肩而立,显然一对和美眷侣。 倏忽间,岳长霁温润如玉的目光越过方临水的头顶,向不远处的许宥聆投来。 ——嫌恶而又鄙夷的,像刀剑。 许宥聆毫不顾忌地同他对视:他连发狂状态下裴陟的精神力威压都扛了好几分钟,不至于见到平静的岳长霁就拔腿逃跑。 只是他作为穿书而来的外来者,并不能很好地使用向导能力,因此也很难伸出精神触丝,刺探这个表面光风霁月、内里腐烂恶臭的主角攻的精神世界。 他抱着猫大步追上去:“请等一下!” 岳长霁像刚才没有投来那充满恶意的一瞥一样转过头,倒是方临水有些友好地对他笑了笑:“怎么了?” 旋即又一愣:“我认识你……你是替裴陟做疏导的向导?” ……其实疏导根本就没有成功,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许宥聆怀里抱着辆橘色半挂,跑得微微有些气喘:“对,是我,我想请问……” “裴陟可真心狠,你被他那样用过一次,恐怕向导基本的功能都要废了吧。”岳长霁的语调带着些嘲意。 “他没有!请不要这样!”一股恼火直冲上许宥聆的头顶,烧得他脸都绯红起来,“我想问,裴陟现在还在疗养区吗?” “谁关心那条狗在哪。”岳长霁冷冷道,“倒是你,一个废物初级向导,还真是上赶着送……” “好了长霁,不要再说了。”方临水拉住他的手臂,转头安抚气得整张脸都通红了的许宥聆,“裴陟不在疗养区,他回去服役了。” “服役?”许宥聆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他记得他离开白塔的时候,裴陟还远远没有恢复好,“去哪了?边境?还是别的地方?” “抱歉,这是军部的机密,我不可以再告诉你了。”方临水有些抱歉地笑笑,“不过,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找裴陟吗?他是不是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如果是的话,不要害怕,告诉军部就好了,他们会严肃处理。” 方临水漂亮的面孔上是恰如其分的担忧,他的确很有作为主角受的资本,许宥聆有些恍惚地看那张脸,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 这位善良的向导恐怕也很难做人吧……在主角攻和炮灰攻之间周旋,一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没有,他真的没有做那种事情。”眼见岳长霁已经越来越不耐烦,许宥聆后退一步,坚决地摇摇头,“谢谢你们,再见。” 裴陟不在疗养区,那他再去排长队也没意义。许宥聆拔腿就走,回家的路上不断反刍着岳长霁那恶心人的表情,心里越想越来气。 他凭什么这么说!裴陟虽然脸臭了点,嘴毒了点,后期不是人了点,但总比岳长霁这个伪君子真小人要好! 恶心恶心恶心! 许宥聆重重地推开门,弯腰换鞋,把帆布鞋扔得震天响。 “咋啦?白塔不要你?”还窝在房里打游戏的宋祁探出个头,“这么大脾气?” “碰到一个大傻-逼!”许宥聆把猫放到地上。 “那可太正常了,感觉自从我进入社会之后傻-逼就变得格外多。”宋祁一拍大腿,“今天不是星期天嘛!我那傻-逼领导居然要我下午去加班!我问他要干啥,他说要提前排练年会??你说搞不搞笑,我们一个社区基层办事处还搞上年会了!” 许宥聆闷闷不乐地钻进房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宋祁的话,打开衣柜收拾出几件衣服。 “……然后我们又超——级晚才下班,我真的是服了……哎许宥聆,你还在吗?”宋祁很长时间没听到许宥聆应声,扬声问了一句。 “在的!”许宥聆边打包行李边回答。“宋祁,你知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买到边境的车票?” 宋祁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困惑地问:“你去边境干嘛?去那儿可贵了!” “很贵?”许宥聆收拾行李的手顿了一下,心里一跳,“我就在那待……十来天吧。” 原书中,裴陟大部分时间都在边境服役,作为白塔最顶级的哨兵之一,他有能力也有义务为白塔牺牲。许宥聆不知道他确切的位置,但既然他离开疗养区了,总归是都在那里。 “那就更贵了。边境鸟不拉屎的,唯一的正规机构就是军部的营地,你又进不去。”宋祁结束了一把游戏,干脆放下键盘走出来掰手指,“车费、住宿、饮食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加在一起就很多了,反正照我现在的存款和工资水平肯定是覆盖不了。” ……许宥聆沉默了。 苍天啊,为什么不给我无限金钱的金手指! “你这么急着去边境干嘛?那儿又不安全。”宋祁看了看表,叹着气套上外套,“我去加班了……晚上见!” 许宥聆僵硬地和宋祁挥别,默默坐到沙发上打开地图软件,搜索去边境的车票……然后就被数字吓了一大跳。 然后搜索骑车到边境要多久徒步到边境要多久,并搜索最近的天气……然后就默默地关上了手机。 怎么都没想到救赎反派的道路居然会在钱这个问题上中道崩殂。 许宥聆一头瘫在沙发上,橘猫嫌弃地来舔他的脸。 “怎么办啊……”许宥聆有些失神地揉它的耳朵,“这样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橘猫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伸出爪子优雅地舔两下,试探他的反应。 “怎么了?”许宥聆翻身坐起来,“你想说什么?” 精神体不像他生活的现实世界的普通宠物,它们的智商和情商可能比有些人类都要高,初来乍到的许宥聆很谨慎地想听取橘猫的意见。 “喵!”橘猫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叫了一声,轻盈地跳上桌面,一扬爪子,打翻了桌上装满水的茶杯。 “哎哎!”许宥聆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拯救桌面,“你怎么……” 看着橘猫有些不适应地拨了拨桌面上的水,许宥聆眉心一跳,伸手捏住它的爪子。 “给精神体……洗澡吗?”他有点不可思议地向橘猫确认,“这样赚钱吗?” 橘猫一脸“不然呢”的表情,高高翘起尾巴,避开桌上乱淌的水。 “……我知道了,我想想办法!”许宥聆麻利地收拾了桌子,还不忘抱着讨厌水的橘猫回到茶几上,“要不……就从邻居街区里的生意做起来好了?” 像这样攒钱要攒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去边境啊,到时候裴陟说不定都快回来了…… 尽管这样想着,许宥聆现在却没有什么别的路可以走了。他跑进房间搬出之前取教材书的快递剩下的巨大瓦楞纸箱子,坐在客厅中央将它裁成几块,又贴上白纸。 “精神体沐浴养护……一次98……新客38……组团人均28……” 太黑心了!看着自己远比现实世界简陋的装备,许宥聆暗自唾弃了自己一小下。 - 边境,朔风侵染,大雪扑面。 阴沉着脸色的裴陟坐在营帐里,面上还有淡淡的痛苦之色,身边却没有一个医护人员,更不用说是专业的向导。交缠凌乱的精神力张牙舞爪地向外伸张,仿佛恶魔的黑色羽翼。 正因如此,也不止因如此,无人靠近他所在的那个角落,更无人在意他手臂上渗开的暗色血迹。 哨兵敏锐的五感浮过营帐内外的嘈杂与窃窃私语,浮过暴雪纷扰的天空与大地,浮过鲜血、死亡与战争的阴影—— 在他所感知的范围之内,没有那个漂亮的初级向导。 那个传言中被裴陟侵-犯了的、导致他连疗养期都没过、就匆匆要被送回到边境来服役的漂亮向导。 他的名字在营帐内口耳相传,成为裴陟本就罪行累累的档案簿上,浓墨重彩的又一笔。 许宥聆:听说外面都在传我被你睡了(闭眼) 裴陟:澄清一下,我并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能 许宥聆:? 裴陟:我很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开始创业 第6章 新的发现 许宥聆拎着板凳、抱着涂写了大字的瓦楞纸板,到楼道入口摆好。双休日的下午比平时要略微热闹些,不时有居民来往。他有些窘迫,挺着背坐在纸板边,就差摆出一副把手放在膝盖上的小学生老实相。 这比在现实世界的工作尴尬太多了。许宥聆脸皮死薄,之前在社区宠物店兼职的时候,连偶尔的发传单排班他都要想尽办法和人换班,大部分工作都是在室内和小动物打交道,要他当街拉开嗓子吆喝人来光顾,还不如当脸照他来一拳。 “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许宥聆硬着头皮,眼睛也不知该朝哪看,对着来来往往的邻居漫无目的地开口,“精神体全身护理……恢复主人情绪状态……优惠只限今日!” 迈出第一步总是困难的,尤其是对于许宥聆来说,因为他自以为充满吸引力的吆喝在外人眼里看来大概就跟蚊子哼哼差不了多少,哗地就被冷风吹散了。 看着无动于衷来往的路人,许宥聆摸摸鼻子,假装很忙地重新把已经很正了的瓦楞纸板又摆了一遍。 “喵……”橘猫踱步走到许宥聆的板凳边,歪过脸端详了他一阵,露出一个“看我示范”的表情,然后就身子一斜—— 像块焦糖牛乳大布丁一样duang地倒在了路边,四脚朝天,露出柔软的肚皮。 “你可不可以稍微注意一点**?”许宥聆看着橘猫这副大爷似的嚣张情态,发出那种“i人父母生了个e人小孩”的尖锐又压抑的声音,并把瓦楞纸板捧到身前遮住自己,只露出看起来还算比较平静的上半张脸。 他刚倍感丢人地训完自家猫咪,楼道口就急匆匆跑下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她抱着只肥肥的金丝熊仓鼠精神体,动作太着急,差点被横在路边的橘猫绊了一跤。 “小心!”许宥聆赶紧丢下瓦楞纸板拉住小女孩,蹲下来替她拍拍裙子上沾上的灰,“你没事吧?” 小女孩没事,但仓鼠被橘猫吓了一大跳,不要命地吱吱叫起来。 “你别叫了,你别叫了!”小女孩手足无措地去捂仓鼠的嘴,“它就是只大笨猫,你不要怕它!” 橘猫小发雷霆地站起来挠了许宥聆的裤腿,以示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的仓鼠好像很害怕……”许宥聆有些担忧地望向浑身发抖的金丝熊,“你试试先安抚它一下呢?” “不行,我不是它的主人,它是我朋友的精神体。”小女孩急得直跳脚,“怎么办啊!它会不会死啊!” “不会,不会死。”许宥聆笃定地把仓鼠接过来,感受着它细小的爪子和温热的软毛下神经质的颤抖。 精神体不是普通的动物,而是与主人共存的神秘精神凝结物,只要主人没有出大事,精神体自己是不会莫名其妙死去的。这只仓鼠大概是因为还比较弱小,第一次远离主人的精神力供给,所以才这样难受害怕。 “好了……没事了……”许宥聆小心翼翼地把仓鼠托在掌心上,一下一下顺着它的细毛,“你的主人马上就回来,会很快。” “你……你行不行啊!”小女孩围着他打转,又不敢伸手去碰仓鼠,一张脸涨得通红,“要是它死了的话我朋友会不会出事?都怪我……” 许宥聆心里也没底,毕竟之前无论是安抚裴陟的德牧、收拾干净宋祁的垂耳兔、还是替周英兰的文鸟洗澡,都至少通过了“清洁”的媒介。 要是就这样揉揉它就能让它恢复状态,那也太扯淡了吧! 许宥聆心下不安,动作却尽量轻柔准确,细细按揉着金丝熊肉乎乎的脊背。记忆力宠物店似乎也收治过需要动麻醉手术的仓鼠,他当时是怎么配合着主治医生安抚它的来着…… “它不抖了!”小女孩突然大叫出声,欣喜和后怕几乎一起涌上来,“你看看它……它是不是没事了!” 许宥聆更小心地顺金丝熊的毛,揉过它柔软的耳廓。他屏住呼吸,直到刚才还瘫软在掌心的金丝熊头重脚轻地扭起肥肥的小身躯,似乎恢复了逃脱的精力。 “别逃。”许宥聆赶紧凌空抓住它的腰腹,并防止金丝熊扭过身要啃他的手指。 “你来了!” 几声凌乱的脚步响近,小女孩惊喜地大叫一声,扑上去一把抱住还拎着袋零食、一脸懵逼的朋友,“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不要让精神体离开自己太远啊,会出事的。”等到两个小女孩终于分开,许宥聆将仓鼠放回女孩的掌心。 “我刚分化没多久,还没有学到这里……”金丝熊的主人让小仓鼠趴回自己的肩膀,“谢谢你救了我的精神体!” “小事小事。”许宥聆抿着嘴轻轻摆手。 仓鼠静静地趴在女孩肩上盯着许宥聆看了一会,然后偏过头咬了两下主人的发梢。 许宥聆心里有些乱,目送两个女孩叽叽喳喳地走回楼道,重又坐回板凳上支起瓦楞纸板抱在面前。 如果之前的精神体是因为很少得到清洁才会在他手下恢复状态的话,那这只金丝熊算什么?只是简单的按摩揉搓而已,明明所有人都能做,明明…… 为什么只有自己能安抚它呢? 许宥聆摊开手心看自己的指纹和关节,却琢磨不出任何不同。下午的太阳缓缓移过去,头顶云彩落下冬季暗沉的昏白。 - 到了傍晚之后,许宥聆的客人就多了起来。 隔壁十号楼年轻上班族的精神体是条西施犬,邋邋遢遢地跟在打扮时髦的主人脚边走,许宥聆试探性地叫住对方,替西施犬梳了毛扎了头顶的小辫子,看起来漂亮整洁了许多。 上班族捧着自己焕然一新的小精神体左看右看,享受了今天的第一个优惠价。 有一则有二,附近的居民被小西施犬的变化吸引,慢慢地聚拢起来,有些谨慎地放出精神体让许宥聆摆弄。 许宥聆尽量在有限的器械设备范围内让众人的精神体得到满足:替加菲猫擦净泪痕和眼垢,为金毛简单洗了有些发油打绺的尾巴,检查鹦鹉被剪得过短了的飞羽……甚至有人捧着鱼缸,向许宥聆展示自己的精神体——一条河鲫鱼。 “……”许宥聆抬起头,十分诚恳地问,“请问您平时是怎么把它带在身边的呢?” “我的精神图景是一条小溪,不出意外的话一般不会放它出来。”女生也很诚恳地回答,“呃,还是有过一次意外……它差点就干死了。” 许宥聆对着鱼缸大眼瞪小眼了一会,默默地推回去:“嗯……现在我的水平还不支持能给鱼类做美容呢……” 在这期间,橘猫就一直呈大爷之态,懒洋洋地瘫在许宥聆的板凳边,大方地让路过的大人小孩摸肚皮,起到了良好的吉祥物作用。 许宥聆还没完全确认自己对精神体安抚的特殊功用,自然没打算把它当个经营招牌。但大约是这个世界里绝少有人替精神体做什么美容护理,所以好奇的人格外多,就算不是哨兵向导也都围着来看。 看那个漂亮又有点内敛的向导为精神体梳理毛发、揉搓按摩,轻声细语地哄它们躺下或坐好,配合他专业又不失谨慎的动作,像什么很精彩的宠物节目纪录片。 许宥聆始终认真地观察主人的状态,但还是不能下什么准确的定论,毕竟只要安抚精神体就能改善它们甚至主人的状态这件事实在是太玄乎了。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礼貌地拒绝有同样需求的哨兵,在裴陟一个人面前丢大人就已经足够了。 看来以后如果要开店的话还是要雇一些哨兵学徒比较好,许宥聆迅速地将思维发散到遥远的首富之路。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许宥聆收了摊。虽然说做生意最好还是不要从身边人做起,但精神体美容的噱头够足,又能辅以引而不发的安抚功效,许宥聆自认为定价还是比较合理的。 他点了点今晚的现金流,是个不小的数目,至少能将他之前忙于准备考试、始终没有去工作挣钱的亏空补上一部分——都是来自好心室友宋祁的。原主似乎并没有存钱的意识,导致许宥聆之间很有些捉襟见肘,想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以后就不会了。 许宥聆握了握拳,低头抱起因为卖萌太多已经累得像一滩融化了的布丁一样的橘猫,大步走回家。 - 宋祁下班很晚,却没有什么加班的仇恨,反而有点高兴。 “我上司被他的直系领导狠狠呛了一通,爽得我!当着我们这群小喽啰的面呛的,这什么意思?”宋祁一丢下外套就大声嚷嚷。 “整个部门都完蛋了的意思。”许宥聆开玩笑,“那你们还加班到这么晚?” “装给他们看的,我和我的摸鱼搭子一直在偷懒。”宋祁哐地一声躺到沙发上,兜里冒出垂耳兔的鼻尖,“哎,我们今天吃了个大——瓜。” 向导天生擅长感知情绪和收集信息,对这种流言蜚语也会格外敏感。虽然许宥聆不像其他向导那样能轻易地运用自己的向导能力,但也清楚这一特征。他有些无奈地收拾着瓦楞纸板:“又听到什么了?” “远征军!军部!”宋祁直起腰坐好,露出讳莫如深的神秘表情,“之前远征军有个能力特别强、但是性格特别差、还有很多履历黑点的哨兵,不知道为什么啊,军部也不开除这种人……他刚从战场上下来没多久就又被送回去了,特别奇怪,连疗养期都没过!你猜是为什么?” “为什么?”许宥聆的嗓子有点发紧。 “据说……”宋祁左看右看,好像在确认隔墙无耳一样,“他从战场上下来,意识不清的时候……侵-犯了一个向导,直接把人……” “啊?”许宥聆的心脏一阵乱跳,不由得伸手按住胸口,急切地追问,“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也太……那个哨兵叫什么名字?” “呃……我只知道读音,好像叫……裴至,对,就是这个名字!”宋祁笃定地点头,“太恶心了吧!” 恐惧感霎时沿着脊柱爬上许宥聆的后脑,他用力握住手中的瓦楞纸板,几乎有些站不稳。 事故之中的另一个角色,想必正冠着他的大名。 橘猫:本猫的目的是卖萌不是碰瓷! 许宥聆:能不能给它绝育……哦不绝对不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新的发现 第7章 边境异动 白塔统治下的极北之境雪漫长天,劈头盖脸的朔风裹挟雪粒,落在营房的门帘,覆在士兵的檐帽,卷过远方荒芜一片的原野。 几个隐约不明的身影出现在雪中,由远渐近,逐渐清晰。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哨兵,机警敏锐,右手扶在腰际,时刻紧握□□。 走在哨兵后面的是他的向导,似乎更年长,有一张冷淡严肃的面孔。 一个并非向导或是哨兵的年轻男子走在那人身边,吊儿郎当,伸出手去挽最前面哨兵的脖子,又被无情地打开。 殿后的是一脸郁色的裴陟。黑色面罩掩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锐利而冷淡的眼睛。 他与小队另外三人拉开不近不远的距离,作战服黏着雪意,远征军的标识清晰可见。 “回来啦?”值守在营地门前的士兵“嚓”地行军礼,向走在最前面的哨兵微笑点头。 “回来了!一切顺利!”方睢明回礼,嘴角不由得溢出点笑意,“你什么时候轮班?” “再两个小时吧,冻死我了。”士兵半卷起门帘,“快进去,外面好冷。” 方睢明却没有打头阵,军靴在门槛上一停,蓦地转过身来,殷勤地让沈嘉弋先行。后者却淡淡瞥他一眼,无视他递过来的手心,自顾自大步进了室内。 刚才去挽他的青年嘻嘻一笑,伸出手背拍他的面孔:“吵架啦?弟媳还真是狠心,说不理人就不理人,我们方队好辛苦哦。” “……你别乱说话!”方睢明压低了嗓子,恶狠狠地警告,耳尖却有点红,目光也不自然地飘向已经走到吧台边的沈嘉弋劲瘦漂亮的身形,“八字没一撇的事……” 裴陟面无表情,垂着头立在营房门口拍去身上的碎雪。哨兵不像向导那样能轻易地感知他人情绪,但他还是从方睢明年轻、热切而野心勃勃的面孔上,看见了无聊至极的腼腆与爱。 “借过。” 他擦肩过正努力要再想出几句俏皮话逗弄情窦初开的方睢明的年轻人,也许撞了他一记,也许有些重。 窦云霎时让出位置,有些嫌恶地低声:“啧,真晦气……” 裴陟停在原地深吸一口气,猛地回头斜睨他,目光冰冷:“你说什么?” “……你听错了,没什么。”疯狂的哨兵丝毫不收敛自身肆虐的精神力,窦云晃了两晃,才被方睢明扶稳,言辞闪躲。 “你最好是。”裴陟冷冷道。 他不再理睬营房中心陡然冰封下来的气氛,转身即走。细细密密的交谈在他离开后才重新浮动开来,像锅被煨得烂糊的粥。 方睢明若有所思地朝裴陟离开的方向望了一会,才灵敏地折身夺去沈嘉弋已经叼到唇边的烟。 裴陟冷着脸回到营房二层的单人宿舍,重重合上门,靠在门板上,泄力似的垂下头。 从宿舍望出去,可以看见白茫茫一片的雪,飘进领口会有冰刃般的痛感,但在安全的位置眺望时,却让人觉得美丽而柔软。 美丽的雪意催生着他身上尚未痊愈伤口发出痛呼,一阵阵地钻进骨髓。 距离裴陟重新回到边境基地,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他照常地履行义务,与战友们在边境线周围执行任务,打击随时可能进犯的敌方——如同他被白塔选中时曾经许诺的那样。 ——我将忠于白塔,忠于军部。 献出我的青春和热血,献出我的灵魂。 年轻好几岁的裴陟这样说,目光一如既往地阴郁谨慎,心脏却跳得飞快,像在捧一把很烫的火。 - 第二日还是照常的执勤任务,裴陟坐在床上擦枪的时候,宿舍门被人叩响。 “进来。” 是已经穿戴整齐的方睢明,门开了半扇,他站在门边,露出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 “方队,什么事。”裴陟没抬头。 “今天凌晨白塔给营里发了文件,关于正在服役、且没有匹配向导的哨兵。”方睢明加重了语气,“你在第一位。” 裴陟斜过脸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擦枪:“然后呢?” “你的安全等级评估很低,精神力状态也不稳定。”方睢明努力地把语气放得心平气和,“你需要一个向导。” 裴陟不再回答,只细致地擦枪,精神力却蠢蠢欲动起来,仿佛随时准备进攻。 “裴陟,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和向导匹配。”方睢明的面色逐渐变得难看,“是因为我哥吗?但你最好死心,他已经和岳长霁……” “跟他有关吗?” 方睢明话音未落,裴陟就一把丢下枪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恨意:“滚出去!” 方睢明被他推得趔趄一下,宿舍门在他面前甩上,发出巨响。 “……真的是疯子。” 他大退几步移出哨兵的精神力威压范围,摇摇头快步离开。 执勤任务本是日复一日的平静巡逻,小队踏行在原野上,留下几串悄无声息的脚印,又很快被大雪掩盖。 百无聊赖的窦云又去招惹今日气压格外低沉的方睢明,带着点揶揄笑意:“方队又怎么啦?个人情绪不要带到工作里呀!” “你能不能闭嘴。”方睢明压低了声音,人却紧张地关注着沈嘉弋的一举一动,后者冷淡地抬头看着天色,并不回应小男友的一片痴心。 裴陟只觉得浑身发痛,雪水渗进作战服,冰冷刺骨。 “怎么了?一直发呆。”方睢明腾出手去拉沈嘉弋的胳膊,语气有点讨好的,“今天只是例行的执勤,你不要这么紧张嘛。” “到沈老师就是‘不要这么紧张’,到我就是‘你能不能闭嘴’,方队真的过分。”窦云耸耸肩,“快点吧,巡完这一片就回去,冻死了。” 沈嘉弋抿抿嘴,终于对方睢明说了冷战这么多天之后的第一句话:“我觉得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方睢明立刻紧张起来,手心打圈地揉着沈嘉弋的手肘。 哨兵战斗的第一课就是相信向导对于敌情的判断,尤其是与自己匹配的向导,虽然两人显然还没有走到那一步。方睢明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沈嘉弋的答复。 “……说不好,算了。”沈嘉弋闭起眼睛感受一阵,又睁开,“我们快点回去。” 四人沉默了一下,纷纷加快了脚步。 不止是方睢明信任沈嘉弋。沈嘉弋是个优秀的向导,即使在强者如云的远征军中也是出众的佼佼者,敏锐而善于合作,天赋与努力并存。 因此在突如其来的震感沿着沉寂的雪原蔓延而来时,众人并不感到十分奇怪。 “各位,注意自己的位置!”方睢明飞快地向营地发动位置信息,旋即严阵以待地举起□□。沈嘉弋站在他身侧,屏息凝神感受着敌人铺天盖地而来的精神力。 裴陟眸色更冷,窦云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感受不到来敌的位置,只能等待沈嘉弋报点。 “五点钟方向,两公里。”沈嘉弋的声音清晰坚定地挤进众人的头脑,“一公里……” 异动就是在那一刻发生的。 不是意料之中的五点钟方向,甚至不来自雪原之上,一股翻涌的精神力从地底下猛地窜起,直扑方睢明与沈嘉弋之间,几乎将窦云捅了个对穿! “啊!”窦云失声大叫,身形不稳,差点直直跌进那道精神体劈出的沟壑。裴陟眼疾手快把他捞起,一把丢到身后安全地带,极严肃地压下重心握住枪。 “退后!”他向方睢明和沈嘉弋怒喝。 因为方才没有发现的是,他们所行走的根本不是雪原,而是一条多年冰封的裂谷。冰雪层下是大块空洞,窦云就差点跌入其中! 方睢明闪身避开攻击,脸色铁黑地瞪着那道极宽的裂缝,精神力传来这一遭便彻底消失,不再有任何波动:“什么东西……” “敌方的黑暗哨兵吧?也太恐怖了!”趴在地上的窦云惊魂未定。 裴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先回去。” “不行!波动已经消失了,但必须要搞清楚来源和具体情况!”方睢明拧眉,“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作战方式,必须要带第一手信息回营地!” “你就算要找死,至少也别拖着别人下水!”裴陟一把抓住方睢明的领口,咬牙切齿,“这里很危险,必须立刻离开,否则……” “小心!” 沈嘉弋忽有所感,猛扑过来撞开被裴陟抓住的方睢明。后者毫无防备,在地上连滚几圈。可怖的精神力竟仍然掩盖在冰层之下,沉寂不多时便再次出击,直向—— 不是方睢明原来站立的、裴陟现在站立的那个位置,而是沈嘉弋所在的位置!向导敏锐的精神触丝分明已伸展蔓延,感受到那无孔不入的精神力威压,却膝下一软,直接跌进了它新造出的深深裂谷! “沈嘉弋!” 方睢明最先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奔至那道伤疤般的沟壑边就要往下跳。裴陟拉住他,语气凶狠:“他自找的!” 如果沈嘉弋没有扑过来撞开方睢明,也不会跌进敌方的圈套,荒原环境不稳定,救援极度危险,何况他感受到危机的时候并没有报点,如果攻击当真在那处发生,落下去的就会是没有向导的裴陟。 “裴陟,你给我松开!”方睢明双目赤红,狠狠挣开裴陟的控制,一字一句,恨意滔天,“如果他今天死在这里,我保证你的下场会比他惨一千一万倍!” 毫不犹疑地,方睢明跳进层层叠叠的冰层,中空的峡谷容纳下他绝望的呼喊和咆哮:“沈嘉弋!”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裴陟喘着粗气,瞪向好不容易跌跌撞撞爬起来的窦云,“援兵呢?方睢明叫的援兵呢?都他妈死哪去了!” 许宥聆:大反派在干嘛呢?算了先洗狗(乖巧) 裴陟:快回来了,以狼狈的方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边境异动 第8章 摆摊大业 “裴陟,我再问你一次。” 昏暗狭小的囚室里,哨兵被双手反剪捆在金属椅背上,垂着头,几缕刘海垂在眼前,看不清表情。窗口-射进几条窄窄的白色日光,空气沉寂,仿佛毫无流动性。 “说话!”背光的长官陡然严厉起来,重重一脚踹在哨兵的膝盖,他全身连带那把金属刑讯椅都晃了晃,又回稳,“你还要继续否认自己在沈指挥重伤这件事上所担负的责任和过错吗!” 裴陟恍若未闻,头却垂得更低,未几从唇角溢出一声哼笑:“怎么,我的沉默莫非还影响长官您治我的罪了?” “混账!”那人蹭地站起来用指尖点他,气到声音都在发抖,“白塔对你有再造之恩,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方睢明同你说的?”裴陟的语气竟然带上几分不自知的轻佻,“是我害得沈指挥判断失误,连他自己都差点一头送死?” “你真是无可救药!”长官粗喘着气,恶狠狠瞪他一眼,军靴“嚓嚓”两声拧转,囚室小门重重合上。 锁链被撞响的回声荡开,又消失。 裴陟没有抬头,甚至都没有动,如同一块已然半死的石碑。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抬起一点眼睛。 窗口的日光已经随着时间旋转,从他的脚边移到颈上,像一道灼目的刀痕。 - “许宥聆——你太过分了——” 宋祁哭丧着脸半缩在许宥聆的小推车上,手肘捂脸,不愿与旁路的人群-交换视线。 “你怎么会有我这么好的室友呢!”他从袖口的布料里挤出句假模假样的哭腔,“千辛万苦的工作日,好不容易下了班,还愿意陪着你来给人洗狗……” 许宥聆拉着小推车的手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说:“那你先从车上下来呢?这又不是用来装人的。” “我不管!明天开始我绝对不会再跟你一起来了!”宋祁声嘶力竭,“昨天我们洗了一只一百多斤的金毛!一百多斤!” “可是主人很不好意思地加了钱耶。”许宥聆小小声,“其实算下来的话,时薪比上班还是要高多了吧。” “我不要拿命赚钱……你知道它一脚踹我胸口的时候有多疼吗!它那脚!如此有力!” 许宥聆的安抚在宋祁的绝望嘶吼面前实在是太不够用了,于是他干脆闭了嘴,专心致志拉小推车,任由宋祁在那扯着嗓子干嚎。 自从许宥聆那天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疑似的金手指之后,他开始动起了创业的脑子。 既然现在的资金和客观条件都不支持他一路跑到边境去完成拯救大反派的伟光正任务,那为什么不先积攒一些钱和社会关系,作为之后开展任务的帮助和基础呢? 在现实世界的时候,许宥聆也是那种很愿意精打细算地生活的类型。他刚上大一那会先是在学校行政部门做了一段时间的勤工俭学,觉得时薪实在太少,所以在课业和工作之余考出了教资,打算开始带家教。 不过他上大学的城市并不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认识的人很有限,其中更不包括那些家里有需要学业辅导的高中生的家长,因此他咬牙交完一笔中介费,才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学生。 那个高中生并不多么鲁钝,只是需要一些适当的指点,许宥聆白天上课,晚上备课,双休日和周中都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学生家里上课。 摊开写到发脆的备课笔记,许宥聆接过学生家长递来的温水,空调的凉风习习吹来,他开始感叹自己那两百块中介费花得值。 后来许宥聆又带了好几个学生,一直带到他大三才逐渐停了家教的工作。他不准备读研,更想尽快进入社会,积攒一笔小小的财富,布置出一个温馨的家。 实习的间隙他也还在找其他工作和兼职,几经周折,非常恰好地在租住的小区门口的宠物医院找到了这份替小动物洗洗刷刷的小时工。 为什么会去做了这样的体力工作呢?许宥聆自己也有点说不清。但是每次把调皮的小猫小狗成功“制服”,收拾得漂亮、干净又香喷喷的时候,许宥聆都会有种由衷的快乐。 好像真的拥有一个可以养宠物的家一样的那种快乐。 所以,他大概就是有点闲不住,虽然知道自己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对完成任务的增益是很有限的,但还是很开心地去做了。 何况他还有安抚精神体就能间接安抚主人状态的金手指,为什么不多用用,试试它的详细效果呢? 两人走到家附近的商圈,在夜市那一条街停下。宋祁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下小推车,开始给许宥聆帮忙搭摊子,一边还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下次不要来了”之类的话。 “好啦,好啦,下次我自己来。”许宥聆麻利地收拾着工具,有些抱歉地答应着。 上次“摆摊”是在社区内部,许宥聆像当时咬牙付中介费一样买了小推车,来到繁华地带,客人果然变得多起来。 刚开始大都还是来看热闹的,后来橘猫主动献身,在众人面前倾情且毫无**意识地上演了自己被主人搓澡吹毛点柔顺香膏的全过程。 许宥聆洗得生不如死,橘猫却很懒懒地任由他摆弄,大爷似的展现自己的舒适与愉快。等到自己像个蓬松的大面包一样的时候,又主动去嗅围观的向导的精神体,引得人家实在好奇,一步一步躺到了许宥聆邪恶的软毛刷之下。 小推车的启动资金一夜赚回,许宥聆大喜过望,再接再厉地继续来这一片摆摊。他努力地升级着自己的设备和服务,腆着脸和附近的门店商户协商好,摆摊的时候接他们的水和电,每周结账。 许宥聆去谈的时候是很捏了一把汗的,他对自己的口才没什么信心,但对方还是接受了,大概因为他长了一张很乖很诚实的脸,看起来就不会跑路。 这家小小的摊位意外地在这条夜市街道上打出了名声,许宥聆趁热打铁,学着以前兼职过的宠物医院里的项目,一条一条列在斥巨资购买的小黑板上,每天摆摊之前重写一遍。 目前的项目有清洗去油、浮毛修剪、美容造型、安神香氛……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至少许宥聆自己是这么觉得的,拜托,他的金手指可是有额外的安抚作用,这些都还不能算到用户服务上去呢! 不过就算他不往小黑板上写,客人们自己却能感受到精神体和自身状态的显著变化,自然而然地将其归结到那个腼腆青年温柔又熟练的手法上去。 所以虽然许宥聆摆摊的时间并不很长,客人还是口耳相传地越来越多,甚至到了需要叫号排队的地步。 “十二号!十二号在吗?”许宥聆高高举起那只海龟,“您的精神体洗好了!” 天知道一只精神体海龟身上怎么会黏着藤壶和海藻,难道这位客人的精神图景像之前河鲫鱼的主人一样,是一片水域? “谢谢你!”客人抱着海龟,敲了两下它的壳,“都跟你说要多动一动了!” 许宥聆很温和的提醒:“平时自己也可以给它做清洁的,要注意藤壶可能会和身体有黏连。” 说到底,自己的安抚作用也是比较有限的,主人坚持在身体和精神上照顾好自己和自己的精神体才是最重要的事。 “下一位!”许宥聆努力抬高声音,心想自己大概需要去配一个小喇叭,“十三号,十三号在吗?” 一个牵着只老鹰的年轻男孩走出来,目光有些躲闪:“我是十三号。” “客人,您是哨兵吧。”许宥聆很抱歉地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们不接待哨兵的。” “为什么?”男孩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看起来是十足的不可置信,“我的同学前几天还在你这里洗过他的精神体!” “您的朋友是向导吗?我们开业以来就一直没有接待过哨兵呢。”许宥聆耐心地解释,伸出掌心比了比小黑板上的“只接待向导”的标识,“我和我的助手都是向导,盲目接触您的精神体可能会导致……” “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男孩甩开精神体,老鹰被重重掼到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许宥聆心里一紧,刚想去确认老鹰的安危,宋祁却丢下手上的抹布,气势汹汹地扑过来:“你什么意思?我们怎么做生意了?你给我说清楚!” “我就说了怎么着吧!”男孩愤然推了一把宋祁的肩膀,“你们这群根本没有战斗能力的向导,就算挤进白塔也是当炮灰的份,只配给哨兵打辅助,居然还敢挑挑拣拣地不做哨兵的生意!” “你给我闭嘴!”宋祁被推了一把,火一下烧起来,冲上去就照着男孩的面门来了一拳。 两人迅速扭打起来,许宥聆上去拉架,毫无防备,结结实实挨了好几脚,不得不向围观的群众求助:“请帮我们报警,请……” - 深夜的警局,执勤民警无语地合上笔记本,盯着鼻青脸肿的男孩和宋祁看了一会。 “就为这个?”他深吸一口气,“就为这个打起来了,差点掀翻隔壁臭豆腐的油锅?” “什么叫就为这个……”宋祁还在愤愤不平,“明明是他,这混蛋……” 男孩自知理亏,一声不吭,突兀地别过脸去。 “行了行了,你也不要说了。”民警不耐烦地挥手,“都做个笔录,谁让你们冲动成这样,真是年轻人。” 许宥聆陪着做笔录,累得眼睛都快合上了。 天知道他在现实世界除了补办身份证之外都没踏进过派出所一步,穿书之后居然还沦落到半夜在这里被问话,真是第二人生的代价。 他终于受不了压抑的气氛,低声对宋祁说了一声:“我到旁边休息室等你。” 休息室里有其他几个在值夜的民警,他们对许宥聆友好地笑笑,默许他坐下翻看杂志和报纸。 最新一期报纸显然是早上刚送来的,却已经翻得其他报纸一样有些发皱。许宥聆翻到广告页看售房信息,对了对数字迅速翻走,又看了看娱乐版面,也都是他不认识的明星。 听到宋祁如释重负的叹息,他撇撇嘴将报纸折回原来的样子,正打算放回去的时候,一行大字猝然闯入眼帘。 “……远征军中校致小队队员半残,事件还在调查之中……” 黑白照片看不清面孔,眼睛也被打码。 但许宥聆知道那是裴陟。 咬起牙看向镜头,要撕碎一切的——裴陟。 许宥聆:这就是过分沉迷支线任务导致的,大家探索大世界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啊! 裴陟:白塔囚室,速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摆摊大业 第9章 白塔潜入 白塔建筑内部的气温和湿度都很低,条状灯光沿着地板与墙面的夹角向前延伸,一切都是淡淡的灰白,令人平静,又有一些不自知的烦躁。 身着制式军装和其他类型工作服的哨兵、向导和偶见的普通人行色匆匆地来往,步伐坚定,不为某处的小小骚乱停留。 “抱歉先生,请出示一下您的证件。” 戴着宽大口罩的向导在又一道闸口前站稳,将手中的临时通行证递给一脸冷淡的执勤士兵。 士兵漠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口罩摘一下。” “好的。”向导很配合。那张面孔漂亮而腼腆,与通行证上的一寸照重合,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精神体美容师?”士兵皱起眉头,“什么东西。” “是上级长官通过的义务劳动申请。”向导迅速戴上口罩,像是害怕士兵不相信,又认真地补充一句,“我还有疏导资格证。” “行了,进去吧。”士兵不耐烦地挥手。 许宥聆道了声谢,从狭窄的闸口侧身迈进,转了个弯,继续在白塔错综复杂的内部道路上往深处走。 裴陟的恶性新闻如同当头一棒,照他在任务之外辟出的生活上来了结结实实的一记。 他适应环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因此直到此时才惊觉自己已经在原本的道路上走出太远——明明裴陟才应该是他急需完成的第一目的,是他此行的终点。 但也许是因为被精神力威压的恐惧,也许是因为对任务对象总有一天要成为刀尖舔血的大魔头的胆寒,许宥聆暗自逃避了与裴陟接触、完成任务的可能性。但现在他已经不能再逃走了,因为故事已经走到原书中裴陟发生转变的重要节点。 ——遭到审判,入狱,然后逃出生天,在白塔的统治触不可及的地方成长生发出自己的势力。 并最终卷土重来。 必须要找到他。 但找到他之后又该怎么做呢? 这段时间许宥聆一直在尝试以普通向导的方式学习如何做疏导,但不知是因为他作为外来者的力量太薄弱,还是原主本身天分就不高,许宥聆“正常”的向导之路始终走得相当不顺利。 再加上进白塔做疏导的普通向导绝无可能进入囚室,更不用提接触裴陟。许宥聆退而求其次,用义务精神体美容师的名义进入了白塔。 只是…… 橘猫扑地一声从精神图景中窜出来,悠闲地走在他脚边。 “要怎么……找到裴陟呢?” 许宥聆半蹲下抱起小半挂,小声地询问这个显然比自己更熟悉哨向世界既有规则的精神体。 无数条岔路再次在他面前展开,一如他和裴陟第一次见面的隔日,在白塔医疗部的迷茫。 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向导,应该像宋祁、方临水或者其他那些人一样,能够敏锐地感知他人情绪状态,尤其是来自敏感易变的哨兵。 强大的向导能够以精神力扩展知觉领域,将方圆几公里活物的情绪变化都笼入自身的感知之下,并以此作为战斗的凭据和战报的来源。 更有甚者,还能够针对单一的对象实施精神触丝的释放,越过对方的精神屏障,读取对方的精神图景,对方的喜怒哀乐、每一瞬间的思想变化,都能被强大的向导轻易掌握在脑海之中,无论对方是哨兵、向导抑或是普通人。 但这能力也有负面影响,如果向导本身的精神力不够强大,无法构建起自己稳固的精神屏障,就很容易被来自外界的情绪和思维影响,陷入混沌甚至彻底的迷失。 因此宋祁在经历高强度的工作之后总是会宅在房间里不和任何人说话,直到恢复正常状态,虽然最近有许宥聆小心地照顾他的兔子,这种症状到底还是得到了一定的缓解。 许宥聆向导能力的缺失,意味着他无法像其他向导一样轻松地确定附近的强大哨兵或其他精神力来源的位置,只能像普通人一样,用眼睛和腿脚去寻找裴陟的所在。 还要负责完成义务劳动的工作。 “谢了,我是觉得它有点脏兮兮的。” 戴金丝边眼镜的向导就这雪白的颈毛抓起懒洋洋趴在腿边的红狐狸,精神体蜷缩着四只脚,发出一声敷衍配合的叫。 许宥聆把狐狸接过去,放下自己的大包小包,吭哧吭哧地开始刷洗。狐狸享受着有限的肥皂浴,不时张大嘴巴叫两声。 “你怎么想到来做这个的呢?”向导盯着许宥聆看了一会,突然开口问,听起来甚至有些兴奋,“外面的世界这么发达了?这生意好不好赚,你定价多少,有没有租店面?” 许宥聆被问得晕头转向,又要伺候狐狸,有点混乱:“就是喜欢洗小动物所以才做的……” “有热情,这是好事啊!”向导显然更有兴趣了,一下站起来在囚室里走了一圈,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留个联系方式,等我出去了来找你合伙。” “不……不了吧。”许宥聆有点发憷。 “为什么不?别看我现在落魄了,当时也是……” 向导说到一半就顿住了,露出有些颓唐的表情,旋即又很积极地开始推销自己:“我的毕业院校很不错的,工作经验也很足,你要是想找人帮忙打理账面,肯定会用得上我。” “先生是犯了经济罪才被关进来的吗?”许宥聆小心翼翼。 “啧,被人算计了,马失前蹄。”向导又坐回去,直勾勾地盯着他,“怎么说?要不要考虑一下?我曾经参与主持过重大项目,是……” “好了,”许宥聆把狐狸举起来,“洗干净了。” 向导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年轻人……” “我真的要走了。”许宥聆急着找裴陟,言语中带上几分焦虑,“真的很抱歉,下次再说吧,好吗?” “你很着急?”向导精明的目光在金丝眼镜后一闪而过,“你来白塔囚室,不是单纯做义务劳动吧。” 许宥聆没有吭声,转身就要走。 他最怕这种社会化程度很高的类型了,每次接触都觉得自己会被骗得底掉。 “找人。”向导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很着急,任务……德牧?” 许宥聆猛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干什么,你自己不搭精神屏障,难道还要怪我啊。”向导无辜地摊开手,“看起来这么老实……原来也有点小秘密嘛。” “可以请你不要告诉执勤的士兵吗?”许宥聆问得很小心,“我下次可以给狐狸带特制的香膏……” “把它伺候得那么舒服干什么?”向导一挥手,“年轻人,坦诚一点。你有要做的事,我有要做的事,互相交换,有什么不对的呢?” “……你想怎么样?” “我还想翻身,等我出去了,我要接触你的业务,这个方向我很感兴趣。”向导的目光直勾勾的,“同时我也可以帮你。在囚室里找人,对你这么个菜鸡向导来说应该很难吧。” 许宥聆败下阵来:“确实很难。” “你又不会亏什么,答应就好了。”向导满不在乎,“德牧……难道是那个重刑犯?裴陟是吧?” “是的!”许宥聆眼睛一亮,“如果我答应你的条件,你就能告诉我他的位置吗?” “怎么跟个小寡妇一样……算了算了。出门,左拐走三百米,再左拐再右拐,门上有标识。”向导耸耸肩,“坚持住啊小笨蛋,可别在我出狱之前就把底裤赔光了。” “不……不会的。”许宥聆的脸有点红。 他与狐狸的主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有些别扭地向他道谢。 “我叫路蘅。”向导挑挑眉,“真希望能快点大展身手……祝你好运吧!” 许宥聆离开那间囚室,如释重负地出了口长气。最好还是不要和这种人搭上关系为好。 但他又说自己被阴了……那么精明的人也会被阴吗? 怀着满腔的疑惑,许宥聆继续向路蘅指引的方向前去。 - 特制的囚室前,一道铿然大锁。 许宥聆后退半步,有些不安地摸了摸鼻子。 他可没有什么开锁的本事啊。 橘猫不满地“喵”了一声。刚才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囚犯的精神体,把小半挂弄得难受极了,更别提那只狐狸好像还很嫌弃它的体型,居然在主人和那个金丝边眼镜谈话的时候偷偷嘲笑它。 太过分了喵! “怎么了?”许宥聆赶紧把它抱起来,“你试试呢……你跟那只德牧不是关系挺好的吗?能不能……” 话音还没落,走廊的另一头响来一串脚步,伴随着小推车的响动,急匆匆的。 “!”许宥聆迅速躲到墙后,不敢出声。 虽然他拿了精神体美容师的通行证,但要是在特殊囚室面前这样徘徊被人抓到,肯定也会麻烦非常。 来人是几个医护人员,其中有作为保护性质的哨兵,也有作为医疗疏导性质的向导,相同的是他们脸上都挂着焦虑的表情,似乎对囚室里的人有所忌惮。 许宥聆屏息听着他们开锁进去,旋即一声暴怒的“滚出去!”让他顿时心颤了颤。 果然是裴陟啊。 他不再犹豫,低头一把抄起其中一名向导遗留在外面的精神体布偶猫。橘猫相当嫌弃地对着这只过分好脾气的同类闻了几下,然后别开了脸。 “拜托……拜托……”许宥聆集中自己那点有限的精神力,捧住布偶猫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脸,小声地、一遍一遍地重复。 “让你的主人忘记关门吧!” 许宥聆:大反派我来拯救你了! 其他向导:又一个失足少男啊(摇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白塔潜入 第10章 疏导未完 穿进这个世界后,许宥聆时常在午夜梦回时抱着手中的橘色半挂,控诉那个压根不存在的便宜系统和他获得的这个毫无作用的金手指。 拜托!别的穿书者的金手指不是什么无限体力,就是什么随身空间,实在不行有个预知能力也很好啊。 只有他——光是获得了“通过精神体间接影响主人”这么鸡肋的东西还不够,连一般向导正儿八经的疏导和探知能力都平白无故挨了一刀,堪称上帝关上门关上窗然后给他一把勺子让他凿壁偷光。 布偶猫大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完全不理解面前的向导在做什么。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许宥聆跪坐在地上,集中全部精力对付小猫,手上还要收着力不能挤到它,小臂都在颤抖。 “忘记……忘记……”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尝试通过精神体来间接影响他人的意志。 普通人的大脑非常复杂,哨兵与向导则更甚。许宥聆的精神触丝妄想探入,后果就如毫无野外生存知识的毛头小子踏进沼泽或密林,只会表现为更深切的迷失。 但刺探精神体就简单许多,它们与现实世界的许多动物本身就有相似之处,其一便是单纯、直截的喜好和情感。 许宥聆只能干预到这里,再往深走,控制人脑,就是他触不可及的地方了。 布偶猫盯着他看了一会,瓦蓝的眼睛一眨不眨,两只前爪很放心地搭在眼前陌生向导的肩上,然后一撑一跳,窜出了他的怀抱。 许宥聆微微睁大眼睛,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囚室内部又传来什么东西被砸在墙上的声音,以及小推车底轮转向的吱嘎。 他们要出来了! 布偶猫已经坐回门边,舔着爪子看许宥聆和橘猫。许宥聆迅速站起来,再次躲到囚室侧面。 “……会死吗……”“别管了,跟我们没关系……”“上报……” 没有听到门合上的声音。 许宥聆的指尖紧张地在墙面上蜷缩起来,布偶猫懒懒地跟上主人的步伐,优雅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往暗色的墙角看了一眼。 直到一队人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许宥聆才泄了那股劲,差点直接滑坐到地面上。 囚室门上照例挂着那颗巨大的锁,却没有扣紧,留了道微不可察的细缝。 许宥聆双手握住将它旋开取下,然后用尽力气,侧身去推那扇沉重的大门—— 开了。 “!”许宥聆的心脏重重一跳,飞快闪身进去把门合上,背靠门站稳。橘猫灵巧地跟进,蹲在他的脚边。 裴陟背对着他坐在一张窄床上,军服肩上还有暗色的血迹。 德牧卧在一边,一脸凶神恶煞,一个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裴陟?”许宥聆很小声地开口,“是我。”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心虚,毕竟他与裴陟只在那样狼狈的境况下见过两面,醒来之后对方对他的态度也很差,或许压根就不记得他是谁了。 但饶是这样也想试试,毕竟他完全没有能力直接刺探裴陟的精神领域。 许宥聆稍微压低点重心,轻手轻脚地靠近几步。 “你有听到我说话吗?”他有些不安,咽了一下口水,“我是来——” 德牧“唰”地站了起来,挡在裴陟背后。 “我没有……我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许宥聆慌起来了,他隐隐觉得今天的情况有点不对劲。 就在这时,裴陟转过了头。 许宥聆顿时不受控制地大退几步。太重了……裴陟的精神力一经调动就是喷薄而发,集中一点,直接压得他几乎要昏过去。 比上次还要强大。 恐惧顿时擒住了许宥聆的咽喉,他不敢想,如果裴陟将继续这样强大下去,那么…… “!” 倏忽间,那精神力又突然全数收回,像强行压制住的,只逸出最后一点若有似无的影踪,唯一可知的只有其来源是裴陟。 许宥聆毫无防备,身上的重压陡然卸了,晃了两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他到底要做什么? 许宥聆吃痛地哼出一声,惴惴不安地抬起头。裴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他面前,垂头看着他,眼珠很黑。 “起来。”他说。 “我不行……”许宥聆挣扎了一下。 “……”裴陟不说话,只用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像在研究什么超出他理解的东西,又坚持道,“起来。” 许宥聆浑身脱力,冷汗都从肩背上冒出来,渗透了棉布衬衫。 裴陟皱眉,弯腰就着他的手肘,毫不客气地把他从地上捞起,握着小臂带到床上。 许宥聆天旋地转,重重跌坐,无措地抬头看裴陟骤然贴近的身形。后脑那分明已经好透了的伤口又隐隐地痛起来,像有针在细细密密地扎。 “所以呢?”裴陟站在许宥聆双腿之间,托起他的下巴逼着他看自己的脸,声音有点不稳,“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在忍耐。 即使许宥聆是个极其差劲的向导,探知他人情绪的能力几乎和普通人平齐,他也能清晰地从裴陟目光中看到这一点。他的掌根在发颤,嘴唇抿得很紧,呼吸急促。 可他在忍什么? 哨兵的杀戮本能?破坏欲?或者只是越狱计划被打断的不满? 许宥聆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来帮你。” 裴陟整个人都像一张停滞的相片,极慢地垂下眼睛盯住他,黑沉沉的眼珠好像终于有了焦距,手上的动作也松了,迟缓地吐出几个字:“怎么帮?” “我……我可以……”许宥聆嗓音发哑。 “可以什么?”裴陟急喘了口气,指尖在他眉尾很轻地拧了一把,转而去抚他的后颈,让他更顺从地抬头看他,“你不会。” “我会的。”许宥聆坚持,鬓角的头发被裴陟顺势的动作抿到耳后,很轻,“你要相信我。” 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会的究竟是什么,至少肯定不是正儿八经的疏导,但裴陟的目光让他心里发慌,无论如何也无法就这样把他推开:“你的精神体……” “我的精神体怎么了?”裴陟没有如他所愿地把目光转向旁边卧着的德牧,抚着他后颈的手又加了点力道去托起他的后脑。许宥聆不得不向后支肘来维持平衡,裴陟于是又压低一点上半身,鼻尖对着鼻尖。 有点晕,许宥聆恍惚地想。 “你不会。”裴陟又重复一遍,掌心贴着他的大脑,若有所指,“这里……是空的。” “什么……什么空的?”许宥聆快要不会说话了。 裴陟沉默一下,似乎许宥聆是一张题干空白却留下大片答题区域的试卷,他很有耐心地交代:“让我看看。” “你看什么……不行!” 许宥聆后知后觉地喊出来,几个字像从嗓子眼里挤着往外冒,冷汗倏地漫上额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有什么极尖细、锋利的东西,正在缓缓透过裴陟那只手与他后脑的连结,侵入他的意识之中。 像被带血撕开。 声音卡在喉咙里,许宥聆大睁着眼睛看着裴陟陡然怔愣的目光,然后世界就降下一片昏黑的天幕。意识消失之前,他还能感觉到裴陟的精神触丝正在毫无章法地闯进他门户大开的精神领域。 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许宥聆不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只知道自己侧躺在裴陟的大腿上,张着嘴小鱼一样呼吸。裴陟的手停在他的颈侧,一个随时能致他于死地的位置。 他不敢出声,连转动眼睛的动作都小心翼翼,裴陟正视着囚室的墙面,并没有在看他。 却在他正在犹豫着接下来该做什么的时候,很轻地说了一句:“哭了。” 许宥聆于是伸手去擦眼睛,摸到一手潮湿,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伤心,眼泪来得猝不及防,于是露出一个很困惑的表情。 裴陟垂下头来替他把没擦干净的眼泪擦掉:“还真的不会。” 不知道是在说他不会擦眼泪,还是不会做疏导。 “对不起。”许宥聆用气声说。 他觉得躺在裴陟腿上好奇怪,想要爬起来解释一下,自己只是不会做疏导,还是可以帮他改善精神状态,如果有可能的话,再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可不可以帮忙,他可不可以不要越狱,不要离开这里。 为了完成任务。 但如果想要坐起来的话就必须要有支撑,而离他最近的稳固支点显然是裴陟坚实有力的大腿,这种事情许宥聆绝无可能做的出来。 裴陟皱了一下眉,就着手肘把他拉起来,动作不算很轻:“又要说什么?” “你的精神体……”许宥聆又要坚持实行他那一套疏导办法。 他斜坐在床边,两只细瘦手腕撑着床板,离裴陟不很近,也不很远,稍微抬起头去看他的时候,眼睛里会有一点亮亮的,是刚才被强行入侵精神领域留下的水色。 嗓音也软,像撒娇。 “不许你再碰它了。”裴陟的声音又哑起来。 许宥聆还是觉得有点晕,无意识地歪一下头,像是困惑裴陟为什么会拒绝其他人都会觉得舒服的事情:“要碰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裴陟重重喘了一口气。 许宥聆又凑近一点,眯着眼睛去看裴陟的表情,缩回来,很认真地说:“会很舒服。” “我知道会很舒服。”裴陟警告地举起一只手,“但是不可以,你想都不要想。” “那我,那我怎么帮你呢……” 许宥聆有点着急了,上半身向裴陟倾斜,鼻尖几乎靠近他的颈窝,闻到一股淡淡的、说不上是什么气味的味道,很好闻,他忍不住又小小地吸一口气。 “许宥聆,你清醒一点。”裴陟紧紧皱着眉,扯开他靠近的动作,“你怎么什么都不懂。” “我就是不太懂。”许宥聆有点赌气。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眼前一切都不真切地浮在空中,飘飘散散,就像他还在现实世界的时候和朋友出去聚会,吃完了饭聊闲天,会突然有那么一个大脑停转、灵魂出窍的时刻。 在纷繁、芜杂的声音里,他反而什么都听不到了,就剩自己在向上、向上流动,变成无数细小的碎块,融化进空气之中。 “你刚才做什么了呀……”许宥聆眼眶很热,带着隐隐的哭腔,手指迫不及待地伸出去碰裴陟胸前的略章,不知道是在推拒还是挽留。 裴陟隐忍地喘了口气,抓住他乱动的冰冷的手:“不许动。” 许宥聆:主线任务好难推……果然我还是应该再去养养号吧! 裴陟:? 裴陟:很难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疏导未完 第11章 疏导结束 许宥聆垂下头,很轻地晃了一下,试图把脑雾般的混乱晃出去。 他的手还被裴陟握着,停在裴陟胸口略章的位置,好像更渴求接触的人是他一样。 “……”许宥聆惶惑地把手抽回来,囚室里很安静,温度也低,只有裴陟呼吸粗重,掌心空着,是许宥聆刚才退出去的位置。 “很不舒服吗?” 裴陟的目光还勉强存有焦点,虚虚凝在他的眉心,许宥聆拉开一点距离,有些急切地问。 裴陟不答,许宥聆也就不敢乱动,悻悻低了头双手揉了把脸,嘴唇捂在手心里,含含糊糊哼出一声:“我确实不会……” “那你还来招惹我?”裴陟又哑了几分。 “不是招惹,怎么是招惹呢?”许宥聆从手掌里抬起脸,小心翼翼地确认,语气反倒有点像科普,“你不舒服是因为受伤和情绪波动,不可以怪我。” 裴陟又不说话了,重重喘了口气,往后仰仰,靠在床头。许宥聆能看到他微抬的下巴和线条清晰的喉结,裴陟吞咽了一下,用下目线看他。 “真的是来帮你的。”许宥聆放软了声音,“有别的……办法。” “正常向导都会做疏导。”裴陟抿紧嘴唇,“你是什么东西?” 许宥聆进囚室之前脱了外套,本来觉得有点冷,这会掌心却陡然捏了把汗,心跳也快起来,他说:“我不是很聪明。” “不聪明。”裴陟重复一遍,眉头又皱一下,似乎还是痛苦,“是有点。” “很难受吧?”许宥聆逃过一劫,心跳蓬乱,咬了咬下唇重新措辞,“我真的可以帮你……就像上次一样。” “你记得吗?上次。”许宥聆鼓励式地替裴陟回忆,“我洗了你的德牧……” “不可以。”裴陟迅速扭过头。 许宥聆组织好的语言都被噎回去,下意识地就带了点委屈,小声嘟囔,质问得毫无底气:“为什么呀?明明你和精神体的状态都有变好……我感觉得到的。” 裴陟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几乎有点咬牙切齿:“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我试过了,只是揉揉按按也可以,也会有效果的,就像其他向导做疏导一样。。”许宥聆被裴陟瞪得缩了缩。 “精神体是哨兵感官感官和精神的延伸,是最私密的部分之一。”裴陟的声音压得很低,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来,“你这样……摆弄它,和直接摆弄我,有什么区别?” “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那个词啊……”许宥聆的脸有点红起来,但他自己并无察觉,有点据理力争的意思,“你担心我看到你的精神领域吗?不会的,我看不到太多,我不太会。” 裴陟似乎一下子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精神体。” “可是上次不是也碰了吗?”许宥聆觉得自己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真的会舒服很多,我给其他的客人也做过,大家都说……” 裴陟一下子坐直了:“客人?” “有,有什么问题吗?”许宥聆吓了一跳。 “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你没有碰过别的精神体。”裴陟的声音骤然冷下来,“你还答应我,你以后不会给别的精神体洗澡。” “你怎么还记得……”许宥聆心虚地往后躲了躲。 窄小的窗口将铁栏杆的影子投在地面上,一截截,又被高低不平的地面切断。 “我怎么还记得?”裴陟居然笑了,但全然不是愉悦的意味。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拉起许宥聆的手,“过来!” 许宥聆被他连拖带拽地拉到囚室墙角,那有一杆孤零零的出水龙头。裴陟强硬地把他的手扯到出水口正下方,一把拧开,冰凉的水顿时浇到许宥聆的手背和指关节。 “嘶!”许宥聆被冰得吸了口气,把手往后缩了缩。 裴陟却丝毫不理睬他穿得如何单薄,猛地拽回出水口下,紧紧把他的手握在掌心用力搓洗,口不择言地怒骂:“脏不脏?你脏不脏?” 冰水沿着两人紧握的指缝流下来,许宥聆觉得自己的眼泪或者鼻涕也要像那样流下来了,他想躲,但裴陟的力气出奇地大,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不许他逃脱。 于是他只能带着哭腔喊一声:“冷……裴陟!” 裴陟用力喘了口气,松开手把出水口关上,余下的水滴滴答答淌到地面,溅湿许宥聆的裤腿。他重新去握许宥聆的手,比他的小一圈,可以轻松地全部圈进去,带着冰冷的潮意,让人觉得特别—— “干净了吗?”许宥聆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委屈。 “嗯,干净了。”裴陟强作轻松。 他单手拢着许宥聆两只手腕,把人轻飘飘地押回那张窄床,好像许宥聆才是那个囚犯一样。许宥聆红着眼睛任他摆弄。 “冷不冷。”裴陟明知故问地又把手收紧了一点,下意识地挑许宥聆的错,“谁叫你穿件衬衫就往这里跑。” 许宥聆觉得手指恢复了一点知觉,想抽出来,刚动一下又被裴陟捏住,不许他走。 “我不知道你觉得那样也脏。”他吸了一下鼻子,“我没有碰过其他哨兵的精神体……都是向导,真的只有向导。” “向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裴陟语气很凶,掌心慢慢揉着许宥聆的指腹,皱眉,“一个向导连疏导都不会做,你觉得你的识人能力很强是吗?” “……”许宥聆闭了嘴,乖乖坐在那里让裴陟暖着手,指尖稍微蜷缩一下,裴陟就要加倍地把手收紧,让他无端地感到紧张。 “那还做不做了啊?”他小声问,“嗯……精神体疏导。” “不做。”裴陟很粗暴地拒绝。 “那我不是白被冻了吗?”许宥聆又要把手收回去。 裴陟抬头瞪他一眼。 “就是想让我帮你,所以才硬拉着我去洗的吧。”许宥聆继续试探,“你不要有负担好不好,这对我又没有什么消耗,而且也只有你一个。” “我能有什么负担。”裴陟的手松了松。 他打了个响指,德牧极慢地爬起来靠近,来舔许宥聆垂下的、已经恢复了温度的手,它身上有连皮带肉的伤口,目光浑浊。 “它还真是喜欢你。”裴陟嗤笑。 “受伤了呢。”许宥聆顾左右而言他。 他弯下腰想把德牧抱上来,但它已经攀着他的裤腿往上爬了几步,似乎是很累,很快重重卧倒在许宥聆怀里。 许宥聆开始慢慢打圈揉它的脑后:“它觉得很累的时候,你也会觉得很累吗?” “你自己也有精神体,问我干什么?”裴陟并排和许宥聆坐在床边,微仰着头,不去看他和他膝上的狗。 橘猫蹲得远远的,很嫌弃地叫了一声。 许宥聆生怕自己再被裴陟看出什么端倪,不敢再问,只继续放松德牧的肌肉,时不时配合地摸它的狗头。 “精神体和人体是独立的。”裴陟说。 他一直紧皱的眉毛似乎舒展了一点,侧过脸垂下眼睛去看许宥聆从衬衫领口露出的颈,还有他因为认真而轻轻鼓起的嘴唇。 “那你为什么……之前,一直拒绝。”许宥聆抬起头来和他对视。 裴陟别开脸:“别问了,很烦。” “哦……”许宥聆慢吞吞地应。 德牧吐着舌头喘气,许宥聆的手抚过它的伤口,感受着它突如其来的战栗:“没有办法用外科手段治疗……是吗?” “嗯。”裴陟答得很简短,“别管它了。” 许宥聆不说话,但也没停手,直到把德牧按得昏昏欲睡,手腕也疼起来,才小心地把它抱下膝盖,抬起头,意料之中看到裴陟阴云尽散的面孔。 “没有骗你吧。”他有点得意,又有点难过,“是真的会舒服。” 精神领域像被人小心翼翼揩去一层浮灰,光洁透亮。 裴陟低声问:“要不要跟你说对不起。” “不要你说对不起。”许宥聆擦掉手上几缕细细的狗毛。 “那要什么?”裴陟又下意识地皱一下眉。 “我没骗你,你也不要骗我。”许宥聆说。 他想做出威胁的姿态,半跪到床上,倾身向裴陟,但他生得脸嫩,动作也勉强,效果欠佳,比起威胁来说更像在撒娇。 裴陟眼眸更深:“你想知道什么?” “到底……为什么。”许宥聆又想去玩他的略章,但忍住了,他觉得自己一靠近裴陟就脑雾阵阵,很不爽利,“为什么突然被关进来,为什么……” 为什么以后要做那样的事。 是性格塑造了命运,还是命运本身就注定带你行至那个方向。 “为什么。你想听哪一部分?”裴陟笑了,几乎有些揶揄,“想听我不服从指挥害队友送死,还是指控上级的非法战令,还是……” 他压低上半身,凑到许宥聆耳边,带点笑意,气息喷在他而溃:“还是我差点侵-犯了一个连资格证都没考出的小向导?” “!” 许宥聆的耳朵轰然烧得滚烫,他慌不择路地后撤身体,逃出裴陟的掌控范围,结结巴巴地说:“我听说了那件事……但是不是真的!所有人都可以证明,你……” “怎么就不是真的了?”裴陟又凑近,“侵入你精神领域的也是我,逼你做疏导的也是我。” 许宥聆后颈一阵发麻,太近了,他面色绯红,裴陟却挑着眉,冷淡而讥诮,见他反应这么大,更是一副胸有成竹之态,令人心悸。 “上赶着要帮我、要救我。”裴陟笑,“许宥聆,你不会真的觉得我是什么好人吧?” 许宥聆:这个世界对我们勇敢小白花真的很坏…… 裴陟:(美滋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疏导结束 第12章 一条牵引 “……你是不是好人,我说了不算的。” 许宥聆小声讲,不理解裴陟为什么要这么问,毕竟他现有的恶劣已经人尽皆知,更不用提未来即将降临的残忍。 那么裴陟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把他当好人呢?虽然他心里也许确实是短暂地这样想了,但为什么裴陟也会这么觉得呢? 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许宥聆于是伸手去摸一下自己的脸,惶惶然的。 “那什么说了算。”裴陟盯着他,“你的笨蛋向导脑子吗?” “没有很笨……”许宥聆声音弱弱的。 他想解释一下,又觉得说多错多,干脆闭了嘴,抿着眼泪去看裴陟。 “干什么?”裴陟把声音放轻了点,“想看吗?” “想看……想看什么?”许宥聆结结巴巴。 “我的精神领域。”裴陟答得很有耐心,几乎像在哄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就已经见过了吗?” 冰封的荒原、纷纷扬扬的冷雪、温热的血迹…… “嗯,见过了。”许宥聆老老实实地应,“但是会很痛呢。” “那次是意外,这次不会。”裴陟低声保证,“我会控制,真的。” 许宥聆闷闷地“嗯”了一声。就在裴陟以为他又要拒绝的时候,许宥聆用一种很奇异的、小心又大胆的语调开口,一本正经地说了些人尽皆知的道理:“我听说白塔的向导在做疏导之后会写报告。” “是。”裴陟确认。 “我也有疏导资格证。”许宥聆发誓自己绝对不是在夸耀什么。 裴陟的声音听起来却带了点不知所起的笑意:“知道。” “我要是……写了报告,也会有说服力。”许宥聆很认真地说,“不会比他们的差。” “所以呢?”裴陟又去捏许宥聆的后颈,好让他能正视自己。眼白的部分还有点红的,漂亮又可怜。 “所以,如果你非要我看的话。”许宥聆学会了讨价还价,“你要允许我写报告提交给白塔。” 裴陟神色未变:“你就这么信我?” “我不知道……”许宥聆做梦似的回答。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吃亏,好像不该为了帮助别人去这样恳求,听起来笨笨的。 但对方是裴陟的话,似乎又都可以理解了。 等他掌权之后,别说求了,连面都见不上就会被杀掉的吧。 “你不是不太会吗?”裴陟的声音很沉,他好像又凑近了一点,近得可怕。 许宥聆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那你教教我,好不好?” - “今天是不是用了很久才找到我。” 结束的时候裴陟这么说着,慢慢松开紧握许宥聆两肩的手,后者晕晕乎乎只会点头,于是他再问一遍,得到了一样的答案。 “那以后还来找我吗?”裴陟的声音——相比最初赶医护人员出去那会,算是平静了许多,“你知道的,我很危险,如果没有向导的话,我会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发狂。” “白塔里也有其他向导的吧。”许宥聆很小声。 “不行,他们的疏导都没有用,我可能会死。”裴陟听起来很真诚,不像在说假话,“你也听到他们说了。” “你就说‘裴陟,下次还会来找你’,”他的声音很柔和,“说这话对你来说很难吗?” “不难的。”许宥聆说,“下次还会来找你。” 裴陟终于满意了,却似乎并不打算立刻放他走,手指又在他肩膀上捏两下,有点虚心学习的语气:“那下次来你又找不到我了怎么办?” “我已经记住路了。”许宥聆坚持。 “囚室的位置会变动的,今天我在这里,明天就有可能在那里。”裴陟面色不改,“那你怎么办?” 许宥聆嗫嚅起来:“是有一点麻烦呢……” “给你一个标记好不好。”裴陟说,“不是那种标记。这种是因为你太笨了才给的。抽一缕我的精神力出来,让你牵着,走到哪里你都能找到我。” “那你也能通过它找到我吗?”许宥聆很有**意识。 “我本来就可以随时找到你。”裴陟皱了皱眉,“我是个哨兵。” 许宥聆一想到这些事就心里乱乱的,他觉得这个世界是真的不怎么样,生活在这里不得不学那么多抽象又奇怪的生理知识,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于是他就予取予求地任裴陟摆弄那些自己都弄不懂的那些精神力,安静地坐在床边等着它起效。 “好了。”裴陟哑声。 许宥聆站起来,又摸摸已经舒服得闭上眼睛睡着的德牧。 “那我走了。”他小声说,“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离开白塔的时候许宥聆的脚步有点虚浮,连橘猫在他脚边不满的喵喵叫都有点不进脑子。 他调动向导能力的天分太弱了,但足供调动的能力本身却像深深的潭水,只要裴陟随意勾勾手指,就自然而然激起水花。 进入裴陟的精神图景,飞行过那片茫茫的雪原。 感同身受他的痛苦和悲伤,难以抽离。 结束的时候裴陟握着他的肩膀看他失神的眼睛,皱着眉说他需要休息。许宥聆确实需要休息,他想自己越来越理解备考的时候看到书上说“结合之后的哨兵与向导几乎是同死同活”是什么意思。 当情绪被全然吊在另一人的大脑中时,至少许宥聆自己是很难做到顺利地与他彻底切割的。 虽然他们没有结合……不,还是永远不要结合的好。 “喵!”橘猫焦躁地大叫一声。 “怎么了呢?”许宥聆蹲下来抱它。 比较幸运的事情是精神体并不是以实物为食,作为精神延伸的凝固物,它基本会永远保持这一形态,也就是说它不会再变肥了。 比较不幸的事情是它也绝无可能再变瘦了。 捞着小半挂,许宥聆吭哧吭哧向外走。过了最早进来时士兵检查的闸口,对方狐疑地看他一眼,又移开目光。 “我今天的工作完成了,但之后还会来的。”许宥聆很小心地解释,虽然对方也许压根就没想多听。 离开闸口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一点,但大脑还是像蒙着层雾,混沌的。 只有一道细弱但明晰的牵引悬在他的头顶,一头吊着他,一头吊着远囚室中的裴陟。 拯救裴陟就是回家之路,靠近裴陟就是靠近了旧生活与新生活的交界。很模糊但不难理解,令人安心又恐惧。 回到家之后,宋祁还没下班,许宥聆找出设备来写报告——这个世界的科技会在一些小地方表现出新奇,虽然许宥聆觉得它并不多么便利。 “报告……” 他长出一口气。 “调查对象:远征军中校,S级哨兵裴陟。 “时间……地点……” “具体情况:调查对象没有正式配对向导,精神领域长期处于焦躁混乱状态,影响其判断行为。据精神碎片显示,调查对象在事件发生时曾经历剧烈情绪波动,但并无迹象表明此类波动来源是对队员的仇恨。 “与此同时,调查对象意识残留有事件发生时的模糊画面,已成像显示附后。据此可见,调查对象非但没有对队员痛下杀手,反而极力拯救并起到一定效果。” “结论:调查对象精神图景严重受损,不宜继续服役。他人口供无足做准确参照,请审慎考量。” 许宥聆重重靠到椅背上,望着窗外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 他忠实地反映了自己进入裴陟的精神领域时所看到的一切,那是不能够掩藏和改变的。假如白塔对他的供词有所怀疑,也随时可以任命其他工作人员来进入自己的头脑,寻找那些蛛丝马迹。 当然最好还是不要那样。 但最重要的是,许宥聆在这次被迫的窥探中——发现了未来大反派裴陟精神领域中依旧存在的微末善意。 只要它们仍然存在,指引裴陟走回正途的可能性就仍然存在。这让许宥聆感到有限的安心。 他向白塔提交了报告。 离裴陟太远了,那条牵引的线已经不那么清晰。但还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似有若无的。 - 许宥聆一边继续操持摆摊大业,一边抽出时间,以精神体美容师的身份去白塔囚室探访裴陟。 裴陟还是很冷淡,每次他千辛万苦地到来都不开口叫人,非要许宥聆叫一声“裴陟”,他才肯给个眼神,让许宥聆主动又听话地坐到床边来。 这很奇怪。疏导实际上是很亲密的事情,两人交换头脑里所有隐秘的故事、全部记忆、感情和观念,但都很拘谨地坐着,声也不响。 只让精神力在头脑间流淌来流淌去。 许宥聆还是不太会操纵精神力,裴陟等急了的时候就会来握住他的手,并不客气。许宥聆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太矫情,他想握,那就握着,如果对他的恢复有帮助的话。 但他真正惴惴不安的是自己的头脑。 自己的精神屏障——不用说裴陟,恐怕对宋祁都是畅通无阻,一马平川地望进去,大概会把自己到这个世界之后的人生都看个干净。 特别是让裴陟莫名很生气的给别人的精神体洗澡一类的事情。 但最害怕的还是潜藏在意识深层的东西,那些来自现实生活的记忆。裴陟会把它们挖掘出来吗?会发现自己的异状吗?会意识到眼前这个向导不会动用能力,并不是因为天赋弱,而是因为……是个外来者吗? 想到这里许宥聆就会喉头发紧,他张开眼睛来看裴陟的时候,总是会很担心后者也许某一刻就突然——用很不信任的目光看他,就像他看所有人一样。 虽然目前为止没有,裴陟只是很沉默,然后放他去陪一陪德牧。 但抱着这样焦虑的心情和过分堆积的劳碌,许宥聆还是生病了。 裴陟:他不喜欢强取豪夺型的(沉思) 裴陟:做个记号吧 许宥聆:什么东西啊……(虚心学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一条牵引 第13章 双线生活 在那之前,许宥聆终于开始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生活进入了正轨。 精神体美容小摊的操作空间和服务速度,已经越来越不足以满足它快速增长的客源需求。许宥聆按照从前的时间摆摊开业,但下班时间却越来越晚。 他自己干得投入,自然没什么察觉,但宋祁是只要晚下班一分钟就要哭嚎的。许宥聆不停地许诺“明天一定准时下班”的同时,看着白天还要工作的宋祁淡淡的黑眼圈,心里也觉得很愧疚。 于是,在某一个显然是旺季的双休日夜晚,许宥聆破天荒地没有出门,而是趴在餐厅的桌子上算账。 出租屋的智能餐桌已经有些旧了,但还能比较顺遂地贴合使用者的身高和其他习惯来调整高度,许宥聆按照他在现实世界的习惯找了支铅笔头,啃哧啃哧地写。 他握笔的习惯不太好,现在又瘦了点,手指用力捏着笔尖的动作就显得有些过分用力,看起来很疲惫。 “九十八加一百二十八加六十八加……”宋祁的计算能力几乎是在添乱,“这么多!” 许宥聆晕头转向地确认着数字,算了好几次才勉强信任了两人得出的结果:“真的很多呢!” 按照这个世界的物价和工资水平,他们摆摊这两周的流水都快抵上宋祁两个月的收入了。 许宥聆点开账户,对在旁边艰难钻研流水单的宋祁说:“我打一半给你。” 是他先因为自己一个人没法支撑整个摊子才拉着本不想“参股”的宋祁打白工的,何况对方白天还有那么繁重的体力劳动,许宥聆一直都觉得不太好意思。 “啊?”宋祁瞪大了眼睛,“一半……不至于这么多吧,大部分工作都是你做的,我就帮了点小忙。” “可是没有你的话,我也不会有能力有信心一个人去摆摊啊。”许宥聆很真诚地说,“收下吧,你可是第二股东,还替我跟那个哨兵打了一架呢。” “那……那我就收啦!”宋祁美滋滋地点了接收,“咳……其实也没有很累嘛,我还能再干个一年半年的……还在这坐着干什么?我们走呗!” 许宥聆却没有动,铅笔在纸上无意识地画了几个圈,托着下巴看旁边,有点忧心忡忡地:“我有一点新的打算,嗯……尊敬的第二大股东,可以给我一些参考意见吗?” “什么,你想加点新项目吗?”宋祁重又坐回桌边。 “就是我在想……反正我们已经有天降横财的启动资金了,要不要干脆去租一间店面呢?”许宥聆转着笔,修长好看的手指在灯下投下影子,“这样可以增加项目,还可以全天营业,也不用让客人取了号等,可以在店里做休息区。” “那会有点贵吧……”宋祁很担忧,“商水商电都很贵,就算只是试运营一个月,也几乎要把你现在的积蓄全部投进去了,赔了怎么办?” 赔了就赔了呗,反正我又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搞砸自己的人生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许宥聆这样想。 但脑海中还有另一个念头隐秘地升起:赔了就去找裴陟吧,反正他也很需要这项服务。 而且他看起来很愿意为此付费的样子。 “咳咳……”许宥聆清了清嗓子,很不自然地说,“风浪越大鱼越贵,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总之……总之就是这个道理吧。” “哦哦哦……”宋祁很懵地点头。 总觉得只靠自己和宋祁的话是没有办法运营起一家正儿八经的店面的呢。 “反……反正,”许宥聆正色,“最近一段时间,除了摆摊之外,我还要去找一找合适的店面。” “我也会留意的!”宋祁握拳。 于是,许宥聆过上了晚上摆摊、白天找店面、偶尔还要去白塔找裴陟的牛马生活。 他在现实世界没有创过业,特别缺乏经验,又担心真的把本都折进去,所以凡事都特别小心,捧着个电子记录器满大街地跑。 但就算如此,要顺利地找到一家适合做精神体美容生意的店面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第一,能不能满足服务的基本需求。 需要便宜的水电,合理的线路规划,室内设计要空旷开阔有发挥余地,装修不能太旧,更不能有严重的破损。 第二,附近有没有稳定的客源来源。 主干马路交界的地方看起来很热闹,但没有方便的地方停车,就很难吸引到较远距离的客人。写字楼里的工作室比较灵活,但如果没有做好宣传,可能根本就没有办法吸引任何人来。 第三,价格。 这是许宥聆最纠结最心烦的一点了。人流量大的地方装修破,整洁又漂亮的店面坐落在无人问津的老小区,商圈附近的店会被附近的餐饮油烟影响……如果要每个条件都满足,就得加钱。 可是钱从哪里来呢? 他一遍遍点开账户看里面的余额,心想要不还是一直接着摆摊下去算了。 反正等完成任务了也要离开,留个店在这里也很奇怪。 但是每天晚上去了摊位,替很多因为精神体状态不佳导致自身情绪低落而不自知的向导客人打理他们的精神体的时候,许宥聆都会感到一种很强烈的满足感。 可能他就是有点同情心泛滥吧,总想着自己有这个金手指,那就能帮一点是一点,如果能顺势鼓励大家都认真照顾好自己的精神体,也算好事一桩。 想着很多心事的许宥聆经常神思恍惚,某一次又坐在裴陟床边被他的精神力牵引着替他疏导的时候,有点闷闷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裴陟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没什么,就是有一点累。”许宥聆有点沮丧。 “累?”裴陟停下了精神力牵引的动作,偏过头去看他,眸色暗沉。 许宥聆的报告石沉大海,了无音讯,裴陟的审判日却被一拖再拖,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为了生生把他拖死在囚室里拉倒。许宥聆每次来囚室开门那会儿,都会心惊胆战一下,生怕裴陟已经跑了,囚室人去楼空。 但不知道为什么,裴陟并没有走,只是冷冷地坐在那里要他过来,半强迫地让他疏导,并在结束的时候容忍德牧去舔他的脸。 明明按照原书时间线来说,他都快在白塔之外组织军队了。勉强算是众多事件中的唯一一件好事。 说它是唯一一件好事,是因为许宥聆在笨拙的疏导过程中,逐渐学会了感知来自裴陟的情绪。他发现裴陟不仅不想沉冤得雪,甚至也压根不打算向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和价值,这对于迫切地急着要掰正他的人生道路的许宥聆来说,绝对算是一个很坏很坏的坏消息。 一个人如果缺失了争取与他人形成连结的**,一定会极端化自己的个性、最终陷入寂灭之中的。 但是……他为什么又留下来了呢? “嗯……其实也还好,就是最近在跑着找店面,所以有一点忙。”许宥聆决定和裴陟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也许会给他一点鼓舞,“因为之前不是在摆摊吗?生意很好来着,就想……也许可以试着开一家小店。” “你要是累就不用来了。”裴陟的声音冷了冷,“看着心烦。” 不知何时他的精神力已经从许宥聆的精神领域中退出,安静地攀附在他身侧。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宥聆抿了抿嘴,软下声音,“不是在跟你抱怨,我做的很开心,只是因为你问了我才说的……没有要不来的意思……” 他逐渐发现裴陟像大部分哨兵一样,情绪极端敏感,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就会突然让他变得十分恼火。 裴陟长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我又没说什么,你这幅样子做给谁看?” “你别生气啦,”许宥聆小声说,“我不说了。” “你说找店面很开心。”裴陟根本不放过他,“这话什么意思?找店面开心、洗别人的精神体开心,偏偏陪我坐一会就要唉声叹气。” “没有!陪你坐一会也很开心的!”许宥聆立刻投诚,“揉你的德牧也很开心,被你教着做疏导也很开心。” “为什么?”裴陟面无表情。 “因为学到了很多东西啊,我之前从来都没有成功给哨兵做过疏导的。”许宥聆小心地回答,“你的精神体也很可爱,而且通过它间接影响你的效果格外的好呢,比其他客人的都好。” 马屁成功拍到了马腿上,裴陟黑了脸:“闭嘴。” 许宥聆立刻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边起身穿厚外套边抿着嘴说话:“那我走啦!” 嘴巴闭起来像在讲腹语,呜呜的小动物一样。 “爱走不走。”裴陟很烦躁。 便宜精神体德牧眼巴巴地要跟着许宥聆出门,裴陟眼疾手快地把狗拽回来。 “一点出息没有。”他低声训斥已经变得毛发蓬松、精神百倍的小狗,“坐好!” 德牧可怜地哼哼两声,许宥聆心软了,转过身蹲下来摸它。 “好啦好啦,”他低声哄着,“下次还要来的,到时候给你带……”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小狗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就变得模糊了。 膝盖磕到地上,声音发沉,但一时间居然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浑身发软,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四肢。 一个半跪在地的可怜姿势,手指还插在德牧的毛发间,神经质地蜷缩。 “许宥聆?许宥聆?” 有谁在叫自己的名字,听不清了。 “操……你醒醒!” 一双手把自己像一块长了苔藓的石头、或者一朵开了很久的小花一样捧起来,扣在自己的脸和颈。 “许宥聆!” 整个身体都被包裹住,往上带了带。 明明该觉得反胃、疼痛或者麻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还扯着嘴角向那个人笑了笑,表示他没事。 但只是引来了更无措的拥抱和收得更紧的臂弯。 裴陟:看来累和开心都不是为了我的事。 裴陟:等一下。 裴陟:好像真的是。 许宥聆:(只是一味地勤奋工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双线生活 第14章 负伤对峙 这天的白塔分明平静得一如既往,忙碌的哨兵与向导匆匆往来,军靴响过地面,除此之外别无声息。 这天的天空分明也如往常一样苍白,这天的气温湿度分明也如往常一样被控制在恰到好处的冷漠范围。 这天的许宥聆分明也是很温和、很腼腆地笑着,只是抱怨了几句有点累,只是在临出门的时候,又哄了哄那只一向很黏他的德牧而已。 分明只是这样而已。 可为什么突然就一点动静都没有的软在怀里了呢?好像瞬间丧失了全部力气,连四肢关节都变得像上太多润滑油的轴承,任人摆弄,委屈又可怜。 裴陟搀着许宥聆的后背和腿弯把人抱起来,轻轻往上颠一颠,是令人心惊的分量。 眼前是在许宥聆那么多次溜进来之后已经豁然洞开的囚室大门,脚边是气急败坏来咬他裤腿的橘猫。 要出去。 必须要出去,怀里的向导需要小心的治疗、安静的睡眠、谨慎的保护,而不是大睁着全是信任的眼睛,任由他握着他的手,做那些他根本无力承受的疏导。 “!” 走廊上响起例行工作之外的另一种脚步声,凌乱急迫,噼里啪啦地冲撞,高大的哨兵打横抱着漂亮安静的向导,他柔软的黑发垂在哨兵的肘间,随着后者大步奔跑的动作轻轻发颤。 随后是慌不择路的警报,红灯闪烁,映得墙角和地面纵横出尖锐灼目的恐吓。 “白塔囚室!白塔囚室!有囚犯越狱!” “检测到精神力波动!紧急避险!紧急避险!” 对讲机和广播的蜂鸣在囚室上空凝滞的空气中一圈一圈荡开,其他隔间里的囚犯开始骚动,砰砰地撞着铁栏杆,回声怖人。 “没事了……没关系……” 警报声中,哨兵脸色更沉,却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向导的脸,看他紧闭的颜色浅淡的嘴唇,低声安抚。 是向导清醒时从未有过的温柔与慌乱,他的手在抖,唯一的安慰来自向导虽低柔但稳定的呼吸,微弱的一起一伏贴着他的心口。 “会带你出去……没有关系……” “不会害你像我一样……” 众叛亲离。 走廊的尽头还剩最后五十米,出□□入光线,明亮又柔和。 有人守着。这毕竟不是一条越狱的道路,怀里软绵绵的许宥聆如何能从那样的道路离开呢? 他应该向光明处去,哪怕是被像自己这样低劣、恶毒又死有余辜的人抱着,也是柔光照眼的好结局。 裴陟慢慢放缓了脚步,向出口走去。匆匆赶来的哨兵和向导背着光,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被人按着跪下的时候,被用枪指着额角、命令他交出怀里的向导的时候,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是在遇见许宥聆之后就很难再获得的平静的轻松。 “他有点累。” 实习的执勤士兵惊异地看着这个恶名深重的哨兵,他双手背在身后,嘴唇抿得死紧,偏过头不看被抱上担架的向导,侧脸掩在暗色中。 - 睁眼。 雪白的天花板,一如见到裴陟的第二天。 是白塔医疗部。 许宥聆猛地坐起来,几乎怀疑自己是做了个什么坏梦,一觉醒来发现过去吭哧吭哧努力做成的事情都被一键删除了,心情很是崩溃。 但痛感并不来自后脑的外伤,而是来自太阳穴,闷闷的钝疼伴随着头晕脑胀。 “嘶……” 许宥聆蜷缩起膝盖半抱住头,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被子在床上卷成一团。 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来白塔找裴陟的来着,后者被他连揉狗带疏导(虽然是裴陟主导)地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状态其实已经好了很多,怎么也不该—— 像第一次见面一样突然发大疯把自己赶出去吧。 还到了要躺在病床上的地步。 愣神间,病房的门被人推开,医生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士兵,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时只是小小外伤那样的阵仗。 他们面色都不很愉快,许宥聆不由得也坐得直了点:“您好,请问……” “还有什么不舒服吗?”医生打断他的话头。 “稍微有一点头疼,其他没有了。”许宥聆谨慎地开口。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些人来者不善。 “那就好。”打头的士兵这么说着,却全然不是放松下来的表情,依旧紧绷着,“那么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什么……要去哪里?”许宥聆握紧了床单。 他的感觉并没有错,眼前几人的工作任务显然不是为了关怀他的健康,而是为了带他离开。 “抱歉,得罪了。” 士兵耸耸肩,并没有回答他的提问,而是强硬地把他从床上搀下来,两人架着他走。许宥聆完全没法动弹,顿时慌了起来:“等一下!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私自进入白塔封闭囚室,接触重罪囚犯,疑似参与该囚犯的越狱计划。”士兵的声音很冷淡,“许先生,作为白塔公民,你本该配合我们的工作。” 走廊一片空荡,渺无人影。 许宥聆被架着走,一切都身不由己,心里就跟着乱。 于是就想起昏过去之前最后看到的好像是德牧圆圆的小狗眼睛,赤诚又善良的。 一扇门推开,许宥聆被士兵搀进去,在一把扶手椅上坐好。它意外地舒适,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的一样,是一把刑讯椅或是其他的什么更坏的东西。 这个房间没有开灯,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光线,他缓了一会才看清这也是一间病房,显然比刚才治疗他的地方要更高级也更肃穆,大量精密仪器围绕着床上的向导。 有个哨兵坐在床前发愣,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动静一样,直到许宥聆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哨兵才猛地抬起头。 带着红血丝的,极其仇恨、厌恶的一眼。 许宥聆轻轻地吸了口气。 “方中校,我们先出去了。” 身后的士兵鱼贯而出,贴心地带上了门,只剩许宥聆、姓方的哨兵和床上昏迷的向导,在黑暗中。 “我他妈杀了你!” 哨兵突然暴起,几步冲至许宥聆身前,一把掐住他的脖颈。许宥聆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反应速度只来得及随后抓住他钳制得越来越紧的手,喉咙挤出呻吟。 “裴陟那个疯子就应该在囚室里被折磨到死!他是杀人犯,是叛徒,是恶心的杂种!” “你救他……你居然还救他!你也是疯子!” 许宥聆艰难地捕捉着勉强溢进喉咙里的空气,血腥味越来越重,眼前的哨兵显然已经陷入癫狂,双目赤红。 “咳……你……咳咳……” 视线蒙上一层水汽,他的挣扎逐渐变成痉挛。 下一秒,那个哨兵却像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一样,猛地松开手向后大退几步。 许宥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通红,耳根发酸。 哨兵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干笑出声。 “怪不得你这么心甘情愿……”他哑声,“原来他和你结合了!” “他没有!”许宥聆瞪大眼睛,眼圈哗地红起来。 “他的精神力……我感觉到了。”哨兵喃喃,“凭什么……凭什么连他这种人都能找到一个蠢货向导来满足他,我却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向导一天天走向死亡!” 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着许宥聆。 许宥聆完全不理解这个哨兵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他确实有点被吓到了,缺氧导致的心跳加醋还残留在胸腔中,昏昏沉沉浮上头脑。 然后他想起自己提交的那份报告,以及他在裴陟的精神领域看见的那片雪原。 许宥聆抬起头去确认哨兵的面孔,又试图站起来去看床上的向导,哨兵一把拦住,把他向外推。 “你给我滚!”他咆哮,“你就和裴陟一起死在囚室里吧!” 原来是他们。 那对和裴陟同属一个任务小队的哨向恋人,向导的指示出了问题,扑开了哨兵,却献祭了自己。 并且在此过程中,从未给过没有向导陪伴的裴陟任何一个逃脱信号。 躺在病床上的本有可能是裴陟。 许宥聆的大脑一片乱麻,在裴陟的精神领域中读到的消息告诉他,裴陟完全无辜且受了重创。 但他同样能感受到面前哨兵激烈的情绪,感受到他的绝望和痛苦,那些回荡开的崩溃同样让许宥聆手足无措。 “裴陟他……”他干涩地开口,“他没有做错什么。” 哨兵停下动作,死死瞪着他:“闭嘴!” “我是一个向导,虽然是很弱的向导,但我能共情你的痛苦。”许宥聆鼓起勇气继续说,“我很抱歉……看到沈先生现在这样,我真的很遗憾,也很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见哨兵只是这么看着他,并没有说话,许宥聆试探着走近一步,继续说:“可是他躺在这里跟裴陟没有关系。裴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难道要他死在那里……才能算无辜吗?” 方睢明沉默地保持着原本的保护动作,一动不动。他的目光在许宥聆脸上流转一圈,又移开。 “他还真是给你灌了很多**汤。”方睢明声音发哑。 “他没有!”许宥聆握紧了拳头,“是我自己在他的精神领域里看到的!” “像你这样连精神力都可以忽略不计的向导,居然会相信一个比你强大那么多的哨兵,还天真地为他辩护,真是蠢到极点了。”方睢明冷冷地说,“你以为他没有能力篡改精神领域展现给你的内容吗?蠢货,你的脑子被他弄傻了?” 祝大家七夕快乐!嗑的cp都成真,心灵手巧事事顺心!祝我文思泉涌妙笔生花日六日万不是梦!(这个应该也算在乞巧的范围内的吧[害羞]) 好消息是小情侣差不多快要开始撒糖啦!终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负伤对峙 第15章 恢复能力 许宥聆顿时感到像是刚才喉咙被握住般地喘不上气,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小腿磕上椅子,生生被截停下继续后退的趋势。 方睢明一直紧紧盯着他,见他惊惶,才偏过脸笑一下:“看来你还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回事。” “不会的,裴陟不是那样的人。”许宥聆的嘴唇在发抖,“我见过的……他的精神领域,我见过的!” 那片雪原绝不是极恶之人的精神领域,它分明有芳草绿地的根基,苍白日光照射向下的时候,积雪分明也会反着柔和的光线。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能让沈指挥醒过来吗?”方睢明几乎咆哮出声,“裴陟的能力接近黑暗哨兵,你以为他会没有那个能力吗!” “他不会骗我!”许宥聆吼回去,酸意涌上鼻腔。 “蠢货!我没时间跟你掰扯关于那个杂种的恶心事!”方睢明伸手直指许宥聆,“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方睢明的精神力不及裴陟,但在暴怒的情形下同样是砭人肌骨的可怖,冷意和痛感丝丝缕缕如刀剑般不受控制地钻透许宥聆的精神领域,他抬手捂住头,大口喘气。 实在是太痛了。 方睢明的眼睛烧得通红,直直逼视:“滚!滚啊!” 许宥聆强忍剧痛,艰难地靠着墙壁站起来,摸索到门上把手,抖着手腕往下一按,门顺势往外开,将方睢明的咆哮关回昏暗的病房。 离开了方睢明的精神力影响范围,他才感到自己像是重回水中的鱼,终于找回神志和呼吸。 视线稍有些模糊,许宥聆靠着墙勉强抬头向前望,先前带他过来的士兵还在等待着,向他投来漠然一瞥。 但在那几个士兵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向导,正低声询问医生一些什么话,眉头紧皱。 “许先生,相信方中校已经向你解释过了。”士兵走近几步,立在他面前,“请跟我们走吧。” “我要见裴陟。”许宥聆眼圈通红,声音有些哽。 士兵不耐烦地扯着他的手肘把他带到身前:“你觉得有可能吗?” “我真的要见他。”许宥聆咬着下唇,勉力稳着声音不颤抖,眼睛却发亮,像含了很多眼泪,眨一下就要往下落。 士兵沉了脸:“你这人怎么听不懂别人说话啊?别忘了你也是裴陟的从犯,你和他的越狱逃不脱干系!快走!审判还有很多道程序要走,跟我过来!” 他强拉着许宥聆往前走,许宥聆只能伸出那只没有被牵制住的手去擦眼泪,边被拉扯着边抽抽噎噎地恳求:“我求求你了……” 裴陟怎么会骗他呢。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但是好想见他……想亲眼确认,想被他牵着手,让自己笨笨的精神力再一次浮过那片雪原。 想确认那里是不是有良善的真心,哪怕只是一点点,而不是被顶级哨兵的精神力创造出的虚无。 “求求你了……”许宥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哭,但眼泪的确是很快地流了满脸,连带嗓子也变得发哑,“我求求你……” “走!”士兵粗声。 许宥聆哭得泪眼模糊,没看到那个向导已经和医生谈完,正转过来满脸复杂地看他,并在士兵又一次去扯许宥聆的手肘的时候开口:“请等一下。” “方上校。”士兵不情愿地停下了动作。 许宥聆抬起头,泪痕直延到小巧的下巴,一滴一滴落进毛衣领。 方临水走到他面前,稍微弯一点腰:“别哭了。” “方临水,”许宥聆认出来了,带着鼻音,“您为什么在这里呢?” 声音因为哭泣和疼痛而柔软,困惑得像什么小动物,又那么小心翼翼,听起来相当可怜。 “我是睢明的哥哥,沈指挥昏迷不醒,我们都很担心。”方临水眸色暗淡,“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裴陟是不是真的……” “你是方睢明的哥哥。”许宥聆有点呆呆地重复。 “对,我是。”方临水很有耐心,“所以我没有办法同情你,真的很抱歉。” “对不起……”许宥聆的眼泪又往外冒。 虽然知道发生那些事并不是裴陟的错,但直观感受到方睢明和方临水的痛苦,作为向导正在逐渐被裴陟开发的共情能力一起涌上来,几乎将他击溃。 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该出现在这里?就算裴陟是他们假定的罪魁祸首,可是自己的出现也肯定让他们伤心了,如果沈嘉弋真的再也醒不过来,如果…… 那裴陟是不是就真的再也没有办法翻身了? 许宥聆慢慢抱住头蹲下来,轻轻晃着,把痛苦的感觉驱赶出去。 可是做不到,像潮水一样,而自己是上面无力抗争的小船,随浪流飘荡,时刻倾翻。 “裴陟真的不该这么做的。”方临水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发顶,语带疲惫,“他自身都难保,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对一个向导……” 方临水到底在说什么啊,裴陟又做错什么了,还是对自己的事情……非要说有人做错了的话,那也应该是自己不自量力地参与到这件事里,把一切都弄得愈发复杂。 许宥聆想反驳,但出不了声,只听到方临水陡然严肃起来的声音,冲着那个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士兵。 “给他二十分钟。”方临水几乎有些严厉,“让他见他的哨兵。” - 许宥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向方临水道谢都来不及,就被士兵带着走过了漫长的走廊。 他记不清路,只是一直向前走,觉得这条路格外地、格外地漫长,大概是因为裴陟现在所处的囚室相比之前又深入几分,于是通向他的道路变得尤其困难。 但对接近崩溃的许宥聆来说,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承载符合逻辑的思考,只能感到那条裴陟亲手放下的牵引线所带来的精神刺激越来越强烈,只能感到近乎歇斯底里的急切。 因此当他站到那扇显然是特制严密的大门前的时候,已经哭得浑身发软。 “只有二十分钟。”士兵说。 有人在身后轻轻推他一下,然后门关上了,留下满脸泪痕的许宥聆站在门边。 那条牵引的标识是如此猛烈,以致他几乎是瞬间跌跪下去,并在撞到地面之前被惊吸了一口气的裴陟捞起。 这次没有摔下去呢。 许宥聆这么想着,抬头去看裴陟的脸,毫无意外地看到他紧皱着眉,面色冰冷,于是心又往下沉沉地坠。 “你来干什么?”裴陟很粗暴地来抹他的脸,指尖抵着他的卧蚕。 “我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搞不懂……”许宥聆哭着摇头,心里明明是受伤的,但身体却毫无抵抗之力地凑上去,脸蹭在裴陟的颈窝,整个身体坠在他怀里,一个拥抱的姿势。 裴陟顿了一下,双手很慢地捂上他的肩头和后背,极轻地把他往里带了带:“别哭。” 语气很冷,像是绝无可能心软。 “我不行,我真的……我忍不住……”许宥聆语无伦次,泪水沾在裴陟的侧颈,“我好痛苦……为什么,我一直……好难受啊,真的好难受啊……” 到底是什么东西轰地一声冲开他自从到达这里之后就密闭迟钝的头脑,带给他无穷无尽、辽无边际的悲苦,来自他人的悲苦,到底为什么要降落在他的身上。 喘不过气。 “没事了,没关系了……”裴陟低头,下巴蹭着他的发顶,尽己所能地把他圈紧,声音发哑,“我看看,好不好?这次真的会很轻,我保证。” “不要……我不要……”许宥聆呜咽着抬头,浑身颤抖,“方睢明说你用精神领域骗我,沈嘉弋还在昏迷,方临水也很难过……你到底,你到底……” 他说不下去了,痛恨裴陟缄口不言,埋怨自己的心摇摆不定,在那里极力维护裴陟,在这里却不得不这样狼狈伤人地质问。 但说到底也只是想获得一个肯定的答案而已,仅此而已。 只怀疑他这一次,换取从此以后永久的信任。 裴陟难得温柔的拍抚停滞在许宥聆的后腰,他垂下眼睛,又抬起来,再看许宥聆的时候,目光就变得十分冰冷。 “你再说一遍。”他说。 “你到底有没有骗我……”许宥聆抿着嘴唇,大睁着眼睛去看他冷淡的面色,一颗心像被丢进那片雪原,“你到底有没有,你说啊,你说啊……” “求求你了……” “求我?”裴陟圈住他腰的动作更紧,带了咬牙切齿的力道,另一只手扳过他的下巴往上抬,掐出一片水红的印,“你怎么这么滥情?一恢复了向导能力就相信这个心疼那个,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许宥聆倏地瞪大眼睛,湿红的眼尾刚才被裴陟擦过,此刻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睫毛都黏成一簇一簇:“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不来心疼心疼我?”裴陟松开手去擦他的眼泪,下手很重,带得许宥聆脸上的软肉都鼓起来,却一点没留情面,也不听许宥聆的抽泣,直到把那些泪痕都擦尽。 一个被突如其来的向导能力击溃的、普通人的眼泪。 “我没有不心疼你,我没有……” 许宥聆用力地摇头,想抿嘴笑一下,可是眼泪还在往下掉。裴陟把人往上带一带,目光停留在许宥聆下巴上被掐起的红印,很轻地喘了一口气。 “我特别特别心疼你,你明明知道我特别特别心疼你……”许宥聆被裴陟按着后脑埋到侧颈,声音也变得发闷,“你明明什么都知道的,我的精神领域你说进就进,你明明都知道的……” 方临水:我个人还是更推荐两情相悦的感情。 许宥聆:(抽泣)他真的没有…… 方临水:没事,理解的,他有病。 许宥聆:真的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恢复能力 第16章 精神干涉 真的都知道么? 许宥聆已经没有再去判断的力气,他只知道倘若裴陟要调动精神力钻进自己的精神领域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么自己的全部想法和情绪也应该无所遁形才对。 迟钝的大脑无法处理更多的信息,无法再思考裴陟到底看到了什么,只是觉得——如果像自己之前那样,冒了天大风险、连轴转地到囚室安抚状态不佳的裴陟,第一次见面就敢丢开镇静枪声称要替他做疏导,还走投无路地筹钱要去边境找他——如果像这样做都无法捂热这颗冰冷的心的话,那就算了吧。 真奇怪,人尚且不能彻底理解自身的感受,分化招致的生理和心理变化却能使另一个人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掌握完全,切入肌理地体认,身临其境地感知。 而自己却全然不知他随之而起的心念电转,只能被他注视、教学,供给一个毫无亲昵意味的拥抱,一触即离。 “这不公平……” 许宥聆这么想着,就带着哭腔嗫嚅出声,下巴还枕在裴陟肩上,克制着自己不要再靠近一点。闻到第一次来白塔囚室找裴陟时闻到过的那种气味,很淡又很顽固。 裴陟没有松手。“哪不公平?”他偏过头,嘴唇贴近许宥聆耳后的鬓发,声音低哑,“你对我也不见得有多公平。” 这话几乎是指责的意思了,许宥聆几乎有点想负气将他推开一走了之,大不了自己一个在白塔被关到老死,勉强也算回家。但他做不到,因为裴陟握住他推拒的手,很轻地捻手腕内侧的皮肤。 透着跳动的青紫色血管的手腕就这样被他握着,难以逃脱。 “要不要跟我道歉。”裴陟说。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许宥聆睁大了眼睛,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以致之前的都归拢进去,炖成一锅再难分你我的粥,“为什么是我跟你道歉,我很辛苦才过来找你的,我只有,我只有二十分钟……” 不可以浪费在道歉上了。 意识到后面将接上的是这句话,许宥聆猛地抿起了嘴,愤而扭过脸向外侧,不再看裴陟的表情。 裴陟也一愣,旋即松了松圈在他腰上的手臂,拉开一点上半身的距离,用掌心去扳他的脸:“时间这么紧。” 应该看着你的。 许宥聆被迫调转目光去看裴陟的脸,脑中却又下意识地接了这句话,脸于是热热地烧起来,从后颈一路到颧骨。 裴陟很轻地笑一下,胸口微微震动,紧紧贴着的许宥聆像是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只一小滴还挂在腮边,沿着涨红的幅度滚下去。 他于是就伸手把它擦掉,垂下眼睛盯着指尖看了一会,然后抬手将那点湿意抹在许宥聆的下唇。 动作并不轻,掌根贴在许宥聆刚才还被他掐出印的下巴,是与嘴唇如出一辙的水红。 许宥聆惊一跳,张皇地微张开嘴,轻轻吸一口气,眼里却没有眼泪的闪光了,只剩疲惫和一点无可言说的欣喜。 “警告你一下,你现在在想什么,心情怎样,我都可以猜到。”裴陟低头,声音很沉很哑,像是不想让除了许宥聆之外的人听到,“所以不要撒谎骗我,我会知道。” 许宥聆面上血色褪了点:“我没有。” “既往不咎。”裴陟说。 他又松开一点,确认许宥聆能站稳,门外传来士兵一句粗声粗气的“还有五分钟”。 “这么快?”两人几乎是同时小声说。 裴陟听起来像是在叹息,许宥聆的声音却带了更多毫无防备的锐意,他猛地扭过头去看门口。 “看着我。”裴陟握住他的肩膀,“听我说。” “说……说什么?”许宥聆急喘一口气,“你打算怎么办?我相信你没有用,要别人也相信你才有用。不能让你一直被关在这里,我会想办法,我真的……” 裴陟加重了语气:“听我说。” “你管好你自己,把自己摘干净。”他的声音很哑,“然后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我会来找你,不会用很久。” 目光落在紧闭的大门,意有所指。 “不可以!”许宥聆骤然提高了声音,“你真想把罪名坐实吗?你怎么能……我不会听的。” 他顾不上什么泄露意图的想法,只想拉住他不要向那个方向去,以孤独作为代价交换短暂的欢愉。 此时许宥聆才意识到未来作为反派的裴陟会彻底失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除了世俗意义上的良心、正义与光明之外,他将再无法信任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只是暂时抛弃了他一会的许宥聆自己。 裴陟的灵魂将终生离群索居,这个念头令许宥聆浑身发冷。 “小声点,小声点。”裴陟握住他颤抖双肩的手收得更紧,“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你听我的。” “不是的,绝对不是,不要这样打算好吗?求求你……我真的会想办法,我之前也想办法来找你了啊,一定还会有办法的……”许宥聆拼命摇头。 “许宥聆!”裴陟低声训斥。 门外士兵又敲了敲门,不耐烦地吼一声:“两分钟!” “听到了吗?时间不多了。”裴陟眼错不眨地看着他,“听我的话。让我再看看你……不要动,再看一看。” 许宥聆集中地看,第一次发现裴陟狭长的眼睛是如此黑白分明,淡淡血丝洇出,却不显疲惫,眉毛微微压着眼,有点焦躁的凶相。 瞳孔中映出自己小小的面孔,裴陟亲眼所见的自己也会是这样的吗。 “好。”许宥聆放软了声音,“不动,让你看。” 像是讶异于他的配合,裴陟笑了一下,更认真地看着他:“好。” 囚室中寂静了一刻,只有恒温恒湿系统在嗡嗡地响,还有许宥聆越来越重的心跳,几乎跃出胸腔。 裴陟的目光又软了几分,几乎有点像在做梦,也许是因为长时间近距离地看许宥聆的睫毛、鼻尖和嘴唇,所以稍微有点找不准焦距。 “裴陟。”许宥聆小声说。 “嗯。” “你喜不喜欢我。” 裴陟吸了一口气,没说话。 “那你相信我吗?” “相信。” “你会听我的话吗?” “会。”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不折不扣地去做,对不对?” “对。” “好,现在听我说。你被关在这里,是因为一点再小不过的意外,你被构陷了,但是没有关系,因为你是无辜的,而且有人会来救你。” “……嗯。” “想象自己在一片高原上,离天空特别近的高原,太阳穿过云层,落到柔软的草地上,你躺在上面,让正在结草籽的小花擦过你的脸。” “好。” “你有一点困,于是慢慢把眼睛闭起来,但就算看不见的时候,太阳也一直悬在头顶,把你的胸口照得暖洋洋的……永远、永远也不会落下。远方雪山绵延,只有这片高原四季如春。” “知道了。” “这片高原是你的心跳动的地方,没有脏湿的雪泥,没有刀剑和□□,没有溅开的鲜血,没有哨兵和向导,只有你在那里,除了晒太阳之外什么都不做。” “……” “现在睁开眼睛,告诉我,你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裴陟很慢地把眼睛睁开,原本阴暗暴戾的暗色瞳孔似乎浅了一点,带着点空空的茫然。 “什么都……不想,就……待在这里。” 他艰难地开口,像在和什么东西对抗,握着许宥聆双肩的手挣扎着松开,分明是他自己主导的动作,却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答对了。”许宥聆弯一弯眼睛,“还有呢?如果有人来放你出去了,你要怎么做?” “回……回去……高原……” “好聪明。” 许宥聆很温柔地笑了,他直视着裴陟的眼睛,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束缚带制住的裴陟从担架上跌下来,然后在人群中一眼确认了他。 从此生出诸多祸端与细小的亲昵,再无回头之可能。 “告诉我,我是谁?” 在裴陟眼中的清明集聚起来之前,许宥聆笑着这么问。 为什么会又有点想哭呢? 许宥聆看着裴陟缓缓地摇头,看着他错愕地看自己刚才紧握许宥聆双肩的手心,看着他慢慢后退、目送自己离开的动作,鼻腔的酸意开始延伸向后脑。 直到他再次被士兵带离囚室,最后看了一眼裴陟空茫的眼睛,走出几十步之后,悲伤的感觉骤然抽离。 于是许宥聆意识到原来那是来自裴陟的悲伤。 铺天盖地,引他共情,又被他亲手捆扎好,放回那颗冰冷地跳动的心脏。 “对不起……” 许宥聆抬起手去擦眼泪,为什么这么多呢,如何也擦不干净,沿着手腕一路淌下,打湿了袖口。 - 三天后,白塔指挥部。 “仅仅根据这些信息,并不能证明你的能力可以稳定地用在临床治疗中,它并不稳定,效果也……不都十分好。”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审慎地开口。 坐在扶手椅上的青年面色有点白,眼下乌青淡淡,额发垂落,声音却很坚决:“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治愈率很正常,没有哪一种治疗手段能说出这样的数字。” “精神领域环境复杂,你是一个初级向导,没有能力完成这么复杂的工作,可能反而导致你自己陷入其中。” “可是沈指挥的症状目前还有其他好转的可能性吗?” “……”医生沉默了一下,“但我们至少可以保证他的状态不会变得更差。” “我也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导致任何可能造成病情恶化的后果。”许宥聆低声说。 方睢明一直交叉双臂站在墙边一言不发,此刻却陡然开口:“你知道我不能再失去沈指挥一次吧。” “方中校,我当然知道。”许宥聆回过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也不能再失去裴陟一次。” 裴陟:(盯)(笑)(等下有点晕)(等下等下等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精神干涉 第17章 特殊治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不开裴陟了的呢? 对此世界的原住民来说,这种情感变化大概会被理解成哨兵与向导天生的磁性相吸。前者需要后者辅助缓解精神污染,后者的能力在前者战力的前提下才能彻底激发,对战斗来说,哨兵与向导是天生搭档,密不可分。 然后密切的相处带来多余的**,有限的交心导致溢出的好奇。 在此之后才是情感发生的领域,尽管它通常有着滑坡向精神控制、病态依赖和丧失双方的自我的危险可能性,但其本身玻璃球般的美丽仍然让人忍不住伸出手去。 可是不行。 许宥聆不会长久地居于此地。他是外来的游魂,占据另一具与自己同名同姓、连外貌都毫无迥异的身体,本已足够令他心惊肉跳。 何况去谈要在这不知是否是做梦的世界里取得一份来自裴陟的、不知有几分真心的爱,许宥聆不是那样不清醒的人,对一个注定分离的结局,他拿不出太多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勇气。 但断尾求生还是很痛苦,当他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上,被衬得瘦而苍白,脑中总不自主地去扯一扯裴陟留下的那条精神力牵引。 然而他没有再得到过回应,原来那竟是主观可支配的东西,离了对方的主动和试探,就什么都不是了。 许宥聆重新集中精力翻看膝上沈嘉弋的病历,哪怕他在哨向生理医学上一窍不通也能看出其中的艰险与危机。 躺在病床上的人一天一天衰败下去,从骨骼到皮肤,生命力一刻不停地从他的□□中抽离,带走他的果决、清高和一点点对爱人的私心。 许宥聆木着脸把病历合上,再去看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那都是他不能涉足的领域,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方睢明的松口以及自己之后的幸运。 “你觉得怎么样?”几天下来,他的嗓音有点哑。 方睢明烦躁地直起身在室内转了一圈:“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的建议依然是保守治疗对沈指挥更有效。”医生沉着脸补充,“人脑的复杂性决定了我们绝对无法进行贸然的干涉,如果持续供给营养,可能还有自愈的可能。” 方睢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你就是让他在等死。” 医生摇头:“我们在延长他的生命。” 许宥聆抬起头看方睢明,语调诚恳:“但是沈指挥在这段被延长了的生命里是无知无识的,他无法感受外物的存在,更没有情绪流动。这样的生命对他没有意义。” “你以为我不想他马上醒来吗?”方睢明冷冷道。 室内沉默了一刻,方临水一如既往地温声开口:“好了,不要说这种话。” 方睢明垂着头,闷声不言。 “方中校。”许宥聆轻轻叫他,“沈指挥也许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我当然知道。”方睢明头也不抬。 许宥聆很平淡地继续说:“但如果他就像这样被当成一个植物人一样养到死亡,你就再也听不到了。” 方睢明倏地抬起头,眼神沉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有且仅有裴陟是无辜的,应该放他走,其他的都是多余。”许宥聆的脸色也冷了几分,“如果达成这个目的的道路有且仅有我进入沈指挥的精神领域这一条,那么我就会去做,哪怕失败了也会尽力替你带话,仅此而已。” “带话。”方睢明重复一遍,皱起眉头,“不会失败,他不会死。” 许宥聆摇头:“那你要赌吗?赌他会在某一天突如其来地醒转,赌奇迹降临在他身上?” 一直没说话的岳长霁讥嘲地挑起眉:“别说胡话了,沈指挥死在你手上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点。” “闭嘴。”方睢明说。 岳长霁想发作,又被方临水按住手腕,愤愤不言。许宥聆看着方睢明放空的眼睛,抿了一下嘴。 像是经过了极其艰难的心理斗争,方睢明低下头,许久才重新去看许宥聆:“你会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给我。” “我发誓。”许宥聆点头。 - 许宥聆躺在手术床上,但头顶并没有无影灯,只错杂混乱又隐有秩序的神经连接线穿过他头顶的器械,连接到他的太阳穴、后脑和前额。 医生理了理贴片:“现在有不舒服吗?” “快点开始吧。”许宥聆低声说,语带疲惫。 如果他早就知道他自以为的、因过度疲惫导致的疾病,实际上是因为频繁地替裴陟做精神疏导被激发的向导能力运作中的后遗症,他大概不会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可以这样救沈嘉弋。 也不会意识到可以欺骗裴陟,可以救裴陟。 细微的电流穿过他的身体和头脑,灵魂与意识变成细碎的片段。 许宥聆觉得自己像踩在空中,落不到实处,飘飘忽忽辗转几处,才终于稳落实地。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瀑布,水流声轰鸣作响,底部已被水流冲击出明显的凹陷和钟乳痕迹,砰地溅起水花。 许宥聆正站在湿滑的岸石上,被它的巨大噪音弄得头昏脑涨。 橘猫扑地一声从空气中冒出来,毫不客气、结结实实地趴到许宥聆怀里,双爪搭着他的肩膀,“喵”了两声。 “抱歉抱歉。”许宥聆赶紧去摸摸它的耳朵。 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只能暂时委屈橘猫在精神领域自娱自乐一会,一放出来才发现猫也蔫了毛也打绺了,看起来好不可怜。 不过自己现在已经不用精神体带路了,想它也不至于因为这么一会就消耗太多力气。 何况一人一猫在一起,总是能壮点胆量。 许宥聆定了定神,托稳了自家猫的身体,迈步向前走。 沈嘉弋的精神图景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平静之下波涛汹涌。许宥聆艰难地踩着石块跨过瀑布顺流向下的河流最窄的地方,到了精神力来源更集中的对岸。 不死在这里就是胜利。 瀑布的源头在高崖上,精神力最集中的地方似乎就是在那里,远远望去,可以看见一小片苍劲的寒带树木。 走得越近,那股不安的精神力就越明显。就像许宥聆第一次鼓起勇气在社区楼下招徕客人那次遇到的意外远离主人的金丝熊一样,焦躁又混乱。 “喵。”橘猫很不高兴地叫了一声,它大概也不喜欢这样紧张的气氛,伸爪挠了一下许宥聆的后背。 许宥聆只得一边安抚它一边继续往树林深处走。水声隆隆,扶疏枝叶漏下的光影洒在地面,真实到令人略微感到安心。 一个哨兵或者向导的精神图景大概也反应了他们的心的归属所在,沈嘉弋的精神图景看起来危机重重,实际上却意外地安全稳定。 只有偶见的枯枝败叶、头顶突然飘过的一片足以遮住太阳的云,和密林深处传来的切切嘈杂,才会提醒许宥聆这是个深陷病症中的向导的精神领域。 瀑布水源的尽头,精神力的凝聚更为显著。许宥聆有点走累了,但不想停留,索性多跑几步赶到那里。 枯枝下卧着一只鹿。 “就是它了。”许宥聆小声对橘猫说。 进入沈嘉弋的精神领域之前,他曾经向方睢明确认过沈嘉弋的精神体,得到的答案就是鹿。 但眼前这只鹿似乎和方睢明提到的那只鹿不太一样,方睢明口中的鹿有美丽的角,骄傲又强大,丝毫不让人。 所以他黑着脸提醒许宥聆要注意安全。 但眼前的这只鹿却显然是一只幼鹿,它团成一团躲在枯枝下,头上没有角,只有两只小小的耳朵,身上的斑纹也像是还没褪过毛。 更令人感到棘手的是,围绕它周围一片几米内的土地都被冰雪覆盖,寸草不生。 就连它身上也结了凝固的冰凌,蹄子、后背甚至睫毛,它瑟瑟发抖着,却无法站起来离开那片地界。 而被冰雪覆盖的部分已经慢慢开始影响到了瀑布源头的水流,浮冰在其上漂浮,但离彻底凝固也已经不远了。 许宥聆放下橘猫想让它在一边躲躲,猫迈着小碎步跟上他,似乎并不打算让笨蛋主人一人面对那只小鹿。 “我没以前那么弱了。”许宥聆无奈地笑。 他试探着踏进那片冰封之地,寒意霎时顺着鞋尖窜上来,四肢都发冷。 但他小心地又迈一步,确认自己不会打滑。冰层下是坚实的土地,至少没有掉下去的风险。 小鹿感觉到有人靠近的动静,有些警惕地抬起头。 “你可以过来吗?”许宥聆大声问它,“可以站起来吗?” 小鹿撑了撑两只跪在地上的前腿,哀叫一声。 许宥聆不明所以,只能继续靠近,寒气钻进羽绒服的缝隙,每一步都令人齿根发冷。近了他才知道小鹿为什么站不起来,因为它膝盖以下的腿已经被冻在了地面上。 小鹿看见许宥聆靠得这么近,慌张地仰起脖子叫起来,稚嫩的声音在密林中回荡。 “别叫别叫,我真的是来帮你的。”许宥聆极力安抚。 他又靠近一点,试探地去触小鹿的耳朵。小鹿猛地摇几下头,又定住,用乌黑的眼睛看许宥聆。 许宥聆于是先很轻柔地替它把睫毛上的冰凌捻去,不至于坠得它连睁眼都费了不少力。 “必须要先带你出这片地方。”他低头去看小鹿腿上结成的冰块。 用手摸一下,凉得刺骨,甚至皮肤发痛。 “很硬。”许宥聆评价。 然后下一秒,他就握起拳头,用手背上突出的关节猛击那块厚重的冰凌。 许宥聆:增添救死扶伤业务一项,没有行医执照,只示范一次,看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特殊治疗 第18章 白色围巾 然而它并没有应声而碎。 透骨的寒意沿着指节钻进皮肤,许宥聆大退几步,重重滑倒在冰面上,勉强支撑着才重新站起来。 手指触冰时的冷感还停留着,他不由得伸手捂了捂,喘着气去看那只鹿。 冰块似乎更重了,覆着小鹿的膝盖,激得它阵阵哀鸣。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那不是普通的冰,而是在雪原边境遭到突如其来的精神力闪击后招致的另一种形式的精神伤害。它残留于精神领域中,对精神体大加侵蚀,直到这一片瀑布与密林的世界最终成为冰封的河流。 就像裴陟。 这个念头窜出来的时候许宥聆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像是突然被攥住,于是血流不畅。 怎么办。 集中调用精神力对目前的许宥聆来说很困难,何况他之前对裴陟的精神干涉已经是极大的消耗,击碎实体更是向导的精神力所不能达到的范围。 因此他还是只能像之前一样,全力对沈嘉弋的精神体进行干涉与控制。 潜入意识的渴望成为一种鼓动对方言听计从的趋势,许宥聆闭上眼睛,让精神力蔓延向几步之外小鹿的位置。 站起来。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小鹿嘶鸣一声,引颈长叫,两条前腿仿佛有外力拉扯般猛地脱离了冰面,然而这一下也使它柔软的皮毛被扯出鲜血,一滴滴落在洁白的冰面上。 许宥聆睁开眼睛,在小鹿重新跪下之前一把抱住它的腰往冰层之外拉拽。小鹿痛不欲生,奋力挣扎,浑身肌肉都发着惊恐的冷颤,后腿一个劲地蹬,几乎要踹到许宥聆的下腹。 “好了……好了……”许宥聆耗尽了力气,已经无法再进行心理干涉,只能抱住它的脖子,一下一下顺着耳侧的细毛,语带疲惫地安抚。 “没事了……我会帮你,不会有事了,现在就带你走……” 小鹿似有所感,乌黑的眼珠直直盯向许宥聆的面孔。一人一鹿已被带出冰雪封层的范围,但它并没有缩小,安静而无害地躺在林中的空地上。 许宥聆累到不得不半跪下身,脸贴着它柔软的侧腹。小鹿垂头舔了一下沾着血珠的毛,重又看向许宥聆。 “喵!” 一直守在附近的橘猫突然窜至空中,尖锐地大叫一声,像是被谁踩到了尾巴,许宥聆一惊,侧身欲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方才看起来还很沉静的小鹿一头撞向他躲开的脊背,乌黑的眼珠燃烧着不受控制的狂热。许宥聆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就被扑到地上,眼前一黑。 但后背接触的并不是林间微带泥土的地面,而是冰冷平整的。许宥聆木木地抬起头,看见手术室天花板上方细细的条状灯。 于是意识回笼。 刚才这一跌将他身上连接的线路通通扯去,令他的视野都有些模糊。但清晰的是手术室内的血腥气。许宥聆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胡乱伸手摸索腰侧与后背,指尖却干爽,全无血迹。 这时他才发现手术室的角落卧着那头鹿,它不再是精神领域中那只小而稚嫩的幼鹿,相反,它很明显已经到了成年的状态,如方睢明所说的一般骄傲美丽,有枝丫般岔开的犄角。 而且它浑身伤口,气息奄奄,血迹甚至从口角渗下软毛。 许宥聆还在从撞击中恢复,手术室“嗵!”地一声被推开,方睢明大步走进,完全无视了呆坐在地上的许宥聆,扑向角落垂死的鹿。 方临水和岳长霁也紧随其后,主治医生最后才进来,跑得气喘吁吁。 “你出来了……真的是你……”方睢明抱着鹿的脖颈,声音颤抖。 医生蹲下来检查精神体的伤势,找补道:“这确实在意料之外,我没想到许先生会直接把沈指挥精神体带出来……好吧,让我们试试看能不能通过精神体间接地恢复沈指挥的状态,现在看来情况乐观了很多。” 方睢明似乎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许宥聆的存在,睁着熬得发红的眼睛回头看了一眼:“他还说什么没有?” “没有。”许宥聆轻声说。 他还没有从在沈嘉弋精神领域的漫游中回过神,小鹿为什么会在最后突然发狂?他明明可以在精神领域之中就将它安抚好,可是为什么…… 一只手伸向垂着头坐在地上的许宥聆,将他轻轻拉起来,是方临水。 “方睢明说话很难听,你不要怪他。”方临水温和地解释,“我们都很感谢你。” 许宥聆点一下头,松开他的手自己站稳,努力表现得轻松:“应该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了吧。” “没有了。”方临水凝视着他的眼睛,“之后的治疗都会交给专业的医生,相信沈指挥很快就能从昏迷中醒过来。” 许宥聆抿了抿嘴,接上对方没有说出口的下文:“那裴陟呢?” “等到沈指挥醒来,他自然会得到平反。” “……好。” 许宥聆累得说不出话,连跟在场其他人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转身走出了手术室。方临水追至门口,对着他的背影喊:“你不想见裴陟吗?” “不用!”许宥聆没有回头。 他离开待了好几天的白塔,木然地过了一道又一道有士兵把控的关闸,走向大雪纷飞的街。 冬天为什么还没有结束。 许宥聆无法阻止自己去想到裴陟,想到在考场外的雪地上和他见到的第一面,想到在囚室里被他擦干眼泪,想到他陡然一片空空的眼睛和颤抖的嘴唇。 还有方临水刚才谨慎却试探的精神力刺探,分明带了拉开距离的意味。 裴陟不属于他了。也许还是短暂地属于过的,在他们意识交缠、互相安抚的时刻,但就现在而言,裴陟不属于他了。 如果一切顺利,许宥聆相信自己会很快回到现实世界。如果那个时间点是在裴陟摆脱自己的精神控制之前,那么一切都不会变得过于复杂。 希望如此。 - “审判庭决议,远征军哨兵裴陟在边境巡查任务中,全力保护队友,立下重大战功,授予……” 审判庭挑选在周中召开,但庭上还是有许多旁听的市民,细密的交谈声嘈嘈切切,但似乎并不恶意,而是温和的对话。 “所以是白塔的误判?” “好冤,都过去很久了吧。” “远征军……最近关于这支部队的事也太多了。” 旁听席的后排,有一个向导坐在角落,戴着宽大的口罩,有些长的刘海稍稍盖住眼睛。 他安静地听着,似乎并不是和朋友一起搭伴前来,目光落在靠前的椅背,不看台上站着的男子。 裴陟像是瘦了点,又像是只是因为重新打理了制式军装才显得像现在这样倜傥。然而眼神却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对宣布自己清白的决议也恍若未闻。 目光在旁听席上扫一圈,又回到虚空中随机的一点。 真是一如既往地冷漠。 脑中那条牵引已经越来越淡了,假若被其他向导或哨兵探测精神领域,就绝不会像那时候一样被认为“是裴陟的向导”。 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件事本应令许宥聆感到轻松,但只要一抬头看到裴陟的脸,就觉得千分万分地舍不得。 “休庭!” 法槌落下,审判庭成员纷纷起立,旁听席上的市民也开始慢慢向外走。许宥聆犹豫一下,戴上羽绒服宽大的兜帽,跟进了人群之中。 审判庭另一侧的小门边,方睢明正搀着大病初愈的沈嘉弋上车。 “你以后什么打算?” 沈嘉弋摇下车窗,冷冰冰地对沉默地站在门边的裴陟开口。 “继续服役。”裴陟的回答很干脆,“还有至少三年。” “希望我们不要再做战友,这样双方都会很麻烦。”沈嘉弋像是出于真心。 “随你便。”裴陟淡淡道。 沈嘉弋似乎还想在说什么,方睢明却强硬地升上了车窗,对着副驾驶嘟囔了几句“别着风”之类的话。 然后小车就扬长而去。 裴陟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它逐渐远去,随后低下头长长地出了口气,向白塔的方向走去。 “不好意思!” 有个冒冒失失的年轻向导与他擦身而过,动作重了点,差点把他自己撞倒。裴陟皱了皱眉,一把拉住他的小臂:“注意安全。” 向导穿得很厚实,还戴了口罩,像是很怕冷:“谢谢你。” 他小心地从裴陟手中挣脱出手臂,转身欲走。 裴陟却不让他得逞,眯起眼睛又再拉住他:“我见过你吗?” “没……没有。”向导垂下头,有几分吞吞吐吐,“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裴陟说。 他意识到自己这样扯着一个向导似乎不合适,到底松开了手,然而眼神还是有些暗沉。向导匆匆对他点了点头,就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 许宥聆在家扎扎实实睡了三天三夜。 这段时间的工作对他的精神力消耗实在是过于大了,何况最后探测裴陟精神领域的那一下更是令人心惊肉跳。他就这么一头扎进房间,睡醒了就胡乱吃点东西,然后很快就发了困继续睡回去,把宋祁吓个半死,生怕自己的好室友出了什么问题。 最后他是被一个中介电话彻底叫醒的,对方说他之前找的店面降价了,几乎砍到了一半,问他要不要来看房。 “要的!”许宥聆从睡眼惺忪中猛地坐起来。 那是他最满意的一个店面,布置温馨、走线合理,客流量也很大,他拉着忧心忡忡的宋祁去看房,很快就签了租房合同。 “为什么突然降了这么多的价啊?”许宥聆还是忍不住问房东。 “嗯……大概就是因为你很幸运吧。”房东打着马虎眼。 许宥聆没有再问,反正刚才他已经和宋祁一起细细地把房子看了个遍,边边角角都照顾到了,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合常理之处。降价就降价吧,天上掉的馅饼,不捡白不捡。 “许宥聆……你打算什么时候开业啊……” 宋祁显然对许宥聆突然高涨的情绪感到有些不安,小声哼哼着问。 “不着急吧,还要布置店里的东西,还要招员工,还要……反正有很多事要做,哎我都恨不得干脆睡店里了。”许宥聆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 根据他那天的刺探,裴陟的精神图景已经是一片芳草萋萋的美丽高原,那么相信他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要耐心等待回家就好。 在那之前……就好好享受穿书奖励的金手指,撸遍全白塔境内的猫猫狗狗兔兔狐狐……吧,等回去了还能说自己有多年宠物店从业经验,简直是完美的gap year。 对凄风苦雨的原书来说,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圆满大结局。 两人到了家的楼道口,许宥聆蹭蹭几步跑上台阶,想快点趴在餐桌上写他的开店计划。 但门边却放了个意料之外的纸盒。 宋祁先他一步捡起来:“这什么?你买了快递吗?” “没有啊,”许宥聆打开门换鞋,“写了我的名字?你帮我拆了呗。” 宋祁窸窸窣窣地拆开,随即向许宥聆嚷嚷:“哎,这不是你之前说弄丢的那个……” “什么?”许宥聆回过头。 宋祁的手里是一条柔软宽大的白色围巾,折得四四方方。 他轻轻将围巾抖开,于是冬日的阳光落在上面,将针脚的细小绒毛照出微微发亮的暖色。 第一部分结束了!(敲锣打鼓) 喂作者你终于想起来标题是开店了吗那很及时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白色围巾 第19章 营业时间 宇宙究极无敌死宅·社区基层办事处年度全勤奖未获得者·宋祁最近很烦恼。 他的感动白塔好室友许宥聆之前还在备考的时候,除了白天会出去找自习室或者图书馆学习之外,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 许宥聆是个务实勤快又有点停不下来的人,学习之余的解压方式是团团转地收拾房间、往洗衣机里洒留香珠、烧好吃的饭,如果许宥聆在家的话,客厅的灯总是亮着,在楼下抬头看,也很能抚慰加班狗宋祁脆弱的心灵。 但现在——自从许宥聆获得了资格证、神秘地消失在白塔深处一段时间回来之后,他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转向了别的地方。他每天在那间充斥着毛绒绒小动物的店里从早忙到晚,就差没住在店里了。 结局就是宋祁每天晚上回家,都不得不空巢老人般对着漆黑一片的客厅,流下被抛弃了的愤怒眼泪。 偏偏之前许宥聆刚开业设计服务项目的时候,好言好语地借了他的垂耳兔和橘猫一起做试验,把兔子伺候得毛发蓬松花枝招展,在店里的台面上转着圈跳来跳去。 直接后果是兔子被养得格外刁,每天都要按摩,宋祁偶尔给它梳梳毛的频率已经满足不了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了。如果宋祁下班回来瘫在沙发上,兔子还会主动来扯他的裤腿,圆眼睛殷切地表示:我要享受兔生! 此时宋祁每每只能忍气吞声地抄上自家兔子,穿过几条街区到那家从早营业到晚的灯火通明的小店,同时也避免自己在家里无聊到长蘑菇。 但距离并不是常去店里帮忙最大的阻碍,相反,宋祁之前是很愿意去店里帮帮忙的。只是从一个新成员加入到他们的创业团队之后,他就极力避免在那个人在场的同时出现。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他觉得那个人看起来有点太聪明太坏了,大概会把许宥聆骗得找不着北。 玻璃门被宋祁用肩膀推开,风铃声惊动了正在休息区的小桌上计算营业额的两人。许宥聆抬起头,露出惊喜的笑容:“你下班啦!” “他怎么也在?”宋祁没好气地把急切的兔子交到许宥聆手心,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路蘅扶了扶眼镜,似笑非笑地看着宋祁:“宋先生,我怎么不能在?小许店长刚刚还对我的工作提出了充分肯定呢。你知道的,算账需要天赋和才能。” 青年穿着休闲西装,金丝边眼镜样式考究,但气质精明又商业,坐在小小的社区店里也不显得多么格格不入。 不过宋祁肯定是不会这么想的,他看看许宥聆宽大的工装背带裤和手套,再低头看看自己皱巴巴的短袖配牛仔裤,毫不留情地呛回去:“死装的狗狐狸!” “缺乏经济学素养的兔子。” “蹲过大牢算什么经济学素养啊!” “算读了全日制商学院研究生。” “你!” “好了好了……”许宥聆苦笑着把舒服到眯上眼睛的兔子放回宋祁手边,劝阻道,“别吵了……” 如果他知道宋祁会看路蘅这么不顺眼,当时就应该早一点给双方做做工作,防止两人每次见面都互相攻击。 宋祁气鼓鼓地不说话了,路蘅倒悠悠开口:“那我们继续看数据?” “行!”许宥聆猛点头。 这家小店已经在这条街区里开了整整半年了。店面的经营模式和摆摊很不一样,如果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很容易血本无归。 虽然许宥聆有安抚精神体的金手指,但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自然也不能作为营销的一部分。因此他们的小店起步之初最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打出“精神体需要护理”的业务理念,让更多人认同这一观点。 幸运的是,前期的摆摊经历让许宥聆在附近的街区形成了一定的名声,刚开业的时候确实有一些老顾客和新顾客慕名前来,小店很是门庭若市了一阵。 但没过几周,这种上涨的趋势就开始减缓、甚至停滞,新顾客越来越少,老顾客虽然依旧光顾,但光靠他们也很难撑起小店的营业额。 许宥聆焦头烂额地苦苦支撑,开发新业务,认真布置店内环境,升级设备,但依然没有回流的趋势。 直到出狱的路蘅拨通了他的电话。 路蘅来的那天打扮得一如既往的精英,虽然看起来有几分疲惫,但眼中的精明却丝毫做不得假。 他当场对许宥聆的店指指点点一通,完全不留情面。 “门面太小了,字也很丑。” “为什么装这种门?让人一点进来看的**都没有,像走进主人的客厅一样。” “全部敲掉做落地窗,你有钱的吧?没有的话去贷一点。” “啧,肯定能赚回来啊,我是干嘛的。” “菜单太乱了,谁给你做的?美工也很难看。” …… 路蘅在前面指点江山大放厥词,许宥聆捧着小本在后面唰唰地记,认真到差点一头撞到转过身的路蘅身上。 “说完了。”路蘅摊手,“我的话值多少?” “呃……”许宥聆的笔停了一下,“我出不起很多呢……” 而且你的意见根本就没有经过检测啊! “没事,我也不用很多。”路蘅露出大受委屈又很宽容的表情,“这样吧,你给我一个长期工作,我要在你店里住一阵,可以帮你看店管账,要是你信不过我的话就算了。” “是有一点信不过。”许宥聆老实承认。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路蘅提了很多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意见,但他还是觉得对方油嘴滑舌的。 路蘅挑挑眉:“你可以信不过我的人品,但不能信不过我的业务能力。” 然后他“唰”地亮出自己的著名财经大学毕业证、入狱之前的简历等等,得意洋洋地闪瞎了许宥聆的眼睛。 路蘅就这样在店里住下了。 老实说,许宥聆刚开始确实有一点不放心他,觉得他毕竟有前科。虽然按他自己说的是被人搞了什么的……但这种事情的概率也太小了吧。 所以刚留下路蘅在店里的那段时间,许宥聆干脆自己也住在店里。 路蘅对他的谨慎毫无芥蒂,自然而然地任由年轻的小店长试探地打听他之前的人生经历。并在适当的时候大吹特吹。 “我在大二的时候独立做了第一个商业项目。”躺在地铺上的路蘅竖起一根手指,“赚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嗯……嗯……”许宥聆快要睡着了。 “但我个人觉得最有成就感的还是研究生期间的一段实习。”路蘅翻身,“特别颠覆认知,完全就是重塑底层逻辑,一下子就觉得自己从学生变成了真正的从业者。” “好……真不错……”许宥聆头一点一点。 路蘅翻身坐起:“是吧!我也觉得很不错!你想不想听我毕业之后利用这段实习经历找到的工作?” “不用了!”许宥聆忍无可忍,“请睡觉吧!” 按着路蘅的方法,小店居然还真的从收支平衡的边缘,慢慢走向了盈利。 最先做的是落地窗。许宥聆想省一笔钱,没有直接找上门的装修公司,而是自己跑建材市场挑材料。 装好落地窗之后,室内通透不少,从大马路上也能看见店里整洁漂亮的布置,和正在享受沐浴、按摩或美容的大小精神体。 再加上许宥聆本来就爱干净,把落地窗里外都收拾得干净透亮,许多路过的哨兵和向导都会停下来看一看。 而根据路蘅的理论,注意力就是财富最大的来源。 今天驻足,明天推门,后天问价,大后天办会员卡。 除此之外,许宥聆还积极推出了许多优惠项目。老客回归礼啦、新客第一笔福利啦、洗剪吹月卡啦……之前的客流稳定的同时,新客也在不断涌入。 同时,他开通了线上预约渠道,让客人能更自由地把握时间,不必因为店内高峰期而长久等待,毕竟精神体不能离主人太远。 一切欣欣向荣的时候,路蘅在某次对账的时候随口说:“要不招几个哨兵学徒吧。” 许宥聆觉得很有道理,因为刚开店客流下滑的那段时间他担心小店会撑不下去,所以一直没有动过招店员的念头,始终只有他一个人工作。但现在客流好起来了,已经有很多哨兵主动跟他或者路蘅提出也需要店里的服务。 但他们俩和宋祁都是向导,还真的没法接哨兵的单子。 动了这个念头之后许宥聆就开始留心招店员的事,他不仅张贴了广告,还在招聘网站上发布了相关信息。 但可能因为大部分哨兵都没有做这些日常的、服务业的工作的职业规划,所以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总之呢。”路蘅用铅笔敲敲桌面,“我觉得店里还是需要几个哨兵学徒,不然我们的客人就直接流失了一半,很可惜。” “是的……”许宥聆长叹一口气,“但是根本招不来人啊……” 最困难的永远都是改变人的观念,就像大部分客人也都只是对给自己的精神体打扮打扮感到好奇才走进店里一样,不过有这样一个开始就很好了。 “我们不能丢掉这块市场,”路蘅下了决断,“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哨兵。” 橘猫跳上桌子,用尾巴勾许宥聆的手臂。窗外夜色沉沉,空气平静柔和。 许宥聆正对着门和路蘅面对面坐着,所以先看到有个年轻人推开了门,张口招呼:“先生您好!今晚我们已经闭店了哦,只能做一些简单的项目了。” 年轻人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不是来洗精神体的。” “啊……那有什么事呢?” “应聘。”年轻人简单道,“不是贴了告示吗。” “哦哦……请进来吧!”许宥聆站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背对着大门的路蘅看起来有点慌乱。 希望只是因为他感觉错了。 许宥聆:并非黑心,并非主理人,只是在寻找一种健康的营业模式[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营业时间 第20章 利剑当头 年轻人很自来熟地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神情倨傲,上半身微微后靠,似乎是极不耐烦在这样一家小小的社区店里停留。 许宥聆从前只有被别人面试的份,哪有面试别人的机会,再加上对方又是这么一个傲慢的哨兵,不由得就正色起来。他坐回去,握着双手放在桌上。 “可以请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吗?”许宥聆见年轻人半天不说话,只能出声提醒。 年轻人像是觉得很可笑,侧过脸哼出一声气,舌头抵了抵腮帮,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段行知。” “好的,段先生。”许宥聆保持了一个创业者的良好素养,“请问你为什么要来应聘这个岗位呢?” “想来就来了。”段行知极不耐烦地闭了闭眼,指尖在桌面点两记,“什么时候能入职?” “呃……”许宥聆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人总不该是来砸场子的吧,“段先生,我们招人也是要考虑求职者的能力适不适合做这个岗位的,你对我们店里的业务了解吗?” 虽然这位哨兵看起来无论如何都是不适合做精神体美容师的。 段行知用一种不可置信的骄傲眼神盯了许宥聆一会,目光又在旁边闷声不吭的路蘅身上转了一圈收回来,嗤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天大的好工作,还要人七七八八说这说那,据我所知这店差点没倒闭吧,招了大半个月都没有哨兵上门应聘,你觉得你有的挑吗?” “段行知!” 许宥聆被他说得心浮气躁,正欲反驳,但厉声喝止段行知的却是自从哨兵进门之后就一言不发的路蘅,着实把许宥聆吓了一跳。他虚握的拳放在桌上,微微颤抖。 “你们……认识?”宋祁试探着开口。 “认识。” “不认识。” 异口同声响起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路蘅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 眼见两人僵持不下,店里的气氛变得格外奇怪,许宥聆只能勉强开口劝慰:“好了……段先生,问你问题不是因为怀疑你的能力,而是因为店里的岗位确实需要有它自己的要求。我们需要细心耐心的工作人员,这对哨兵来说可能比较困难,所以面试也是我们双向选择的过程。” “我不是说了吗,什么时候办理入职。”段行知强压下火气,“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 “啊……所以你是已经确定了能做这份工作是吗?”许宥聆被段行知的态度搞得一愣一愣的。 “废话,不然我来干嘛。” “我说,你稍微也有点礼貌吧!” 路蘅忍无可忍地转过头开口,怒视着身边的段行知。 “不装了?”段行知嘴角扯出个讥嘲的笑,“几年没见,你给自己找窝的水平也是越来越差了。” 宋祁和许宥聆交换了个眼神,表情也有点惶惶,虽然他烦路蘅,但是一旦有更过分的人物出现,那些烦躁也就转移投射到段行知身上了。 “段先生,我不管你和路蘅之前是什么关系,请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许宥聆站起来,“如果你没有办法尊重同事的话,我是不会留你在店里工作的。” 这不仅仅是为了路蘅的安全,也是为了店内的营业能够顺利进行,这家店本来就小,要是员工之间还有很重的矛盾的话……许宥聆顿时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段行知眼睛一瞪正欲发作,路蘅却先咬着牙,极不情愿地开口:“先留着他。” 段行知无所谓地耸耸肩。 “但等我们找到下一个哨兵,你立马就给我滚。”路蘅转过身怒视他。 “随你便。”段行知冷冷道。 许宥聆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两人的状态,觉得他们暂时应该没有打起来的可能,略略松了一口气:“试用期一周,明天就来上班吧。路蘅,我和宋祁先回去了,辛苦你看店。” 段行知傲慢地一抬下巴:“知道了!” 感觉这个哨兵在店里做不太长久呢……许宥聆收拾着工作服,拽着明显还想再听一耳朵的宋祁出了店门。 “难道是路蘅的前任吗?张牙舞爪的。”一转过这条路的弯,确定接下来说的话不会被店里的两人听到,宋祁就立刻开口,“看不出来啊,路蘅那种傻逼精英男居然会谈恋爱。” “我怎么感觉是路蘅欠他钱了呢……”许宥聆弱弱地说。 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路蘅曾经有过一个哨兵。而且他在白塔被关了那么久,要是段行知真的是他的前任的话,那时候怎么不去帮忙? “哎不说了,我一想到我们之后要接哨兵客人就觉得很心烦,碰上几个暴躁的,一会该把我们店都砸了。”宋祁絮絮叨叨。 “哎……但是完全不接哨兵客人的话就少了至少一半的客源了,很可惜呢。”许宥聆抿抿嘴。 小店的日渐兴旺离不开他、路蘅和宋祁三人的努力,他当然也希望能扩大营业规模,让自己的员工和同事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是他每每在做新的重大决策的时候,都会有种“不是非要这样做不可”的念头油然而生。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一转眼,许宥聆就已经穿书到这个世界快大半年了。这期间他经历了很多事情,从需要看课本背诵精神体知识到能熟练运用能力,慢慢适应了哨向世界的规则。 但是他始终是一个外来者,始终有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他的头顶,不断地告知他:你总有一天会离开。 离开,这曾经是一个胡萝卜般的诱饵,是他努力安抚裴陟、为他平反的全部勇气的来源。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其意义好像又发生了微妙的不同。 当人竭尽全力投身于一件在最初看起来是被迫的事情,却手足无措地发现自己在其中竟然收获到了乐趣和不想脱身的紧张感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 何况还有裴陟。 一想到裴陟,许宥聆就整个人都沉默一下,呼吸都变得轻一点,像是害怕头脑中那条牵引仅剩的气息也被带走。 可为什么明明裴陟的命运已经被扭转了,许宥聆却还是没有回家呢?难道他还不算完成任务吗? 现在的裴陟大概还在远征军服役吧。边境还是像他过去精神领域之中的雪原一样荒芜一片吗?他有没有找到自己的向导搭档呢? 不能再往下想了。 许宥聆用力眨了眨眼睛,宋祁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两人的步伐却已经迈进熟悉的楼道。夏夜热风轻拂,炎炎暑意在空中一圈一圈荡开。 就像这样继续生活下去吧,随便命运将人抛向哪里。 - 路蘅坐了一会,站起来把灯关了,店内陷入一片黑暗。 年轻哨兵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灼灼的光,目不斜视。 “你到底想怎么样?”路蘅疲惫地开口,“我都去坐牢了,我都躲那么远了,你还要来找我做什么?” “不想怎么样。”段行知抿紧嘴唇,“就想给你添点麻烦,不可以吗?” “你带来的麻烦还不够多吗?”路蘅抬手去揉太阳穴。 “比起我给你带来的好处来说,远远不算多。”段行知恨恨道。 路蘅静默了一下,蓦地笑出声:“你们一家都是疯子。” “你说话小心点。”段行知低声警告。 他不再看路蘅,在一片昏暗中站起身:“走了。” “不送。”路蘅懒得抬头。 玻璃门上的风铃脆响在夜晚听起来格外刺耳,叮呤咣啷地响了一阵,又静了。 路蘅盯着门把手看了一会,起身上楼睡觉。 - 白塔边境,远征军营地。 “轮到你休假啦?”同事笑嘻嘻地碰碰裴陟的手肘,“准备去哪?” 裴陟皱了皱眉,显然不太习惯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但还是强压下烦躁,含糊地应了一句:“就回家。” “噢噢。”同事理解地笑,“两个月时间很短的,一眨眼就过去了,要好好珍惜啊。” “知道。”裴陟从吧台边起身回房。 同事遭了冷遇,稍有一些尴尬,与身边另一个正在狼吞虎咽的战友碰了碰杯:“他怎么这么不好相处。” “啧,傲呗。”战友耸肩,“归队之后两眼一睁就是跑任务,不知道累计多少功勋了,你说呢?” “那也怪不得,我还是宁愿多摸鱼少出任务。”同事表示理解,“那他受的精神污染不会很严重吗?” 战友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大佬自有解决办法。” 两人开始把话题扯到其他方向,漫无目的地谈天。 裴陟回了寝室,对着窗外的飘雪看了一会,然后将书桌上一个还没有封好的档案袋拿起来看。 内里一张丝毫没有折痕的纸,印着白塔哨向匹配系统的表格,横平竖直,白纸黑字。 照片上的裴陟紧抿着嘴唇,浓眉深目,露出一段制式军装衣领。 旁边的照片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向导,乌发柔软,双眼明亮,照片像是最近拍的,神情是那种不常拍照的人会有的全神贯注和一点点紧张。 裴陟的手指在向导弧度柔和的下颌划过又收回,极轻地叹了口气,将表格重放回档案袋中。 封好。握在手里。 在营里分管哨向匹配事务的上级总是很闲,毕竟在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下,还没有互相匹配搭档的哨兵与向导已经少之又少。他百无聊赖地坐在终端前,浏览着系统信息。 裴陟敲门进去,将档案袋递到桌前,声音低沉:“长官。” “嗯。”上级心不在焉地应,“什么事?” “我有了心仪的向导。”裴陟低声说,“休假这两个月期间,我会和他结合。” 副cp的内容不会太多的![猫头] 许宥聆:裴陟是不是有别的向导搭档了[可怜] 裴陟:(一味地打申请报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利剑当头 第21章 申请系统 上级从终端后抬起头,接过档案袋抽出表格,盯着看了一会。 “什么意思。”他狐疑地抬起头,“这个向导真的认识你吗?” 裴陟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当然。” “……”上级皱眉,深深吸了一口气,重又去看申请表,“休假期间就结合?能不能及时归队?” 裴陟点一下头,极淡地勾了勾嘴角。 上级拉开抽屉找签字的钢笔,一边还把目光停留在桌上那张薄薄的纸上:“职业是精神体美容师……这什么职业?” “很好的职业。”裴陟像是听不出他的话中有话,相当严肃地答道。 “啧……他不会跟你来队里的,是吧?”上级转了一下笔杆,勉为其难地挥手签下大名,“部队里的系统,我还是会给你保留‘未匹配’,直到你在战斗的时候能有自己的向导搭档为止。” 裴陟顿了顿,敛起笑意,但还是接过了档案袋:“好,麻烦了。” 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径直离开办公室。 白塔边境终年积雪,千里雪原瞭望无垠,冷风强劲,连偶见的飞鸟都不得不在岩壁栖息,等待风停雪止,朗空清霁。 裴陟从办公室离开后,又去了营地一层的邮局,亲眼看着档案袋被封存好,寄往白塔中心的匹配机构。 “恭喜啊裴陟,”办事人员笑嘻嘻地同他搭腔,“我都不知道你已经有向导恋人了。” “嗯。”裴陟自然而然地应了对方的祝贺,重又凑近确认一遍地址,直起腰,不经意随口道,“他也不知道。” “噢噢。”办事人员点点头,在终端系统上点下“确认”。 直到裴陟心满意足地离开柜台合上门,身影彻底消失在办公室里,办事人员才若有所觉,猛地抬起头。 “什么?” - 许宥聆套着宽大的工作服尴尬地站在操作台边,丝毫动不下去手,橘猫一脸嫌弃地离三人远远的,好像再靠近一点都会被怨气吵到耳朵。 这是段行知上班的第一天,显然路蘅并不满意这个被迫妥协的结果,原本笑脸迎人的面色都变得分外冷淡。 “毛刷。”他冷声道。 段行知往操作台边的小推车上瞥了一眼,琳琅满目的清洗工具看得他一阵心烦,索性小发脾气:“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什么都不知道还要你来干什么?”路蘅一把丢开毛巾,头也不抬地探过操作台去够毛刷,“是这个!用你的眼睛看清楚了!” “你差不多得了!甩了一早上的脸也该消气了吧!”段行知恶声恶气。 路蘅手上处理着精神体的毛发,脸却侧过去瞪视他:“我凭什么消气?我之前受了你那么多气,现在只是你的十分之一而已!” 两人比赛似的互相开火,操作台上站着的精神体缅因和坐在一边的客人瑟瑟发抖,许宥聆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就是掀翻点这个那个的。 “好了……”他很无力地劝解道,“客人都还看着呢……” 段行知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把火吞下去,面部扭曲、咬牙切齿道:“反正你总是这样!” 路蘅还想呛回去,被许宥聆一把按住手,送佛般地拉到一边:“哎?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脸色好难看啊,反正现在客人不多,要不去楼上休息一会吧……我刚好也特别想投入工作了!” 许宥聆一边扯他,一边还腾出来朝地上亦步亦趋的狐狸使了个眼色,后者似乎也心有不甘,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跟着主人上楼。 橘猫嫌弃地叫了一声。 “抱歉啊,因为是新员工,所以有一点点矛盾……我来修剪您的精神体好吗?升级的套餐就当补偿这个小插曲。”许宥聆抱歉地向客人开口。 段行知大爷一样坐在门边的沙发上,神情倨傲,许宥聆回到操作台前接手路蘅留下的烂摊子,心里颇想穿越回昨天将路蘅的嘴捂上。 本店不是你们小情侣play的一环啊! 缅因猫温和又怯怯地蹭了蹭许宥聆的袖套,乖顺地坐好。 精神体感知其他人的情绪的能力虽然要低于感知主人的情绪的能力,但依然要比普通的动物高出许多。眼前这只缅因显然和主人一样好脾气,被刚才那样一吓,大概早就有点心慌了。 还是该让他们再磨合一阵再正式上岗的。 许宥聆摇摇头,不再想这些事情,全神贯注集中于眼前的缅因,慢慢替它刷去浮毛。 毛发柔顺剂在手心揉开,抹上小猫的后背和尾巴,肉垫附近的杂毛也修剪干净,保湿软膏涂在鼻尖。最后再擦一把下巴和泪沟,清洗干净耳朵,喷上香喷喷的香氛。 做这些事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心里分外地平静,就像还在现实世界的时候在宠物店的兼职。一周的忙碌过去,店里吵吵闹闹,替寄养的鹦鹉加水和小米,把比熊的尾巴毛修成可爱的圆球。一切都柔缓而宁静,令人感到安宁。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许宥聆端详着缅因,确认它没有再需要呵护的地方了,于是轻轻同它握了握爪,转身向等待的客人:“都洗好了哦!” 客人接过缅因结账离开,看起来还挺高兴自己获得了额外服务的。许宥聆松了一口气,暗暗抚了抚胸口。 门上风铃被带动,振出一连串的清脆声响。 许宥聆以为这是刚才的客人离开的动静,没有抬头,坐在门边的段行知却不耐烦地站起来,走到门口说了些什么。 他随后迅速回到门内,将一封挂号信件丢到操作台上:“你的。” “啊?”许宥聆愣了一下,把它捡起来,有些错愕地低头看一眼,“我的?” 就连在现实世界他都很少收到信件之类的东西,怎么会突然在这里收到了呢? 发信方还是白塔中心。 段行知扔下东西就重新坐回去,不再吭声。许宥聆见店里反正也没有别的客人,于是干脆站在操作台边拆开信件。 纸页和信封黏连得很紧,他不得不抖开口子用指尖捻开,然后慢慢抽出来。 “!” 许宥聆倒吸一口凉气,纸页飘落在操作台上。他慌慌张张地捡起来,强行把它怼回信封里。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应该是搞错了。”许宥聆故作轻松地安慰自己,“可能是因为没看仔细。” 他重又把纸页抽出来,目光呆滞地盯着“白塔哨向匹配系统申请”的表头。 上面为什么有他自己的名字? 旁边那个裴陟又是什么意思?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裴陟在证件照中显得愈发不苟言笑的脸,视线逐渐下移,看到后面的住宅和工作信息,看到后面的哨兵向导能力评定等级,看到下面的…… 请匹配双方在此处签字。 “什么东西?”许宥聆失声叫了出来。 虽然知道适龄未匹配的哨兵和向导可能在白塔的分配下自动匹配,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偏偏就会巧到这个地步。 裴陟? “干什么?”段行知听到操作台那一侧传来的动静,拉着嗓子问。 “没什么!”许宥聆吼回去,声音带着点颤抖的心虚,飞快地把申请表塞回信封,再把信封塞进工作服的大口袋。 但尽管外表看起来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内心却还是一团乱麻。 裴陟什么意思?不是已经施加精神干涉了吗?失效了? 他该怎么办?他不可能和裴陟结合的,如果有一天他离开这个世界……哨兵离不开已结合的向导,裴陟大概真的会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许宥聆的口袋里好像揣了一团滚烫的火,一下一下刺着他不时触到那坚硬信封边角的指尖。心脏因此而不得安宁,千般万般的念头与血管的搏动一同涌上来,变成无数个答案选项中的任意一种。 路蘅大概还在楼上生闷气,段行知坐在门边憋着火,宋祁远离小店上班,客人随时都有可能进来,迫使他立刻投入下一秒的工作。但是即使他们在也无人与许宥聆分担焦虑与混乱,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裴陟是个面目模糊的人。 但对于许宥聆而言,裴陟是个无法割舍的秘密。 秘密被冰封在已经融化成春草一片的雪原,但仍然是个秘密。 他重重吸了口气,掩掩口袋中的信件,很快做出了决定。 不能让裴陟在脱离了原本的黑暗结局之后,反而走向高悬着爱之名义的孤独和死亡。他是外来者,理应比裴陟看得更清楚,理应完全明白这一点。 - 白塔境内虽然全年气温低,春秋也积雪,但至少在初夏是符合季节规律的,热意缓缓攀援上城市。 离停业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窗外开始下大雨。 路蘅没好气地赶段行知滚,似乎并不是出于关心,但后者梗着脖子完全不听,一副你爱怎样怎样我完全不在乎的态度。 于是在打烊的时候,面对着窗外像泼水一样的雨幕,许宥聆沉默了。 “呃……要不,在店里凑合一晚?”他试探道。 “不可能!”路蘅咬牙。 “你以为我很稀罕?”段行知偏过脸瞪他,“你看我不顺眼,我睡楼下总行了吧?” 路蘅不再理他,转身就上了楼。许宥聆没法说什么,只能仍由段行知黑着脸坐到沙发上,用外套盖住脸。 “那我上楼了?你记得锁门。”他小声道。 段行知从外套下面闷出一声“嗯”。 许宥聆虽然有点不放心,但还是上楼了,窗外这么大的雨,大概也绝无可能让他自己回去。 路蘅今天情绪很差,许宥聆完全做不了他的思想工作,只能关了灯暂且先睡觉。 直到楼下传来一下一下的敲门,动静听起来相当笨重,甚至有些奇怪。 “这个点还会有谁来啊……”许宥聆半坐起来。 他听到段行知暴躁地骂了一句什么,然后窸窸窣窣地起身去开门。 窗外闪过一道闪电,唰地照亮许宥聆的脸。他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心霎时跳得厉害。 然后下一秒,两声恼火的“汪呜”就直响到了二楼,间以段行知被扑在地板上的闷响。 段行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申请系统 第22章 小别重逢 段行知的咒骂陡然炸响,许宥聆听到喘着粗气的狗吠,一激灵从床上翻身下来,连拖鞋都来不及踩上,就连滚带爬跑下楼。 从楼梯上就能看到段行知跌坐在地上,怒不可遏地指着闯进门来的德牧,背后店门大开,雨丝刮进室内干爽的地面。 德牧绷紧前爪,从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咆哮,丝毫不畏惧段行知的威胁。它浑身湿透,毛发不停地向下淌着水珠。 “!” 许宥聆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那封不知哪来的申请表,似乎已经淡到再无可察痕迹的精神牵引,还有不久之前的白塔审判庭后门,裴陟分明已经朗月晴空的精神领域,和眼前德牧极端的恼火重合在一起,撞得他头脑发痛。 为什么会这样?裴陟他突然来这里,突然打那样的申请……难道是因为他的精神领域又出问题了吗? 来不及再想太多,因为德牧已经扑上来叼段行知的手腕,后者一惊,险险躲开,跌跌撞撞爬起来。 “汪!汪汪!”德牧依然摆着进攻的姿态,一双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哨兵。 许宥聆推开挡在楼梯口的段行知,厉声喝止德牧的进攻。 路蘅还在楼上,这里只有段行知一个哨兵,许宥聆不清楚他的精神力水平,但他清楚处于狂躁状态的德牧的攻击性。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任何人不明不白地受伤。 段行知被他推得一晃,愣了一会,立刻飞奔上楼去叫路蘅。 许宥聆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自从之前进入沈嘉弋的精神领域、遭遇了他自己无法控制精神力的状况之后,他就几乎没有再动用过向导能力。 然而飞快做完心理准备、睁开眼正要安抚暴怒中的德牧时,却发现它已经不知何时乖乖坐好,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许宥聆的心脏猛地一跳。眼前的德牧完全从方才暴怒的状态中脱离,眼睛乌黑而委屈,定定地盯着许宥聆,发出小声的“呜呜”叫。 “对不起……不是故意凶你的,真的不是。”许宥聆的手在发抖,他一下半跪到地上,将似乎又长大了一点的小狗搂进怀里,“没事是吗?只是生气了,是吗?” “呜……”德牧湿漉漉的鼻子蹭着他肩上的衣料。 许宥聆一下一下抚着它后背上的毛,极力平息砰砰的心跳。 至少不是裴陟再出了新的状况就好…… “身上都湿了,”许宥聆小声地说,“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呢?” 那封申请表又是怎么回事呢? 许宥聆想问,但又觉得和精神体说话的自己实在有点可笑,于是只是用力把德牧又抱紧了一点。 路蘅慌慌张张跟着段行知下楼的时候,许宥聆正用一条大而干爽的毛巾给闯入的恶犬擦毛。 橘猫已经从精神领域中被放了出来,因为被德牧舔了整个脑袋,现在正坐在一边一脸嫌弃地收拾自己。 “汪!”一看到刚才恶语相向的人下了楼,德牧立刻叫出声。 两人在楼梯上刹住脚,紧张兮兮地看着德牧一下子又紧绷起来。 许宥聆只能捏了捏德牧的嘴筒,小声说:“他们是我的朋友。” 德牧悻悻抬爪摸了摸鼻子,别过脸不再和楼梯上的二人对视。 “许宥聆,这是谁的精神体吧?”路蘅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怎么会突然……” “不知道。”许宥聆回过头,露出有点类似祈求的表情,“留它住一晚上吧,外面雨太大了。我陪它一起在楼下好了。” 手指还下意识地在捋着德牧背上的毛,一下一下顺着。 “……”段行知和路蘅对视一眼,立刻扭过头不看对方。 “拜托了,它是……一个朋友的精神体,肯定是出了问题才会来这里。”许宥聆低声说,“就麻烦你们挤一下,可以吗?就这一次。” 他举起一只手指,又收回去。 路蘅盯着德牧看了一会,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旋即转过身上楼,还恨恨地白了段行知一记:“好吧,就这一次。” “你以为我很愿意?”段行知脸红脖子粗,但还是匆匆跟上。 两人回到楼上,似乎全部精力已经集中在如何度过这令人生厌的共处空间,而不再有任何力气关心这只突如其来的凶猛精神体。 许宥聆捧起德牧的脸,左右细细看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 “他都不记得了,你怎么还这么黏我。”他小声说。 刚才段行知躺过的沙发床还摊着,许宥聆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橘猫抢先跳上他的膝盖。 于是德牧只能老老实实卧在床边,不时地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许宥聆垂下手来摸德牧的头,声音很低。 “好好睡一觉吧。”他说,“明天……我就送你回白塔。” - 一场暴雨把空气中的灰尘洗得干干净净,街道上偶有积水,但行道树的叶片却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海滩上的贝。 昨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小店的营业时间也不那么早,因此无论楼上楼下此时都是一片寂静。 德牧不知何时已经趴到了沙发床上,微张着嘴,爪子时不时地挠两下空气。 许宥聆睡得昏沉,毯子盖到半身,刘海垂在微微发红的脸。 街道就像小店和里面的店主人一样还未完全醒来,宁静温和,唯一的动静是晨鸟细碎的啁啾。 有人停在门口,颀长的影子映在还残留着一滴滴水珠的落地窗上。 他似乎是很认真地隔着玻璃观察了一会里面的情状,才抬手隔空用精神力触响了门上的风铃。 许宥聆正在混乱的梦境中沉浮,蓦地听到风铃的动静和身侧德牧热烘烘的喘气,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门外的人体贴得出人意料,相当耐心地等了一会,才又重新触响风铃,等待沙发床上睡得眼睫沉沉的向导苏醒。 这么早为什么会有客人呢……许宥聆强迫自己坐起来,眼睛却还是眯着的,手臂支在身后,屈腿勉强坐稳。 “稍等一下好吗?我马上来开门。” 大概是因为还没来得及完全醒来,所以声音听起来有点慵懒的哑,努力挤出的那点清醒转瞬即逝。 门外的人顿了一下,沉声说:“好。” 许宥聆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隔着一道玻璃门,雨后的阳光照亮风铃的金属片,照亮圆圆的门把手,照亮哨兵平直的肩章。 哨兵眼错不眨地盯着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很久,他一只手贴在门上,一只手点点那只还睡得呼呼的德牧,对惊惶的小店长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我来找我的狗。” - 许宥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梦般地爬下床,胡乱套了件外套替裴陟开门,然后匆匆把沙发床合拢,请他坐下的。 任何理智都不能再起作用,只能机械地任由身体像对待任何客人一样行动,僵硬地把流程走完。 裴陟的目光相当平静,甚至比从前还要温和不少,他坐在沙发上对着德牧打了个手势,后者于是甩甩毛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真不好意思,它平时不这样的。”裴陟垂下手摸了一把德牧的耳朵,很利落地对许宥聆点一下头,“麻烦你昨晚照顾它。” “不……不麻烦。”许宥聆坐在他对面的小扶手椅上,有些局促地双手相握,低声说,“本来就是做接待精神体的生意的。” “是吗?”裴陟挑挑眉,“很有意思的职业。” 室内安静了一下,只余德牧伸出舌头的呼哧呼哧的喘息。 许宥聆盯着自己的鞋尖,眼神时不时地向上飘,留意着裴陟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不知道裴陟此刻是否还受着精神干涉的影响,因此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也不能就此散出精神触丝,试探他精神领域的状况。 那样的事在之前做过很多次,但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却太过熟稔和冒犯了。 何况裴陟像是真的没有认出他来,只是气定神闲坐在那里,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这里消磨掉一点时间。 许宥聆仰起脸,试探地开口:“先生在远征军服役吗?” 他注意到裴陟胸前的略章似乎又多了几颗,却不能透过裴陟的眼睛看到自己微微翘起的凌乱发顶,以及与谨慎的态度不相符合的、懵懵眼睛。 “是。”裴陟答得很坦诚,“我在休假。” 他直直看着许宥聆的眼睛,不像从前那样充满攻击性,却依然是不苟言笑的,多少有些冷淡。 许宥聆被刺了一下,飞快低下头:“这样啊。” “店长是本地人吗?”裴陟问,“我在找一个地址。” “地址吗?我可能……也不一定知道呢。”许宥聆小声说。 “是很重要的事。”裴陟加重了一点语气,“可以请店长帮帮我吗?” 德牧和裴陟一起盯他,让许宥聆心里直发毛。对方似乎并没有用精神触丝刺探的想法,只是单纯地在寻求帮助。 “是什么地址呢?”他终于开口。 裴陟伸手到口袋里,摸出一个硬硬的信封,抽出里面的纸页展开,念出那个地址。 透过落地窗的光让许宥聆能够从背面看到那张纸页的抬头,是匹配系统申请表。他艰难地吞咽一下。 “好像就是这里。”许宥聆的声音像蚊子叫,“先生找这个地址做什么呢?” 裴陟从纸页上抬起头,掠他一眼,不紧不慢折好收回。 他一直不回答,许宥聆就一直紧张,心砰砰地跳,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扶手椅上的布料。 裴陟的手却轻轻巧巧地一转,直伸进他胡乱套上的工作外套的口袋,手腕一翻,抽出昨天那只让他心惊肉跳的信封。 许宥聆木木地看着他的动作,几乎忘记了反应,那只信封与裴陟的那只显然是一前一后由白塔寄出,式样完全一致,只内里纸页内容不同。 他愣愣地抬起头,裴陟像握着什么最强硬的砝码,以胜利者的姿态看他。 语气却极尽诚恳之可能。 “许先生没有签字,是不愿意吗?” 裴陟装起来了( 疑似还要再装几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小别重逢 第23章 底线距离 许宥聆于是知道自己施加在裴陟精神领域的干涉力并没有失去它本来的作用。 倘若此情此景放在半年前,许宥聆大概会怀疑裴陟也被什么穿越者夺舍去了躯壳,因此强压下他过分乖张、直截甚至蛮横的人格,包装成为一个貌似正常的哨兵。 因为裴陟就是不会做这种事,不会事先礼貌地提问,不会请求,不会说“可不可以”“是不是”“能不能够”。 他只会强硬地索求,突如其来地捏一下许宥聆的指尖,或是不动声色地把掌心托到他的后颈,让精神触丝悄无声息地攀爬进去。 不需要提问许宥聆的意见,只要那样做就是了,反正许宥聆也不会拒绝。 裴陟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在许宥聆这里张牙舞爪,毫不顾忌。 这种张牙舞爪又与他在同其他哨兵起冲突或战斗时有所不同,是因为知道对方的承受并没有超出欢愉的限度,并没有到达悲伤的可能,所以才大胆地将所有关于爱的种种念力交托于对方,好像许宥聆是一只承受爱的克莱因瓶。 许宥聆空空的心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填满,因此裴陟放心大胆地用行动代替语言。 但这一刻裴陟坐在清晨风铃一侧的沙发上,手中握着白塔强制下发的匹配申请,却向好久不见的许宥聆问“是不愿意吗”。 而不是直接推开门进来,低下头将睡得脸色潮红的许宥聆弄醒,然后把他直接抱到腿上,小孩子一样执着地去握他的手,说“疏导”。 许宥聆毫不怀疑,如果裴陟记得一切的话,他真的会这样做,冷不丁地从千里之外奔赴一家小小的社区店,只为了要许宥聆安抚他和他的精神体。 所以裴陟现在对许宥聆的态度只能被理解为是对待陌生人的礼貌,尤其是一位被强制匹配的陌生人。 然而这样的态度对从前的裴陟来说已属难得,许宥聆知道他一直没有搭档作战的向导,从白塔对哨向匹配的积极性来看,这种结果只能被解释为是裴陟不愿意。 裴陟不愿意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劝服他,就像裴陟愿意做的事情也很少有人能阻止他。因此今天裴陟坐在这里,表情平静,礼貌温和,只能被解释为他是愿意的。 愿意从千里之外赶来见这个被匹配系统分配的陌生人,愿意故意装作“只是来找精神体”试探对方的反应,愿意给对方考虑的时间。 这个念头令许宥聆内心的温存和怀念像放了太久一样开始发酸。可是他并不能就此握住裴陟的手,勇敢地一探他的精神领域,追问他现在是不是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许宥聆说服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这是过分多余的揣测,对自己和一无所知的裴陟都毫无好处,那么就在这个结论上写一个“待定”。 只有另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裴陟不记得自己,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我……”许宥聆张了张嘴,犹豫地抿一下,作出勉强的思考状,“我昨天收到申请表了,本来想联系你。” 裴陟不应,示意他继续说。 “但是看到你是远征军的军官,就有一点……不知道该怎么说。”许宥聆说得很慢,字斟句酌,担心泄出什么会破坏现在两人之间平衡的话语,“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是很想离开家呢。” “你不用跟着我去营地。”裴陟垂下眼睛,又抬起来,“我不会勉强你。” 许宥聆静了一静,笑一下:“而且我们也没有感情基础。” “我的精神体很喜欢你。” “我们的等级差异太大了。” “你不舒服可以说。” 许宥聆又闭了嘴,几乎有被逼到墙角的错觉,裴陟胜券在握地看他,嘴角似乎很轻地牵了一下。 下一句却又很诚挚地说:“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只是单纯不愿意的话,我也能够理解。” 显得许宥聆才是不知好歹的那一位,而裴陟只是以军人的身份遵从白塔的指示,并善解人意地征求了他的意见。 许宥聆从善如流:“大概就是这样。” “没有什么理由呢。”他的声音有点飘忽,“就是……还不想匹配结合然后安定下来,就是这样。” “好。” 裴陟眉头都没皱,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对许宥聆点了一下头。 “白塔匹配系统的确认时间是整三周,现在还有十六天。”裴陟说,“我的休假有两个月,在这期间如果你改变了想法,随时都可以来联系我。” 许宥聆很少听裴陟用这样严正的语气说话,因为他们之前相遇的场所都太私密了,对话中的含义也就因此变得不同。 一切都关乎即刻要发生的事情,比如疏导,比如牵手,比如交换精神图景的视野。 此刻裴陟措辞的改变要比气质的改变更令许宥聆毫无办法,他感到自己只能招架住一个暂时脆弱的、需要他的裴陟,而不是眼前这个显然已经“治愈”了的裴陟。 许宥聆站起来送他。 其实就连客人来店里他都会这样送出去的,几步路的距离而已,许宥聆有足够的热情去促成这样的殷切。 但如果送的是裴陟,就有一点不同。 许宥聆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抱持了每一次再见都是最后一次再见的态度,对待裴陟。 裴陟在门前转过身站定,直直地看向许宥聆,好像他依然像之前那样令他有种迫切需要的迷恋。 “路上小心噢。”许宥聆不自在地抬手碰了碰脸。 裴陟的目光循着他的动作游,游到许宥聆微微蜷缩的指尖,游到许宥聆因为睡眠不足而发红的眼眶。 许宥聆更加不自在,飞快地把手垂下,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裴陟并不因此就移开目光,他继续盯着许宥聆的眼睛,看他的眉梢,看他的耳廓。 然后他盯住了许宥聆肩膀上方的一点,不动了。 “怎么了?”许宥聆的心脏陡然一跳。 有什么类似凶狠的东西从裴陟眼中一闪而过,几乎让他怀疑裴陟是否已经认出了他是谁,知道了他在骗他,捏着一把汗,小心翼翼地把他推开。 但那团幽微的火跳动了一下,就很快消失了。 许宥聆抑制不住地想回过头去看裴陟到底看到了什么,求一个短暂的心安。裴陟却向前走一步,恰好把许宥聆向后退的那一步补齐了。 然后他做出一个不应该对除了申请表之外只是第一次见面的向导该做的动作:他按住了许宥聆的肩膀。 裴陟凑得有些近,但又没有近到在囚室做疏导时那样近的程度,冒犯了社交距离,但没有触及底线。 许宥聆无法再扭过头去,只能直愣愣地目视着裴陟的下巴和嘴唇。裴陟却没有看他,微微斜一点头,望向屋内。 “我知道许先生为什么不愿意了。”裴陟很平静地说。 不是在控诉,不是在指责,只是阐述一个事实,就是他知道了,而许宥聆无法扭转他的“知”,除非许宥聆再次把精神触丝探进他的头脑中去。 “什么……”许宥聆问。 裴陟低头,拇指捻一下许宥聆的衣领,视线落在他的脖颈:“原来许先生不是单身。” “什么?”许宥聆失声重复一遍。 他消化不了裴陟在说的话,却能感觉到裴陟压在自己肩上的手,越来越重,偏移到他的手臂,似轻似重地紧握。 就像只是被路蘅瞪了一眼就自觉地从楼上骂骂咧咧地下床的段行知也消化不了许宥聆身前那个高大男子的存在一样,后者灼灼的视线越过许宥聆的发顶,直射向段行知的眼睛。 然后却又很温和地低下头,与许宥聆隔了不近不远一段距离,说一些像是耳语的、却能被段行知听到的话。 “他怎么不陪你一起睡。”裴陟低声问,“他不爱你吗?” 许宥聆无法不感觉到裴陟温和话语中的特殊意味,他慌乱地挣脱裴陟的手转过身,段行知正站在楼梯下,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 看起来特别地此地无银三百两。 “许宥聆,说话。”裴陟站在他身后,声音很沉。 他不再客客气气地叫他“许先生”,又想以前一样叫他的大名,疏离又亲昵,许宥聆说“是店员”。 “没听清,”裴陟说,“再说一遍。” “段行知是新招的店员,刚上任没多久。”许宥聆回答着身后的人,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慌,“不是因为这个才拒绝的……他有向导恋人。” 段行知沉着脸点一下头,对清早就有一个穿军装的陌生强大哨兵出现在门前很不满。 “真的吗?”裴陟的声音放软了一点,似乎有所松动。 “真的。”许宥聆嗓音干涩地答。 他看不见裴陟的脸,只能从他的语气里猜他现在的心情,因为曾经有过无论什么都完全交换的疏导行为,所以这种揣摩变得不太熟练。 就像他还没有能力给裴陟做疏导的时候,也是那样只能用普通人的下意识来猜他的行动。 总是猜得不很准。 裴陟的手慢慢环过他的腰际,伸过小腹,衣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的动作很轻,许宥聆直到后背被贴紧,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他完全包围在内。 也因此意识到裴陟脑子里大概根本没有礼貌这种东西,一切都是许宥聆的误解。 误解他会学好,会把新的一套用在新的人身上。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许宥聆分不清此时自己的心跳究竟是由于即将要被裴陟发现了意图,还是只是因为他实在很想念裴陟,很想念很想念,皮肤相贴的时候,渴求便扑灭了理智的火焰。 很显然这已经是裴陟克制后的结果。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底线距离 第24章 留在这里 一个吻。 裴陟得到了解释,变得很容易满足,双手交叠合在许宥聆的小腹,将他箍紧收向自己,不再看还傻站在楼梯口的、招人生厌的哨兵。 他垂下眼睛,只能看到许宥聆秀气的鼻尖、发颤的两弯眼睫,只能嗅到发顶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混杂了小店里清爽温暖的气味,还有某种似乎是来自向导自身的……很温和、柔软的气味。 它让裴陟意识到许宥聆并不那么抗拒,于是他就把嘴唇印到他的发顶上,很轻地吸了一口气。 许宥聆的头发很软又很蓬松,像一片很小的、因为伤心而乌黑的云。裴陟迟疑一下,又垂一点头,侧过去想吻他的耳垂。 可是许宥聆抓住他圈在自己腰上的手,带着哭腔说“不要”。 裴陟不知道许宥聆为什么又要哭,很顺从地停下来,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学习。 “吓到你了。”他有些遗憾,又有些理直气壮,“申请表上说哨兵可以这样对向导。” 像是害怕被揭穿这个小小的谎言,裴陟立刻补充:“不过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不按申请表上的要求来。” 许宥聆握一下他的手,裴陟很不情愿地松开,看着许宥聆转过来。他的眼睛是湿红的,许宥聆为什么这么喜欢哭。 “不要再这样对我了。”转过来的许宥聆含着一点眼泪,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 裴陟的心脏重重跳两下,比刚才亲许宥聆的头发的时候跳得还要快,他很困惑地问“为什么”。 许宥聆却不知道要怎么答,偏过头仰起脸想止住眼泪,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阻止它们流下来。 于是他说:“我可能对你有一点过敏,所以一直在哭。” 段行知已经悄没声息地溜回二楼了,裴陟的心情变得很好,他问许宥聆:“不让你哭,是不是就可以答应和我匹配。” 虽然心里还在想许宥聆究竟是什么时候对自己过敏了,裴陟总觉得并没有这回事。 许宥聆不答,裴陟就固执地站在那里,也不重复问题,就只是耐心地等待着。许宥聆只好说:“可以不要提匹配的事情吗?” “不可以。”裴陟觉得许宥聆在哭也有可能是因为冷,自然而然地往店里迈了一步,把门关紧,哪怕这是初夏季节,“我是为了和你匹配才来这里的。” 许宥聆只是摇头。 室外的太阳逐渐高升,街道开始活跃,人来人往的影子投进了小小的店内。 裴陟站在原地,有些挫败地问:“那我可不可以追你。” - 路蘅急匆匆地下楼的时候,听见的就是这样的对话。 他毫无疑问地认得出眼前高大的哨兵,更记得第一次和许宥聆见面的时候他急切地要找的就是这个人,被关押在白塔最深处的囚室,以必死的心态度过仅剩的人生。 他还记得许宥聆的精神力是那样地与那个哨兵的精神力交错,以致囚室里许多蛮横的囚犯都是因为误认为许宥聆是裴陟的向导,这才收起了欺负这个不知为何进入白塔囚室做“义务劳动”的小向导的心思。 然而此刻裴陟像只执着的大狗,亲密接触的份额用完之后,就被剥夺了甚至去牵一下许宥聆的手的机会,只能隔空低着头问“可不可以追你”。 许宥聆则一直重复着“你可以不要再说了吗”,好像这是什么再伤人不过的话,足以把裴陟赶走。 路蘅于是咳嗽一下:“咳咳。” 裴陟很不满地抬起头,见来人不是刚才那个哨兵,脸色稍有和缓:“什么事。” 表现得理直气壮,好像他在这里缠着许宥聆才是正事,正职员工路蘅反而是没眼力见的那个。 路蘅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忍气吞声,用很体面的语气说:“先生,小店要准备开门营业了呢。” 裴陟低头去看许宥聆的脸,然后抬起头很无情地瞥一下路蘅:“你们店长在哭。” 好像许宥聆在哭是路蘅的错一样,这时候催着来开门营业更是错上加错,只有他最体贴最好心,对许宥聆最好。 “不是这个意思呢。”路蘅觉得自己讲话越来越像客服,“先生知道店里在招哨兵店员吗?我觉得先生可以试试看呢。” 裴陟的脸黑了一瞬,转而又像是觉得路蘅的建议很不错,纡尊降贵地低下头寻求许宥聆的意见。 许宥聆很无助地回头看了路蘅一眼。裴陟似乎是很想把他扳回去,又很困难地忍住了。 “我没有地方去。”他放软了声音,“不能像刚才那个哨兵一样住店里吗?” 裴陟哪怕刻意示弱,听起来也硬邦邦的,内容是恳求,语气却是命令。许宥聆有一点不相信:“真的吗?” “真的。”裴陟很坚定。 许宥聆其实还是不信,因为裴陟无论如何都不会到没有地方去的地步。可是他对裴陟总是很容易心软,哪怕不相信裴陟颠沛流离,却也舍不得就这样赶他走。 “我不是因为白塔要你和我匹配,也不是因为同意你追我,是因为你没有地方去才留下你的。”许宥聆硬着头皮说。 他觉得自己几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有人递了个台阶就连滚带爬地往下跳,可以忽略裴陟笔挺的军装、肩上的星和杠说出这种“你没有地方去”的话。 可能因为许宥聆还是有一点想要裴陟留下来,所以选择扮演一个最愚钝的情感输家。 裴陟却像是又学到了什么很好用的技巧一样,极认真地点一下头:“嗯。” 路蘅大松了口气,抓住时机扑上去把眼圈还红着的许宥聆拽走,留下裴陟一个人站在那里,凝视着他付了一半月租的、被许宥聆打理得干净漂亮的店面。 裴陟适应新环境的速度很快。 他几乎瞬间接受了以这样的方式留在许宥聆身边的决定,打个响指呼出德牧,扬扬下巴叫它去陪橘猫玩。 然后裴陟自己就像德牧追得橘猫满屋跑一样,尾巴似的跟在许宥聆身后。 “许宥聆,我替客人拿号了。” “许宥聆,我帮你搬。” “许宥聆,记得把手擦干。” “许宥聆,你坐。” “许宥聆……” 路蘅从来没觉得店里有这么吵过。 裴陟许宥聆长许宥聆短,恨不得把许宥聆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看到许宥聆工作就傻站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许宥聆还好,但客人的精神体被吓得眼神都直了,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乖巧,甚至第一次顺从地在不挠伤人的前提下让许宥聆剪了指甲。 这天下午客人不多,段行知被路蘅抓着在操作台前练习一些简单的技巧,用的当然是他自己的精神体。 裴陟见许宥聆也穿着过大的工作服在一边指点,皱着眉头上去挡了挡,很不满地说:“怎么也是狗。” 操作台上的阿拉斯加瞪着眼睛迷茫地看了裴陟一眼,裴陟侧过脸招招手:“过来!” 德牧好不容易追上了橘猫,正胡乱地舔着橘猫的脑壳,闻言只能大步跑过来,坐在裴陟脚边。 “我洗得肯定比他好。”裴陟完全无视了路蘅和段行知的存在,轻轻拽了一下许宥聆的衣袖,“我的精神体也很乖很可爱。” 这些话从裴陟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可是又有种奇异的讨好和熨帖,就像德牧喷在许宥聆小腿上的热气。 执着地释放着自己的存在感,最好许宥聆一直看他、在意他,除此之外不要想别的事情。 最后幸福的是德牧,因为许宥聆还是抱它上了操作台,将小狗洗得毛色发亮。 傍晚宋祁下班,照例来店里摸猫逗狗,成功地被店里电线杆一样杵着的哨兵吓了一跳。 电线杆对店里居然还能来新的人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焦虑,拉着许宥聆问清楚宋祁并不住在这里,才像是放下了心。 裴陟解释说:“我是担心我没有地方睡。” “不会的。”许宥聆向他许诺。 快打烊的时候,裴陟被路蘅打发出去买东西,段行知老大不乐意地在楼下看店。路蘅招一下手,宋祁就鬼鬼祟祟地跟着上了二楼。 “那是谁啊……”宋祁一上楼就惊恐地抓住许宥聆的衣袖,“你惹上什么人了?” 许宥聆坐在床边垂着头一言不发,路蘅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声点,简单把他所知的那一部分告诉了宋祁。 虽然他知道的似乎也很有限,但许宥聆并没有要补充的想法,只是安静地听着。 因为那些细节都不重要了,至少对于他的朋友们来说,并不能让他们得到宽慰。 宋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确定他想起来了?” “肯定想起来了。”路蘅很笃定,“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对刚见面的匹配对象做那种事。” “他本来就不正常。”许宥聆小声说。 “问题是他明明知道还装着不知道是为什么呢?”宋祁摩拳擦掌地加入参谋。 虽然被许宥聆瞒了这么久这件事让他有点手上,但看到许宥聆自己已经如此低落,他也就无话可说了。 “你说你强行对他施加了精神干涉……”路蘅皱起眉,“他是故意要气你才这样的?” “让你以为他对随便一个向导都能这样。” “报复你骗他这么久。” “但他演得不像啊。” 许宥聆低着头轻轻吸着鼻子,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又缓缓静下来。 “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意愿。”路蘅低声宽慰,“要是你不想的话,我帮你拒绝他,让他走好了。” 裴陟(记笔记):追人,和许宥聆重新开始。 宋祁&路蘅:他报复你。 裴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留在这里 第25章 说句再见 许宥聆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宋祁只当他是默认,抬脚就要下楼,打算蹲守着裴陟,等他一回来就跟他说。 然而许宥聆却叫住他,声音有点心虚:“你从楼下储物间抱两床被子上来行不行。” “啊?”宋祁瞪大眼睛转过身,虽然已经皱起眉,但还是坚持努力向好的方向猜,“今晚我也睡店里?” 路蘅发出一声“果然如此”的笑,许宥聆摸了摸鼻子,偏过头不敢看宋祁,蚊子叫似的哼哼:“给裴陟。” “为什么呀?就算你要留他住,让他睡楼下和段行知哨兵哥俩好不就行了,让他睡楼上来干嘛?”宋祁气急败坏地扯开了嗓门,“而且为什么要两床?” 许宥聆更心虚了:“因为我也要盖……” “什么?”宋祁的天塌了,“你要和他一起睡在楼上??” 他的感动白塔好室友,自从开店之后就一天两天地不着家,现在还即将飞速地被不知哪跑出来的哨兵拐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嘘嘘嘘小声点……”许宥聆扑上去捂他的嘴,耳尖有点微微发红,“你不懂,我有我的计划。” 楼下似乎传来点开门关门的动静,还有什么东西被放到桌上的声音。许宥聆松开手,压低一点音量:“我要再给他一个精神暗示。” “跟上次的一样?”路蘅挑挑眉,“你不是说自从离开白塔之后就没有再用过了吗?要是不起效的话会很麻烦。” “没有别的办法了啊。”许宥聆攥了攥工作服的衣摆,看着褶皱散开。 如果裴陟不是这样执着地黏着他跑,他也不必出此下策,生生要再次把人扯开。 可这种痛苦总好过真正结合之后再分开的痛苦,红线的两端不应该一头是只活生生的鸳鸯,另一头却是只内里空空的鸟偶。 这对裴陟不公平。 “我真搞不懂你了。”路蘅摇摇头站起来。 他走下楼梯,裴陟正焦灼地等在一侧,见有人下来,又装作在摆弄刚买回来的东西:“许宥聆说什么。” 坐在沙发上的段行知恨恨地瞪他,路蘅只当没看到,反手朝储物间一指:“你不是都听到了?” 哨兵的五感那样敏锐,裴陟恐怕早听得干干净净。他的演技也就只够骗骗许宥聆。 裴陟默默地放下购物袋,转身去了储物间。 二楼的面积比一楼要小,采光也不十分好,但布置得干净温馨,收拾出两个可供休息的小房间。 裴陟进了许宥聆在的那一间,把被子放下,声音中有点掩饰不住的得意:“你叫我上来。” 许宥聆背对着他在铺床,心里也有些浮躁,于是胡乱“嗯”了一声。 裴陟刚开始还规规矩矩地看地面,但许宥聆一直在收拾靠墙的床单皱起的一角,没有什么动作,他的目光就逐渐从地面,上移到许宥聆勾着拖鞋的脚尖,再到微微塌下的腰,再到被头发盖住一点的白皙后颈。 眼睛不由自主地就眯了一下。 许宥聆收拾好床单回过头从床上爬下来,坐在床边,不明所以地看着裴陟:“你坐呀。” 裴陟低咳了两声,顺从地在许宥聆身边坐下。 膝盖碰着膝盖,明摆着是谈心的姿势,许宥聆却不知道从哪里起话头,他感到自己和裴陟的各怀鬼胎,不禁就有些头疼。 裴陟主动开口:“你的工作很有意思。” “是吗?”许宥聆有些讶异地偏过头,张了张嘴巴,“我以为你不会很喜欢这样的工作。” 裴陟的面部表情僵硬了一瞬:“……可以接受。” 两人静了一静,许宥聆想了想,歪一下头问裴陟:“那你呢,你在远征军服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就那样,很普通的生活。”裴陟不再看他,平静地目视前方,“出任务,休息,训练,没有什么别的内容,也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那就是还不错了?”许宥聆追问,“你受过伤吗?” 裴陟别过脸淡淡地瞥他一眼:“要是我说受过,你是不是会拒绝跟我走。” 许宥聆不吭声了。 无论裴陟到底记不记得,至少有一件事是不变的,就是他想做什么,就会集中全部精神在其中,直到成功或失败的结局。 带走许宥聆、和许宥聆结合也是这其中的一项吗。可是许宥聆有点无法想象裴陟遭遇失败的时候会露出的表情。 “不会受伤,大部分任务都很简单,也很明确。”裴陟见许宥聆不应,慢慢地说下去,“上班下班,和普通人是一样的。” “那就好。”许宥聆说。 听到裴陟在过平静的生活,许宥聆隐隐约约有一点快乐,又有一点悲伤。 “嗯……你累了吗?”许宥聆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指尖,“如果你累了的话,直接休息就好了。” 裴陟看了一眼房间中间唯一的一张床,露出十分正人君子的表情:“我睡地上。” “不用!”许宥聆立刻拒绝,旋即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刻意,于是垂下了堪堪抬起的手腕,“……床很大。” 这算什么理由。 许宥聆紧张地瞥裴陟,后者却像被他说服了一样,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的,床很大。” “那你先睡吧,我一会就来。” “好的,麻烦了。” “嗯嗯,不客气。” 许宥聆起身到临近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了一会。 放在以前是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和裴陟居然会有这样的对话的。 礼貌得就差互相磕头了。 他暗暗试着集中一下精神力,操纵的能力似乎弱了一点,但大概还是够用。 “好了,会很顺利的。”许宥聆用被水沾湿的掌心拍拍脸,重新回了房间。 裴陟还坐在床沿,见他进来,自然而然地张开手臂。许宥聆的脑子短路了一下,身体先于理智地走到了他身前。 裴陟顺势收紧了手臂,脸贴在他的衣料上蹭蹭,然后才抬起头,相当滞后地问:“我能抱你吗?” “已经抱过很多次了。”许宥聆说。 裴陟装作听不懂,点一下头:“嗯,早上在店门口抱过。” “不过那是从后面抱的,看不到脸,感觉不一样。”他补充道。 裴陟并不打算松开手,像推摇篮一样轻轻带着许宥聆的身体一晃一晃,许宥聆于是低头问他:“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裴陟低声说。 他终于松开,手顺势从许宥聆的后腰带下来,摸过他的小臂,捏一下他的指尖:“快点睡。” “好。”许宥聆说。 在再次的精神分离之前,他决定尽力满足裴陟的小小要求。 尽管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共枕一席的哨兵明天早上醒来时空空的眼睛。 等许宥聆钻进薄被里,裴陟就隔空用精神力关了灯,在一片黑暗中侧身看着许宥聆鼻梁的弧线。 两人中间隔了很远,相当礼貌的距离。 “裴陟。”许宥聆的声音在夜色中有点听不正确,“你为什么叫裴陟啊。” 裴陟替他扯了扯没有铺平整的枕头:“陟的意思是登山。” “听起来是一个很辛苦的名字呢。”许宥聆轻轻地说。 “那你为什么叫许宥聆。”裴陟稍微凑近了一点,“只是因为好听吗?” 许宥聆卡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许宥聆,不知道原主为什么叫许宥聆。 于是他呆呆地重复一遍:“好听?” “好听啊。”裴陟确认,语气里有种漫不经心的哑,“很好听。” 许宥聆开始庆幸二楼采光很差,所以裴陟大概不至于看到他发烫的脸:“就是……宽容,和聆听。” “明明也是很辛苦的名字。”裴陟很低地笑了一声。 他的手往许宥聆那侧探一探,又探一探,先碰到手肘,又好像有些无法在黑暗中辨认清楚方位一样,上下左右乱摸一阵,很久才握住许宥聆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许宥聆的指骨很细,裴陟沿着它顺下去,慢慢地攥紧。 “可以牵着你的手睡吗?”裴陟问。 许宥聆不知道裴陟这半年到底是在哪里学习了社交礼仪,教会他要先做事再请求同意,但这样恰好给他方便,于是他说“可以”。 裴陟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许宥聆手掌的侧面,微微发痒。 许宥聆努力抑住重起来的呼吸,他有点头晕脑胀,就像第一次进入白塔找裴陟的时候一样,无法控制自己向他投身。 但今天不可以,今天要保持清醒。 “睡吧。”许宥聆轻声说。 他闭上眼睛,试着忽视裴陟身上淡淡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信息素气味,但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撞着胸腔。 嗵嗵,嗵嗵,嗵嗵。 许宥聆耐心地等待裴陟睡熟,需要十二分的细心,于是他就数自己的心跳,以此来维持理智。 但数着数着他就意识到空气中并不只有自己在低声喘息,因为裴陟的心跳也砰砰地响,在昏沉夜色中,被向导毫无办法地捕捉。 - 裴陟很快睡熟了。 大概是因为这对他来说也是很漫长的一天,所以呼吸很快平稳下来。许宥聆试着把手抽出来,抽不动。 他翻身坐起,任由睡着的裴陟继续把他的手按在床单上,动作有些别扭。 “裴陟。”许宥聆小声说,“你睡着了吗?” 裴陟没有回答他,许宥聆于是胆子大起来,凑近一点,俯身去看他的脸。 “还没有跟你说过,你还挺帅的。”他的声音很轻,“好可惜哦。” 可惜什么呢,许宥聆自己也有一点说不清楚,只觉得如果就这样分开的话,他会难过很久的。 像之前那半年一样难过。 “那再见了哦。” 许宥聆伸出那只没有被裴陟按住的手,碰了碰他的脸,然后坚定地按住了他的额角。久不调用的精神触丝探入,他久违地与裴陟陷入铺天盖地的共情。 裴陟:全听到了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说句再见 第26章 精神图景 很冷。 许宥聆的精神力相当困惑地与裴陟的缠绕在一起,沉沉浮浮。他太久没有真切地与他这样接触,因此那些感官认知变得相当尖锐,势不可挡。 眼前是重重迷雾,看不太清明,许宥聆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自己上次是如何将精神暗示加之于裴陟的头脑。 集中全力。 但意识并不温顺地听从指挥,屡屡望去,迷雾之下是裴陟的精神图景,如从前一般地广袤辽远。 可是半年前在白塔侧门试探裴陟的精神领域的时候,好像并没有看见这样一层雾呢。 那时看到的明明是已经铺满了柔软青草的高原,被阳光照透,融融泄泄。 怎么会有雾呢。 许宥聆用力地眨了眨眼,正要重新集中到精神暗示之中的时候,一阵极其强劲的冷风却猛地吹过了地面,抟旋上升,刀子一样刮过许宥聆的脸。 风吹散大雾,吹去迷眼的雪粒,许久不见的、裴陟的精神图景,再次完完全全地展现在许宥聆面前。 大雪漫天。 裴陟的精神图景全然不是他们分开时、许宥聆在白塔囚室中小心翼翼安抚成的、阳光普照的景致,而是如最初见面的时候一样的绵延的大雪、可怖的劲风、昏沉的天空。 许宥聆踩在雪地上,深陷下去,不得不艰难地拔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他频频回过头四望。 怎么会这样。 裴陟离开的时候不是都已经……他不是已经把裴陟的精神领域安抚得宁静又温和了吗,不是已经让裴陟像任何正常人一样,可以丢下过去沉痛的一切,重新过虽然时常苦难重重、但总有短暂的快乐在其中的,正常生活了吗? 不是都已经“治”好了吗! 许宥聆独自站在滔天狂风的雪原里,裴陟的精神力不安地、躁动地咆哮,有血腥味被风带过来,刺着他的鼻腔。 完全无法再集中精神力去施加什么暗示,因为头脑已经彻底变得昏沉而不可置信。许宥聆用力擦了一下脸,艰难地在大雪中向血腥味的来源处走。 从前裴陟的精神领域也偶有干涸在地上的血迹,但气味从未如此浓重,令人心悸。 是从地面下一个硕大的坑洞中传出来的。 许宥聆拨开表面覆盖的薄雪,深喘着靠近去探看其中的情状。浓重的血腥气猛地涌上来,几乎呛得他要流眼泪。 坑下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不会是真正的尸体,毕竟这里是虚构的精神图景,而非现实中存在的雪原,但许宥聆还是猛地弓下腰,剧烈地干呕。 为什么这里会有…… 最初的反胃过去之后,许宥聆喘着粗气,大着胆子去看那具尸体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步做错了,会让裴陟又变回这样残暴、凶狠的人,还学会了谨慎地将这些情绪掩埋在深处,不为人所知。 如果许宥聆没有想着要给裴陟施加精神暗示,那么就连他也不会知道。 尸体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即使是以精神力让仇恨的对象在精神图景短暂地铸成肉身,这样的对待也足够令人心惊肉跳。 许宥聆捂着嘴巴翻过他的脸,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看到那张年轻的面孔的时候,还是突然呼吸困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是方睢明。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大退几步,脸色惨白地看向那具被屠戮得毫无意识的躯壳。寒意猛地窜上脊背。 为什么是方睢明。 裴陟最恨的人不是岳长霁吗?在原书里……他被岳长霁一次又一次地折辱尊严,刻意边缘化,被放逐、被欺凌,他应该最恨岳长霁的啊,明明应该是这样的啊。 为什么是方睢明。 许宥聆跪坐在雪地里,眼泪无声地往下淌,铺天盖地的雪还砸在他的脸上,和裴陟焦躁、压抑而痛苦的精神力一起,沉得他喘不过气。 痛苦。 自己为什么脱离不了这个世界的理由从水底浮现,许宥聆却不敢接受,不敢想他做了这么久的无用功,那么多次的疏导和安抚,换来的还是裴陟痛彻心扉的、转移了的恨意。 只是被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仅此而已。 他根本无法改变裴陟的命运,除非他永远留在这里。 永远如履薄冰、踩着钢丝线,小心翼翼地将裴陟从边缘拉回来。 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无用功。 许宥聆把脸埋进掌心里,掩不住挣扎的呜咽。他根本就救不了裴陟,只能跪在雪地里,被裴陟的痛苦贯穿头脑,一次又一次,就像从前一样,与他同频。 - 直到有一只手伸过来,很轻地把他的眼泪擦掉。 许宥聆惶惑地抬起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已经被裴陟半抱在怀里。那只按住了自己的手环在后腰上,动作轻柔。 裴陟已经醒了,低头看他。凌晨的夜色中他的眼睛微微发亮,面孔沉静。 他像是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不说了,只是再轻轻揩一记许宥聆的脸,指尖划过下眼睑。 许宥聆推开他的手,抬起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裴陟抽了一口气,圈着他腰的那只手松了一下,又箍紧,垂下眼睛。 “吓到了?”他低下头,嘴唇贴在许宥聆的发顶,蹭两下,有点小心翼翼地哄,“不哭了好不好,怎么一直哭。” 掌心在许宥聆颤抖的肩胛骨拍一拍,用力揉揉,身体又贴近一点。 许宥聆闷在他胸口,极力压抑着抽泣声:“原来你过得一点都不好……” 听起来像控诉,像怪裴陟撒谎骗他,裴陟只能又稍稍抱得紧一点,低头亲他的头发。 “别哭了……一见我就哭,还以为你讨厌我。”裴陟含含糊糊地说,“讨厌我吗?” 现在听起来像是明知故问的话,他却大概已经想了很久,直到彻底获得答案,才会重新再问一遍,重新确认。 就像他要先抱许宥聆,再问可不可以抱你。 许宥聆抬起头看他,眼尾湿红,睫毛都黏成一绺一绺。裴陟爱怜地伸手去擦一下:“你也好漂亮。”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许宥聆假装没听到,哭得潮红的脸又埋回裴陟胸口,小声问。 裴陟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有点想把人挖出来再看一会,但还是忍住了:“在远征军的时候。” “那么短就失效了吗?”许宥聆的声音有点闷闷。 “你还想要多久。”裴陟捏了一下他的耳朵。 许宥聆不说话了,裴陟以为他心虚,放软了声音:“我没生你气。” “对不起,”许宥聆圈着他脖颈的手滑下来,拽住他的衣襟,“对不起……” 裴陟又亲一下他的额角,事实上都不是很像在亲,只是用嘴唇碰一碰,哄小孩一样。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许宥聆卧得更舒服一点。 “想起来的时候难受了吗?”许宥聆小声问。 裴陟没答,只胡乱地在他头发上又亲几记,半天才说:“一直找你。” “那里都没有人认识你,”他补充道,“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还以为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漂亮温柔的向导从天而降,丢开镇静枪义无反顾地走向他,做从来没有任何人愿意做的事。顺从地让他握着手,笨手笨脚地学习疏导。 然后就毫无征兆地突然消失了。 要说毫无征兆那也不可能,但确实是消失了,丢下他一个人,重新回到寂寥无边的雪原。 “以为是因为我太凶了你才那样的。”裴陟抱着他,声音很轻快,像是在开玩笑,“现在这样呢?” 会好一点吗? 这样对你会让你感到快乐和被爱吗?会觉得留下来也没关系吗?会可怜可怜我吗? 然而这些话绝对说不出口,裴陟只能低下头,又凑近一点:“不说了,睡吧。” 但是许宥聆不想让他把那些事情都抹平过去,很固执地摇一下头。 “怎么了,”裴陟笑,“现在就要赶我走啊。” “没要赶你走……”许宥聆觉得被冤枉了,声音一下子软下来。 裴陟的心情于是变得很好,亲昵地用鼻尖蹭蹭他的头发:“那就好。” 两人都静了一静,裴陟把许宥聆抱得很紧,比之前在白塔囚室的时候更甚。 “所以为什么精神图景会变成那样……”许宥聆小声问。 裴陟垂下眼睛不说话,少顷抬手捏了捏他的后颈:“是担心,还是害怕。” “都有一点。”许宥聆很诚实。 裴陟像是很久才勉强能措辞,声音低哑:“出任务就是会这样的。” “不知道到底在面对什么,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就会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偿所愿。”裴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离得很远,“受到精神污染之后,就是会这样的。” 放大性格中阴郁痛苦的部分,扩张恨意与厌恶的版图。 于是高尚者堕落,偏执者沉沦。 许宥聆不是很能接受这个解释,抓着裴陟衣襟的手收得更紧:“那为什么是方睢明啊……” 不应该是岳长霁才对吗?裴陟最恨的人,最厌恶的人……如果他的痛苦必须要有个狭窄出口,那也应该是岳长霁。 裴陟很重地喘一口气,按着许宥聆的后脑把他搂得更紧,贴着他的耳垂:“他凭什么让你去救沈嘉弋。” “我自己愿意的……”许宥聆有些微微的战栗。 裴陟皱了一下眉,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直到许宥聆被抱得受不了了,哼哼唧唧地抗拒,才略略松了手。 “那以后还要经过我同意。”他的声音低沉压抑,不容错辩,“我不同意的时候,少释放你的同情心。” 许宥聆:好可怕……好可怜……好可怕……好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精神图景 第27章 没有结合 许宥聆的心脏很快地跳了两下,分不清是快乐还是紧张。他静了一静,伏在裴陟胸口抬头去看他。 尚且残留的水色真是瑟瑟的可怜,裴陟被盯得眯起了眼睛,稍稍将他往上托一把,半是询问半是威胁:“又不说话。我说的不对?” 裴陟认真起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抿嘴,一张冷淡又凶狠的脸于是显出几分全神贯注的乖觉。见许宥聆不应,他就把人又抱紧一点,用气声问:“嗯?” “我没有乱释放同情心,”许宥聆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护一下,温吞吞地解释,“是和他们交换了条件。如果可以救沈嘉弋的话……” “就也可以救我?”裴陟的声音沉了几分。 许宥聆没来由地一阵心虚,低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裴陟不喜欢被心爱的人“拯救”,但看见他头顶柔软的黑发,感受到他的手正攀附在自己的肩膀,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只能变成又一下落在发顶的亲吻。 “我当时有没有说过可以跟着我一起走。”裴陟伸手把许宥聆的脸托起来,“你听了吗?” 知道他指的是越狱离开白塔,到其他地方生活,许宥聆飞快地眨两下眼:“那样不是很好。” 裴陟简直要被他气笑,上手拧了一把他的脸,有点恨铁不成钢道:“怎么这么胆小。” “对不起嘛。”许宥聆示弱。 他已经彻底不知道裴陟的命运将通向哪里,这一切似乎并不以他这个外来者的意志为转移。 只有顺从地、离裴陟再近一点,好像如此就可以不再分离。 许宥聆有点出神,裴陟也不提醒他,就这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垂下的眼睫,转而又爱怜地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 “睡吧。”裴陟低声说,“明天不是还要早起?” 许宥聆几乎都快要忘掉除了裴陟之外的事情,被他贴着脸问一句才愣愣地点点头。 然而裴陟哪怕看他发呆也觉得心满意足,很松快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快睡。” 夜色还是沉沉,没有窗,也就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 不知道这缠绵是短暂还是长久,是轻盈还是沉重,只知道对方的怀抱温暖可信,所以理应一觉睡到大天明。 - 许宥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裴陟已经不在了。 室内空无一人,身侧的床单有轻微的凹陷,他翻身坐起来,发了一会愣。 裴陟。 裴陟回来了。裴陟全部都记得。裴陟无药可救。 许多念头缠绕在一起,令人心乱。许宥聆轻手轻脚地跳下床,推门下楼。 “醒啦?”路蘅坐在他的老位置,懒洋洋地冲他挑挑眉,“难得。” “嗯,昨天没有睡好,所以才起晚的。”许宥聆有些欲盖弥彰。 路蘅不置可否,眼神在许宥聆身上暧昧地转了一圈,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期待的东西,于是遗憾地别开了脸。 许宥聆假装自己很忙,开始擦柜台,跑来跑去地洗抹布。“噔噔噔”的脚步惊动了睡得像头小猪一样的橘猫,它很不满地打了个哈欠。 “醒了哈。”许宥聆有点心虚地和橘猫打招呼,“嗯,下次,下次让你上楼去睡。” “别让孩子看那些。”路蘅冷不丁道。 许宥聆立刻拧过脸,继续擦柜台。 “怎么说?他行不行?”路蘅不打算放过他,“做到哪一步了?” 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许宥聆动作顿了顿,蚊子叫一样哼出一声“还行”。 “我就知道!”路蘅打了记响指,“你还在那装,说什么要给他精神暗示……咳咳,他看起来确实还行,你很少起这么晚的。” 揶揄的劲都快溢出来,许宥聆抿了抿嘴唇,鬼鬼祟祟地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裴陟或者段行知不会突然出现,随即丢下抹布坐到路蘅身边,尽力表现得平静:“我有一些问题。” “问吧。”路蘅很大方。 “你和段行知以前是不是恋人?”许宥聆谨慎地开口。 路蘅今天大约是真的心情不错,语气相当轻松,不像之前一样提起段行知就要发火:“看你怎么定义恋人,如果发生关系就算恋人的话,那就是。” 许宥聆的脸哗地红起来,嗫嚅道:“我不是要问那个……嗯,好吧,就算你们是恋人好了,那你们,那你们……” “骑乘一次,正面两次,后来就不记得了。”路蘅面不改色心不跳,“晕了。” “不是要问这个!”许宥聆扑过去捂他的嘴。 “那你想问什么?”路蘅笑得不怎么善良,“再细节一点的我不能说了啊。” 许宥聆羞愤无比,恨不得自己从来没问出过那个问题,或者干脆消失在地缝里:“别说了……我是想问,就是……” “你们第一次接吻,是怎样的啊。”许宥聆抠着手,极小声地开口,“是他主动的还是……你?” “咳咳!”路蘅被他呛到,剧烈地咳嗽了一阵,“你们还没亲过??” 他还以为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呢! “你小声点,你小声点!”许宥聆急得团团转,“没亲过怎么了?我们又没有确定关系……更没有,更没有……” “结合。”路蘅替他把话说出来,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终于胆大一回。” 许宥聆不说话了,愤然起身去操作台前收拾这收拾那:“不想跟你说了!” 路蘅破天荒地被温吞吞的许宥聆甩脸,觉得相当惊奇,忍不住就开始逗他:“很不顺利?他不愿意?不至于吧~” “才没有不愿意,怎么可能不愿意!”许宥聆鼓着嘴。 “真的假的?说不定他是真的不愿意呢,被系统强制分配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向导,出于责任心跑到人家店里,然后……”路蘅继续胡说八道。 “才没有!”许宥聆愤愤地回过头,“他想的不得了!都抱着一晚上了,我会不知道吗!” 路蘅憋着笑意点头:“是是,他想的不得了。” “他本来就很喜欢我的,特别特别喜欢我。”许宥聆的气消了点,背着门一本正经道,“所以很想亲我也是情有可原。” 路蘅没应,许宥聆抬起头,有些不满:“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是挺想的。”裴陟说。 许宥聆立刻僵住,动都不敢动。完全不可置信……他本来应该轻松感觉到裴陟的靠近才对! 他明明是向导啊! 裴陟面色不改,只是自然而然地将采购回来的购物袋放在操作台上,开始把里面的小东西拿出来收拾好,好像他特别熟悉这家店、是这家店的另一位主人:“干嘛不睡晚点。” “嗯……不困。”许宥聆的脸很红,人也乖得像只鹌鹑。 裴陟不说什么,他只能也假装无事发生,磨磨蹭蹭地和裴陟一起给洗涤剂和芳香剂补货,时不时瞪一眼还在憋笑的路蘅。 两人站得很近,裴陟的手于是不时地碰到他的手腕,有一次递给他一件清洗工具的时候,甚至飞快地捏了一下他的指尖。 许宥聆倏地转过头去看他,裴陟却继续低头收拾,甚至都不和他对视,似乎他从来没有做过刚才的、足以引起误解和暧昧的事情一样。 “……” 不知为什么,烧上面颊的热突然褪了点,晕晕乎乎的。 许宥聆站在裴陟身边,却并感受不到多余的心理活动。哨兵平静而冷淡,除了低声指点“放这里”之外,并没有其他举动。 后知后觉的窘迫和刚才路蘅的无心之语一起涌上来,让许宥聆不由得呆了一下。 是呢……说到底也是没有确认关系的关系,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说那样的话的。 更不应该被裴陟听到啊。 太尴尬了。裴陟会怎么想?设身处地地想一下的话,一定会觉得对方是个奇怪的人。 很奇怪,很奇怪的人。 许宥聆一发呆,漂亮的眼睛就会有点空空的,没有焦点。他偏过头看了裴陟一会,又把头转回来。 算了,说了就说了,说出去的话还有什么办法,下次不要再说就好了。 而且裴陟也没说什么,说不定他并不介意的。 许宥聆心里这么想,但重新去处理手上的事情的时候,就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发呆。裴陟都把东西摆完了他还傻站在那看自己的手指。 裴陟放好东西回来,盯着呆呆的漂亮小向导看了一会,然后突然握着许宥聆的腰将人带到身边,一侧头,很响亮地往他脸上亲了一记。 “!” 许宥聆毫无防备,大睁着眼睛就被搂得贴近了裴陟的侧腰,那一下响过了才一脸惊恐地抬起头。 裴陟面容平静,语气却有点幽怨:“什么表情,其实是你不想吧。” “不,不是……”许宥聆的脸红得要滴血,恨不得抱头鼠窜,“能不能别在别人面前……” “你都可以跟他说那些话,他还算别人吗。”裴陟又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次动静小了点。 路蘅的表情就这样从一开始的看戏,变成了彻底的无语。 许宥聆窘迫得说不出话,像只笨笨的小猫一样任由裴陟又捏了一下脸,才被恋恋不舍地放开。做什么都像踩在云中,脚底下轻飘飘的。 裴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善解人意地提议:“再上楼睡一会儿?” “不睡了……上班。”许宥聆很没底气地坚持。 裴陟从善如流地去开门,许宥聆于是飞快转过身,再次用袖子擦过涨红的脸,感受着传递到手腕上的阵阵热意。 你也想的不得了吗? 高大的哨兵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在他的小店里忙东忙西,许宥聆从袖子上抬起头看一眼,心跳又快了几分。 我也想的不得了了。 [摸头][摸头]考完啦,回来日更! 如果顺利日三的话可能最多再更三周就能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没有结合 第28章 请求疏导 许宥聆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一个温暖宁静的家的幻想。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穿书进入的此岸,摇摆不定的命运之中,他总是无法阻止自己去想将要如何安定下来。 像一颗卧沙的贝,或者一束柔伏的水草,即使被河水流经也要攀附住迫近的沙地,借此蜿蜒生长。 然而许宥聆却始终无法确认这片沙地是否真的存在,更无法确认这片沙地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只能攀附住一切可供攀附的东西,无论是最开始微弱到近似于无的向导能力,还是意外经营起的小店,或者是其他所有真心待他的朋友……因为无法区分究竟哪一项才能使自己这个外来者的存在成为可能,所以用尽心力争取一切来自他们的肯定与宽容。 许宥聆从来没有想过裴陟会是那个锚点。 甚至哪怕到此时此刻,他也不觉得裴陟应该是那个锚点。许宥聆是被抛入世界之中的异数,多余的牵绊带不走留不下,徒留不负责任的伤感和愧怍。 但他有时候在操作台上替小猫小狗梳毛,抬头就会看见自称为了响应白塔要求休长假的裴陟站在不远处。 沉着张线条凌厉的脸问客人关于一堆毛茸茸的需求,皱着眉刷刷地往许宥聆双手合十拜托地递给他的垫板上抄下对方的联系方式,或者抬起头向许宥聆这里望一眼,恰巧与他对视,就毫不躲闪地继续盯住,直到许宥聆先移开脸为止。 令人心跳加速。 许宥聆时常觉得哪里有什么事情出错了,因为裴陟本不应该是这样一个会在自己的精神领域中近乎残忍地屠戮精神力凝成的方睢明的人,倘若他想要报复,本该毫无顾忌地横刀直上,而非将其压抑在脑中。 他更不应该只是因为许宥聆与他们的龃龉,就将方睢明视为相比岳长霁来说更需要被惩戒的人,因为这完全违背了许宥聆从前这么久的、在原书中和实际相处中对裴陟的认知。 但即使是许宥聆自己,也不得不诚实地承认,如果是裴陟遭遇了类似的事情,自己大约也会咬牙切齿地做出这样的事。 或者不如说他早已做过了,在无数个想要拯救裴陟、想要他幸福平安地度过接下来的一生的时刻,正因为他已经那样做了,所以裴陟才也以类似的行为向他投桃报李。 所以从许宥聆决定要带裴陟离开他原来的道路的那一刻起,无论成功与否,无论最初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两人的命运就都已经被互相牵绊缠绕至此。 幸运的是许宥聆逐渐开始觉得,接受这个事实并不是一件难事。 裴陟的假期距离结束还有相当长的时间。 甚至就连白塔规定的匹配签字截止日期也还显得遥不可及,虽然许宥聆想起它就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裴陟不提,他于是也就不能显示出自己其实是偷偷算过日子的样子,毕竟这样似乎会有一点丢脸。 但是想到裴陟还要过很久才会不得不回到边境继续服役,许宥聆会有一点快乐。 这种快乐相当轻盈,就像飘在空中的杨絮。 落在裴陟揽着他的腰的手上,落在裴陟突然将他拉近、然后小声说着话的嘴唇上。 落在裴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上。 这些细碎的快乐几乎让许宥聆忘记其余一切苦楚,忘记裴陟精神领域的风雪,甚至忘记自身的处境。 只希望此刻继续绵延,不断向前流淌。 - 许宥聆试探性地提过要替裴陟做疏导。 自从那一次之后,裴陟就不许他再看自己的精神领域,如果感知到他放出精神触丝,还会警告性地瞪他一眼,直到许宥聆老老实实地不再动作。 因此许宥聆在提这个要求的时候,是很认真地先思考了,在怎样的场景下,裴陟拒绝的可能性会略小一点。 首先不能在路蘅或宋祁或段行知任何一人在场的时候,裴陟一定会不高兴。 其次不能在有客人在场的时候,这个……不用裴陟不高兴了,许宥聆自己也会觉得很奇怪。 最后不能在虽然两人单独在一起,但却在忙于工作的时候。一边洗狗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你想要疏导吗”这样的话,多少会觉得无比别扭。 于是思来想去,每次等许宥聆纠结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裴陟就都已经坐在床上拍着被子等他钻进来了。 “干什么?”裴陟看他发呆心里觉得可爱,语气却故意很凶,“等我请你?” “那还是不用了。”许宥聆婉拒。 他相当从善如流地小跑几步上床,被裴陟目的性很强地搀一把,就很不好意思地对他抿嘴笑,就像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一样腼腆——纯洁地抱在一起睡一觉。 “快点睡。”裴陟很不客气地直接把他按进被子里,然后抬手关了灯。 许宥聆在夜色中睁着眼睛,不是太有睡意。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裴陟似乎对他的小小事业非常上心,虽然在看到哨兵客人进门的时候还是会狠狠皱眉,并推出段行知去接待,然后和德牧一起在许宥聆身边转圈圈。 但他相当不辞辛劳地积极学习,展现出了一个真正的、该来应聘店员的哨兵应有的能力——至少比整天臭着张脸试图找包括路蘅在内所有人的麻烦的段行知好很多。不过在学习技术之外,顺带自己给自己添了点别的活罢了。 比如一定要许宥聆在工作的时候戴手套,遇到大型有攻击性的精神体会语气很凶地让许宥聆去柜台休息,甚至开始毫不客气地对许宥聆管东管西。 尤其是睡眠时间这一块,背后居心令人怀疑。 许宥聆转了身,侧对着裴陟,一脸严肃:“我要跟你说个事。” 许宥聆是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类型,要说服心上人接受疏导就更认真,眉毛不自觉地皱起来,显出一副很是思考了很久,才慎而又慎地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裴陟于是就洗耳恭听:“你说。” “我要帮你做疏导。”许宥聆斩钉截铁地宣布。 “不行。”裴陟想也不想地拒绝。 “为什么啊!”许宥聆稍微抬高了一点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略有点突兀,于是很自觉地又把声音放低,但还是很不满的样子,“为什么你总是不想让我帮你疏导,我的能力没有以前那么差了,也不会一弄就哭……而且我们也已经很熟了,只是疏导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越说就越想起之前在白塔的时候裴陟防贼一样防着他不让他疏导的事,越想就越觉得心里不对,裴陟又不说话,许宥聆小小地吸了一口气,把声音又压低了一点:“难道除了方睢明,还有别人吗?” 如临大敌,好像他是裴陟精神领域的唯一责任人,出了事要怪到他头上一样的紧张兮兮。 “我心理有这么阴暗吗?”裴陟反问。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疏导。”许宥聆追着他问,“你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什么?”裴陟挑眉。 许宥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会引起什么样的歧义,脸上有点发烫,嘴上却还撑着,只是少了几分质问的气势:“哪里怀疑了,我只是想帮你。” “是怕我还有什么问题吧。”裴陟毫不留情地戳穿。 “才不是!”许宥聆一下子有点恼火起来,“可以不要这样想我吗,我是因为担心你才问的,又不是怕你,就算你像之前那样受到精神污染……那我不是也可以像之前那样帮你恢复吗?” 裴陟怔了一怔,立时伸出手要去摸他的头发:“别生我气。” “谁生你气了?是你自己照顾不好自己让人担心,居然还要说我是在怀疑你。”许宥聆躲了他的动作,越说越生气,“之前也是,反正就不愿意让我帮你,觉得我在同情你吗?才不是!” “是你先抛弃我的。”裴陟被躲开,脸色沉了下来,“是你先一声不响地离开的,在此之前还给我下了精神暗示,我有说你什么吗!” 裴陟疾言厉色地说起话来的时候凶得可怕,与方才故作不满的情态完全不同,近乎咬牙切齿。他自己大概也知道这一点,因此话音还没落就狠狠扭过脸,不再看许宥聆。 空气中只剩下他强抑的喘息,显然被气狠了。 许宥聆心里乱乱的,不知刚才两人究竟是走错了哪一步,所以才招致了突如其来的争执。 他重新躺回去,看向天花板,声音有点闷闷的:“那你生我气干什么。” “又不是故意要这样问你的。”许宥聆咬了咬嘴唇,“是担心你才问的。” 裴陟没说话,又急急喘了几口气,就伸过手来,强行把许宥聆的手腕牵住。 后脑勺还冲着人,手上却握得紧,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向下滑一点,直到十指相扣。 熟悉的战栗过电一样滚上许宥聆的耳后,烧得他几乎要跳起来:“你别……” “我别什么?不是要帮我吗?”裴陟不无恶意地越握越紧,“那天让你看见是因为我听到你居然还打算给我精神暗示,所以那已经是控制了精神力波动之后的结果了。” 许宥聆倏地睁大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但那股深埋于灵魂深处的痛苦、恨意与撕扯的绝望,仍然在源源不断地沿着裴陟的指骨攀爬上来。 那是他们的共情。 “真就这么想死我身上啊。”裴陟似乎感受到什么,低哑地开口,“挺舍得。” 第29章 初吻之夜 许宥聆一听裴陟说这种话就心里很慌,生怕他脑筋一转又绕回造反黑化轰平白塔那些事上,于是露出一副像是觉得很晦气的表情,很小声地劝服:“什么死不死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我又没说错。”裴陟有些不耐烦,似乎觉得这件事完全没有商讨的余地,还不如许宥聆的睡眠时长来得重要,但因为许宥聆很担忧地抬头看着他,所以只能压着脾气解释。 空气中一时静了一静,裴陟把手盖到许宥聆的侧颈,往上抬,再往下顺许宥聆的头发,动作很轻。 许宥聆沉默了一会,没头没脑说一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你的。” “我也从来不喜欢你这样靠近我。”裴陟哑声。 “那你为什么答应了呢。”许宥聆的声音很轻。 不是“为什么后来答应了呢”,而是“为什么一开始就答应了呢”,许宥聆充满目的性的接近,狼狈拙劣的技巧,远非纯粹的真心。 为什么一开始就答应了呢? 裴陟侧过头皱眉看他:“你都和我睡到一张床上了才想起来要问这个吗?” “……”许宥聆被哽了一下,底气略有丧失,但还是虚心请教,“问得太晚了吗?” “不算晚。”裴陟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许宥聆几乎可以肯定裴陟已经猜到什么,关于他一直以来毫无理由的头铁、几近突兀的贴近。然而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些行为究竟是出于回家的愿望,还是不由自主被吸引的心情。 想要裴陟回到正常人的生活,想要裴陟幸福,想要裴陟与自己相爱。 后两个愿望浮出水面的时候,“回家”变成了另一种、比身在此地更为不可捉摸的、虚幻的事情。 留下来也可以的。 留下来。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就令许宥聆打了个冷颤,仿佛沉浸在此种虚幻中终将将他自己的存在也彻底吞噬,成为无意义的、白纸黑字的一部分。 他几乎是瞬间就侧过脸朝裴陟望去:陷入爱情、付出真心的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确认对方的表情,以此判断自己的决定是否具有正确的可能性。 然而裴陟只是很平静地望着天花板不置一词,半晌才低声问:“那你呢?” “第一次见面就想要帮我,赶都赶不走地缠着我,连自己的精神领域是空白一片都不知道。”裴陟的声音在夜色中甚至不十分明晰,“为的是什么,你想明白了吗?” 初夏夜晚总有极快极猛的暴雨,倾泻而下直砸大地。 许宥聆倏地抬头,只听骤雨如同乱跳的豆,毫无防备地开始七零八落敲击屋顶。阁楼离天空更近,雨音就也轰然,或轻或重,连顺势流淌的余音都清晰可辨。 他支着身子坐起来,裴陟已讲完了他要讲的话,闭上嘴安静地看着他。一片混乱的雨声中,只裴陟定定的目光是唯一的焦点,看得分明。 他都知道了。许宥聆惊慌地想。 他都知道了。许宥聆安慰地想。 是许宥聆先小看裴陟,觉得一个荣登反派榜首的顶级哨兵可以被他轻易骗过,从此毫无其他心思,自动自觉走上伟光正的救赎道路,开天辟地一往无前。是许宥聆先小看裴陟,误以为他心甘情愿,而自己无论如何都将顺利脱身。 是许宥聆先小看裴陟的爱,也小看自己的爱。 但雨一直不停。 隆隆的雨声中,许宥聆和裴陟长久地对视。后者似乎认为这是他供给给许宥聆的思考时间,从此抉择诚实或哄骗,认真或虚伪,直面内心或强力抑掩。焦虑从而转移到他身上,因为他显然是揣着问题找答案,面对一个摸不到底的聪明学生,必然心有戚戚等待对方作答。 然而有什么东西慢慢盖过了雨声,一下又一下,不像檐顶的动静那样杂乱无章,而是坚定又安稳的,来自人体的搏动起伏。 扑通,扑通,扑通。 许宥聆慢慢弯下腰,再弯一点,裴陟于是意识到心跳声越来越重的原因不仅是因为许宥聆和自己都很紧张,而且是因为许宥聆离他越来越近。 带来体温、颤栗、呼吸紊乱和更多的心跳的,越来越近的距离。 在心跳声彻底盖过雨声之前,许宥聆的嘴唇贴住了裴陟的嘴唇。 - 他很笨拙。 这是裴陟的第一个念头。 许宥聆的嘴唇太软而太不擅长亲吻,凉丝丝地触一下,旋即就很紧张地退开一点,好像害怕哪怕是紧闭的双唇也会磕到牙齿,渗出血意,从而让这个本就包含了太多意味的初吻变得更加复杂难忘。 但很快又贴上来,笨笨地只是贴着,有点固执。再不会亲也亲了,再不敢做的事也做了,再艰难的决定也下了。 只是因为他想要,不是因为他需要。 是想要裴陟,所以才这样做的。 这个念头令裴陟浑身的血都涌到头顶,或者干脆只是涌到与许宥聆紧贴的嘴唇。几乎无法被称之为是吻的东西,被眼前最亲近最可爱的人给予,他紧张得都不知道闭眼,睫毛簌簌地扫着自己的面孔,带来几不可查的痒意。 怎么会这么…… 裴陟放在床单上的手掌收成了拳,这样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立刻搂住许宥聆的腰,翻身将他按到床头细细舔过他整个温暖湿润的唇齿,逼得他呼吸不畅,眼含水光。 只是任由皮肤相贴的人像小动物一样用嘴唇来蹭自己的嘴唇,好半天才想到或许应该张嘴。然而光是这样呼吸就已经乱了,很轻地喘着。 这不算是个认真的答案,因为他完全还有可能再次后悔。 再次狡猾地逃走,逃到抓都抓不回来的地方去。 许宥聆退开直起腰,有些挫败。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表现得很好了,破天荒地全身心的主动,彻彻底底的许诺与保证。 然而似乎总还是差一点,不知道差在哪里。裴陟不信任他,甚至不信任他的吻,这让许宥聆感到很不安。 这些不信任的、不断重复的时刻让许宥聆开始后悔自己当时以救赎裴陟为理由的放弃,让本就建立在脆弱基础上的信任感更加岌岌可危。 因为一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不爱裴陟,也不是太想回家,而只是不够勇敢。 如果早点像这样做就好了。 如果可以早点让裴陟知道自己的心意就好了,如果可以早点知道裴陟的心意就好了,那么他们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不用明明都已经相拥而眠,却还需要时刻担忧对方会不会突然消失。 但所有复杂的情绪、混乱的精神,在许宥聆的脑海和舌尖一齐打转,犹犹疑疑,最后却都只通向许宥聆一句,至少在他自己看来,非常诚恳且普通的话。 “裴陟。”许宥聆有点蔫头耷脑,声音自然就放软,好像在撒娇。 也确实是在撒娇。 “你可不可以张一下嘴啊。”许宥聆小声说,“就一小下。” 话出口了才意识到不对,但裴陟已经飞快地翻身坐起,急切地将他的腰揽向自己,低头和他抵着额头。 “!” 许宥聆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因为刚才裴陟看起来还似乎是很冷漠的样子,他只小心翼翼地发起了请求,对方的手就沿着腰一直往上摸,直到托住脸侧。 “裴陟……”许宥聆又小小声地叫他,“可不可以呢?” 裴陟用拇指抹一下许宥聆的嘴唇,好像这样才能确认来自他的才是真正的初吻,不再给许宥聆犹豫的机会,侧过脸就吻了上去。 他的牙齿轻咬着许宥聆的嘴唇,直到后者乖乖地微张开嘴让他探入,舌头交缠在一起,都笨拙但都急切。裴陟的动作接近吮吸,像要把许宥聆一口一口吃掉,而第一步就是将他紧紧搂住,融入骨肉。 舌尖扫过齿面,又一下一下地去舔舐许宥聆的嘴唇。许宥聆很快乱了阵脚,抬手去推裴陟的肩膀,裴陟却一把抓住他的两只细白手腕单手反剪到他背后,另一只手狠狠按住他的后脑,往自己的嘴唇上扣。 “嗯,嗯……”许宥聆被亲得呜呜乱叫,手怎么也挣不开。裴陟压得更重,将人整个圈在床头,不止是双手,连身躯都彻底禁锢住,不给他一丝一毫的逃离机会。 许宥聆挣了两下小腿,又软而无力地去拍裴陟的后背,以此表示他是真的受不住了。裴陟于是就飞快地离开一瞬让他喘气,然后在许宥聆连眼前不由自主冒出的眼泪都还没有眨出来的时候,就再次又重又狠地亲上去。 如此往复。 许宥聆的求生意志与要和裴陟接吻的愿望被放在跷跷板的两端,平衡的那一刻最艰难也最舒服,大脑晕晕地缺氧,身体软软地沉沦。被吊得不高不低,勾他很紧。 所以许宥聆被堵着嘴亲的时候挣扎着要空气,被退开的时候又急切地要讨新的亲吻,裴陟的眸色于是就越来越沉,亲得也越来越久。 一直到他觉得许宥聆大概真的受不了了为止。 软软靠在床头上的向导眼里全是水光,双手被他强行背在身后,几乎是个献祭般献上一切的姿势。嘴唇被亲得好红,眼睛也是虚焦的,微微向上看,漂亮又诱人。 两条腿微微屈起,刚才被裴陟压着不能动,现在松开了却也还是老老实实地那样张开分在裴陟的大腿两侧,很乖。 裴陟就伸手替他擦眼泪,并很快露出“这样效率很低”的表情,开始一下一下,慢慢吻去许宥聆脸上的水痕。 能亲这么久啊真厉害(欣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初吻之夜 第30章 离开之前 裴陟尝到许宥聆生理性的泪水,淡淡的盐味,很少,浮在皮肤上,稍微一抿就消失了。 他握着许宥聆的肩膀,人退开一点,但目光却丝毫不游移地、细细注视着他。许宥聆大睁着眼睛,好像无法理解这个吻为什么会到了这样超过的地步,裴陟就轻轻捏一记他的脸,要他回神。 “还睡不睡了?”裴陟低声问。 总不能真说不睡了。 许宥聆垂下眼睛,避免与裴陟灼灼的目光直接对视,甚至侧过一点头,只露出一段细白的脖颈,好半天才嗫嚅出一句:“……下次吧。” “……” 裴陟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许宥聆是在指什么,不由得觉得好笑,一时没有成功地管理好表情,但眼前的人显然是真的不好意思,低着头,下巴都快戳到锁骨上。偶尔悄悄抬一下眼睛看到裴陟惊讶,似乎就更窘迫。 于是裴陟偏偏就不让他躲过去。 “下次什么?”裴陟把他的脸扳回来。 许宥聆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小声哼哼着“没什么”。 “肯定有什么,你又瞒着我。”看着许宥聆微张的嘴唇,裴陟那股欺负人的劲就哗地涌上来,由不得他不继续逼问,“不是说了要对我诚实的吗?” 才没有说过那样的话,许宥聆想继续嘴硬,却不知为什么开不了口。偏偏裴陟又逼他更紧,目光很冷,动作却软和又强硬,将他再次往怀里圈,像圈住一棵柔软的植物。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小声说:“是说下次再接吻。” “只是想接吻?那接吻之后做什么?” “……就睡觉。” “就睡觉?也不要抱着了?” “……要抱的。” “早说不就好了?” 裴陟心满意足地哼笑一声,充满暗示性地在许宥聆的腰侧拍了一记,抵着将人按回床上。他几乎是瞬间感觉到手心里的人僵硬了一下,试探性地看向自己,轻轻吸了一口气。 “是不是非要我这样你才会留下来。”裴陟说。 许宥聆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是否会脱离这个世界,但他也无法给裴陟任何可以被视为是承诺或是其他同样性质的东西,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裴陟重复一遍。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像是害怕被某个名为命运的东西听见,然后它就会猛地从黑暗的角落中窜出。 只是躲在这张阁楼里的小床上,用几乎谜语的对话来绵长地交谈,这样就不会被剥夺了此刻已经掌握在手中的、有关对方的、仅剩的一切。 而如果说话的声音太响的话,泡沫就要碎裂了。 “真的不知道。”许宥聆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哑。 不知道脱离这个世界的真正方法和时机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许宥聆心里依然认定这个时刻将在裴陟的精神领域被彻底“治疗”的时刻到来。但他也无法说服自己,那样的结局就是好结局。 裴陟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并松了一口气:“要是有什么新的……都要告诉我。” “好。”许宥聆用气声说。 裴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奖励似的吻了一下许宥聆的眼睛:“那就睡觉。” 他放在许宥聆腰上的手往下按了按,让许宥聆可以躺得更舒服,半搂在他怀里。 明明之前几天也都是这样相拥入眠,但亲吻过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太一样,很不一样。 许宥聆觉得裴陟的身体都变得更热,心跳也汩汩,令人随之澎湃。而另一个事实尤其让他的心脏变得柔软而又柔软,来源于已有了缠绵交织的情感纽带的哨兵和向导在头脑深处,深切又恳挚的共情。 那就是裴陟现在很幸福。 况且哪怕不知道裴陟很幸福,许宥聆自己现在就也已经足够幸福了。 - 日子从初夏进入盛夏,白昼越来越长,树影落在地上,被光照亮的位置开始发烫。 裴陟在许宥聆的小店里,一住就是好几周。 许宥聆以前不常住在店里的,阁楼是路蘅的地盘,后来来了臭着脸的段行知,再后来裴陟用一个很新鲜的理由推开玻璃门进来,许宥聆顺势就也在店里住下。 他想假装自己从来都是住在店里的,并不是因为裴陟才这样,更不是什么妥协。然而绝望的宋祁忍无可忍,一下班来了店里就大声嚷嚷,很快裴陟就知道了许宥聆是因为他才住下的。 至少裴陟自己是这么理解的,他甚至因此有些沾沾自喜。 沾沾自喜到时不时就要来问一句:“许宥聆,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 他人长得高大,气质又冷淡,问这话的时候就不好意思让别人听见,不得不稍微低一点头,凑近了问。问完就美滋滋地抿着嘴走开。 而许宥聆只不过是小声地“嗯”了一下而已。 路蘅不知道他们两个每天为什么有这么多悄悄话要讲,常常一脸狐疑地路过,看着许宥聆微微涨红的脸和裴陟倏然雀跃起来又极力压制的表情。 只能幽幽地吐露出一句真心话:“请不要乱搞办公室恋情。” 不过他自己也没什么说的,甩了段行知这么久的脸色,后者照样黑着脸强留在店里当大爷。 好像会一直这样吊儿郎当地晃来晃去,或瘫在沙发上盯着路蘅看一样。 所以许宥聆并没有想到,段行知会比裴陟先离开。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在替客人收拾精神体,是只脾气特别好的花枝鼠,小狗一样地蹭人。许宥聆把它洗得干干净净,送客人出门的时候路蘅恰好回来。 路蘅没表现出什么异样,许宥聆也就不问,继续做着手上擦擦洗洗的事。 然后路蘅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就先忍不住开口:“段行知回去了。” “什么?”许宥聆有点意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段行知通常会在的那个位置,确实是空落落的。 “也挺正常的吧,他本来就不该在这里待这么久。”路蘅自顾自说下去,“他没有自己的事要干吗?闲的。” “我说……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干吗?”许宥聆想起路蘅之前提过的他的光辉历史,不由得多嘴一句,“一直留在这里,是不是有点太屈才。” 他以为路蘅至少会和段行知一起走,回到他们熟悉的环境中去。 “没什么好干的了。”路蘅表现得很云淡风轻,“现在都没意义了。” 许宥聆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但是。”路蘅的转折总是很突兀,“这不代表你做的事情就没意义了,啊。” “你指什么呢?”许宥聆虚心请教。 “还能指什么……你那哨兵呗。”路蘅轻轻撞了他一下,“想做什么就做吧,真的。” “反正不管将来有没有好结果都会后悔。”路蘅目光诚挚。 路蘅说者原有意,许宥聆听者亦有心。 因此当他眼睁睁看着裴陟离开的日子越来越逼近的时候,心中的紧张感就几乎溢出喉咙。 那是一种仿佛将要去做一件大事般的紧张感。 - 裴陟准备回边境的那天,起床的时候动作特别轻。 许宥聆早已经彻底习惯了被他抱着睡,软手软脚卧在他怀里,像四肢关节被松开的漂亮娃娃。稍微摆弄的时候也很听话,裴陟相当熟练地就把人重新在毯子里安顿好了。 “走了。”裴陟在他额头上亲一下。 许宥聆翻了个身,嘟囔一句什么,裴陟听不清,于是皱着眉弯腰凑近,许宥聆就在混沌的睡眠中扯住他的衣角。 “真的要走了,宝宝。”裴陟轻声说。 他细心地把许宥聆软软地握着自己衣角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捏一捏指尖,又在手心合拢,抬起来吻一下,才慢慢地放回毯子下去。 “会不会想我。”裴陟低低地问,“会不会想我。” 他不十分需要一个用语言才能知道的答案,因为许宥聆是他的向导。哪怕毫无别的因素,长期的亲密接触所留下的印痕也会让许宥聆一直记得他。 也许甚至会记到他回到了那个世界之后。 但裴陟还是希望许宥聆如果要记住自己、要想念自己的话,最好是因为爱自己、喜欢自己,而不是因为哨兵与向导天生的羁绊。 这些事情让许宥聆吃了很多苦,他觉得对他不起。 起身的时候德牧先跟上来了,恋恋不舍地用湿湿的鼻子去碰许宥聆垂下的手。 裴陟没有回头,只朝后一勾手,德牧悻悻地抬起前爪摸了摸鼻子,大步跟着裴陟下楼。 白塔周围地区夏日炎热,但千百公里之外的边境,大约依旧朔风扑面。 裴陟出门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小店招牌,然后才有转身,重走来时的道路,去城市另一端的车站。 等车的时候他找出那只信封,把申请表又抽出来看了一会。最晚的截止时间已经过去,现在他已经没有新的借口再要和许宥聆结合。 反正本来也是他自己打的申请,又不是白塔强制要求的。 但他们肯定还会见面,因为他们已经是亲密的恋人,虽然……许宥聆还没有说,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有点害羞。对,裴陟知道他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人。 而作为恋人的哨兵和向导,就是无论相隔多远,也会像对方近在身侧一样,体肤相亲。 等裴陟解决完在远征军的一切,就要来接许宥聆走。 他们可以一起留下来,或者想一想别的办法,总之不可以分开。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裴陟心里很笃定。 至少在看到抱着橘猫、气喘吁吁大步跑来的许宥聆之前,都还是很笃定的。 德牧橘猫好久没出场了…!(抬头看文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离开之前 第31章 这一路上 许宥聆几乎在裴陟离开店里的那一刻就感知到他要走。 向导的精神触丝像一张过分精细敏感的网,将期间捕获的任何一个节点的动向都探知得清晰明澈。尤其当那个节点是第一次爱的人,第一次亲密过后的哨兵。 因此裴陟走的时候许宥聆最先知道,哪怕当时他还闭着眼,额头上还残留着裴陟的吻的湿痕。被与自己的哨兵分离的事实几乎立刻作为一个念头侵入他的脑海,让他悚然一惊。 然而与此同时残留在许宥聆脑海之中的,还有裴陟刻意放置好的、有关安抚与宽慰的信息。 裴陟临行前的亲吻与拥抱并不是无心之举,而是哨兵对自己的向导天然的保护,借由此将精神暗示施加于许宥聆的头脑,让他好像一块被泡在牛奶中的曲奇饼干,松松软软,孔隙之间都吸满甜香,于是不愿就此醒来。 于是就这样一直睡着,安然地等待着裴陟做完他要做的事,然后回到许宥聆身边。就像许宥聆之前做的那样,悄无声息。 但许宥聆感觉到了。 对哨兵离开的困惑和依恋,与裴陟留下的精神暗示相互交织拉扯,互不相让,争先着要夺走许宥聆的全部意志。许宥聆睡得极艰难,身体也好像在发热,被迫沉沦于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追上去追上去追上去。 没有一个答案通向确凿无疑的幸福的道路。裴陟大概会希望他留下来,以此处理那些过多了的隐瞒,而许宥聆自己大概更愿意追上去,因为—— 他们总要在一起的。 无论是滞留在此世界,还是蜿蜒地走向他处,他们总要在一起的。 可是许宥聆无法醒转。 哨兵的精神力是那样温柔而又暴戾地压制着他的头脑,强迫他滞留。许宥聆想睁开眼睛,但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惊恐地【看见】代表裴陟的节点越来越遥远。 他走出玻璃门,他走上街道像一条船平稳地撑过水路,他目不斜视全神贯注精神体跟在脚边跟他去行他的道,他安抚了自己的向导让他安全地睡在那张他们曾经相拥的床。 而许宥聆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就在近处漂浮,看着裴陟敛起所有笑意与温和,重变回一棵厚雪积压的针叶植物。他想说话但无法开口,这才意识到哨兵与向导的联结实际上是一种永远都不可以再分离的、善意的诅咒。 直到有一小口尖牙叼住他垂下的手腕,浅浅地咬了两下。 见许宥聆毫无醒来的可能性,轻咬和舔舐转而为下了力气的刺入。 “!” 许宥聆猛地坐起,眼前还是花花绿绿一片。他不可置信地抬起手腕,见上面两枚深红色的牙印,再抬起头往上一点,就看到焦躁地团团转的橘猫。 “喵!”橘猫几步扑上许宥聆的床,差点被自己的肚子绊倒。许宥聆一把将它拦腰捞起来,橘猫都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提到空中,四只脚都划水一样地挣扎。 “他走出多远了?他没有走出很远吧!”许宥聆边胡乱地扣短袖衬衫的纽扣,边小声向被自己单手抱住的橘猫寻求认同。 “喵喵喵喵喵!”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精神体吗?你的感觉比我灵敏多了吧。”许宥聆心知这头猫的傲娇程度已经无人能出其右。 但现在也不是要哄它的时候。许宥聆急匆匆系好鞋带,随手抄起枕边的包(和猫),大步流星冲下了楼梯。 赶到车站的时候,检票已经快要结束了。 通往边境的列车有一节向来是单供远征军和其他部队士兵乘坐,常年充满各种形制的军装和放肆的、勾肩搭背的调笑。 许宥聆压根赶不及买票,抱着被颠得乱颤的肥墩墩的橘猫不管不顾地就往站台上闯,身后一片慌乱的惊叫,错愕地看向这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漂亮向导,上衣的纽扣都错位,头发也乱翘。 实际上只是因为刚醒来所以眼睛发红,在他人眼里看来却像是在哭或是刚哭过,凄凄哀哀的可怜,更不用提他还边跑边叫:“裴陟!裴陟!” 抱着顽劣幼子,呼唤着疑似抛妻弃子的丈夫,完全就是一副惹人怜爱的弃妇相。 种种因素共同作用下,当裴陟隔着玻璃窗与许宥聆对视的时候,面上的惊讶就完全难以掩饰。 “裴陟!”许宥聆看到他,很欢快地叫出声。 裴陟十分确定许宥聆确实是见到自己开心,但因为他目前的形象实在是过于深入人心,所以在许宥聆叫出声的那一刻,顿时一车厢的目光都立刻谴责而集中地向裴陟瞪视。 “……” 裴陟伏在车窗上,飞快地拍拍玻璃,对许宥聆吼了一声“回去”。 作为向导的许宥聆却表现得像完全没听到一样,东张西望地开始寻找上车的路,手里还熟练地托着一见到伸出舌头吐气的德牧就臭脸的橘猫的屁股。列车快要出发了,乘务员在车厢的交界处低声交谈,汽笛嗡地拉响—— 许宥聆迈开腿,大步朝最近的车厢门跑去! “你干什么!”裴陟蹭地窜起来。 列车已经开始缓缓启动,轮轴与轨道擦出些微火花。不可以,许宥聆可能会摔倒,他没有系好的衬衫可能被卷进轮轴,他怀里橘猫的分量可能会让他很累,他的……反正不可以。 裴陟在走道中间朝车厢门口跑,有其他士兵在站着聊天,见到他也慌乱地躲避,就像许宥聆在跑的时候也有其他车次的旅客在躲闪他的横冲直撞。 乘务员即将关上门,汽笛的鸣响已经到了尾声,裴陟看到橘猫用力挣扎几下窜出了许宥聆的怀抱,落到地上撒开四条短腿,抢先几步引体向上地上了车,这坏猫……许宥聆踉跄了一下,裴陟的心脏也跟着一跳,不由得叫一声他的名字,然后惊觉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凶。 “许宥聆!” 列车已经在开了,橘猫艰难地爬进了车厢,大声地喵喵。裴陟这时恰好冲到车厢门口,而许宥聆也……列车行进的方向与他奔跑的方向相反,他靠得很近,一下下地拍车窗,追着越来越近的车厢门。 然后在列车彻底加速之前,被半个身体都探出车门的裴陟拦腰抱住,一把捞进了车厢! “!” 许宥聆倒吸一口凉气,感到自己的脚踝几乎被倒错的列车方向拧断,他几乎被裴陟拎在空中,头顶比他还高,脚尖堪堪点着裴陟的鞋面。眼前的人面色极黑,大手紧扣着他的腰身,让他几乎有点难以呼吸。但追上了的狂喜盖过了一切,许宥聆快乐地又叫一声“裴陟!”。 然而先到来的不是裴陟与他共享这种狂喜,而是铺天盖地的训斥。 “许宥聆你又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摔了怎么办?被卷进轨道里怎么办?我不是和你说了等我,等我,你跟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边境有多苦?你可不可以让我放心一点?” 裴陟疾言厉色,许宥聆被他砸得晕头转向,重心都不稳。不知为什么一车厢的人都若有似无地看向车门的一侧,但许宥聆暂时还管不了这么多,他讨好地抱住裴陟的脖颈,声音还带喘,软软的撒娇意味:“我这不是没事吗,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裴陟……” 想让他松开自己,裴陟却偏偏不让他如愿,警告地回头瞪了车厢里的众士兵一眼,转身背对他们,在许宥聆耳边咬牙切齿道:“胡闹!” 话是这么说,但到底还是把人稳稳地放到了地面,及时搀一下他的腰防止他腿软摔下去,军靴和板鞋踩在临近的地面上,贴得很近。 裴陟的肩头只露出许宥聆的一点发梢,随着车厢的运动轻轻一颤一颤,因为他已经把许宥聆的脸按在了胸口,像守护珠宝的恶龙。 许宥聆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心虚:“裴陟……” “不许说话,让我抱一会。”裴陟恶声恶气,“我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许宥聆于是就不说话,静静地让他抱。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那么快,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跑得急,还是只是因为见到了裴陟。 就像裴陟此刻的心跳一样沉重又安稳。 裴陟抱够了,又毫不客气地像拎小猫一样把他拎起来,许宥聆稍稍有点被吓到,惊呼一声,又被裴陟瞪一眼。 “老实点。”裴陟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许宥聆的脸一下子哗地红起来,果然老老实实地嗫嚅着不出声了。 裴陟又回头瞪了橘猫一眼,德牧于是主动叼起橘猫的后颈,将猫带到车厢交界处罚站。 “跟你一样坏。”裴陟恶狠狠的。 车厢里看热闹的其他士兵立刻移开目光,假装无事发生。裴陟沉着脸抱着许宥聆回到自己的位置,把他放下,自己先坐,然后拍了拍大腿。 许宥聆:“我突然想站一会。” “坐下来。”裴陟死死盯着他,面色不虞,“有本事抱着那头猪追车,没本事坐你老公的腿。” 许宥聆的脸红一下子蔓延到了脖子和耳朵,求助似的往四周望了望,然后才哭丧着脸慢慢往下坐:“裴陟你可不可以不要说这样的话啊……” “我说错了?”裴陟嫌许宥聆动作太慢,毫不客气地扣住他的腰,一把将人按在自己的腿上,双手交叉在他的小腹,甚至往上颠了颠让他坐稳,许宥聆的脸于是就更红。 “我知道错了……”许宥聆努力想转过头,可怜兮兮地卖乖,“裴陟,裴陟……” 嗯,无论如何都不要追车啊很危险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这一路上 第32章 车厢异动 “别乱动!”裴陟又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许宥聆的腰际。 “知道了……你别拍呀。”许宥聆红着脸小声说。 要单单只是拍一下起点威慑作用倒好了,偏偏裴陟尚嫌不够,还要往许宥聆腰上摸两把,顺势把人扣紧。许宥聆侧坐得难受,又不敢不听裴陟的话,只能颤巍巍地抬手攀着他的脖颈,借此保持平衡。 裴陟很是受用,勾勾嘴角没声张。 列车已经结束了加速,逐渐变得平稳。车厢内的士兵开始交谈,时不时有人大着胆子将目光投向这个角落里显然高出一截的两人。 许宥聆觉得窘迫,埋着头凑在窗边和裴陟的肩头,不乐意朝外侧,裴陟也不说什么,就拿手心垫着他软软的脸,不让他被车辆的颠簸磕到头。 没多久,一个穿着乘务员制服的年轻人匆匆跑来半蹲下,低声叫“裴中校”。 裴陟把许宥聆的脸扳过来确认了他没有在睡,才示意乘务员说话。 年轻人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机灵得厉害:“中校,这是平民进边境军区要打的申请,流程都走完了,请家属签字。” 裴陟于是就低下头去看窘得恨不得钻进地里的许宥聆,甚至抬起膝盖颠他一颠:“叫你呢,家属。” 许宥聆抬一下头,见那年轻人抿着嘴憋笑,飞快地接过表格签字,随后不管裴陟怎么逗也再不愿意理他。 列车行进了大半天,裴陟知道许宥聆大约真的不好意思,到底放下了逗人的心思,叫乘务员替他们又找了间空出的卧铺。 许宥聆不要他搀,蹭蹭地跑到车厢交界处把橘猫抱起来回头看着他,大有一副“你再不来哄我我就带着我们的孩子跑路”的小媳妇相。 裴陟于是哭笑不得,坦然背对着一车厢人严厉谴责的目光,把人塞进了卧铺房间。 许宥聆一进去就被裴陟托着坐到列车上那张位置略高的床上,两条细白小腿向下晃晃悠悠地垂着,人颇为幽怨地看着裴陟。那两截白色看得裴陟心头直跳,三下两下就从柜子里找出了薄毯,将许宥聆从腰到脚踝地严严实实地裹住。 “看看。”裴陟半跪着理他身上的毯子,听起来像在抱怨,“就这么跑过来,穿这么一点,真到边境了该怎么办?” “那里很冷?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呀。”许宥聆多少有点心虚。 “你说呢?”裴陟握着他的脚踝替他把袜子又往上推了点,闻言抬起头看他,“边境什么纬度,白塔什么纬度。” 他的位置比许宥聆低,像是处于下位,眼神却一样具有强烈凌厉的攻击性。许宥聆被盯得受不了,下意识地弱弱开口:“你别这么看着我……” 裴陟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现在平视时是正对着许宥聆的小腹,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玩味:“你喜欢这样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宥聆面红耳赤地据理力争。 裴陟笑一声,像是懒得戳穿他:“谅你也不敢在这里乱来。” 他翻身上了床,捏住许宥聆的手玩了一阵,才掀开窗帘示意他看向外面。许宥聆侧头看过去,虽然距离边境还有一段距离,但窗外葱郁的绿树已经越来越少,植被稀薄。 “现在可是只有我了。”裴陟亲了亲他的脸,“听不听我的话?” “什么时候没听过了……”许宥聆大言不惭道。 “行,行,你最听话了。”裴陟把他的肩膀搂紧。 两人静了一静,地面下是列车轮轴运行的隆隆机械声,房间里德牧呼哧呼哧地喘气,橘猫缩在床下的角落 ,毫无心理负担地酣睡。 “许宥聆,”裴陟开口,“我……” 话语被列车突然的急停打断。 重重的惯性让两人都随着晃了两晃,裴陟把许宥聆搂紧,目光陡然变得暗沉。 急停令临近的车厢里传来一阵惊呼,许宥聆侧过头去听。 “坐这别动。”裴陟果断翻身下床,并眼疾手快地把试图跟着他下去的许宥聆按回去,“还装听不到我说话?” 许宥聆被抓了个正着,索性扯着裴陟的手不让他走:“是精神力波动吗?” 裴陟意外地挑挑眉:“你的向导能力进步得倒挺快的。”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许宥聆趁热打铁,“可以帮你,真的。” “你觉得有可能吗?”裴陟立刻收起赞许的表情。 相邻的平民车厢里的惊呼转而为困惑的喧闹,士兵的那一节则安静许多,但许宥聆已经感知到来自那里的焦躁情绪,与一些类似悲伤与绝望的情绪相杂糅,扑地涌入他的脑海。 而且眼前的裴陟身上也显然蔓延着这样的情绪。 裴陟张了张嘴,似乎是还想说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窗户上突然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细碎敲击,间或以某一种更为细微的、不可查的…… “小心!” 许宥聆几乎与裴陟同一时刻反应过来,一个猛地从床上向对方身上扑,试图用后背挡住轰然炸裂开的玻璃,一个往前冲一步将人稳稳接住,同时飞快地大退几步,一手护住他的后脑—— “哗啦!” 整面玻璃窗大块小块地碎裂,全部砸在许宥聆刚才坐着的位置。裴陟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地低头去确认许宥聆有没有受伤,怀中的人却已经回过头看向窗外。 裴陟于是也袭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不知何时已经白雪皑皑,无数纷飞的雪粒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裹挟,从流飘荡,此时又过于刻意地偃旗息鼓,只一下下貌似安全地摆动着被玻璃撕碎的窗帘。 “吓到没?”裴陟扳回许宥聆的脸,不想让他再看。 玻璃的响声显然已经惊动了其他车厢里的士兵和普通民众,走廊上传来忙乱的奔跑,乘务员一间间地敲门确认情况,更多的焦躁和恐惧情绪被许宥聆捕知。 他沉默了一下没说话,裴陟于是松了口气,低头很轻地亲了一下他的鼻尖:“这里不太安全,送你去别的车厢。” - 寒意逐渐从车外侵入车内,冰冷刺骨。裴陟把许宥聆连人带毯子抱起来,带进那节士兵们的车厢。 刚进去就听到乘务员开始播报广播,大概是列车抛锚正在抢修请诸位乘客不要紧张的安抚话语一类。裴陟没仔细听,将人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弯腰捏了捏许宥聆的耳朵。 “觉得冷要和我说。”裴陟低声说,“会很危险。” 虽然许宥聆从前并没有离开过除了白塔周边的位置,但这时室外温度陡然的降低和突如其来的飞雪已足够让他有所察觉,再加上他已经逐渐进步的向导能力,他已经可以判断出裴陟说的危险是什么。 “是不是……”许宥聆抬起头,“之前沈嘉弋受伤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是。”裴陟的手转而去抚摸他的下颌,“所以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裴陟起身和车厢里其他的士兵低声谈话,许宥聆远远地看着他,面露忧色。 这些突如其来骤降风雪,让一车厢的士兵们如临大敌的精神力异动,到底是什么? 裴陟平时说的出任务就是在解决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吗? 如果像沈嘉弋和方睢明那样的向导与哨兵都有可能在这类抵抗中受伤,那他们怎么办? 裴陟对上他的目光,安抚性地向他点了一下头。已有商量好的哨兵与向导开始清点身上的武器装备,准备走出车厢。 许宥聆有点焦虑。 众所周知,哨兵与向导理应共同配合作战,前者输出后者辅助,他本来也应该扮演那个为自己的哨兵感知精神力波动、为战斗保驾护航的角色。 但裴陟似乎,至少看起来并不希望许宥聆和他站在一起,这让他心下不安。 裴陟低下头检查了身上的枪和□□,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许宥聆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紧张中也不由得冒出一点好笑。 “怎么了?”他对许宥聆做了个口型。 许宥聆得了首肯,裹着毯子从座位上跳下来就蹭蹭地跑到裴陟身侧:“我跟你一起去吧。” 裴陟毫不意外地瞪他。许宥聆想了一想继续说服:“车厢里也很危险。” “外面太冷了,知道吗?”裴陟直皱眉,“那种东西的冷不是普通人能抵御的,明白吗?肯定会受伤。” “可是车厢里肯定也会越来越冷……”许宥聆环视四周,毯子下的手去拉裴陟的袖口,“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裴陟像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保护许宥聆”和“让许宥聆一个人单独留在这里”是两个共存的概念,表情不由得有些僵硬。许宥聆趁机缠住他的手臂,凑他更近一点,压低了声音道:“裴陟……” “……行了,跟着我走。”裴陟烦躁地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乱许宥聆的头发,“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都要留在我身边,也不要太有好奇心,知道了?” “好。”许宥聆的眼睛亮了一下。 裴陟于是又把他身上的毯子裹紧了一点,低头亲亲许宥聆的额头,这才推开车厢门—— 门外的雪地里已经站了好几对刚从车厢内出去的哨兵和向导,背对列车,看向远方一片冰封的雪原。 裴陟先跳下去,转头向许宥聆伸出手,让他稳稳落地。一股扑面的冷风激得许宥聆打了个寒颤,引来裴陟更加小心翼翼的拥紧。 “很快就会结束的,我保证。” 在呼啸的大风中,裴陟凑近许宥聆的耳侧,如是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车厢异动 第33章 并肩作战 裴陟将许宥聆往身侧搂了一把,狂风大作,许宥聆身上那条薄薄的毯子被吹得纷飞,瑟瑟作响。 他主动伸出裴陟搂他腰那一侧的手去牵裴陟,裴陟触到冰凉的一小片,微微皱起眉,又更用力地握紧。 “冷不冷?”他低声问。 在雪原之上,寒冷意味着受伤甚至精神入侵,危险非常,许宥聆用力地摇一下头,回握他的手。 “我真的可以帮你。”许宥聆坚定地说。 裴陟的手紧紧将许宥聆的手捂在其间,嵌在指缝,密切相贴,毫无一丝分离的可能。许宥聆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哨兵的天分是极强的五感和战斗能力,他们能够敏锐地察觉精神力波动,借此作为战斗的辅助,从而发挥更大的力量。但高强度的战斗将带来严重的精神过载,使精神领域陷入混乱。 然而向导擅长的则是精神安抚和情绪感知,包括放大哨兵感受精神力的范围,甚至将其拓展到整个战场。 如果哨兵是高悬的风筝,向导就是地面的引线。 虽然许宥聆并不觉得自己能很轻松地做到那样的程度就是了。 “别怕。”裴陟低声说。 两人并肩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地平线,腾起的白色雾气把日头都烘得模糊,一车厢的士兵沉默以应,屏息凝神地观察着那过分宁谧的寂静和雪原下涌动着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精神力。 在它剧烈地波动起来之前,许宥聆转过头向裴陟:“如果我不在的话,你是不是就会是一个人呢?” 裴陟顿了顿,握着他的手又收得紧一点,地面已然开始震荡,周围成双成对的哨兵与向导摆出警惕的表情。 “是。”裴陟轻声笑了,“还好有你在。” 未知精神力的爆发就在一瞬间。 什么东西虬结着向上,团起大量雪粒碎石,先是细溜溜的几股,然后集聚在一起,铺成高墙般的一长片。它目标明确,直冲横贯雪原的列车而来。 “不要和我分开。”裴陟低声说。 许宥聆分不清这是战术指挥还是什么更迫切的心里话,但局面已经容不得他再多想一丝一毫。裴陟紧紧握着他的手,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峻。 下一秒,世界陡然天翻地覆,两人猛地向下一坠,直跌入柔软而冰冷的厚雪之中。 睁开眼的那一刻,许宥聆就意识到这是裴陟的精神领域。 尽管真实场景中的雪原与裴陟精神领域中几乎纯白得如出一辙,但许宥聆还是飞快地感知到了这一点。他将目光投向身边的裴陟,对方眉头紧皱,似乎有些困惑。 “怎么了?”许宥聆小声问。 “是不是有点太像了?”裴陟偏过头听取他的意见。 “以前是没有这么像的吗?”许宥聆也皱起了眉。 他知道某些精神力对抗的作战会直接将敌我双方拉入精神领域之中,但毕竟从未亲身参与过这样的战斗,不由得心有戚戚。 裴陟却猛地将他朝身后一挡,超前伸出手,一大团混合了雪花与碎石的、被精神力驱动着扑面而来的东西,被生生挡在了空气中。 “那是什么——”许宥聆失声。 裴陟没应,只低声道:“抓紧我。” 那股精神力仿若有生命,斜斜向后迂回一阵,与两人久久对峙。许宥聆握紧裴陟的手,意料之外地感受到某种微妙的颤抖。 不是恐惧,也不是紧张,而是某种面对未知的、强大的物件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焦躁与困惑。 德牧破空而出,伏在地上摆出攻击姿态,许宥聆闭上眼睛,将安抚的信息传输进裴陟的头脑。 “没事,没关系。”他低声道,“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恰在此时,那股精神力像是找到了什么破绽,直扑两人而来! 德牧低吼一声,腾空跃起,大张的口将其破空咬散。裴陟抽出匕首,远远向那处投掷。 因为与许宥聆连接的感知,裴陟得以更大范围地察觉到那股精神力可能的移动轨迹。匕首像是刺中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一样,发出铿然的金属声响,旋即又坠落在地。然而它刚刚投向的地方,依然是一片虚空,了无痕迹。 裴陟挟着许宥聆追击,呼啸的朔风刀子样刮过两人的脸。许宥聆感到裴陟的力量也涌入自己的身体,供给自己和他一起飞快的挪移。 然而追逐战仿佛没有结尾,因为雪原的白也是这样的没有尽头,扑面的白混淆着神智与感知。许宥聆抵御这种干扰的力量更强,因此他只能更紧地握裴陟的手,令他狂暴的心脏变得安静,与自己分享这一种镇静。 “你到底是什么……” 再次擦身而过时,裴陟这样低声问,仿佛那团精神力是什么真正能回答他的存在。许宥聆狠咬一下舌尖,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要被它……”许宥聆艰难地对裴陟开口。 “我知道。”裴陟紧了紧他的手。 追逐战终于到了尽头。 前方的雪原平白无故地抬起一座巨大的陡山,黑色岩石裸露在外,积雪簌然。那股精神力猛地急停,卷曲回环而来,试图逃窜。 德牧无需主人言语指引便知要堵其退路,狂吠着逼退精神力重新卷至山前,裴陟握紧许宥聆的手,像沙漠中渴求清水的人一样,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很快就结束,很快……” 应该像之前任何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一样飞快地进击将其击散,直到成股的精神力彻底逸开,再无卷土重来的可能。但身边有许宥聆,裴陟只想要小心再小心。 许宥聆的脸色有点白,但低声说了句“好”。 裴陟于是不再犹豫,抽出一把短刀,大步上前。精神力束手待宰,但刀锋划过时,却好像只是割破了空气一般地了无痕迹。 然而裴陟加强的五感却能让他敏锐地意识到那团东西是如何被碎裂成零散的片,如何像被放空了的气球一样浮走。 就像以前任何一场战斗一样,消散殆尽。 但精神领域并不像从前那样混乱而受污染,因为许宥聆在身边。 裴陟大松一口气,转头去看许宥聆的脸。精神领域的景致已经渐渐褪去,他们重新回到列车横贯的雪原。 只是这次,雪原上已经没有雪,回到了从前的荒芜之态。 “宥聆,我们……” 裴陟含着笑叫他的名字,却见向导的脸色如白纸,神色空洞地看向自己。他心下一惊,几乎失控地去捧住许宥聆的脸。 “看我,许宥聆,看着我!怎么了?很难受吗?看着我!” 周围其他的士兵也渐渐从精神领域中脱离出,有的受了伤,有的看起来极度疲倦,但在听到裴陟几近崩溃的低吼之后,便纷纷错愕地朝这方向看来。 他怀里的向导呆呆地立着,像被抽去了灵魂的漂亮娃娃,无论他如何互换也默不作声。 - 很吵。 感知情绪的能力被大幅激发的许宥聆只有这一个想法。分明没有人在说话,但他人的所有情绪却都以概念和直感的形式扑入他的脑海,令他陷入一片混沌。 但却无法真正分辨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人们的头脑像长了嘴巴一般地张合,而他像沉在某种密度足够大、能令他悬浮的溶液之中,艰难地聆听。 沼泽般的头脑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些情绪来自刚才他与裴陟共同应对的、来源未知精神力。 而他现在知道它们的来源了。 不断地攻击着这个世界,令哨向配合的作战方式得以运行,令主角的相遇、分离和重合成为可能—— 那是来自构成这个世界的、场外的、作者与读者共同的意志。 “……主角……” “岳方好磕!” “反派什么时候下线……” “……” “终于死了呢,大快人心。” “!” 许宥聆在沉重的溶液中艰难地睁开眼,惶惶然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却一无所见,只更多的声音铺天盖地、重叠着传来,几乎将他淹没。 “小情侣99!” “完结撒花……” “……” 不是的!不是的! 许宥聆重喘一口气,几乎要吼出声来,但一张嘴就仿佛喉咙被扼住,难以启齿。但不该是这样的!他已经改变了裴陟的命运,就算他还没有完全被扭转,就算…… 裴陟没有做那些仿佛是必然会到来的恶事,更没有死去! 那一头的结局是另一个结局,但这里的结局才是许宥聆和裴陟的故事! 他们会逃走,到安全的、柔软的、不会被既定命运绑缚的地方去。 不能在这里被说服! 许宥聆用力摆两下手臂,游到溶液的尽头。它像只巨大的泳池。终于触到池壁的时候,他用尽全力,一头撞上去—— 触及的不是坚硬的瓷砖,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许宥聆睁开眼,感到自己浑身沉重得像被灌了水泥,鼻尖正触着裴陟的下巴,整个人呈大字跌在他身上。 所处的环境似乎并不是列车,而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小房间。裴陟怔怔地看着他。 许宥聆不知如何开口,裴陟的目光直截了当,令他的心脏飞快地跳动起来。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呢,如果裴陟已经猜到一点的话,是不是该和裴陟共享信息,因为他们肯定需要一起…… 然而裴陟所做的,只是抬手抱住他,极其用力,抱得许宥聆骨缝都发疼。 “裴陟,裴陟……”许宥聆立刻开始求饶,“你干什么……” “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裴陟把头埋在他的颈侧,声音闷闷,随即又很快地捧过他的脸检查,“怎么会昏迷这么久……有没有不舒服?我看看……” 昏迷吗? 许宥聆不明所以,只抬手去触裴陟的脸,然后引来更深切的相拥。 开着主线推土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并肩作战 第34章 长梦复生 过了很久,裴陟才从许宥聆的肩上抬起头,双手扶着他的腰,吻了一下他的鼻尖。 “没事就好。”他做梦似的说。 许宥聆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趴伏在裴陟身上,就在房间的大床一侧,大约是刚才动作太大滚了下来。他支着手肘想爬起来,又被裴陟轻轻托一把,不让他乱动。 “身上有力气吗?”裴陟半坐起来。 许宥聆于是整个人跨坐在裴陟身上,软绵绵地攀附,小声说了句“是有一点累”。 裴陟一下下摸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揽着他的后腰,指尖轻轻收紧。 “我昏过去了很久吗?”许宥聆的脸有点红,觉得给自己支撑的位置像是很奇怪,“这里是哪?” “是有一点久。”裴陟沉默了一会才说。 许宥聆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顺从地点了下头:“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是吗?”裴陟的气息有点不稳,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软,“梦到什么了?” “就是……”许宥聆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反正……是很奇怪的梦。” 裴陟皱了下眉,张口正要说什么,门上却传来一阵急切的敲击声,他倏地抬起头,厉声问了一句“谁”。 “怎么了?”许宥聆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要从他身上爬下来。 门开了一小条缝,像是个年轻的士兵,很谨慎地又敲了两下,很小心翼翼地说:“裴中校……” “出去。”裴陟沉下脸色。 年轻士兵似乎是受人所托来查看情况,大着胆子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却从门缝间看见了跨坐在裴陟身上的许宥聆,陡然脸色一白,手一抖就关上了门。 “砰!” 许宥聆懵懵地看裴陟:“吼他干什么啊?” 裴陟没想到许宥聆会说这个,差点被气笑:“这你都要管?” “只是问一下啦……”许宥聆有点不好意思。 裴陟“嗯”了一声,支着把人抱起来,似乎带着点小小恼火地扔到软软的床上,但很快又俯身亲一下他的脸:“躺着。” 许宥聆乖乖地点了一下头,任由裴陟替他掩被角,垫上舒服的枕头,像在照顾什么重病患一样,于是就忍不住说:“裴陟,我又没有生病。” 裴陟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收拾:“是没生病,就是差点死了。” “啊?”许宥聆的大脑宕机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就变成许宥聆撒娇卖乖地求裴陟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裴陟坐在床边冷着脸看他求饶。 “可以不要这样吗?”许宥聆可怜兮兮地去拉他的手,这回裴陟倒是没放开,“怎么可以不告诉我呢?我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被你卖掉了怎么办呢?” “迟早的事。”裴陟冷笑一声。 话是这么说,手却握得更紧了一点。许宥聆得了鼓励,一个劲地抬头去看他,眼睛圆圆亮亮的。 “……”裴陟没好气地捏了一把他的脸,“谁教你的这种乱七八糟的!” “怎么就乱七八糟了呢……”许宥聆露出很无辜的表情。 裴陟果然吃这套。 磨磨蹭蹭黏糊到窗外天色都暗了,裴陟才做出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说他们已经到边境的驻地了。 “有人刚从精神领域出来就眼睛一翻昏过去。”裴陟划了两下他的脸,“真没用。” “什么啊……我明明也帮了很多忙。”许宥聆鼓起嘴,“而且我还没有和你说……真的做了很奇怪的梦,我想问问你……” “不要说出来。”裴陟轻声。 他轻柔地握住许宥聆的手,摩挲他微微凸起的指骨。 许宥聆就不再言语,垂下眼睛去看裴陟的手,两人十指交握。 这里是“好结局”吗? 如果不是的话呢? 我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如果不会的话……怎么办呢? 你会跟我走吗? 他的问题很多,答案却很少,心知肚明这是无法真正通过言语与裴陟言说的内容,于是只能这样定定看着他,保持沉默。 然而在哨兵与向导心灵相通的时候,语言才是比思维更为缓慢和多余的存在。 许宥聆惊异地发现裴陟的目光变得柔软而又柔软,好像一个横亘了很久的谜面,他早早提出解答,但直到此刻才得到确凿无疑的证实。 裴陟的情绪也像海洋卷起一只小小的善良的贝壳一样扑过来……它们是混杂神秘的构物,许宥聆分辨了很久,才勉强将其条分缕析。 “裴陟……” 许宥聆怔愣地开口。 裴陟遮掩似的偏过头,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好了,没事了。” “我都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裴陟柔声说。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许宥聆抿抿嘴。 裴陟按住他的手,很慢地摇摇头。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做我的向导的。”裴陟侧过脸,靠得离他再近一点,“是不是还要感谢……” 感谢什么?将许宥聆抛入世界的命运吗? 并没有任何人询问他的意见,倘若在之前由许宥聆来挑选,他一定不会愿意接受这个命运。 但如果远离这种命运,就预示着永远无法与裴陟相识的话,那么许宥聆会选择再次投入这片海洋。 如果非要说意义是什么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你不要感谢它,你要感谢我。”许宥聆小声说。 裴陟笑了一下:“好,感谢你。” 感谢你成为我的向导和恋人,感谢你尝试过改变我的命运。 而且很显然的是,你已经成功了。 - 裴陟把许宥聆按在房间的大床上休息到第二天,才允许他出门稍微走一走。 许宥聆在前段时间已经昏迷太久,说实话并不需要那么长久的睡眠。但他还是很顺从地被裴陟摆来摆去地放好,然后很温顺地做出在休息的样子。 不过没多久就装不下去了,频频偷摸地扒着窗朝外看,窗外纷飞的大雪被军营门口的探照灯照亮,簌簌落在窗框上。 “干什么?”裴陟皱着眉把他按回去。 许宥聆在被子上方露出一双眼睛:“睡不着了……只是看看外面都不可以吗?” 裴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勾了下嘴角:“真睡不着了?” 许宥聆坚定地点头:“真睡不着……哎哎!” 裴陟一听他确认,就十分果断地翻身上床,扣着手腕将人一整个压在身下。 许宥聆呆愣愣地看着裴陟陡然凑近的眼睛,差点忘记呼吸。 “怎么会突然睡不着呢?”裴陟的动作很蛮横,语气却很有一副请教的态度,“是因为之前都是我陪你睡的,是吧。” “不是……怎么会是因为这个!”许宥聆的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地求饶,“裴陟……” 裴陟将他的手越扣越紧,神色平静,嘴唇却几乎贴到他的眉心。许宥聆大着胆子吻一下他的下巴,状似讨好:“别……” “为什么别?”裴陟挑眉,呼吸却粗重几分,若有所指地盯着许宥聆的嘴唇,“真没诚意。” 许宥聆于是就艰难地抬起头去碰碰他的嘴唇。 可是裴陟依旧不为所动,大有不讨到点更多的甜头就不罢休的架势:“之前不是已经会……” “你别说!”许宥聆急急地阻止他。 要听裴陟脸色冷淡地说“你不是已经会伸舌头了吗”这种话,对他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许宥聆眼神飘忽,从裴陟的嘴唇到下巴,再一路向下。 于是他吻了一下裴陟的喉结。 裴陟重重地喘了口气,整个人登时更深重地将许宥聆嵌进怀中,压得他几乎要陷进床单里。许宥聆蹬着两条细白的腿挣扎。 “别乱动。”裴陟的声音很哑,极顺手地往他大腿外侧轻抽了一记。 许宥聆毫无防备,被打得“嗯嗯”直叫,分明是不痛的,但大约是居然被裴陟这样来一下色羞愤作祟,眼眶里一下子红起来。 但还不等他控诉裴陟几句什么,后者就低下头狠咬他的嘴唇,直咬得那些原本只是若有似无的眼泪被完全逼迫出来,闪闪地发着室内光照下莹润的颜色。 “是不是自找的?嗯?”裴陟尤嫌不够,叼着他的耳垂舔咬,嘴里含含糊糊,“是不是自找的?” - 于是第二天许宥聆被裴陟极不情愿地半搀半抱着弄出去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其他士兵的惊异会是什么很意外的反应。 毕竟出来之前他极力要把裴陟借给他的大衣领子翻上去,但每次试图这样做的时候都会被裴陟以“基地很暖和”这样的理由强行翻下来。 露出一些小而红的印痕,在皮肤上相当显眼。 但许宥聆不知道的是,不止痕迹,其实他整个人都显露出一种被搂紧了疼爱过的气息,晕晕乎乎地,衬得脸也绯红,人也柔软。 裴陟不许他和其他人说话,裹好了往吧台边一放,就让德牧看着人自己去办事。 许宥聆抬脸让他亲了才乖乖地说再见,虽然他还是相当地不好意思的……但基地里其他士兵似乎都在做自己的事,并不关心这个小角落里的一点意外,他于是就心安理得了。 直到裴陟走远之后,有个士兵坐到他身侧。许宥聆偏头一看,是那个昨晚来找裴陟的年轻下士。 “怎么了?”他很友好地先开口。 年轻士兵脸色煞白,却好像有种格外强烈的勇气似的,大着胆子开口:“你……醒了吗?” “是啊。”许宥聆觉得奇怪,“这不是很明显吗?” “可是,可是……”下士结结巴巴,“之前军医说你的呼吸都没了啊……” 许宥聆一怔。 “裴中校就那样守着……尸体……这么久。”士兵极其犹豫地开口,“你真的活着吗?” 迟到了[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长梦复生 第35章 回家决定 许宥聆猛地侧过头睁大眼睛,看着士兵年轻的脸。 基地一层灯光摇曳,与窗外雪色全然不同,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全然不是边境其余地区这副将随时随地致人死地的模样。然而在许宥聆眼中的灯光却如探头进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滚筒洗衣机一般地旋转着倒退,暖色扭曲成混乱的光点,仿佛一切都在远离他而去。 而许宥聆站在世界的中心,眼睁睁地看它们消弭,渗入窗外无边的雪色。 他感到自己的情绪感知能力先是被无比地放大,然后又被无比地缩小。他能听见身边最切近的思维流动,听见一切迫切的不迫切的情感,听见快乐、焦虑、平静、愤怒、羞耻……然后这一切又猛然抽离他远去,好像被掷入真空,陷入一片黑暗的、彻底的死寂。 那甚至不是黑色,而是比黑更黑的颜色,是将许宥聆关押进入的塑料盒。他对此却全然毫无办法,只能更全神贯注而不堪一击地集中精神,去听那些他作为向导才有可能听到的声音。 但其中并没有裴陟。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那其中无论如何也没有裴陟。无论情绪的声音是离他很近还是很远,无论许宥聆能否有选择余地,他都听不到裴陟的情绪。 这个念头令他手脚冰冷。 眼前年轻士兵的面孔开始染上焦急,他似乎凑近了一点,更大声地叫着许宥聆的名字,确认他是否一切正常。但许宥聆却无法给出任何反应,他像被捆扎在这具并不属于自己的□□里,能听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响的喧嚣,却无法驱动它说一句“我还好”。 因为他确实一点都不好。 许宥聆究竟是谁?如果他们拥有同一个名字,那么他们拥有的人生也是相似的吗? 在现实世界的彼岸,当有人大声叫出“许宥聆”的时候,这一侧的许宥聆也能听见吗? “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喜欢“我”交付给他的新人生吗? 许宥聆开始意识到那漫长的昏迷与……士兵口中所说的,自己的死尸,实际上是世界给予他的警告,如果错乱纷杂的时空交错本身就是一个太过意外的意外,那他该如何将一切拧回正轨? 如果正轨真的是正轨…… 那裴陟怎么办? 这个名字从脑海里浮现出来,像水底一块坚硬的青石。 “许宥聆!” 许宥聆倏地回神。 他依然坐在基地的吧台边,连身上的大衣和薄毯都是裴陟离开前裹好的样子,但刚才其他士兵分明都还在做自己的事,现在却全都将目光投向他。 同他说话的年轻士兵吓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吐不出几个字,许宥聆觉得刚才灵魂那陡然的一升让他在支配□□行动上变得更加困难,连转转眼珠都变得很迟缓。 然后他看见了裴陟。 裴陟神色镇静,但有几分多余的凝重。他低头确认许宥聆的状态,几乎微不可查地出了口气。 “刚才……”许宥聆喉头干涩,“刚才我……” “你知道吗?”裴陟突然打断他,语速奇快。 “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走,无论我们将通向的世界是个怎样的世界。你是向导,那我就会是你的哨兵,你是普通人,那我就会是你普通的男友,你是一具尸体,我就会一直抱着你赶路,不会让你颠簸到一点,也会记得低头亲你。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你一直那样下去,我就会带着那样的你找到路。” 许宥聆从来没有听过裴陟一口气讲这么多话,脑中蜂鸣似的响。他低下头去摸自己的手,并不透明,也并不冰冷,是健康正常的人类状态。 裴陟注意到他的动作,也伸手将他的手牵住,语气低柔:“而且你现在很好。” 许宥聆不可置信:“你真的……我的尸体……” “我知道你没有。”裴陟贴得近了一点,用只有许宥聆能听到的音量,“你不会离开我……而且我能感觉到你的心跳,你的呼吸……他们都说我疯了,但我知道不是的。” “你一直都好好地活着,这件事我无比确定。你一直存在这里,是以你的身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许宥聆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里滚下来,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一样,并不引起身体其他部分的震动,而只是流泪,只是流泪而已。 就连心中也没有多少大于悲伤的情绪,而只是平静的、温和的疲惫,并不招致痛苦与绝望——就像他第一次靠近裴陟的时候也会很想大哭一场。 裴陟替他把眼泪擦掉,双手搓着他的手,催促着他麻木的神经感受重回体内。 许宥聆逐渐感到自己的身体重又受自己的支配,即使它只是他灵魂的暂居之所。但哪怕对裴陟来说,这个世界也只是他的暂居之所而已吧…… 如果他想要离开,那么就一切都还来得及。 许宥聆恢复之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扑到裴陟身上吻他。 裴陟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把他抱紧,往身上一带,低头回应他的吻。许宥聆的喘息很重,像是被刚才发生的事情下了个半死,而如今小船终于驶入平稳的港湾,于是一切恢复了宁谧。 只有呼吸和心跳,是小船靠岸荡出的一圈涟漪。 一吻结束后,裴陟不再犹豫,抱着人离开了吧台,大步上楼。 一进门,他刚把许宥聆稳稳地放在地面上,后者就立刻转身,拽着裴陟的衣领,跌跌撞撞地将他按到门上。 “你做什么?”裴陟哑声问。 “你不要说别的话……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我这一个,就这一个就好。”许宥聆的语气很急切,“我就问你一个……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裴陟隐约地知道许宥聆说的是哪个故事,如果他在感知自己伴侣的情绪能力上表现得有他自己想的那样好的话。但这个故事……他作为配角和反派,无法与许宥聆相遇,无法成为他的哨兵的故事,他的确非常讨厌。 不是因为会成为毁灭世界的大反派而讨厌,只是因为不能见到许宥聆而已。如果许宥聆没有来,如果…… “不喜欢。”裴陟的声音很轻,“我比较喜欢……你改的这个版本。” 许宥聆大松了一口气,几乎想干脆滑到地上去。 要做接下来的任何事,实际上他都只有两点需要确认。 第一是裴陟愿不愿意跟他走,第二是裴陟接不接受他现在的生活。 幸运的是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句,而许宥聆只要稍微再往深处想一想,就能清晰地意识到——裴陟在回答这两个“是”的时候,其实还回答了另一个问题。 “我也很爱你。”许宥聆抬起头笑着说。 就算早已得知了这一个答案,听到他再说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开心。 喜欢听到这些话从许宥聆漂亮的嘴里吐出来,喜欢看许宥聆亮亮的眼睛。 喜欢这一刻,作为长久的幸福和承诺的开始,喜欢它是夜色中的明亮。 就像他们现在身处的这间小屋,是边境风雪中一扇点亮的窗。 “好,我们一起走。”裴陟点一下头。 去哪里都可以。 - 出行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比如许宥聆想收束一下其他重要角色的剧情线,比如裴陟想再让许宥聆看一下这些他之前没有见到过、离开之后也就不会再遇上的事物。 显然,最后在优先级上,还是裴陟占了上风。 他带他上上下下地逛了整个基地,从宿舍到吧台,从门岗到办公室。 “你知道吗?我就是在这张桌子上提交了匹配申请。”裴陟毫不客气地拉开办公室大门,指着完全状况外的上级对跟在身后的许宥聆介绍。 “什么?”许宥聆大惊失色,但并不是因为觉得冒犯了上级,“你不是说那是白塔随机匹配的吗?” “是吗?我不记得了。”裴陟神态自若。 “你们有事出去说行不行?”上级终于忍不住开口,“还有裴陟你……唉算了,我不想说了,人没事就行。” “我有正事。”裴陟露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我要辞职。” 上级发出绝望的咆哮:“我就当我没听到过!” 门“砰”地一声关上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开始笑。 “大反派,怎么跑路还要打辞职信啊?”许宥聆笑得喘不过气,歪过头去看裴陟,“你的风格不应该是越狱吗?” “想让你觉得我其实很靠谱。”裴陟承认。 确实非常靠谱,比如天天翘班带许宥聆四处乱晃。 许宥聆没有再出现灵魂出窍的症状,这让裴陟很是心安,顺带着就要讨功劳,问许宥聆是不是因为自己真真的把他照顾得很好才会这样一切顺利。 许宥聆不承认,裴陟就要假装生气。 许宥聆承认了,裴陟就要讨要奖励。 一些亲吻、拥抱、漫长的缠绵……许宥聆软绵绵水淋淋地被裴陟捞起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其实是在放一个很长、很幸福的假期。 而不是在一个困顿的异世界找回家的路。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通讯器终于响起,一接通是路蘅语气微妙的问询。 “嗯……店就送你了吧。”许宥聆很大方,“不是说很喜欢这个项目吗?” “什么?我才不要!”路蘅的声音陡然拔高,“干一下财务工作就得了,真当店长……我不要,拿走!” 许宥聆于是就在这一头吃吃地笑。挂断电话的时候心脏却会突然紧一下,意识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结又少了一环。 裴陟已经能几乎与他同步地感受到他的情绪,每当这个时刻降临的时候,就会将许宥聆揽入怀中,像在保护一只不安的小动物。 又迟到了我有罪……! 收尾……收尾……(吭哧吭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回家决定 第36章 至新世界 许宥聆曾经问过裴陟关于岳长霁和方临水的事,虽然裴陟随即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似乎是非常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许宥聆还是做出一副非常不会读空气的样子,坚定地重新问了一遍。 “你问这个干什么?”裴陟十分紧张,对自己说的每个字都很小心翼翼,“你怀疑我了吗?” “你的反应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过度啊……”许宥聆小声吐槽。 “过度?很过度吗?”裴陟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一圈,又很挫败地坐回许宥聆身边,试图表现得比较镇静,脸却很不安分地凑近,“我只是有点……” “拜托……”许宥聆的声音软下来。 如果非要说他和裴陟之间还残留着什么没有解决的问题的话……也许有且仅有关涉这世界最初的主角。 分明依据他在原书中的印象来看,裴陟的黑化虽然大部分拜岳长霁所赐,但也不能说与方临水毫无关系。饶是许宥聆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却不得不承认它始终是一颗软刺。 虽然他其实有点困惑自己为什么从来没在裴陟的精神图景看到过关于他们的事情。 裴陟抿了抿嘴,试探着去握了许宥聆的手,见他不抗拒,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气,慢慢地牵着他的手往上抬了一抬,动作柔和又小心。 “就是……”他更重地皱起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该怎么说呢?关于反派角色经典的被设定好的凄惨童年,为了作为丰富人物弧光而存在的对某事某物的执念,以及他个人的、全然被桎梏于其中的情绪的艰难冲撞? 这些都该如何言说呢?自己如何度过了被白塔浇灌了梦想与期待的青年时代,又是如何被作为主角的二者剥夺了一切,被一次次抛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这一切又如何塑造了他对向导充满不信任的性格,又如何在他人眼中,将他的仇恨与对岳长霁的嫉妒深深绑定在一起? 该如何言说呢? 裴陟惊异地发现,自己在犹豫着该如何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许宥聆会伤心,而是许宥聆也许会心疼。 似乎有点太自信了,但裴陟是真的觉得许宥聆会心疼,只要看着许宥聆亮亮地盯着自己的眼睛就好了。不过他绝对不能用这个理由就不说那些能让许宥聆放下心的话。 由于自己刚才的抽离和过分的自信,似乎应该更诚挚一点。 裴陟握着许宥聆的手,没有放开,但人慢慢地单膝跪到他身前,看着许宥聆的表情渐渐由紧张变得有些错愕。 “只喜欢你一个,真的只有你一个。”裴陟低头,抬起他的手吻了一下,动作很轻,“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 真的是那样的。 只有许宥聆这一个肌肤相亲的向导,只有他们的情绪与思维曾经缠结着交错在一起,并将继续这样下去。 如果许宥聆愿意的话。 许宥聆愿不愿意呢? 裴陟几乎有点不敢抬起头去看许宥聆的眼睛,因此当他忐忑地抬起头时,心脏跳得极快。 并如愿以偿地看到许宥聆微笑起来。 “那我要相信你了哦,我真的要相信你了哦。”许宥聆笑得眼睛弯弯。 裴陟极轻地吸了一口气,扬手就将许宥聆搂进怀里,鼻尖触着他的下巴。 “真的吗?”他声音闷闷,“真的相信我了吗?” 明明是可以探入精神领域就能彻底得知的事情,但裴陟就是特别希望许宥聆能讲给他听,因为他听许宥聆说,他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是无法这样做的。 相爱要再跨过一道语言的界限,才能最终相知相亲。 于是他就希望可以再让许宥聆多表达一点,更诚实一点。如果可以更直白地言说他小小的焦虑和醋意,裴陟会觉得自己变成了更幸福的人。 - 许宥聆和这里的朋友们道了别。 虽然他并没有当真直截了当地说出这荒谬的一切,只简单说自己大概……会和裴陟在外面待很久,而且会很想念他们。 宋祁大呼小叫,路蘅嗤之以鼻。 大约是他自认为曾经吃过太多关于恋爱的苦头,因此对许宥聆可能的举动表现出了相当大程度的愤慨,但最后还是祝福他一切顺利。 挂断了通讯器的许宥聆就与裴陟一起毫无头绪地准备着离开的方法。 说是完全毫无头绪也不尽然,因为许宥聆曾经积极地分析局面,指出自己可以和当时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被电一下……并很快得到了裴陟的反对。 “我并不想又一次抱着你的尸体出现在一个毫无准备的地方。”裴陟如是说。 裴陟一旦这么说了,许宥聆就觉得心里很难受,于是明明当时是许宥聆陷入了危险,最后的结局却总是许宥聆去心怀愧疚地安慰裴陟。 “绝对不会再离开你啦”什么的,“我真的知道错啦”什么的。 然后裴陟的黑脸绷不了太久,就会主动来讨要他自认为应得的那份亲吻。 在逃离计划一筹莫展且欢快异常地进展着的时候,边境驻地来了两个意外的人。 几乎是对方一进入到裴陟的精神力感知范围,哨兵就空前地焦躁和恼火起来,就连德牧都学着狼的样子仰头长叫。许宥聆好说歹说,又是安抚又是任由裴陟占尽便宜,这才勉强让暴怒的哨兵恢复了平静。 是方睢明和沈嘉弋。 两人来驻地的阵仗并不很大,但显然让裴陟觉得非常不舒服。在他们与其他士兵错身进入营帐时,许宥聆完全拉不住裴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冲上去揪住了方睢明的衣领。 “!”方睢明完全没有注意到裴陟的靠近,整个人一趔趄,脸色是极致的灰白。沈嘉弋猝然一惊,上前握住裴陟的手腕。 “我和你的废物哨兵有话要说。”裴陟冷冷道。 许宥聆只能看着裴陟一把拉起方睢明,走进了室外纷飞的大雪。 他回过头飞快地向许宥聆打了个手势,许宥聆随之快步跟了出去。 - 大雪长落,沉入地底,严寒刺骨。 方睢明被裴陟狠狠掼到地上半跪下,嫉恨地抬起头看向他。许宥聆试探地触碰他的意识之海,竟然发现他的精神力已经所剩无几。 “裴陟……”方睢明咬牙切齿,“我到底哪里惹你了?你这个疯子……” 裴陟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会,转身让站在一边、面露惊讶的许宥聆过来,伸手把他搂进怀里。 “穿太少了。”裴陟不满地说,“我们要出远门。” 许宥聆微微睁大眼睛,意识到裴陟并没有在开玩笑,因为他所说的出远门的钥匙,已经近在眼前。 是裴陟精神领域中,在岳长霁之后承载了他的恨意的方睢明。 方睢明是在什么样的“意外”之中丧失了大半精神力,变成一个就连裴陟的靠近都无法觉察的低等级哨兵,大概会成为一个许宥聆不那么愿意去追问的谜。 裴陟细细地摆弄完了许宥聆的衣领和纽扣,才施舍般地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方睢明,语调阴阳怪气:“沈指挥还真是有情有义。” “我不许你说他,我不许你说他!”方睢明猛地抬起头。 “重要吗?”裴陟冷冷地笑。 他半蹲下来,单手触上脚下的冰层,许宥聆跟着蹲下,能看见底下白色浪花般的、重重叠叠的冰川痕迹,还有——一条长长的裂谷。 他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是这里吗?”裴陟看向方睢明,“你还记得的吧。” 方睢明的脸色变得惨白。 当然是这里,一次意外的任务事故,一次错误的精神力导向判断,他昏了头,将一切推给裴陟这个疯子,且……并没有成功将他扳倒。 并没有如哥哥方临水所愿的那样,成功地将他扳倒。 裴陟了然,不再看他,亲昵地侧过脸亲亲许宥聆的发顶,低声说:“接下来做的事情,你不要害怕,好不好?” 许宥聆说好。 如果在这个世界的如此长久的相处,还并不足够将裴陟的复仇心和仇恨欲扳回正常人的阈值,那么就再用之后的时间好好弥补吧。 他已经准备好了。 裴陟于是轻点一下头,一只手握住许宥聆的手,一只手从腿侧抽出战斗匕首。 然后精准利落地往方睢明手背上一刺! 方睢明的惨叫几乎不似人声,震得积雪都沉重颤抖。裴陟却面色冷淡,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刀尖挑起一点鲜血,点在冰层之上。 许宥聆看着那一缕血慢慢渗进冰层,逐渐向下,直到消失在那条很久以前生成的裂谷之中。 “害怕吗?”裴陟低声又问一次。 许宥聆很坚决地摇摇头,握裴陟的手握得更紧。恍惚间他感到两人的精神正在进行最后一次的交错融合,两缕颜色浅淡的微光绕着圈缠在一起,直浮上头顶高远的天空。 天空。 许宥聆惊异地发现头顶的天空原来并不是一直以来的灰暗白色,而是一片璀璨的星空。 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错过了这一切,还是此刻的意识本就是另一种幻觉,但当他转过头看裴陟,意识到裴陟还依然站在他身边,紧握着他的手的时候,他决定短暂地相信这份幻觉。 这份和喜欢的人一起回家的幻觉,就像出发去春游的前一天,有一点紧张,又有一点期待。 “准备好了吗?”裴陟微笑地看着他。 许宥聆再一次地看这张恶贯满盈、罪不可赦的,最最爱他的脸,也对裴陟露出微笑。 “我准备好了。”他说。 循此逆旅,以达天际。 【正文完】 末尾句好像是拉丁文谚语? 补药走开,这里还有一点点真实世界番外[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至新世界 第37章 关于真实(1)[番外] 社区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宠物店里那个兼职的外乡年轻人受了伤。 在洗一头活泼又黏人的萨摩耶的时候,不知是由于宠物店设备的老化,还是由于年轻人的操作不当,意外的电流几乎顺间使他瘫倒在地。 这条新闻本该以悲剧收尾,但命运似乎选择朝另一条友善而温和的方向行进。年轻人倒下的那一刻,正正好好有一位好心人路过街角,透过擦洗得明亮的落地窗,一眼望见了昏迷的年轻人和在旁边急得团团转的萨摩耶。 好心人不仅心地善良,而且当机立断,砸开玻璃用不知哪来的尼龙裹着光裸的电线,拖离了年轻人的身边。 之后,他更是以惊人的气势和非常友好的态度与就近的急救站联系,将年轻人送到了医院,由此可见,虽然这个时代道德败坏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但依然有人心存善念,呃,挺身而出,呃…… 坐在病床前的实习生小记者真的写不下去了。 “怎么了?”超级大英雄裴陟抬起头,眉眼锋利,“很难写也可以不写,这是我男朋友的**。” 好心人和受害者明明就是认识的吧! 小记者看着完全把病房当自己家的裴陟,后者坐在床边看护椅上,说完这句话就重低下头去在许宥聆耳边说什么。手始终和许宥聆放在条纹被子上的手交握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这根本就不对吧!他是出外勤,但并没有想闯进别人家的柜门兼大床房吧! 报的是这条新闻没错吧! 小记者深吸一口气,低头重新确认采访本,然后抬起头,对两位受访对象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微笑:“嗯……是不是可以请许先生说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呢?” 年轻人脸色苍白,靠在床头,显然对身边男子执拗的举动表现得相当不自在。但每当他试图缩回自己的手的时候,裴陟就会立刻将他的手握住。 胁迫?强制?还是……其他更不可告人的事情?不会吧!救命恩人对虚弱的伤者什么的…… 小记者的目光犹疑地浮到两人交握的手,再到许宥聆颜色浅淡的嘴唇。 他明明就是发现了更不得了的新闻吧! “我不太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了呢……意识有点不清楚了。”许宥聆挣脱了裴陟变本加厉要揽上他肩膀的手,努力很正式地坐直,“总之就是出了一点小意外……” “那之后呢?病愈后会不会打算和宠物店,呃,有一些法律上的往来呢?” “啊这是什么意思……要告店里吗?嗯,其实我觉得,嗯,既然运气这样好……” 眼神恍恍惚惚,言语支支吾吾,不时地偏过头观察身边男子的反应…… 是胁迫,这一定是胁迫! 小记者镜片下的目光开始变得犀利,他同时注意到裴陟在听到有关宠物店的话题的时候,动作不可抑制地顿了顿。 于是他决定……再问一个大胆的问题。 “二位看起来很亲昵呢。”小记者的笑容非常僵硬,“二位是从前就认识呢,还是,呃,从许先生被裴先生救了之后,到许先生醒来,到现在接受采访,呃,的短短二十四小时内,呃,就成为了情侣呢?” 他之前是听到这个一脸凶神恶煞的救命恩人说“我男朋友”了是吧,是的吧! “一见钟情。” 凶神恶煞的救命恩人淡淡答道,甚至还挑衅似的牵起病床上漂亮病弱的男生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 男生脸色更苍白,甚至在被裴陟牵起手的时候,整个人都停滞了一下,随即像是很怕身边的人一样,顺从地软了胳膊。 天啊!!! 小记者久已熄灭的新闻之火熊熊燃烧起来,让他几乎有点想哭。这实在是太恶劣了!这样的局面完全不是他这种新手能够掌控的…… 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一直直勾勾地盯着病人看,就像看到肉骨头的狼一样?天啊他又去摸他的手!天啊他怎么摸了这么久!天啊他又摸哪儿了!天啊天啊天啊不能再摸下去了吧!真的不能再摸下去了吧! 病人完全是一片抗拒啊!这就是强迫性的亲密,这就是……总之这样是不行的! 小记者蹭地站起来,气宇轩昂。 “许先生!他不能这样对你,你明明很不愿意!”他大声说,“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需要帮助,请联系我!” 死寂。 许宥聆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似乎变得极为难堪,裴陟猛地抬起头看向声音发抖的小记者,脸色阴沉。 我靠,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不对,这跟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小记者被裴陟盯得心乱如麻,恨不得立刻扒开病房窗户跳下去。他是做错了吧,是的吧?这样做是不是让许先生陷入更麻烦的境地里了?怎么办?那位会打死他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我想你可能有一点点误会,嗯……”许宥聆的手软软地搭上裴陟的小臂,努力措辞着,试图安抚已经彻底魂飞天外的小记者,“有点难解释,嗯……虽然我们是陌生人,但我们确实也是见过,而且在很久以前就确定关系了,只是,嗯……总之很感谢你的好意,我没事的,只是,只是我们的情况有一点特殊……下次如果再碰见其他人类似的状况,还是拜托你勇敢地站出来,嗯……可以吗?” 许宥聆说起长段的话来,声音非常温柔,但小记者却反而像活见了鬼一样,朝后猛退了一大步! 好纯正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他今天真算是见识到了! 从救人和被救的关系突进到现在这样也太吓人了吧!这二十四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凶神恶煞的帅哥为什么又瞪我! 局面变得更加不可控制了啊! “不管怎么样,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请联系我!”小记者大着胆子开口,但声音已经抖得不像话。 许宥聆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那我就先走了!”小记者猛地一鞠躬,扭转身体,像个玩具锡兵一样手脚僵硬地离开了病房。 啪——房门关上。 许宥聆蹭地转过头,对着裴陟意识到不对、几乎是立刻装得无辜又单纯的脸,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噼里啪啦地开始输出。 “裴陟!”他气急败坏地叫他名字,“我说了不可以在别人面前这样,你知道这有多容易让人误会吗?真的会带来很多麻烦的,我又没骗你!” “哦。”裴陟目不转睛,语气却有点心不在焉,“误会什么?误会我们是情侣吗?你不想承认吗?” “我不是说那个!”许宥聆伸手去捏他的耳朵,“不是情侣不情侣的问题,是你的态度!态度!不要表现得好像,好像……总之不要让人觉得是我不情愿……” 裴陟认真思考了一下,严谨地指出:“要是你没有不情愿的话,别人怎么会这么觉得。” 许宥聆的脸立刻变得通红:“我不许你再这么说话了!” 许宥聆平时说话声音总是比较轻,很少有这样抬高嗓子和裴陟说话的时候,裴陟很少听到,就觉得很新奇。 何况许宥聆说话的时候嘴巴也很漂亮,一张一合的,圆圆的、有点苍白的病色,如果咬一下的话会更加血色全无,是有一些容易让人误会…… 不对!不能承认这个! “我错了。”裴陟接得非常快。 许宥聆愣了一下,突然就没话说了。 “我错了,宝宝。”裴陟得寸进尺,小心翼翼又把许宥聆的手托起来亲一下,弯腰凑近,从下往上地看许宥聆,“你别生我气,我新来乍到……你得负责教我,知道吗?” 什么情况。 这是唱的哪一出。 许宥聆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裴陟越凑越近,越凑越近,然后再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开始往后缩的时候…… 被扣住后颈亲了上来。 “唔!唔!”许宥聆这才发现裴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单膝跪到床上,几乎将他压在床头,膝盖毫不留情地顶开他的腿,确保他的每一记挣扎都在裴陟的控制范围内。他被亲到面色潮红,直喘不过气,腰无力地向后弓,然后被裴陟抓到那一个空档,搂上许宥聆的腰,还继续向下摸…… “可以了!可以了!”许宥聆用尽全力推开他,“不要在这里……随时都会有医生护士进来的你知道吗?” “那在别的地方就可以吗?你出院后会不会带我去你家?”裴陟顺从地退开一点,气还喘得不大匀,“宝宝……那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再吃一次第一次?毕竟是重新到了你的世界,身体应该也……” “不要再说了!”许宥聆羞愤欲死,“我求求你了!” 裴陟又亲了两下许宥聆的脸,故意亲得很响,看他那副受尽欺负的窘迫表情,感觉极度地心满意足。 “好了,不闹你了,再睡会。”他很愉悦地回到自己的看护椅上,捏了一把刚刚亲的位置,“还等着你带我回家呢。” 许宥聆飞快地用被子捂住脸,只露出一对红得颤颤巍巍的耳尖。 “不会不答应吧?”裴陟有点怀疑。 “……你不是没地方住吗,裴、中、校。”许宥聆声音闷闷,在裴陟听来却是悦耳无比。 “对啊,那就再收留我一次了。”他拍拍那团柔软的被面。 门外还没离开、勇敢地守着的小记者听到这里,露出了非常绝望的表情。 病人的病情很严重啊……非常严重! 因为迟到太多次所以已经开始厚颜无耻[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关于真实(1) 第38章 关于真实(2)[番外] 许宥聆目前非常后悔的一件事是选择了地铁作为带裴陟回家的交通工具,一是他每天上下班都乘坐这条线路,非常挤、非常没有浪漫氛围,完全不符合他设想的初次带男友回家的标准,二是裴陟很高兴地找到了大量不经意的机会制造身体接触。 如果是普通的身体接触那么尚且可以接受,但裴陟做这事显然没有在普通范围中进行过。刚出院他就飞速地捏住许宥聆的手,好像他才是这个世界坦然的原住民。 “你看,这点就很不好。”裴陟评价,“如果是在原来的地方,只要一牵手就可以知道你心情怎样。” 心情是街上有个抱着贵宾犬的阿姨正在一脸惊恐地看着你个大高个十指交握地牵着另一个男的!快放开啊! 但许宥聆忍气吞声地没有坦白,毕竟他能理解裴陟初至此处的焦虑,而且他也很想牵手:“但是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就是……在伴侣眼中并不是那么坦率的话。” 像之前那样,无论如何都会互相将对方看穿,甚至第一次接触精神领域就被裴陟发现那里竟然一片空白这种事,许宥聆是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是吗?”裴陟挑一下眉,“看来你有很多事情不想告诉我。” 许宥聆眉心一跳,立刻解释:“我从来没有说过那种话,请你不要污蔑我。” “说不定你在这里本来就有男朋友,现在正准备带着我回家,让我和他决斗,谁赢谁就住进去。”裴陟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东西……这里是法治社会!” 话是这么说,可虽然许宥聆已经解释过很多次关于他们两个是绝对不会再恢复哨兵向导能力这件事,但裴陟还是固执地觉得许宥聆只是一个线路连接有些不稳定的灯泡,只要他再多尝试几次,就一定能“叮”地一声,暖洋洋地亮起来。 于是在许宥聆破天荒地由裴陟带领着,在接近早高峰的时间挤到了两个座位并坐下之后,裴陟就立刻开始做他的小实验。 先玩了一会手:“手不行是吧?” 然后就去捏脸和耳朵:“这里也不行吗?我记得你明明很敏感。” 接下来是腰和大腿:“这都不行?” “看来必须要接吻了。”裴陟端详了一会许宥聆飘忽的眼神和竭力用膝上的帆布袋掩盖他的小动作的行为,自然而然得出重大结论。 “不行,这是公共场合。”许宥聆严词拒绝,“而且互相知道对方的情绪这件事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就是很重要。”裴陟本来都快把眼睛闭上了,听了这话很不满地向后退了一点,“不然我……的时候怎么知道你爽不爽。” 许宥聆深吸一口气,静静望天:“我都说了这是公共场合……谁让你用这种音量说这种话了……” “又不让说又不让亲,那嘴巴放着干什么?”裴陟小发雷霆。 但尽管如此,他到底还是老实了一点,似乎逐渐接受了小灯泡许宥聆并不会再这样“叮”地一声亮起来,因此只好垂着头摩挲许宥聆柔软的手背。 许宥聆心里有点发闷,他觉得裴陟不是很高兴,也许一直以来习惯的敏锐五感的丧失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件很不妙的事情,就像许宥聆在书中恢复向导能力的时候,也是这样被纷纷而至的情绪扰乱了心智。 真是觉得有点抱歉啊……将裴陟强拉出来了。 但是感到抱歉是绝对不会以任由他占便宜作为交换的,嗯嗯。 联想到因为在珍贵的地铁座位上卿卿我我而遭到好心路人的拍摄并上传网络以及之后将引来的一系列社会性死亡,许宥聆坚定地收回了自己的同情心。 许宥聆住的那个社区离医院的距离并不很近,下了这班地铁之后,还需要转另外一条地铁线路才能到达。 但不知道是裴陟突如其来的降临引发了世界的割裂断层从而导致逻辑链崩塌物理学不存在大气变暖还是怎样,今天牵着裴陟(被裴陟强行牵着)的许宥聆碰到了对他来说几乎是千年一遇的事情——地铁停运。 “现在还是上午啊!”许宥聆不可置信。 但标牌和手机地图提示上的字样却完全做不得假:信号系统故障,正在抢修。再怎么和裴陟大眼瞪小眼,也不可能改变两人不得不重新回到地面寻找其他交通工具的事实。 裴陟表示理解:“军区的很多列车有时候也会停运。” 他停顿了一下:“大部分时候是因为死人了。” “好了不要再说了!”许宥聆深深地叹气。 只是信号系统故障,一定是这样! “你们这个世界也并不是十分安全。”牵着许宥聆走上扶梯的裴陟如是说,“你在这里都做什么,也是和军事有关的工作吗?” 我在你们那个世界做的难道是和军事有关的工作吗?许宥聆想起他洗的那些猫和狗,很无语地这样想,但他还是努力以裴陟能理解的话解释给他听:“就是……在办公室里写文件,然后站起来抱着文件走来走去,什么的。” “是吗。”裴陟面色未改,“很适合你啊,很安全。” 你对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误解,以致用“安全”来形容一项再普通不过的白领工作…… 许宥聆重重点了一下头,对裴陟说:“是的,我也觉得。” 不会被窥探到内心真实情绪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避免了很多会惹得裴陟对自己这样那样的麻烦。 谢天谢地。 两人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些下起小雨,事实上刚出医院的时候天就有些阴了,所以许宥聆并没有非常奇怪。 “嗯……最近的公交站要走五分钟呢,要不我们先在附近的商场躲一下雨再走好了。” 许宥聆确认了一下天气预报,选择征求裴陟的意见。 裴陟并没有什么意见。他飞快点了一下头,就用手臂挡住许宥聆的头顶,两人一起钻进了就近的商场。 雨如天气预报所发布的一样渐渐大起来。 裴陟把许宥聆沾到一点雨丝的头发擦干,像在地铁上找到座位一样成功找到一条长椅,虽然许宥聆现在才初步意识到这可能是因为黑着脸的裴陟实在是有点吓人,所以才会有人自动地开始往旁边挪屁股。他很抱歉地对人笑笑,紧挨着裴陟坐下来。 裴陟的手自然而然环过他的腰,在软肉上捏一把,弄得许宥聆瑟缩一下,贴得离裴陟更近。 两人的位置恰好能看见商场的大门,看到大门外的雨,以及许宥聆从前就已经很熟悉了的、马路边的房地产广告:给你的爱人一个家。 家……吗? 许宥聆的心脏突然沉一下,却没有转头去看裴陟。他并不知道裴陟被着他这样挟至此世界是不是真的开心,尽管裴陟当时答应得很快,但他并不知道裴陟有没有后悔。 他也不知道自己小小的出租屋算不算一个家,一个可以放下自己和裴陟和两人小小的爱情的家。裴陟在这里要如何生活呢?他能适应吗?能接受这个世界对这样一对恋人的态度,并不与那个世界对哨兵和向导的结合类似吗? 要是分开了怎么办? 许宥聆意识到无法感知对方的情绪,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坏的事,甚至对他也如此。因为在从前,他也是因为知道裴陟很爱自己、和自己在一起很快乐,所以才做出那么多现在看来很有些仓促的决定的。 可是现在裴陟是怎么想的呢? 许宥聆不知道恋爱是这样会让人患得患失的一件事情,他抿了一下嘴唇,努力把这种无聊的念头驱逐出脑海,偏过头对裴陟说:“你饿不饿?雨好像还要下很久,我们可以先吃……” “你不开心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许宥聆由于紧张和事先打腹稿造成的飞快语速被戛然截断,几乎有些错愕地看向面沉如水的裴陟,后者表情很淡,浓眉紧皱。 怎么看都是比许宥聆更不开心的样子。 “你不开心吗?” 许宥聆一下刹住了话头,裴陟就充满耐心地再问一遍,眉毛也有所松动,似乎光是问许宥聆开不开心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让他略微宽心。 “谈不上不开心,就是有点……”许宥聆欲言又止地低下头,“我还想问你呢,你开心吗,一下子被剥夺了哨兵能力,连我开不开心都不能立刻感知到……我就是觉得,我就是……” “我很开心。”裴陟说。 许宥聆愣愣地抬起头,看着裴陟认真起来的神色。 “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裴陟轻声道,“在医院陪你也是,一起坐地铁也是,来这里躲雨也是,都很开心。” “刚开始确实会有些不习惯,哨兵能力之类的事,但很快就会好了。一方面我的确是因为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才来这里的,另一方面我也已经不能再接受那个世界,无论你怎么想,这都是我独立的选择,我对我的决策负责。” 许宥聆面色怔怔,手却不由自主地去触裴陟的脸。 “所以你要相信我。”裴陟顺势握住他的手,“相信我有无数个理由不会离开你。” 关于爱情、自由和尊严的无数个理由,都围绕着许宥聆盘旋,将另一条道路照得光彩熠熠。 于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迈到这条路上,永不回头。 许宥聆飞快地凑近,贴了一下裴陟的嘴唇又分开:“是奖励。” “不是说公共场合不可以吗?”裴陟眯起眼睛。 “嗯……我有说过吗?”许宥聆移开视线。 裴陟毫不意外地挑挑眉,牵着许宥聆的手站起来。他这才发现窗外的乌色云层已经散去,骤雨初歇。 而不远处的房地产广告被雨水刷洗,迅速地露出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房价数字。许宥聆飞快地移开眼,决定不再被这块蠢东西影响心情。 “那就走吧?”裴陟语气轻快,“去做一些在公共场合不方便做的事。” 我是假期过半提醒机器人(邪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关于真实(2) 第39章 关于真实(3)[番外] 进家门的时候许宥聆几乎是摔进去的。他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回过身,裴陟的手就倏地从正面环上了他的腰。 许宥聆本来应该已经习惯了裴陟任何形式的突然袭击了,但这次的确是毫无准备。因为裴陟一路跟着他上楼的时候,明明还表现得很配合地听着他说起一些以后住在一起的小事,看起来还非常地善良。 所以他也是以“介绍自己的家”的纯良心态回过头的。 裴陟把人往屋里一推,自己往里一迈,又一把勾住腰将人带回来,贴在身上就亲。 许宥聆被推那一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要后脑着地跌下去,偏偏裴陟捞他的时间点又似乎是故意延迟了点,惊现非常,于是分明是站在自己家门口,却有种刚往悬崖边上绕了一圈的直感。 心跳陡然就快起来,通通地锤着胸口。 许宥聆这时竟然还能分出脑子去想:还好裴陟大概没听到,不然他不知该有多起劲。 裴陟敏锐地察觉到许宥聆在分心,心怀不满,不轻不重掐了一把他腰上的肉,身体更是近乎相嵌地扣在一起,稍稍分开了下,凝着他看了一会,随即又一偏头狠狠咬下去。 许宥聆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又被亲得七荤八素,人还在裴陟自然而然的动作下一点点被抵到玄关上,压着手腕,细细密密地亲,顿时就觉得气氛变得有些不对起来。 “关门!”终于又得了次喘息的机会,许宥聆立刻开口,声音都是抖着的。 裴陟很留恋似的又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一会,正当许宥聆以为他差不多会乖乖地去把门关上,把被亲到手软脚软的自己至少放在玄关休息一下的时候,裴陟手一揽,小臂往上一抬,竟然单手就把许宥聆抱了起来,脚尖颤巍巍地点着地面。 “裴陟你放我下来,你别……先关门!” 这高度实在微妙,向下是安稳的地面,向上则是坚实的臂弯,偏偏只这个位置格外令人心惊胆战,几乎像是只凭着衣料的摩擦撑着的。裴陟“啧”了一声,但并未遂许宥聆所愿,反而就这么挟着他大步去关门。 “知道了,还能让别人看见?”他一把扣上门把手。 就这么几步许宥聆都唯恐自己要跌下去,只能艰难地攀着裴陟的肩,巴巴地像只小树袋熊。裴陟终于大发慈悲地托着他的屁股往上抬了抬,到一个安稳的位置。 “刚才那个位置比较好。”裴陟边往卧室走,边用目光在许宥聆和自己紧紧贴着的身体几乎平直的那一小片扫了一圈,“……刚好。” “什么东西刚好……你别乱说,裴陟!” 许宥聆立刻开始拳打脚踢地抗议,大概是知道自己这回总不会在往下跌,无论如何都会被裴陟稳住。动作猛烈但还没有超过打情骂俏的程度,裴陟于是就仍由他闹。 直到许宥聆脸上的潮红褪去一点,裴陟才将人往床上一按,行云流水地跪上去,密密实实将人压在身下。许宥聆的小腿陡然屈起来,像被碰到了什么触发按键。 “不让我说?你都这样了还不让我说?” 裴陟到底是没有像他扫视向许宥聆的大腿根和自己的胯的位置那会计划的那样做点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张许宥聆已经很久没有躺过的床上,把人掩进怀里,交换亲吻、抚摸和热度。 结束的时候许宥聆喘得很重,眼神也有点空空的,裴陟眯了眯眼将人一把揽到枕边,手掌半盖着腰,动作柔和下来。 许宥聆累得话都说不出来,脑袋也晕晕乎乎的,像做了个甜蜜又运动量爆棚的好梦。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裴陟太需要他的专注力了,只要许宥聆有短暂的时间因为有点累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而表现出不配合,就会立刻被裴陟如临大敌地问:“不舒服吗?我轻点?” 裴陟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看起来会有点像他那边的世界的精神体德牧,端正坐着的时候凶巴巴又威风凌凌,垂下爪子把嘴筒放在上面用眼睛看人的时候又很让人心颤。这种时候许宥聆总是一不小心就过分纵容了他。 “去洗澡?”裴陟在他腰上揉了两下。 “不想去……懒得动。”许宥聆很坦诚。 裴陟先是露出一副并不将许宥聆的蔫巴解释为自己的过度索求的更坦诚的表情,思索了一下,试探着说:“我抱你去?” “……也行。” “抱着洗?” “……嗯,我突然觉得身上有力气了。” “好奇怪啊,真的是很神奇呢。”坐起来的许宥聆立刻补充道,“哎,你说我们以后要不安排一下这方面的作息呢?尽量至少不要一周超过三次,你觉得怎么样呢?” 还没等裴陟有什么反应,许宥聆蹭地翻身下床,噼里啪啦地就跑进了浴室。 “真的假的?”裴陟追上来,隔着门朝里面喊,“你确定吗?” “确定的。”许宥聆努力让声音盖过水声。 “那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抱着了吗?早上醒来的时候也不亲了吗?”裴陟穷追不舍,“你再想一下呢?” 浴帘“唰”地一声拉开,只露出一张不知是不是被热水熏得涨红的脸,许宥聆抿着嘴,好半天才哼哼出一句:“那再看吧……” 既然许宥聆都这么说了,那么在晚上正式开始睡觉的时候……裴陟还是会赢。 许宥聆不觉得自己算是将人生活到了第二遍,毕竟在裴陟那边的世界里,他也只是停留了一年不到,且原主的人生虽与自己有重合之处,却不是完全相似的。 但即便如此,偶尔想起那些千钧一发的时刻,心脏还是会砰砰地跳起来,有如鼓擂。 于是就更加觉得这些平静、温和而细碎的时刻、这些与裴陟共同度过的时间是如此珍贵,颗颗粒粒值得捡拾留存。 对裴陟来说显然也是如此。 从前白塔一个命令就要毫不迟疑地扑身去赴死的哨兵,终于能够与爱人在一个安宁的环境共同生活,虽然爱人在他胡搅蛮缠的新的第一次之后,是那样不好意思地穿着睡衣拉着他的手,向他一一介绍原本没有他存在的小家。 “以前……就在这里看书看电视什么的,下班了之后就在这里。” “冰箱!囤了很多速食……” “还有一个小阳台……花都没有枯萎诶,很神奇的。” 虽然裴陟觉得许宥聆一个人窝在沙发上,小半张脸被电视的荧光照得微微发亮的样子,看起来应该会有一点寂寞。 虽然裴陟觉得总是吃速食并不是很好。 虽然裴陟觉得多肉绝对不能算是花。 但是许宥聆逐一向他介绍这介绍那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像藏了什么很好的东西,又担心对方看不上,所以表现得很羞赧。有时候会突然说着说着就想起别的事,于是就拉着裴陟去看那里的东西。 可爱得没边了。 裴陟跟着许宥聆转圈圈一样地在房子里跑,脑子不由自主地就转到一些不该想的地方,所以在许宥聆终于觉得自己已经介绍完一切,弯着眼睛说“是不是有点小呀”的时候,裴陟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刚好”。 “什么刚好?”许宥聆不明所以。 ……多探索几个新场景刚好。裴陟心想。再多就没新意了。 但要真的说出来恐怕会被许宥聆瞪很久。裴陟开始庆幸两人消失了的作为哨兵和向导类似心灵感应的那种连接,神色自若地解释道:“我们两个生活刚刚好。” 许宥聆于是就弯着眼睛笑,全然不知道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 裴陟开始喜欢上接许宥聆下班和陪许宥聆散步。 在真实世界,他的身份是部队在役士官,正在放一个不长不短的假,恰好和那个世界的情况基本相符。接许宥聆下班和陪许宥聆散步用晚餐截然分开,而这三段时间裴陟都相当享受。 接许宥聆下班的时候他会想起不久之前自己在被许宥聆骗得团团转之后去宠物店找他,隔着玻璃看许宥聆初醒的惊慌失措的脸。但现在他的表情变得惊喜又雀跃,主动亲近起来、毫不客气地将帆布包往自己手里塞的样子也意外地可爱。 和许宥聆吃饭的时候心情就更好,看着许宥聆的面色一天一天红润起来,每天嚷嚷着自己又有长胖。猜拳决定谁洗碗,裴陟总是输,但许宥聆会有话没话地在厨房待一会,然后就从背后将裴陟抱住,是非常好的失败者安慰奖。 陪许宥聆散步的时候……好吧,他其实不理解许宥聆为什么会有这个习惯。一开始他总是走得太快,害得许宥聆不得不在他停下来的时候蹭蹭地追上来。他保留了旧习惯,觉得除了为等待许宥聆之外的所有停留都无必要,而许宥聆则不停地停下来,看晚霞的残云,看人行道上并排停放的自行车。 于是裴陟强迫自己用和许宥聆一样的步调走路,左右左,和他踩同一块瓷砖,分享同一阵心跳。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更加理解许宥聆,而之前关于永远无法再将许宥聆了解得彻头彻尾的焦虑,就在这样的晚风里轻轻消散了。 回家的时候许宥聆有点累了,被裴陟牵着走。楼道里感应灯昏昏,许宥聆没走两步就停下来,要裴陟背他上去。 裴陟好笑地回头看他一眼,见人脸上都红了,到底蹲下示意他上来。许宥聆扑上去,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他想起一些之前的事,关于他们的命运是如何交缠,如何幸运地直到今天,直到他终于可以这样大言不惭地扑到裴陟背上,让裴陟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 “裴陟。”许宥聆笑嘻嘻地伏在他耳侧,“我好爱你啊。” 到家的路只有一层了,裴陟动作不停,继续托着许宥聆的大腿稳步向上,直到走到家门前才停顿下来,很轻地笑了一声。 “我也好爱你啊。”他学许宥聆的语气,“怎么办才好呢?” 主cp番外就到这啦[害羞] 后面会再更一点点段路,但是明天不一定(目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关于真实(3) 第40章 你的距离(1)[番外] 路蘅是在十七岁那年觉醒成向导的。 本该是欢天喜地的好事。能觉醒成为哨兵或向导的白塔公民本就数量稀少,像路蘅这样的中上之资更是万里挑一。成为向导、进入军部,只要跨出这两步,此后的人生就都将由白塔一应包揽,再无横生波折的可能。 这对幼年丧父、从小绷着一股劲等待出人头地的路蘅来说,本该是欢天喜地的好事。他得以挣脱眼前的逼仄天空,转而往更高处攀越。财富、权力、尊严……凡此种种,都将以不弱于人的天资与少年老成的心力一一谋得。 然而不幸的是,仅仅在他觉醒为向导的上一周,路蘅就已经毫无预见性地将人生出卖于人。 对方是著名的企业家,姓段,追溯远而又远的血脉祖籍,才可称与路蘅是一衣带水的乡邻。也正因为这层关系,在某次集团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改革期后,段先生心神大定,思及长辈创业之艰辛,于是纡尊降贵地抽出时间,返乡一一拜访旧地,其中就包括了路蘅当年在读的中学。 这所中学的模样大约与段家长辈少年时见过的并无二致,教学楼照样地陈旧破败,操场上尘沙飞舞,一些年纪稍大、已经觉醒的学生在为考入军校训练。 可见当年一家人偶然的起势并不会为后来者带来逃离泥淖的机遇,段先生隔着分外洁净的玻璃窗看了一会,顿觉无聊,再加上办公室里的校长也过分小心翼翼,言语间偶有露骨的谄媚,让人厌烦。 段先生手一抬,告辞便要走人。 助理毕恭毕敬替他开门,段先生信步走出,刚要皱着眉吩咐助理尽快安排回白塔中心区域,皮鞋声却骤然一停,人对上一双灼人的目光,带着渴望、谨慎与某种微不可查的狂热,与那张线条苍白的脸一同撞入他的眼球。 是个学生。 准确地说,是个穷学生。 十七岁的路蘅是营养不良的瘦,正在抽条的身高少了温暖的食物与其他来自成年人的、有益精神指导的供给,在挽起袖口的校服外套里晃晃荡荡的,像棵水肥过分不足的树。 他握着某所大学的录取通知,正急匆匆地往校长办公室走,恰巧遇见穿着高定西装、一脸冷漠的男人走出来,立刻非常有眼力见地停住脚步垂下头,让出道路。手中的纸页却轻微往下垂着,刚好能露出抬头烫金的校徽。 段先生认识那枚校徽,意外地挑了挑眉。名校,录取率极低,他有很多下属都从那所大学的商学院毕业,但他从来不知道这所大学还会有一天来这里招学生。 这穷乡僻壤。 “名字。” 路蘅立刻大胆地抬起头,露出一个像是虽然有些腼腆和紧张、却因对眼前人的尊敬和崇拜而努力变得勇敢的微笑,口齿清晰地说了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并不多谈。段先生垂下眼睛看他一眼,神色淡淡。 正在这时校长追出了办公室,气喘吁吁地在段先生身后站定,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的路蘅竟然就这样与大人物站在一起,表情立刻变得有几分惊恐。 路蘅并没有胆怯,等着段先生接下来的反应,后者果然敷衍地伸指往他纸页上点两点,示意他说。 路蘅于是借由一路过来早已打好的腹稿,飞快地在最短的篇幅内简要说了自己的来意。他通过了这所大学的申请,原本是来找校长替自己签字的,他在申请的那笔社会补贴需要这个签字。 “路蘅,我不是提前和你说了我今天下午有贵客要见,有什么事都明天再来吗!你知不知道段先生的时间就是金钱,是你这样一个毛头小子说浪费就能浪费的吗!”校长急急地开口,颇有撇清学生意外冲撞段先生时自己的责任的意思。 一直一言不发的段先生听到这里却突然笑了,他直直地看向路蘅,一字一顿相当笃定地说:“你是故意的。” 校长脸色一白,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 路蘅也跟着微笑:“是,我是故意的。段先生,我从小就特别崇拜您。上小学的时候我就读过您的自传,您说永远要抓住一切机会,我记了很久,今天能和您见面,我才真正第一次实践这句话。” 事实上那本自传是路蘅半小时之前刚在阅览室翻的,他只不过是随意撷取腰封上一句,走步险棋。然而又何险之有呢?没有哪个成功的企业家会不愿意听一个年轻人殷切的恭维。 段先生于是笑得更开怀。路蘅那时候还有点太年轻,并不能准确地辨别段先生的笑中是否暗含了什么更深切的意味,但他敏锐地意识到,就目前看来,至少他将拥有那笔学费,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便利与好处。 这对十七岁的路蘅来说,是旱地降甘霖。 段先生的资助由助理打到账上、甚至大张旗鼓地在全校面前将新有名目的奖学金颁发给路蘅的时候,已经是在他觉醒为向导之后了。 段先生和他的团队做事向来谨慎,如此高调自有一番用意。段先生之妻早逝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随之而来的是关于他私生活的诸多猜测。从此路蘅与段先生的关系光明敞亮,不便他人揣度,施舍者与被施舍者、资助者与被资助者、上对下、庄严对卑微。 那天太阳很大,路蘅站在操场校长身边受奖,一张脸惨白。 这并不是因为太阳太猛,照得他头晕脑胀,更不是因为手上奖学金证书仿佛千斤重,压得他直往下坠,而是因为觉醒成为向导的路蘅,正在遭遇他人生第一次的、铺天盖地的情绪洪流。 来自台下仰头看他的众同学,或艳羡或鄙夷,或仇视或崇拜,那些不可扭转倒退的东西将他压得密密实实,仿佛天罗地网,无处逃脱。 路蘅总疑心这是段先生对他的考验,虽然那时段先生大概并不知道他已经觉醒为了向导,也不屑知道。但是路蘅后来也没有问过段先生,他无法与段家人交心,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事情。 路蘅隐瞒起向导身份,去上大学。 他并不觉得白塔管辖下的行伍生活会比段先生资助的人生高出多少,甚至觉得也许后者还更适合他的个性。但倘若身份暴露,那么被选拔进入军部、并至少完成服役,就成了必然之事,他不能让它打乱自己的计划。 因为隐瞒向导身份是重罪。 正因如此,路蘅要同时为自己的头脑和心灵构筑起坚实的屏障,它将令他永远清醒坚定,屏蔽外物,从此一往无前。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一切顺利。 路蘅充分地长袖善舞,如同鱼终于被放进了水中。 虽然在家乡的小地方人人都知道他聪敏非常,但过于迫近的亲属和邻里关系也使他无法痛痛快快地施展才干。而在这里,在白塔中心区域,一切挑战都令他感到激动与兴奋。 这种兴奋令人战栗,从脚底咯咯愣愣地烧到头顶,直把十七岁的路蘅往空中抻去。 段先生很忙,在大一上学期,路蘅除了与他的助理联系之外,仅仅见过他一次。 似乎是段先生作为企业家受邀来路蘅的大学讲座,结束之后自然而然命他出来。路蘅是由段先生资助的,这事情众人皆知,因此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在校门口,上那辆加长轿车。 “段先生!”路蘅甫一弓腰上车就微笑着殷切开口,“好久没见您。我一切都好,学业和社团都顺利,林助说这样保持下去,很有机会能在寒假的时候去集团实习。” 完全一副感恩的、勤勉的、因聪明和才干成为大集团为数不多的受资助者的形象,绝口不提自己已经借着段家这个名头与多少校友结识攀附,口风紧得很。 一张逐渐被还不属于自己的财富、权力与终于充沛起来的自尊心填满的脸变得如此昳丽漂亮,段先生淡淡看了一眼,只说“上车”。 待路蘅坐定、轿车开动,年轻人已经开始温和又夸耀地谈天的时候,段先生才抬起手止住他,道:“你穿得太差了。” “什么?”路蘅的脸色有一时间的晃神。 “社会地位、金钱、权力……这些都只是人的一件衣服而已,算不得什么,但在穿上这些虚的衣服之前,人要先有体面的、实的衣服,来应对任何场合,它们是礼仪、待人接物等等等等的总和。”段先生语气很平静,路蘅却感到自己的冷汗在往下落,“既然你已经有胆量穿那些虚的衣服,相信由我带你去穿两件实的衣服,也未尝不可。” 路蘅不敢再说话,但还是竭力地像段先生说的那样表现得坦荡,好像他已经同时穿上了这两件实的和虚的衣服,且它们天生就属于十七岁的路蘅。 然而事实上,那天段先生除了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之外,还真的就只是带他买了衣服而已。 当然大部分时间是林助在替他挑,段先生只是懒懒地坐在一边检查通讯器,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点头或摇头。 结束的时候路蘅不要林助帮忙,坚持自己拎着大包小包走路,心里觉得十分怪异。 “等下。”段先生突然说。 路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家眼镜店。 “进去。”段先生微抬一下下巴。 路蘅于是从善如流地进去,心里有些忐忑,但思忖着段先生大概已经对自己在学校的大胆妄为消了气,就逐渐放下心来。 段先生替他挑了一副金丝边眼镜。路蘅视力不差,顶多有点轻度近视,他之前从来不戴眼镜,觉得戴眼镜似乎天生就比人弱气几分。 “挺好的,适合你。”段先生说了今天第一句好话。 路蘅道了谢才往镜子里望去,少年面上有些不明显的得意,眼镜框掩住他的眼睛,将那份得意通通盖下去。 适合自己么? 也许是适合的。 因为直到后来路蘅入狱的时候也还保持着戴眼镜的习惯,自然不是同一副了。它让他从少年陡然长成成年人,人生从此截然划分为丘陵的明暗两面。在这一面,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掩盖自己、保护自己不被发现。 寒假之前路蘅过完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然后在期末考结束的时候,如同林助之前所说的那样,他来到集团实习。 实习这件事情本没有什么好说的,段先生自那次带他买衣服之后就格外忙,根本没有时间对路蘅多加什么关照。路蘅跟着老师工作,他人聪明脑子又活络,很快得到很多出乎意料的赞赏。 岗位不可能是路蘅自己有权力挑选的,不知是段先生的意思还是林助的安排,他做的是财务工作。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谨慎的信任,就之前所有经历来看,段先生当真是“疑人要用,用人要疑”。 段先生再联系他的时候已经接近年关了,路蘅本来还在打算要怎样和段先生提出自己打算回家过年。还是林助来接他,只是这次不是那辆段先生出行开的加长轿车,而是一辆更朴素的商务轿车。 只是接自己的话,这个规格已经是垂悯。 路蘅与林助东绕西拐地谈了一路,也没谈出段先生这次又是什么意思。轿车开过花园的车道——这还是路蘅第一次到段先生的住所。 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段行知。 一点段路[垂耳兔头] 这种其实能再开一篇文的预感是怎么回事……不管了有啥写啥吧[眼镜][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你的距离(1) 第41章 你的距离(2)[番外] 事实上路蘅隔着车窗就远远看见段行知了:少年高挑、阴郁,一脸不耐地斜靠在门廊拨弄打火机,手指骨节被太阳照得发白。 见车停稳也并不直起身,略略一点头就算见过,眼睛从上扫至下,从路蘅推门下车起,直到路蘅站定在他面前止。 路蘅也在打量段行知,礼貌地冲他笑。少年身上并没有烟味,不知为什么握着只漂亮小巧的打火机,发出脆响,冒起直直的火焰。门口起了风,少年穿得并不多。 他倒没有不识抬举到觉得段行知是在这里迎接他的地步,也没有因为段宅的富丽堂皇就丧失了维持社交状态的能力,少年绷着脸不回应,路蘅便宽和地笑笑,扶一下眼镜,大大方方伸出手:“久闻段公子大名,我是路蘅。” 段行知被这声段公子叫得眉头一皱,嗤笑一声,路蘅伸出的手落了空,不见窘迫地收回来,自然而然地开始说一些叨扰了麻烦了之类的客气话。 他算是看明白了,段先生这个独生子大概还没到被他老子教着参与社交的年纪,所以才会对他的恭维表现出一种年轻人天生的反感。 路蘅不动声色地看,嘴上却照样热切。段行知不懂,他懂,四面八方都是眼睛,做什么说什么,总有人会传进段先生耳朵里。 谦恭、忠诚的潜力股,像这样虚假的美名终究也是美名。 在路蘅终于口干舌燥到有点说不下去的时候,门廊尽头的那扇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管家出来,恭敬地与段行知问好,然后对路蘅点点头,将他的行李箱接过去。 “段先生吩咐我先带您去楼上,刚收拾出一个房间,您可以一直住到下学期开学。”管家的态度相当客气。 路蘅道了谢,空着手跟他往里走,没忘记与身后的段行知道别。后者当他是空气,睬也不睬,继续站在风地里,打火机倒是不玩了。 他似乎很暴躁。 向导天生对情绪的敏锐感知让路蘅不由得顿了一下,凝神往段行知站着的地方望去。少年从后面看更是肩宽腿长,发梢叛逆地乱翘。 他也到觉醒的年纪了,会不会是个哨兵? 路蘅不可能直接伸出精神触丝刺探段行知的状态,略略一顿便转过头,重又跟上管家。如果是的话,他保护自己向导身份的意图,就会变得难上加难。 让路蘅很意外的是,段先生似乎很少回段宅。他在段宅内住了几天,从来没有见过他。 更让路蘅意外的是段先生表现得像是当真要培养他。搬进来的第一天下午管家就告诉他,段先生吩咐了,藏书室里的书可以随便翻,书房里某些可以让他看的文件也已经分拣出来,甚至如果他还有其他问题,也可以在段行知的家庭教师空闲的时候去向他请教。 段先生如此宽容,路蘅反倒不知所措。十七岁的时候他就对自己可能要付出的代价作了胆战心惊的设想,但大半年过去,段先生却从来没有在那方面对他提出要求。 这个念头令他心里有些隐隐的不踏实,但路蘅不是那种杞人忧天的人。可预见的事情要小心谋算,不可预见的事情就只能成事在天。他坦然地接受段先生供给自己的条件,以此喂养自己那颗永不饱足的野心。 段先生想做什么,在他真正做之前,都不是那么重要了。至少段先生不是要他来做太子伴读,这就很好。 这样说的原因有二,其一是路蘅发现段行知果然是个刚觉醒的哨兵,其二是路蘅发现段行知的脾气坏得可怕。 他的房间和段行知的房间隔得很远,路蘅晚上熬夜用功,清晨总要昏昏地半梦半醒一阵,往往在这时就听到段行知怒骂着摔了什么东西,哐当一声,震得他整个心脏都骤然一跳,生生从好梦里被扯出来。 要是真伴读那还了得。 好在段宅很大,路蘅遇见段行知的时间并不多,一天二十四小时,顶多三餐饭店会碰面。段行知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黑着脸瞪着桌上的牛排,好像它是什么惹他恨之入骨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段行知还处在刚觉醒的感官过载期吧,路蘅想。 但他自顾不暇,哪有什么立场和力气去关心资助人兼老板的儿子,而且天天有疏导医生在段行知的房间进出,想来安全得很。倒是他自己的精神屏障每天要遭几次无意识的重击,不得不从学习时间中抽出精力来调整。 除此之外,一切都非常美妙。 路蘅度过了人生中最轻松的一个假期,只需要保持一天十几小时的学习,除此之外别无可担忧,相比从前每次假期都在东奔西跑为学费发愁的状态来说,真是破天荒的温柔乡。 段先生很忙,直到新年前一天才从集团赶回来,一到家就把段行知叫进书房,厚厚的门关上,隔绝了一切动静。 路蘅在隔壁的藏书室垂着眼睛翻有段先生批注的经济学讲义,精神触丝却试探地放出,遥遥地感应着书房内一片死水的情绪气息。 他不是没有想过,同样是有特殊能力的群体,为什么段行知就不用隐藏身份避免进白塔,还能正大光明接受医生的上门疏导。大约段先生不愿意独子从军,家产无人继承,因此破费心思地打通了一些关节。 手上的书有些看不下去了,恰巧这时候听到段行知关门离开的声音,管家敲了藏书室的门,告诉路蘅段先生要见他。 路蘅对管家道了谢,走进书房,向许久不见的段先生问好,得了准许才在扶手椅上坐下。 坐在书桌后的段先生盯着他看了一会,笑了,两手往脑后一放,身体靠下去:“这段时间都学到什么了?” “读了藏书室里您做了批注、贴了索引贴的那几本书,看了之前实习的时候接触过的业务的文件。”路蘅扶了一下眼镜,语气很真挚,“谢谢段先生给我学习的机会,很受启发。” 段先生对他的学习心得不置一词,摇了摇头:“还真是小孩子。” 路蘅不敢往深里揣度段先生是什么意思,沉默了一下。段先生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停留,沉吟了一会,抬起头,犀利地看向他,状似随意地问:“你其实是向导吧?” 路蘅猛地抬起头,脸唰地一下全白了,立刻从扶手椅上站起来,走到书桌侧面段先生的身前。段先生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语气甚至有些亲昵:“这么害怕?” “段先生,我不是故意瞒着您,实在是因为觉醒是在您决定资助我之后才发生的,我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报答您的恩情。”路蘅嗓子发紧,“段先生,我会变得很有用,非常非常有用,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谁说你没用了?你就是年纪小了点,其他都好。”段先生抬起手,长辈样摸摸他的脸,“我会原谅你,但是仅此一次,以后有任何关于你的事,大事小事,我都要第一个知道。” 动作很轻柔,语气却极冷极重,路蘅咬着牙才能控制自己不发抖:“谢谢段先生。” “去吧。”段先生松开手,轻飘飘道。 路蘅没有依言马上走,而是站回到书桌前,深深地向段先生鞠了一躬,才后退到书房门前离开。 段宅室内的暖气很足,走出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 路蘅在第一个如此温暖的除夕夜彻底失眠了,他一直在想段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能被他捏住的把柄又多了一条,但段先生似乎并不多么在意,也丝毫没有透露过要同军部打声招呼之类的,会更让路蘅冒冷汗的事情。 大概是现在他还对路蘅很满意,因此没有要威胁他的意思,但之后呢? 想起段先生摸自己脸的手,路蘅就如坠冰窟,浑身僵硬,丝毫不敢往下想。 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接受不了要付出的代价,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路蘅担惊受怕地生挨了一夜,直到天光大明,又是新的一年降临人间。 段行知果然又摔了东西。 路蘅早就换好了衣服,瞪着一双熬得布满血丝的眼睛坐在桌前,却什么也看不进去,听见了这么哐当的一声,却反而好像被震回了日常生活,一切又活泼泼地流动起来。 是的,现在心惊胆战也毫无作用,与其缩在房间里加重自己的恐惧,还不如多学点东西,快点强大起来,逃跑的时候也不至于死在半道上。 路蘅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听着隔着很远的、段行知房间里传来的,佣人窸窸窣窣打扫的动静,推开门下楼。 他很久没有出门,不知道外面已经这么冷,在花园的小径上小跑几步,很快就受不住地直喘气,看见不远处有个花房,立刻钻了进去。 一冷一热让路蘅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他在花房熏熏的香气中坐下,一夜未睡的疲倦这时才缓缓涌上,他居然就这样头一歪,靠在花匠堆积的工具旁边睡了过去。 路蘅是被人叫醒的。 来人显得非常不耐烦,狠狠握着他的肩膀将他晃几晃,几乎要把他的眼镜也晃下来。路蘅睁开眼睛,视线对焦后,才发现那人竟然是段行知。 这个点他不应该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发脾气吗? 路蘅飞快地扶了扶眼镜,对段行知笑一下:“段公子,早上好。” 段行知本来像是要骂他,被这么一句礼貌客气的好话堵回去,顿时一愣,顿在那里,半天才嫌弃地“啧”一声。 嫌弃就嫌弃吧,路蘅心想,给儿子给老子当狗腿都一个样。 段行知甩开他的肩膀,伸出靴子去踢他的鞋底:“起来!” 一副被惯坏了的少爷样,路蘅从善如流地站起,镇定地把身上的灰拍干净,这才从从容容地开始客套:“怎么突然来花房里了,外面还挺冷的吧,是因为今天过节,你不用上课了是吗?” 段行知盯着他,似乎还是很生气,一句话也不搭理,直盯到路蘅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为止,这才硬邦邦地吐出一句:“我爸昨天叫你干嘛了?” “没干嘛。”路蘅说,“就问问我最近学得怎么样。” “你撒谎!”段行知的嗓门一下扬起来了,“肯定有别的事!” 路蘅被吵得头疼,突然涌来的愤怒情绪也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不由得就往后退了两步,段行知不依不饶地抱着双臂逼近,就差没把他的脸怼到路蘅的脸上。 “真的没有别的事。”路蘅解释。 “怎么就没有了?他难道没说吗?难道没说……”段行知突然焦虑起来,陡然又往前弯一点腰,狠狠皱起眉,几乎把路蘅抵到那堆园艺工具上,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一点,“他难道没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归我……” 一句“归我”被他讲得七零八碎、吞吞吐吐,路蘅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幸好有镜片掩着,并不明显。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归他? “嗯,段先生没说。”路蘅说。 “我就知道!”段行知一下又火大了,“操……他不说你自己不知道主动点吗?我每天早上都不舒服你没听见吗,你怎么不来给我疏导?有你这样伺候人的吗!” 劈头盖脸、声色俱厉,路蘅没有彻底蒙圈,已经是他突出的社交功能托管运行的最佳状态了。他想了想,微笑起来,很四平八稳地说:“段公子,段先生肯定有他的考量,你先别着急,说不定……” “行了!反正我现在还小,所以我不碰你!”段行知气急败坏道,“你继续这样好了!别让我发现你对别的哨兵献殷勤,真有那么一天,我让你哭都没地方哭!” 十七岁的人放起狠话都幼稚得让人想笑,路蘅抿了一下嘴唇,想说点什么,安抚这个认定全世界都该围着他转的少爷,但段行知噼里啪啦说完,恨恨瞪他一眼,就立刻大步流星,摔了门就走。 砰地一声,花房都震了震。 路蘅站在原地想了一会,没太想明白。他不觉得段先生资助自己是做慈善,但段先生迟迟不出手,也确实让他心里很不安宁。 段行知的话,却让另一个可能性浮出了水面:如果段先生最初资助他的理由是为了他自己,但后来随着独子觉醒为哨兵、需要隐瞒身份且必须要有一个向导作为安抚的命运的发生,他的意图发生了改变,决定将自己送给段行知了呢? 那他到底应该讨好谁? 思索了一下要不然还是把段路放在这里更完吧[垂耳兔头]反正应该也不会太长,介意的小伙伴请避雷请避雷(大鞠躬) 因为更新不太稳定所以会尽力一章发得多一点[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你的距离(2) 第42章 你的距离(3)[番外] 段行知的感官神游症在新年第一天过后的凌晨发作了。 陪着来段宅拜访的宾客社交一夜,路蘅人一沾到枕头就沉沉睡去,被管家摇醒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摸黑穿过长长的走廊,路蘅第一次到段行知的房间。很大、很空,像样的东西都被砸毁,地板上全是被摔出的刮痕。 段先生和家庭医生站在床边,神色很冷。路蘅飞快地瞥一眼,床上的段行知紧闭双眼,手脚被束缚带捆住,喘气声粗重。 “路蘅。”段先生严厉地道,“过来。” 路蘅谨慎地走近,单膝跪在床边,握住段行知垂下的手。 他几乎有些庆幸段先生这么快就将自己丢给段行知,减去了多少纠结和麻烦,抬头去看段先生,后者却面似冰霜,弯下腰不轻不重拍两记他的脸,语带警告:“只做疏导,不许动别的心思。” “我知道了,先生放心。”路蘅应得很快。 他把另一只膝盖也放下,人往床上伏去,调整呼吸。后背对着段先生和医生,遮着段行知剧烈起伏的胸口。 他们也要在这里看着吗? 从此以后,要一直这样吗? 路蘅握着段行知的手在抖,有些悲哀地意识到这已经算是场划算买卖。他做段行知短期的解药,换来人生的新路和长久的自由。 段行知骤然回握,很紧。路蘅几乎尖叫出声,不可抑制地朝下滑。 哨兵汹涌的情绪洪流令他通体战栗痉挛,许久才重喘着气,抬起头看急急俯身来检查段行知状态的医生的脸。 路蘅就这样接受了自己在段家的真正功用。 段先生从未明说,毕竟他最初资助路蘅,目的并不在此,但路蘅自己心里有数。集团业务再复杂,段先生再知人善任,这栋大楼最终有一天也是属于他那被最好的家庭教师精心培养起来的独子的——虽然这位独子,就现在看来,还远远称不上是成熟。 但那一天会有多远?在那一天真正来临之前,路蘅要如何独善其身? 全是未知数。 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好好享用段先生的礼物,享用这来之不易的学业、工作与生活,享用不必出卖身体给资助人的、体面的人生。 然而,段行知的反应,却远称不上是愉快,他甚至相当不高兴。 路蘅第二天去看他,躺在床上的段行知已经苏醒,眉头皱起,嘴唇抿得死紧,一见路蘅进去,劈头盖脸就说:“你是我爸的狗吗?他说什么你都听,我说就不管用?是不是只要他不说,你就会这样看着我死在这里?” 路蘅对段行知的幼稚早有认知,他笑笑说“你才是狗”,段行知立刻蹭地坐起来,张嘴就要骂。 “不是吗?”路蘅露出很无辜的表情,“昨天给你做疏导的时候我都看到了啊。” 段行知的精神体是只阿拉斯加,青春少年段行知很为此感到懊丧,如果对方没有基本常识,他大概会谎称它是条狼。 “哦,还看到了一点别的。”看着段行知凝固的面孔,路蘅心情好起来,慢吞吞地说,“看到什么了呢……” 段行知气得脸色发红,又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气急败坏地大叫:“出去!你给我出去!” 路蘅实际上根本什么都没看到,哪怕看到也已经忘得一干二净,随口说两句,段行知竟然真的会上当,登时心情更好,慢悠悠地往门口走,临了还回过头说一句:“我不会告诉你爸的。” “滚!”段行知这么回应他。 就这点来说,伺候小段和伺候老段相比,还是不那么反人类一点。 开学之前路蘅又替段行知做过几次疏导,每次都试探性地先得到段先生的许可,然后才窸窸窣窣地去找段行知。 后者自从被他诈过那一次后就变得老实许多,阴沉着脸坐在床边等他。路蘅总是先用最让段行知恨得牙痒的那种圆滑语气,说一些最让他讨厌的话。 “小心点你的精神屏障哦”,“要是不对我好的话就会把看到的内容都告诉你爸”,“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然而嘴上的便宜只能占一时,因为段行知很快就发现了压制路蘅的方法。刚开始他还顶嘴,后来发现没用,就干脆冷脸盯着路蘅看,耐心等待做完疏导的那一刻。 不知道是为什么,替段行知做完疏导的路蘅总是会觉得特别舒服,像喝了一点酒,卸下所有重担,飘飘忽忽地浮在空中。 说出的话也不受控制,抬起头看段行知的时候,后者阴郁的脸才会终于放松一点,手半握着他的脖子,看着路蘅微微发红潮湿的眼睛。 段行知迷恋这短暂、柔软的瞬间。 “叫我什么?”段行知说。 “段公子,段行知。”刚开始路蘅总是这样说,嗓音拉得长长的,像狐狸。 “错了!”段行知强压着火,“你再想想!” 路蘅歪一下头,思考一会,眯一会眼睛,才会奖励似的,用脸贴着他的手,声音黏黏腻腻地说:“少爷。” “还有呢?” “行知。” “就这样?” “……哥哥。” “还有。” “……” 段行知试了很多次,只有这最后一个词,路蘅无论如何也不肯说。每每到这里,刚刚恢复的脸色总会又阴沉下去,小孩子脾气地让他滚。 大约是在说完第三次滚之后的那一天,路蘅就真的滚回学校上课了。 段行知不清楚普通本科的学制,以为是路蘅要跟他造反,气得冲进他房间砸他东西,恨恨地骂白眼狼,直到被管家提醒才悻悻收手。 事后又偷偷地把东西照原样置办了回去。 然而路蘅并不知情,那本来就是段宅里的东西,他不关心也不需要。唯一知情的是不久后的某一天,通讯器上来了陌生的通讯,小心翼翼地接起,只有三个字“滚下来”。 穿着睡衣就滚下去了,段家的车停在宿舍楼下,路蘅打开车门探身,张嘴就是“除了滚你还会说什么”,但话音没落就被段行知一把拽进车里,膝盖重重跪在车座上。 连眼镜都差点跟着翻下去。 少爷脾气差得出奇,等不到路蘅每周回一次段家就亲自来学校逮人。别出心裁地发现在车里让路蘅做疏导也很有趣,尤其是路蘅瑟瑟发抖、慌张地关紧窗户的样子,即使知道他是装的,也觉得可爱可怜。 明明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段家看中的人。 段行知发现自己也像喝醉了酒一样飘飘然,以致路蘅当时威胁着要把他的少男旖旎春梦告诉他爹的事情,都被忘得一干二净。 向导这身份太狡猾了,段行知心想,很不公平。 自己都还没有深入到路蘅的内心里呢。 结果路蘅迷濛的眼睛刚找回一点焦距,开头第一句就是:“你来找我,你爸知道吗?” 音量刚好,能让前排的司机听到。 “我是哨兵我爸是哨兵?”段行知额角青筋直跳,要对路蘅温柔的决心瞬间消失,“我以后还要天天来,月月来,你老老实实给我等着吧!” 路蘅不说话,他看段行知总像在看幼稚小孩,刚开始还会思忖他是不是因为太缺爱才会这样容易发怒,然后就因为段行知发怒实在太多太频繁,很快习惯了他就是会这样无缘无故地开始发火。 提一声他老子怎么了?工作留痕。 段行知见他没有一点要讨好的意思,脸绷得更紧。路蘅知情识趣,掩着睡衣就开溜。 生气归生气,该来找路蘅,那还是照常要来。 只是愤愤地冷冷地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恼怒,感受到自己如何能够轻易地对他生杀予夺,他的学业他的工作他的秘密他的一切都维系在他那双正在为自己疏导的手上,他应该紧张应该小心翼翼。 甚至都不在结束之后逼着他心不应口地叫自己哥哥了。 而路蘅已经能够自如地应付段行知过分焦躁的情绪过载,以他学习任何事情的灵巧天分,迅速地成为了向导熟练工。他结束了手上的动作,似乎留意到段行知连日的阴郁。 段行知发现他在看自己,心头一喜,却不动声色地继续绷着脸。 “怎么啦?”路蘅歪一下头,有点松了的镜腿晃一下,露出他微带疲倦的眼睛,“被你爸训啦?” 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么小孩子气的理由! 段行知一口郁气闷上头顶,狠狠瞪路蘅一眼,看他笑得促狭,更知此狐狸不安好心,全然把他当儿童耍弄。 “如果有一天我和我爸起冲突,”他冷冷道,“你帮谁?” 段行知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路蘅摆到了一个怎样的位置,以致都可以在这方面做出有分量的抉择。他紧盯着路蘅,眼错不眨。 路蘅眨眨眼:“什么,现在就要问这个问题了吗?我还以为能再拖一会呢。” “你就说是我还是他!”段行知一下子变得很不耐烦。 路蘅笑起来,再次攀上他的手,一路从肘到腕到十指相扣,人往前又倾侧一点。衬衫的扣子开了两颗,散发出淡淡的香水气味,段行知熟悉那种气味,和向导素混杂在一起,前调腻,尾调冷,丝丝缕缕地沁人。 他懊恼于自己竟然又被它转移了注意力。 “那当然是,”路蘅灿然一笑,“看你表现啊。” - 段行知时常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路蘅到底在想什么、做什么。 升上大三之后,路蘅的学业和工作都更加繁重,昼夜颠倒地平衡,甚至还能抽出时间来社交。长此以往就总是把自己搞得很累,段行知开车去公司接他回学校,总看见个幽灵般的人站在地下室的电梯口,一拉开车门就直直地跌进来。 至于段行知为什么纡尊降贵地去接他就别管了。 在红绿灯的间隙,段行知侧过头睨着路蘅迅速陷入睡眠的脸,从他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路蘅直而柔和的鼻梁和泛青的下眼睑。 虽然要留在自己身边确实是很难,但路蘅是不是也太努力了一点啊?段行知暗自腹诽。 毕竟要是路蘅很累的话他也会稍微觉得有一点可怜啦,而且如果路蘅能温声细语地说点好话的话,他就也能少发一点脾气,对他和路蘅都很好。 但路蘅只是笑眯眯地替他疏导,然后飞快地在他的车里睡着,有时候甚至连疏导都不做,就这样直接睡过去。 路蘅到底在想什么啊。 段行知觉得自己已经为路蘅铺出一条绝佳的捷径,路蘅明明只要走一步就会滑滑梯一样地跌进站在尽头的段行知的怀里。但路蘅就连这一步都不走,反而选择在他旁边睡觉。 到底困成什么样了才会这么蠢。 段行知踩了刹车,低头去拍路蘅的脸。路蘅睡得很浅,一碰就醒,手撑着座椅直起腰:“到了?” “到了。”段行知盯着他看了一会,“你把我当司机?” “没有那回事。”路蘅面色不改,伸手扶正睡得歪斜的眼镜。段行知对他的这个小动作怎么看怎么讨厌,很用力地“啧”了一声,粗声粗气道:“下车!” 路蘅像之前一样毫无留恋地要走,烦躁又往段行知的头顶涌。他突然又很想砸东西。 “啊,对了——”路蘅回过头,刚好对上段行知气得咬牙切齿的面容,愣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挑挑眉,“你那是什么表情。” “有话快说!”段行知强忍着不吼他。 路蘅于是探进车窗,双手自然地交叠在一起,托在车窗边缘,头往一侧歪一下,让人分不清只是累了,还是故意在撒娇:“对不起嘛,我最近很累,所以才没有给你做疏导。” 段行知冷哼一声:“你还知道说对不起?你用着我家的钱和人脉风生水起,伺候好我是你的义务!” 路蘅并没有被这么尖锐的话刺伤,自顾自地说下去:“下周末我有空,要去拜访段先生。你会在家吗?到时候来找我。” 好吧。段行知不是不能偶尔为路蘅画的饼破例,再这样碰都碰不了地接他一星期。 而且之前都是自己让路蘅随叫随到,路蘅他还一次都没有主动过。 提前约定时间会面,算是约会吧?算。 “爱来不来。”段行知说,“我要走了,快滚。” 突然丢下四千字然后跑掉[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你的距离(3) 第43章 你的距离(4)[番外] 段行知把车停在南门,熄火。路蘅周末有两个下午的微专业辅修课,傍晚的时候下了一点雨,一直等到六点多,段行知才看到穿着风衣的路蘅张着手掌挡着头顶,飞快地侧身穿过人群往外走。 他用力按了两下喇叭,人群中的路蘅往声音来源看一眼,快步走近拉开车门坐进来,随口说:“新车很漂亮。” 呵呵,段行知想,老子的新表新衣服新发型也很漂亮,你他妈看了吗。 段行知无视了路蘅的话,打方向盘上主道:“你今天晚上什么安排?” 路蘅本来眼睛都快眯起,被他催着,闭起眼睛强打精神地应:“见段先生,陪你,睡觉。” “什么东西?”段行知的手抖了一下。 路蘅睁开眼睛,朝他那侧瞥了一眼,干笑两声,把停顿留得更长:“陪你。睡觉。” “哦,陪我啊。”段行知在红灯前面点刹,面不红心不跳,“你的日程里还能有这一项?” “难道我每隔两天就被你叫出来的时间都喂狗了吗?”路蘅无奈地摇两下头,把脸转回去。 段行知看着红灯柔和的颜色落在他的鼻尖、嘴唇和下巴。他嗤笑:“本来的事,都让那条狗吃饱了。” 精神领域中的阿拉斯加很不满地叫一声,被路蘅的精神触丝感应到,于是他又轻轻地笑了两下。 “有什么好笑的……”段行知平视前方。 “没,就是,”路蘅的声音闷在衣领里,有点断断续续,“再说吧。” 段行知不置可否,红灯转绿,他松开刹车。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但他其实分不清自己失望的究竟是路蘅推开了自己继续亲密接触的提议,还是受不了长期的亲密接触之后所带来的,关于恋爱,与了解对方的野心。 “你知道吗?我爸的钱其实也是我的钱。”段行知突然说,“他真的只有我一个儿子。” 路蘅把眼睛睁开:“嗯,好,特别厉害,小富二代。” “啧,我是那个意思吗?”段行知烦躁道。 他继续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我是想说,你想要什么也可以找我要,不用都用我爸……我知道他给你钱都是走公账,但是你肯定偶尔也会不够花的吧。” 路蘅没应,他抬高嗓音:“听见没?” 车驶入段宅门前的车道,段行知分出心神去看路蘅,向导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通讯器在看,莹莹的蓝光落在他脸上。 “在看什么?”段行知呼出一口气,“路蘅?” 路蘅像是才意识到他还在一样,收起通讯器,侧过头对他笑笑:“没什么。” 他思索了一下:“我大概九点前能结束吧,到时候来找你。” 成年之后段行知感官神游症的发作频率有所降低,部分原因是路蘅尽职尽责的出现。但今天晚上他意外地非常不舒服,坐在床上把脸捂进掌心,意识不受控制地飘散出去。 能听见隔了几间房的路蘅在和父亲说话,似乎很融洽,父亲在开怀地笑,路蘅的声音很柔和。 但听不出具体在说什么。 然后听到路蘅关门出来,听到路蘅的脚步踩在走廊的地板上,听到路蘅在自己的门前站定,敲门,然后将额头贴在门板上。 段行知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脸,起身去开门。 门开的那一刻,段行知看见路蘅摘下了眼镜。 衣领被路蘅揪紧,路蘅的脸陡然放大,柔软的东西贴上他的嘴唇。 段行知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揽住他的后腰把人往房间里带,边接吻还要边腾出手去关门。路蘅揪着他衣领的手逐渐往上,捧住他的脸,压得段行知一直后退,重重跌坐在床上。 段行知被撞得闷哼一声,立刻伸手将他的身体托住,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脸,齿列狠狠咬他的下唇,□□。 “你今天吃错药了?” 分开换气的时候段行知喘着气问。路蘅眯起眼睛不管不顾又俯身来亲他,两膝跪在他腰侧,段行知捉住他一只脚踝,让他失去平衡,和自己一起彻底倒在床上。 手往他背上摸,一直摸到后颈,用了点劲往自己身上按。 路蘅挣扎几下,剧烈地呛咳起来,段行知握着他的腰看他直起上身,歪一点头,眼带薄红地看自己,眼睛没有镜框掩着就更漂亮,一点浅浅的水光在眼白的边缘晃着。 “你不就想要这个。”路蘅“噗”地一下笑出声,又倒在段行知身上,伏在他胸口,这样抬起眼睛去看他。 段行知闷声道:“是很想。” 路蘅愣一下,又笑:“你知道吧?我有条件的。” 段行知捏一把他的腰,呼吸粗重起来:“你说。” “先做。”路蘅软声道。 段行知看着他,没动。 “啊……我懂了。”路蘅打了个响指,往他肩上攀一点,弯起眼睛笑,“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什么……”段行知捞着路蘅的腿将他往后带,整个人坐起,又低头去亲他。只在接吻的间隙才有气口说话。 路蘅支着手腕跨坐在他腰上,冲着他甜笑。 段行知晃了一下神。 “就这样啊。”路蘅答得轻松,大腿又往前跪了跪,抿着嘴看他,“来吗?” - 段行知可以看见路蘅漂亮的下巴随着他的动作在耸动,可以隔着皮肉与骨骼感受到路蘅一口接一口、几乎喘不上来的呼吸。 他按着他的腰去亲他,看他失神的漂亮眼睛,他的身体在战栗,他的皮肤温热,他的心跳与自己的同样蓬勃,交错共振。 路蘅一下尖叫着伏倒在他身上粗喘,段行知顺他的后背,眼睛灼灼地紧盯他垂下的睫毛,手上一用劲,握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翻过来,压进厚厚的枕头里。 “还……”路蘅呜咽。 “累了?”段行知低头咬他的嘴唇,含混道,“想这样看着你。” 他满意地感到路蘅疲软的手臂圈住了自己的脖颈,于是更低地压下身去,亲吻他发红的嘴唇。 - 时间如果暂停在这一刻就是好结局。从段先生书房里走出来的路蘅获得了梦寐以求的任命,焦躁地等在房间里的段行知获得了路蘅难得的主动。快两点的时候段行知才停下来抱着路蘅亲,后者眯着眼睛抬头,说累了。 不累倒奇怪了。段行知捡起丢在地上的衣服,俯身到床边,让路蘅仰头吻自己。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发现捡进来的衣服不是自己的,碰到口袋里的通讯器,皱了下眉,拿出来看了一会。 想起路蘅如何在车上心不在焉地看,就试着输了密码。路蘅的生日,错。自己的生日,错。 路蘅第一次来段宅的日期,对。 段行知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急急点进去。邮箱里最近一条接收是匿名消息,他往下滑,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想直接拿出去问路蘅,他要有求于自己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事,但又不由自主地将其他通讯点开。置顶的是和父亲的内容,从几年之前开始,每条很简短。 -行知今天状态不好,疏导效果一般,具体我跟林助讲了。 -好。 -周一,周五,周六,周日,行知都来找我了。 -下次你自己过来。 -好的,我知道了,麻烦段先生。 最早关于自己疏导的信息停在第一次感官神游症发作的时候,段行知记得那天自己醒来之后还冲路蘅发了火。信息的时间戳在凌晨,可能是路蘅刚结束疏导,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每次替行知做完疏导都要跟我报备。 -好的,段先生。 就在这个房间,就在这里。 路蘅到底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将他自以为的所有……浪漫而绵长的、十指紧扣的、精神图景无限共享的,疏导行为,像他给上级汇报工作一样,一条一条、温顺地汇报给父亲。 无一错漏。 段行知盯着那一长串信息记录看了很久,直到身上的水珠半干,听到外面路蘅哑着嗓子叫他。 他拿着通讯器走出去,扔到他身上:“给我解释。” 刚被他按在柔软被褥间的路蘅愣了一下,笑了笑:“我本来打算一会再跟你说的。” 段行知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他看,身体因愤怒而颤抖。路蘅开始意识到不对,把手机捡起来,然后面色也慢慢由红转白。 “可以的,路蘅。”段行知咬着后牙,再也无法忍受地骤然抬高音量,“你玩我呢?啊?你他妈有求于我个屁!今天也是我爸叫你来的吧?啊?你回去是不是还要给他发消息,告诉他我们是用什么姿势做的啊?” 路蘅抿着嘴唇,眼睛睁得很大,很久才低声说:“那你还帮不帮我?” 段行知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通讯器往地上一摔:“你做梦!” - 白塔中心区域在冬天总是很冷,林助从电梯里抱着文件出来,转弯进了一间洒满阳光的独立办公室。 戴金丝眼镜的向导坐在办公桌后面,头发抓得很成熟,非要说的话看不出才二十七岁。林助在门上叩两下,路蘅抬头,冲他微笑。 “小段总今天来了呢。”林助放下那叠欲盖弥彰的文件,若有所指道。 路蘅微笑的面孔僵硬一瞬,低下头,又抬起来:“好,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林助站在那里没动:“小段总很着急见你。” 是要他立刻跟着走的意思。路蘅沉默地垂下眼睛,没有接话。 “不要让我难办吧。”林助的声音近乎叹息。 透明的玻璃外面有憧憧往来的人影,路蘅抿起嘴:“我没有说不去,只是有一点事情还没有忙完,很快就……” “还要我请你啊?” 路蘅猛地抬起头,是段行知倚在外面大办公室的门上,双臂抱在一起。语气很轻松,甚至带了点笑意。 像是在开恋人的玩笑,显然路蘅的下属们也是这么觉得的,但路蘅的脸色又僵一下,很快地站起来。 林助眼观鼻鼻观心,看着路蘅不自觉挺直的后背。段行知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捏两下,回过头对办公室里其他人示意:“忙你们的。” 路蘅被段行知带着走,他的手不轻不重搭在路蘅肩上,一路过去,有人对两人打招呼,路蘅都微笑应下。 直到段行知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侧身让路蘅先进去,然后反手把门关上。他定定地盯着路蘅看了一会,低下头深呼吸,然后猛地抬起头,往前几步圈住路蘅的腰,将他抱到办公桌上。 路蘅后仰着头拒绝他的亲吻,段行知于是如他所愿,冷笑一声,狠狠咬上他的脖颈。 “……”路蘅快而隐忍地吸一口气,嘴唇在颤抖。段行知留下那枚牙印之后就将啃咬转为舔吻,向下吻到锁骨,又向上吻到耳垂,路蘅的皮肤很快一连串地红起来。 他亲到下巴的时候停了,偏过头嗅一下,声音阴冷:“等着我伺候你?” 路蘅闭了闭眼睛,顺从地低下头,和段行知接吻。 段行知伸手摸他后腰,感觉到路蘅轻微的颤抖,不由得就皱了眉,下一秒果然听到路蘅低声问:“我不舒服……可不可以明天再做呢?” 刻意放软的语气,像是祈求,段行知动作顿一下,旋即咬着牙低笑出声,他最知道路蘅有多会骗人,手段如何灵巧。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段行知用力地揉那片软肉,声音阴冷,“你十七岁就有胆子借别人的身份申请学校,现在胆子应该更大了才对。” 路蘅于是失了声,闭上眼睛忍耐,等待快感、痛苦和愧意一起,像水一样,流过他全然交付给段行知的、留存淡淡爱痕的身体。 据集团内部的工作人员所知,路先生是小段总的恋人。 小段总在分公司历练,不常来总部,但每次来就会去找首席,两人私下里似乎很亲密,不止有一次被人撞见在地下室的车前座里接吻,脸贴着脸掩在一片昏暗之中。 然而只有路蘅知道段行知其实是在讨债,讨他七年前第一次请求段行知帮助的债。二十岁的路蘅试图用段行知也许会想要的需求感和爱,换取他洗去自己人生众多污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处。 原本是自己就能解决的,再不济也可以找段先生,但彼时心念电转,无论如何就想给段行知一个机会。 结果就是连段行知的迷恋都无法维持,然后就如此这样一直到今天。 路蘅喘着气支起上身,腿软软地往下垂,段行知随手从旁捡了条毯子盖上,转身理衣服,语气很冷:“你前两天都不在家?” 家说的不是段宅,而是路蘅大学毕业之后段行知买的平层,离集团很近。当时路蘅刚搬进员工宿舍就被段行知捉狐狸一样捉出来,揪着领子丢到副驾驶座上。 路蘅抬起头对他笑:“嗯,不在,你这两天回来啦?” 段行知最讨厌他这幅如同满心忠诚毫无芥蒂的样子,别开脸没说话。 “下次会在的。”路蘅强打精神道,“忙完这一阵。” 天知道路蘅在忙什么,段行知从未觉得以路蘅的能力,需要付出如此之大的经历才能完成岗位上的这些小事,冷笑一声,大步走到门口,握住把手的时候又回过头,阴森森道:“你最好真的是。” 路蘅微笑着点头,看着门在自己眼前关上。段行知很好懂,从过去到现在。 本意是想在副CP番外写点狗血的,但写了才发现其实不太会写狗血剧情… 所以就处理成了大纲的形式,算是段路的前传…? 还有一章更新[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你的距离(4) 第44章 你的距离(5)[番外] 也许是因为段先生对路蘅相当放心,又或者是因为路蘅真的堪当此任,这种级别的会议已经是由他在全权主持。路蘅的金丝眼镜换了一副,人坐在长桌尽头,有淡淡的矜贵意味,侧着头听发言,偶尔提问,声音柔和,内容却很尖锐。 下属们平时在办公室里还能和首席有来有往地说点玩笑话,但逢此场合往往都老实得像鹌鹑,毕竟首席的恩威并施是他一直以来的驭人传统,在关键时刻碰他钉子无异于自杀。 结束之后路蘅盯着显示屏上的数据流看了一会,弯起嘴角露出宽慰的笑,旋即就简单地开始谈关于项目结束之后的小长假安排,并略明显地透露,因为自己的争取,假期会比以往的更长一点,补贴也会更多一点。 为难完了人总要打一剂强心针,刚被首席冷冰冰的眼神盯得后背发凉的下属也不由得心头一松。 其余人鱼贯而出,路蘅侧过头垂下眼睛,和助理交代着什么,助理小声回答,他就略一点头,披上大衣起身和众人道别。 最近白塔中心区域降温得很厉害,坐进驾驶座的时候会稍微有一点冷。路蘅边低头往手指上呵气一边去开温控系统。 他今天有约要赴。 抬起头在后视镜里检查自己的脸,镜框只能盖住一点点黑眼圈,即使努力微笑着,面上的疲惫也万难掩去。路蘅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开车离开地下室,径直开上大路。 他经过白塔岗哨时滞留了一阵,出示了证件与那位官员的手写信才得以长驱直入。 证件上的姓名后面有一个小小的括号,补充着两个字:向导。 路蘅收起证件,目不斜视地开车进白塔,嘴唇抿得很紧。 接待室里空无一人,路蘅进去之后就把门关上,灯带的光落在脸上,显得面色苍白。五分钟后门才被轻轻敲响,明显不年轻了、一身军装的威严哨兵推门进来,神情严肃。 路蘅站起来同他打招呼,他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对方却对他知根知底,多少有点不公平,但就他要做成的事情而言,这点不公平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 军官同他飞快地握一下手,手劲很大:“你确定你之前提交的那些材料都属实吗?” “是的,长官。”路蘅与他对视,目光坦然。 军官默了一下,像是提醒地警告一句:“你要想好。” 路蘅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在这种时刻又带点郑重的笑意,轻点一下头,就算答过。 两人在接待室里又坐了一阵,低声谈话,半小时之后,路蘅起身告辞。 “等一下。”军官在他抬手按门把手时将他叫住,“你知道隐瞒向导身份这么多年,是会被判刑的吧?” “我当然知道。”路蘅面色不变。 “那么你应该知道,帮助他人隐瞒也是重罪,”军官若有所指道,“如果你就这个问题还能再多说一点,我想事情对你来说就不会那么麻烦。与段家彻底决裂,也只是需要多一点点破釜沉舟的勇气而已。” 路蘅站在原地,没有做声,军官以为他的态度松动,面上柔和了一点,下一秒看见路蘅转过头莞尔一笑,态度强硬得让他皱了下眉。 “抱歉长官,我无可奉告。”路蘅的声音很轻,笑意带着气音,“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再隐瞒身份,我向您保证。” 回家的时候室内一片漆黑,路蘅站在玄关揉了一下眼睛,从亮处到暗处晃了一下眼,睁开之后才留意到段行知正端坐在沙发上,阴恻恻地看向他。 “……”路蘅吓了一跳,低声道,“你坐在这么黑的地方干嘛?” 段行知没有马上回答,路蘅无奈地换了鞋,坐到他旁边去,顺毛捋:“我不是回来了吗?” 扪心自问,路蘅其实还觉得两人仍旧处在漫长的冷战环节中,然而段行知却始终坚持路蘅和自己都至少应该按时出现在家里,这种执着让路蘅多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不答应的话,对自己的心未免也太不诚实;但答应的话,就没有再心软的机会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伸手去捧段行知的脸,年轻哨兵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路蘅愣了一下,用指节的背面蹭上去,才发现他在哭。 “你怎么了?”路蘅是真的被吓到,连强作出的柔和语气都消失不见,急切地去扳他的脸。段行知强拧着不让他碰,很轻地抿着嘴巴小声抽气,声气里却还是恨恨的:“能怎么?” 路蘅还是强把他的脸扳过来,微仰一点头去吻他的眼皮,段行知蹙着眉:“你不要以为你每次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 “好好,不原谅不原谅。”路蘅叹气,稍微抱了他一会才松开。 “你去哪?”段行知的声音陡然重起来。 已经站起来了的路蘅只能又回过头,段行知自然而然地张开手臂,把脸贴在他的小腹。 “到底怎么了啊?”路蘅的声音软下来。 段行知闷闷道:“我预感不好。” 闹掰之后段行知的脾气还是很差,阴晴不定到了令人无奈的地步。路蘅被他抱着的时候会想,段行知是不是也已经无法再忍耐这种关系,如同被放置在悬崖边的瓷器般的关系,顶好是将它索性推出去,或者立刻救回来。 “能有什么预感不好的。”他极力将语气放得轻松。 段行知不说话,蹭掉为数不多的眼泪,抬起头看路蘅,眼圈明明还是红的:“我们做吧?” - 路蘅今天一直在分心,因此额外地挨了段行知好几口咬,也没像从前那样立时轻哼出声。段行知咬完就有点紧张地看他,路蘅也只低声说没事。 段行知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怪癖,路蘅因了心中的愧意,就这样多次过分地纵容了他。 结束的时候段行知硬拉着路蘅不许他走,路蘅本来也很累了,于是顺了他的意。段行知从后面抱着他,叹了很长的一口气。 确认段行知是真的在叹气而不是故意往自己脖子上吹气之后,路蘅侧过头问:“又怎么了?” “这个‘又’是什么意思?”段行知很不满,“我不能心烦吗?” 路蘅于是不说话了,段行知今天的烦躁让他心里也很浮,特别是在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 在重要项目完成前的最后阶段,将集团财务上的一些“小问题”提交白塔通审之后。 他感受着段行知在身后一起一伏的呼吸,心想,我正在夺走属于你的一切呢。 虽然在那之后路蘅也将不得不付出相应的代价,但他主观上并不觉得,自己的受难,就足以构成段行知的谅解的全部理由。 他长久地对段行知封闭了精神领域,以此掩盖所有光彩或不光彩的秘密。而倘若事情真的到了成功的那一天,段行知又会怎样呢? 路蘅发现自己对此毫无设想和把握,他只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等待最终一切降临的那一刻,就像在他背后盯着他的后颈的段行知,其实也在屏息凝神地等待着路蘅再一次的青睐。 - 几周后白塔的车开到集团楼下,颇弄出了点风波。消息自警报声中呼地从大堂传至顶层,堪称热火浇油。路蘅往外望了望,泰然自若地起身,穿大衣,进电梯下楼。 电梯里恰好遇见下属,礼貌地问首席去哪里,要替他按楼层。路蘅下巴抬了抬:“一层,去自首。” “什么?”下属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路蘅不用别人问,自己就慢条斯理地说:“因为我隐瞒了向导身份。” “什么???”下属完全大惊失色。 电梯恰好在这时候到了一层,路蘅回头一笑,心想这倒是漂亮的中途退场。撬动段先生的帝国,总要付出一点不大不小的代价,但没关系,因为相比他提交的通审材料所能为白塔带来的好处来说,隐瞒身份这一桩罪行已经太小太小了。 所以路蘅毫不怀疑自己在害段先生狠跌一跤之后就能很快出狱并重返集团,无论自己的声誉在彼时是否会受到什么影响。集团依旧需要他,这是完全可见可知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从从容容地被白塔士兵用枪抵着后腰押进车里的时候,原本应该在分公司视察的段行知,会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 “!” 眼前的段行知堪称风尘仆仆,从车上跳下来就急匆匆地往路蘅这个方向跑,边跑边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路蘅被人控着手往车里推,心下一动就强拧身回过头,对段行知远远地笑了笑—— 段行知怔一下,立刻更没命地跑,然而下一秒路蘅就躬身进了后座,车辆很快启动,向出口驶去。 “路蘅!路蘅!站住!”段行知最后几步刚好能追上车尾,于是极度慌张的吼叫终于能够穿过玻璃进入路蘅耳中,“路蘅!” 路蘅坐在后排没有回头,想到之后段行知知道真相时可能有的真正的暴怒就有些心虚。 段行知的声音终于越来越远了,路蘅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 但表情到底是在白塔士兵向他确认具体情况时凝住了。因为文件上他的罪名是“经济犯罪”,而非“隐瞒身份”。 除了是段先生的手笔之外,想不到还有其他任何人能搅动事实到这样的地步。 路蘅闭了闭眼睛。窗外的景致在飞速地滑行过去,逐渐看不清明了。 - 这一天对段行知来说是非常糟糕的一天。先是听说总部楼下有白塔的人过来,匆匆忙忙赶到之后,又恰巧看见路蘅被押走。人还站在原地发愣,一转头又被亲爹一个电话叫进顶层,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顿。 段行知脑子里还嗡嗡的,半天才听明白段先生在说的是路蘅。总而言之路蘅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段行知是没脑子的二世祖,就连对方在谋划做这样的事情都毫无察觉,简直一无是处。 不过——段先生语气一转,又说,借此让路蘅顶一点罪,也不是什么坏事。 段行知就站在那里愣愣地听,世界的音量突然变得极大又极小,父亲的口一一张合,渺不可寻。全数信息、概念、心情与思绪最后都凝结成这样一句话:哦,路蘅还是不信任你。 哪怕是到了现在还是不信任你,哪怕是如此不明所以地被白塔的人带走,也不会向你请求哪怕一句。 明明七年之前最后也是脱了一层皮,才帮他摆平了那件事的。 段先生说完了,坐在那里等段行知说话。后者猛地一扭头,推开办公室门就往外走。 “站住!”段先生厉声道,“你去哪?” “跟你有什么关系!”段行知重重摔上门。 只这么一会远离路蘅,就觉得自己的情绪与感知已经不受控制。细细的精神力牵引拖拽着他向白塔去,现在就要到达,立刻就要到达。 - 段行知再见到路蘅,已经是好几年之后。 那天他赶去白塔,当然没能再见到路蘅。后者是段先生亲自打了招呼的罪犯,层层关押,重重锢锁,在不见天日的白塔深处,独自生活了很久。 段先生对于段行知与路蘅多多少少的暧昧关系绝非一无所知,但事情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也是出乎意料。训斥一顿后以为独子多少会收敛,谁知段行知消停了几天,一转弯又进了白塔,张口就说自己是哨兵,没有按期服役,现在申请去边境——消息传到段宅,几乎把段先生气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按住路蘅蠢蠢欲动苗头的本意是敲打,要不是他居心不良,自己是真要重用路蘅:段先生如果有机会,或许会这样为自己辩护。但段行知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一个字,冷静下来满脑子就是路蘅到段家首先就不是奔着自己来,后来这几年更是完全没把自己当回事,说走就走如此狠心,偏偏自己还可着劲地和他演强-制爱戏码,路蘅大概已经讨厌自己到无法忍受了的程度。 如此一来,集团是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 在边境服役的那几年,段行知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刺头,时不时找个借口溜回白塔中心区域,探探口风,耐心地一次次申请探监。得到的消息只有路首席积极配合,正在减刑,段行知越听越烦躁,相比这些来说,他还是更想知道路蘅有没有吃好睡好,有没有接着讨厌自己。 然后就终于等到了路蘅出狱……并瞬间踪迹全无的消息。 几年过去哨向之间的牵引力已经变得很淡,段行知第一次郑重其事地请了长假,回到白塔中心区域,借着那点微不足道的牵引,一条一条街道地找了过去。 直到他隔着玻璃门,看到一身挺括的路蘅正坐在那里,表情很轻松地与另外一个向导说话。 要见面了,路蘅。 重新拉近的,你的距离。 就这样磨磨蹭蹭地完结了第一本[害羞] 其实写到中后期的时候都有点惊恐了,感到很多情节和情感都超出了自己的把握,再者因为是过签文,很多地方也没有做足够的准备,回过头看一些段落的时候感觉好羞愧TT… 但是写文真的很幸福,像做很好的梦,又像在中学时代谈恋爱,某种既定的秩序之内,还可以自由地行使意义赋予的权力,编织一些比现世更好更漂浮的东西。感谢大家让我成为有梦可做的人[摸头] 感谢编编签我,感谢读者小伙伴们的陪伴,大家的点击收藏评论营养液都给了我特别特别大的鼓励[垂耳兔头]如果没有这些的话,其实都不相信自己能把它完结,感谢大家[抱抱] 下一本其实已经计划了大概啦,但因为在写这一本的过程中察觉到了自己太多的不足,所以应该还会再沉淀一下再开新文。可能也需要一点点时间从这篇文的情绪里走出来,和我们宥聆裴陟说再见[让我康康] 如果也还能再和你相见的话就更好啦[可怜] 明朝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你的距离(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