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 第1章 第 1 章 “咣当”一声响，泛着冷冽光的水果刀掉落在了桌上。 任慕垂下睫毛，看雪白肤色上多的那几道突兀的鲜艳划痕，血珠溢出，周围皮肤变红，渐渐的，又因为接触空气后的氧化而变深、结痂。 直到干掉的血渍黏在皮肤上，任慕都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的心跳频率加快，呼吸变得困难堵塞，唯有从皮肉内渗出的、那股难以忽略的刺痛感，才足让她空虚的内心被填满几分。 闭上眼，耳畔是中央空调向外吹冷气的呼呼声混杂着被窗户阻隔的户外鸣笛声，两种声音交叠，处在夏日的午后，这种类似白噪音的声响让她有了几分困倦。 可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任慕睁开眼，眼前恢复了光明，她抽了张纸巾，在手臂上覆了覆，继而拿起前几天从网上特价两块钱买的防晒袖戴了上。 穿好衣服，临出门前，她又看了眼微信零钱里仅剩的三百多块，在地图软件里对比了一番路线，最终还是决定坐公交去。 地铁三块，公交两块。 如果以后每天都要这样来回，那持续一个月省下的钱就足够她以后在大学里几天的饭钱了。 从门口的衣架上摘下自己的斜挎包，离开卧室，将房门关上。 敞亮通透的别墅内，装修简约奢华，打扫干净的地板上不染一丝尘埃。家里无人时落针可闻，少女马尾辫晃动，脚步声异常清晰。 走到入户门口时，任慕刚要拉开家门，目光却是一顿，她慢慢将视线移到了进门柜上那个价值不菲的女款手提包上。 回头看了眼空荡无人的屋子，任慕弯腰，离近去看包包表面的纹路，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只一瞬就很快收回。 不再留恋什么，关门声响起。 处在六月的下旬，天气闷热的要命，走到小区门口任慕就快没了力气，又因为防晒袖的摩擦，手臂上的疼痛感愈演愈烈。 她轻叹一声，上了公交车。 几站过后，任慕抵达附近一家大型商场里，商场内部空调开得很足，炎热的夏季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来这里闲逛，又逢暑假，人流量明显见长。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看着上边整理的几家店名，提步先朝一家奶茶店走去。 跟着排队点单的客人排到最后，轮到她时，任慕有些紧张地攥着背包带，“你好，我看网上说你们招暑假工是吗，我……” “已经招满了。”点单的女生没等她说完就打断。 任慕一顿，点点头，轻说了声谢谢就转身离开了人群。 备忘录上这家店被画上了个叉。 又接连问了几家店，理由各不相同，反正终是一无所获。 任慕悻悻地倚靠在中央的护栏前，垂着脑袋，咽了下干渴的嗓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让心脏变得又不舒服起来，她平稳自己的呼吸，试图减轻这种痛感。 她已经十八岁了。 她知道迟早有这样一天，自己会像个皮球一样被他们一脚踢开，从那个家被踢开，再从这个家被扔出去。她和他们之间再也没了法律约束的抚养关系，再也没了她贪恋的那点亲情。 应该快了…… 高考结束后的这个暑假，是所有学生们都向往的，任慕自然。 ——她期待她会在这个美好的夏天里，戴着哥哥送她的那条非常漂亮的手链永远沉睡。 可是，哥哥会想她吧。 哥哥看不见她一定会很伤心。 她不想让哥哥为她哭，那样她做鬼也不会安心去投胎的。 任慕用手背蹭了蹭泛红的眼眶，抬起头，深呼吸了一下，眼下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找份可以赚钱的工作，让自己上了大学后可以有饭吃，不至于被饿死。 她可不想做一个饿死鬼，那也太丢脸了。 走去这一层的电梯口前，任慕看着各个楼层的商铺指引导航，依次排除了一下，想着还有一家快餐店没去。主要她方向感很一般，要不是提前做了功课，恐怕绕一下午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漏下了哪家。 找到后直奔点餐前台走去。 “你好，请问招暑假工吗？”任慕对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问道。 女人看她一眼，“成年了吗？” 任慕点头。 “高中毕业？” “嗯。” “那你加我个微信吧，我姓王。” 任慕松了口气，连忙掏出手机，身体也朝前台更近了点，听着对方说出的十一位手机号，她搜索到后发了个验证消息过去。 这个女人估摸着是店长之类的管理人员，任慕就准备再具体问一下时薪和工作内容，可还没等她出声，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愈发靠近的年轻男声。 “你怎么来这儿了？” 任慕身体瞬间紧绷起来，手又止不住发颤，她没回头，只对前台内的女人小声说了句，“和您微信联系吧。” 女人看了她身后一眼，点头，转身离开了。 任慕两手搭在前台边缘，攥着已经熄屏的手机，头顶中央空调的冷风吹动了她宽松的上衣，感受到那人站到自己身边后，她佯装若无其事，扭头的同时出声。 “哥……” 任霁侧身面对着她，手肘也搭上了前台，正神情淡淡地垂着眼眸盯着她看。 任慕对了下他的视线，很快躲闪开。 哥哥是很好看的，承认他优越的长相总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所以，他身边多了个异性，任慕一点也不意外。 一个长发过肩，白净甜美的女生正和任霁并肩站着，她唇畔是抹淡笑，正好奇地看着他们，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夏日炎炎的商场里空调总是开得很足，同样站在出风口底下的三人，头顶发丝都微微晃动着。 “我在问你，你来这儿干什么？”任霁皱了皱眉。 任慕睫毛搭在下眼眶上，“不干什么，就是随便转转。” “这位是……” 比任霁慢了两步，女生并未听到任慕喊的那并不大声的“哥”，又见任霁没有很快接上的趋向，忍不住发问。 任霁还在看着任慕，淡声：“我妹。” “原来是妹妹。”女生笑容变得自然，朝任慕走近了点，热络地自我介绍起来，“我叫孟惜南，是你哥的同学，你叫什么呀？” 任慕嗅到了她身上飘来的香水味，脸还在低着，声音也不高，“我叫任慕。” “任慕？任霁？”孟惜南自语喃喃，紧接着好像发现了什么，对任霁道，“你居然有一个这么大的亲生妹妹……” 任霁没说什么。 这个不回答的行为在旁人眼里显然就是默认的态度。 任慕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孟惜南不是第一个认为他们是亲兄妹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甚至于有些人只在看他们双方的长相就会发出疑问。 或许是每个人看他人长相的角度不同，因为她清晰地记得，有人说过： 你们长得好像，尤其是眉眼和嘴巴。 虽然任慕自己根本看不出来。她感觉哥哥比她好看多了。 不过像孟惜南这种从长相上看不出来的，在听到他们的名字时总会加以确认。 任慕……任霁…… 要不是她的记忆力还没有差到忘记过去的事情，恐怕连她自己都会误认为他们是亲兄妹。姓氏真的只是凑巧，至于这第二个字里极高的相似程度，的确是大人间的刻意为之。 同样也没人知道，任慕有多希望自己真的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那样该多好。 “你要回家吗？”任霁看向孟惜南。 孟惜南先是愣了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撩下头发，“啊，那我就先走了。”她笑着和任慕告别，“拜拜。” 任慕看她，点点头。 孟惜南转身离开前用手搭了下任慕的胳膊。 原本这只是女生之间一个无意但表示亲近的动作，却因为触及到的地方，让任慕不由得蹙眉嘶了声。 人已经离开了，手臂上的疼痛感还停留着。 意识到自己太过明显的反应，任慕急忙敛了自己的情绪，下意识看向身旁人时，却发现任霁已经看了她不知多久。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什么。任霁缄默地伸出手，顺着她的右手腕向下，和她十指相扣，牵着她走出了这家快餐店。 任慕回身望了眼和他们呈反方向离开的孟惜南，收回视线，“你说得和朋友吃饭，就是和她吗？” “还有别人，只是我跟她一起出来的。” 听她没回应，任霁走慢了点，“我解释完了，该你了。”任慕昂头，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下，他说，“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带回去，出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我就是想转转，待会儿就回去了……” 任霁瞟了眼她戴着防晒袖的手臂，“想买什么，我陪你去。” 任慕频频摇头，“没什么可买的，咱们回去吧。” “……” 两人离开了商场，打车回了家。 虽然任慕说她没什么可买的，也没什么想吃的，但任霁还是在离开前去一楼那家新开的点心店里买了些很贵的糕点和面包。 当然，这些甜腻的食物可不符合任霁的口味。 到家时已经五点多了，家里依旧没人，楼上楼下空荡荡。 这栋别墅的楼前楼侧有一个相连几十平的小院子，被这家的女主人种上了些观赏性的花花草草，任慕最喜欢围栏那边淡紫色的月季花，听哥哥说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蓝色阴雨。不过她也只在家里没人的时候才敢去拍几张照片。 楼上有间屋子专门拿来做的健身房，虽然有女主人用的瑜伽等设备，但她因为工作忙一共也没去过几次，大多数还是任霁会去用用他的器材。 地下还有着顶部是漂亮星空顶的私人影院，任慕不敢自己去，但也被哥哥拉着去看过几次电影。 因为她很清楚，这里的一切华丽都与她无关，能够平安生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就是让自己变成透明人。 天渐渐黑了，华灯初上。 任慕到家后先回卧室换了件长袖的家居服，家里很凉快，所以也没什么违和感。 她中午没吃什么，晚上也依旧没胃口，只是点心都被任霁拿着送到嘴边了，她也不得不给他一个面子，很小口地吃掉了一个蛋黄酥。 眼看到了下班的时间，任慕有些拘束地坐在沙发一角，问：“哥，阿姨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早不了。” 吃过晚饭后任霁开始剥开心果，出来的果仁大部分都进了任慕肚子里，他像是在投喂等食的小狗，回手往她嘴里塞了一个，看着她，“有应酬。” 任慕的坐姿自在了些，心不会始终因为突然和未知而高高吊着，心不在焉地咀嚼，咽下后。 “那我先回房间了。”她说。 原以为任霁会进一步问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只低头继续剥开心果，剥出来的果仁他也不吃，就随手扔在果盘里，然后继续剥。 半响，他嗯了声。 手上动作没停。 任慕望了眼他的侧脸，起身安静地上了楼。 …… 她很累，每天都很累，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累什么。 洗澡过后，任慕关掉了卧室的顶灯，只留了盏床头的小灯，弓身坐在了床前的地毯上。 降低的视线内只剩面前冰冷的墙壁，背后是坚硬的床板，兴致低沉的时候她就喜欢坐在这里，双臂环抱膝盖，将自己像一个茧一样包裹起来。 坐了不知道有多久，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敲了两下。 她抬眸看去，任霁将门推开，户外明亮的灯光投射进来，他逆着光朝她走近，五官隐匿在黑暗里，身形轮廓染上了层暖色调的光晕，像电影里即将拯救芸芸众生的男主角的出场。 任慕仰视他，背脊直了直，张张口，轻喊了声哥。 一声关门声响，光亮消失，屋内又恢复了幽暗，任霁一步步走近，在她身边蹲了下，一股很淡的洗发水的香味萦绕到了她的鼻尖处。 他伸手摸了摸她还有些潮湿的头发，“洗澡了？” 任慕点头。 任霁收回手，垂眸扫了眼她长袖睡衣下的左手臂，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还不跟我说实话？” 任慕心猛地一跳，下意识的，就把胳膊往回缩了缩。可还没等她迟钝的大脑想好应对的话术，就被任霁擒住了手腕，下一秒，他向上撸起了她的袖子。 她遮遮掩掩几个小时的秘密，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暴露在了他眼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两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那处，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空气安静了数秒。 还是任慕先忍不住抬起眼睛。任霁额前的刘海垂下，一侧的灯光照过来投下的那片阴影正好挡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他全部的情绪。 她有些心虚，像是犯了错被抓包。 直到，她感觉他的手好像有些抖。 “哥，我没……” “是不是很疼？” “……” 任霁弯下脖子，在她手臂的伤口上极轻地印上了一个吻。 然后褪下了她卷缩在手肘处的衣袖，将她的手臂放回了她膝盖上，侧身在她旁边席地而坐。 任慕因他刚才的这个动作有些没回过神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须臾，任霁蓦地出声，“对不起。”他嗓音很哑很低。 任慕扭头，“？” 任霁自顾自地说：“是我没注意到你的情绪。” 是他错了，他早该想到的。 任慕拼命摇头，去拉他，“不是啊哥，跟你没关系，你不要跟我道歉。” 任霁看她一眼，头向后仰枕在床边上。 他好像感受到了时间的流动。忽然想起，在任慕很小、小到只有几岁的时候，那时候的她还和现在不一样。虽然在他眼里她一直都很可怜，可她自己却不那么认为。 原以为日子会这么平淡下去，但身处漩涡中的他们，又怎能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令人作呕的事情。 事情的解决总需要有人妥协，而任慕，就是最大的那个牺牲品。 深夜空荡的别墅，宛如一座坐落在荒郊野岭的城堡，枯枿朽株，死气沉沉，只有当次日的太阳重新升起时，才会为它披上一层体面的紫袍，掩去其下一切的不堪入目。 在二楼拐角处的这间幽暗的卧室里，有一对兄妹在床上紧紧拥着。 任霁侧躺，揉着自己身前的这颗脑袋，下颌抵在她头顶上方，半阖着眼睛，“睡前的药吃了吗？” 怀里的人点了点，手臂又将他缠紧了些，好像在担心他随时会离开。 他睁开眼，低头看她，“我晚上跟你一起睡。” 任慕视线向上，语调尾音里有些藏不住的喜悦，“真的吗？”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什么，迟疑，“但如果阿姨……” “她不会知道的。”任霁说，“他们会直接回卧室，不会特意去我房间。” 任慕发呆想了一会儿什么，然后把脸重新埋进了他胸口前。 鼻尖贴着他洗澡过后换上的T恤，她深深嗅了一下，任霁身上不仅有她同款的沐浴露以及洗衣液的香味，更多的，是他身上独有的那股好闻的味道，会莫名让自己感觉安心。 所以她有时会觉得哥哥的存在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会比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片还要管用。 尤其是在崩溃到不能自已的时候。 两人相拥无言许久。 夜又漫长又寂静，但其实谁都没有困意。 还是任霁先开了口，他胳膊垫在她头下，回弯，将人往自己这边揽了揽，“想好去哪所大学了吗？” 他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任慕睁开刚刚闭上的眼睛，眼底情绪起落，故作轻松，“我还能去哪儿，就我这点分数，有学上就不错了。” “总有合适的学校。”任霁问她，“想留在北城吗，还是想换个城市？” 这话落下后，等了许久也不见回应，任慕像是睡着了一样，闷着脸一动不动。他刚要将自己的胳膊收回，任慕就倏地开腔。 “哥，我很烦人是不是？” 她慢慢离开了他的怀抱，往旁边挪了挪，脆弱又敏感的泪水充斥眼眶，她低着头，逃离他的目光，瑟缩着，“其实我也这么觉得，那我可以去哪里？我不知道……” 任慕抬起泪眼，“如果我走了，那是不是就看不到你了？你会想我吗？” 昏黄光线里两双极像的眼睛模糊地对视，仅需几秒任霁就懂了所有，他重新抱住她，手掌顺着她弓着的脊背，轻声说：“别走了，哥舍不得。” 强忍了不知多久的哭意终在她贪求的温度里释放了出来。 其实她很想让任霁知道她舍不得离开他。 可最终说出口的，却是那些违背自己意愿的反话，她拧巴，她希望用这种方式让他主动挽留她，她想听他说他也会不舍。 …… 好像哭一哭更容易进入睡眠，当然也不排除是药劲儿上来了，在任霁一下接着一下拍她后背安抚的动作下，任慕很快就睡着了。 在梦里她也依旧没有安全感，侧身蜷缩，手指紧紧攥着，眼眶里余下泪迟缓地划过。 任霁轻轻掰开了她的手指，用指腹擦过她脸颊上的泪痕，又将被子给她盖到了胸口上。 屋外传来一对中年男女交谈说话的声音。 任霁听得真切，却依旧安稳地躺在女孩身边。 他看着她沉睡的模样，感受到她不平稳的呼吸。 好像从今天才开始他意识到，原来她已经长大了。也是在这时，任霁突然有了种很强烈的感觉。 这个浮华的硬壳就快要裂开了。 * 次日，任慕是被一阵闹钟铃声吵醒的，她睁开眼，身旁人收回了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回身滑动了下手机屏幕，铃声停止。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任慕眨眨因前一晚哭泣而略微红肿的眼睛，抬了下头，见任霁正躺着看手机。 “哥，你上午有课是吗？” “嗯。”任霁回了几条消息，从床上坐了起来，侧扭身体，低头抚了抚她蹭乱的头发，“我待会儿就回学校了，你困的话就再睡会儿，起来后吃点东西。” 任慕在床上平躺着，很乖地点头。 任霁伸手覆了下她的左手臂，沉吟道：“有事记得跟我说，学校没事我就回来了。” 大二下学期的期末很忙，除了需要准备的期末考试以外还有一大堆的活动需要任霁去准备。所以她不想给哥哥添乱。 别墅内的隔音很好，任慕在卧室里也听不到外边太大的动静，也不知道那对夫妇有没有去上班。任霁又跟她说了两句叮嘱的话，后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很轻的一声关门声响。 任慕面朝向任霁刚才躺过的地方，伸手摸了摸床单上剩下的余温，再次闭上了眼睛。 处在很浅的睡眠里，对时间没有了概念，自然苏醒后她不知又睡了多久，却只觉得头疼，长时间的少量进食让胃部都凹陷了进去，拿过手机一看，已经九点半了。 任慕半弯胳膊支撑起身体，竖起耳朵听了听屋外的动静，许久没有声响，估计家里已经没人了。 她这才从床上起来，想着去楼下倒些水喝。 拉开卧室门，她刚迈出一步，倏地，从那头的书房里传来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任慕心猛地一跳，身体僵硬地听了几秒，意识到什么后她刚想迅速闪回卧室，那书房门却毫无征兆地打了开。 “……” 她和远处那个长卷发的中年女人撞上了视线。 “老婆你听我说，我跟她真没关系。”紧随其后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拼命解释，“你还不知道我，我……” 察觉到女人的停滞后，他也朝任慕看了过来。 空气凝了一瞬。 女人面色森冷，不耐地甩开男人拉她的手，快步朝任慕这边走来，任慕知道她只是要经过自己下楼而已，就很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在她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任慕垂着头，低唤了声，“阿姨……” 女人置若罔闻，质地上乘的丝绸睡衣松垮地披在她保养较好的皮肤上，怒气冲冲地下了楼。 男人紧跟着走了过来，“小岚！” 伸出试图挽留的手频频被甩开。 任慕在房门口站着，不敢出一丝声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男人追到楼梯口，在栏杆前探着身体俯瞰了眼，就停住了脚步没再继续跟下去，他叉着腰，突然回了头。 任慕迅速低下视线，余光瞥见那人朝自己越走越近，最终在面前停下，还没等她反应什么，身侧的房门就被一股猛力推了把，“咣当”一声巨响，反弹回来的门撞在了她瘦削的肩膀上。 “啊——” 任慕疼的弯下腰，肩膀处的骨头像是被震碎了一样。 第3章 第 3 章 痛觉沿着肩膀传到了浑身上下各处，好像在一瞬间没了知觉，任慕站不直身体，像个虾米一样弯着。 “眼瞎了？！没看见你阿姨吗，不会叫人啊！”男人扯着嗓子嚷。 任慕捂着自己的肩膀，眼眶瞬间红了，抬头，“我叫了。” “你声音跟个蚊子一样，谁他妈能听见？！” 长期以来养成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她屈服，不敢顶嘴回击，那样他只会更生气，任慕忍着突如其来的耳鸣，开始道歉，“对不起……爸。” 面对着眼前自己这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亲生父亲，任慕头垂得很低，“我知道错了，下次声音会大点。” “连你也他妈不让我省心。” 任兴志骂她的时候五官有些扭曲。尽管人到中年，也依旧掩盖不了他良好衣品下那绝佳的气质，不像其他同龄人那般的发福，背影看起来甚至和年轻人没什么区别。 在亲戚朋友眼里他是好父亲、好丈夫，后者的好与坏任慕不想评价，但至于前者……她只能说，外人眼里确实如此。 作秀，是她这个父亲很擅长的一件事。 在妻子那里受得气终于被他找到了发泄口，任兴志在她走神的时候上手揪住了她的头发，狠狠道：“你是不是故意出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你妈让你来盯着我的，是不是看我们吵架你就高兴了？！” 任慕痛苦地捂住被他揪起头发下方的头皮，求饶，“爸我没有，我只是不小心碰到的，真的不是……” 说话间两人都忽视了那阵上楼声。 直到，“嚷什么嚷，大早上的晦不晦气！”于岚盘着胳膊，一脸不耐地拐角往楼上走，打断了任兴志的喊叫，“再这么大声就都给我滚出去！” 任兴志一下松了开，切换上一副讨好的模样，走过去，“小岚，你原谅我了？” 任慕上身蜷缩，眼泪无声地滑落，揉着自己的头发。 此时的她分不清究竟是肩膀还是头皮更痛一些。 “原谅？”于岚冷哼一声，“你不是说你跟那女的没关系吗，你既然没错要我原谅什么？” 任兴志的花言巧语张口就来，笑眯眯地说：“我当然看不上那女的，但让老婆大人误会生气当然也是我的错。” 于岚脸色缓和了几分，朝书房抬了抬下巴，“把我手机拿过来。” 任兴志离开后，于岚视线缓缓落到了披头散发的任慕身上，眼底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提步朝她走近一步。 “成绩出来了，考得怎么样啊？” 任慕昂起头，把手放了下，她刚要张嘴，于岚就又接上问：“上六百了吗？” 她摇了摇头。 于岚笑了声，任慕听不出她这声究竟什么意味，她上下扫量她，“你这可真是，看你平时也没干别的啊，怎么还考这么点，这比任霁当初都少一百分了吧？” 任兴志走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话，殷勤地把手机递给于岚，指了下任慕，“她哪儿能跟咱儿子比啊，她天生脑子笨，一点都不随我。” 于岚没接他的话茬，手指夹着手机晃了晃，面上表情是一如既往的高傲，“既然该上大学了，你也算是自由了，正好走远点……” 她冷瞥了眼任兴志，“省得让你这个混蛋爹整天对着你发疯。” “……” 他们离开后，任慕将房门关了上，把刚拉开的窗帘又重新拉了回去，屋内虽不抵夜晚的黑暗，但也足以阻挡一半的阳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喜欢黑暗，光明与她格格不入。耀眼的光亮打到她身上的时候，任慕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聚光灯下，她害怕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因为所有人都会嘲笑讥讽她。 所以她学会了躲。 走到床边，任慕躺在了任霁昨晚睡的那侧，枕着他枕过的枕头，盖着早已没有他身上温暖的被子，双腿弯曲，犹像在妈妈肚子里时的姿势。 眼睛闭上后，一滴泪掉落，最终没入枕头，残留一个椭圆形的水渍。 她忽然很想回到还在读小学的时候。 虽然那段时光也谈不上完美，虽然她有暴躁的父亲、冷漠的母亲，但家是完整的，再不济，她也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除此之外，她还有哥哥，只对她一个人好的哥哥。 * 夏季的天气变幻莫测，没过多关心天气预报，但阴沉下来的天空已然昭示一切。原本要将近八点才黑下来的天空，却因突如闯进的乌云，早在六点钟时黑暗就已经遮掩了地平线，覆盖了大片的阳光。 风吹卷起地上的树叶，院子里的树拼命摇摆。 家里只剩她一个人。 任慕搬了把小板凳，在客厅落地窗前坐着，她静静地看着只隔一窗外宛若世界末日般的狂风，身后是噬人无边的黑暗。 又是一阵风吹过，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向地面，伴随着轰隆一声雷响，任慕身体条件反射般颤了颤。 开门声蓦地响起。 任慕扭脸去看，没到他们下班回来的时间，那能在这个点回家的，只有任霁。 同样光线黯淡的入户门处，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个黑边模糊的影子。 “哥？”任慕说，“你不是不回来了吗？” 任霁迎着黑暗朝她走来，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清晰，他步伐有些急，快步到她面前蹲下，手扶住她的肩膀，眉眼里藏着担忧。 “你没事吧？” 他说了句外人眼里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可任慕懂。 她弯了弯唇，“哥，我早跟你说过了，我现在已经不怕了。”她继续看着窗外，愈发猛烈的风雨阻碍了大片的可视范围，好像要将窗户吹裂似的。 任霁面色复杂地点了下头，挺直上身将她摁进了自己怀里。 任慕噙笑，下巴搭在了他肩膀处，她闻到了他身上潮湿的雨水味，“雨这么大，你不应该跑回来的。” “没事，我想陪你。”他说。 她害怕打雷声这件事，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任霁一个人知道。尽管随着年龄的增加，她已经可以淡然地去面对，甚至去享受暴雨和黑暗，但在任霁心中，她可能永远都是那个脆弱的小女孩。 他在用他的方式来保护她。 读三四年级时的某一天，那晚同样下了暴雨，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任慕被生气的任兴志关在了院子里，至于他为什么生气，她早就记不清了。 身后的黑暗里好像藏着什么可怕的妖怪，任慕胆子小，嚎啕大哭，用力拍门想让他放自己进去，可等待她的只有无视。 黑魆魆摸不着边的院子，时而划过白昼般的闪电，这一切的一切都加剧了她心里的恐惧，她环抱自己缩在仅有光亮的墙根下躲雨，可风太大了，眼泪和雨水混杂，脸上湿漉漉的。 她一直哭到凌晨，直到母亲徐琼华下夜班回家才把她带进去。 当晚，任慕就发了高烧，迷迷糊糊中一直梦魇，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时，她在床边看到了任霁。 是他放学来看她了。 …… “慕慕。”任霁将她从自己身前拉开，此时屋里一片漆黑，万物被黑暗吞噬，刚才仅剩的那一丝光亮也在暴雨中消失了。他说，“我今天给你找了几所北城合适你的学校，你想不想看？” 任慕揪着他的衣角。 上午于岚和自己说的那句“正好走远点”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低了低头，“过两天吧，不着急。” 任霁：“嗯，也好。” 他覆在她的手上，略微酝酿，开口：“哥知道你这几天因为成绩心情不好，发挥失常不是你的错，你的未来还有很多条路可以选……” “我还有未来吗？”任慕打断了他，满脸疲惫。 任霁握着她手的动作紧了紧，抬起，两人就这样在黑暗里对视，他坚定地说：“有，相信我。” 刚才那话一出口，任慕顿时后悔了，她后悔她把这种负能量传递给他，于是轻笑，“好，我相信哥哥。” * 小时候的任慕又怕疼又怕苦，脸皮还很厚。 那时她最怕吃的药就是冲剂颗粒，每次喝之前都要矫情好一会儿，试图朝妈妈撒娇来获得某些抚慰。 徐琼华不吃她这一套，可她依旧乐此不疲。 所以遇到任霁后，她就寻求到了新的撒娇对象，偶尔感冒被逼吃药，她都会跑到相隔半条街外的任霁家，小手伸上去敲敲门，这时任霁就会将她牵进屋里，亲自剥一颗橘子糖塞进她嘴里。 时间总会改变许多事，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靠橘子糖来压制嘴巴里的苦涩了，尽管现在的药真的好苦好苦。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颗药片可以苦到这种程度，苦到吞咽下去后的半天时间内，嗓子里还泛着苦味。但任慕现在没了什么反应，也不会再去找哥哥撒娇了，与其说麻木，不如说是没力气。 吃了些东西后任慕用白开水送了药片下去，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听着楼下佣人精心修剪浇灌月季花的声音。 自从听见于岚那日一句话里有话的“正好走远点”后，任慕就不再有心思去想自己兼职的事情了，因为她总感觉于岚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志愿填报的期限不算长，所以她在等，等一个对她何去何从的宣判。 任霁大概也是拿不准她的意思，再者也因为还没到不填不行的程度，他也就先随她了，只是一旦空下来回家，他就会和她念上几句。 那劲头似乎比他当初填志愿还要认真。 今天的晚餐时间只有她和那对夫妇三人。 任兴志心情不错的时候对她还是挺好的，她不说话，不出一丝声响地用餐，也让他挑不上什么毛病，况且他本就没那么愿意搭理她。 一个被迫塞进这个家里的累赘，又是过去那些不堪回忆的见证，恐怕除了任霁以外，别人都厌恶她得很。 于岚最近开始保持身材，晚上只吃了些保姆做的新鲜沙拉，几片菜叶子混合在一起，再拌上了些沙拉汁，没几口就吃光了，她打着和好友的闲聊语音笑呵呵地上了楼。 任慕默默吃完后，将筷子放下，“爸，我吃好了，您慢慢吃。” 说这话时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孝子贤孙，而任兴志高兴时的那个随意的点头，就是慈爱父亲给予她的回应。 不过今天不同。 任兴志伸手朝她做了个手势，“哎，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任慕左手拇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下，双手搭在腿上，安静坐在原位不再起身。 任兴志不紧不慢地吃他剩下的那小半碗米饭，两三分钟过后，他拿纸巾擦拭了下嘴巴，在手里攥了个纸球，随手扔上了桌。 身体向后靠，他清了清嗓，“学校找好了？” 任慕目光落在了眼前那盘见底了的青菜上，“还在找。” “嗯。”任兴志手指搭在桌上敲了两下，居高临下，“这家里情况你也知道，你都这么大了，用不着我再跟你说什么吧？”他意有所指。 “这C市临海，又是大城市，虽然你分不高，但也能找个教育资源不错的大学，我让我一个朋友帮着看了看，给你挑了俩，待会儿发你手机上。” C市，是距离北城一千多公里外的一所城市，坐飞机都要两个多小时，不过也如他所讲，那的确是座并不比北城差的一线繁华城市。 任兴志或许对她还余留一点血缘关系上的父爱，不至于坑害她什么，只是彼此又心知肚明，她若真去了，恐怕一年内只有寒暑假才可以回来，虽然在这里她也没家和亲人值得挂念，可她还有任霁。 她不敢想倘若离开任霁后她会如何。 她可能真的会崩溃。 任兴志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在考虑，就拿起一旁的手机，操作了两下，同时任慕的手机屏也亮了起来。 她看了眼对面，拿起手机解锁，果不其然，看到了两个C市开头的学校名字。 “这俩都差不多，你选一个吧。” 这话不是在商量又或讨论，而是——逼迫和压制。 任兴志在用他身为父亲与生俱来的强权逼她在他提供的方案里做出选择。 在任慕面前，他甚至都不屑于用“威逼利诱”，因为他清楚，她不敢反抗，也不敢违背。 餐厅里只剩了她一人。 她突然好冷，尽管穿着长袖，可她依旧冷得彻骨。 余光中，她瞥到了餐桌那头放着的水果刀，那是一把白色的陶瓷材质刀，看起来要比自己抽屉里那把锋利不少。 控制不住的许多极端的念头如雪崩一样涌入她的脑海，有一个声音在喧嚣，催促她从其中选择一个。 任慕被那道声音所蛊惑，慢慢站起身来，鬼使神差地朝餐桌那头走去。 第4章 第 4 章 一道细碎清脆的声响从下方传来，像是地狱里那道唤人灵魂的脆响。 明明极轻，可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任慕停住动作，低头，看向了那声音的来源，在自己的左手腕处，一条淡金色的手链反射头顶吊灯，泛着微光。 她抬起手腕摸了摸。 这是哥哥送她的十八岁成年礼物，也是她长这么大的唯一一件饰品。 任慕一动不动地在餐桌前站了许久，半响，她转身，不声不吭地离开了餐厅。 走出几步，身后传出佣人收拾残羹剩饭的碗盘碰撞声。 声声脆响，唤回了她的意识。 回了卧室，房门关上，任慕坐在书桌前，拿出手机搜索了下任兴志给她发来的那两所学校，又细查了一下从北城家里到那边的距离路线。 就算是最快的交通方式，前前后后也需要将近一天的时间，还是在不考虑高昂的路费下。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让她离远点，她不会不知道。 可她能有什么方法…… 就在这时，任慕忽地想起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徐琼华，那个怀胎十月把她生下来的女人。 猜不准母亲的想法，所以又有些退缩，因为尽管徐琼华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下，甚至会为了她来找任兴志理论，那等母亲离开后她的后果呢？ 任兴志应该会把她打死。 可还是不死心。 透蓝的天空，柏油马路被烈日烤得滚烫。下午两点多又是最热的时候，任慕特地找了一个家里没人在的时间段，坐公交车去了约好的奶茶店里。 今天是工作日，大多人都是直接打包离开，所以只有零星几个坐着休息的客人。 她看着餐单，给自己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给徐琼华要了杯加料的珍珠奶茶。 在店内最侧面的桌椅前坐下。 约摸着过了几分钟，伴随着店员统一语气的欢迎光临，从店内正门处走进来了一个中年女人。 她不同于于岚身上外放的雍容华贵的气质，也不像于岚那样从头到脚都是名牌，但她的穿着依旧高档。 而且其实年轻时徐琼华要比于岚好看一些的，只是上了年纪后没有金钱的堆砌，倘若站在一起，难免会逊色黯淡几分。 任慕朝母亲挥了挥手。 徐琼华朝这边看了过来，对上她的笑眼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任慕习惯了她这样，自顾笑着，在她走过来时把奶茶往她面前推了推，“妈，我给你点的。” 徐琼华睨了眼，手摸了摸带着水汽的杯壁，微不可察地蹙眉，“少喝凉的，这么热身体受得了吗。” 任慕默默把刚要送到吸管旁的嘴巴收了回来，低眉，“我也没有经常喝。” “要跟我说什么？” 任慕把搭在桌边的胳膊放下，看向对面这个和自己有数月未见的亲生母亲。 果真岁月不饶人，徐琼华的眼角多了条明显的皱纹，头发也不如年轻时那般油亮，不过，她比前几年的状态要好了很多，想必日子过得也还算顺心。 想到这里，任慕在心底苦笑一声，表情没有显露，回：“我最近在填志愿，在考虑要去哪里读大学，我爸……想让我去C市。” “C市？那就去呗。”徐琼华好像完全没有明白她的心思，“省得你总在北城待着，出去读几年学有什么不好，反正有人给你出钱。” “……”任慕小声说，“但我不想去，太远了。” 徐琼华闲着用吸管搅拌奶茶的动作稍停，她抬头，注视了她几秒，目光里带着审视，讥诮道：“你是舍不得家，还是舍不得任霁那个私生子啊？” “妈！”任慕压着嗓音，慌张地看了眼周围，“你别这么说行不行。” 徐琼华冷哼一声，“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还有于岚和任兴志那两个贱货，我看你是不是跟他们住一块时间长了被传染了啊？” 任慕总是听不了这些污秽的话的，尽管她说的是事实。指尖一点点掐进了肉里，眼底一片死寂，片刻后。 “但不是你把我推过来的吗？”她说。 徐琼华：“……” 从空调屋里离开重新走到被烈阳覆盖的街道上，身体一时难以接受如此大的反差，会觉得比长时间待在户外还要闷热。 任慕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朝前走，身边行走的路人鲜少。 自从父母离婚后，徐琼华日复一日地在她耳边变着法地辱骂那对狗男女。 那段时间徐琼华精神状态很不好，整日要么哭、要么砸东西。小任慕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一旁跟着哭。 徐琼华有时会抱她，将她视为此生唯一的依靠，跟她说以后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但有时，她会把火全撒在任慕的身上，疯癫地责怪她为什么不乖一点，又疑神疑鬼地问她是不是也在瞒她骗她。 任慕被母亲的样子吓到，哭得更厉害了。 其实她是很心疼母亲的，也知道母亲是受害者。 可她呢，她又何尝不是。 所以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在意她的情绪。 母亲现在有了新的家庭，生活也渐渐回到了正轨上，气色都好了很多，算是已经从过去失败的人生经历里走出来了。 那她呢？ 无人在意的她好像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或许来之前任慕就知道和母亲说会是这个结果，她的母亲她又怎会不了解，可终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人在没有真正亲耳得到答案的时候，总时常心存贪念，试图得到上天的怜悯，可终是自欺欺人。 出来逛了一圈，一个人压了会儿马路，事情还是没解决，任慕眯眼看天空上刺眼的阳光，垂下头轻叹了声。 填报志愿的日期马上就要截止了，越是担心这一天的到来，可日子却越是如同过眼云烟，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兼职的事没心思去考虑，大学的事又完全没有解决的头绪。 可逃避总归不是个办法。 志愿填报截止的前一天上午，任慕收到了高中时坐她前桌的一个女生的微信消息，对方问她报的哪所学校，在哪个城市。 她打字回复：【还没考虑好。】 消息发了出去，任慕蓦地感觉自己这样似乎太过冷淡，就挑了一个苦恼的表情包，以此代替自己积极的回应。 女生回：【哎，我最近也一直发愁呢，你是不知道，我爸妈还给我找了一个帮忙报志愿的专家，弄得比我还谨慎，天天朝我念叨，可墨迹死了。】 任慕看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要回什么。 女生又道：【你爸妈呢，是不是也一样？之前我妈还说让我出国，不过被我回绝了。】 这个女生是没有炫耀的坏心思的，任慕知道。 因为在她眼里，任慕和自己家境情况差不多，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会觉得两人更有共同语言。 都住在高档的别墅区里，父母都很忙，只留下一张又一张的银行卡。只可惜，除了确确实实住在这里以外，其他的，任慕都在撒谎。 她谎称自己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她谎称自己对小裙子首饰不感兴趣，她谎称有时走路回家是为了锻炼身体，她也谎称是因为减肥而不吃晚饭。 要不是有一次从家里出去被前来探望亲戚的女生偶然遇到，恐怕人家真的会对自己的话存疑。 不过也已经不重要了。 任慕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屏幕上方弹出条新的消息。 任霁：【我十一点半就考完了，在家等我吧。】 任慕这才想起来，昨晚哥哥跟她说他上午有一门考试，只是她当时也没太往心里去，现在想想，他这么急着回来，恐怕也是为了她志愿的事。 结束和前桌女生的闲聊后，任慕走到阳台上，向下盯着院子发呆了一会儿。 昨天半夜里突然下了半个多小时的小雨，清晨起来一看，院子里的月季花和门廊处粉色的飘香藤也被雨水催折，落了不少花瓣和绿叶在地上。 于岚特地没有让佣人打扫，说自然状态下的飘零有时会比人为的更美。 任慕也这么觉得。 她收回视线，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就回了屋子去穿衣服。她在家实在无聊，一个人时又容易胡思乱想，所以她决定干脆去接哥哥“放学”。 大概十一点十几分的时候，任慕就到了他学校门口。 果真大学和高中是不一样的，无论是哪个时间段，门口都有来来往往的学生，又赶上了饭点，旁边也有不少小吃推车。 怕自己等得闲，她还特地戴上耳机在树荫下听歌。然后从微信上告诉了任霁一声。 耳机里播放着轻缓流淌的歌曲，任慕看着不远处三三两两从校门走出来的人，在试着幻想自己未来的大学生活。她低下头，脚踩着路边的砖缝。 “诶？是你啊？” 视野范围里察觉到有人在身边停下，任慕抬起眼睛。 画着精致淡妆的女生朝她抿出一个笑容，“还记得我吗？” 任慕点头，将耳机摘下，“记得，你叫孟惜南，我哥的同学。” “你来找你哥吗？”孟惜南笑笑。 “嗯。” 孟惜南从阳光下挪到了树荫处，回头望了眼校门，“我们有个考试，他应该快出来了。” 她身上是一件叠叠印花的长裙，虽然任慕不认识是什么品牌，但一看就知道很贵。无论是做工材质还是面料，和她从网上买的几十块的简直是天壤之别，大概都不配给人家当抹布。 任慕不知道要说什么，就还是点了点头。 她并不讨厌她，只是，眼前这个女生实在太自信耀眼了，任慕会很怕和这样的人站在一起，因为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就像墙缝中的杂草，而对方就像是被精心呵护培育的鲜花。 要不是因为顶着任霁亲妹妹这个虚假的名头，恐怕连跟人家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孟惜南看她一眼，也不急着离开，像是有意在跟她搭话，“你们兄妹关系还真好，性格也像，他平时是不是什么都跟你说？” 任慕在手里团着白色的耳机线，只注意到了中间这句，抬头，“我们…性格像吗？” 孟惜南轻笑，“我感觉有一些吧，你们话都挺少的。”她也没管任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径自道，“你们父母平时也很忙吧，难怪你们会亲一些。” 听她说话的时候，任慕看到任霁走出了校门口，正左右张望她的身影。 任霁平时的穿搭很简单，夏季就是普通的T恤和休闲五分短裤，颜色通常以深色为主。任慕以前一直觉得好像男生简单穿一下就很好看，后来才发现，原来还是取决于脸。 任霁看到她后朝她们走来。 只有十几米的距离，天热的原因，他步子迈得很大，走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在这儿？”他看着孟惜南。 孟惜南说：“我先出来的呀，看到你妹妹了，就过来跟她说句话。” 她笑得很甜，往前一小步离任霁近了点，语气熟稔地说：“怎么样，我押题押对了吧？我就说你信我肯定没错，这次题难，说不定有多少挂科的呢。” 任霁他站在阳光照射之下，眼睛眯了上，他朝她点头，“谢了。” “就口头感谢啊？”孟惜南嘴巴微微撅起，狡黠一笑，“我也不为难你，等暑假请我出去玩吧？” …… 任慕眼前出现一个个太阳光晕，耳机线在手指上一圈圈的缠绕，硅胶材质的表皮被她掐出一个弯月牙似的印子，耳边只有头顶这棵树上传来的蝉鸣声以及阳光烘烤大地的声音。 她心好像很乱。 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这股感觉究竟来自哪里，最后只归结于是自己的躯体化症状在作祟，以至于究竟任霁有没有答应孟惜南的邀约，她也没听清。 头顶被一只大手揉了揉，抬眼那刹，她和任霁的目光交汇。他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头，将耳机线取了下来，揣进了自己兜里。 同时揉了揉她变紫红的指尖，“再缠下去血液就不流通了。” 任慕回头，见孟惜南已经离开了，她披肩的长发在阳光下格外顺滑。任慕头转了回来，听见任霁问，“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我们性格很像。还说，我和你是……亲兄妹。” 第5章 第 5 章 这是一个没有被解释的误会，存在于不熟悉他们的人之中。 任慕说后半截的时候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想要捕捉他的反应。 任霁只挑了下眉，“上次她就这么觉得。”他停了停，“还是你想让我给她解释？你不希望她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 任慕很快摇头，甚至主动抓住了他的手，“不，别，你别解释。” 任霁定定地看了她几秒。 没再说什么，转而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想吃什么？” “不回家吃了吗？” “嗯。” 任霁没继续问她中午想吃什么，因为他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出什么回答，不过不同于太过敷衍的“随便”，她会说听他的。 两人去了离学校较近的一家大型商场里，任霁站在一楼的导航指引处看了一会儿，然后牵着她朝直梯方向走去。 直接到了五楼，任慕默默跟着他朝前走，走出几米远，任霁忽地扭头，问她想不想吃冰激凌。 她看他一眼，感受着手心里已经褪下去的那层薄汗，点了点头。 恰好斜前方就是一家纯英文标识的冰激凌店，两人站在柜台外侧，同时低头看纸质版的餐单。 “要这个。”任霁指了下。 任慕却突然摁住他的胳膊，摇头，“别了，哥我不想吃了。” 任霁好像总能准确无误地猜到她的情绪，他这才看向餐单上冰激凌旁边的价格，面无波澜，继续对店员道，“就要这个吧，一个就行。”他拿出手机付了款。 他是不太喜欢吃甜食的，只偶尔在天热时才会喝些碳酸饮料，所以一般都只会买给任慕自己，不过他也会凭心情随机尝她几口。 任慕接过店员打好的冰激凌，转身抬高送到任霁嘴边，任霁看她那一脸真诚，就着她的手抿了口。 “好吃吗？”任慕看他的表情。 他点头。 任慕也尝了下，咂咂嘴感受舌尖浓郁纯正的黑巧味道。好像确实比她买的两块钱的甜筒要好吃一些，不过手里这个要五十五块，想想性价比也太低了，她也只有在跟着任霁出来的时候才有这般奢侈的口福。 其实在花钱方面，任霁不算是物欲很强的人，不会挥霍无度，花钱如流水。只是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受他母亲和环境的影响，也绝不意味着他花钱花的少。节省这两字，和他也是不沾边的，任慕就没看他买什么东西因为价格而犹豫过。 “怎么今天突然想来学校找我？”任霁问。 任慕说：“在家待的有点无聊。” 任霁捏了捏拉着的她的左手，“再等几天，等哥考完了就带你去玩。”他说，“你实在无聊就想想要去哪儿。” 任慕心事重重地吃着冰激凌，点了下头。 还剩几口脆皮，距离垃圾桶也没几步，两人慢慢停下了，任霁看她嘴里吃得鼓鼓囊囊，就从她背着的小包里翻了包纸巾出来，给她擦了擦嘴。 “不过还是要先报志愿。”任霁把纸球准确无误地投掷进了垃圾桶里，“你最近也不跟我提，还是你自己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任霁学校没事回家的时候，总是会跟她念叨，任慕怕他起疑，就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和他商讨，只是任霁也发现了，她不太主动。 任慕舔了下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哥，我——” “回家再说。”任霁打断了她，“先吃饭。” 他攥住她的手，转身。 …… 午饭结束后，两人没再在商场里闲逛，直接打车回了家。 家里楼上楼下都是安静的，任霁提前通知了家里的佣人，她们中午没做午饭，打扫完卫生后就离开了。至于于岚和任兴志，公司很忙，中午都是在公司里解决。 任霁去了楼上。 任慕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就一个人老实在沙发上坐着等他。两分钟过后，看他抱了台笔记本电脑下了楼。 “如果你没其他合适的学校选，那就按咱们之前说的，F大。”他神情淡然地朝她走来。 如果没有任兴志的横插一脚而扰乱了任慕的思绪，任慕可能真的会毫不犹豫地选择F大。 公办本科，学校环境一流，上下桌四人寝，往届同学评价也不错。 但其实只要是正规的大学都没什么问题，同等分数范围下也都差不多。不过这所学校最吸引她的地方，可能就是离任霁的学校真的太近了。 近到什么程度呢，倘若在地图上看，那两所学校几乎是可以合并成一所。 虽然任霁帮她找的其他备选学校也都是在北城，但北城面积太大了，有些光路程的来回就要几个小时。 所以尽管任霁嘴上没说什么，可任慕看的出来，他也希望她报F大，只是出于不想给她压力和负担没明说而已。 他也想离她近一点。 任霁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坐下，将电脑打开登录着网站。 任慕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内容，两手撑着沙发，也坐去了他身边。 她知道她无论如何也拖不下去了，看他操作的模样，她开口，“哥，其实…我去外地也挺好的……” 任霁身体顿住，扭头。 “我最近有认真考虑，我觉得如果能因为读大学而换个环境生活，也是一件难得的事。” 任慕只对了一秒他的瞳孔，或是心虚的原因，所以很快移开了，她干脆一口气说完，拿着手机让他看屏幕，“你看，这是我找的。” 屏幕上是C市那所大学的百科信息，任慕手指滑了下，“交通什么都很方便，也在市里。” 任霁浅瞟了眼她的手机，紧而凝视她的眼眸，“这就是你最近一直心不在焉的原因？” 任慕：“……” 她把举着手机的胳膊慢慢放下了。 “你真的知道C市离家多远吗？” 任霁语气鲜少像现在一样波动，他蹙眉，音量在忍耐中夜不免得愈拔愈高，“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现在突然变卦了？报考时间马上就截止了，你非要等到最后再告诉我？？” 任慕像是一个犯错的小孩，低头接受着最在乎的人的审判。 两人僵持着。 须臾，她搭在腿上的手指甲用力掐进了皮肤里，她说。 “但最初，你不是有让我自己选择吗。” “……” 任霁怔愣几秒过后才恍地想起。 就在不久前那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躺在他的怀里，两人身体紧紧相贴，他那时有问她，是想留在北城还是去别的城市。 他甚至都快忘了当初那一句，说是随口吗，好像也不是，准确来讲，更多的是一种试探。 因为他担心她想借上大学的名义而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城市、和那些让她难过的人，所以没有明说，他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尽管他会不愿。 同样，也没人知道，当任霁知晓原来任慕和他心意相通的时候，他有多么的庆幸。可如今又怎能想到，当初那句话如同回旋镖一般扎在了自己身上，让他瞬间哑口无言，甚至连反驳都说不出什么。 过了许久，久到长时间未触碰的电脑屏幕自动熄灭。 任霁重新看她，“你真的想好了？” 任慕始终低着头，手指扣着手机壳。 这时候的无言就等同于默认。 “那就报吧。” 任霁把腿上的电脑放到了沙发上，冷淡地说完，起身离开了客厅。 第6章 第 6 章 烈日下的花瓣被炙烤着，许多都已经变得干枯焦黄，在水分不充足的前提下，只有那耐热的几束才足以熬过这个酷暑。但等到寒冬时，也终将会死亡。 它们死掉后，定无人记得。院子里会重新迎来更娇艳的几株，来代替它们逝去的生命。 任慕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眶一下红了，从地上起来，唇边嗫嚅地喊了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哥”。 可任霁就算听到也不会回头了。 他真的生她的气了。 心里唯一的寄托，就像一片干枯的树叶，轻轻一捏就全都碎在了手心里。 寂静的别墅内，楼上传出一道不轻不重的关门声，与此同时，任慕眼眶里积蓄已满的泪水也落下一滴又一滴。 她无所适从，就也上了楼，走去了任霁卧室门前。 看着那扇对自己紧闭的门，任慕轻轻把手覆了上去，但很快就又收回。 她没有开门的勇气，又可以说，她不知道要怎么向任霁解释自己的突变。 实话实说吗？ 不，如果可以的话，那她也不会拖到现在。 深夜睡不着时，任慕总会去想后果，她会想，如果将实话告诉了任霁，那他会怎样？可能会直接去找任兴志理论？倘若真是这样，到那时候，这个家可能就真的完了。 她背抵着走廊墙壁，身体愈感无力，一点点顺着墙滑落蹲到了地上。 她不想让哥哥生气，可她也不想亲手撕碎这个家里仅剩的那层安宁。 没有人能告诉她究竟要怎么办。 也没有人能救她。 任慕抱着自己，身体控制不住地发颤，在按捺的哭声里，她好像越来越抓不到自己的意识，感受不到自己精神的存在，整个世界与她相隔，她仿佛被关进了一个罩子里。 直到耳边出现了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又清晰又模糊地告诉她，只要她消失了，旁人的一切痛苦就都不存在了。 …… 当任霁推开门走出卧室时，在墙边看到了瑟缩成一团的任慕，她脸埋在臂弯里，压抑哭泣的同时嘴里又念叨着什么。 他本有些诧异她的出现，可又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心脏倏地一紧，急忙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要去摸她的头。 却在刚触碰到的时候，面前人猛地一抖，抬起时眼底全是罕见的警醒和防备，她像是只受惊了的小动物，下意识想要躲，但被墙壁阻挡了去路。 任霁托住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温柔下语气，“慕慕，是我。” 任慕睫毛湿漉，眼前人的轮廓一点点变得清晰，“哥。”她再也止不住地放开哭声，“哥，你别生我气，你别不理我——” 任霁指腹擦拭她好像流不完的泪水，张开双臂将她带进自己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哥没有生你气，也不会不理你。” “对不起。”他说。 刚才在客厅的时候，任霁承认他有些冲动，有些因为她毫无征兆的“背叛”而恼火。但直到他回到卧室后冷静下来，捋清整个事情后，他才愈发察觉任慕身上的异常，不过只要想清楚这里，至于背后隐藏的真相，就已经自动水落石出了。 看到她此时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任霁悔不当初。 他不再出声，安静地抱着她，直到她明显安稳下来，他手掌沿着她的脊柱摩挲，同时开口：“你跟哥说实话，去C市究竟是不是你自己的想法？” 任慕僵住。 尽管是个很细微的反应，可任霁因此已经能够确认下来。他松开她，起身将人拉起来，把她带进了自己卧室里。 任霁的卧室面积比任慕那间要大一些，装修风格也完全是独具一格，冷色调，看起来就很没有人情味的样子，除此之外，这幢别墅的其他地方可以称得上是纷华靡丽。 两人坐在床上时，任慕还有些魂不守舍。 任霁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指尖，将她身子扳朝向自己这边，哄诱道：“慕慕，不要瞒我好不好，告诉我。” 任慕空洞的视线逐渐平移到他脸上。 “是不是你爸让你去的？”他紧跟着问。 她被他攥着的拇指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任霁低头，安抚地覆上她的手背，轻叹一声，“你爸找你谈话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是他威胁你了不让你说？” “没有。”任慕看着他很快回答，紧接着声音低下来，头又低下，“没有……他没有威胁我……” 任霁微微皱眉，“那你在怕什么？”他顿了下，“这里边还有我妈的事对不对？” ……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可任慕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和哥哥有肢体接触所以内心变得安定，总之刚才的耳鸣声消失了，精神也慢慢回来了。 此时她清醒了许多。 任慕不急不慢地平视他，他面上是明显挥之不去的紧张，而她却是出乎预料的淡然。 再出声时，她嗓音里满是厚重的鼻音，“哥，我想知道，你刚才生气是因为我没有提早告诉你，还是因为你不想让我离开你。” 任霁紧攥着她手的力道松了不少。 他看着她没有光亮的眼睛，一字一句：“我忍受不了只有寒暑假才能见到你的日子。” 任慕唇边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得到了答案。于是她点头，轻声：“好，那我就不走了，我留在北城，也留在你身边。” 任慕胆子很小这件事，可能有天生的原因，当然如果站在上帝视角来判断，这其中也一定少不了家庭环境包含在内的后天的影响。 她同样也没什么主见，也没太多**和想法。在过去的人生里，她的一切都是由旁人来决定。 父母离婚时母亲带走了她，母亲不想要她时，就又被迫扔到了父亲这里。所以也可以说，她不是不想自己抉择，而是所有人都没给过她这个机会。以前还小，毫无自食其力能力的时候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她不敢反抗。由此以往，造就了如今的懦弱。 任兴志也一定这么认为。 所以他才敢如此放心地不再过问她报考志愿的事，因为在他眼里，她没那个胆子。 可她是个人，不是一个死物。 仔细想想，这应该是任慕十八年以来头一次做出这种悖逆之事。 她终究没有按照任兴志为她安排的路选择下去。 任霁有些诧异她的这番话，深深注视了她许久，他好像是懂她的，所以到最后他也没过多问什么。只在和她说了句：“如果你要让他们知道，一定要等我在家的时候。” 第7章 第 7 章 爱不爱，其实很明显。 徐琼华和任兴志是在任慕十一岁那年离婚的，那时她六年级，虽然后来任慕记忆力变差，也因此模糊了很多，但这种事恐怕很难忘掉。 离婚后任兴志搬了出去，她和母亲依旧住在那栋房子里，房屋空荡，总流转着母亲的哭骂声。徐琼华那段时间总重复一句话，“我对你爸那么好，我那么爱他，他居然跟那个贱人搞在一起！” 爱？ 那时的小任慕不知道，她不懂什么叫爱，自然无从查证母亲的话究竟是不是事实。 可现在她长大了，再次回想和父母共同生活的那十一年时光，她可以确定，徐琼华根本没多爱任兴志，任兴志对徐琼华的感情更是不堪一击。 本就薄脆的瓷碗，只需要一个裂缝的出现，不久后一定会碎掉。 所以嘴上说着爱，心里却不一定是真的。 但将爱说出口的那个人，一定清楚自己这究竟是不是真心话。 还记得她刚来这个家里的时候，恰好赶上任霁高考结束，有次两人找了个无人的晚上，坐在客厅里开始喝啤酒，没什么原因，就是一个共同的、突然的想法。 第一次喝酒的任慕上来给自己灌了一瓶下去，表面看起来还强装着没事人，但那浑浊的眼球和含糊的吐字宣示着她已经醉了。 酒精上头后人总是会将一些压制心底的真心话脱口而出。 她原本还说着说着话，倏忽间就哭了出来，她也不管任霁究竟听不听的清楚，就径自一边哭一边絮叨地说，直到她说到。 “爸爸妈妈都不爱我，他们都不爱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我……” “我爱你。” “……”那句话在她耳朵里清晰无比，任慕一下就清醒了，她埋在臂弯里的脑袋迟钝地抬起，“你说什么？” 电视剧里也有过类似的场景。 往往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就是对方就会躲避开，掩盖性地说一句：“没什么。”似乎这话只是一时冲动的口无遮拦。然后另一方也从不会追问下去，这句藏着心意的话就这样错过了。 可任霁不会。 他就这样看着她，一眨不眨地和她对视，好像还怕她听不清一样，故意拖长每个字音，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爱你。” “……” “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面前和任慕相对而坐的女人问道，她从桌面上平移还回她的身份证，任慕拉回意识，把身份证收进包里，说：“我随时都可以。” 女人点头，起身，“那就明天十点过来吧，先熟悉熟悉流程。” 任慕也站了起来，点头应下。 随后转身离开了快餐店。 这家依旧是上次偶遇任霁和孟惜南的那家汉堡店。那日她回去后因为报考志愿的事而把兼职这里耽搁下了，如今报考的事也暂时终了了，她也终于可以有时间和心思来工作赚钱。 至于任霁那边，她自然不能让他知道。 这几天他大概不会回家，学校那边还有几门重要的专业课考试，他还紧着复习，要不是因为惦记着她报志愿的事，恐怕任霁早就在学校忙了，所以最近她可以先暂时糊弄过去。 至于等他正式放暑假天天在家的时候，任慕也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 * 根据往年F大的录取分数来看以任慕的成绩完全没问题，况且她报考的也不是最热门专业，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就等通知书寄过来了。 可这件事解决后，紧跟着下一件也已经近在眼前。 虽然任慕有在刻意减少和任兴志碰面的机会，但毕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次吃晚饭的时候，任兴志就顺口问了她一句，问她有没有报考。 她知道他指的是C市，但还是点了点头，闷头借鼓囊囊的嘴巴以掩盖自己的心虚。然后急忙将剩下的饭菜拨到嘴里，借口快步溜回了房间。 只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就算任霁那天没有向她强调，任慕也定会找一个他在家的时候和任兴志坦白，这样自己就能避免一顿毒打。 当着任霁的面，任兴志绝对不敢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这个家就在重重的谎言中度过了几天平静日子。 任慕每天都按时去快餐店，换上工作服开始一天的兼职。虽然这两年在这个家里用不着她做什么，都有佣人打扫，但之前和母亲生活时她也没少干活，早习惯了，所以她也不完全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累是累了点，但相比寄人篱下，到时候再被赶出去的滋味，这点压根不算什么。 任霁也是真的忙，如她所料他一直住在学校里，不过一空下来就会给她发消息。有时赶上任慕在工作没有及时回复，担心哥哥起疑，她还会找借口说自己在看电视或者在看书。 事情繁多的他也没多余心思去揣测。 日子匆匆流逝，任霁所有的考试在一眨眼中就都结束了。 提前得知他回家的时间，任慕匆匆忙完手底下的工作，和前台的同事完成交接，想要赶在哥哥前先一步到家。 她换好自己的衣服，背上包从更衣室出来，边整理着头发边推开了门。 “……！” 看着眼前这个意料之外的人，任慕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成语，冤家路窄。 但转念一想，这个成语用到这里也不太妥当，因为她和眼前人根本不是什么冤家，所以只能称得上“路窄”罢了。 两个打扮同样精致的女生就站在这边的拐角处，所以门一开，她们就看了过来。其中一个是孟惜南，另一个任慕不认识，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她朋友。 孟惜南见到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兴，笑说：“又是你呀，好巧。” 这话刚出口，孟惜南就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她脸上的笑容固定住，探向这扇门上方的牌子。 任慕知道自己躲不过，干脆朝她们走去。 孟惜南的朋友也是个开朗性子，看了眼任慕，碰碰还在僵滞状态的孟惜南，“谁啊？” 孟惜南眨眨眼，笑容恢复，“这是任霁的妹妹。” 女生眉一挑，看任慕的眼神都认真了几分，起哄的笑，“就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 孟惜南没理她，转而看向已经走到她们面前的任慕，问：“你怎么在这里？而且……”她指了下那扇门，“怎么从更衣室出来的？” 任慕本也没打算瞒她，何况撒谎只会更惹人怀疑，她便道：“我在这里兼职。” 面前两个女生双双呆住。 任慕的目光在她们的表情上流转。其实起初她有些没懂她们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惊讶的神情，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学生出来兼职应该是件挺正常的事，不过任慕很快就懂了。 因为在她们眼里，她是任霁的妹妹。 既然她们是任霁的同学，想必一定有些许了解任霁的家庭情况。出生在这种有钱家庭里的孩子又怎会出来做服务员，辛辛苦苦一个月赚出来的工资还不够买件衣服的。这么想想，任慕出现在这里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一旁的女生率先反应过来，她伸手挥了挥，“哎呀，我懂。” 她看着任慕，“体验生活对吧？这暑假没事一直在家待着也确实无聊，我之前还在我小姨公司当过两天前台呢，可好玩了。” 孟惜南懵懂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这个观点。 任慕紧攥着斜挎包带，抿了下唇，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们……能不能别跟我哥说？” 孟惜南诧异，“你哥不知道啊？” 任慕点头。 孟惜南和那女生对视一眼，虽有迟疑但最终还是答应替她保密。 三人一起离开了快餐店。 那女生叫盛歆，和孟惜南一样，是任霁的同班同学。现在是下午四点，考试结束后她们就来这边玩了，任慕估计任霁考完应该就回宿舍收拾东西去了，果不其然，她打开手机一看，就看到了十几分钟前的微信消息。 任霁：【等会儿我就回家了。】 她回了声就把手机放起来了。 当她再次抬头，发现孟惜南和盛歆一左一右，正好把她夹在了中间。 “……” 盛歆侧着脸瞅她，离她很近，“哎，你哥之前有没有谈过恋爱？” 任慕左看看，又右看看，然后视线下低摇了摇头。 盛歆也是个憋不住的性子，盯着她，指了指那头的孟惜南，迫不及待地问出口：“那你觉得她怎么样，你哥喜不喜欢她这样的？” 直到这句明晃晃的暗示的诞生，任慕才终于明白，这个本应是陌生人关系的漂亮女生为什么会对她这么热络。 可能是她感情太迟钝了，明眼人应该早能看出来的。 尽管如此，在此之前的任慕也从没有自信地认为过是自己独特的个人魅力吸引了一个同龄女生，只是因为她驽钝的大脑从没考虑过这个不重要的问题罢了。 她偏头重新看了眼孟惜南。 喜欢吗？应该是喜欢的吧，像孟惜南这种漂亮高挑又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应该没有男生不喜欢。 任慕说：“我不清楚……” 盛歆又要追问，但被挪到她另一侧的孟惜南温柔地制止了，“好了，你别问人家了。”孟惜南朝任慕笑笑，“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蛋糕？” 任慕轻轻摇头，“我还要回家。” 离开商场，任慕坐上了门口直达小区的公交车，快抵达的时候，她收到了任霁发来的消息。 任霁：【你没在家？去哪了？】 任慕：【就快到了。】 走进院子，花盆里杏色和酒红色的飘香藤开得正盛，放在院子中央的位置，正接受着太阳的曝晒，阳光下色彩饱和度极高。 之前任慕还因为好奇问过家里照养花朵的佣人，问这些花不怕晒吗，那四十出头的阿姨笑着摇摇头，说飘香藤需要充足的阳光才会越鲜艳。 这话确实不假，家里的花都被料理的很好，开花季院子里总有淡淡的幽香。 她推开入户门，屋内舒适的冷风迎面袭来，驱散了她身上的薄汗。 “哥哥，我回来了。” 任霁在沙发上坐着看手机，头也不抬，“干嘛去了？” 任慕换好鞋，慢吞吞地朝他走去，“我同学喊我陪她去买东西……” 任霁放下手机，盯了她一会儿，盯得任慕心虚的别开了眼睛，随后他朝厨房那边抬了抬下颌，“冰箱里有西瓜。” 她听完迅速掉转脚步，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盘切好的西瓜块，老实地走回来，坐任霁身边，先给他嘴边送了一块。 任霁嘴张开咬了过去，视线却还放在她脸上，嚼了几下，“哪个同学？” “就是我前桌那个女生。”任慕也只吃了一块，就把果盘放回了茶几。 任霁看她那一脸满腹心事的样子，身体又明显朝着自己的方向，“有话就说。” “哥，我这个同学她姐姐开了家便利店，她这个暑假要去那边帮忙，刚才她问我有没有时间，想让我陪她。” 这副托词早在任慕去兼职的第一天就想好了，之后又几乎每一天都在心里复述一遍，说出来的效果……总之在她看来没什么毛病。 “去吧。”任霁继续刷手机，“省得在家也没事干。” 他刚把手机举起来就又放下，重新看她，“帮忙可以，别傻乎乎地把什么活都往自己身上揽。” 任慕点头。 任霁：“还有，找个时间，你该去复查了。” 任慕目光微顿，说了声好。 她看他垂眼看手机的模样，侧脸角度下鼻子在任霁这张脸上绝对是最好看的存在，高挺又不突兀，连带着眉骨都是立体的。而看着看着，任慕眼前不知为什么同时出现了孟惜南那张小巧的脸。 她的心好像被户外的烈日烤得缺了水分，有些干涩，枯黄到翘了卷边。 她像是渴求水源努力扎根的植物，蹭到任霁身边，趴去了他胸口上，任霁稍愣了愣，把手机放一旁，将她接住。 “我还没洗澡。”他低头说。 任慕无所谓地摇摇头，胳膊环着他紧实的腰腹，“没关系，我也没洗。” 她头仰了仰，“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或许是她新话题转变得太过突然，让任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他也安静，只是搭在她肩上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 半响，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他说：“漂亮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