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夫他又野又甜》 第1章 第1章 老榕树下蹲着几个身影,以季川为首。季川是村里有名的闲人,年纪不大,刚满十九,却完美继承了村里老一辈二流子的精髓——不爱干活,但很爱晃荡。 他此刻正捏着一根鲜红油亮的辣条,吃得嘶嘶吸气,旁边围着几个半大孩子,个个吃得嘴唇红艳艳。 “喂,小春,”季川吸溜一下,讲究地从兜里掏出一截卫生纸擦了擦嘴角的辣油,问一旁一个瘦巴巴的男孩,“最近怎么没看见季伍那老小子?打麻将三缺一,都快凑不齐了。” 叫小春的男孩正奋力啃着辣条,闻言抬头,口齿不清地说:“季哥你还不知道啊?季伍叔栽啦!” “栽了?”季川挑眉。 另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丫头抢着说:“他偷了隔壁村李婶家的鸡,被人一个电话举报到镇上啦!” 小春使劲点头:“对对对,被抓走的时候,他还嚷嚷那只鸡是他家走丢的呢!可李婶说那鸡就是化成了灰,也姓李。” 季川嗤笑一声:“这老小子,他家哪儿来的鸡?” 孩子们跟着嘎嘎地笑,快活的空气里弥漫着辣条勾人的辛辣和一种小小的、幸灾乐祸的快乐。 正说笑着,村口土路上传来汽车引擎的低吼。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擦得锃亮,在坑洼不平的路上开得有点横冲直撞,全然没在意路边蹲着的这一撮人。 车子碾过一洼不小的积水,“哗——”一声,混着泥点的水花精准地扬起来,劈头盖脸地泼了季川一身。 孩子们瞬间安静如鸡。 季川僵在原地,他身上的白色印花T恤此刻溅满了斑斑点点的泥水,堪称惨烈。 他手里还捏着半截辣条,汤汁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那辆黑色轿车毫无察觉,或者根本不在意,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车屁股影子。 季川慢慢抬起头。 他生得极好,是这村里远近闻名的俊悄,皮肤白,眉眼深,鼻梁高,此刻那双总是带着点懒洋洋笑意的桃花眼眯了起来,盯着那辆快要消失的轿车,眼神亮得有点慑人。 他也没骂娘,只是遗憾地松开了手里那截辣条,然后舔了舔被辣得红艳艳的嘴唇,忽地笑一下:“啧,开个破乌龟壳,嚣张什么呀!” 阳光透过榕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笑容好看是好看,却让旁边几个小孩莫名同时缩了缩脖子。 黑色轿车稳稳停在了村尾靠后山的一座青砖别院前。 这院子与村里常见的楼房不同,带着明显的旧时风貌,粉墙黛瓦,马头墙高耸,虽然久未有人常住,却自有一股沉静气派。 老村长程安早已候在门口,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嘀咕着这位程家最有出息的后生怎么突然回来了,还说要住下。 车门打开,程霁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休闲装,看似简单,料子却极好,与他周身那种清贵又温和的气质相得益彰。 他深吸了一口山脚下清冽温润的空气,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与他前世最后时刻呼吸的消毒水味和都市尾气截然不同。 他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走向老村长。 “安叔,劳您久等了。”程霁声音温和,带着对长辈的尊重。 “不久不久,小霁你回来是大事。” 老村长连忙摆手,引着他往院里走,“路上辛苦了吧?”这院子一直有人定期打扫,听说你要回来,我又让人收拾了一遍,被褥都是新晒的,厨房里也放了今早刚摘的瓜菜,水灵着呢!” “让安叔费心了。”程霁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院落。青石板缝隙里钻出嫩绿的草芽,墙角的老梅树花期已过,正吐着新叶,一切都透着宁静的生机。 他很满意。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便提到了过几日的清明祭祖。 庆宁村人口杂,但程姓是本地大族,枝繁叶茂,而程霁这一支更是近年来混得风声水起,族里最有头脸的人物大多出自他家,往常也只有祭祖这等大事,他们才会从城里回来点个卯。 老村长试探着问:“小霁啊,这次回来……是打算常住?”他实在想不通,这年纪轻轻、事业正盛的后生,怎么会想窝回这小山村。 程霁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却不容深究:“嗯,会小住一段时间,修养一下。” 他自然不会说,这具二十五岁的年轻躯壳里,装着一个因过度劳累而猝死、年仅三十就归了西的灵魂。 前世他矜矜业业,搏命般将企业做大,却在即将“开疆拓土”的当口,被一纸“急性广泛前壁心肌梗死”的诊断书彻底终结。 如今他重获新生,年轻了五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设立海外信托,将公司甩手给信得过的职业经理人团队,又凭前世记忆做了几笔投资,然后毫不犹豫地奔回这祖籍之地。 奋斗?扩张?不了,这辈子他只想提前退休,靠着巨额分红,在这青山绿水间过点清闲日子,养养他那颗死过一回的心脏。 老村长见他语气虽温和,眼神却沉稳老练,透着一股远超年龄的通透和……淡漠?心里暗叹,这在大城市里干大事业的年轻人,心思就是深,让人看不透摸不准,果然不一般。 “好好,住下好,村里空气好,养人!有啥需要,尽管跟我说!”老村长热情地保证。 另一边,季川听完了那个被他用一根辣条“收买”的小探子的汇报。 小春贼头贼脑地摸到季川家那略显破旧的院门外,还没探头,后衣领就被一只好看的手给揪住了。 “哎哟喂!季哥!是我呀!”孩子吓得一哆嗦。 季川松开手,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阳光下他的皮肤白得晃眼,眼神却带着点痞气:“皮痒了?在我门口晃悠什么?” 小春赶紧凑上前,压低声音,一副分享重大机密的样子:“季哥,那辆‘乌龟壳’!就呲你一身水那个,停到村尾那大院子门口了,村长爷爷还在那儿等着呢!下来一个男的,看着可气派了,肯定是那院子里的人!” 季川眯了眯眼。村尾那栋常年空着、却收拾得最精致漂亮的青砖大院? 他想起那辆嚣张的黑色轿车,还有自己身上这件报废的T恤,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漂亮的、带着嘲讽坏笑。 “哦?”他语调拖得长长的,意味不明,“原来是那家的啊……”他拍了拍小春的脑袋,“行了,知道了。辣条还有,自己拿去。” 打发了小孩,季川目光转向村尾的方向,看来,这清净的小村子,要来个有意思的“大人物”了。 而他很想知道,这个“大人物”的“乌龟壳”,还能不能那么干净漂亮。 翌日,清晨的阳光还没驱散山脚的薄雾,程霁就被院外一阵稚嫩却喧闹的嬉笑声吵醒了。 他睡眠浅,重生后更是刻意追求一种松弛的节奏,但这突如其来的童趣交响乐显然不在他的计划内。 他披了件外衣,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院门。 只见约莫几个五六岁的小豆丁,正围着他的黑色轿车,手拉着手转圈圈,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唱着即兴编造的童谣:“大乌龟,亮汪汪,呲人一身泥汤汤!呱呱呱!” 其中一个眼尖的孩子瞥见门开了,一个穿着好看的睡衣、看起来一点不像村里人的叔叔站在那里,立刻像受惊的小兔子,大喊一声:“有敌情!撤!” 话音未落,几个“小皮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溜烟钻进巷子,瞬间没了踪影。 程霁失笑,摇摇头,这才把目光投向他的车。 这一看,倒是让他微微挑了下眉。 车身两侧,被调皮的孩子用沾了泥水的小手画满了抽象的涂鸦,波浪线、圆圈、看不懂的符号……而坐驾驶的车门上,赫然用水泥勾勒着一只歪歪扭扭、却特征明显的简笔大乌龟。 他倒是没生气,反而觉得有几分鲜活的趣味,前世在写字楼,可见不到这等“原生艺术创作。” 他转身回院,接好水管,拿了水桶和软布,准备亲自洗车。 山泉水清冽,冲刷着泥痕,倒也成了件放松的事。 正忙着,老村长程安背着手散步经过,看见他,笑着打招呼:“小霁,这么勤快啊,一大早就自己洗车?” 等走近了,老村长才看清车上那一片狼藉的“艺术杰作”,顿时哭笑不得,跺脚道:“哎哟,这些皮猴!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回头我非要找他们家大人说道说道!” 程霁拧上水龙头,用软布擦拭着水珠,语气平和:“没事的,安叔,小孩子玩闹而已,洗掉就好了。” 他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耐心。 老村长看着他,又是感慨又是无奈,便站在一旁絮叨起来:“唉,现在村里就这样,年轻壮力都往外跑,挣钱嘛。留下的多是咱这些老骨头,还有爹妈没条件带出去、留在老家上学的娃。青壮年啊,没几个啰……” 说起青壮年,老村长倒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哦,倒也不是没有!有几个呢,年纪轻轻,有力气有脑子,偏偏就不务正业!整天在村里晃荡,招猫逗狗,净干些气人的事儿!” 他显然打开了话匣子,压低声音:“就比如村东头那季家小子,叫季川的!哎哟,那可是个祖宗!懒得出奇,能躺着绝不坐着,嘴巴还毒得很!一点亏也不吃,跟左邻右舍那些大爷大婶吵架,从来没输过!歪理一套一套的,能把人气得半死!你说说,这像什么话……” 程霁安静地听着,手下动作没停,水流冲走了最后一只泥巴乌龟,车身恢复光可鉴人。 他对这个名叫“季川”的小混混,算是有了个初步印象:懒,嘴毒,人嫌狗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下午,程霁闲来无事,在村里踱步。 青石板路蜿蜒,两旁是错落的老屋和新楼。行至一处院墙外,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一个清亮却极具攻击性的年轻声音极具穿透力: “我看婶子您这嗓门不去村口唱大戏真是屈才了!我家墙根地下那几棵葱招您惹您了?您家鸡飞过来啄了,我没找您赔我的葱,您倒先怪我的葱绊了您鸡的脚?这道理您昨晚梦里跟周公学的吧?新鲜得很啊!” 只见一个年轻人正站在一家院门口,双手叉腰,身姿挺拔。 十**岁的年纪,一头乌黑的短发利落不羁,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唇色是天然的嫣红,抿着一丝讥诮的弧度。 最惹眼的是那双桃花眼,眼尾微挑,本该是含情脉脉,此刻却喷射着灼人的怒火和十足的战斗力,勾魂摄魄里带着扎人的刺。 他四肢修长,简单的T恤牛仔裤穿在他身上,愣是穿出了几分嚣张又漂亮的味道。 对面的中年妇女似被他连珠炮似的话噎得满脸通红,气势明显矮了一截,张着嘴却接不上话。 程霁的脚步顿住了。 老村长早上的那些描述“懒、嘴毒、不务正业”瞬间有了无比鲜活的画面。 不过,这人还种了葱呢,算不上懒。程霁心想。 但他此刻注意到的,却不是那张嘴吐出的火力。 而是那人吵架时极度张扬的鲜活神气,那因为激动而愈发秾丽的眉眼,以及那双因为站着吵架而显得格外笔直修长的腿。 确实……很好看。是一种带着野性和攻击性的漂亮,像山涧里突然蹿出的火焰。 那人还在输出,逻辑清晰,比喻刁钻,骂人不带脏字却能把人气厥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看着老实巴交、面露难色的老年人匆匆走到那院门口,他一把拉住年轻人的胳膊,低声劝道:“哎呀,行了行了!季川!少说两句!都是邻居……” 季川。 程霁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原来是他。 那劝架的老人一出现,原本被季川怼熄了火的婶子像是瞬间找到了靠山和观众,腰杆一挺,声音立刻拔高了八度,带着哭天抢地的腔调开始撒泼:“哎哟喂!没法活了啊!小辈都骑到头上拉屎拉尿了啊!欺负我啊!大家快来评评理啊!” 她一边干嚎,一边夸张地跺着脚,双手拍着大腿,上演经典的农村“泼妇手势舞”。 季川极其不屑地“呸”了一声,声音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一声“呸”如同点燃料炸药桶。 那婶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手指几乎要戳到季川鼻子上,踱着脚,拍着手,用尽全身力气身体前倾,“呸呸呸”地回了过去,唾沫星子横飞。 季川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眯,里面闪过一丝恶劣的光。 他一把推开旁边还想和稀泥劝架的大爷,动作看着没用力,但那大爷愣是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 这时季川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那婶子面前。 接下来的一幕,让站在不远处的程霁瞳孔微微放大,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只见那个名叫季川的唇红齿白、貌美腿长的年轻人,竟然毫不怯场地……跟那婶子对跳起了“手势舞”! 他学着那婶子的样子,也跺脚,且跺得比她还有节奏,不仅拍手,还拍大腿,且拍得啪啪响,力道十足,身体灵活地左右摆动,甚至……还加入了一点即兴的、街舞似的扭胯动作! 他的动作幅度更大,更有力度,也更……气人。 明明是在撒泼,由他做出来,却硬生生带出几分奇异的节奏感和一种近乎嚣张的漂亮。 那婶子的“舞步”瞬间被比了下去,显得笨拙又老套。 “呸!老不羞!说我欺负你?你撒泼打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个儿的脸面?” “呸!连只鸡都看不好,啄了我的葱还有理了?这道理你是跟村口的赖皮学的吧?” “呸!老不羞!再嚎大点声!正好让大家都来看看你是怎么讹小辈的!” 他一边“舞动”,一边嘴皮子利索地输出,词儿都不带重样的。 程霁:“……” 他活了两辈子,商场上的奇葩、酒桌上的疯癫见过不少,但这种阵仗真是头一回见,视觉和听觉的双重冲击力过于强大。 他下意识地想皱眉,觉得这实在有些……不雅观,有碍观瞻。 但他的目光却像被钉住了一样,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个身影。 如果忽略这场合和目的……那人的手,腰,腿,动起来可真漂亮。 手臂挥舞时带出的线条流畅有力,窄腰扭动时带着一种天生的柔韧和恰到好处的劲道,长腿跺地时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和一种不管不顾的张扬。 像一团燃烧的、带刺的火焰,明知道靠近会烫伤,却依旧吸引人的目光。 程霁微微眯起了眼,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个季川,果然……名不虚传。 季川和那婶子如同两台功率全开的对轰喇叭,对跳着动作夸张的“街头斗舞”。 直到双方都耗尽了体力,才以一种诡异的默契同时休战,各自撂下一句不痛不痒的狠话,一个扭身回屋甩上门,一个哼着小调拍拍手走人,这场闹剧才算落幕。 程霁摇了摇头,心底那点奇异的感觉挥之不去,他转身继续散步,将那片重归“宁静”的战场抛在身后。 转眼便是清明的前一日。 午后的阳光透过薄云,给青砖黛瓦的村落笼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祠堂的偏房里,已然堆起了小山似的金箔元宝、婴儿手臂粗的长明红烛,以及成捆的上好檀香,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特有的气息。 按照惯例,程家不少在外的人今日都会赶回,程霁接到电话,他大伯和小叔大约下午三点才能到村。 程霁也去了祠堂帮忙。 村长程安家的女眷们围坐在一起,手指翻飞地叠着元宝,银箔金纸在他们手中窸窣作响。 见程霁进来,老村长连忙客气地迎上前。 “小霁来了,正好正好。”程安笑着,“三牲、水果、糕点、酒茶那些还在准备,眼下有件要紧事,得麻烦你帮个手。” 他引着程霁走到一张方桌前,上面放着一叠裁剪整齐的白纸,约莫A4大小,纸张厚实,每一张上都用特制的凿子打出了一排排规整的铜钱状孔洞。这便是祭祖中最高规格的“货币”——“大银”。 “安叔,这是……”程霁看着那叠纸,隐约想起记忆中,执笔书写“大银”似乎是由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来做的。 老村长像是看出他的疑虑,慈蔼地笑了笑,拿起那整叠“大银”熟练地一抖,细碎的白色纸屑纷纷扬扬落下。 他温和道:“规矩是老的,人总是要新的。以后这些事,终究是要交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手中的。” 他取过新开封的朱砂墨块,在程霁研磨好的墨汁中化开,那红色鲜艳而庄重。 老村长执起笔,饱蘸朱砂,在第一张“大银”的中央,竖直运笔。 程霁立在一旁静静观看。只见书写分为三部分:最上方是抬头,写的是流通地及所敬奉祖先的名号;中间是竖写的巨额币值与祈福铭文,皆为繁体;最下方则是献祭的子孙名讳。 老村长稳稳地写完“程氏子孙敬奉”几个字后,便将笔轻轻搁下,看向程霁,目光里带着几分期许:“小霁,你来。这手写的‘大银’,每一笔朱砂,落下的都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连通着先辈,也系着我们这些在世的。” 程霁闻言点头,他不再推辞,接过了笔。笔尖蘸满殷红的朱砂,落在雪白的纸上,郑重地写下对先祖的追思与敬奉。 祠堂偏房里很安静,只有毛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三点整,程霁的手机准时响起,是大伯他们到了村口。他恰好写完最后一张,仔细将笔放好,这才向老村长辞行。 老村长热情道:“晚上都来家里吃饭,你大伯小叔他们也一起来,已经让你婶子准备上了,祭祖前一家人吃顿饭,是礼数,可不能推辞。” 程霁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村东头。 季川上午溜达着去了趟镇上,不像别人大包小包,他只买了些最简单的香烛和一小叠纸钱,用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拎着回来。 进了他那略显冷清的小院后,他就再没出过门。 院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也不知那貌美嘴毒的小混混,独自一人在清明前夜,想着些什么。 清明日的坟山,比往日更添了几分肃穆与喧杂。 程氏一族十几口人,男女老少皆有,沿着蜿蜒的山道迤逦而行。 程霁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色衬衫,身姿挺拔沉默地走在了人群中,与周遭略显嘈杂的族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山道上野草疯长,荆棘横生,需要人在前头用镰刀开路。 挥汗如雨的,除了程家几个在队伍前头的年轻后生,还有季川。 季川独自一人,来得很早,远远走在在另一条道上,他嘴里叼着根草茎,龇牙咧嘴地挥舞着镰刀,白皙的手臂上已经划出了好几道鲜明的红痕,看着有点狼狈,却又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 程霁站在人群里,看了他好几眼,但很快季川的身影就走远了。 祭拜过程按部就班,香烟缭绕,纸钱飞舞,鞭炮声此起彼伏。程家人多,仪式也繁琐。 季川祭拜完父母、奶奶后,就开始在坟山边缘的一片区域转悠,寻找他爷爷的坟。 季老爷子去世早,家里那时困难,没立碑。每年清明,季川都是靠记忆和地形“猜”个大概位置,差不多就祭拜了。 今年这片区域的草长得尤其疯,他来回走了几趟,更加不确定了。 最后他瞅准一个微微突起的、看起来颇有“坟相”的土包,认命地撅起腚,吭哧吭哧地开始割周围的杂草。 他干得认真,额角冒汗,总算清理出一片光秃的地面。然后便蹲下来,从塑料袋子里拿出纸钱、香烛,摆开,点燃。 纸钱烧得很旺,火焰跳跃着映亮他沾了点灰却依旧漂亮的脸蛋。他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跟爷爷说些什么。 做完这一切,他拿出最后一挂小鞭炮,正准备用香引燃。 就在这时,前方猛地传来老村长又急又气的一声吼:“季小子!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第3章 第3章 季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手一抖,香头已经碰上了引线! “嗤——”引线已瞬间点燃。 他下意识就把那挂点燃的鞭炮往旁边空地一扔——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炸响声猛地在那片肃穆的坟地里炸开,硝烟味瞬间弥漫,简直像在程家庄严的祭祖仪式里扔进了一颗炸弹。 所有程家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回过头来。 季川也懵了,他茫然地看着前面那乌泱泱的十几个人,以及他们面前那座修缮得体、墓碑清晰的祖坟。 再低头看看自己脚下这个光秃秃的土包…… 一个不太妙的念头闪过脑海:操,好像又认错坟了?! 老村长气得跺脚,指着他的手都在抖:“你小子!那是程家老四的废坟!你爷爷的坟在更上面那个坎坎旁边!跟你说了多少回了立个碑立个碑!” 季川顿时尴尬得脚趾抠地,尤其是对上人群中程霁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时,他耳根子有点发热。 他胡乱地挠了挠头,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那……那啥……对不住啊,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他一把抓起地上那个装了几根新鲜竹笋的黄色尿素袋子,往肩上一甩,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大步流星地扎进旁边的深草从里,速度快得像后面有狗在撵,眨眼就没了踪影。 只剩下一群面面相觑的程家人,一地狼藉的鞭炮碎屑,和一个被祭错了的、冒着一缕青烟的土包。 程霁看着季川消失的方向,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祭祖结束后,从外地赶回来的程家人次日就离开了,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程霁乐得清闲,第二天一早,用小砂锅慢悠悠熬了小米南瓜粥,清甜软糯,吃完便开车去镇上的超市采购了一番。 下午回来时,阳光正好,村里几个老太太正聚在一处屋檐下,一边摘着菜,一边叽叽咕咕地聊着天。 见程霁提着购物袋走过,他们立刻互相挤眉弄眼,交换着“你懂的”眼神,然后又都扬起热情的笑脸跟他打招呼。 “小霁回来啦?” “去镇上了呀?买这么多东西。” “怎么不开车去呀?” 程霁虽看着有些高冷疏离,但基本的礼貌和温和还在,他停下脚步,简短地回应了几句,又拿出香蕉分给了几位。 老太太们见他态度尚可,对这后生的好感度蹭蹭上涨,话匣子就关不住了,七嘴八舌地开始分享村里最新的“情报”。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刚被放回来的偷鸡贼季伍身上。 “啧,你说这季伍,真是不成器!” “可不是嘛,好手好脚的大男人,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哎,说起不成器的,东头那季川不也一样?听说季伍一回来,他就拎着几个大竹笋去看他了,啧啧!” 一个婶子像是亲眼所见般说得起劲,另一个便笑着接口,还带着点奚落:“不过你还别说,季伍这进去吃了趟公家饭,看着倒精神了不少,头发给剪短了,听说里头顿顿管饱呢!” 这话引得几个老太太哄笑起来。 冷不丁地,旁边道上传来一个清亮又带着十足嘲讽的声音:“哟,婶子这么羡慕?那赶紧让您家大孙子也去偷几只鸡,这不就能顺理成章进去吃几顿免费的,还能换个精神点儿的发型?” 众人一噎,扭头去看,只见季川不知何时晃荡了过来,双手插兜,嘴里叼着根青草,漂亮的脸上挂着明晃晃的讥诮。 刚才说话的婶子顿时讪讪,她不够泼辣,对上季川这张利嘴只有吃亏的份,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缩回头不吭声了。 程霁的目光也转向季川。 季川却先瞥了他一眼,像是才想起这号人,那张惊艳的脸上,立刻摆出冷眉冷眼的表情,从鼻子里嗤笑一声:“喂,你是不是住村尾漂亮院子里的那个?” 程霁看着他张合的红唇,点了点头,语气平稳:“嗯,我叫程霁。” 季川挑眉,开始阴阳怪气:“哦,程老板啊。怪不得眼睛长在头顶上,回来那天开车那叫一个威风,呲了我一身泥水,你说怎么办呢?” 他故意把后一句话说得语气重了点,带着一股混不吝的劲儿。 程霁好脾气地道歉:“那头路况不好,开得快了,没注意道路边有人,实在不好意思。” 他看着季川那双因为算计而显得格外亮的桃花眼,主动提出,“衣服我赔给你。” 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才能离这团鲜活又烫人的火焰更近一点? 季川没想到他这么干脆,算是庆宁村独一份了,愣了一下,随即眼底闪过狡黠的光,立刻狮子大开口:“行啊!我那T恤新买的,刚上身呢,看你态度还行,赔五十块算了!” 那种T恤小摊上才十几块一件,他竟然开口要五十! 旁边的一个婶子听不下去了,插嘴劝道:“哎哟,季川,都是自己人,一点泥水,洗洗就掉了嘛,哪能要五十块……” 季川根本不理他,只拿眼斜睨着程霁,一副“你看着办”的嚣张样。 程霁面上依旧温和,心里却觉得他这坐地起价的样子有点好笑。 他配合地摸了摸口袋,露出些许歉意:“好,五十。不过我现在没带手机,也没现金了。过会儿我拿给你,可以吗?” 季川见他答应得痛快,心情大好,十分大度地一挥手:“成!下午我都在家,记得准时啊,程老板。” 他说完冲程霁飞了个说不清是挑衅还是别的什么的眼神,转身晃悠着走了,那背影都透着一股“小爷我赚了”的得意劲儿。 程霁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五十块,买一次登门的机会。 很值。 下午五点半,程霁就吃过了晚饭。 他收拾完后,不仅取了钱,还从今天镇上采购的袋子里挑了好几样看起来年轻人会喜欢的零食——薯片、辣条、果冻,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天光渐渐擦黑,村里炊烟四起,弥漫着饭菜的香气。程霁提着东西,循着记忆往季川家走去。 季川家的院门果然如他所料般大敞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还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程霁脚步放轻,走近了些,便清晰地听到季川那特有的、带着点不耐烦又勾人的声音:“……老小子,差不多得了啊,给我留点儿!一把年纪了,吃这么多也不怕齁着!” 程霁眉梢微挑,抬手在敞开的院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又轻咳了一声,这才抬腿走了进去。 院子里,季川和另一个男人正捧着饭碗蹲在地上,中间摆着个大海碗,里面装着些腌萝卜和酸豆角。 听到动静,两人同时回过头。 季川那张脸在昏黄灯光下依旧俊俏得眨眼,嘴唇可能被辣得有些红艳。 另一个男人看着大概四十多岁,面相有些愁苦丧气,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正讪讪地低着头。 见是程霁,季川愣了一下,放下碗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那副混不吝的架势又端了起来。 那个丧气脸的男人也默默站起身,挪到墙根阴影处,一双眼睛却悄悄打量着程霁这个陌生的、气质与这小院落格格不入的来客。 程霁本来还想借着赔钱的机会跟季川多聊两句,见他家里明显有客,且这客看起来有点奇怪,便歇了心思,直接将手里的零食袋递过去。 “一点零食。” 季川皱了皱眉,没接。 “钱呢?” 程霁在口袋里摸索一番,拿出钱递过去。 季川接过:“五十……还差二十。” 程霁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茫然,他又在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最后露出一个懊恼的表情:“抱歉,可能……掉在路上了。” 他语气诚恳,带着恰到好处的尴尬。 季川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程霁的表情管理十分到位。 季川撇撇嘴,像是有点不爽,但还是愤愤地一把将零食和那三十块钱都抓了过去。 东西到手了,却见程霁还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季川不由得斜睨着他,用眼神下达逐客令。 程霁像是才反应过来,目光在他被灯光柔和了轮廓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这才温声道:“那我先走了。剩下的二十,我明天给你送来?” “行,明天上午吧。”季川看了眼外面开始变得墨蓝的天色。 回去的路上,村里的灯火更多了,窗户透出的光晕温暖而家常。 程霁将手插进口袋,指尖触碰到那两张被他可以留下的的两张十元纸币。 他缓缓踱步,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村道上回响,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朝着村尾那栋亮起灯的青砖别院走去。 明天上午,又能见面了。 凌晨五点,天光还未彻底挣脱夜的束缚,只在东边天际透出意思朦胧的灰蓝。 程霁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额角甚至沁出了一层薄汗。 梦里,季川那张漂亮到极具攻击性的脸几乎贴到他鼻尖,桃花眼里燃着熊熊烈火,红唇开合,吐出的字眼又毒又辣: “程霁!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见色起意!道貌岸然!伪君子!盯着老子的腿看什么看!呸!” 这还不算完,梦里的季川骂到兴头上,竟然又当场给他表演了一段加强版的“手势舞”,跺脚、扭胯、拍大腿,动作行云流水,气势磅礴,硬生生把他给……骂醒了。 程霁坐在床上,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有些苦笑不得。 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做过这么鲜活又荒唐的梦。梦里季川那嚣张的气焰和生动的表情,仿佛还在眼前。 被这么一闹,睡意是全无了。 第4章 第4章 他所幸起身,用凉水洗了脸,彻底清醒过来。窗外,村落还沉浸在黎明前最后的静谧里。 想起梦里那句“见色起意”,程霁摸了摸鼻子,倒也没多少心虚,反而觉得……嗯,那小子确实有让人“起意”的本钱。 既然醒了,便想着昨天“欠”的那二十块钱,以及……那个“明天上午”的约定。 他踱步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老村长和各家婶子这两天送来的新鲜蔬菜,水灵灵的。 程霁看着这些菜,心思微动。 他找出一个干净的环保袋,开始往里装。几个西红柿,两根黄瓜,一盒鸡蛋,一条排骨。 他动作慢条斯理,直到袋子变得沉甸甸,才停手。 拎着这袋新的“赔礼”,程霁看了看窗外已经逐渐亮起来的天色。 虽然离“上午”还早得很,但他现在就想送过去。 程霁在外面跑了两圈,呼吸着清晨湿润清冽的空气,才将梦里那嚣张的身影暂时驱散。 回家后,他慢条斯理地泡了杯黑咖啡,煎了鸡蛋,搭配黄瓜和全麦吐司,简单吃完,收拾妥当。 八点过后,日头升得老高,程霁提着那沉甸甸的菜袋子,不紧不慢地往季川家走去。 季川的小院依旧静悄悄的,院门虚掩着。 程霁的手刚碰到了门板,那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他迈步进去,里屋的门还紧闭着,显然主人还在酣睡。 程霁没打算吵醒他,目光在简陋的堂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一张老旧但擦得干净的木桌上。 他将装满蔬菜的袋子和二十块钱一起,轻轻放在了桌子中央最显眼的位置,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院门。 季川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快十点钟时才被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闹醒。 他晕乎乎地爬起来,灌了一大杯凉白开压了压饥火,一抬眼,才瞥见堂屋桌上多出来的东西。 他狐疑地走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两张叠得十分整齐的十元纸币。 “啧。”他捏起钱,撇了撇嘴,立刻意识到这堆东西是谁的手笔。 完全没有不好意思,他扯开环抱袋看了看,里面水灵灵的蔬菜和那盒一看就不便宜的鸡蛋让他挑了挑眉。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当即决定,就它们了! 没一会儿,一大碗热气腾腾、酸甜开胃的番茄鸡蛋面就出锅了。 季川也懒得讲究,直接蹲在院子里,呼噜呼噜地大口吸溜起来,吃得鼻尖冒汗。 一边吃,他一边忍不住琢磨:那个程霁,又是送钱又是送吃的,殷勤得有点过分了。 可别是憋着什么坏主意吧? 城里的商人,尤其是那种看起来温温和和、一派精英范儿的,肚子里指不定多少坏水呢! 在他季川简单粗暴的认知里,像他这样明着不讲理、明着闹腾的,反而属于“安全”范畴,而那些体面人,才极有可能背后捅刀子。 但他翻来覆去想,自己穷得叮当响,除了这张脸和这条命,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难道真就人傻钱多? 琢磨到一碗面见了底,肚子撑得滚圆,他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不想了。 季川一抹嘴,将碗洗了,从墙缝里扯出几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塞进裤兜里,决定出门做点“买卖”。他季川可不是坐吃山空的主。 他溜达着去了村后的田地。 这个时节,田埂上青草茂盛,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 他的目标是水牛花,这玩意儿摘了能做清香软糯的粑粑,一年也就吃个新鲜劲,拿去镇上也能卖点小钱,正是有行情的时候。 他特意往远了走,避开那些可能和他抢“货源”的唠叨老太太们,弯腰在草丛里仔细翻找,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村里人都觉得他懒,可像他这样,一年干几个月零活,种点菜,自给自足,不会饿死,又逍遥自在,多好! 一个多小时下来,季川收获颇丰,不仅摘了满满三大塑料袋鲜嫩的水牛花,还顺手揪了一袋子野葱。 野葱这玩意儿,炒腊肉或者煎鸡蛋,简直一绝。 临近中午,日头有点毒了。 他转悠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尾山脚附近,那栋漂亮的青砖别院再次映入眼帘。 季川盯着那院子,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现在赶去镇上卖这些东西,还得搭上来回脚程,时间也不算早了……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冤大头”……啊不,优质客户吗? 他灵机一动,拎着几个红红白白的塑料袋,上前敲响了程霁家的院门。 程霁打开门,见到是他,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季川立刻摆出一副前所未有的笑脸,甚至带了点殷勤:“嗨,程霁是吧?早上你送来的东西,我收到了,谢了啊。” 他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那个……我这儿刚摘了点新鲜野葱和水牛花,都是正当季的好东西,镇上都不一定买得到这么水灵的,你要不要啊?” 他绝口不提“送”字,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有钱人,总不好意思白拿吧? 程霁确实不知道“水牛花”是什么,他看了眼那些沾着泥土的塑料袋,又看看季川那张写满“快买吧”的漂亮脸蛋,十分友善地将人迎进了门。 季川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暗暗打量这气派的院子,青石板、盆景、雅致的装修……看着就得花不少钱,跟他家那破败小院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心里那点“打土豪”的心思更坚定了。 程霁心思一转,开口道:“你说的水牛花,我还没吃过,该怎么吃?你要是能教我做法,我可以考虑买下来。” 季川一听,立刻活络起来:“简单!我教你!包教包会!这些也不多,水牛花镇上现卖十二块钱一斤呢,我这些……”他掂量了一下,“就算你三十块钱吧!”他努力让自己的开价听起来很公道。 程霁点头,爽快得让季川有点意外:“好。” 他将季川领到客厅宽敞的新中式吧台前,示意他坐下。 然后打开冰箱,拿出胡萝卜和牛奶,熟练地操作料理机,给他做了一杯橙红色的胡萝卜牛奶,递到他面前。 季川有些迟疑地接过,小心地抿了一口,清甜中带着奶香,竟意外的好喝。 他心情一下子更好了,于是大手一挥,颇为豪爽地说:“那野葱也送你了,炒鸡蛋乡着呢。” 他一副“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的架势。 程霁看着他,从善如流地温和点头:“那谢谢你了。” 季川心里简直乐开花:他还谢谢我呢! 一杯饮料喝完,程霁抬腕看了眼时间:“快到午饭时间了,要不留下来一起吃?我一个吃饭也挺冷清的,难得有人来,都是一个村的,一起吃顿饭吧。” 季川摸着喝得半饱的肚子,看了看程霁那张看起来挺真诚的脸,又想想这院子里的空调和可能的好饭菜,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行啊!” 反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程霁爽快地付了三十块钱现金,然后将那几袋水牛花和野葱拿到水池边处理。 水牛花浸入清水中,嫩绿的花朵和叶片舒展开,野葱也被洗去泥土,露出白嫩的根茎。 厨房里很快响起切菜和炒菜的动静。程霁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生手。 季川看得有点稀奇,歪着身子倚在厨房门框上,忍不住好奇地问:“哎,你们这种在外面赚大钱的,是不是请保姆啊?保姆是不是都能挑那种特别漂亮的姑娘?还是就请大妈?” 程霁正往锅里下野葱炒蛋,闻言差点笑出声,他侧头看了季川一眼,觉得这人思维真是跳跃又直白。 他手上动作没停,语气平常地回答:“我会做饭,不过之前工作太忙,确实很少自己做。家里请了一位阿姨,五十多了,人很勤快。” “哦……”季川点点头,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了然。 饭菜很快上桌,简单的三菜一汤,香气扑鼻。 季川吃饭的风格和他吵架一样,风卷残云,速度极快,与程霁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的吃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差距,扒拉了几口后,速度下意识地放慢了一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嗯,稍微“文明”点。 吃完饭,季川摸着吃撑的肚子,简单跟程霁说了说水牛花粑粑的做法—— 无非就是焯水、剁碎,和糯米粉揉在一起,可以包馅也可以不包,上锅蒸熟就行。说完,他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溜达着走到村委附近的垃圾集中点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费力地推着一辆堆得冒尖的垃圾车,往垃圾站里倒。 季川惊讶地喊了一嗓子:“季伍!你干嘛呢?” 那人闻声回头,正是昨天在他家蹭饭的那个丧气脸男人——老小子,季伍! 不过此刻,季伍那张惯常愁苦的脸上,竟然多了点儿笑容,虽然看着还是有点儿局促。 他抹了把汗,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说:“我工作呢。原来负责这片的老刘,那个刘大傻,不是跑外地打工去了嘛,他这活儿,村长就让我接替了。” 季川震惊地瞪大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这种好事会轮到你?” 第5章 第5章 不是他看不起季伍,实在是这小地方,但凡是能拿个固定工资的活儿,哪怕只是一个月八百块,多少都得沾亲带故或者有点门路才能捞着。 季伍这种偷鸡摸狗、在村里几乎算底层的人,居然能捡到这漏? 季伍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道:“村长说了,我偷鸡那事……传出去对村里名声不好。正好有这么个空缺,就让我先干着,也算有个正经营生,堵堵别人的嘴。不过,”他顿了顿,遗憾道,“也就干到年底,说到时候上面可能还有别的的安排。” 季川听了,撇撇嘴,心里大概明白了。 他抬手拍了拍季伍的肩膀,没再多说,双手插进兜里,吊儿郎当地继续往家走了。 这村里,真是啥稀奇事都有。 季川溜达着,嘴里哼起了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曲子,调子欢快却带着点土气,什么“小汽车小洋房,红红的被单,幸福的郞,媳妇儿俊得照亮了房……” 四月的的春风暖融融地吹在他脸上,带着泥土和鲜嫩青草的香气,也把他脑子里那点关于挣钱的心思吹得活络起来。 这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营生? 待唱到“老婆孩子热炕头”时,他猛地一顿,桃花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对啊!这“老婆孩子热炕头”可是那些“成功”男人显摆的标配。 虽然他季川是打死也不打算娶媳妇儿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不知道多逍遥,但那些有钱人可不这么想啊! 比如……那个刚回来的程大老板。 程老板看着……应该没超过三十岁,很明显单身,外面的看不上,这里的呢?哎呀,这可说不准的! 季川计上心头,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坏笑。他盘算着,得找个机会再去和程霁唠唠嗑,推销推销“成功人士的必需品”。 但在这之前,他得先做点市场调研。 他睡眠足,精神头正好,现在正是串门搜集情报的好时候。 季川溜达回村里人多的地方,果然看见一排老太太又搬着小板凳扎堆在一起,乐呵呵地聊着家长里短。 他凑近了些,竖着耳朵听了听,似乎正在聊老村长媳妇儿娘家小表弟的侄女,说是刚离了婚,孩子也没要,一个人跑外地打工去了。 老太太们一阵唏嘘,感慨着那没人管的孩子多可怜。 季川翻了个白眼,又故意重重咳了两声,然后大摇大摆地加入了她们。 老太太们见是他,也没在意,继续聊她们的。 季川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等气氛到位了,他才状似无意地拐着弯问:“哎,说起来,咱们这十里八乡的,除了我这样的光棍,还有哪家小子姑娘没结婚的?年轻人是不是都跑光了?” 老太太们不疑有他,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头脑风暴”起来,这个说隔壁村老李家儿子三十了还在打光棍,那个说村西边嫁出去的姑娘好像又离了……数来数去,没结婚的确实没几个,还基本都是男的。 季川开始引导:“季二婶,您家小孙子,孟哥,谈上了吗?我看他挺老实一孩子。” 季二婶瘪了瘪嘴,愁道:“哎哟,可别说了,他都快二十八了,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哪有姑娘看得上啊!” 季川立刻化身热心小哥,瞅着其他几个婶子:“大家都帮忙介绍不就得了?要我说,孟哥这样的人实在,可不能看轻了。咱介绍就得先考虑那些好单位里的姑娘,工作稳定,说出去也有面儿,比如镇上的老师啦,粮油局的、农林局的……哦!还有邮政的,这不都是顶好的?” 他扫了一圈几位婶子,“各位婶子人脉广,就没有认识的?” 沉默了几秒后,话匣子果然又打开了。 “哎?隔壁村李婶家的外甥女,是不是就在镇上的中学教书?” 听着有点儿耳熟,对了,是季伍偷鸡那户。季川立刻问:“多大年纪啊?”他混在这群老太太里,已经毫无违和感了。 说话的老太太不确定的算了算:“好像……二十五六?” 季川点点头,二十五六,配那个人……嗯,年纪还算合适。 季二婶有些焦虑又有点期待:“这……这能行吗?人家能看上我家那闷葫芦?我哪天有空了去隔壁村问问看,找个联系方式,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聊去。” 季川瞥了她一眼,一副“你这就不懂了”的表情:“就一个哪够?这就得多相看几个,成事的概率才高呢!广撒网,重点捕捞,懂不懂?” 众人觉得很有道理。 “那老粮站老陈家的姑娘,好像也没结婚吧?”这时另一个人开了口,“那姑娘就在家门口上班,现在是镇上粮油单位的,据说工作清闲得很呢。” 季川默默记下:粮油单位,清闲,得优先。 季二婶表态:“其实吧,也不一定要多好的单位多好的工作,人踏实、肯过日子就行啦。” 有人立刻接话:“那……那个老街卖豆腐的老王,他闺女就踏实,每天起早贪黑的,就是年纪大了点,跟孟小子的年纪可能差不多,我每回赶集都看见她在帮她爹妈卖豆腐呢。” 季川心想:这个可以当备选,卖豆腐虽然听起来没那么“高级”,但这一听就是个好姑娘啊,年纪大点算不得什么。 接下来,他就不再主动吭声了,老神在在地蹲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不时配合地点点头,嗯两声。 等几个老太太聊得差不多了,才有人反应过来,好奇地问道:“咦?季小子,你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事了?莫不是你也想媳妇儿了?” 顿时,好几道如狼似虎的目光齐刷刷落到季川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 “呸!”季川撇了撇嘴,露出嫌弃的表情,“我也就是闲得没事干,才来跟你们唠唠嗑。你们这些老太太真是不懂事,看我像有钱娶媳妇儿的人吗?” 他说完,立刻站起身,夸张地踹了踹脚边的小石子,又恢复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双手插兜,晃悠着走了。 几个老太太见他今天好歹陪聊了这么久,没恼他,只是互相挤眉弄眼地笑了笑,继续她们永不落幕的八卦大会。 季川回到家,从程霁送来的那袋零食里精准地挑出一包麻辣味儿的豆皮,用牙咬着撕开包装,宝贝似地吃了起来。 脑子里却飞快地盘算着: 明天去程霁家唠嗑,总不能空口白牙就给人介绍对象,最起码也得先摸清楚他的喜好不是? 比如喜欢啥样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脾气好的还是有点小性子的?这样推销起来成功率才高嘛! 他“斯哈斯哈”地嚼着豆皮,眯着眼,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手的“媒人红包”。 程霁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某个小混混的脑子里,已经成了亟待解决“人生大事”的潜在客户。他此刻正忙着打理自己的院子。 夕阳西下,他那气派的青砖别院外,不知何时又围拢了五六个小豆丁,一个个好奇地凑近院前空地上停着的一辆三轮小货车,正踮着脚往车“肚子”里瞧,嘴里还嘀嘀咕咕。 “看,好多草!” “他是要种玫瑰!” “不是玫瑰,我奶奶说这是月季……” “那个是啥?藕?” 程霁没去纠正孩子们关于月季和玫瑰的混淆,只是温和的笑了笑。 这小三轮上面装着他刚从镇上苗圃买回来的“货物”——种藕和月季苗。 他的院子足够宽敞,一角挖了个小巧的池塘,引了活水,程霁打算种上一池荷花,等到盛夏,便能亲自体验一番何为“荷风送香气”。 另一边预留出的花园空地,则是为这些月季准备的。 送货的老板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户,和他说话有几分拘谨,此时正吭哧吭哧地往下搬花苗。 程霁也没闲着,挽起了衬衫袖子,亲自在一旁盯着,时不时搭把手,指挥着将种藕小心地植入池塘淤泥中,又将月季苗按照规划布局,一棵棵种进翻松好的土地里。 等到所有花苗都安然落户,程霁黑色的衬衫也沾了泥,贴在了后背上,勾勒出精壮的线条,与他平时清贵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付了钱,送走苗圃老板,这才注意到门口那排小脑袋,于是去屋里拿了一袋独立包装的小饼干,走到院门口分给了几个小豆丁。 “谢谢叔叔!” “谢谢哥哥!” 孩子们接过饼干,欢呼着跑开了。 程霁看着他们消失在小路尽头,回到了焕然一新的小院,心情颇好。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明天,将有一位“金牌媒人”带着一肚子的“调研数据”上门,只为了让他成功的人生更加“名正言顺”。 晚上七点,月白色的灯光洒在客厅里,程霁坐在新中式的实木餐桌前,面前的白瓷盘里放着几个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墨绿色粑粑。 这就是用季川卖给他的那些水牛花做的“水牛花粑粑”。 他夹起一个,看起来有糯米的黏性和植物碎末的粗糙感,混合着一股独特的、淡淡的植物清香,带着山野的清新气息。 程霁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个把水牛花卖给他的人。 那张漂亮又嚣张的脸,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还有那副占点小便宜就得意洋洋的小模样。 真是让人稀罕。 程霁慢慢地吃着,这东西吃起来和青团有些类似,但又不同,没那么细腻油润,更粗狂朴实,就像那个人一样,带着一股子野生的、未经雕琢的鲜活劲儿。 不知不觉,他竟然一连吃了五个才停下筷子。 盘子里还剩下两个。 他有些懊恼,该多留几个给那人也尝尝的,现在这样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第6章 第6章 季川在家把程霁送的排骨和家里的一个南瓜一起上锅蒸了,肉香混着南瓜的甜香,勾得他肚里的馋虫咕咕叫。 饭菜刚熟,季伍这老小子隔着八百里闻着味儿就摸上门了。 不过这次他倒没空手,手里领着一兜子便宜的火锅丸子和半袋看着还行的大米。 季川嘴上骂了他两句“属狗的鼻子这么灵”,但脸色到底缓和了些,接过那兜子,又从自家小院里现摘了一颗水灵灵的生菜,胡乱做了一大碗麻辣鲜香的冒菜。 两人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就着这些菜,宛若过大年,风卷残云,各自干掉了两大海碗米饭。 就这,米饭还剩下一碗,菜也各剩下一点汤底,季川说什么也不准季伍再动了,得留着明天当早饭。 季伍挺着肚子,打着饱嗝走了。 季川给院里那一小块菜地浇了水,算是消食。 等夜幕完全落下,他趁着月色在村里溜达。老年人多的村子就这点不好,才八点半,就已经静悄悄的,多半家庭都准备熄灯睡觉了。 突然,外边的大路上有人在敲锣,“锵锵锵”的刺耳声音传了过来。 季川狐疑地走过去远远看了一眼,只见月光下,一个眼熟的婶子,衣着整齐,正念念有词地敲着锣直往前走。 他这才想起来缘由——这老太太的老伴月前诊出癌症,据说没多少日子了。 自那起,没几天这老太太就疯了似的,白天人好好的,一到夜里就出门溜达,时不时还整出点动静。 季川心里唏嘘,摇了摇头,又往回走,然后拐进了村东头的一户程姓人家。 院里还亮着灯,电视声隐约传出来。 “婶子,吃了没?”他扬声问道。这是小春的家,家里就老两口带着两个孙辈过活。 小秋眼尖,先瞥见他,惊呼一声:“爷爷,季小子来了!” 小春则颠颠地跑出来,脸上带着笑:“季哥!” 季川点点头,伸手捏住他的小脸往两边轻轻拉了拉:“还没睡?”说着往堂屋里瞅了瞅,“今儿看什么?” 小春兴奋道:“金鹰卡通啊!” 季川毫不客气地跨步走进堂屋。老爷子从里屋探出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缩了回去。 季川早就习惯了,反正这家人也不会赶他,电视开着总得有人看吧?他这叫物尽其用,资源共享。 眼看着动画片结束,开始插播广告,小春狗腿子似的把遥控器献宝一样递给他:“季哥,给你。” 季川“嗯”了一声,接过遥控器,手指飞快地按着,切了十几个频道,才找到那个正在播《笑傲江湖》的台。他把遥控器丢回给小春:“就看这个吧。” 小丫头“哼”了一声,她不爱看这些打打杀杀,瘪着嘴,不高兴地回屋睡觉去了。 季川看得津津有味,直到九点二十,这一集结束。 他起身,熟练地关了电视,又关了堂屋的灯,替他们家锁好院门,然后单手一撑,利落地从矮墙上翻了出去,心满意足地回家睡觉了。 许是潜意识里惦记着明天要去给程老板“说媒”的大事,他第二天才六点半就醒了。 醒来时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还有点懵,盘腿在床上坐了两分钟,确定自己今天是睡不着了,才不甘心地爬下床,胡乱踩上帆布鞋。 他把昨晚的剩菜剩饭放灶上热了热,洗漱过后,竟难得在院子里“哼哼哈嘿”地胡乱舞了一通,活动开筋骨,这才去吃饭。 吃完也不过才七点半。 四月的风带着新繁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轻轻抚过田埂。 远处看是起伏的墨色山峦,近处的水田映着微亮的天光。 小坡上有两个小小身影在晃动,那是小春和他家蘑菇头小妹小秋。 两人正各自握着小镰刀,低头割着青草。露水打湿了他们的小布鞋,留下了深色的痕迹。 小春先直起腰来,用湿漉漉的手背抹了把额头的细汗,提议道:“我们先把这些送去吧,它们该饿了。” 小秋点点头,声音带着孩童的软糯:“好呀。” 两人一起把割下的青草拢进一个大竹篮里,装了半满。然后一人一只手,合力提起篮子,蹒跚着朝鱼塘的方向挪去。 鱼塘就在不远处的白杨树下,两个小小身影靠近时,水里的鱼纷纷闻声而动,溅起一片细碎的水花。 “呀!”小秋惊呼一声,既惊又喜。 两人小心地将竹篮放在里离水边半米远的地方,这鱼塘周围的土壤因为常年有人行走踏足,已经变得光滑,边缘还长着一层青苔,看上去并不牢固,仿佛随时会下塌一块。 他们虽小,却也懂得危险,并未靠得太近。 接着,两人抓起青草,走到岸边小心地扔进水中。 鱼塘里的鱼纷纷朝两人这边涌来,灰黑色的鱼嘴一张一合,在水面形成一个个旋涡,越来越多的鱼聚集过来,争抢着鲜嫩的草叶。 “那条好大!”小春叫道。 “看我扔的!嘻嘻,它们都好喜欢,肯定很快就长大了。”小秋也不甘示弱。 两人越发兴奋,争抢着抓草、投喂,看着鱼群沸腾。 而那半篮青草正在迅速减少下去。 这时,季川踩着清晨的露珠,闲逛到了村后的鱼塘附近。 他远远就看见小春兄妹俩在水塘边,正费力地抓着刚割的青草往水里扔。 小春先回头从篮子里抓草时瞥见了他,立刻高兴地喊了一声:“季哥!”这个时间点能看到季川,对他来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小秋没吱声,只是把快空了的篮子往身边拉了拉,抓起一把草就继续往水里扔。也许是太过专注往前探身,也许是一脚踩空了岸边的泥。下一秒,只听“扑通”一声,她整个人跌进了水塘里。 这水塘为了蓄水养鱼,挖得颇深,边缘的水位淹没一个小孩绝对没问题。 “小秋!”小春吓得大叫。 季川脸色一变,大骂一声“操!”,大步就冲了过去,边跑边朝吓傻的小春吼:“快去叫人!” 话音刚落,他就忘记自己根本没有游水的本事,纵身跳进了水塘里。 四月的清晨,水温冰凉,瞬间激得他一哆嗦。他这才发现,这岸边的水位竟然就没过了他的腰,深处更不敢想。 他一手奋力划水,一手去抓惊慌失措、正在水里胡乱扑腾的小秋。 小丫头吓得失了魂,挣扎得厉害,连带着季川也呛了好几口浑浊冰冷的污水。 这时,远处已经传来哭喊叫人的声音。 季川咬咬牙,凭借着蛮力,总算将小秋牢牢抱住,使了大力才好不容易将人拖上了岸。 小丫头喝了不少水,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闭着眼睛不停地咳嗽,呜呜地哭着,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大碍。 小春的爷爷奶奶踉跄着赶到,老头一脸煞白,后怕不已,忙不迭地从季川手里接过小秋,紧紧抱在怀里,话都说不利索了,转身就往家跑。 紧随而至的老太太则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眼泪直流,嘴里还反复念叨着:“哎哟……这可怎么办啊……” 季川浑身湿透地站在岸边,冷得嘴唇有些发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村里的老人带孩子,很多时候是沿用老一辈的放养方式,说不上不精细,但有点好东西都省给孙子孙女,也是真当“心肝肉”疼的。 不过他们也怕,怕孩子出点什么事,没法跟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媳妇儿交代。 平时孩子磕了碰了、头疼脑热了,都可能会被埋怨几句“怎么带的”。 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老两口心急如焚,心疼孩子遭罪,但心底深处,何尝不怕被怪罪? 要是孩子真没了,老人自己那关首先过不去,说不定就…… 季川小时候还真见过,邻村有个老太太带孙子,夏天一个没看住,孙子掉河里没了,老太太第二天就跳了井。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将瘫软的老太太扶了起来,又拉过站在一边吓傻了直掉泪的小春,语气硬邦邦的:“您老可得振作点,这还有个小春要你照顾呢,我可没工夫替你管。” 他搀着老太太,拉着小春,把他们送回了村里,交给了闻声而来的村民们。 晨风拂过,季川直打喷嚏,他准备回家好好洗洗。 这时,程霁那辆黑色的“乌龟壳”从村路那头开了过来,速度不慢。 经过他身边时,车速似乎缓了一下,车里的人目光在他湿漉漉、狼狈不堪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蹙。 季川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就在那一晃而过的后车窗里,他瞥见了程老头抱着裹了件干衣服的小秋坐在后座。 车子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镇卫生院方向疾驰而去。 季川拖着湿漉漉,冷得直打哆嗦的身体回到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赶紧烧了锅热水,把一身沾了泥草的冰冷衣服扒下来扔到一边,草草冲了个澡,换上了干爽的旧T恤和长裤。 热水一冲,刚才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脑袋立刻就跟灌了铅似的沉甸甸起来,鼻子也开始发堵,呼吸不畅。 他脸色白发,又带着点红晕,擦了把鼻涕后,没好气地“啧”了一声,低声骂了句:“妈的,好人真是难做。” 感慨完毕,他走到床边,一头栽进被子里,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卷成了一个蚕蛹,只露出个毛茸茸还有点湿润的脑袋。 被子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他迷糊间记起小时候奶奶粗糙的手摸着他额头时说过的话:“娃儿要是着了凉,发了热,别怕,裹进被子好好捂一捂,发一身透汗出来,邪气散了,病就好了。” 此刻,他正发昏,浑身一阵阵发冷,便下意识地遵循了记忆力最原始的方法。 他蜷缩起来,紧紧裹着被子,只想在这温暖的黑暗里,昏天暗地地睡上一觉,指望着一觉醒来,该死的感冒能被捂跑。 第7章 第7章 九点半的时候,程霁将小秋爷俩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这医院规模不大,由几栋带大后院的旧式庭院改造而成,前院是门诊和缴费处,院子里还种了耐活的花草,回廊上还有不少人在输液,环境清幽,墙外隐约能听到镇上小学里传来的郎朗读书声;后院则是住院部,相对更安静些。 医生询问了小秋的溺水时间、昏迷呕吐等情况,立刻给她做了双肺检查。 护士过来让家属去缴费,程老爷子摸着口袋里皱巴巴的零钱,面露难色。 程霁见状,主动道:“程伯,您看着小秋,我去缴。” 他缴完费,想起季川跳下水塘救人后那一身湿透、冷得嘴唇发紫的模样,脚步顿了顿,又转身去门诊,找医生描述了一下情况,开了些预防和治疗感冒发烧的药。 一通忙碌下来,已经快到上午十一点了。小秋那边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 等程霁再次回到病房,医生才说起了诊治情况: “留院观察48小时,孩子虽然救得及时,但少量呛水可能会破坏肺表面的活性物质,而且水塘的水不干净,细菌、寄生虫都可能存在,我们需要检测有没有‘延迟性肺水肿’的情况,以及预防‘吸入性肺炎’”。 程老爷子听不太明白,只求助地看着程霁。 程霁解释:“程伯,小秋现在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在医院观察两天,等没有后遗症,我们就回家。” 程伯眼角含泪,忙道:“好、好。” 医生给小秋吸上了氧气:“即使孩子现在看起来呼吸平稳,肺部也可能有轻微损伤导致换气功能下降,吸氧能保证大脑和身体有足够的氧气可用。” 程霁看着病床上的小姑娘,见她脸色缓和不少,便和医生道了谢。 他想着季川的情况,借来纸笔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交给程老爷子:“程伯,有事随时打我电话,我要先回去一趟。” 程老爷子本就觉得麻烦了别人,听他有事要回家自是没有二话,只连连道谢。 程霁走出医院,今天不赶集,外面的街道略显冷清。他并未立刻开车,而是在附近找了家看起来干净的小餐馆,吃了一碗味道不错的木耳肉丝汤粉。 吃完后,他又打包了三份饭菜,拎着再次回到了医院病房。 程老爷子见他去而复返,还带回了吃食,心下感动。 程霁给爷孙俩留下两份,嘱咐老爷子问过医生再给小秋吃,然后提着一份饭菜和感冒药,驱车返回了庆宁村。 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村里吃了午饭的两三个老人正聚在外面聊天消食唠嗑。见到程霁回来,纷纷围上来打听小秋的情况。 程霁停下车,温和地告知几人:“小秋没什么事了,在医院观察两天就能回家。” 他接着打听了小秋家的具体位置,亲自过去了一趟,跟小秋的奶奶报了平安,仔细说明了情况,待老人情绪平稳后才离开。 做完这些,他才提着个温热的餐盒和一袋子感冒药,转身朝着季川家走去。 季川裹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只觉得脑袋又胀又疼,呼吸时鼻咽还带着堵塞感。 他正难受得紧,隐约听到外面似乎有动静,像是有人进了院子,还喊了他的名字。 他喉咙干得发疼,想应声却只发出几声闷咳。 那脚步声似是停在了堂屋里,随后越来越近,停在了卧室门口。 程霁看着眼前简陋的卧室——一米高的木窗糊着透光纸,邻窗立着一个双开门的脱漆木柜,窗户对面是一张木架子床,床上耸着一个有些褪色的碎花被包。 可以想象里面的人正以何种姿势蜷缩着。 季川难受之余还留了点神,他以为是季伍来了。 下一秒,盖得严实的被子被人轻轻揭开一角。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张轮廓分明、带着些许担忧的脸。 是程霁?他怎么在我家? 季川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浑身都难受,尤其是头,又疼又晕,像要炸开一样。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声音低哑。 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忽然贴上了他的额头。 季川本能地往回缩了缩,试图躲避这突如其来的触碰。 “你发烧了。”程霁眉头紧锁,手背在那滚烫的额头上贴了几秒就快速收回,语气里带着担忧,“能起来吗?我送你去医院。” 这话让季川清醒了几分。 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身体,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不用!多大点事,用不着去医院,过几天就好了!你怎么来了?” 程霁斟酌着用词:“小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医生说要观察几天。你救了他,我来跟你说一声,没想到你病得这么厉害,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季川连忙摇头:“用不着,感冒去什么医院?捂捂汗就好了。”他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倔强和对去医院看感冒这种事的不屑。 程霁盯着他看了几秒,见他态度坚决,没有再劝,沉默两秒,转身出了卧室。 季川以为他终于走了,松了口气,重新瘫回床上。 除了难受,饥饿感也在折磨着他。 他挣扎一番,最终还是抵不过肚子的抗议,慢悠悠、浑身无力地爬下床,刚穿上鞋,程霁端着一杯水,去而复返,再次走了进来。 “卧槽,你还没走?”季川惊讶地脱口而出。因为生病,他这话听起来毫无气势,反而多了几分惹程霁怜爱的虚弱。 “喝点儿水吧。我带了盒饭,你要吃吗?”程霁将水杯递给他,没提吃药。 现在人起来了,吃些东西再吃感冒药,正好。 季川接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干得冒烟的喉咙总算舒服了点。听到有吃的,眼睛亮了一下,也顾不上琢磨程霁为什么这么殷勤了。 “吃!我正好饿了。” 他心里还忍不住地感慨:这程老板,真是个好人呐! 堂屋里,季川坐在老旧木桌的配套的长凳上,捧着程霁带回来的餐盒,大口吃着。白米饭软硬适中,还有两份菜——莴笋炒牛肉和炒上海青。 他饿得狠了,吃相算不上好看,速度极快,几乎是狼吞虎咽。 程霁就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看着他吃,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季川吃得半饱,速度慢了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抬起还有些泛红的脸,问:“程老板,你吃了吗?” “吃过了。”程霁看着他,“叫我程哥吧。” 季川正受着别人的好意,吃人嘴短,也不在意对方让自己叫“哥”这点小事。 他嚼着饭,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在程霁那张英俊沉稳的脸上扫了一圈,心里有点泛酸:这人不仅有钱,看着还一表人才,真是命好。 他咽下嘴里的饭菜,试探着问了句:“你多大?” 程霁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微微挑眉:“二十五。” 季川哑着嗓子“嘿嘿”两声:“那是得叫哥。”心里却想着:这个年纪确实比较容易相看对象。 他上下打量了程霁两遍,见他看着确实比自己稳重,心里那点不服气莫名奇妙地冒了出来,但嘴上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更加用力地扒拉了几口饭。 哼,有钱又怎么样?长得人模狗样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我给你说媳妇儿! 季川吃完饭菜,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虽然脑袋还是昏沉,但胃里有了东西,身上难受的感觉少了些许。 程霁按照医生的嘱咐,看着他乖乖把药片吞了下去。 药效还没上来,季川那一团浆糊似的脑子却还没忘记“正事”。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水汪汪的桃花眼看向程霁,试探着问:“……你喜欢啥样的姑娘啊?” 程霁有心逗他,看着眼前这人病恹恹却还不忘打听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他故作认真地沉吟片刻,然后照着季川的模样描述起来:“嗯……大概要长得白,眼睛好看,腿长,个子高,性格有趣的。”他说得慢条斯理,目光在季川脸上梭巡。 季川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暗暗咂舌:这有钱人的眼光也忒高了! 他上哪儿找这样的天仙去?这媒人钱果然不好赚!季川顿时觉得这“生意”前途渺茫。 程霁见他焉了吧唧的,便不再逗他,温声道:“好了,别想这些了,药效起来会犯困,回房再睡一觉吧。” 季川确实觉得眼皮开始打架了,他顺从地起身,走回了卧室,重新躺回那张架子床。 就在程霁替他掖好被角准备离开时,他却忽然伸出手,拉住了程霁的衣角。 “那……那你喜欢做什么工作的姑娘?”他还不死心,声音因为鼻音变得有些黏糊。 程霁停下动作,看着他烧得红扑扑的脸蛋和那双执拗的桃花眼,心里觉得好笑又有点莫名的心软。 他语气随意却带着一种纵容:“做什么都行,不做工作,也没关系。” 季川听完,闭了闭眼,心里涌起一抹复杂情绪:这该死的好男人,有钱就算了,居然还这么体贴!看来,我得给他找个粘人的,女追男可隔层纱呢。 第8章 第8章 程霁不知道他那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见他难受,便放柔了声音:“你好好休息吧,我晚点儿再来看你。”顿了顿,他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季川脑子昏沉,也没仔细想这人怎么还管起他晚饭了,只含糊道:“我不挑食。” “嗯。”程霁应了一声,这才轻轻挣开他的手,走出了卧室。 刚走到院子里,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缩头缩脑正要往里进的人,季伍。 季伍这人,在外面偷鸡摸狗有点小胆,但见了程霁这种一看就不好惹的体面人,心里和面上都露怯。他忙低下头,不敢直视,闷着头就想往季川屋里钻。 程霁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他吃了药刚睡下,发烧了,你晚点儿再来看他吧。” 季伍是听村里人说季川跳水塘救人,这才想着过来看看,但被程霁这么一拦,他就有点犯怂。 “哦……”他讷讷地应了一声,头也没抬,飞快地往院子里瞟了一眼,确实没看到季川的人影,便立刻转身,又闷头快步走了。 程霁看着季伍消失在小路尽头,这才转身往自己家走去。 只是回到家,他心里却依然惦记着季川的情况。 也不知道吃了药能不能退烧,如果高烧不退,还是得送去医院才好。 他找出家里的电子体温计,又用保温杯装了杯开水,不再犹豫,再次起身,朝着季川家那安静的小院走去。 季川依旧蜷缩在床上,碎花被子裹得紧紧的,露出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声比之前更重了些。 程霁在床边坐下,端详了几秒他的脸,伸手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他眉头紧锁,掀开被子一角,拿出体温计,小心地给他测了体温。 电子屏上显示的数字让他心头一沉:38.9℃。 “季川?季川?”程霁喊他,“我送你去医院吧。” 季川动了动,皱眉将被子盖过头顶,沙哑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不去。” 程霁无奈起身,去院里的水井打了盆凉沁沁的井水,浸湿了毛巾,拧得半干,回到床边,仔细地敷在季川滚烫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季川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似乎舒服了些。 程霁就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每隔十分钟左右,就去重新过一遍井水。 到了下午三点多,在程霁不间断的物理降温下,季川的体温似乎降下去一点,中途因为口感舌燥醒来一次,迷迷糊糊喝了半杯程霁递到嘴边的温水,又昏睡过去。 程霁又替他测了一次体温,见热度下降,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再次去给毛巾过水时,眼角余光瞥见堂屋门口似乎有个影子。 他猛地回头。 只见季伍不知何时来了,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卧室门遍,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写满了震惊。 季伍走路脚步轻,屋里的人专注照顾病人,根本没发现他。 他刚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程霁坐在床边,微微倾身,用一种极其专注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眼神,盯着床上病恹恹的季川。 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惊。 紧接着,他就看到程霁抬起手,非常轻地、近乎怜惜地碰了碰季川汗湿的额发。 季伍瞳孔猛地一缩,下巴都快惊掉了。 这……这人是那个! 他活了大半辈子,虽然亲眼见过,但也隐约听说过有些男人会对漂亮小子起心思。 他知道季川长得招人,可万万没想到,这城里来的、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有钱老板,竟然看上季小子了! 季小子可连姑娘的手还没正经牵过呢! 季伍内心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点为季川不平,又有点对程霁这种“觊觎”行为感到鄙视:呸!万恶的有钱人,就知道祸害人! 但他怂惯了,根本不敢出声阻止,只敢在心里骂骂咧咧。 程霁突然回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他。 两人视线对上,程霁眯了眯眼,眼神瞬间恢复了平时的平静无波:“他还有些低烧。” 季伍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微微低下头,却又强撑着故作底气地说:“你、你出来一下。” 程霁看了看床上似乎睡得安稳了些的季川,起身,跟着季伍走到了堂屋。 程霁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极其自然地在长凳上坐下,甚至还对僵在那里的季伍抬了抬下巴:“坐。” 季伍一噎,有种气场被完全压制的感觉,憋憋屈屈地在对面的小板凳上坐下了。 他打了半天腹稿,脸都憋红了,最终也没说出个二五六来。 程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也不催促。 季伍只是抬头快速看了程霁一眼,接触到对方那平静却极有穿透力的目光,又立刻低下头,最终只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话:“小季……小季他喜欢姑娘。” 程霁闻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哦。” 季伍长了张嘴,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就在程霁起身准备回屋继续给季川换毛巾时,季伍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那么突兀的话题,急忙又开了口:“那个……高烧不退,可以用鸡蛋清推拿后背和肚子。” 程霁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权衡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我试试。” 他转身去厨房,还真找来一个鸡蛋,小心地将蛋清分离到碗里。 回到卧室,他掀开季川的被子,深吸了口气,又轻轻撩开了季川身上那间已经被汗浸得半湿的旧T恤,露出劲瘦白皙的腰腹和后背。 微凉的蛋清触碰到皮肤,昏睡中的季川皱了皱眉,似是不舒服地动了动,但终究没有醒来,默许了这黏糊糊的触碰。 程霁按照季伍之前简单比划的样子,用手将蛋清不太熟练却尽量轻柔地涂到他后背上,开始推拿。 蛋清很快就被体温蒸干,留下滑腻的触感。 等程霁将蛋清用完,替季川重新盖好被子,从卧室出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季伍居然还没走,还在堂屋里坐着,只是坐立不安的样子。 程霁出来后,季伍才像是完成任务般猛地站起身,进了季川的卧室。 程霁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深,走到院子里打水仔细清洗着手上的黏腻。 季伍在卧室里没待两分钟就出来了,大概是觉得尴尬,又或许是真有事,他没再看程霁,低着头沉默地离开了小院。 下午六点左右,天色开始泛灰,季川终于悠悠转醒。 高烧退去,他感觉身上松快了不少,虽然还有点虚软无力,但头脑清醒了许多。 季川一睁眼,就看到程霁坐在床边。 他愣了愣,脑子里还记得是程霁在家照顾他,忙活了一下午。 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嗓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难得地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那什么……谢了啊。” 程霁闻声抬起头,收起手机,神色如常地点点头:“醒了就好,要喝水吗?”他很自然地拿起空水杯就要出去倒水。 “哎,我自己来,自己来!” 季川哪好意思再让这位大老板伺候,赶紧从床上坐起来。 这一动,才感觉身上汗湿黏糊得难受,他迫切地想洗个澡换身衣服。 而且,他烧退了,人也精神了,再也躺不住了。 他刚穿上帆布鞋,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个老人的呼喊声:“季小子!季小子在家吗?” 季川和程霁对视了一眼。 季川清了清嗓子,大声应道:“在呢!”声音还有点劈叉。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子里,只见小春的奶奶正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个盖着布巾的大竹篮。 程家老太太一见程霁也在,脸上的笑容又热切了几分,和早上那个颓丧悲戚的老人完全是两幅面孔。 她话语间带着感激和后怕:“季小子,可多谢你救了我家小秋!要不是你……” 她说着就想擦泪,又赶紧将篮子地给季川,“这是婶子做的几个菜,你们还没吃饭吧?赶紧吃,趁热乎着。” 季川这会儿胃口一般,但面对一篮子的吃食和老太太的心意,倒也不会推辞。 他“轻车熟路”般接过:“哎呀,婶子您也太客气了!这有啥,应该的。” 两人假模假式地推搡着,最后他笑嘻嘻地正式接过沉甸甸的篮子,将老太太让进堂屋。 他吊儿啷当地在长凳上一坐,揭开篮子上的布巾——好家伙!红烧肉、酸辣鸡杂、蒸鸡块、还有清炒油麦菜和番茄炒蛋,底下是一大盅白米饭。 这规格,他可要再过一次大年了! 程老太太在一旁习惯性地谦虚道:“没什么菜,随便做了点,有些匆忙,将就着吃点,别嫌弃。” 季川打小在村里长大,早就习惯了他们这种“没什么菜”的顶级客气。 他可懒的客气,只爽快道:“婶子,东西我收下了,小秋的事您也别太着急上火,小孩子身体恢复快,在医院有医生看着,没事的。” “哎,哎,是这个理。” 老太太哪里见过季川这混小子说过这么好听的话,一时被哄得眉开眼笑,又寒暄了两句,心里惦记着家里的小春,便匆匆离开了。 第9章 第9章 送走老太太,季川看着这一桌“硬菜”:“程哥,我们先吃饭吧!” 他跑去厨房拿了两双筷子盒两个饭碗,又特意到井边仔仔细细冲洗了一遍,这才回来递给程霁,“吃饭!” 他给程霁拨了满满一大碗米饭,自己则只盛了小半碗。 程霁见他精神确实好了不少,目光在几个菜上扫过,开口道:“你刚退烧,吃点蒸鸡和青菜吧,红烧肉油腻,酸辣鸡杂和鸡蛋暂时先别吃,对嗓子不好。” 季川伸向酸辣鸡杂的筷子顿在了半空。他愣了一下,这种被人细致关心的感觉……很陌生又有几分遥远记忆里才有的亲切。 季川心里泛起一丝奇怪的暖意,又夹杂着点不自在。他“哦”了一声,筷子拐了个弯,听话地夹了块清淡的蒸鸡块。 “我知道的。”季川忽然应了一句,然后低头扒了一口饭,美滋滋地吃着。 晚饭后,程霁看着季川把药吃了,又嘱咐了句注意休息,这才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直到季川的病彻底好了,活蹦乱跳又能跟人吵架了,都没再见到程霁的身影。 反倒是季伍,在垃圾站点忙活完后,每天雷打不动地来他这儿晃一圈,每次都用一种预言又止、复杂又奇怪的眼神瞅他。 季川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骂了他好几回“有屁快放”。 但季伍吭哧半天,最终也没憋出个所以然来,气得季川直接踹了他两脚。 其实,季伍那不太灵活的脑子也有顾虑—— 如果把那人的非分之想告诉季川,反而容易坏事。万一一不小心把季川给“点醒”了呢?那不就“坏菜”了?说不定还正合了那人的意。 于是,这事就被他给按下了。 周三这天,季川主动揽下了给村里在镇上读初中的孩子送酸菜和零食的活儿。 村里的季羽和张春和都在镇上读书,每周回家一次,平时吃学校的大锅菜,家里老人每周都会给他们送一次吃的,夹带点零食改善伙食。 季川心里还惦记着隔壁村李婶家那个住在镇上中学教书的外甥女张岚。 自从病中被程霁细致照顾了一番,他这“报恩”兼“赚媒人钱”的心思就愈发热切了。 这天,他上午九点就拎着两袋子东西出发去了镇上。 镇中学离热闹的街市有一大段距离,得走四十多分钟,搁平时,季川根本懒得往这边跑。 为了给自己一点小鼓励,他还在路上花了两块五巨资买了一包“辣霸王”,一边走一边嚼,吃得嘴角刺疼,口干舌燥。 好不容易走到校门口,大门和侧门都紧闭着,这小地方的学校也没个正经门卫。他百无聊奈地在侧门边蹲下,拣了几个小石子丢着玩。 “欸!你干什么的?怎么在这里蹲着?”门后突然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 季川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大哥,我来给侄子侄女送点东西。”他晃了晃手里的两个大袋子。 来人隔着铁门打量了他几眼,大概看他长得不像坏人,便打开了侧门放他进来。 他刚迈进门,下课铃就猝不及防地响彻校园,紧接着是熟悉的广播体操预备音乐。 这音乐对季川来说相当熟悉,但也相当遥远了。他上小学那会儿,也跟眼前这些蜂拥而至的小屁孩一样,音乐一响就往教室外冲。 他来的时间掐得极巧,据说李婶的外甥女是班主任,这个点课间操,应该能见到。 哎,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季川走到操场边,十分显眼地站在一个篮球架下。 从教学楼里涌出来的学生都会下意识地朝他看上几眼,目光里带着惊讶和好奇。 他站了不到半分钟,就有一个十四五岁,穿着校服的少年犹犹豫豫地朝他走了过来,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季哥?” “嗯,给你,你爷让我带给你的。” 季川把其中一个袋子递过去,又把另一个袋子也给他,“这份是季羽的,你一会儿带给她。” “哦,好的,谢谢季哥。” 张春和接过袋子,有些疑惑地问,“季哥,你怎么来了?我家里没事吧?” 季川闻言不轻不重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臭小子,盼点好!你爷好着呢,比我还能吃,能有啥事。” 他的视线越过张春和,在远处站着维持秩序的老师中间梭巡,目光主要集中在几个女老师身上。 她们看起来大都……端庄朴素,可能是因为整天对着皮孩子,一个个显得有点严肃,眉头微蹙。 他压低声音问张春和:“哎,隔壁村李婶子的外甥女,好像跟你一个姓,叫张岚的,是不是在你们学校教书?是哪个?你指给我认认。” 张春和没多想,回头看了一眼:“哦,你说张老师啊,就那个扎低马尾,个子最高的那个。”他指向一个个子高挑的女老师。 季川眯着眼仔细打量。那女老师穿着朴素,身材高挑,不胖,长相看着挺老实周正,但表情严肃,有点“不近人情”的感觉。 他心想:可能下班后是另一副面孔?总体看来……还行,算附和程霁那“高要求”吧。 “行了,你去吧。”季川示意张春和赶紧去集合做操。 张春和提着东西,跑到班主任面前说了几句,暂时把东西放在了老师脚边。 季川没着急走,就站在篮球架下,十分专注地继续观察张岚,试图从她严肃的表情里找出点“为人有趣”的影子。 直到课间操都做完了,人群开始散开,张春和又朝他跑过来,他才意识到该走了。 “那啥,好好学习,我走了。”他不爱跟这些读书娃多唠嗑,挥挥手,转身就朝校门口走去。 此时校门大开,似是在迎接车辆进入。 就在他快走到门口时,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开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辆小货车。 季川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站到了一棵大樟树的树荫下。 那好像是程霁的车? 轿车的车窗缓缓摇下,车子正好停在他脚边。 后面那辆小货车则继续往前开,停在了图书馆大楼前的空地上。 “季川。”车里的人探出半张脸,正是程霁。他看着站在树下的季川,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季川被程霁叫住,有点意外,摸了摸鼻子回道:“我来给村里的孩子送点东西。” 几天没见,此刻在学校这种地方碰上,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尤其是看到程霁车里还坐着个看起来像学校领导的人。 他有点不自在,便道:“那……你忙吧,我先回了。” 程霁却朝副驾上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开门下了车:“等等。” “啊?” “一会儿和我一起回去吧,这里走回去也不近。”程霁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瞧瞧,这人多会来事!季川心里嘀咕。 但程霁的提议确实省了他的脚程,他便点头,“嗯”了一声。 脑子里还转着做媒的念头,季川心想,说不定过会儿程霁还能和那位张老师碰个面呢? 此时,副驾上的那位女士也下了车。她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留着利落的短发,穿着合身的连衣裙,气质干练又精明。 “程先生,这位是?”她看向站在一旁的季川,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程霁回过头,语气平常地介绍:“这是季川,我们一个村的,过来给孩子送东西。” “你好。”女领导朝季川微微点头,笑容得体。 季川眨了眨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学着她的样子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你好。” 程霁这才向季川介绍:“这位是镇中学的晏校长。” 校长?!季川心里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面上倒是没显出来。 接下来,晏校长便带着他和程霁一起往图书馆走去。 季川还是第一次进学校的图书馆,里面比他想象的要大,书架排列整齐,但书籍明显有些陈旧。 他从两人的交谈中得知,程霁捐赠了一批崭新的图书。 晏校长言辞恳切,感谢之余,话语间又隐约透露出希望程霁能考虑捐助重建操场的意愿。 季川一边听,一边暗暗感慨:这女校长可真会说话,一套一套的。 同时他又忍不住腹诽:程霁这人的钱,似乎真是多得没处花了,这种“冤大头”当得还挺顺手。 三人在图书馆和学校其他地方参观了一圈,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点半。 晏欣抬手看了看腕表,热情地邀请:“到饭点了,二位难得来一趟,务必留下吃个便饭,尝尝我们食堂师傅的手艺。” 程霁看了看季川,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见季川没什么表示,便点头应了下来:“那麻烦晏校长了。” 午餐设在员工餐厅的一个小隔间里,由食堂师傅单独炒了几个小炒,比学生的大锅菜要精致不少。 期间,晏校长偶尔与程霁交谈几句,话题从当季的瓜果蔬菜,很自然地聊到了学校里孩子们挑食、营养不良的情况。 季川上午吃了包“辣霸王”,到这会儿渴得厉害,菜还没上齐就先灌了大半杯水下去。 吃饭的时候,他很安静,甚至还特意控制了一下吃饭的速度,不像平时那样风卷残云,显得规矩了不少。 程霁在与晏校长的交谈间隙,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安静吃饭的季川,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直到走出员工食堂,再次来到停车位置,程霁也始终没遇到季川心心念念想要“推销”的那位张老师。 季川几乎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小轿车,尤其还是这么高级的。 他拉开车门,有些笨拙地坐进副驾驶,柔软的皮质座椅让他有点不习惯。 车内干净整洁,带着淡淡的、说不出的好闻气味,和他小时候爬的拖拉机、前段时间坐过的三轮车、小货车完全是两个世界。 他坐得笔直,双手甚至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下意识地直视前方,努力掩饰着那份微妙的拘谨和陌生感。 程霁系好自己的安全带,瞥见他坐姿僵硬,双手空着,立刻明白了过来。 他没说什么,很自然地倾身过去,手臂越过季川身前,拉过副驾驶的安全带。 季川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一愣,程霁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瞬间笼罩了他。 他低下头,看着程霁修长的手指利落地扣上卡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操作——原来是这样系的。 “好了。”程霁坐回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车子平稳地驶出学校范围,开上了镇外的公路。 过了大概一分钟后,季川看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回庆宁村的路,反而像是去更偏远的山里。 他忍不住扭过头,带着几分疑惑和直率问道:“哎,你是不是不认识路啊?” 这城里来的大老板,难道是个路痴?怎么往山旮旯里开? 程霁目视前方,嘴角似乎弯了一下:“认识。现在时间还早,你要是有急事要处理,我就先送你回去。要是没事的话,”他顿了顿,“我们一起去‘桃花源’玩一下?” “桃花源?”季川眼睛瞬间亮了。那地方他听说过,是附近山里新开发的一个生态农庄,据说景色很好,有山有水还能摘果子,但门票不便宜,他从来没去过。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儿?”季川立刻回答,生怕程霁反悔,“那我也去玩玩吧。” 他心中雀跃,又有点好奇,歪着脑袋打量程霁,“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 那种“小地方”不像是一个刚回村的人能立刻摸清楚的。 程霁单手扶着方向盘,语气随意:“回来前做攻略看到的,据说环境不错,适合放松。” 他当然不会说,是特意查了附近有什么适合带人去转转的地方。 “哦。” 季川应了一声,心里嘀咕“有钱人就是会享受。” 但能免费去玩,他当然乐意之至。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窗外的景色从城镇变成了郁郁葱葱的山林,空气也愈发清新。 季川那点拘谨渐渐被期待取代,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不经意地问:“你认识晏校长,那你认识学校的老师吗?” “不认识,怎么?”程霁目视前方,低沉的声音微扬,似是心情不错。 季川看着他的侧脸,试探道:“你想和人民教师谈恋爱吗?” “想谈,但不一定得是老师。”程霁这样答。 季川点点头:“你想谈就好。” 他收回视线,又开始琢磨。 程霁听到他这话,诧异地扫了他一眼,但季川还在琢磨怎么去和李婶子沟通,显然两人不在一个频道。 车子转而行了一大段蜿蜒的下坡路,两侧山壁陡峭,林木葱茏,最终程霁驶入了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小山谷。 谷中地势平缓,一条清澈的溪流潺孱流过,“桃花源”的木质指示牌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里游客稀少,程霁顺着指示牌,轻松将车停在了停车场——一处天然的“U”字型平坦谷地,四周被高耸的树木环绕,静谧幽深。 两人下车,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往山谷深处走去。 走了不过四五分钟,绕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后,眼前豁然开朗。 第10章 第10章 一座古色古香的小客栈依山旁水而建,白墙黛瓦,飞檐翘角,极具当地特色,门楣上还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桃花源”三个飘逸的大字。 客栈前用篱笆围出一个小院,种着些应季的花草,几把原木桌椅随意摆放,透着几分闲适自在。 “嚯!真不错!”季川惊叹,有钱人可真会享受。 他们刚走到篱笆门口,一个穿着宽松浅色太极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人便笑着迎了出来:“欢迎光临!” 她虽已不再年轻,但眉目舒展,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姣好面容,行动间带着一股山居人的从容。 “两位用过午饭了吗?”这位女老板热情地问着,一边将两人往客栈大厅里引。 大厅宽敞通透,最引人注目的是屋顶中央巧妙地采用了琉璃瓦设计,天光如同被过滤般柔和地倾泻而下,浇灌在一棵栽在大厅中央、生机勃勃的小叶榕上,光影斑驳,绿意盎然。 季川盯着种在屋子里的小叶榕打量,程霁温声回应着老板的话:“我们吃过了。” 老板了然一笑:“现在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好时节。二位若是想出去走走,倒是可以去后山踏青,杜鹃、桃花这时候开得正好呐。后山也有我们自己的茶园,二位若是有兴趣,可以体验一下采茶的乐趣。” 季川一听“采茶”,立刻摇头:“我们看看就行,看看就行。”要动手干活什么的,那还算什么玩耍? 程霁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老板是机会察言观色的人,见那漂亮的小年轻明显不想动手,变从善如流地换了推荐:“也可以去溪边烧烤,食材都是我们自产的,有散养的土鸡、新鲜的蔬菜和现捞的溪鱼,味道很鲜。” 她顿了顿,补充道,“要是想先歇歇,我们有干净的客房,或者可以去半山腰的独立山林别院里泡一壶春茶,聊聊天,吃些手工点心和当季果子。别院里还设有露天汤泉,解乏最是舒服,二位可要试试?” 季川听得认真,尤其是听到“烧烤”和“汤泉”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程霁捕捉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便开口问老板:“烧烤架可以帮忙搭在别院里吗?我们想先去后山逛逛,随后去别院休息,顺便烧烤。” “当然可以。”老板娘应得爽快,“那二位先稍坐,休息片刻,我这就去安排。” 两人在大厅一侧的藤编沙发上坐下,很快有一个穿着棉麻衫的年轻小伙递过来两份制作精美、带地图的“桃花源”游玩手册,还带来一壶清香四溢的绿茶,给他们分别倒了一杯:“请您二位慢用。” 大约五分钟后,老板娘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竹篮回来了:“久等了。山里蚊虫多,这是为您二位准备的驱蚊水和驱蚊香囊。后山那片开阔地有几间别院,院子门口都挂着名字,您二位要是玩累了就去‘云起堂’,烧烤架和汤泉我们都会为您准备好。” 她又拿出一份菜单递给程霁,“这是烧烤的食材和价目单,您二位看看想吃点什么。后面几页还有我们当地的特色农家菜和酒水、果品。” 程霁接过菜单,浏览了一遍,勾选了几样看起来不错的烧烤食材和果汁,然后很自然地将菜单递给旁边的季川:“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季川接过菜单,首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价格——啧、啧,果然不是他这个穷光蛋日常能消费得起的地方。 但既然是程霁请客…… 他立刻毫不客气地把上面自己想吃的都点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将菜单递回去。 程霁接过,翻到后面的农家菜部分,又点了几样当地特色菜和一份水果拼盘,显然是打算晚上就在这里用餐了。 他将勾选好的菜单交还给老板。 老板笑着接过:“好的,这就为您准备。祝二位玩得愉快!” 季川拿起那个小巧的驱蚊香囊闻了闻,有一股清雅的草药香。他心情颇好地站起身,有些迫不及待:“走吧,程哥,我们出去转转。” 程霁在腿和手腕处喷上驱蚊水,给季川也喷了点,这才拿着地图同他一起朝客栈外走去。 两人循着游玩手册上的地图指引,信步走进了后山。 四月的山野,是一个被生命力和喧嚣填满的世界。 远处是深浅不一的墨绿与青黛,如同沉稳的幕布,而近处,目光所及之处,却被鲜活的嫩绿所统治,草木疯长,蕨类植物遍地,一切都充满了野蛮生长的劲头。 “你先等我一下。” 季川突然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两个红色塑料袋,在程霁惊讶的目光下,走到附近的一处草丛里,手脚麻利地摘了两袋子蕨菜。 他提着两袋蕨菜走回来时,一脸高兴地对程霁说:“回去分你一袋,这个很好吃的。” 程霁“嗯”了一声,还道了声谢。 季川从小在山村里野大,这样的景色对他而言算不得多么新奇震撼。 或许是有人陪玩的缘故,又或许是这“桃花源”的名头自带滤镜,他踩着天然山道,呼吸着混合了泥土、草木和花香的气息,心里也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 “你看,那边!那就是映山红,也就是你们城里人说的杜鹃花。” 季川指着不远处的山坡上那一簇簇如同灼烧的火焰般的耀眼的花朵,语气里带着点本地人的小得意。 程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些红花在无边的绿意中开得那般放肆、浓烈,带着不管不顾的野性美。 他的目光从花上移开,落在身边同样恣意鲜活的人身上,心里是一片难以言喻的柔软。 季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旁灌木从中点缀着点点鲜红,他眼睛一亮:“好东西啊。” 他立刻蹲下身,拨开层层枝叶,惊喜道:“是刺泡!” 他转过头,扬起脸,笑意盈盈地望向一旁站着的程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因为兴奋而格外明亮,“你快看,这个可以吃的,酸酸甜甜的!” 他唇色嫣红,笑容纯粹的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 程霁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看着眼前人根本移不开眼。 他见过商场上的我尔虞我诈,见过各色人的虚伪奉承,却很少见到这样不掺任何杂质、纯粹因为喜悦而绽放的笑容。 “你肯定没吃过这种野味。” 季川回过头,小心翼翼地避开茎秆上细小的尖刺,精准地摘下一个最红最饱满的刺泡果。 他站起身,极其自然地将那颗野果递到程霁嘴边。 程霁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顺从地张开嘴,任由他将果子喂了进来。 舌尖轻轻一抿,薄薄的果皮破裂,一股极其清甜又略带微酸的汁液瞬间在口腔里迸发开来,还夹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山野的纯粹芬芳气息,味道浓烈而独特。 “怎么样?”季川期待地看着他,然后又给自己喂了一颗,满足地眯起了眼。 程霁咽下那口酸甜的滋味,点了点头,喉结微动:“很甜。” 两人分享了这意外的山野馈赠,才继续往前走。 山林里有种闲适的热闹,各种不知名的鸟鸣、虫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清脆悦耳,还伴随着不远处山涧溪流孱孱的水声。 山中并未见成片的桃林,只是三两棵野生桃树错落分布着。它们的枝干虬曲苍劲,是经历过风霜雪雨的天然模样,与枝头那娇艳的粉色花朵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枝头的桃花泼泼洒洒,几乎开不见叶子,团花簇簇,十分绚烂。 季川没什么文化,他也没什么闲情雅致去形容描述,只觉得这桃花好看的要命,由衷地“嚯!”了一声,忍不住放下蕨菜,走近了细看。 第11章 第11章 阳光正好,柔和的光线穿过粉薄的花瓣,呈现出一种透亮的质感,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花瓣上纤细的脉络。 季川默不作声地往那繁花下一站,眉眼精致,身姿挺拔,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野趣和出尘的仙气,与这景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程霁心下悸动,几乎是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对着季川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他忽然觉得,这一趟来得太值了。 季川看够了花才走回来。 两人在拐角处瞥见了一处隐在山林后的别院,院门口的木质指示牌上写着:“春和景明。” 下面有一排小字注解:春光和熙,景色明媚,充满希望。 季川跟着默念,那“熙”字他认了半天……不认识,但还是心道“这院名还真是不错!” 他这会儿已经忘了他们要住的别院名,于是抬头问程霁:“咱是不是到了?” “我们要去云起堂。” 程霁往溪水流淌的方向看了眼,抬手一指,“可能在那边。” 约莫十分钟后,沿着溪流向上,两人果然找到了“云起堂。” 指示牌上是飘逸的行书:云起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季川很兴奋,快步走到院门口:“哎呀,终于到了!走了这么久,腿都酸了。我们现在去泡温泉吗?”他转过头,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期待。 程霁闻言,眸色不易察觉地深了些许,喉结微动,却按下心绪,语气平稳地说:“晚点吧,太阳还没落山,泡汤容易晕。我们先进去看看环境怎样。” 季川不疑有他,对程霁很是信任:“嗯,说的也是。” 推开“云起堂”的院门,里面别有洞天—— 前院地面用天然的青石板和鹅卵石铺就,角落里摘种着几丛翠竹和不知名的花草,显得清雅幽静。 一套原木打造的桌椅摆放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树荫洒下斑驳的光点。 旁边已经架好了一个专业的烧烤炉,边上还放着一箱整齐的木炭,显然是老板娘提前安排好的。 季川一进门,就把两袋子蕨菜顺手放在了里厅的桌上,然后好奇地趿拉着步子走到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张望。 确认了后院那口露天大汤泉正冒着袅袅热气,雾气缭绕如同仙境,他才背着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程霁已经在那棵大树下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旁边的石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果盘,里面是新鲜水灵的枇杷和深紫色的桑果,还有一碟麦芽塌饼,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他自顾自地倒了两杯柠檬水,拿起一杯,慢慢地喝了起来。 不用想也知道,那人肯定是跑后院去看汤泉了。 果然,过了好几分钟,季川才从月亮门那边溜达出来,手上还湿漉漉的,显然是刚试过水温。 他脸上带着发现好东西的兴奋,对程霁说:“程哥,后院那汤泉绝了,水温正好,泡着肯定舒服!” 他边说边展开一把放在一旁的竹制折叠躺椅,姿态慵懒地躺了上去,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竟是打算睡觉了。 下午四点过,程霁起身去了一趟与院子相连的小厨房。 里面果然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烧烤食材:春笋片、玉米、韭菜还有腌制好的鱼和鸡柳。 量供两个人解馋刚好,也不耽误吃晚饭。 各种酱料、调料粉、食用油以及切好的柠檬片都愤懑别类地放在小碟子里,一应俱全。 程霁将这些东西分两次端到烧烤架旁的备用餐坐上。 季川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平稳,胸口微微起伏,肚子上还盖了块薄薄的白茉莉刺花小毛毯。 夕阳渐渐西沉,天边开始晕染开绚烂的霞光,山林间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片温柔的光晕里。 归巢的鸟儿发出阵阵清脆的鸟叫,更衬得山谷幽静。 前院里,烤鱼的香气开始弥漫开来,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混合着各种调料的辛香,霸道地钻入鼻腔。 躺椅上的季川鼻头无意识地动了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漫天铺陈的霞光,美得有些不真实。 他眨了眨眼,视线下意识地寻找香气的来源,然后精准地锁定了正站在烧烤架前忙碌的那个挺拔的身影。 程霁挽起了衬衫袖子,正微微俯身,专注地给烧烤架上的食物刷酱、翻面。 炭火映照着程霁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神情认真,动作看起来居然颇为熟练,与这烟火气十足的场景融合在一起,褪去了几分惯有的清贵疏离,添了几分人间温度。 季川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有些怔愣。 察觉到他的视线,程霁转过头,温声道:“饿了吗?我烤了鱼。” 季川从一脸的“我是谁?我怎么在这儿?”的懵圈模样,转为“我吃。”和“对,我和程老板出来玩了。” 他长腿一划,从躺椅上翻身下来。 只见那猩红炭火上架着的烤鱼已经泛着焦黄,香味直冲鼻腔,勾得人口水在口腔里泛滥。 此外,还有一排刚刷了油的笋片表面正开始微微收缩,出现轻微的焦边。 程霁将柠檬汁挤在焦黄的烤鱼上,然后将外皮焦黄、滋滋冒油的溪鱼夹到白瓷盘里。 季川的肚子很给面子地咕噜叫了一声,他走到烤架旁,拉过椅子在桌边坐下。 “尝尝看,小心烫。”程霁很自然地将盘子放到他面前。 季川也不客气,顾不上用筷子,就直接用手撕下一小块焦脆的鱼皮,吹了吹,塞进了嘴里。 “唔!”他眼睛瞬间瞪大了,烫得直吸气,含糊不清地惊叹,“程哥,你这手艺可以啊!比镇上烧烤摊的老王烤得还香!” 老王家的烧烤卖了二十年了,尤其是烤豆腐最为出名。季川攒了钱,一年会去吃上一次两次。 程霁递给他一双筷子,然后拿过一次性手套戴上,慢条斯理地将鱼肉撕成大条状。 季川见程霁这么和善周到,主动夹起一块递到他嘴边:“你也吃。”他大咧咧的,根本不会注意什么“男男大防”。 程霁的手确实不得空,他张嘴咬下了这一筷子鱼肉。鱼肉质紧实鲜嫩,充分吸收了酱料的咸香盒柠檬的微酸,带着炭火特有的焦香,味道层次丰富极了。 “你这酱怎么调的?也太入味了!” 季川一边吃得毫无形象,一边真心实意地感慨,“没想到你们这种大老板还会自己动手烤东西,而且烤得这么好!”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像程霁这样的人,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出入都有保姆和司机伺候的。 程霁看着他吃得腮帮子鼓鼓、一脸满足的样子,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继续翻动着烤架上的鸡柳和韭菜,语气平淡:“以前创业的时候,经常加班到深夜,和团队的人一起在公司天台烧烤减压,练出来的。” 程霁说的轻描淡写,季川也只能结合电视剧里的场景来想象那种和自己的生活全然不相关的日常。 他曾经为了吃饱饭而长时间惶惶度日,能有今天的生活已经知足,心中倒也没有多少羡慕、也无甚失落感。 他咬着鲜嫩的鱼肉,看着眼前的这个在烟火里依旧从容不迫的男人,心里那点关于“有钱人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刻板印象动摇了一下。 “那个……笋片好像也好了吧?看起来焦焦脆脆的。”季川眼巴巴的看着烤架上的笋片。 程霁失笑,将笋片夹到他盘子里:“慢点吃,还有很多。” 霞光渐褪,暮色四合。 程霁起身去开了院子里的灯,温暖的光晕下,两人不时地交谈几句。 到七点的时候,差不多吃了七分饱。此时,两人身上已经沾染了一身的烧烤调味香气。 季川在院里溜达了几圈,歇够了,才状似不经意般地提议:“程哥,咱们去泡汤泉解解乏吧?” 程霁迎着他期盼的目光点头:“可以。” 两人各自拿了老板娘准备的浴袍,去房间更换。 季川动作快,三下五除二就脱了个精光,套上了浴袍,带子随意一系。 见程霁还慢条斯理的收拾着换下来的衣物,他忍不住嘀咕:“大老爷们儿换个衣服还这么磨蹭。”说完,自己先趿拉着拖鞋,“哒哒哒”地往后院汤泉去了。 程霁看着他消失在月亮门后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刚才惊鸿一瞥,季川那一身白皙得晃眼的皮肤和劲瘦匀称、线条流畅的身材,确实让他心跳漏了好几拍。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一下莫名躁动的心绪。 等程霁换好浴袍,端着两杯温水不紧不慢地走到后院时,季川已经乐颠颠地泡在汤泉里了。 温泉池由天然石头垒砌而成,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宛如仙境。 季川坐在池边,温热的泉水恰到好处地没过胸膛,激得他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伸开手臂,仰头懒洋洋地躺靠在光滑的池壁上,闭着眼睛,任由热气熏蒸。 白皙的皮肤很快泛起了诱人的粉意,脸颊也红扑扑的,长而密的睫毛上挂上了细小的水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过了几分钟,程霁才走下池水,带起一阵轻微的水波。 季川听到动静,眯着被热气熏得水汪汪的桃花眼看过去。 当看清程霁的身材时,他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吹了声流里流气的口哨:“啧啧,程哥,身材不错啊!” 第12章 第12章 程霁穿着衣服时显得清瘦颀长,脱了衣服才露出极好的身材底子。 他的肌肉线条分明,胸肌、腹肌块垒清晰,手臂和肩膀的肌肉臌胀而匀称,充满了力量感,配上近一米九的身高,宽肩窄腰,极具视觉冲击力。 相比之下,季川虽然身材比例极好,但更偏向少年的清瘦单薄。 季川看得满心羡慕,忍不住问:“你这身材是不是在健身房练出来的?”他学着举重的样子举了举双手,“我在电视上见过,那些器械看着就累人。” 程霁的黑眸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愈发幽深,他坦然接受着季川的打量,大大方方地走到离他一臂远的地方,靠坐在池边。 “嗯,以前常去。”他看着季川,声音被水汽浸润得有些低哑,“我打算在家里布置一间健身房,你要是想锻炼,随时可以过来。” 季川这人怕累,但极其爱新鲜。他听程大老板主动邀请,也顾不得健身累不累,立刻被勾起了兴趣:“行啊!等你弄好了,我也去练练!男人嘛,有肌肉才更爷们儿!” 他说得豪气干云,配上那张被蒸得粉扑扑、漂亮得过分的脸,以及稍显清瘦的身板,只让人觉得可爱又好笑。 程霁看着他,心中生出一丝密密麻麻的酸胀感,一种难以言喻的怜爱和占有欲悄然滋生。 晚饭直到八点钟才由服务员用小推车抄近道送来。 此时两人已经泡完汤泉,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季川浑身松快,皮肤还透着被温水泡过的红润,他看着收拾干净的汤泉池,脸上还有些意犹未尽。 程霁温声哄道:“喜欢的话,以后有机会再来。不同季节,山里的景色和吃食也不同,各有风味。” “你说的对。”季川立刻就被说服了,用力点头。 晚饭是地道的农家菜:隔水蒸鸡、油焖笋、鲫鱼豆腐汤、藠头炒腊肉、蒜蓉炒苋菜,此外还有一碟开胃的酸辣脆萝卜。 两人吃得心满意足。 季川心想:有钱人当真是过的神仙日子。 吃完饭,两人抄了近道直接去前台结了账,然后驱车返回庆宁村。 月朗星疏,晚风清凉。 车子尚未驶入庆宁村附近范围,隔着老远,他们就听到了随风传来的哀乐声。 季川嘀咕了一句:“患癌的张老头可能没了。”死亡在村子里是常见的事,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带着一种惯常的平静。 “要去吊唁吗?”程霁放缓了车速。 “嗯,要去的。谁家都有老人,在家的都该去一趟,这是礼数。” 季川说着,开始掏裤兜,摸索了半天,零零总总凑出了些皱巴巴的纸币,加起来大概有五十块钱。 他仔细数了两遍,又叠好放进一个单独的兜里,这才继续说,“你也要准备点现金,50到200都行,不讲究多少,就是个心意。事主家会回给你一包烟和一条毛巾。” 程霁目视前方,开口道:“你帮我看看扶手箱,我的钱包应该在里面。” 季川哪知道什么是扶手箱,眼睛在车厢里茫然地瞅了瞅。 程霁没等他问,便出言提醒:“我们两个座椅中间,你左手边的那个可以抬起来的扶手,试试打开。” “哦……” 季川依言试着抬了抬,果然打开了一个储物格。里面放着一个深咖色的皮质钱包。他拿出来打开一看—— 好多钱!厚厚的一沓,全是一百的呢! 程霁语气平常:“你帮我准备一下吧,该多少就多少。” 季川捏着那厚实的钱包,感觉有点烫手。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从里面抽出了两张一百块的,小心叠好,和自己那五十分开放。 这时,程霁转了个弯,车子稳稳停在了他家院门前。 “到了。” 两人下了车,并肩朝老张头家走去。 越靠近,哀乐声越发清晰沉重,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一种说不清的沉闷气息。 他们在路上遇到几个刚从老张头家吊唁回来的村民,互相打了声招呼。 擦肩而过时,季川听到有人低声感慨:“老张媳妇儿真是可怜呐……哭得眼睛都肿成一条缝了,听说已经哭晕过去两回了……” 走到老张头家院外,灯火通明,临时拉的电灯照亮了院子内外。 院门口摆着一张方桌,老村长程安正坐在桌后,一丝不苟地登记者来吊唁的人名和礼金。 桌边站着一位身披粗麻孝服、神色悲戚的中年男人,是老张头的大儿子。 季川和程霁走上前,各自将准备的礼金放到桌上。 老村长抬头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程霁微微点了点头,在礼薄上记下名字和金额。 那孝子哑着嗓子道了声谢,引着两人走进院内。 灵堂设在堂屋,正中停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前面摆放着香案和遗像,气氛庄重而哀伤。 两人在孝子的指引下,各自取了三线香,就着长明烛点燃,恭敬地对着遗像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香炉。 程霁对着一直陪在一旁的孝子道:“节哀。” 季川也跟着行了礼,目光在周围的人群里扫了一圈,果然没看到那位据说哭晕过去的老太太,想必是在屋里休息。 两人从灵堂出来,孝子递给他们每人一包白壳的烟和一条绣着淡雅碎花的厚毛巾,这是事主家的回礼。 刚走出院子没多远,季川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季伍。 季伍一见季川和程霁走在一起,眼睛瞬间瞪大了。 他一把拉过季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急切和担忧:“你小子!今天一整天跑哪儿去了?村里没见着你人影!” 一听他这样问,想起今天“桃花源”的舒坦享受和美味烧烤,季川心里就美滋滋的。 他抬手亲昵地搭在季伍的肩上,挑眉得意地笑道:“嘿,老季,跟你说,我今天可是去旅游啦!高级地方,‘桃花源!’而且还是免费的哟!” 季伍下意识地瞥了眼站在几步外气质卓然的程霁,明知故问:“和谁一起去的?” “和我程哥!”季川回答得理所当然,甚至还抬头冲程霁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程霁也回以温和的注视,眼神柔软。 季伍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玩完咯!这傻小子彻底玩完咯!被人卖了,还搁这儿乐呵呵地帮人数钱呢! 他急得恨不得跺脚,把声音压得更低:“你跟他才认识几天?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他看着是体面,谁知道肚子里揣着什么心思?你可别被人坑了还蒙在鼓里!” 季川这会儿正和他的“程哥”处得热乎,哪能听得了这种话,顿时就有些不乐意了。 但季伍毕竟是他多年的老伙计,也是关心他,他不好直接发作,于是也压低声音嘀咕道:“行了行了,有机会……有机会我也带上你一起去玩玩,行了吧?” 季伍看着他这幅油盐不进、还试图“收买”自己的样子,简直气结,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是白搭,暗叹这有钱人追汉子的手段果然了得! 季伍只好悻悻地闭了嘴,又复杂地看了眼神色平静的程霁,最终叹了口气,快步朝老张头家的院子走去。 季川看着季伍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对程霁解释:“程哥,他这人就这样,是个没长嘴的闷葫芦,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那啥,我们回去吧。” 说着想起来什么似的,他补充道,“那些蕨菜还在车上呢!” “嗯,那我们现在去拿。” 次日,季川起得格外早,今天是镇上赶集的日子,他心里惦记着事儿,八点钟就溜达到了程霁家那气派的院门外徘徊。 偏程霁今天起得晚了,季川等得无聊,随手捡了根枯枝树杈,漫无目的地在泥地上划拉,脑子里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程霁推门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季川这副百无聊奈的模样,他轻咳一声。 季川闻声,立刻丢开树杈,倏地站了起来,转身看向程霁,脸上扬起笑容,带着点不易察觉地期待:“程哥,要去赶集吗?” 程霁点头:“正要去。” 季川立刻接话,仿佛早就约好了一般:“那一起吧!正好我也要去买点东西。” “嗯。”程霁从善如流,其实即使季川没来等他,他也要去叫季川一起的。 他没去开车,只锁好院门,便和季川并肩朝镇上走去。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同样去赶集的婶子叔伯。 季川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跟这个打招呼,跟那个笑骂,很快就和几个嘴皮子利索的婶子唠到了一起,嘻嘻哈哈地走在前面。 程霁也不介意,就优哉地跟在后面,听着他们聊着家长里短,感受着这浓郁的市井生活气息。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到了镇上热闹的集市口,大家才各自分开,涌入人潮。 季川这才想起来他的“程哥”,赶紧放慢脚步等人。 看着眼前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人群,他凑近程霁,小声提醒:“程哥,人多手杂,你可得小心你的手机和钱包,这地方有些人的手可不干净,专门摸口袋。” 程霁闻言,很自然地将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握在手里:“好,我会注意的。” 这镇上的集市规划并不分明,卖菜和卖肉的小摊贩几乎每条街都有。 超市集中在主街区,其他几条主干道则是卖什么的都有,只有老桥那头,是算命先生和卖烟丝的固定地盘。 第13章 第13章 季川在前面带路,程霁跟着他挤进了熙攘的人群中。 两人先是去肉摊上买了三斤排骨和两斤新鲜牛肉。 季川只在旁边看看肉新不新鲜,然后跟摊主砍价。 待程霁结完账,季川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程哥,走!我带你去老街,那儿的豆腐可是一绝!你在外面肯定没吃过那么天然的味儿。” 程霁自然是听他的。 两人沿着拥挤的人流逆势而上,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季川一拐弯就钻进了一条稍窄的巷子里。 一进巷子,喧嚣声似乎被隔开了一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棉絮和灰尘的味道。 程霁听到前面传来一种有节奏的、沉闷的“嘭——嘭——嗡——”声,像是重物捶打在极具弹性的物体上,还带着奇特的回响。 “这周围都是弹棉花、做棉被的老作坊。” 季川指着前面几家敞开着卷帘门的店铺,介绍起来,“你要是想做新被子可以来这里,都是老手艺,用的好棉花,冬天盖着又软又暖和。” 程霁顺着他指的方向朝一间作坊里看去—— 只见屋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飞舞着细小的棉絮。一个老师傅正站在一个大木案板前,案板上铺着厚厚一层雪白的棉花。 老师傅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绷着牛筋弦的木弓,他用一个木槌有节奏地敲击着弓弦,弓弦剧烈振动,发出“嗡嗡”的闷响,每一次振动都将板上的棉花弹得浮起来一些,棉花就变得更加松软。 旁边还有助手在梳理着弹好的棉絮,用纱线定位,动作熟练而专注。 “这手艺现在不多见了。”程霁感慨。 “可不是,都是几十年的老师傅了。” 出了这条充满弹棉花声响的巷子,外面的光线亮堂了不少。 这条街的人稍微少一些,先入目的是一家理发店。 街道两边多是些农户。 他们在大麻袋前站着,卖的都是自家的粮食,有红薯、红薯粉、玉米粉、晒干的大红枣,还有一些用竹篮装着的土鸡蛋、土鸭蛋。 两人往前走了大概两百米,就看到了一个豆腐摊。 摊子不大,品种还挺多,有水豆腐、豆干、油豆腐等,旁边还摆着一大桶冒着热气的豆浆。 季川看到豆腐摊前招呼客人的那位姑娘,眼睛顿时一亮,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一张俊俏的脸蛋堆满了笑意,声音都甜了几分:“王姐,给我来两碗豆浆,都要加半勺糖……” 他说着,想起什么,转头问程霁,“程哥,你的豆浆要加糖吗?” 程霁的目光从那些白嫩的豆腐上移开:“跟你一样就行。” 季川得到答复,转头对那位“王姐”笑道:“两碗都加半勺糖,谢谢姐!” “好,稍等啊,你们先坐会儿。” 王姐看起来二十出头,模样周正,手脚十分麻利,一边笑着应声,一边拿起勺子舀豆浆。 季川两人在摊子旁边的木凳上坐下。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飘着豆香的豆浆就到了他们面前的木桌上。 “谢谢姐。”季川眼睛滴溜溜一转,继续他未尽的事业。 他朝王姐凑近了些,压低一点声音,却足以让旁边的程霁听到,语气带着点小炫耀:“王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庆宁村的程老板,今年刚从外面回来的,年轻有为的大老板!你看他是不是长得特别帅,一表人才?” 程霁喝了口豆浆,听到他如此夸赞自己,眉毛微挑……接受了。 季川生得好看,这会儿故意讨巧卖乖,嘴又甜,王姑娘被他逗得抿嘴一笑,大大方方地打量起程霁来。 程霁气质出众,在人群中确实打眼,而且还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感。 王姑娘脸上一红,认可地点头:“嗯,是挺俊的,看着就和我们这儿的人不一样。” 季川心想:看来王姑娘是对程哥有好感的,就是不知道程哥…… 他转头去看程霁的反应,却见程霁放下豆浆后只一心盯着摊子上那些水豆腐、油豆腐什么的看,似乎对王姐毫无兴趣,竟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季川心里刚燃起的小火苗“噗”一下就凉了半截。 得,看来这位王姑娘,不是他程哥的菜。 季川悻悻收回目光,默默喝了一大口豆浆。 唉,这媒人钱,可真难赚! 两人喝完豆浆,买了一些豆干和油豆腐,才继续随着人流往集市深处走去。 程霁入乡随俗,手里拎着几个红红白白的塑料购物袋。虽然他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很扎眼,但眼前这副模样倒是比平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季川似乎很享受这种热闹,他走在前头领路,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东看看西瞧瞧,偶尔指着摊子上的小玩意儿问问价,还跟摊主还价,但什么也没买。 程霁加快脚步走到他身侧,问道:“想买什么?我看你问了不少。” 季川往他身边侧了侧头,听清后摆摆手:“我就随便看看,问问市价。等快散集的时候,我再看看能不能捡点便宜漏儿。主要是我家里现在啥都不缺。”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之前那个连五十块礼金都要凑半天的人不是他。 程霁也不揭穿他,只道:“我想去超市逛逛,买点东西。” “行啊!那我们去前面,横街有个‘天天超市’,是镇上最大的,那家东西多,种类全!” 两人在熙攘的人群里又走了五六分钟,来到了“天天超市”门口。 季川热情地帮程霁把手里的东西都存到入口的寄存柜。 超市里最前面的区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中间两侧则是厨房调料和饮料酒水区,再往里分别是散装瓜果蔬菜、米面粮油以及家居用品等。 “哪些零食比较好吃?”程霁很自然地问身边的“本地向导。” 季川走到零食区域前看了看,指着称重的妙脆角、虾片以及一旁单独摆放的散装辣条,顿了顿,目光又扫到旁边的芒果干和红薯干。 “我个人觉得这些比较好吃。” 他有些不确定这位大老板是否看得上这些“廉价”的零食。 程霁没说什么,直接拿过旁边的袋子,按季川指的,每样都装了半袋。然后又去水果区域称了些新鲜草莓和枇杷。 等所有东西都称重完,程霁手上已经拎了五六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就在这时,一个贼头贼脑,小眼睛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往两人身边凑了凑。 这人手里空着,没推车也没拿篮子,眼神飘忽。 季川眼尖,多看了他两眼,心里起了疑。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一旁卖辣条的架子旁,假装挑选,嘴角勾起一个坏笑,时刻注意着那人的动静。 程霁毫无所觉,心里还盘算着明天是不是该开车来一趟,买些牛奶米面,顺便也给季川家送去一些。 就在这时,那个小眼睛男人瞅准机会,右手两根手指极其灵巧地伸向了程霁装手机的裤兜边缘。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目标时,手腕突然被人死死钳住。 “你这个倒霉玩意儿!偷东西?老子打死你!”季川快速钳住他的双手,同时抬腿狠狠踹了他膝窝一脚。 那小偷猝不及防“哎哟”惨叫一声,直接被踹得跪到在地,随即被季川用力摁在地上。 周围的人群瞬间被惊动,纷纷看了过来,有人惊呼出声: “哦哟!有贼!” “看,那里有小偷被抓住了!” “快看看丢东西没有……” 不少人下意识地开始摸索自己的口袋和背包。 超市的两个收银员都是聘来的小姑娘,见状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给老板打电话。 季川横起来可不是好惹的,他怒瞪着在地上挣扎的男人,手下用力,疼得那人龇牙咧嘴,嘴里还在不住地喊“哎哟哎哟”。 超市老板很快从后面的库房匆匆走出来,一见到这情况,心里直呼倒霉,面上却赶紧对程霁和季川陪着笑脸:“对不住!对不住!二位,今儿赶集,人实在太多了,不知道怎么让这么个东西混进来了!” 他转而看向周围聚拢来看热闹的人群,拱手道,“诸位,诸位!对不住对不住,知道各位家里都有事要忙,劳驾先去另一条通道结账,这边我们很快就会处理好,对不住啊,影响大家购物了!” 季川嗤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疼得那小偷嗷嗷叫:“老板您倒是先看看我这边呢?光道歉有什么用?就说这事儿怎么着吧?你要是处理不好,以后谁还敢上你这儿来买东西?” 老板微胖,笑起来看着倒很和善,但季川可不吃这一套。他又踹了地上装死的小偷一脚:“你这厚脸皮!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居然偷到你爷爷头上来了!” 老板眼皮一跳,赶紧拦住他还要再踢的腿:“哎,哎,这位小哥,消消气,消消气。我这就报警,把他送局子里去,这种没脸没皮的就得交给警察来治!你要是在这儿把他给打坏了,还得担责任不是……” 季川这才悻悻地收回了脚。 程霁上前一步,冷静地开口:“我们只是制止不法侵害,属于正当防卫,并没有故意殴打他。” 他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闭着眼直哼哼的男人,“这人看着身强力壮,我朋友只是个不满二十的年轻人,情急之下动作大了点,也是为了自保和控制对方。真动起手来,哪里是他的对手?” 老板这才留意到程霁,见他气度不凡,言语条理清晰,只是说得理歪倒一边。 怕惹上麻烦,老板连忙附和:“是、是,您说的是!我这就报警,一定严肃处理!” 他朝收银员使了个眼色,又对程霁道,“您二位今天受惊了,今天买的东西我们给您免单,还请您千万不要介意。以后我们一定加强巡查防范!” 季川听到这话,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松开了钳制。 第14章 第14章 程霁淡淡点头:“报警处理是应该的,免单就不必了,我们正常结账。” 最终,警察来了,带走了小偷。 程霁和季川配合着简单做了笔录,主要是程霁在说,季川只必要时附和。 十点半左右,两人拎着好几个袋子往回走。季川什么也没买,只帮程霁提着那几袋沉甸甸的零食。 走出一段距离,周围安静下来,程霁突然开口:“季川。” “嗯?”季川侧过头看他。 “以后遇到类似的事,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先,”程霁斟酌着措词,“如果今日那人冲动且心存怨气,又或者他手里有刀子,即使你再厉害,也有可能受伤。” 他不想打击季川的积极性,更不想给季川泼冷水,只是回想起刚才那一幕,难免后怕。 季川很受用这番话。 他性子直,不喜欢不识好歹的人,但程霁这样说,他能感觉到对方是真心实意地在关心他,而不是指责或说教。 季川心里暖洋洋的,嘴上却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知道了,我心里有数。就那种软脚虾窝囊废,再来两个我也不怕!” 他嘴角微微扬起,泄露了好心情。 回到庆宁村,程霁没往自家走,而是将脚步转向了村东。 “先把东西送回你家。”他语气自然。 季川有些懵,随即反应过来:“啊?这些都……都是给我的?”他看着程霁手里以及自己提着的这些袋子。 “嗯,都是给你买的。谢谢你今天陪我逛集市,还帮了我。”程霁说的很真诚,他也不怕季川多想。 季川顿时哈哈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呀,程哥,您也太客气了!多大点儿事啊,还这么破费!” 他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却忍不住地想: 又是请客玩又是送东西的,这人是不是好过头了? 对他这么个村里的穷小子,图啥呢? 心里存了事,季川脸上那没心没肺的笑容也收敛了些。 他没留程霁吃午饭,只是将所有东西放到堂屋,又在院里给程霁摘了一把上海青作为回礼,然后目送着程霁出了院门。 等程霁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季川脸上的笑容就彻底消失了。 他看着堂屋木桌上的一堆袋子,也没心思整理,只拖了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着院角那几畦长势喜人的上海青发呆。 季伍拎着一个沾满湿泥的小桶,踩着长筒雨靴,一身泥污地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季川大白天的坐在院子里,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小子……多少年没露出过这种表情了? 季伍心里咯噔一下,第一个念头就是: 坏了!难道是在那个有钱人手里吃亏了? 他故意加重脚步,走到近前,发现季川居然还没察觉,心里更确定了七八分。 他粗声粗气地开口:“喂!你小子搁这儿发什么呆呢?” 季川这才被惊醒似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到他提着的桶上,没什么兴致地问:“鱼?” “泥鳅!”季伍把桶往他面前一放,浑浊的水里确实有东西在扭动,“刚在田里摸的,肥着呢。” “我要吃红烧的。”季川没什么表情地说。 “行吧。”季伍应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堂屋里扫去,目光在掠过堂屋中间那张木桌时,猛地顿住了。 他快步走进堂屋,扒拉着桌上的塑料购物袋——有零食、水果,还有一块看着就不错的鲜牛肉! 这些东西可不便宜。 他状似不经意地转过头问:“你发财了?” 季川叹了口气,起身进了堂屋。他从一个袋子里抓出一把枇杷塞到季伍手里,又按着季伍在长凳上坐下。 “看见没?”季川指着满桌的东西,语气复杂,“这些,全是程霁买的。” 季伍捏着枇杷,当即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早就料到的嘲讽:“哼!我早就说那姓程的没安好心。” 他说着还不忘给枇杷扒皮,试探道,“你没做什么吧?” “做了啊。”季川点头。他帮忙抓贼了。 “什么?!”季伍一脸不可置信,随即又痛心地看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季川在他腿上踹了一下:“死结巴,会不会好好说话?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你这人……真不识好歹。”季伍小声抱怨,但还是好奇地追问了句,“你做了什么?” “今天不是赶集吗?我跟程哥去天天超市买东西。好家伙,里面那叫一个人多!我就瞅见一个贼眉鼠眼的人,空着手,专往人堆里挤,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季川边说边比划,语气夸张,“果然,那倒霉玩意儿居然把主意打到程哥头上了,那我能让他得手?” 季伍不赞同地看着他:“你在外头揍人了?” 季川点头:“嗯呐,我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他猛地做出一个擒拿的动作,差点打到季伍的脸,“就这样,我把他的脏爪给拧住了,然后抬腿就是一脚!嘿,直接给他踹地上了。” 季伍拱火:“那程老板没搭把手?” “啊?”季川顿了顿,解释道,“程哥是斯文人,哪里会打架?估计长那么大都没见过小偷,我抓人的时候,他可能都懵了。” “你倒是会为他找借口。”季伍撇了撇嘴。 季川继续眉飞色舞地说:“你是没看见,当时那家伙叫得跟杀猪似的,一直‘哎呦哎呦’。超市的人都看着呢,后面老板来了,说是要免单,不过程哥没要。” 季伍看着季川遗憾又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给他波冷水:“你就知道逞能,万一那家伙身上带着刀呢?给你捅一下怎办?” 季川不屑:“我厉害着呢!对付那种小毛贼,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完他把季伍手里最后一颗枇杷抢了过来,继续剥皮,然后看着一桌子东西,感慨,“总之啊,这些东西就是程哥给我的谢礼。” 季伍知道他就是这性子,仗义、冲动、吃软不吃硬。那个有钱人还是有点本事,这么快就把季川给笼络住了。 他问:“那你怎么不开心?” 季川叹了口气,把枇杷塞进嘴里,颊边鼓起一个小包。他皱眉:“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怎么说?” 季伍这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难道季小子看穿那有钱人的别有用心了?可听他这一通说,也不像啊。 季川拆了包妙脆角,咔哧咔哧地嚼着,眉头微微皱着,声音含糊道:“你说他是不是对我好得有点过头了?” 季伍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季川自顾自地继续说:“你看啊,去‘桃花源’玩,是他请客。这些零食也是在超市抓小偷之前就买的。我瞅他那样,也不像是个爱吃零嘴的人啊,倒像是……专门给我买的?” 他越说越觉得疑惑,“我就是想不明白,他干嘛对我这么好?他对别人好像也没这样……哦,他给学校捐书捐东西,那是另一码事。难道……是看我孤家寡人一个,太穷太可怜了?” 季伍这时来了一句:“你看我,有钱吗?不寡吗?我还老。” 季川一听他这话,立时就乐得停不下来。 季伍早就破罐子破摔了,也不介意。他心里明镜似的,那有钱人看季川的眼神,根本不是什么慈善家看贫困户,那分明是…… 季伍张了张嘴,看着季川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最终,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剩下咔哧咔哧嚼零食的声音。 季川的思维很跳跃,很快就联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问季伍:“还记得以前那个叫张明的老板吗?他想开砖厂,一开始没人答应租地,他就跟那谁称兄道弟。两人可是好了有一阵,那谁帮忙把地租下来了,后来那砖厂也建成了。” 他颇为遗憾,“要不是张明没干几年就突然胃穿孔归西了,咱俩现在说不定有活儿干呢。” 话题一转,季川分析道,“可我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让人利用的。了,可能人家程老板压根就不图我什么。” 说来说去,他最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季伍重重地叹了口气:“川儿,要不……咱俩一起出去打工吧?” 季川一愣,诧异地看向季伍。 他清楚季伍一直想出去闯荡,之前偷鸡估计是想卖钱凑车费。 季伍避开他的目光,盯着地上的零食袋:“我听说外边的工地还招人,一天能挣好几百呢,就是……” 他快速扫了一眼季川那白皙俊俏的脸蛋和略显单薄的身板,有些糟心地说,“就是不知道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身板,吃不吃得消啊。” “呸!”季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即炸毛,伸手推他,“狗眼看人低!老子干什么干不了?倒是你,一把老骨头了,别到时候累趴下还得我背你回来!” 季伍一边躲一边笑骂:“哎,你这混小子……” 季川忽地凑近他,好奇道:“你攒了车费了?” 季伍顿时不吱声了。 第15章 第15章 “得,咱俩穷光蛋就别想了,出去了住大街啊?工地也得有熟人才好。少花点,以后再看吧,这样活着……也行。” 季川说着,两人那点玩笑的劲头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未来的茫然和无力感。 出去打工?说起来容易。人生地不熟,连个初中文凭都没有,出去就得干最累的活儿,受最多的气,能不能拿到工钱还两说。 沉默了半晌,季伍闷声道:“那我先干着垃圾站的活儿吧。” 他还不忘提醒季川,“程霁的事,想不通就别想,该怎么处就怎么处吧,反正他要是有什么过界的要求,你别答应就是了。大不了翻脸,也没什么的。” “嗯。”季川应声。 季伍这时突然起身,坐在长凳另一头的季川重心不稳,连人带凳往一旁栽倒,摔坐在了地上。 “卧槽!季伍你个老东西,焉坏!要起身你不早说!”他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怒瞪着季伍。 季伍闷笑,见他恼了,忙道:“哎呀,年轻人摔不到的。我去把摸的泥鳅处理一下,晚上给你红烧。” 他转身去厨房拿了个盐袋子,又把门口水桶里的水换了,撒上一把盐,看着泥鳅在里面翻腾吐沙。 季川不多时就消了气,也没再琢磨程霁的事了,跟了出来,小孩似的蹲在桶边看:“这中午不能吃?” “等晚上吧,现在泥沙都没吐干净。” “哦。”季川有些遗憾,目光还黏在乱扭动的泥鳅上。 程霁回到家后,将冰箱里的肉拿出来解冻,然后泡了一壶清茶,坐在庭院梅树下的椅子上,不自觉地翻看着手机相册。 屏幕上是那天在“桃花源”后山拍下的照片。桃花树下,季川微微仰头,看着花枝,侧脸线条精致,整个人都被柔和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色的绒边。 程霁的手指轻轻抚过屏幕上那张笑脸,一看就是一下午,心底柔软又酸胀。 他希望季川能洞悉他的心意,可又担心,一旦挑明,以季川那看似混不吝实则单纯直接的性子,会不会被吓到?亦或是就此疏远他,彻底和他划清界限,甚至……厌恶他? 思前想后,程霁最终叹了口气,将手机锁屏,放在桌上。 两人相识时间太短,感情基础不够深厚,季川对他的了解也还流于表面,缺乏信任。 操之过急,只怕会适得其反。 还是得慢慢来。 他端起微凉的茶,抿了一口,将视线投向墙外渐渐暗沉的暮色。 另一边,季川的小院里飘起了炊烟。他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翻炒着红烧泥鳅,香气四溢。 季伍蹲在灶膛前,熟练地往里添着柴火,控制着火候。 两人一个掌勺,一个烧火,配合的倒是很默契。 不到七点,饭菜就上了桌。一大碗红烧泥鳅,一盘清炒油麦菜以及两碗粒粒分明、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暮色之下,哀乐声并未停歇,反而比白日更显肃穆绵长。 明日就是老张头出殡的日子了。 “明天得去帮忙,吃饭的时候可能会遇到隔壁村的李婶。”季川夹起一条肥美的泥鳅,吹着气,嘀咕了一句。 季伍正埋头扒饭,闻言讷讷道:“那、那我远着她点。” “不是,”季川咽下嘴里的饭菜,觑了季伍一眼,这才解释,“我这不正忙着给她外甥女相看呢嘛。” “相看?相看谁?你啊?”季伍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季川“啧”了一声,一副“你这都不懂”的表情:“还能有谁,给我程哥保媒啊!” “咳——咳咳咳咳!” 季伍猛地被饭粒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拍了好半天胸口才缓过气,瞪圆了眼睛看着季川,声音都劈了叉,“你、你要给那个姓程的做媒?!” “对啊!”季川答得理所当然,甚至有点小得意,“他对我这么好,又是请客又是送吃的,咱也不能白占别人便宜不是?我也得为他做点什么。别的没有,但人脉我还是有一点的,给他找个靠谱的媳妇儿,还是可以出点力的。”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当初这主意妙极了,挑眉笑道,“而且,你想想,就程哥这家底,这媒人钱他肯定少不了我的!” 季伍听到他这番言论,心绪千折百转,脸上迅速堆起一个极为快意的笑容,猛地点头,语气夸张地附和:“我觉得可以!川儿,你小子真的很有头脑!这钱你可一定要挣到!” 末了,他还极为惋惜地补了一句,“哎,这种事怎么我就想不到呢?还是年轻人脑子转得快。” 季川得了老伙计的肯定,更加信心满满:“那明天我就去跟李婶探探口风。” 两人心思各异地吃完了这顿晚饭。 夜幕低垂,各家的窗户里都透出月白或暖黄的光晕。 “唧……”一声极轻微的虫鸣声在院外响起,然后在另一端的黑暗里有了极轻的回应。 古朴的书房里,书籍已占满整个书架。程霁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听闻动静,停笔,仰靠在椅背上。柔和的灯光自上而下,打在他俊朗的脸上。 他闭上双眼,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季川的身影。 院中灯光从窗户外照了进来,光晕在书桌上汇聚,交叠处是一张草绘的图纸,看着像是厂房。 程霁一脸惬意,还在想要怎么讨心上人欢心,外面的哀乐声对他似是没有丝毫影响。 他已经安排人购置健身器材了,过段时间就能邀请季川过来试用。 这院子虽比不上私人庄园,但也算功能齐全,只是当初并未想过会在这里长期生活,规划不足。 夜色渐深,程霁收起图纸,起身去洗漱。 直到夜色吞没最后一丝光亮,哀乐停止,庆宁村才陷入新一轮的沉静之中。 一夜好梦。 次日,天刚破晓,院外便鸡鸣声大噪,隐约还能听见村里有鞭炮和唢呐声,季川熟练地扯过被子捂住耳朵,将热闹死死地隔绝在梦外。 过了一个小时,小院的门被人推开,季伍大步走了进来,见床上的人睡得正香,伸手就掀开了被窝,推了酣睡的季川一把。 “你小子,赶紧起来!队伍都要出发了!” 季川睁开迷蒙的双眼,聚焦到来人脸上,后知后觉地从床上弹起来,下床、穿鞋、洗漱,一气呵成。 “哎哟,不管你了,我先过去了,你快点的……”季伍话未说完人就已经跑了出去。 季川擦干脸上的水珠,悠哉优哉地跟了出去。 只听得那唢呐锣鼓声越来越近,响得高亢、凄厉又苍凉,细听还有哭嚎声,季川的脚步这才加快了。 只见“引路者”在前方抛洒纸钱,乐器队紧随,“鸣锣开道”。 张老头的大儿子打着“招魂幡”,他的大孙子正端着遗像,两人皆穿着一身雪白的孝服。后面是八个人抬的柏木棺材,盖着棺罩。 扛夫们步伐沉重而整齐,随棺的是张家女眷,她们跟在棺后,哭声不是含蓄的啜泣,而是撕心裂肺的嚎啕。 在她们身侧,有几个脱离队伍散开的男人,他们有的走到前面开路,有的在附近放鞭炮,其中就有季伍。 再往后则是事主家的亲友。最后是浩浩荡荡的送葬乡亲,他们偶尔低声交谈两句,神色比走在前头的那些人轻松不少。 季川等队伍走过村口时才加入进去,而且还眼尖地发现了他程哥。 程霁穿着黑色西裤和衬衫,一派悠闲,但神色严肃,看见季川时脸上的神色才有了松动,露出了一个明显的微笑。 “刚睡醒?吃早餐了吗?” 季川嘿嘿一笑:“起晚了,哪里还来得及吃。” 程霁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白面馒头递给他:“出殡时发的,有两个,这个给你。” “哦。”季川接过。馒头已经凉了,但吃起来味道甘甜。他记得小时候遇白事发的是白糖包子,里面的白糖化开了粘到一起,咬下去,齁甜。 队伍走过黄土路,转向山里的方向。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炸响,硝烟弥漫,纸钱被一把把地抛向空中,翻飞几下,无力地落在地面。 这场景季川见过很多次。 人死了,就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被留下的人热了、冷了、痛了、累了、饿了,离去的人也不会出现。 就像他的父母一样。 “怎么了?”程霁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季川耳边响起,激得他耳朵有些麻麻的。 “没事。”季川将视线从地上的黄纸上收回,好奇地问,“程哥,你是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城里的人要是去世了该怎么办?真的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直接送去烧了吗?” “嗯。”程霁刚才看到了季川眼底那一瞬间的落寞,转移了话题,“这是要进山吗?远不远?” 季川立刻去看他的鞋,见他穿的是白色运动鞋,宽慰道:“大概是之前祭祖那片,他家应该不上山。” “嗯。”程霁点头。 这时走在前头的妇人转过头来,笑道:“哎呦,你俩大小伙子还怕走远路。”她稍压低了声音,“他不进山,就在山脚那片,再走四十分钟就到了。” 说完,妇人的视线还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脚步也慢了下来,直到和两人并肩而行。 第16章 第16章 季川这才觉察到她的目的。果然,对方直奔着程霁去了。 只听那妇人道:“程小子,你回来打算待多久啊?” 程霁只答:“会待一段时间。”他的目光落在季川脸上,见季川瞪眼看着眼前这位不熟的妇人,脸颊因为行走有些泛红,很可爱。 “婶子,你问这些干什么呢?”季川的语气不太好,若这婶子的心思如他所料,那不就是抢他生意吗? 妇人脸上笑出来的褶子一收,睨了眼季川:“你小孩子家家的别打听,我啊,有好事要跟程小子说呢。” 季川瞪她,立刻拉住程霁的手臂,交换了位置,问那妇人:“你做媒呢?” 那妇人一噎,又堆笑着去看程霁。她嘴皮子快,立即承认了,还继续问:“程小子,你还没结婚吧?也二十好几了吧?这男人有了家业,就更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来一起帮你张罗张罗。” “现在相看,再谈上一段时间,觉得合适就结婚,以后要个孩子,待你五六十岁的时候,孩子也才走上社会呢!要是结婚晚了,以后你老了,孩子还小,那就都受累了呀!这事得抓紧,你看呢?” 说完,这婶子就往程霁面前凑了凑,似是要看清他的每一个表情,仿佛只要他点头,马上就能给他变出个姑娘来。 这神情在季川看来,可太讨人嫌了。他转头去看程霁的反应,见对方竟然真的在思考!那就是有意愿! 可这活儿万万不能让这老太婆抢了去。 季川立刻用手肘悄悄捅了捅程霁的腰,漂亮的桃花眼冲他眨了眨。 程霁虽不知道季川在急什么,但这事季川急,那就是为了他。他看向那妇人,淡淡道:“不急,我自有安排。” 那妇人虽然脸皮厚,但被程霁冷淡的视线注视着,一时竟没了言语,话题就这样被止住了。她讪讪地往前走了几步,跟上了前面的队伍,融入了几个妇人之中。 季川见人走了,脸上愤愤的神色褪去。他看了程霁两眼,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问:“程哥,你有对象了?” 程霁低声回他:“没有。” “那你……”季川想问他有什么安排,难道是看不上这儿的姑娘,却不知如何开口。话头一起,他就顿住了,因为凑得近,呼出的热气都喷在了程霁脖子上。 程霁极为克制地稍稍离他远了点儿,见他一脸纠结,低声道:“你似乎不想我和那婶子多说这事?” 季川点点头,忙又凑近了小声追问:“那你介意和我们这小地方的人谈朋友吗?”他眸子亮亮的,映着程霁沉稳冷峻的脸。 “不介意。”程霁深邃的双眸注视着他。 季川一愣,随即面露欣喜,然后又抬手戳了程霁的腰几下,笑道:“哎呀,你这人!”他怕前头那几个妇人听见,又忙压低了声音,“程哥,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那种看不上我们小地方的人,就那什么……有素质。” 程霁抓住他作乱的手,放开,认真道:“无论是哪里人,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我喜欢就行。” 季川一愣,又忙点头赞同:“嗯嗯!” 队伍这时停了下来,前头的鞭炮声、唢呐声交织在一起,硝烟的味道很快就蔓延了过来。 季川知道这是快要到地方了,他走累了,蹲下身试图趁机休息一会儿,他身旁的男人依旧站姿挺拔。 “起——!”前方一个苍老的声音悲戚地喊了一声,随后就传来更为悲痛的哭喊声。 季川正准备起身,程霁的手就递了过来。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在身侧炸开。季川借力起身,朝声源处看去,只见负责放鞭炮的季伍正在前面拿眼瞪他。 他懒得理,又和程霁一起跟着队伍往前走。 过了约二十分钟,前头事了,老张头热热闹闹地入了新家,只余几人填土,队伍开始往回走。 丧宴正在筹备中,老张头家附近的空地上已经摆上了不少木桌和长凳。 队伍回来时,熙熙攘攘的人群就自发地朝空桌子走去。 季川和程霁走在较为靠前的位置。因为之前程霁说过不介意和“小地方”的人谈朋友,季川那做媒的心思就已经放飞了。 他在人群中四下张望。 程霁则站在一旁,那出众的气质在人群中简直像个大灯泡,太扎眼了。 季川生怕又有哪个不识趣的老太太凑上去给程霁说媒,抢走他的“大生意”。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悄悄把人群里疯跑的小春抓住,拉到一边,蹲下身,压低声音嘱咐:“小春,帮哥个忙。” “嗯嗯。”小春点头如捣蒜。 “一会儿你带着你的小伙伴,就缠着程叔叔,别让那些老太太靠近他说话。要是有人过去找他,你们就想办法把他拉到你们那桌去吃饭,听见没?” 小春拍着胸脯保证:“季哥你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得到再三保证,季川这才放心地走进喧闹的人群。 他在各桌之间灵活穿梭,一边跟相熟的人打招呼,一边打听隔壁村的人坐在哪片区域。 程霁原本想站在原地等季川回来,但很快就被一群半大孩子围住了,这个喊程叔叔,那个喊程哥哥,因着辈分的缘故,好像还有人喊他爷爷。 一群小孩问东问西,热闹得让人脱不开身。 他想起刚才季川鬼鬼祟祟把小春叫到一边说话,再看看眼前这群热情过度的孩子,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程霁也不恼,反而顺从地被孩子们簇拥着坐到了没有大人看顾的“小孩桌”。 也正因为有一群孩子在旁边叽叽喳喳,那些原本有意过来搭话的老太太、大媳妇们也确实不太好意思凑过来了。 那边,季川已经顺利找到了李婶子坐的那一桌。 席面还没正式开始,桌上只摆了些瓜子花生和简单的点心,一桌人正热热闹闹地聊着天。 季川走过去,拍了拍李婶子边上那人的肩膀,示意给他让个位置。那人有点懵,但还是下意识地往旁边另一张长凳上挪去。 季川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 李婶子自然是认识季川的,一看到他,立刻就想起了跟他“形影不离”的季伍,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悄悄地往长凳另一边挪了挪。 季川一手摁住长凳这头,堆起一个自认为最真诚无害的笑容,凑过去,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婶子,别躲呀,我跟您说个好事儿!” 李婶子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能有什么好事?” 季川也不绕弯子,示意她朝小孩那桌看:“婶子,您瞧见没?那个被孩子围着的,就是我们庆宁村最近回来的大老板,程霁。长得俊吧?一表人才!学历高,本事大,家底厚实,人品也没的说。您看……配您家那位在镇上教书的张老师,怎么样?” 李婶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程霁的气质容貌在人群中确实鹤立鸡群。 她怔愣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这是……程家那后生看上自家外甥女了,找季川来说媒? 程家的情况,村里谁不知道?那是真正的大户,要是能和他家结亲,在这小地方算是顶好的姻缘了。而且阿岚嫁过去还不用伺候公婆…… 虽然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但李婶子面上还是拿出了女方家特有的矜持,小声问:“你……是替他来说媒的?” 季川一脸“您果然上道”的表情,笑道:“是吶!您外甥女是这十里八村顶好的姑娘,端庄稳重,有文化,配我程哥,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一点都不委屈!婶子,您觉得这事儿有谱不?” 李婶子心里自是万分满意,得了季川这话,更是吃了定心丸,但嘴上却道:“这年轻人的事,说到底还是得年轻人自己愿意。我们家阿岚主意大,性子也倔,还是得看她的意愿。” 季川观她神色、听她口气,觉得这门亲事有戏,忙不迭地附和:“那确实,我们程哥最尊重女孩子了,肯定得双方看对眼才行。” 他眼睛又往程霁那边瞟了瞟,这才抛出最终目的,“婶子,您看这样行不?您把您外甥女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个,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先聊聊看?这说到底是一件好事,成不成都是缘分,您说是不是?” 李婶子笑眯眯地点头:“是这个理。” 在季川炙热的目光注视下,她不紧不慢地从衣兜里摸索出一个用红色塑料袋紧紧卷起来的小包,又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一个老式的按键手机。 季川稀罕地“哟”了一声。 李婶子把手机拿远了些,眯着眼睛,费力地在电话簿里查找存下的号码。 季川生怕她反悔,连忙提醒:“婶子您坐稳。别急,慢慢找。我也去跟程哥说一声,拿一下他的手机。”说完,他立刻起身,快步朝程霁走去。 程霁虽然被孩子们围着,但余光一直没离开过季川。见他跟一个老太太交头接耳了半天,又径直朝自己走来,疑惑地多看了他一眼。 第17章 第17章 程霁虽然不明所以,但自然不会拒绝季川。 他拿出手机,当着季川的面解锁,还特意问了一句:“密码记住了吗?” 季川忙不迭地点头,接过那部昂贵的手机,像捧着宝贝一样,又大步流星地朝李婶子那边奔去。 李婶子还眯着眼睛,手指颤巍巍地在手机按键上慢慢移动,仔细辨认着屏幕上的小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诶”了一声,像是终于找到了,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将手机递到季川前面:“哎哟,老了老了,眼睛一点都不好使了。这儿呢,这个,你存一下,可别按错了。” 季川连忙接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仔细输入到了程霁手机上,输完后又核对了足足两遍,确认无误,又花了一分钟拼好了“张岚”的名字,这才心满意足地将李婶子的老年机还了回去。 “妥了!婶子,那就先让他俩年轻人自己聊聊看。成不成都是缘分,我先过去了啊!”季川压低声音,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两人这一番操作,在喧闹的席面上,像是在光明正大地交谈,又带着点心照不宣的秘密感。 季川揣着“战果”,一脸喜气地回到“小孩桌”。 他把手机还给程霁的时候,还忍不住朝程霁挤眉弄眼,脸上带着一种“你懂的”坏笑,那得意劲儿看得人牙根痒痒。 程霁面色平静地接过手机,看也没看就放回了口袋。 他太了解季川了,这人肚子里根本藏不住事,尤其是自以为干了件大事的时候,肯定会迫不及待地炫耀。 果然,下一秒,季川就把坐在程霁旁边的一个半大孩子轻轻挤开,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凑过脑袋,神秘兮兮地问:“程哥,你猜我刚刚干嘛去了?” 程霁配合地转过头,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顺着他的话问:“嗯?说说看。” “嘿嘿,”季川先是得意地低笑两声,然后才看了眼周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孩子们,用手半掩着嘴,凑到程霁耳边,用气音小声说,“我去替你物色对象了!” 温热的、带着少年清冽气息的呼吸,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程霁的耳廓,转瞬即逝,却在他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程霁心中怅然,面上却不显,只是用漆黑的眸子静静地打量着他。 因为兴奋和一点点邀功的期待,季川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粉意,眼睛亮得惊人,像只等待夸奖的小动物。 “你有心了。”程霁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喜悦还是其他情绪。 季川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高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程哥……你、你不高兴吗?我帮你联系的是镇上中学的老师,人还挺好的。” 他回忆了一下张岚的长相,“个子高,看着很有文化,很……稳重。” 程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低沉的、带着引导性的声音反问他:“你希望我和别人在一起吗?”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超出了季川当前的思考范围。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一抬眸,就对上了程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眼神复杂难辩,里面似乎藏着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让他的心没由来地猛地一颤,脑子瞬间就糊成了一团浆糊。 “我……”他脑子跟不上,但嘴巴却凭着本能秃噜了出来,“我就是想……报答你。”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 一直在另一桌暗中观察的季伍,眼见着季川坐过去后,和程霁越靠越近,几乎要贴到人家耳朵上说话,手里的瓜子顿时就不香了。 他心头警铃大作,也顾不上别的,招呼了一声同坐一条长板凳的老头儿坐稳,起身就大步朝季川那桌走去。 就在季川那句“报答你”刚说出口,程霁唇角微扬,正想继续低声诱哄他说下去时—— “喂!” 季伍这个闷葫芦突然在旁边喊了一嗓子,声音不大,却足够突兀,硬生生地打断了季川滚到嘴边的话。 季川被打断,有些不悦地扭头看去:“你怎么过来了?这桌可坐不下了。” 季伍先是飞快地瞥了程霁一眼,对上对方那意味深长、仿佛看透一切的笑容时,又赶紧移开视线,闷声对季川说:“我、我不坐这儿。” 他张了张嘴,硬着头皮问,“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神神秘秘的,那边大伙儿都好奇,派我过来打听打听。” 季川正说“大事儿”呢,被季伍这么一打岔,很是不耐烦,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去去去,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八卦!跟那几个老婶子似的,回你桌吃瓜子去!” 季伍被他噎得够呛,反正这姓程的光明正大占季小子便宜的事被他打断了,也懒得跟这傻小子多说,只瞪了他一眼,一步三回头地挪回了自己那桌。 打发走了季伍,季川赶紧去看程霁的脸色,见他面容平静,便和盘托出:“程哥,我就是……就是帮你要了张老师的联系方式。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不喜欢,”他一副“我早有准备”的样子,压低声音,“我这还有备选呢!” 程霁眉毛一挑,气极反笑:“哦?” 小家伙业务还挺繁忙,居然连备选都安排上了? 季川见他笑了,立刻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数道:“粮油单位上班的,邮政单位上班的,家里做小买卖的,都有合适的姑娘,而且我都可以帮你去打听打听。” 他甚至还摆出一副老练又开明的姿态,补充道,“不过啊,这种事还得看你们双方的意思,强扭的瓜不甜。你可以先跟张老师聊聊看嘛,你这么好,她肯定能喜欢上你。” 程霁见他这副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推销”出去的殷勤模样,心里发苦:“那还真是麻烦你为我这么操心了。” “不麻烦、不麻烦!” 季川忙不迭摆手,脸上笑开了花,根本没察觉到眼前人稍显异常的情绪,“能帮程哥解决这人生大事,那是我的荣——” 他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旁边的小孩突然发出小声的欢呼,打断了他的话。 季川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和那几个孩子一样,兴奋地朝身后看去—— 只见几个系着围裙的大叔大婶,正端着巨大的木质托盘,挨桌上菜呢! “可算是开席了。”季川咽了咽口水,也不再惦记着推销那几个备选的姑娘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吃饱饭。 程霁见他是真饿了,也没有再继续陪他聊“备选的姑娘”。 农村的这种丧宴,讲究的是实在和热闹。上菜也有一定的顺序,通常是清爽开头,热炒、大菜会陆续登场,其中白肉、豆腐、蜜枣、煮鸡蛋、全鱼以及鸡肉是必备品。 随着一道道热气腾腾、分量实在且香气浓郁的菜肴迅速摆满桌面,席间的气氛彻底热闹起来。 季川扫了一眼这“小孩桌”边上蠢蠢欲动的几个小不点儿,招呼道:“吃菜吃菜。” 程霁是第一次出席这类宴席,他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竹笋炒肉放进季川碗里。 “谢谢程哥。”季川说,“就这几样炒菜是现吃的,你也吃,这些熊孩子可不会跟你客气。” 说完,他见几个小孩短胳膊根本捣腾不到菜,于是起身端起菜碗,挨个往他们碗里拨。 又对程霁说,“一会儿要上的白肉、鱼,都是‘粗加工’的,每桌八份,是给我们带回家的。” “嗯。”程霁抬手将边上一个小孩快要掉下桌的饭碗往里推了一下。 蜜枣是最受欢迎的,大人小孩都很喜欢。 季川数了数总数,又挨个给小孩们分了:“每人四个。”他端起一碗豆腐,“这个消灾的,都吃上一口吧。”从程霁这头起,又挨个分了分。 一个小时后,宴席在杯盘狼藉中接近了尾声。 按照村里的习惯,主家会给来帮忙和吊唁的亲友乡亲分发塑料袋,打包“粗加工”的硬菜和没吃完的菜,避免浪费。 人们提着鼓鼓囊囊的打包袋,三三两两地说笑着往家走。 李婶子一直留意着程霁和季川的动向,瞅准时机,赶紧笑着迎了上去,特意和程霁搭话。 “哟,这是程家小子吧?长得真高!模样也俊……今年多大了?”李婶子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一脸看女婿的表情。 程霁已然知道了这婶子的来意,他微微颔首:“您过誉了,我今年二十五了。” 这年纪和她外甥女也差不多。李婶子又趁机夸了程霁几句,什么“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她本还想多说几句,但见程霁神色淡淡,似乎没有深谈的意思,只好讪讪地笑了笑,又跟季川交换了一个“你懂的”眼神,这才提着打包袋走了。 不远处,季伍缩头缩脑地站在墙角,看着李婶子跟程霁说话,又看看和程霁并肩站在一起的季川,终究没有上前,闷头从另一条路绕回家去了。 程霁和季川也往家走,只是路过季川家附近时,程霁很自然地跟着他拐进了那个小院。 一进院门,程霁就将手里那个装得满满的打包袋递向季川。 季川没接,惊讶地问:“程哥,这些你不带回家吃吗?” “我不会加工这些菜,你留着吃吧,别浪费了。” 说完,程霁提着袋子进了堂屋,将东西放在桌上,也没着急走,而是在凳子上坐了下来,目光平静地看向季川,招呼道,“季川,我们聊聊。”他的语气比平时要严肃一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季川的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隐约觉得程霁可能不太想相看姑娘。 他有些忐忑地走过去,在程霁对面的小板凳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他有些委屈地想:撇开那媒人钱,我也算是为了他好,如果他不分青红皂白要骂我的话,那我…… 第18章 第18章 屋里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程霁看着季川的眼睛,认真道:“谢谢你帮我物色伴侣,但我并不想,也不会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 季川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下意识地仰头追问:“啊?为什么?程哥,你是还没打算结婚,还是……只暂时在这村里休息,没考虑这些?” “都不是。”程霁打断他的猜测,目光坦诚地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只喜欢男人。” “哦,你只喜欢男人。” 季川像是复读机一样重复了一遍,然后才猛地反应过来,音量陡然拔高,几乎破了音,“你、你喜欢……男人!?” 他脸上的表情从疑惑瞬间切换成了极度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嘴巴微张,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程霁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依旧坦然:“嗯,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孩子。你想帮助我组建家庭,我很感激,但我不能……也不愿意去欺骗任何一个女孩子的感情和人生。” 季川还是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这完全超出了他十九年来形成的认知范围。 在他简单直白的世界里,男女婚配是唯一的选择。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原来真的有男人会喜欢男人? 喜欢男人……男人和男人……这要怎么在一起? 他的脑子像一团乱麻,完全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和缘由,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见季川完全不理解,只是用一种混合着惊恐、惊讶和茫然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程霁心里微微发涩,但还是轻声问了一句:“季川,你介意吗?” 季川被问得一个激灵,愣愣地摇了摇头,感觉脚趾头都在鞋子里尴尬地蜷缩了起来。 平时伶牙俐齿的他,此刻却像被掐住了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脑子里的小人在疯狂呐喊: 啊啊啊啊~~~ 程哥他喜欢男的!!! 啊啊啊啊!!! 这可怎么办?!! 他深吸了好几次气,努力组织语言,试图解释自己的反应,避免让程霁误会:“程、程哥……我没啥文化,不太会说话。但……但你喜欢……喜欢谁,那是你的自由。” 他感觉“男的”这两个字此刻格外烫嘴,说得磕磕巴巴,“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肯定比我更清楚。我就是……就是没见过这样的,有点……懵。” 听他这样说,虽然知道季川并未真正理解,但至少没表现出厌恶,程霁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季川就皱着一张俊脸,十分苦恼地说:“程哥,要是这样的话……我可能就没办法帮你找对象了。我们这小地方,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了。” 他那语气,甚是遗憾。 程霁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低低地轻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这傻小子,到现在居然还想着做媒。 “难为你了,还替我操心这些。”程霁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那就算了吧,我不着急。” 他收敛了笑容,目光变得深邃而认真,深深地看了季川一眼,开口道:“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而疏远我,我真的很看重你这个朋友。” 季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脑海里似乎飞快地闪过了什么念头,但还没等他抓住,就被他自己下意识地否定了。 “不会的,我也很看好你这个朋友。” 为了打破这莫名有些黏稠和尴尬的气氛,季川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了程哥,你之前不是说要在家里弄个健身房吗?啥时候能弄好?我想见识见识。” 程霁看着他明显没话找话的样子,有些失落,但面上还是顺着他的话答道:“已经在联系设备和师傅了,估计下周就能弄好。到时候第一个通知你。” 两人的谈话就此结束。 程霁只稍坐了会儿,见季川还是一副神游天外、需要时间消化的模样,便没有再多待,起身告辞了。 院门轻轻合上。 季川站在门边,转身,呆愣愣地迈着大长腿往屋里去。 小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四周一片寂静。然而,季川的脑子里却像是炸开了锅,反复回荡着程霁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只喜欢男人。” 喜欢男人…… 程霁喜欢……男人……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惊雷,在他固有的世界观里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他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画面: 程霁会不会也很温柔地给另一个男人做胡萝卜牛奶果汁? 会用那种专注又深邃的眼神注视着对方说话? 会给对方做饭吃? 那张平时看起来有些冷峻的脸上,会不会因为一个什么男人而露出特别幸福、特别好看的笑容? 甚至……会不会想要低下头,亲一亲…… 卧槽!!! 季川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两个男人接吻的画面雷得外焦里嫩! 和男人亲嘴?!这、这这这……这也太…… 感觉好奇怪! 他用力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颊,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诡异的画面从脑子里搓掉。 季川冲到院子里,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胡乱地挥舞一通,跳了一套毫无章法的无广播式体操,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驱散精神的混乱。 折腾出了一身汗,他才喘着气走回堂屋。 在桌边来回转悠了两遍后,季川的视线落在了程霁留给他的那个打包袋上。 他提起袋子,机械地走进厨房,把里面的菜一样一样拿出来,装好,然后放进厨房的展柜里。 “我纠结个屁啊!”季川忽然猛地一拍脑门,骂了一句。 “程哥喜欢男人怎么了?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喜欢他的,关我屁事!他又不是喜欢我……” 他又不是喜欢我…… 这最后一个念头,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季川脑海中所有的迷雾和混乱,让他被意外被糊住的脑子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从茫然到疑惑,从疑惑到肯定,从肯定到震惊,最后又彻底定格为一种难以置信的骇然! 之前想不通的种种,此刻全都说得通了。 他想起了程霁看他时,那种专注又温柔的眼神…… 还有刚才谈话时,程霁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希望你不要疏远我。”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让他四肢僵硬、头皮发麻,心跳骤停的结论—— 没跑了! 程霁他……他可能、大概、也许……是真的看上我了!!! 这个认知如同晴天霹雳,把季川彻底震懵了。 他瞪大眼睛,张着嘴,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厨房里,半天都没动弹。 “我该怎么办呢?” “要装作不知道吗?” “他看上我什么了?” “他对我确实挺好的,人也不错……” “他那样的人什么没见过,喜欢……我?” “我是肯定不能喜欢他的,一个人过挺好的。这种事如果让人知道了,肯定没脸出门了。这村里的婶子大娘嘴皮子从早到晚可没消停过,最爱传别人的事……” 季川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当作不知道他程哥的心意,而且要替程哥保密,连季伍也不能说。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啊。 想通后,季川心里那点惊涛骇浪似乎平息了不少。于是,他拿出程霁给的零食,挑出一包最辣的“片片香”和两包“脆脆鲨”,晃悠着出门遛弯去了。 午后两三点,正是一天中最容易犯困的时候。上了年纪的老人多半在家歇晌,也有少数精力尚可的聚在村口大树下唠嗑。但那些无所事事的孩子们却精力旺盛得像永动机,正无聊地满村找乐子。 季川土生土长,太懂这些小屁孩的心思了。他揣着零食,故意在村里最显眼的地方溜达了一会儿,身后果然很快就“长出一条尾巴”。 四五个五六岁的小孩,眼巴巴地跟在他后面,视线都黏在他手里的零食上。 “季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季哥,你要去哪儿呀?” “季哥,你手里这个辣条很辣哦,会辣到你的。” “季哥,我闻着这个辣条很香,肯定很好吃,你要吃了吗?” 季川被吵得脑仁疼,但也享受这种被簇拥的感觉。他停下脚步,把两包“脆脆鲨”拆开分给了他们。 “片片香”又油又辣,非常好吃,但不适合这些小屁孩吃,他拿出来就是为了馋馋他们。 “行了行了,别吵了,一边吃去。” 孩子们欢呼着接过零食,但也没散开,依旧跟着季川。 季川领着他们来到一排老枣树下,这里阴凉又宽敞。他一屁股坐在树根上,撕开“片片香”的包装袋,一边嘶嘶哈哈地吃着。 小孩们一边吃“脆脆鲨”一边看季川吃“片片香”。 待他们吃完了,见季川仍没有半点要分享的意味,于是几人自发地围成了一圈,玩起了拍“洋画片”。 小春这小子最是机灵,他自己没有画片,就死乞白赖地从一个扎两个辫子的小丫头那儿借了一张“红孩儿”。 结果,季川半包辣条还没吃完的功夫,小春竟然已经凭借着高超的极巧和一点小运气,赢了十几张画片回来,似是还有一张“悟空”。 这会儿小春正一手捏着厚厚一沓“战利品”,一条腿跪在地上,半俯着身子,小巴掌拍得又准又狠,脑门上已经冒了汗。 季川对这种小孩游戏没啥兴趣,纯粹是看个热闹。等他慢悠悠地吃完了辣条,已经是又辣又渴,肚子里还有点烧得慌。 他擦了擦手上的红油和辣椒碎,冲着地上那群灰头土脸的孩子喊道:“哎,都起来都起来!” 孩子们意犹未尽地停下游戏。 季川见那输了不少画片的小丫头,眼圈都红了,还在偷偷瞄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没理会小丫头的委屈,目光落在得意洋洋的小春身上,语气带着点调侃:“哟,挺厉害呀小春?空手套白狼这招跟谁学的?连小女生的东西也哄?” 小春最怕季川这要笑不笑的样子,顿时蔫了,小声辩解:“季哥,我就是和她玩玩,不会要她的……”他转过头,把赢来的画片塞回给那个小丫头,“喏,我还给你了,你还跟我玩吗?” 小丫头意外地接过画片,笑着点头:“嗯!玩!” 季川看着这一幕,哼笑一声,也懒得管小孩子之间的“恩怨”,对这群小萝卜头说:“行了,都别玩了。你们谁家有多余的辣椒种子?或者别的菜苗、种子也行,回去跟家里大人说一声,我买点。” “我家有辣椒哦!” “我家也有!” “我家还有茄子!” “我奶奶种了好多小青菜!” “去吧,”季川大手一挥,“回去问问,谁家有多的,可以匀给我一点,我按市场价买。” 孩子们点点头,非常积极地接了这个“任务”,跑走了。 季川嘴里烧得慌,也火急火燎地往家赶,那点关于程霁的纷乱思绪,似乎也被“烧”得淡了些。 [摸头]已经看到这里的宝宝: 我国庆期间要搬家、换房子,更新可能会比之前慢一些,但会努力尽快更新的。 感谢支持![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19章 季川回到家,嘴里那股“片片香”留下的灼烧感还没完全消退,他灌了半杯凉白开下去,感觉舌尖还是麻麻酥酥的。 “斯哈……哎呀,这辣条太够劲儿了,真好吃。”他嘶嘶哈哈地吸着气,屈起一条腿,大喇喇地坐在堂屋的长凳上,脑子里盘算着在自家那片小菜地里种点啥好。 辣椒肯定是要的,再种点小葱、青菜…… “季哥!季哥……”院外传来小孩兴奋又略带试探的叫喊声,由远及近。 季川眼皮都没抬,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弹。 那喊声在院门口停下了,接着,一个黑乎乎、汗津津的小脑袋从门框边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小春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子,踮着脚,用气音小小声地喊:“季——哥——!” “叫魂儿呢?”季川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堂屋里传出来,带着点沙哑,懒洋洋的,听着心情似乎还不错。 小春一听这语气,立刻像是得到了许可,放开手脚,“蹬蹬蹬”地就朝他跑了过去,嘴里嚷嚷着:“季哥,是我呀!” 他在堂屋门口刹住车,朝里探进半个身子,献宝似的举起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些黑褐色的细小颗粒,“季哥,我给你带了辣椒籽哦!我奶奶给的,你要不要呀?” 季川这才偏过头,招招手:“进来吧。” 小春立刻挺起小胸脯,乐颠颠地迈过门槛,跑到他跟前,把那个装着辣椒籽的塑料袋赛到他手里,然后熟门熟路地拖过旁边的一个小板凳,自觉地坐下。 他仰起小脸,笑嘻嘻地说:“奶奶说送给你,不要钱的,这个不值钱。” 季川捏了捏他跑得红扑扑的脸蛋,触手一片汗湿:“等着。” 他起身进了屋里,窸窸窣窣翻找了一会儿,拿出来一个装着红薯干的零食袋子。 他给小春分了一大半,沉甸甸的。 小春扭扭捏捏地接过,抱在怀里,眼神亮得像星星,眼巴巴地看着季川,小声嘟囔:“季哥……我……我想……” 他声音太小,季川根本没听清,但看他那馋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惦记那辣条。 季川学着那些婶子,板起脸:“小孩子家家的,辣条要少吃,上火还拉肚子。红薯干健康,吃这个。” 小春被他瞪着,立刻蔫了,抱着红薯干,不敢再提辣条的事。 季川说干就干,一个小时后就在院子角落里空出来的菜地上忙活起来。他先是把地粗略地翻了一遍,拣出里面的碎石杂草。 小春送来的辣椒籽被他小心地撒在了一小垄地里,轻轻覆上一层薄土。 没过多久,那个之前输了画片、眼圈红红的小丫头也蹬蹬跑来了,手里攥着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颗小番茄种子,同样怯生生地说不要钱。 季川也没亏待她,同样给了半袋子红薯干。 于是,季川的菜地里又多了一垄小番茄。 两个小萝卜头得了零食,也不着急回家,就蹲在院子的空地上,一边啃红薯干,一边看季川弯腰撅腚种菜。 程霁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手里提着一箱牛奶和一袋看上去就很贵的米,刚走进院门,就看到季川正背对着他,拿着个破水瓢,小心翼翼地给刚播下种子的菜地浇水。 两个小孩蹲在不远处,专心致志地玩着地上的石子。 真勤快。程霁出声唤道:“季川。” 季川闻声动作一顿,猛地回过头。当看到程霁以及他手里那明显又是送给自己的东西时,季川感觉自己的眉头控制不住地突突直跳。 程哥喜欢我!!! 这个认知瞬间刷满季川的脑海,让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他放下水瓢,几乎是同手同脚、有些僵硬地朝程霁走了过去。 知道了程霁的心思后,再见到这个人,感觉就变得非常非常微妙。人还是那个人,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身姿挺拔,面容英俊,气质清贵。 但……这人喜欢他! 这个事实像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在了两人之间。 季川莫名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自在,有种被人放在聚光等下细细打量的局促感,下意识就想退缩,想拉开距离。 可为了维持“正常”关系,他主动朝那人走了过去。 程霁的目光何其敏锐,几乎立刻就捕捉到了季川那细微的僵硬、同手同脚的动作,以及他微微泛红的双耳。 程霁心中微微一动,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 他知道了。 这个认知让程霁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涌上的是一种混合着紧张、期待又有些许了然的感觉。 他果然能想明白。 只是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是厌恶、还是…… 程霁面上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温和的表情,语气如常:“我刚去镇上顺便买的。牛奶记得喝,放久了不好。” 季川看着那箱牛奶和那袋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觉得那东西烫手。 他喉咙有些发干,眼神飘忽,不敢直视程霁,含糊地应了一声:“哦……谢、谢程哥。” 两个小孩只朝这边看了一眼,就又继续玩了起来。 “我帮你送进去。”程霁没等他接手,拎着东西往屋里走。 季川跟了上去,心里嘀咕:哎呦!这算怎么个事儿啊! 程霁比他高出一个头,身姿挺拔得像棵小白杨,拎着两样重物,脚步丝毫不拖沓。 季川有些被男人喜欢的窘迫和不自在,也有些……被人喜欢的小得意,但更多的是怀疑。 在这小乡村,他从小就是“反面教材”,没几个人说过他的好话。年纪小的时候,他用调皮捣蛋来应对那些不喜欢他的人、反抗别人的奚落;长大后,他就学会了在听见“恶评”前,先发制人,只要不在乎别人,谁都拿他没办法。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他学会了“活得自在”。 现在竟然有人这么…喜欢他。虽然是个男人,但那是个顶优秀的人。 季川在这份特殊的情感中,发现了他人的对自己的认可,也有点儿舍不得破坏。 程霁将东西都放进了厨房,他目光扫过柴垛、灶台、水桶……将这狭小又简陋的环境打量了一遍。 “程哥。” “嗯?” “来堂屋坐吧,厨房灰多,别弄脏了你的白衬衫。”季川给他倒了一杯凉白开,“喝水吗?” 程霁在堂屋的长凳上坐下,温声道:“谢谢。” 季川想起了程霁家里那洗得反光的杯子,盯着程霁用他家掉了漆的茶杯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水。 “怎么了?” “哦,我想说谢谢你。”季川有些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他漂亮的桃花眼在屋里扫视一圈,淡淡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我活得挺好的。” 程霁不解地看着他。 季川见他不明白,玩笑似的说:“程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我这由奢入俭难啊……” 程霁依然看着他,似是等他继续说。 季川收敛了笑意,认真问道:“程哥,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迟早要离开的,而我会一直在这里。”他犹豫了一瞬,看着程霁的眼睛,轻声问,“你……是在可怜我吗?” “不是。”程霁脱口而出,目光灼灼,“我——” “别说!”目光交汇之际,季川从那双漆黑深邃的瞳仁里读出了他的意思,跳脚似的立刻打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程霁很体贴地收回了已经滑到嘴边的那句话,喉结滚动间,变成了:“季川,决定权永远在你手里。” 季川看着眼前的人,对方似乎永远带着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闲适与淡然,只有望向他时,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会盛满某种他不想面对的情感。 季川觉得荒谬又茫然。 不等他回答,程霁再次开口:“我以前为了事业疲于奔命。‘事业有成’‘年轻有为’‘挣得多’‘优秀’‘成功’,这些词就像是一个个高地,为了抢占那“最高处”,我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一天。做大家都向往的事、做大家都认为对的事,然后做到极致,就是我当年认定的成功,但那些不再是我活着的意义了。” 程霁的笑声低沉而醇厚,季川愣愣地看着他,却发现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笑意,于是安慰道:“……你确实挺好的,很厉害。” 程霁脸上这才带上了温和的笑容:“季川,我会一直在这里,即使你不再需要我。外面的世界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我只想和喜欢的人安安稳稳在这里过一辈子。” 季川忽然有种枷锁上身的感觉,急道:“可、可我不……不喜欢男人。你可别为了我……为了别人耽误你自己呀!” 他心想:这人怎么能张口就是一辈子?他们两个的年纪加起来还没小春爷爷年纪大呢!可别赖上我了!虽然程哥人不错,但也不能往终身大事上掰扯。 程霁见他如此拎得清,心里小小惊讶了一下,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温声解释:“你不要有负担,是我一厢情愿……总之,谢谢你不讨厌我。” 季川挠了挠头:“嗐,程哥,咱别说这些了。我犯不着讨厌你啊,你还给我送吃的呢,你的事,我会保密的。”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 季川没遇到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一个带着“好意”接近自己的人翻脸,但他知道该划清界限,于是严肃着俊脸补了一句:“程哥,你以后可不可以别提‘这个事’?我可以当你的朋友。但我跟你不一样,如果要当朋友,你不能再说这些。” 程霁在心里叹了口气,应道:“好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季川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0章 “你……还要继续种菜吗?” 季川看了一眼门口那两个埋头玩石头的小孩,点点头:“那我先过去了。……东西我收下了。” “谢谢”这两个字在季川的嘴边滚了滚,仍是没能说出口。 他起身,和程霁一前一后朝外面走去。 说开了,心里轻松了,潜意识里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变了,但季川懒得去想了。 “季哥。”小春抬起头,似是已经挑好了漂亮石头,正在玩“抓子”。 季川点头,见两人指甲乌黑,脸色一沉:“啧!你俩去台阶上面玩。小春,你程叔叔没玩过这个,你和小丫带他一起玩。” “好。”小丫得令先从地上爬起来,鹅黄色的裤子,膝盖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抓着五颗精心挑选的石头就往程霁身边走。 “程叔叔。” “嗯。”程霁见季川已经自顾自地去干活儿了,于是他默认了对方的安排,只为了多待一会儿。 “一次只能两个人玩。你看……我5个,小丫5个。”小春摊开合拢的双手。 程霁很是配合地看了一眼,点头,然后瞄了一眼菜地里的那个身影。 季川重新打了一桶水,弯着腰,用破水瓢继续给新种的菜地浇水,他的耳朵一直留意着台阶上的动静。 “哇——!”这是小丫头的惊呼声,想来是小春那小子在炫技。 “到你了。”这是小春的声音。 不知道程霁是不是看得认真,季川一直没听见他说话,他抽空回头看了一眼。程霁已经收回视线,正颇有兴趣地低头围观两个小孩玩石头…… 季川家的菜地里除了新种的,还剩下一些青菜,他也顺便浇了一遍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再次回头时,发现那两个小孩已经回家去了,只剩下程霁站在屋檐下看着他。 “嗯?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程霁从台阶上走下来,“不早了,你忙完了就歇会儿,一会儿该做饭了。” “嗯。” 季川顺着这话就想开口留人用饭,但这会儿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尴尬,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程霁开口了:“我先回家了。” “哦,好……” 季川将人送出了门。 这会儿凉爽,有不少老太太在各处遛弯,见程霁从季川家走出来,当初和季川吵架的那个婶子凑过来问:“玩儿呢?” 季川心里正乱着,看见这老太太更烦,睨了她一眼,双手背到身后,不想搭理她。 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最厚的就是那张脸皮,虽然人泼辣,但忘性也大,早就将当初两人吵架的事情抛到脑后了,见季川不理她,她还不乐意,朝路边的程霁努嘴,数落道:“这小子可真是没礼貌,我主动招呼他,他还不理我……” 季川翻了个白眼。 “哎、哎!你看到没有,他还翻白眼呢!”老太太咋咋呼呼地叫嚷起来。 “程哥,你还不回家吗?”季川开始赶人,他一秒都不想跟这倒霉老太太多待。 “走了,回见。”程霁点点头,双眸含笑,迈着稳重地步子走了。 季川赶紧回屋,“砰!”地一声将院门关上了,只留下那老太太横眉竖眼地瞪着门板,然后被其他几个婶子给劝走了。 季川在院子里还能听见那老太太在数落他。 两天后,上午九点。一辆大货车开进了庆宁村,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最后稳稳停在了村尾的空地上。 几个村民闲着没事,等车停了,都凑上去看热闹。 “哟,这可是大件!” “这买的啥啊?看着像是家具?” “肯定不便宜!啧啧……” 季川是睡到十点钟才慢悠悠爬起来的,煮了碗面条当早餐,吃完出门遛弯,村口那些八卦的人群已经散了。 他本来没打算往村尾去,但两条腿不听使唤,晃悠着晃悠着,还是走到了附近。 他一眼就看到了程霁院门前那辆格外显眼的大货车,紧接着,就听到了程霁清朗的说话声。 “……方总新设计的这批设备挺不错,稳定性比上一代强……”程霁的声音很明显地顿了一下,视线与外面站着、正有点手足无措的季川撞了个正着。 季川心里一慌,下意识想跑,但脚像生了根。 程霁只是微微停顿,便神色如常地继续和身边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说话。 等那货车开走后,程霁才转身,不紧不慢地朝站在原地没动的季川走了过来。 “要进屋坐会儿吗?”程霁先开口,语气自然。 “好啊,你买家具了?” “是健身设备。你来得正好,要跟我一起去试试吗?” 季川有些欣喜,矜持地点头:“行啊,你动作真快,这就弄好了?” “嗯,从朋友那儿买的设备。” 季川跟着他再次走进这个雅致的院子。院中水池里的莲花还只是小小的叶片,尚未长成,却别有一番野趣。倒是那些盆栽的花草,在春夏之交长得郁郁葱葱,大俗大雅,季川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健身房没有单独建房,而是设置在了客厅后面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一走进去,季川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就微微睁大了。 他环视了一周,目光最终锁定在一台专门锻炼手臂肌肉的蝴蝶机上,脚步不自觉地变得欢快,走了过去。 “我试试这个。”他跃跃欲试。 程霁跟在他身后,耐心地给他讲解怎么调节座椅高度、怎么正确发力,还亲自示范了一下标准动作。 季川一错不错地盯着程霁的动作,看着那漂亮的肌肉很是羡慕。但他初次使用显然不得要领,动作有些笨拙,憋得脸都微微发红了。 程霁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嘲笑,也没有过多干预,只是在他明显姿势错误可能导致拉伤时,才会上前一步,用手轻轻扶一下他的胳膊肘,或者拖一下他的后背,帮他找到正确的发力点。 他的动作克制而专业,带着一种不外露的体贴和不易察觉的宠溺。 季川吭哧吭哧地练了一会儿,感觉手臂酸软,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细汗。 “累了就歇会儿。”程霁适时地递过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季川接过,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程霁很自然地开口:“留下吃饭吧,简单做点。” 他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季川经过一早上的锻炼,加上肚子确实饿了,便也没有扭捏,点头应了下来:“好啊,麻烦程哥了。” 午饭是程霁下厨做的,确实是家常便饭——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白灼生菜,还有一份牛肉煲。 季川运动后胃口大开,干掉了一大碗米饭,把菜也扫荡得七七八八。他抹了把嘴,由衷地夸赞:“程哥,你这手艺真行,比村里好些婶子做得都好吃!” 程霁看着他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你喜欢就好。” 日头正烈,季伍戴着一顶破草帽,正吭哧吭哧地拉着那辆堆满垃圾的斗车在垃圾站忙活,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旁边的大路上,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带着和气笑容的胖脸。开车的男人约莫四十多岁,穿着规整的Polo衫,客气地探出头问道:“劳驾,请问一下,程霁程先生是住在这庆宁村里吗? 季伍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一愣,停下手中的活计,讷讷地点头:“啊,是、是的,他住在村里。”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下意识地转过身,拿起铁锹准备继续干活,并没有要多说的意思。 “哎,那太好了!”那胖脸男人见状,连忙又开口,笑容更热情了几分,“能不能麻烦您给指一下具体怎么走?” 季伍动作顿住,低着头,像是思考了几秒,然后闷声道:“哦,我带你去。”说完,他竟真的放下了手中的铁锹,转身就朝进村的大路走去。 那胖脸男人愣住了。男人赶紧伸出头喊道:“哎、哎!师傅!不用您走着带路,太麻烦了!您可以上车,我们一起过去就行!” 季伍这才停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到车后座,拉开车门,动作有些僵硬地坐了进去。 他脸上似乎飞快地闪过了一丝能坐小轿车的兴奋,但很快就被他努力压力下去,只剩下惯常的拘谨。 胖脸男人先是震惊他径直上了后座,随后和气地笑了笑:“麻烦您了师傅。”说完,便发动了车子。 季伍坐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身体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看着前方,声音不高但清晰地说,“你下个路口右转,就是进村的路。” 程霁家的院门被人叩响的时候,季川正盘腿坐在小客厅那张柔软的地毯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雪白的墙壁。 墙壁上,正投射着画面清晰的电影,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投影电视”,感觉新奇得不得了。 他手里还端着杯程霁刚给他倒的、冒着凉气的果粒橙,橙黄色的果肉在杯子里晃晃悠悠。 程霁原本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听到敲门声,便立即起身。他看了一眼完全沉静在剧情中的季川,对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不打算理会这外界的干扰。 程霁没叫他,轻声走出去开了门。 明日中秋,要去看妈妈,下一章得等等。大家节日快乐![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1章 “是不是没在家啊?” 季伍没吭声,正抬手敲门的时候,门开了,紧握的拳头差点就落到了程霁那张冷峻的脸上。 季伍猛地收回手,尴尬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哦,那个,有人找你。” 院门打开,程霁闻言朝他身后看去,只见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往前一步,笑盈盈地开口:“程先生,久仰,我是江振海,早就听晏校长说起过您,今日可算是见到本尊了。”江振海在看清程霁的长相时心中讶异,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江先生,快请进。”程霁面带微笑,侧身,将人迎进门,然后看向门外的季伍,“谢谢带路,进来喝杯茶吧?” “哦,不了。”季伍朝院里快速看了一眼,“你们有事要谈,我就不打扰了。” “季川也在。” 季伍一愣,改了口:“那我就喝杯茶吧。”他话音未落,便已抬脚往里进。 这有钱人可真会享受!季伍打量着这漂亮的院子,心想,程霁这人不仅会勾搭汉子,享受生活的本领也是一等一的。 看着院中的布置,季伍一时间也不奇怪季川那小子怎么会在这里了。 程霁在一旁给两人引路,江振海虽然也在打量这院子,但他见识广,目光比季伍收敛不少,只是用余光快速揽过各处,并不多停留。他赞赏地对程霁说:“程先生,您这住处很雅致啊,难怪会选在这里休养。” 季伍觉得有些奇怪,这程霁都出来迎客了,季川这傻小子怎么还不见人影? “请坐。”程霁将两人带到茶位上坐下。 季伍拉开座椅,坐好,将双手规矩地搭在膝头。 程霁泡茶的功夫了得,他手指修长,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赏心悦目。 季伍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暗暗称奇,想起什么,又收敛了神色。 不多时,三人面前就摆放好了雾气氤氲的茶水,茶汤清亮,清香扑鼻。 江振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慨:“好茶,想不到您这泡茶的功夫也了得,我今儿算是有口福了。” 程霁玩笑似的说:“技多不压身啊,奋斗了那么些年,也是不容易。” “是啊。”江振海附和,两人你来我往,似是都没说什么正事。至少在季伍听来是这样,他看茶水温度低了点,这才小心翼翼地端起来抿了一口,味道不重,他喝不出好坏,咽下后,他又抿了一口。 程霁似是这才注意到他,开口道:“季川在看电影,你要过去找他吗?”他抬手指了指客厅右侧靠里的一间房。 “哦,好。”季伍立刻起身。 “这位兄弟,今天多谢你带路了。”江振海见他起身,再次道谢。 “不用……” 走了几步,季伍才想起头上戴着的破草帽,手忙脚乱地取了下来,拿在手里,然后推开了面前的门。 季川手里捏着一个空杯子,这会儿在看动画片,季伍进来了他都没发现,嘴角咧着,正傻乐呢。 季伍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也被这“投影电视”给吸引了,只见白墙上的画面里有一个黄色的大方块人,细胳膊细腿的,总爱叽叽哇哇的傻笑,看着像是在厨房里做面包……哦,不对,那个东西是叫汉堡。 他就拿着破草帽在门口站着,直到一高一低的两道笑声在这一方空间里同时出现,季川才猛地回过头,眼神中满是惊愕:“你怎么来了?!吓死我了!” 季伍这才想起正事,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你怎么在这里?” 季川一脸你问得莫名其妙的表情,道:“看电影啊,你不也在看吗?怎么班都没上了?刚程哥去给你开门了,他人呢?” “我是在工作,有个开着小汽车的老板问路,说是要找程霁,我就大发善心给人领过来了。程老板非要留我喝茶,我当着别人的面,可不得给他面子。” “有客人啊……”季川不舍地看了一眼“电视”,“那我们走吧,别打扰他谈生意。” 季伍利落起身:“那走吧。哎呀,你可真会享受。” 季川打了他一拳:“走走走。” 茶室的人听见脚步声,都朝两人看了过来。 程霁温和的目光落在季川身上,他问:“不看了吗?” “嗯。”季川双手插兜,冲江振海点了点头,“我下次再来玩,还有点事要处理。” “好。”程霁起身,对江振海道,“稍坐。” 季川忙道:“别客气别客气,你们聊。我俩这就回了,别送了,咱们这么熟了,不讲究那些。” 程霁这才坐回座椅,目送着季川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后,才收回视线,继续和江振海说话。 出了程霁的院子,季川还在回味那个“电影”,嘿嘿干笑一声。 季伍一脸菜色地看着他:“你不觉得在别人家又吃又喝的不太好吗?而且,你看看程老板家那装修,我进去都怕把人家的地给踩脏了。”他压低声音劝道,“你还是少去他家里,人家面上不说,指不定心里嫌弃你呢。” “他怎么可能嫌弃我?”季川一口否决,“我这人最讨人喜欢了。”他心想,人家程哥不知道多稀罕我,可我不能告诉你。 “嘿,你这人!”季伍见他冥顽不灵,有些急了,“我真是忍不住想抽你……” 季川气他:“有本事你就别忍,这么大年纪了,可别憋坏了。还说我呢,你看你这一身,哪有我体面了?你不也进门了?我就要去。” 季伍这下真气了,控制着力道拍了他一个趔趄。在他看来,季川这纯粹是缺心眼啊,早晚被那人给“吃了”。这可是她表姐的独苗苗。 季川把他往前推着走了几步:“快去收拾你那些垃圾吧,别一会儿斗车都被收破烂的老头老太太偷了,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我管不了你了!”季伍撂下这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川目送着他走远,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老季啊,我这儿事大着呢,跟你这老古董可说不明白。反正都这样了,这不是避无可避吗?”他摇了摇头,背着手晃荡着回家去了。 手机码字,短小一点哦。[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2章 江振海将茶杯放下,切入正题:“我听晏校长说您要在这里办厂?” “嗯,打算做农副产品。只是我这些年都在外面,现在回来了,有很多人还不认识,办事不方便。” 程霁这人声名在外,说不认识什么人,大概也是自谦,江振海并未当真,只道:“是啊,有熟人办事快。如果您是指环保和消防审批,那我这边可以帮忙。” 程霁的眉梢舒展,感慨道:“哎,可我这地还没买。” 张振海了然:“工业用地有开发限制,我可以帮您关注一二。” “那真是太好了。”程霁抬手给他续茶,“不知道庆宁村附近有什么地在出让?” 张振海喝了一口茶,拧眉想了想,问道:“不考虑其他地方吗?在村子附近用地建厂,限制多,阻力较大。” 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晏校长会极力推荐自己来和程霁谈了,又问,“不知道您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如果实在不行,附近其它地段也可以考虑。”程霁似是早有准备,从一旁的茶柜上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了江振海,“这是企划书。” 江振海接过,简单翻了翻,看到选址后微微一愣,道:“这几块地可能有些麻烦。” “是啊,好事多磨吧。这几个地方离庆宁村近,我虽然不是在这里长大,但如今颇受乡亲们照拂,也想要回报一二。” 江振海闻言感慨道:“你还年轻,又这么重情义,以后前途无可限量。我尽量周旋,优先考虑庆宁村附近的地,届时出让公告一出,便可参与竞拍。” 程霁又替他倒了杯茶:“太感谢了,等事情办成了,股份分您30%。” 江振海和善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呀:“这、这太多了!”这确实比他料想的要多得多。 “您应得的。”程霁示意他喝茶。 只略一犹豫,江振海就答应了下来,心中也愈发想要将这事办成。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起身道:“那您就等消息吧,我还得赶回市里,这就回去了。” 程霁也站了起来,温声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多留您了,招待不周,有机会我们再续。” “好啊好啊。” 江振海是个体面人,一直说“不用送不用送”,直到程霁目送他的车子消失在了视野里。 江振海是淮安市一中的一名语文老师,前年刚退休,他这一生为淮安市培养了不少人才,小儿子也进了好单位,按如今的势头来看,该是大有前途的。江振海这人随和,即便小有地位,也从不摆谱,程霁早就调查过他,与他合作是计划中的事。 至于那剩下的股份…… 程霁想起季川那张财迷脸,轻笑了一声。 今日天气极好,现在是下午四点,蔚蓝的天际中万里无云,偶有微风拂面,十分惬意。 程霁进屋后没几分钟又走了出来,看似匆忙地开着车直奔镇上去了。车子平稳的驶过村外那条沿着江边的公路,隔着一段距离,程霁看到季伍正费力地拖着一辆装满垃圾的斗车往前走。两人离得远,并未打招呼。 到了镇上的手机直营店,百无聊赖的店员热情地迎上来,极力推荐最新款的三折叠大屏手机,功能繁多,价格不菲。 程霁耐心地一一看过,上手试了试,但想到季川的情况,最终还是选择了操作更简单、也更低调的基础款。 在店员依旧热切,但小有遗憾地注视下,他直接买了两个同款不同色的——一个沉稳的釉黑色,一个干净的釉白色。 “老王烧烤。” 程霁打开车窗,看着斜对面那显眼的招牌,想起了季川曾经提起过这家的烧烤,闻起来确实很香。他特意绕过去,买了几串铁板豆腐、烤茄子和烤牛油,用锡纸包好。 回到庆宁村时,夕阳已经将天边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程霁停好车,带着手机和热乎的烤串,径直朝季川家走去。 还没走近院门,一股极其强烈、混杂着辛辣和淡淡甜香味的刺激气味就扑面而来,呛得程霁眼睛瞬间泛酸,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院内传来规律而有力的“笃笃”声,像是在用力切砍着什么。 他迈步进去,只见夕阳余晖正好洒在院中那人的侧脸上。 季川坐在一个小矮凳上,低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后颈,那双被牛仔裤包裹着的长腿随意地微微分开。 他面前摆着一张大圆形竹簸箕,里面堆满了红艳艳、细碎均匀的辣椒碎,还混杂着一些蒜末和姜末。隐约能看见辣椒碎堆里埋着一块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厚实木案板。 听到脚步声,季川只是偏过头,用肩头的袖子动作利落地蹭掉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进到院中,辛辣味更甚,程霁看到他被呛得眼尾泛红,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生理性水光。 “在腌辣椒?”程霁出声问道。 季川正用高度白酒仔细给土陶坛子消毒,头也不抬地回道:“嗯,做剁椒。最后一波春椒了,味道正。”他回头看了程霁一眼,“你搬个凳子坐吧,我很快就弄好了。” 程霁依言,先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进堂屋,然后才搬了张凳子坐在离季川不远不近的地方。 季川一边将簸箕里拌好了盐、白糖和花椒的辣椒碎往坛子里装,一边用干净的手背压实,嘴里还说着:“这春椒肉厚,辣味足,做出来的剁椒特别香。等腌好了,装些给你尝尝。” “好。”程霁应声。村里人都说季川是“懒汉”,在他看来,可真是“徒有虚名”,多勤快啊。 季川的动作很熟练,带着一种常年做家务的利落。封坛前,他将剩下的小半瓶白酒全部倒了进去,再次搅拌均匀。 浓烈的酒香瞬间被激发出来,与辣椒的辛辣味奇异地融合,形成一种更复杂诱人的香气。 “很香。”程霁肯定道。 “那当然!”季川变得神采飞扬,带着点小得意,“我这可是得了点我奶奶真传的手艺!密封好,放阴凉处,一个月后就能吃了。”他瞥了眼程霁,笑道,“到时候做剁椒鱼头最合适了,还可以拌面条。” 程霁挑眉,从善如流地接话:“嗯,给你做。剁椒蒸芋头我也会。” 季川像是被这话烫了一下,连忙将视线落到别处,胡乱岔开话题:“哎呀,我的凉白开放哪儿了?得给坛沿浇上水密封才行。” 加盖密封后,季川言辞坚决地拒绝了程霁要帮忙搬坛子的提议,嘴里嚷嚷着“大老爷们儿有的是力气”,然后一个人吭哧吭哧、略显吃力但稳稳当当地把那个沉甸甸的土陶坛子抱回了厨房角落放好。 他洗干净手,又进屋里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时,程霁已经默默帮他把院里的簸箕、案板、刀等清洗干净了,摆放整齐了。 院子里那股呛人的辛辣味渐渐被晚风吹散,季川这才耸了耸鼻子,精准地捕捉到了从堂屋里飘来的那股勾人的香气:“嗯?这味道……你买了老王家的烤串?” “嗯。”程霁擦干手上的水渍,走过去将桌上裹着的锡纸打开,烤串特有的焦香和调料味立刻充满了小小的堂屋。 季川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吃吧,还温热着。”程霁示意。 季川立刻敞开腿,大喇喇地在桌边坐下,拿起一串铁板豆腐,小心地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哎呀!就是这个味儿!够辣够香!” 程霁看他吃得欢快,道:“还有碳烤的牛油,趁热吃。” “唔…好。”季川点头,随后见程霁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手机,放到桌子中间。 “这个,你要吗?” 季川嘴里还嚼着豆腐,含糊不清地问:“手机?” “嗯。” 季川看了两眼,心里觉得是个好东西,但他边嚼豆腐边摇头:“我用不着啊,又没谁要联系的。” “这是朋友送的,一下给了两个,我昨晚从家里翻出来的,不用也是闲置。电子产品放久了不用容易坏。”程霁语气平常,见季川表情有些松动,又继续道,“除了打电话,还可以下载聊天软件,像微信那种,很方便。也能玩游戏、看视频、听音乐。” 季川听到能玩游戏看视频,眼睛亮了一下,但还是谨慎地问:“要花钱吗?” 程霁面不改色:“不用。人家送东西给我,哪还有让我花钱的道理?卡都装好了,套餐也弄好了,直接用就行。” 这下季川彻底心动了,目光在两个一黑一白的手机上来回扫视,最后带着点期待地问:“那……我可以要那个白色的吗?” 程霁点头,直接把两个手机都推到他面前:“可以。都给你吧,你喜欢白色就用白色,黑色的可以送给你的朋友。” “数据线呢?”季川看着两个裸机发问。 程霁道:“哦,我不方便拿这么多东西,就将数据线放家里了,还有蓝牙耳机,你明天有空的话就过去一趟吧,我到时顺便教教你怎么用。” 季川不疑有他,高兴地点头:“嗯嗯!”他看着眼前簇新的手机和香气扑鼻的烤串,又看看坐在对面神色温和的程霁,心里那点因为察觉到对方心意而产生的别扭和退缩,在这一刻,被一种被人细心惦记和照顾的暖意冲淡了许多。 他拿起那个白色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低声说了句:“谢了,程哥。” 搬家的事11号晚上搞定了![撒花][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3章 “不客气。” 程霁见他眉眼带笑地摆弄着新手机,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正想着天色不早该告辞了,还未开口,季川却主动道:“在这儿吃晚饭吧,我来做。其实我的手艺也不差,就吃辣椒煎鸡蛋和炒土豆丝,怎么样?” 程霁求之不得,哪里还会挑剔菜式,当即应下:“好。” 季川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烤串解决掉,起身就准备进厨房。程霁也自然而然地跟了进去。 “哎,不用你帮忙。”季川刚从角落的袋子里摸出两个土豆,见他跟了进来,忙摆摆手,学着村里婶子们的口吻,老气横秋地要把人往外赶,“哎哟,哪有让客人动手干活的道理!你去堂屋里坐着等吃就行!” 这话程霁听着很新鲜,他侧身避开季川推拒的手,语气温和却坚持:“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他向前几步,拿起那块刚刚被洗净晾着的厚实木案板,“你洗菜,我来切吧。不然我一个人在堂屋里干坐着,也挺无聊的。” 季川听他这么说,犹豫了一下,看着程霁已经拿起了菜刀,一副不容置疑的架势,这才作罢:“那……行吧。”他手脚麻利地给土豆削皮冲洗,然后递给程霁,自己又去清洗辣椒。突然想起什么,他扭头问:“程哥,你能吃辣不?这辣椒可是我自己种的,特别辣!” 程霁将土豆熟练地切成薄片,码放整齐准备切丝,头也不抬地回道:“按你平时的口味做就行,我没问题。” 季川一听就笑了:“嘿,我就说嘛!你应该能吃辣,咱们这儿的人,就没有不爱吃辣的!” 程霁的刀工很好,土豆丝切得粗细均匀,十分利落。切完菜,他便自觉地退到一旁,将灶台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季川坚持要自己掌厨,他一个人烧火、炒菜,不慌不忙,动作流畅,确实游刃有余。 没一会儿,厨房里就弥漫开诱人的香气,一盘金黄焦香的辣椒煎鸡蛋和一盘酸辣开胃的土豆丝就出了锅。 简单的饭菜,两人却吃得格外香甜。 吃晚饭,季川就迫不及待地把新手机拿了出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程霁:“哎呀,反正闲着也没别的事干,要不你现在就教我怎么用吧?其实我也会点,比如存号码、打电话什么的,就是没怎么正经玩过……” “好。”程霁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他接过手机,耐心地从最基础的操作教起。季川确实聪明,上手极快。只是在用拼音打字时,显得非常生疏,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戳得有些慢。 程霁又教他下载注册了常用的聊天软件,帮他设置好账号,然后顺理成章地互相加为了好友。 “好了,这样以后联系起来就更方便了。”程霁看着两人并排的头像,心情愉悦。 然而,季川学会操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找到了视频软件,点开了上午没看完的那部“电影”,又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瞬间沉浸其中。 程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再打扰他,只是温声嘱咐:“记得明天去我那儿拿数据线,充电方便。” 季川“嗯嗯”地应了两声,眼睛还盯着屏幕。 直到程霁起身准备离开,季川才像是突然回过神,很有自制力地放下手机,坚持把他送到了院门口。 看着程霁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季川才转身回屋。他没有继续看“电影”,而是拿起桌上那部黑色的新手机,匆忙揣进兜里,借着朦胧的月光,大步流星地朝季伍家赶去。 季川的身影在浓稠的夜色中快速穿行,脚步带起风声,惊扰了沿途人家的看门狗,引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 他浑然不觉,径直带来季伍家那破旧的院门前。门缝里透出昏黄微弱的光线,里面的人还没睡。 他抬手一推,那没上锁的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角落那间充当浴室的矮房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季川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来到那矮房前,听着里面的水声,抬起脚,不太客气地轻轻踢了一下那虚掩着的破木门。 “哐当”一声轻响。 里面立刻传来季伍惊慌失措的声音,伴随着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动静:“谁?!……季川?” 季川在外面“嘿嘿”笑出声。 紧接着里面传出季伍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个小混账!吓死老子了!” 一只湿漉漉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想要把门关上,却被季川用手臂牢牢挡住了。 “你个混小子!今天又抽哪门子疯?!快松手!”季伍在里面压低声音怒吼,季川似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丝丝羞愤。 “嘿嘿。”他坏笑了两声,手上又使了点劲挡了几下,听着里面季伍徒劳的挣扎和骂骂咧咧,觉得差不多了,才松开了手。 他也没走,反而就势在门外蹲了下来,隔着那扇薄薄的门板开始说话:“老季?老季?”他压低声音喊。 矮房里只有哗哗的水声,没人理她。 季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哎呀,老季,我说你啊,天天在垃圾站忙活,有没有顺手收一收纸壳子、汽水瓶什么的?那玩意儿攒起来也能卖点钱呢……要不,下回我跟你一起去上班?多个人多份力嘛……” 他蹲在门外,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没营养的话,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无聊了来串门的。 不到两分钟,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洗浴室的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季伍顶着一头湿漉漉、乱糟糟的头发,只穿了条湿透的裤衩,一身水汽地冲了出来,脸色黑得像锅底。 “你到底想干嘛?!”他压低声音吼道,看神情似是拿季川无可奈何。 季川立刻站起身,脸上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跟着一身水汽的季伍走进了堂屋里。 季伍胡乱抓起一件搭在椅背上的旧汗衫擦了擦身上,然后大喇喇地往那张唯一的长条凳上一坐。 季川在他对面的一个小马扎上坐下,也不绕弯子了,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那部黑色的新手机,轻轻放到两人中间的小木桌上,下巴微扬:“你看!” 季伍的目光落在那个崭新的手机上,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带着点嘲讽道:“程老板给你买的?” 他就知道那姓程的还没死心! “不是!”季川立刻否认,语气带着点被看轻的不爽。 季伍闻言,刚松了半口气,但又立刻皱紧了眉头,眼神陡然变得严厉,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哪儿来的?!你小子!竟然开始不学好了?!”他下意识就以为季川走了歪路,毕竟这手机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样子。 季川见他误会了,忙不迭地解释:“你想哪儿去了!这是我程哥送我的!正儿八经送的!”他得意地笑了笑,“他也没花钱。”说完他将手机网季伍面前又推了推,“这个,给你用吧,新的!” 季伍这会儿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抓住了关键,质问道:“他送了你两个?哪有平白无故送人这么贵重的东西,还一送送俩的?” “嗯呐!”季川点头,把程霁那套说辞搬了出来,“他朋友送的,好几个呢,不要钱,放着也是浪费。” 季伍听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特别有骨气地拒绝了:“我不要。”那姓程的竟然还想收买我?!想都别想! 季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人连这泼了两盆冷水,热情瞬间熄灭,不高兴的嘟囔:“得,不要拉倒!真是不识好歹!” 季伍却神情严肃,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听我的,两个都还回去。” “我不!”季川一门心思想要将好东西与他分享,这下不高兴,耍起了脾气,梗着脖子反驳,“我那个白色的都已经用了!还注册了账号,不能还。”刚被误会偷东西和此刻的不服气交织在一起,季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怎么就不想我点好?!我怎么会去偷东西?!” 他越说越激动,像是要把心里积压的某种东西也吼出来:“是!我季川没爹没妈没人管,长歪了是很容易!可我从小就心眼好!我好着呢!” 他的声音在破败的堂屋里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季伍听到季川那带着委屈和倔强的低吼,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圈,心里也跟着揪了一下,那点火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一点笨拙的心疼。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漂亮话,却发现自己词汇贫乏,最终只是干巴巴地、声音粗嘎地安慰道:“……谁、谁说你歪了?老子……老子是怕你被人骗!”他伸手,不太自然地、重重地拍了拍季川的肩膀,“你……你好着呢!比村里那些孩子都强,强多了。换成任何人跟你一样的处境,都不可能长得这么好。” 季川从小到大,真正关心他的人不多。奶奶去世后,季伍这个远房表舅,虽然自己过得也稀里糊涂,但确实是他身边唯一一个不算太亲、却会努力护着他的亲人了。 被他这么一拍,又听着那些干巴巴却透着真心的话,季川心里那点莫名的委屈和火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慢慢泄了下去。他低下头,用脚尖蹭着地面,没再吭声,但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了下来。 季伍见他冷静下来,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凳子上,拿起那部黑色手机,在手里掂了掂,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点过来人的语重心长:“川儿,我不是怪你。咱们普通人家,讲究个有来有往。别人平白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这情分……太重了,我怕你以后换不起,反倒惹上麻烦。” 第24章 第24章 他没什么大道理,又知道程霁对季川的心思,只能这样劝。 季川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桌边缘。 过了好半晌,他才闷闷地开口,声音低低的:“……我知道。可是白色的那个,我已经用了,账号都弄好了,电影也看了一半……不好还了。我把这个黑色的还给他吧。就说我用一个就够了。” 季伍看着他低垂的脑袋,知道这孩子虽然混不吝,但心里是有杆秤的。 他叹了口气,不再强求:“行,你心里有数就行。凡事……多长个心眼,总没错。” 季川抬起头,看到季伍那副明明自己也没活明白、却偏要装出老成模样叮嘱他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那点低落一扫而空。 他伸手捶了季伍胳膊一下,力道不轻:“你还跟我说心眼?你自己心宽得跟村后那池塘似的,啥事都不往心里去,还好意思教我!” 季伍被他捶得龇牙咧嘴,也没躲,只说:“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 “是是是,咸死你算了!”季川笑着站起身,把那个黑色手机揣回自己兜里,“走了!回去睡觉!” 看着季川恢复活力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季伍揉了揉被捶疼的胳膊,脸上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带着点慈父般的无奈笑容。但想起程霁,他又愁得直叹气。 季川一个人走在夜路上,月光清冷,四周只有虫鸣和他的脚步声,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他脑子里反复琢磨着该怎么跟程霁开口还手机,既不能显得不识好歹,又得把态度表明。 回到家,胡乱洗漱完,已经快十点半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摸出那部白色新手机。 屏幕亮起,他点开那个新注册的聊天软件,找到唯一的好友,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打了几个字,发送: 【程哥,睡了吗?】 消息几乎是秒回。 【还没。】 季川看着那简单的两个字,心一横,不再纠结,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笨拙地戳着: 【程哥,黑色的手机我明天带给你吧,我用一部就行了。】 他盯着屏幕,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程霁会怎么想。 那头的消息却很快回了过来,同样简洁: 【好。】 程霁大概是顶着一张温和的俊脸,淡然地回复他。这样一件小事,只有他自己在纠结。 季川看着那个“好”字,心里一块大石头瞬间落了地,仿佛卸下了什么负担。事了拂衣去,他顿时觉得浑身轻松,那点纠结烟消云散。 他重新点开视频软件,找到没看完的视频,津津有味地继续看了起来,这一看,就直接看到了凌晨四点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清晨,程霁早早起床,洗漱后,特意做了两份早餐。他想着季川昨天收了手机,今天可能一早就会过来,便一直等着。 然而,从朝阳出升等到日上三竿,又从中午等到下午两点,院门外始终静悄悄的,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下午两点多,程霁才听到院门被有气无力地敲响。他走过去打开门,就看到季川顶着一头乱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一脸疲惫地站在外面,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你熬夜了?”程霁眉头微蹙,看着他这副样子。 “嗯……”季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他揉着眼睛,迈着虚浮的步子往院里走,“哎呀,看视频看入迷了……好困……” 程霁跟在他身侧,看着他蔫头耷脑的样子,不赞同道:“熬夜最伤身体,年轻也要注意,作息还是规律一点比较好。”他怕说多了惹季川烦,变点到为止,转而问道,“吃东西了吗?” 季川胡乱地点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吃了点……” 两人穿过庭院,走过回廊,来到客厅。 程霁见他精神实在不济,便没再多问,转身去厨房给他鲜榨了一杯苹果汁,又顺手烤了两片吐司。 “再稍微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程霁将澄澈的苹果汁推到他面前,“要是还困得厉害,就去里面休息一会儿——就上次看电视的那个房间,沙发可以躺。” 季川这才想起正事,从兜里掏出那个黑色的手机盒子,放到桌上:“给,手机。” 程霁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将果汁往他面前挪了挪:“尝尝。” “谢谢程哥。”季川没什么精神地道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清甜的果汁滑入喉咙,他左侧耳朵上方有一小撮头发不听话地翘着,随着他喝果汁的动作微微颤动。 程霁的目光在那搓翘起的头发上停留了几秒,指尖微动,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上前替他抚平的冲动。 “叮——”的一声,烤箱提示音响起,吐司烤好了。程霁转身取出,仔细地装盘,再次递到季川面前。 “再吃点,一会儿休息一下。”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心。 “嗯……” 季川勉强吃完那片吐司,又喝了几口品果汁,困意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眼皮沉重得直打架。他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栽到桌子上。 程霁看着他强撑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 他没将数据线和耳机拿出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季川说话,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昨晚看的什么电影那么好看?”“辣椒苗长得怎么样了?” 季川的意识已经模糊,全凭本能“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含糊。 最终,他再也抵挡不住浓重的睡意,脑袋往旁边一歪,靠在椅背上,彻底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甚至还打起了轻微的小呼噜。 程霁停下话语,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是真的睡熟了,才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走到季川身边,动作极其轻柔地俯身,一手穿过他的膝弯,一手揽住他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季川看着劲瘦,但毕竟是成年男性,骨架和肌肉分量不轻。 程霁臂力不错,抱起来还算稳当。 许是睡得实在太沉,被人这样抱着移动,季川竟然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只是无意识地往程霁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程霁的心跳因为这个无意识的亲近动作漏了一拍,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抱着季川,脚步平稳地走向客房。 客卧的窗帘拉着,光线昏暗柔和。 程霁轻轻将季川放在铺着米白色床单的床上,设置好室温,拉过一旁的薄被,仔细地给他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了下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贪婪地、近乎痴迷地看着季川的睡颜。 睡着的季川收敛了平日里的张扬和痞气,眉眼显得格外柔和安静。因为熟睡,脸颊还透着些健康的红晕。 程霁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仿佛要将这一刻刻进心里。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清线的呼吸声交织。 季川这一觉睡得极沉,直接睡到了日落西山,窗外的天色已经染上了暮色。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在昏暗陌生的房间里茫然地扫了一圈,大脑空白了几秒。 随即,他猛地坐起身,揉了揉肉眼睛,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他竟然在程霁家里睡着了!还睡在了人家的床上! 他浑身不在家,赶紧掀开被子下床,穿好鞋子。看着床上被人睡过的痕迹,他有些不好意思,手脚麻利地将被子叠好,又仔细地把床单上褶子抚平,凑近了打量,确认没有留下什么口水印或者弄脏,这才松了口气,放心地走出客房。 客厅里空无一人,静消消的。 季川正疑惑程霁去哪儿了,鼻尖忽然捕捉到一股从厨房方向飘来的、令人食指大动的食物香气。 他循着香味走过去,果然在厨房门口看到了程霁的身影。 程霁正背对着他,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利落地翻炒着,动作从容,肩背宽阔挺拔。 季川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程霁忙碌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睡过头而产生的尴尬消散了些,他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程哥。” 程霁闻声回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醒了?睡得好吗?”他手上翻炒的动作没停,锅里滋滋作响,香气四溢,“饭菜马上就好,再等几分钟。” 这是又要留他吃饭了。 季川摸了摸鼻子,感觉好像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闻着这香味,肚子也确实有点饿了,便点了点头:“哦,好……麻烦程哥了。” 程霁的效率很高,没过多久,四菜一汤就被端上了餐桌,花花绿绿,热气腾腾,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程霁很自然地先给季川城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先喝点汤暖暖胃。”接着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米饭,然后不停地用公筷给他夹菜,动作自然,体贴得毫无违和感,仿佛已经这样做过千百遍。 季川看着自己面前瞬间堆起小山的碗,心里那种微妙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但更多的是受宠若惊。 他咬了一口软烂入味的排骨,由衷地赞叹道:“程哥,你可真是男人的楷模啊!长得帅,有钱,会做饭,还这么会照顾人!像你这样的好男人,世上可不多了!” 程霁正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心,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抬眼看向他,深邃的眸子里含着浅浅的笑意,语气却带着点意味深长:“是吗?”他的目光专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季川正埋头苦干,没太注意,含糊地应道:“嗯!” 吃完饭,季川摸着吃撑的肚子,心满意足。他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程霁这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数据线和一副崭新的耳机,递给他:“给,配套的。耳机是无线蓝牙的,方便你看视频听歌。” 季川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接过来:“谢谢程哥!那我先回去了啊!” “嗯,路上小心。” 看着季川脚步轻快,甚至带着点雀跃的背影,程霁站在门口,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暮色里,才缓缓收回目光。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不过,至少今天,他又靠近了一点点。 第25章 第25章 季川第二天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就跟着季伍去了垃圾站。 季伍穿着身灰扑扑的、沾着墙灰的外套,沉默地收拾着各处汇集来的垃圾、分类,装车。 季川则拿着个大号的尿素化肥袋,专挑垃圾里的汽水瓶、矿泉水瓶和压扁的纸壳子,一股脑地往袋子里塞,要是运气好能捡到点废铁疙瘩铁丝,那更是像中奖了一样。 随着气温渐渐身高,垃圾桶里的垃圾在阳光下发酵,散发出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尤其是周边有瘫痪老人的地方,某些垃圾更是冲鼻。 季伍皱着眉,看着季川在发臭的垃圾里用夹柴火的铁钳子翻捡,一脸的不赞同和不高兴。 “你这孩子!赶紧回去!这哪是你们年轻人该干的活儿?”季伍推着慢慢一车垃圾,气冲冲地往前走,连个眼神都没给季川,嘴里嘀嘀咕咕,“闻这味儿还不够受罪的,瞎凑什么热闹!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你慢点!”季川刚把一个可乐瓶一脚踩扁,利落地捡起来扔进袋子,见状连忙拎着那只装了不到四分之一满的袋子跟了上去,袋子托在地上发出窸窣的响声。 “你能干我怎么就不能干了?你看这些东西,扔了也是浪费,捡起来还能卖点钱,不要白不要!钱不就是这么一点点攒出来的嘛?” 季伍闻言,终于瞥了一眼他那寒酸的收获,嗤笑道:“是啊,慢慢攒。就这,一周能攒够卖两块钱的废品,都算你勤快,怕是半夜都得加班、不能合眼!” “啧,你这话说的,也太瞧不起人了!”季川不服,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路边,又弯腰从草丛里捡起一个被人丢弃的矿泉水瓶,信心满满,“两天!最多两天,我肯定能攒够两块钱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瓶子,试图讲道理,“再说了,两块钱能买一块豆腐呢!一块豆腐是什么?那不是酸辣椒、酸豆角,也不是光吃叶子菜,那是不一样的口感!是正经菜!” 季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懒得再跟他争辩,心里暗道:我看你这股新鲜劲儿能坚持多久。 他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不在家玩你那新手机?怎么不去程老板家玩了?他那院子干净又舒服。” 提起手机,季川就想起自己前天晚上熬夜到凌晨两点的事,他摸了摸还有点发涩的眼睛,一本正经道:“小玩怡情,大玩伤身吶!得节制!” 季伍:“……”这话从季川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怪呢? “哎呀,我昨天睡到下午快两点才醒,差点睡死过去。”季川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是约了程哥要去他家拿数据线,我估计都爬不起来。”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什么有趣的事,语气变得活跃起来,“嘿,你是不知道,你猜后来怎么着?” 季伍没搭理他,只埋头用大铁锹在需要焚烧的垃圾堆里扒拉,试图找出点能回收的东西。 季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我和程哥还在客厅说着话呢,我居然……居然就睡着了!可给我困得不行。” 季伍扒拉垃圾的动作猛地一顿,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详的预感,眉头紧锁:“然后呢?” 季川嘿嘿一笑,没心没肺道:“然后?然后我就在他家客房里睡了一觉呗!醒来天都快黑了!” 季伍的眉头突突直跳,血压瞬间飙升,他猛地扬起手里那脏兮兮的铁锹,作势就要去敲季川的腿,声音都拔高了:“你做什么睡在人家家里?!” 季川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跳脚躲开,嘴里嚷嚷:“哎呀呀呀!老季,我觉得你最近有些过于暴躁了!”他侧身一避,忙道,“别闹了!我以后不去他家睡了总行了吧!” 季伍看着他躲闪的样子,气得胸口起伏,最终只是重重地冷哼一声,把铁锹往地上一杵,发出“哐当”一声。 他转过身,继续闷头干活,心里却愁得不行,像压了块大石头。 这傻小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这都登堂入室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下午六点半,市里一家装潢典雅私密的餐厅包间内,气氛正酣。 巨大的圆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转盘缓缓转动。 主位上坐着的是负责此次土地出让招标的关键人物,一位姓赵的局长,约莫五十岁的年纪,面色红润,气场颇足。 旁边作陪的是他的副手和另外两位相关部门的负责人。 而坐在客位主宾席上的,正是程霁,他身边的则是江振海。 赵局长哈哈笑:“老江,你竟然还有这么出色的侄子,以前怎么不让我们见见啊?” 江振海道:“他这才回来,一直在外地发展。现在人回来了,想着也该带给你们见见,年轻人就是要和优秀的前辈多取经才行。” “赵叔,李叔,张叔,王叔。”程霁端起分酒器,姿态谦逊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亲自给几位领导斟酒,动作流畅自然,“这次能有机会像各位长辈相聚,是我的荣幸。这杯酒,我敬各位。” 此时的程霁,与在庆宁村时那副温和清隽的模样截然不同。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袖口露出简约的腕表。 虽然面容依旧年轻,只有二十五岁的模样,但眉宇间透出的沉稳干练,以及言谈举止中那份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气度,让人无法小觑。 赵局长显然对程霁很满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小程啊,太客气了!年轻人像你这么稳重、有想法的可不多见!我看好你!” “赵叔叔您过奖了,我还要多向您学习。” 程霁微微欠身,笑容得体,随即话锋自然转向了此次土地开发的宏观前景和可能带来的社会经济效益,他数据信手拈来,分析得条理清晰,既展现了专业能力,又巧妙地契合了在座各位领导关心的政绩点。 “小程啊,以后在这边发展,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李科长面色酡红,揽着程霁的肩膀,语气亲热。 “一定一定!以后少不了要麻烦诸位长辈提点!”程霁从善如流,笑容真诚,仿佛真是一个相交多年的晚辈。 江振海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点头,对程霁的表现十分满意。这小子,年纪轻轻,却深谙人情世故,分寸拿捏得极好,未来不可限量。 程霁酒量极好,但架不住对方人多,而且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等到饭局接近尾声,几位领导都已是满面红光,说话舌头都有些打结时,程霁眼底也染上了醉意,白皙的皮肤透出薄红,也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醉态。 终于,几位领导的司机陆续到来,将他们搀扶上车。程霁和江振海一起,目送几人的车缓缓汇入车流,消失在视野里。 这时,刚才还醉醺醺的江振海,眼神清明了几分,虽然一身酒气,但说话条理清晰了不少。 他拍了拍程霁的肩膀,带着赞许:“程先生,你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年轻有为,出事老道!今天这局面,我看拿下那地,**不离十了。你回去就抓紧时间,把投标文件准备好,细节我们再碰。” 程霁虽然头晕,但意识清醒,他扶住江振海一只胳膊,稳住他有些晃悠的身形,语气依旧谦逊:“江叔叔,您直接叫我的名字吧,这次多亏了您在其中替我周旋引荐。您喝了不少,我先送您回家休息吧。” 江振海确实醉意上头,脚步虚浮,他没再拒绝。程霁带来的司机一直在外等候,见状立刻上前,两人一起将江振海副上车,先将他安全送到了家。 等车子再次启动,驶向郊外庆宁村时,已经是深夜。 程霁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后退,映照着他因酒意而泛红却依旧轮廓分明的侧脸。 应酬固然耗费心神,但为了将来,这一切都是必要的。他闭上双眼,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出季川那双总是亮晶晶、带着点狡黠和纯粹的桃花眼。 回到庆宁村那栋静谧的别院时,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半。村子里万籁俱静,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虫鸣声。 程霁虽然酒意上头,头疼欲裂,但思维尚且清晰。他强撑着精神,将司机肖澎安置在了一间平时无人居住、但一直打扫干净的客房里。 “今晚辛苦了,就在这儿将就一晚吧,明天再回市里。”程霁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程总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您也早点休息吧。”肖澎连忙道。 安顿好司机,程霁才去厨房用冰箱里的食材简单煮了碗醒酒汤。洗漱后,他几乎是沾床就睡。 次日,天光大亮,程霁却依旧沉睡着,眉头微蹙,显然是宿醉后的头疼还在纠缠。平时规律作息的他,罕见地睡到了九点半还未醒。 “咚咚咚——” 院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第26章 第26章 肖澎在老板家自是不敢睡懒觉,他八点半就起床了。此时听见敲门声,整理了一下衣着,迅速走过去打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的是季川。 他今天也起得很早,想约程霁一起去赶集,便早早过来了。 然而,开门的却不是程霁,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这人不到三十岁,穿着正式,身材匀称,长相周正,眉宇间带着一股干练沉稳的气质。 季川一眼就觉得,这人和程霁是一类人,那种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讲究、体面、处处透着“精英”范儿的人。 季川愣了一下,到嘴边的“程哥”卡住了,他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地问:“请、请问……程老板在家吗?” 肖澎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虽然穿着简单,容貌极其出众,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带着点天然的野性和灵动。 他保持着职业化的客气,微微颔首:“先生您好,程总昨晚休息得比较晚,现在还在睡觉,您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传达,或者您晚些时候再过来?” “哦,还没在睡觉啊……”季川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踮起脚尖又朝院里望了望,确实没看到程霁的身影。 他心里嘀咕:程哥平时起得很早的啊,今天怎么这个点了还没起?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肖澎身上,仔细打量。这个人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底下还有些青黑,像是也没睡好……一个陌生男人,大清早出现在程霁家里,两人都没休息好…… 一个荒谬又让他心里莫名发堵的念头突然出现在季川的脑海——难道……难道程哥他……和这个男的……?! 季川猛地瞪大眼睛,像是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直勾勾地盯着肖澎,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现在他也有手机了,知道上网查资料了,懂得可就比以前多了!于是思绪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飘远了…… 肖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注视看得有些莫名奇妙,正想再次询问他是否需要留话,却见季川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后退半步,语气急促甚至带着点慌乱地说:“那、那没事儿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像被狗撵了似的跑了。 肖澎看着他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疑惑地皱了皱眉,不明白这年轻人为何如此奇怪,他摇了摇头,关好院门,转身去厨房准备早餐了。 十点半左右,程霁才从宿醉的沉睡中悠悠转醒。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缓解着头部的钝痛,忽然意识到今天好像是十五号——镇上赶集的日子。 他撑着身子起床,洗漱完毕,感觉精神好了些,才走到院中。只见肖澎正站在花丛前,正安静地赏花。 “程总。”肖澎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恭敬地喊了一声。 “嗯,早。昨晚睡得好吗?”程霁声音还带着刚睡醒时的微哑。 “还可以,谢谢程总关心。” 程霁点点头:“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我蒸了玉米和红薯。”肖澎观察着他的脸色,补充道,“锅里还煮着醒酒汤,您要是需要,可以喝一点。” “好的,谢谢。”程霁应道,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早上……有没有人来过?” 肖澎立刻想起那个行为古怪的漂亮年轻人,回道:“有的,程总。大概九点半左右,有位年轻的先生过来找您,看着像是村里的。我问他有什么事,他也没说,听说您在休息,就直接走了。” 程霁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和几不可察的笑意。他果然来找自己了。 “好的,我知道了。” 中午过后,肖澎便驱车返回市里了。 程霁独自在家休息了一会儿,待到下午,感觉宿醉基本消散,便开车去了镇上。 今天是赶集日,即使到了下午,街上也比平时热闹许多。 他特意去买了新鲜的上好牛肉和一只肥嫩的鸭子,然后径直赶回了庆宁村,停好车,提着食材,脚步轻快地朝着季川家那小院走去。 季川正在自家院子里忙活,脚下堆着小山似的废品,他正手脚麻利地将踩扁的汽水瓶、压实的纸壳分门别类装进不同的袋子里,院子里噼噼啪啪的响声不觉于耳。 程霁提着东西走进别院门时,正好看到季川弯腰将一个瓶子塞进口袋,额角带着细汗,碎发黏在皮肤上。 季川余光瞥见他,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加快了速度,眼神有些飘忽,不太敢直视程霁,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继续埋头收拾,把整理好的袋子一个个拖到墙角空地码放整齐。 他转身去院角的水龙头下仔细洗干净手,甩着水珠走回来时,才像是刚注意到程霁手里提着的东西,有些惊讶地问:“程哥,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今天赶集去了?” “嗯,今天十五,街上热闹。”程霁目光落在季川脸上,敏锐地感觉到他今天情绪似乎不太高,不像平常那样鲜活外放,便温声问道,“你呢?去赶集了吗?” “没,”季川摇摇头,用脚尖蹭着地面,“今天有事,跟老季去垃圾站干活了。”他像是才想起来,补充道,“哦对了,我早上是去找过你一趟。” 程霁看着他有些别扭的样子,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主动解释道:“我昨天去市里办点事,晚上有个应酬,喝多了酒,回来得晚,所以今天起迟了。” “哦……这样啊。”季川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主动道,“进来坐吧。”说完率先朝堂屋走去。 程霁提着东西跟在他身后。 两人在堂屋坐下,一时无语。 季川觉得这沉默有点磨人,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旧木桌的边角,眼神游移。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打破了寂静:“程哥……早上给你开门那人,是你朋友吗?” 程霁一直在观察他,见他这幅明明在意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更清晰了,甚至生出了一丝隐秘的欢喜。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语气平常:“嗯,他叫肖澎,是我的司机。昨天送我回来的。” “哦,司机啊……”季川笑声重复了一句,随即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又飞快地接话,语气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溜溜,“他看着……挺不错的。” 程霁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顺着他的话,像是很认同地夸赞起来:“是啊,肖澎跟了我几年了,以前跟我在外面,现在跟我回老家,做事稳妥,能里也很强,为人处世没得说,是很不错。” 季川听程霁这么夸那个肖澎,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像是有只小猫崽挠,却又说不出具体为什么。 他撇了撇嘴,声音闷闷的:“是吗……那还真是挺好……” 程霁看着季川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和那副明显口不对心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知道季川怕是连自己为什么别扭都没搞明白,但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却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让他心动。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刺激他,只道:“买了些牛肉和鸭子,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季川心里那点莫名的别扭还在盘旋,下意识就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之前程霁送的东西、请的客他都收了,现在单独拒绝这顿特意送上门的肉,反而显得矫情了。 他压下心里那点不自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好啊。那……是在我家吃吗?我也会做一点的。” 程霁从善如流:“嗯,在你家吃挺好。或者你想去我那边也行,都随你。” “那还是在我家吧!”季川立刻做了选择,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眼神飘忽了一下,状似无意地问,“不过……你那个朋友……” 程霁看着他这小心翼翼打探的模样,心里觉得可爱极了,面上却一派平静:“他已经回市里了。晚上就我们自己吃。” “哦,那好吧。”季川心里莫名松了口气,语气都轻快了些。 他看着程霁放在桌上的牛肉和那只肥鸭子,分量着实不少,突然就想起了季伍。 “那个……”季川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这要求得寸进尺,“程哥,这么多肉……就咱俩也吃不完。我想把老季也叫过来一起吃,行不?” 说完他自己先尴尬上了,这刚收了人家的肉,转头就要叫人来分着吃,怎么想都有点不像话。 谁知道程霁脸上没有丝毫介意的神色,反而很自然地点头:“嗯,当然可以。你想叫谁来都行。”他看向桌上的食材,征询季川的意见,“这些,你想怎么吃?” 见程霁答应得这么痛快,季川那点尴尬立刻烟消云散:“牛肉……我不太会做,怕糟蹋了好东西,鸭子的话,”他掰着手指头数,“可以做啤酒鸭或者酸辣炒鸭丝,要是想喝汤,煲个老鸭汤也挺好……” 程霁看着那只个头十足的鸭子,应道:“好,那就都做。” “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程霁已经开始挽起袖子,神情自若,“你去叫季伍吧,我来处理这些。” 季川看着程霁,心里那点别扭彻底被这实实在在的纵容给冲散了。他像只被顺了毛的猫,道:“不急,我和你一起做,等快好了再叫他也来得及。” 第27章 第27章 厨房里烟火气十足,程霁掌勺,季川负责烧火和打下手,两人配合得出奇默契。 程霁需要什么,往往刚开口,季川就已经递了过去;火候大小,季川也总能根据程霁的指令及时调整。 锅铲碰撞声、柴火噼啪声交织在一起。 季伍是接近六点的时候,自己摸上门来的。 他手里还拎着两块刚买的水嫩嫩的豆腐,原本是想给季川添个菜,然而刚踏进院门,一股浓郁霸道的肉香就直往鼻子里钻,混合着啤酒的麦芽香气、酸菜的酸爽以及各种香料的味道。 季伍先是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心中一喜,有肉吃! 但紧接着,那股熟悉的、属于程霁的“危险”又让他心里一咯噔,脸瞬间黑了下来。 他放轻脚步,像做贼一样悄悄摸到厨房门口,探头往里一看—— 果然!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正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专注地盯着火,脸颊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 而那觊觎傻小子的有钱男人,正挽着袖子,身姿挺拔地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锅铲,似乎在等待锅里的菜收汁。 两人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季川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程霁侧过头低笑,眼神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这画面,俨然一副那有钱人已经成功登堂入室、把这小破厨房当自己家的架势。 看着两人,季伍又气又急,胸口堵得慌,恨不得冲进去把季川揪出来。 他在门口杵了好一会儿,里面那两人居然谁都没发现他。 季伍憋着一口气,终于装模作样地重重咳嗽了几声:“咳!咳咳!” “老季!”季川闻声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立刻扬起笑容,他将一根还没烧透的大柴火从灶膛里抽出来,熄灭火星,对季伍道,“哎呀呀,我正说要去垃圾站找你呢,你倒自己赶上了!” 他贱兮兮地挤眉弄眼,“怎么样?香吧?我和程哥一起做的。番茄牛腩、酸辣炒鸭丝、啤酒鸭、还有一个老鸭汤正在煨着呢。你闻闻,是不是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季伍没理季川的嘚瑟,目光先是和站在灶台前的程霁对上了一瞬。程霁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神色平静自然。 季伍僵硬地点了下头,然后才看向季川,故意板着脸,用夸张的语气问道:“谁过寿?” 季川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站起身,手臂哥俩好地揽上季伍的脖子,把他往堂屋里带:“你看你,说的什么话!不过寿咱今儿也吃肉,嘿嘿。” 菜出锅后,饭桌上香气四溢。三人围坐在一起,气氛还算热络。 季伍刚去村民家里买了几斤米酒,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 程霁放下筷子,语气平常地抛出一个重磅消息:“我最近在考虑,想在村子附近投资建一个工厂。” 正埋头啃鸭脖的季川和默默喝酒的季伍动作同时一顿,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他,脸上写满了惊讶。 季川更是直接,嘴里还含着肉,含糊不清地问:“在这里?开工厂?”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穷乡僻壤,能开什么工厂? “嗯。”程霁肯定地点点头,神色认真。他用公筷自然地往季川碗里夹了一筷子酸辣鸭丝,继续说道,“主要想做农副产品加工。比如把村里的蔬菜、水果进行初步处理,或者做一些本地特色的腌制品、干货之类的,提升附加值。” 他目光扫过季川和季伍,抛出他们最关心的问题:“等工厂建起来,肯定需要人手。到时候,你们要是愿意,可以来上班。” 这话一出,季川和季伍又激动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随即那震惊就化为了巨大的惊喜。 季伍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黝黑面谈脸上,甚至都控制不住地扯出了一丝僵硬但真实的笑容。有固定的工作!就在家门口! 季伍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紧,他迫不及待地问:“程、程老板,那这厂,还要多久能建好?” 程霁没有给出确切的时间,只是沉稳地道:“目前还在前期筹备阶段,选址、审批、设备采购都需要时间。” 他知道这像是一个画出来的大饼,但对于季川和季伍这样的人来说,一个看得见、就在眼前的希望,远比虚无缥缈的承诺更重要。 果然,尽管没有期限,但这个“超级大饼”已经足够让季川和季伍从现在起就开始充满期待。有了工厂,以后的日子就有了奔头,就有了着落! 而且,程霁也算是“自己人”,在他手底下干活,怎么想也比去外面那些黑心工厂受气强! 季川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满满的期待追问:“程哥,那……上班要看学历吗?”他和季伍对视一眼,“我们俩……没什么文化。” 程霁看着他紧张又期待的样子,语气温和却肯定地答道:“不同岗位要求不一样,有些技术岗可能需要一定的文化基础,但也有很多岗位,比如流水线操作、包装、搬运、仓库管理这些,更看重的是勤快、认真、负责任,对文化水平要求不高。” 季川连忙说:“我可是勤快人!” 季伍也点头,心里高兴,感觉饭菜更香了。但高兴之余,那点熟悉的忧愁又冒了出来——这有钱人的花样可真多啊!先是小恩小惠,现在连建工厂、给工作这种大招都放出来了!这谁能抵得住? 这分明就是温水煮青蛙,要把季川这小子,连带着他自己,都给牢牢“收买”了啊! 他愤愤地嚼着鸭肉,眼神复杂地瞟向程霁,正好看到程霁又十分自然地用公筷给季川夹了一块炖得烂熟的番茄牛腩,低声让他多吃点。 季伍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自家白菜被盯上”的愤懑,不知怎的,在“未来工作”的巨大诱惑和眼前这细致关怀的冲击下,竟然慢慢淡了些。 他嚼着肉,心里嘀咕:看多了……好像……也觉得就那样?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至少,程霁对季川,是实实在在的好。而他季伍,似乎也能跟着沾光? 这顿饭,吃得是心思各异,但总体而言,氛围不错。 程霁离开后,院子里只剩下季川和还没走的季伍。 季伍没帮忙收拾,就蹲在院墙根下,看着季川就着冰凉的井水,哗啦啦地洗碗。 季川动作利索,将一摞洗好的碗沥干水,整整齐齐码放在旁边一块干净的石板上,又拿起一把筷子在水盆里搓洗。 季伍晃了会儿神,看着季川忙碌的身影,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他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着开了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唉,川儿,你说……那程老板,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 季川搓洗筷子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看着像是再反应季伍的这句话,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水声“哗哗”作响。 他头也没抬,半真半假、带着点戏谑地回道:“问我啊?那肯定是因为我这个人,特别招人稀罕呗!” “美得你!”季伍被他这没脸没皮但戳中真相的话气笑了,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就朝季川扔了过去,“我跟你说正经的!我总觉得他……有点奇怪。” 石子轻轻打在季川后背上,不疼,但让他有些恼。 他猛地转身,朝着季伍的方向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珠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哪里奇怪了?不都两个鼻子两只眼,还能长出花来?” 季伍看着他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跟你这木头疙瘩说不明白!” 季川心里却是“咯噔”一下,面上强装镇定,但心跳已经开始加速。 他觉得老季平时看着糊涂,关键时刻直觉还挺准,怕是真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了。 果然,下一秒,季伍就压低了声音,半真半假,玩笑似的,一字一顿地说:“我瞅着,他对你这好法……殷勤得跟追小姑娘似的!”说完,他紧紧盯着季川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季川的反应果然很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瞬间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恼怒:“你才是小姑娘!你个老家伙,思想真是歪透了!我都不稀罕说你!” 他面上涨红,看起来完全是被这话给气的,和平日里被人调侃急眼了的样子别无二致。 季伍仔细瞅了半天,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心虚或者别的异常来,心里那块石头顿时落了一半。 看来……那姓程的还没得手?至少川儿这小子还没开窍,没往那方面想。季伍放心了不少,这才装模作样地双手撑着膝盖,慢悠悠地站起身,捶了捶后腰:“哎哟,不行了,今儿吃得有点撑,我得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 季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见他已经快步朝院门走去,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黑灯瞎火的,看着点路!别摔哪个沟里去了,大晚上的,我可不会打着手电筒满村子找你!” 季伍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知道了!” 看着季伍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院门被轻轻带上,季川默默地将洗好的筷子搭在碗沿上,把盆里的脏水“哗啦”一声泼在院角的菜地里,然后端着收拾好的碗筷,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回厨房。 人都走了,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隐约的虫鸣。 季川把碗筷放好,却没有立刻去洗漱,而是走到堂屋,在那张老旧的长凳上坐了下来,习惯性地翘起了二郎腿。 脑子却因为季伍那句话不受控制地活跃起来。 程哥对他好……跟追小姑娘似的? 追……? 他又想起了程霁看他时的眼神,专注又温柔…… 近日来的种种如电影版在季川的脑海里浮现,他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长凳边缘粗糙的木刺,心脏“咚咚咚”地跳得又快又响。 第28章 第28章 “哎。” 季川独自坐在堂屋里,轻轻叹了口气。他感觉程霁这个人,看着温和好说话,骨子里却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固执。 或许他之前那些拒绝的话,对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或者即使知道没可能,也依然我行我素。 他活了将近二十年,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可以是这样的。这不是男女之间那种直白又“正常”的吸引,而是来自一个同行的、细腻又持久的靠近。 这完全颠覆了他固有的认知。 最初察觉到程霁可能的心思时,他只觉得荒谬、恐慌,还带着震惊。 在他从小到大的生存环境里,“异类”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别说男人喜欢男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就算是谁家孩子到了年纪不结婚,或者结了婚没赶紧生孩子,都会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本能地决定,这是不对的,是危险的,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可是……程霁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优秀、体面、沉稳,有着村里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和见识。这样一个处处都闪着光的人,他喜欢一个人,喜欢的人是个……男人,这本身,真的有什么问题吗? 季川开始混乱了。 到底什么才是“正常”? 是村里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那种男婚女嫁、生儿育女的模式吗? 可如果程霁这样的人都算“不正常”,那这个世界大概也有毛病…… 他的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在拼命喊着“这样不对!不能喜欢男人!” 另一个却在小声质疑“为什么不对?他伤害谁了吗?” 这些问题本身对他来说太过复杂,太烧脑了。 他只是一个在泥巴地里打滚长大的闲人,没读过多少书,最大的烦恼就是怎么弄点钱吃饭。感情的事,尤其是这种超出常理的感情,对他来说就像天书。 想了半天,季川越想越糊涂,脑子里一团乱麻。 最终,在沉沉睡意如同潮水般袭来之前,他强行停止了这徒劳的思考。 “都怪季伍那个老小子……”季川嘀嘀咕咕地站起身,揉了揉如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语气里带着点迁怒,“我本来好好的,该吃吃该喝喝,被他这么一说,哎呦,我这心里的事儿都多了……” 他晃了晃脑袋,似乎想把那些纷乱的思绪都甩出去,然后拖着步子走进卧室,从那个旧木柜里翻出一套洗得发白但干净的旧汗衫和短裤,打算去冲个凉,最好是能把那些想不明白的烦恼都冲走。 土地出让的招标文件在一周后正式公布。 程霁接到通知,立刻从闲适的乡村生活模式切换回工作节奏。他远程安排公司的核心团队,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投标文件。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雷打不动地主持一次视频会议,时常控制在半小时内,高效地听取进度、解决问题、调整方向。他指令清晰,仿佛从未从商场上离开。 直到投标文件最终定稿并提交,他又召集商务部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将所有后续事宜安排妥当,这才真正松了口气,重新回归庆宁村慢悠悠的步调。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季川了。 手机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几天前他发的几条消息,对方一直没回。 之前忙着工作,现在空下来,那种想要见到季川的念头已经达到了峰值。 投标演示定在6月2号,距今只剩下不到五天。 他去了季川家两次,院门都锁着,里面静悄悄的,显然没人在家。发出去的消息也如同石沉大海。 这天下午四点多,程霁在村里散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村口那条路时,终于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熟悉身影。 季川正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沉甸甸的大号尿素袋,慢悠悠地沿着土路往村里走。他低着头,脚步有些拖沓,似乎很疲惫。 程霁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季川走到近前,才察觉到前面有人,抬起头,看到是程霁,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扬起笑容开口道:“程哥,散步啊?” “嗯。”程霁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那个脏兮兮的大袋子上,“这是……?” “哦,这个啊,”季川用空着的那只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指了指袋子,“我捡了些废品,家里还堆了些,一会儿收拾收拾,一起拿去卖了。” 他白皙的额角冒着细密的汗珠,几缕乌黑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皮肤上。左侧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还蹭上了一道明显的灰黑色污渍,他自己浑然不觉。 程霁看着他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心里有些酸胀。他没有出声提醒,而是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干净柔软的深色丝巾,走上前去。 在季川惊愕的目光中,程霁动作自然地抬起手,用丝巾在他脸颊脏污处快速而轻柔地擦拭了几下。 “累吗?”程霁声音温和,两人因为擦拭的动作靠得有些近,他甚至能闻到季川身上淡淡的汗味和尘土气息。但他很快完成了动作,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神情自然得像只是做了件普通朋友间顺手的小事。 季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点懵,脸颊被丝巾擦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和一丝程霁身上清冽的气息。他快速朝周围看了一眼,耳根微微发热,又下意识地抬起小臂,在脸上胡乱蹭了蹭,试图掩盖那点不自在:“……不、不累。就是收破烂嘛,是脏了点,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蹭的……” 他视线落在那条被弄脏的丝巾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程哥,你的手帕……” “没关系,”程霁将丝巾随意地折起,放回口袋,语气平淡,“东西就是拿来用的。” “哦,那……程哥,我先回去了,还得收拾呢。”季川像是很忙,飞快地说完,拖着那个大袋子快步走了。 程霁站在原地,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指尖在口袋里轻轻摩挲着那条丝巾。 几天不见,他好像又开始疏远自己了。 三天后的上午,程霁再次找到了正在院子里分拣废品的季川。 “跟我一起去市里吧。”程霁开门见山。 季川正把一个压扁的纸箱踩实,闻言动作一顿,诧异地抬起头:“啊?去市里干嘛?” “陪我竞标。”程霁语气平常,但目光透着几分期待。 季川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连忙摆手,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抗拒:“我?不行不行!程哥,你别开玩笑了,我……我什么都不会,去了别给你添乱。” 程霁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耐心地解释道:“不用你做什么,只是作为我的……随行人员,在旁边看着就行。就当是去见识一下,挺有意思的。” 他抛出一个更具诱惑力的条件,“等结束了,我们可以在市里玩一天再回来。你不想去玩吗?” 这个提议精准地砸中了季川对外面世界好奇和渴望的心理。 他长到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而且那还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哎呀呀,季川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没出息,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但……真的好想去啊…… 他的犹豫和动摇清晰地写在脸上。 程霁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挣扎了好一会儿,季川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语气,小声道:“那……那行吧。我去。” 程霁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面上依旧温和:“好。那你收拾一下,带套换洗衣服,我们下午三点出发。” 下午三点整,程霁开车,载着季川驶离了庆宁村。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市区的公路上,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田野村庄,逐渐变得陌生,出现了更多的商铺、更高的楼房。 季川坐在副驾驶,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心情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但他又努力克制着,没有轻易开口说话。 程霁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观察着他,主动打破沉默:“到了市里,你想去哪里玩?” 季川被问住了,他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哪里好玩。”他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从裤兜里掏出那部白色手机,“哦,对了!我可以查查!” 他快速解锁屏幕,点开浏览器,然后用一根手指头,慢吞吞、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戳着虚拟键盘,输入“淮安市哪里好玩”。 程霁嘴角的弧度温柔的扬起,他将车速放得更平稳了些,好让季川能安心地“做攻略”。 季川手机划拉着屏幕,看得非常认真。 车子在高速上行进,夕阳透过车窗洒进来,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 程霁很贴心地说:“如果一天不够,我们也可以多玩几天,如果你不忙的话。” “我先看看。”他这么一说,季川便将每条感兴趣的检索结果都点进去仔细看了。他想的是,来都来了,玩一天和几天根本就没区别,反正花的还是程霁的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2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