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心意》 第1章 快递 来电铃声响起时，周冉正在参加每周五下午的公司例会。 会议室里的老旧空调呼呼向外送暖风，偶尔出现运转不灵的卡顿。周冉听着咔哒咔哒的噪音，黑笔在空白笔记本上游移，两笔画成一个滑稽的笑脸。 系统自带的来电铃声就在这时候响起，领导滔滔不绝的讲话声戛然而止，周冉一惊，在周围人投来的目光里飞快翻开倒扣的手机点击挂断，将来电提醒设置为静音。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小声道歉。 “好，我们继续。”领导重重咳一声。 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一个小时后，无聊的会议终于宣告结束，透明玻璃门开开合合，周冉看了看门边稍显拥挤的人，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等人少一些再出去。 她解锁手机，点开未接来电的界面，按下最上的号码拨打出去，铃声过后，电话那边有人不太耐心地问：“快递，你好？” “你好。”听着像责备的语气让周冉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她握着手机，有些紧张地说，“刚，刚刚我正在开会，没有接听电话，不好意思。” “手机尾号多少？”那边语速极快。 周冉报出几个数字，对面安静了一会，回复：“有你一个快递，新丰大厦26楼501室，记得去拿。” “新丰大厦？”周冉愣了愣，“我记得……” “快件都在这放了好几天了，你再不来就要退回了。”快递员急着派送下一单，匆匆忙忙提醒一句，没有给周冉时间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茫然的周冉与暗下来的屏幕对视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点开寄件小程序，往下翻出邮寄记录，果然在默认地址一栏看见了“新丰大厦26楼”。 她填了旧的公司地址，周冉有些懊恼地重新设置默认地址。 坐公交去新丰大厦需要一个小时，周冉看一眼时间，决定立刻出发。 “小冉。”项目组同事袁悦从她身边经过，“组长说今天聚餐，记得去哦。” 周冉低了低头：“不好意思，我不去了。” “组长请客，你真的不去吗？”袁悦遗憾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周冉握着手机：“我的快递送到公司以前的地址去了，我要去拿回来。” “有安排就算啦。”袁悦推开门，挥挥手，“我们下次再聚。” “好的。”周冉点点头，“再见。” 会议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周冉站起来，把笔，本子和水杯一一放进公司团建时发的帆布包中，按照规定关上空调，安静地等电梯到达楼层。 旧地址与新搬迁的公司总部在位置截然相反的城东与城西，中间需要换乘一次公交。周冉弯腰数剩下的站点，数到第三个红点，口袋里手机震动，陌生的号码随着铃声闪烁。 她以为是刚才的快递小哥，点击接通，有些着急地说：“我现在去取件，麻烦你不要退回……” “周冉？” 手机里的男声很温和，带着礼貌的疏离。 周冉蓦地握紧手机。 “我是陆庭文。”迟迟没有等到回答，对面率先开口。 “……你好。”周冉哑然，良久，小声说道。 对面像是很轻地笑了：“我的同事今天拆了一个快递，里面装着几本高中教材。市重点高二（六）班周冉，我想应该是你吧？” “是的。”周冉垂眸看着脚尖，慢慢地说。 “很抱歉打开了你的快递。”陆庭文说，“方便给我一个地址吗？我把包裹寄给你。” “不用。”公交车播报到站，周冉忙说，“我离新丰不远，可以自己去拿的。” “好。”公交车驶向站台，车门开启，人声喧哗，让手机里的声音显得不太真切，“楼下咖啡店见。” * 咖啡店去年才刚刚开业。新丰大厦位置偏远，周冉的公司刚搬进去时，别说咖啡店，连像样的快餐店都没有几家。 袁悦每次打开外卖软件，刷着一连串超出配送范围的标识，都会幽幽叹气，哀怨地说：“我们好像被流放了。” 后来公交开通，连接起几公里外的商城，周边渐渐有了些人气。加上陆续有公司搬进大厦，楼下各式各样的店越开越多，最后开起了一家咖啡店。 这家周边唯一的咖啡店生意很好，总有人办公或者是休息。周冉站在满是涂鸦的落地玻璃窗前，轻而易举地辨认出那道属于陆庭文的身影。 他坐在人来人往的角落里，姿态放松而挺拔，低头专注地翻阅甜品单时，额发微微垂下，遮掩起过目的长眉，浓密的眼睫下是一双形状格外漂亮的眼睛。 服务员端上热水，他抬起头，看口型大概是在道谢，周冉慌忙躲到一旁，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跳跃。 有一瞬间，她生出转身离开的念头，她要离开，离开这家咖啡店，走得越远越好。 不去管什么快递，也不管坐在里面的陆庭文，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可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拖住了她的步伐，与此同时，店员拉开浅咖色的玻璃门，带着专业的微笑向她问好。 门前的风铃旋转起来，鸣声清脆，打破迟滞的空气。 瞬间涌来的声音里，陆庭文抬起头，那双温柔而明亮的眼睛自然地看向周冉的方向。 心跳又一次加速，漫延如铺天的潮水，掩盖了店内轻柔的乐声。 时隔多年，两道目光又一次交汇。 “周冉。” 那双熟悉的眼睛泛起浅笑。 好久不见。 * 陆庭文似乎并没有变化。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衣服下手臂的线条流畅清晰，有些热，略长的衣袖被挽至半臂，露出手腕间造型简洁的机械表。 窗外阳光正好，为角里的人镀上融融暖意，周冉安静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连同咖啡微苦的香气，和缓慢浮起的细尘。 等周冉入座，陆庭文将纸箱递给周冉：“抱歉，我的同事没有看清收件人姓名，所以擅自打开了你的快递。你可以检查一下有没有损坏或缺失。” “没关系。”周冉低下头，手指摩挲着纸箱粗糙的表面，“不是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些高中课本。” “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陆庭文看着她，微笑，“课本非常有纪念意义，不是吗？” 服务员送上咖啡，谈话中断，陆庭文将一杯温热的咖啡推向周冉：“榛子拿铁，刚出的新品。” “谢谢。”周冉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客气。”陆庭文笑了，“只是一杯咖啡而已。” 周冉愣了愣，有些苦恼地蹙眉，输入数字的手轻轻划着屏幕，纠结该不该继续转账。 “那……”犹豫半晌，她抿了抿嘴，小声说，“谢谢。” “如果有机会。”她抬起头，脸颊因为店里充足的暖气有些发红，“我请你吃饭。” “好。”陆庭文答得轻松。 谈话就此结束，周冉捧着白瓷杯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喝完那杯咖啡：“我喝完了。” 她稍稍坐直，放下杯子，看向陆庭文：“很好喝，谢谢。” 陆庭文笑了笑：“好的，我看见了。” 电子钟开始报时，提醒客人天色已晚。陆庭文起身将纸箱递给周冉：“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周冉连连摇头：“不重，我可以自己搬回去。” 陆庭文见她坚持，便将她送出咖啡店：“路上小心。” “好的。”周冉双手抱着纸箱，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露出一双圆眼睛，想了想，又说，“再见。” 陆庭文在灯光下轻轻挥手：“再见。” 工作日，晚高峰，通往老城区的公交，满是课本的纸箱，四件事撞在一处，周冉果断放弃公共交通，奢侈地选择打车。 车门合起，将喧嚣一同隔绝在外，周冉将纸箱放在腿上，靠着车窗走神。 她打开车窗，默默注视着拥挤的人群，绿灯亮起，人潮聚而复散，一个个忙碌的身影不停息地奔向下一个方向，车水马龙的城市仿佛永远没有休息的那一刻。 色彩缤纷的灯光在眼前闪烁，中心商场前人来人往，电子屏幕播放着当红明星的广告，代言正好是陆庭文那款腕表。 广告结束后有两秒短暂的空隙，骤然暗下的屏幕映在周冉黑而清澈的瞳孔中，像烟花绽放又熄灭。 工作多年，周冉依旧没有习惯快节奏的城市，依然是那个找不到地铁出口，听不懂地方口音，转不出层层叠叠天桥的小镇姑娘，在忙碌的城市中笨拙地生活。 车窗倒映出她的影子，她抬眼打量自己的模样，平凡，无趣，挂着熬夜写计划书生出的黑眼圈，头发乱乱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她悄悄叹了口气，把脸向围巾里埋了埋，慢慢低下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好学生陆庭文依然优秀依然出彩，当年坐在倒数第一排的后进生周冉，走进社会后依然解不开生活的压轴题。 周冉想，她和陆庭文，大概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 尝试一下新风格。祝大家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快递 第2章 好友 公司群里不断跳出新的消息。部门经理置顶公告，下周一行业协会将会来公司交流，希望大家打起精神，迎接春节假前最后一次重要工作。 一条条收到向上刷新，周冉跟着回了句收到，关上车门，搬着纸箱往楼上走。 楼道里的声控灯不太灵敏，周冉用力跺脚，灯光亮起，她扯下门上的电费单，借即将熄灭的光打开门锁。 大学毕业后，周冉曾在一家私企供职，后来公司效益下滑，大幅度裁员，她不得不拿着微薄的补偿金四处投递简历，终于在去年的尾巴上被现在的公司录取。 公司规模大，薪资待遇却一般，不过胜在稳定，福利也不错。周冉在老城区接近市中心的地方与人合租，加上补贴，即便是在省会城市，每个月的房租也不算太大的负担。 合租不久，另一位室友就因为工作调动搬了出去，周冉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寻找新室友的事迟迟没有落定，干脆放弃了合租的念头。 只剩一人居住的房子有些冷清，周冉把纸箱小心放在门边，打开灯，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 她换上居家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煮面。等待水沸腾的间隙，她回复了几条工作上的消息，随后点开朋友发来的语音。 “小冉！”活泼的声音响起来，我下周就回去了！给你带特产哦！” 周冉的朋友很少，正在聊天的大学室友唐旭尧是其中一位，她看着屏幕里的消息，露出些笑，回复谢谢。 唐旭尧：你今天下班好晚！ 唐旭尧：救命救命！我听辅导员说博士宿舍下周停水，可不可以去你家避难？ 周冉：可以的。 这时新的语音消息弹出来，妈妈大红色的福字头像跃上顶端：小冉，工作累不累，最近一切都好？ 周冉回了句都好。 风和日丽：钱够用？不够给你发红包。 周冉：够的。 父母在周冉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宋建明——就是周冉的父亲，和她的母亲周春丽是青梅竹马，两人刚结婚时也算得上情投意合的模范夫妻。 后来宋建明事业有了起色，手头宽裕了，就开始嫌弃初中学历的妻子“拿不出手”，转头和单位领导的女儿打得火热。 周冉的五岁生日，没有等来父亲许诺的礼物和蛋糕，只等来了父母离婚的判决，和同父异母的妹妹出生的消息。 这么多年，周冉一直和母亲一起生活，只有初中学历的周春丽四处打零工，干杂活，周冉就凭着这些零零碎碎的工资成为镇上唯一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 热腾腾的面端上了桌，给不大的屋子添了几分烟火气。周冉坐在灯下，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碗里的面，城市的灯火在窗外渐次亮起，老旧的窗框被映成斑斓的七彩色。 房东的消息和工作消息一起弹出，周冉吃着面，一边缴费，一边核对项目数据。她的二十六岁，不光鲜也不亮丽，睁眼是做不完的工作，闭眼是算不尽的房租水电，疲倦和平淡一半一半。 * 大概是白天与陆庭文相见的缘故，周冉久违地梦见了高中时发生的事。 那是高中入学后的第一次月考，她因为过于惨淡的英语成绩被老师叫进办公室，头发花白的英语老师拿出她的试卷，扶着老花镜，从客观题翻到大作文，卷面上的分数越来越低，老太太的眉头也越来越紧。 “周冉。” 这一声名字在周冉听来与判决无异。 英语老师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最后叹了口气：“你怎么能考成这样？” 周冉惶恐地抬头，很多时候学生像是患者，老师是医生，成绩是他们的生命，一个被老师否定的学生就是无药可救的病人。 “完形填空几乎全错，阅读错了一半，大作文词汇匮乏，只有几个基本句式，你的基础实在是太差了。” 周冉不安地攥着衣角，很慢地把头低下去。 她是小镇考来的学生，镇中学的老师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作文模板，什么是定位解题。没有老师教过她阅读该怎么做，完形填空有什么技巧，更没有老师告诉她初中生就该提前学习高中的基础词汇。 周冉对英语学科的所有了解来自一张张模拟考卷和一本本习题集，老师告诉她多练习，分数就能提高。 进入市重点后，她才知道阅读理解有那么多的解题方法，大作文会有老师给出固定的模版，照着写就能拿到不低的得分。高中词汇是初中就应该掌握的知识，这是老师和同学默认的共识。 所有人都非常优秀的前提下，不够优秀就是致命的错误，没有辩解的理由。 周冉很小声地道歉：“对不起，老师。” 她低头注视着红笔圈出的错词，harmony，和谐，她就是那个错了的字母，是一群优秀的人中突出的不和谐因素。 英语老师把滑落的眼镜往上推一些，指着卷子：“你把错误的地方重新做一遍，都理解了再走。” 周冉看一眼时钟，今天周春丽要来学校看她，人生地不熟，她不想让周春丽等太久。 何况她是外地住宿生，能和家长见面的机会寥寥无几。 她急道：“老师，我可以用晚自习的时间订正试卷吗？” 英语老师的眉头又皱起来，她把周冉当成了那种想要逃避老师检查的学生：“你已经比其他同学落后了，怎么还不努力？” 周冉哑口无言。 她只能拿出最快的速度改正试卷，即便如此，当老师终于结束讲解时，窗外的天也已经黑了，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三十分钟的提示铃声在操场回响。 她尽量快速地收好试卷，逆着走向教学楼的人流朝校门口跑去，止不住地想周春丽等了多久，越想越焦急，越急越委屈。 她没有手机，不能给周春丽打电话，周春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能一个人在校门口等啊等。 周冉抹一把眼睛，眼眶有些发涩。 到校门前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年久失修的路灯发出幽幽的光，周春丽就坐在路灯下，正和谁聊着天。 周冉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面对眼前的景象，她诧异的，小声喊道：“妈妈。” 聊天的人同时转头，周冉这才看清了陪周春丽说话的是她的同班同学。 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年级第一，周冉从模糊的记忆里找出他的名字，姓陆，陆庭文。 在市重点座位按成绩划分，边缘选手周冉只从别的同学的聊天中听过陆庭文的名字，却对这位好学生没什么清晰的印象。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记下陆庭文的模样，他很高，很白，有一双令人难忘的，漂亮的眼睛。 沉默半晌，周冉结结巴巴开口：“你……你好。” 陆庭文点点头：你好。” 声音也很好听。 “来了？” 周春丽把满满一大袋东西交到周冉手里：“把东西拿上就回去吧。一会晚自习就要开始了，别耽误学习。” 没等周冉说话，周春丽又从袋子里摸出几个橘子，转身热情地塞到陆庭文手里：“陆同学，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陆庭文礼貌地道谢：“不麻烦，阿姨。” 周春丽笑道：“保安听不懂阿姨的普通话，多亏你帮忙领阿姨进学校，还陪阿姨一直等到现在。 陆庭文道：“我和周冉是同班同学，陪您等她是应该做的。” “我也没想到小冉会出来得这么晚。”周春丽拍拍周冉，问她，“说好五点见面，怎么六点半才出来？” 周冉不想让周春丽知道老师对她的批评，却不擅长在周春丽面前说谎，短暂的沉默后，她张了张嘴：“我……今天我……” “今天英语老师讲解月考试卷，周冉不太理解阅读题的解题思路，在课后找老师解答，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陆庭文接过周冉的话，帮忙解释道，“您不用担心。” “原来是这样。”周春丽高兴道，“好好学习，在学校好好听课，争取考个好成绩。” 周冉意外地看一眼陆庭文，轻轻应了一声。 梦境至此失去了逻辑，四周的教学楼开始变得模糊，无数声音涌入画面中，碎片里有英语老师失望的低声叹息，有试卷翻动的杂音，时钟滴滴答答走过，机械女声冷静地倒数播报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鲜红数字日历又向后翻了一页。 光影交错，梦境支离破碎，忽然一切声响归于寂静，只余下光晕里一道挺拔的身影。 周冉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那是谁。 高中生陆庭文站在操场焦红色的跑道上，背后是绚烂的晚霞，他向周冉点了点头。 “一切顺利。” 是梦。 周冉猝然睁眼。 她失神地看向天花板，窗外传来老式火车行进时的鸣笛声，回音悠长，划破屋内深蓝色的寂静。 梦境中的画面渐渐消散，周冉平复呼吸，缓慢落入现实。 手机在枕边轻轻振动，她定了定神，起身打开床边的台灯，解锁屏幕，未读信息栏跳出新的消息。 “陆”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第3章 心事 夜晚十一点，新丰大厦。 高层写字楼灯火通明，部门主管赵欣雨穿过办公区，拿着文件敲开总裁办公室的大门。 “陆哥，新文件。签一下字。” 陆庭文放下手机，大致看一遍文件：“财务那边签过字了吗？” “签过了。” “辛苦。”陆庭文把签好字的文件递给赵欣雨。 他看一眼手机，最新联系人跃上顶端，代表未读的红点后紧跟着略显拘束的问好。 周冉：你好。 后面是一个圆乎乎的字符笑脸。 陆庭文不自觉笑了笑：这么晚了，希望没有打扰你。 对面断断续续显示正在输入中，片刻后发来消息：我刚刚才看到消息，所以回复得有些迟，不好意思。 周冉：请问，有什么事吗？ 陆庭文：没有。 陆庭文：只是向你确定快件完好无损。 周冉：谢谢你，快递没有问题。 赵欣雨签完文件后并没有急着走，看见陆庭文浅笑着打字的模样，她哇了一声，打趣道：“陆哥，在和女朋友聊天啊？” 陆庭文抬起头，似笑非笑：“我在和快递的主人解释，为什么快递被拆开了。” “哎呀。”赵欣雨一拍脑袋，懊恼道，“我看见箱子上的商标，还以为是我买的零食到了，拆开才发现快递送错了。” 她双手合十向陆庭文拜了拜，有些紧张地说：“陆哥，你帮我好好解释一下，我不是故意拆开那个快递的。拜托拜托。” 陆庭文笑着摇了摇头：“快去工作，不要在公司留得太晚，可以打车回去，找财务报销。” 赵欣雨顶着一双大黑眼圈，嘿嘿笑道：“熬完今晚就解放了，明天我要狠狠睡个懒觉。” 陆庭文道：“最近项目多，大家会比较辛苦。你去和大家说一下，宵夜奶茶咖啡可以找我报销，我请客。” 赵欣雨双眼一亮：“收到！” 她兴冲冲地出去传话，工作群里很快开始用鞭炮刷屏，连着一大串谢谢陆哥，陆哥大气的赞美。 周冉没有再发来消息，陆庭文正要继续工作，微信跳出新的红点，发来消息的是高中班长白轩林。 白轩林：联系上周冉了吗？我给你的号码有没有出错？ 陆庭文回复：联系上了。 白轩林：你下午突然找我要周冉的手机号码，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陆庭文唇角含笑，打字：你好像很意外。 白轩林很快回复：那当然，我根本想不到你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陆庭文：是吗？ 白轩林理所当然道：你们当年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白轩林：我只记得周冉很安静，好像一直在学习，不爱聊天，平时和同学们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白轩林：她大概比较内向。 陆庭文想起下午看向他的那双眼睛，圆圆的，和他说话时总会亮起来，像是带着笑。 他顿了顿，回复高中时的老朋友：我觉得，她很爱笑。 * 周冉看着消息框中一来一回的对话，默默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在床上慢慢打了个滚。 好笨拙。她翻着和陆庭文简短的对话，丧气地想，连和别人聊天都不会。 对面似乎忙起了工作，在她发出那句没有损坏后就没有了回复。 会不会是她的语气不好，让陆庭文觉得她在责怪打开快递的人，所以不太高兴？ 她纠结了一会，心中有些不安，于是拿起手机输入：我没有别的意思，快递真的没有损坏。 还没有发送，对面却在此时回复了消息。 陆庭文：不好意思，刚刚在处理工作。 周冉一一删除打好的字：好的。 周冉：谢谢，今天麻烦你了。 陆庭文：不客气，早点休息。 周冉摸一摸脸，关闭屏幕，把手机放在身前。 你也是。 她在心里悄悄说。 公交摇摇晃晃驶向站台，车门开启，周冉跳下拥挤的车厢，摇摇不太清醒的脑袋，踩着点完成打卡。 邻近工位的袁悦向周冉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我恨周一。” 她趴在桌子上，哗哗翻着打印出来的汇报讲稿，小声和周冉抱怨：“我不明白，以我们公司目前的业绩，其他公司有过来参观交流的必要吗？” 周冉想了想，诚实道：“不知道。” “不止是参观交流。”主管张怡听见两人的对话，滑着电脑椅过来，卷起签到册在袁悦头上敲了敲。 “还有委托公司随协会一起来公司交流，如果双方沟通顺利，对方公司应该会和我们建立长期合作关系。” “难怪宋总这么重视，提前一周就催我们上交汇报稿。”袁悦说。 “所以打起精神，好好准备上午的汇报。”张怡叮嘱，“争取给对方公司管理层留下好印象。” 周冉和袁悦一起点头。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十五分钟，周冉站在会议室门前抓紧时间翻着文字稿，隔壁的项目主管看见，笑道：“小周还在练习啊？” “第一次汇报肯定紧张。”张怡道，“我第一次给总部领导做述职报告的时候，紧张得连公司名称都说错了。” “都是这么过来的，变成老油条就好了。”项目主管开玩笑，“等小周多汇报几次，遇到再大的场面都不会紧张了。” “还是算了。”张怡苦笑，“报告越少越好，我可不想熬夜准备资料。” 周冉低着头，在一旁安静地站着，袁悦无所事事地四处打量，忽然戳了戳周冉，小声道：“来了。” 一群人簇拥领导走到会议室前，张怡和几位项目主管连忙上去寒暄，协会会长笑道：“老宋，你们公司的规模是越来越大了啊。” 宋总大笑：“多亏协会指导帮助，公司才能有今天的发展。” “眼下正是行业风口，最近又涌出不少后起之秀。”协会领导笑着向身后的人点点头。 “小陆，你今天可要好好和宋总交流，向他多学习管理经验。” “不敢当。”宋总笑着连连摆手，“互相交流，互相学习，希望能和陆总长期合作。” 陆庭文浅笑：“博煜才创立不久，公司还有许多事要向前辈们学习。” 袁悦在人群后踮脚张望，回头和周冉八卦：“那个陆总看着好年轻。” 同事听了道：“这种都是二代，来走个过场而已，你以为他真能谈生意？” 另一个同事轻嗤：“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他不是。” 周冉忽道。 诧异的目光纷纷投向她，周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轻了声音，却坚定道：“这是他自己成立的公司。” 同事张嘴要反驳，宋总注意到了这一场小小的争执，笑着问：“这是在聊什么？” 同事立刻闭紧了嘴，幸灾乐祸地看向周冉，把问题抛了过去，周冉尴尬地抱紧讲稿：“刚刚……” “张主管，可以麻烦你介绍一下吗？”陆庭文突然问道。 “好的，这位是我们部门负责汇报的成员。”被点到名字的张怡有些惊讶，却很快反应过来，挂起专业的微笑，“周冉，非常优秀的一位员工。” 陆庭文来到周冉身前，微笑着伸手。 “幸会。” 周冉茫然，慢半拍地抬头，轻轻握上陆庭文白净修长的指尖，短暂触碰后便又垂下了手。 “谢谢。”陆庭文向张怡点头示意，转向周冉，眼眸中闪过笑意，“期待你的汇报。” 周冉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讲稿，局促的，轻轻应答。 会议室大门在此时开启，开门声掩盖过这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会长与宋总率先走进去，各部门的代表按照安排好的顺序入座。 袁悦走在周冉身边，悄声道：“你跟他吵什么。” 好脾气的周冉此刻异常执着，她小声道：“可他说得就是不对。” “还好陆总解围，不然我真怕你们吵起来。”袁悦忍不住问，“你认识陆总？” 周冉加快了脚步，把头埋得更低：“不认识。” * 汇报十分顺利，原计划十二点结束的会议最终提前半小时结束。完成汇报的同事商量着聚餐，袁悦邀请周冉一起，周冉犹豫片刻，想起会议前的不愉快，还是摇摇头拒绝了。 会议室很快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焦头烂额的总助在整理桌面上的会议资料。 时间还早，没有聚餐计划的周冉并不着急离开，索性放下帆布包，转身帮总助一起整理领导们留下的稿纸。 总助姑娘向她感激地笑了笑：“空白稿纸可以回收利用，有记录的直接交给我就好。” 周冉点点头，好奇地问：“有记录的草稿纸会怎么处理？” “经过检查没有重要信息的会投入碎纸机。”总助说，“不过遇到字好看的我会多看几眼，这位陆总的字就很好看。” 周冉心头一跳：“我……我可以看看吗？” 她从总助手里接过陆庭文的草稿纸，从第一个字开始，认真读完每一个句子，包括那些无意义的涂鸦符号。 看完一遍，才小心地归还：“谢谢。” 总助道：“这位陆总是来谈合作的，以后你大概能经常在公司看见他。” 周冉意外道：“宋总之前提到的合作对象就是他吗？” 她从前只听说陆庭文和几位大学同学合作创立了公司，却不知道他的公司具体在什么领域发展，更想不到自己公司万分重视的合作伙伴竟会是陆庭文。 总助笑道：“是，他们今天中午应该会有一场饭局吧。” 周冉消化着听来的消息，不知不觉走到了电梯间，她分神想着总助说的话，心不在焉地摸向按键，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向上。” 周冉动作一顿，缓缓抬头。 陆庭文转过身，熨烫挺括的大衣带起一阵轻微的风，他按亮向下的按键，微笑道：“我想你应该是要下楼吧？” 周冉慢慢点头，反应过来：“你不是和宋总他们……” “今天宋总有别的安排，所以我们约定改天再谈。” “那你……” “我在等你。” 气氛有一瞬的寂静。 红色的箭头不断滚动，即将在本楼层停下。陆庭文轻轻将周冉带到一旁，让她离开启的电梯门远一些：“这是快递里的笔记本，我今天上班时发现它被落在了公司。” 周冉接过笔记本，小心地翻开第一页，陆庭文观察着她的表情，问：“需要仔细检查一下吗？” “不用。”周冉忙道，“谢谢，麻烦你了。” “应该的。”陆庭文垂眸笑道。 他个子高，说话时习惯地微微弯腰，迁就着周冉：“我本来打算会议结束后寄一份同城快递，不过既然遇见了你，当面把错题本转交给你会更好。” “已经很麻烦你了。”周冉道，想起昨天的承诺，“你今天有安排吗？” 陆庭文笑了：“暂时没有。” “那我可以请你吃顿午饭吗？”周冉不自觉握紧了帆布袋粗糙的包带，“最近一直在麻烦你，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当然。”陆庭文道，“如果你同样方便的话。” 周冉用力点头：“方便。” 电梯抵达楼层，冷铁色调的电梯门在“叮”的声音中向两旁开启。陆庭文伸手按住电梯门旁：“周冉？” 周冉在空无一人的电梯中回身，懵懂地看向陆庭文：“什么？” “不是麻烦。” 陆庭文神情轻松，语气却十分认真，就像高中时被老师叫上讲台，为全班同学演示压轴题的解法那样。 “我很高兴能帮到你，对我而言，这并不是麻烦。” 第4章 收藏 临近春节，往日需要排队等号的餐厅顾客寥寥，有的甚至已经不再营业，在门外挂出春节后开张的字牌。 软件上褒贬不一的评价让人眼花缭乱，周冉纠结地上翻页面，抬头问陆庭文：“你觉得吃什么好？” 正巧路过一家西餐厅，陆庭文停下脚步，提议：“西餐怎么样？” 这正好省去了选择的时间，周冉点头说好。 正是饭点，店里却只零星坐了几位顾客，服务员热情地领周冉和陆庭文走向窗边的二人座，落地玻璃窗将宽阔的城景收入其中，这在平时大概是很抢手的位置。 陆庭文翻开菜单厚重的烫金封面：“有忌口吗？” “没有。”周冉回神，“我都可以。” 她看着陆庭文熟练点单的动作，反应过来：“你经常来这家店吃饭吗？” “公司会来这里聚餐。” 屏幕亮起，他向周冉歉意地点头后接通电话，周冉能听出他在处理工作，捧着服务员端来的柠檬水水暖手，自觉保持安静。 “如果你很忙。”结束通话后，周冉道，“我们可以下次再一起吃饭。” 陆庭文一怔，随即微笑道：“只是一些小事。” “没关系的。”周冉摇头，“公司的事情比较重要。” “遵守约定也很重要。”陆庭文浅笑。 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周冉低下头，很轻地嗯一声。 菜上齐了，陆庭文向服务员点头致谢，周冉慢半拍地跟上他，腼腆地说声谢谢。 她脱下浅灰色的呢子外套，解起层叠的围巾，为了遮风她特地将围巾打成很紧的结，此时那些结缠绕在一起，给她造成不小的麻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围巾还是那副乱糟糟的模样，陆庭文挽起衬衣衣袖，示意周冉：“需要帮忙吗？” 周冉揪着围巾两端，尴尬地垂下目光，小声道：“我再试试。” 她奋力和紧紧纠缠的围巾搏斗，摸索几次后找到了关窍，终于能解开那个要命的死结，红着脸叠好围巾放下。 她窘迫地看向陆庭文：“我……我也没想到它那么难解开。” “这很正常。”陆庭文笑容温和，帮周冉展开造型复杂的餐巾，语气轻松道，“我也经常和领带搏斗。” 周冉露出弧度很小的微笑，她实在想象不出从容不迫的陆庭文无奈地解开领带的场景。 这样想着，心情就放松了许多。 * 周冉并不擅长与人交谈，用餐前的闲谈结束后，席间就陷入了沉默，陆庭文也没有主动提起话题。 心照不宣的安静并不令人尴尬，西餐厅轻柔的音乐在席间流淌，周冉放下刀叉，对面的陆庭文也同时停下动作。 “我吃饱了。”又是那种认真专注的目光，“味道很好。” 陆庭文笑了：“好的。” 周冉拿起账单准备结账，挥手请来服务员，却被告知账单已经结清了。 她转向陆庭文，眉毛慢慢皱起来：“应该我来请客，我上次答应过你的。” “没关系。”陆庭文道，“我们可以等下一次。” 这时有人敲了敲玻璃窗，周冉下意识循着声音回头，一张黝黑的脸扭曲地贴在透明的窗户上，神情幽怨。 “周……冉。”那张嘴慢慢做出口型。 过于具有冲击力的画面下，周冉心头重重一跳，几乎忘记了呼吸。 陆庭文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一顿：“这位……是你的朋友？” “这，这是。”周冉平复着心跳，仔细辨认起那张神情扭曲的脸，终于认出那是说好要来借宿的唐旭尧。 她打开手机，果然看见了十几条未接来电，还有无数条新消息。 唐旭尧：小冉！我提前到了！ 唐旭尧：小冉！你家怎么没人！ 唐旭尧：小区在消防检查，物业大叔把我赶走了！我去公司找你可以吗？ “是我朋友。” 周冉急忙起身走出西餐厅，跑向窗下长相文气，带着黑色圆框眼睛的女生：“旭尧。” 唐旭尧肩上扛着褪色的蛇皮袋，跨坐在行李箱上，委屈地撇嘴，调出通话记录对准周冉：“你不爱我了。” “不是不是。”周冉连连摆手，着急地解释，“我刚刚在吃饭，没有注意手机，对不起对不起。” 道完歉，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晒黑了？” “别提了，我在那岛上天天下工地，能白才怪。” 三四个手提袋和两个行李箱堆在脚边，唐旭尧心力交瘁道：“小区物业排查消防隐患，说我这一堆行李堵塞通道，不给我放在你家门口，我只能拖着它们来公司找你。” “我下午不去公司，我们一起回去。”周冉帮唐旭尧接下肩头的蛇皮袋，“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研究所年会抽到的奖品。”唐旭尧指着地上的袋子一一介绍，“泡脚盆，红枣，坚果，和沐浴露套装，还有……” 唐旭尧幽幽叹气，拍了拍周冉手里的袋子：“刚从农民婆婆院子里收下来的咸鱼，你要尝尝吗？” “还是不了。”周冉委婉地拒绝，“谢谢。” 唐旭尧更加幽怨，抱着泡脚盆道：“我也不想抽到这些，可我的手气太差了。” “没关系，你想要什么奖品？”周冉问，“如果我在公司年会上抽中了，回来就送给你。” “你真好。”唐旭尧哇的一声，扑上来抱住周冉撒娇，“快回家快回家，我想赶紧回去洗澡。” “我打车。”周冉从唐旭尧怀里分出一只手摸向外套，碰到空空如也的口袋，才想起来手机还留在餐厅的桌子上。 刚要转身回餐厅，陆庭文却已经拿着她的帆布袋和围巾走了出来，先把手机递给她：“有遗漏吗？” “没有。”还没仔细看，周冉就下意识回答，“谢谢。” “不客气。” 陆庭文看向抱着洗脚盆和咸鱼上下打量他的唐旭尧，向她礼貌地点头：“你的朋友行李好像有点多，需要我送你们回去吗？” “不用不用。”周冉摆手，“我们已经打好车了，谢谢你。” 陆庭文见她态度坚决，便帮忙将行李搬上车：“注意安全。” 隔着车窗，周冉挥了挥手。 车刚刚开出几步，后座就响起唐旭尧拔高了八个度声音，她一直偷偷观察周冉，直到车门关起来才发出尖叫：“小冉小冉小冉！” 周冉茫然：“什么？” “他是谁！是你男朋友吗？还是你的相亲对象？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告诉我？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小冉小冉！” “没有，不是。”周冉被晃得头晕，伸手按住唐旭尧的脸，让她停下动作，“我们只是高中同学，碰巧他帮了我一个忙，所以我想请他吃饭。” 结果付账的又是陆庭文。 周冉叹了口气。 “真的吗？”唐旭尧瞪大清澈的眼睛，脸颊肉被按得鼓起来，只能含糊地说话，“可我觉得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起码是很熟悉的朋友。” “我们以前是……”周冉想了想，解释道，“前后桌，座位比较靠近。” 高中时班级座位按照成绩分布，很长一段时间里，成绩平平的周冉占据了属于后进生的倒数第一排，每天都能和板报上扑簌落下的粉笔灰亲密接触。 陆庭文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原因和成绩无关，纯粹是个子太高，坐在第一排的效果和楼顶上竖起的避雷针无异，第一次月考后就被班主任安排到了后排。 周冉和陆庭文做了三年的前后桌，从宣传委员在黑板上写下“喜迎高一”，直到板报的内容变成高考倒计时还有一天，阳光中落下的粉笔灰轻盈浮动，抬起头就能看见飞舞光点间熟悉的背影。 有时是传到前座时刚好发完的试卷，有时是自习中随手借用的黑色签字笔，有时是值日生经过时一起移动满是习题册的书箱的动作，她与陆庭文的交流仅限于此。 说不上熟悉，也并不算陌生。 *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周冉帮唐旭尧搬出乱七八糟的行李，背着大包小包艰难地爬上楼梯，在家门前摊开成两滩毫无生气的人形烂泥。 周冉勉强对准锁孔，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门，唐旭尧趴在行李箱上缓了一会，身形伛偻地走进家门，把咸鱼安放在餐桌中央。 她熟练地从周冉房间里找出自己的浴巾和睡衣，迫不及待地冲进浴室洗澡，周冉得到她的允许，打开她放在客厅中的行李箱，把脏衣服叠好放进洗衣机。 “小冉！”浴室里水声哗哗，“我给你带了礼物！就在行李箱的隔层里！你可以拿出来看哦！” “谢谢！”周冉同样提高声音回答。 “爱你！”浴室里的人说完就开始放声高歌。 周冉在贯耳魔音里取出用报纸细心包装好的方形包裹，一层一层打开，灰白的纸张下是一块色泽柔和的石头，深黑底色，表面分布着状如远山的花纹。 “这是当地很有名的石料，我觉得很好看，所以送给你做礼物，喜欢吧。” 唐旭尧洗完了澡，扎起吹干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向周冉嘻嘻笑了笑，忽然打了个哆嗦：“好冷！” 她冲进周冉的卧室——担心她洗完澡会冷，周冉提前打开了空调，唐旭尧在温暖的床上滚了一个来回，心满意足地感慨：“小冉，你的床好舒服，爱死你了。” 周冉在房间外把石头重新包好，走到唐旭尧身边坐下，探身拉开书桌正中间的抽屉，动作轻柔地把石头放进抽屉深处。 妈妈过年时给她的红包，朋友在她生日时送的贺卡，还有唐旭尧从各地带回来的礼物都被好好安放在抽屉中，按照时间顺序整齐排列。 周冉轻轻触碰石头旁的高中课本，将今天陆庭文给她的错题本放在叠起的课本上，郑重地翻开笔记褪色模糊的封面。 抱着妈妈送来的衣服和橘子，周冉跟在陆庭文身后，走过空无一人的校道，即将走到教室时，周冉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班级广播播放着今晚练习的英语听力，录音前奏盖过了周冉的声音。 她以为陆庭文不会听见这句谢谢，推门走进教室的时候，却清清楚楚听见陆庭文回答：“不客气。” 座位间巡视的课代表提醒两人尽快回到位置上晚读，周冉和陆庭文一前一后走进座位，听力做到一半，第一排开始从前往后传新送来的数学练习卷，周冉从英语周报中抬起头，正好看见陆庭文传来的两张试卷。 一张是数学练习卷，另一张是陆庭文接近满分的英语试卷，草灰色的纸面密密麻麻，用红笔写满了每一题的解题思路。 周冉翻开错题本，对照陆庭文工整美观的英语作文，一字一句抄写那些她从未用过的词汇与句式，满心的委屈突然得到了释放的出口，泪水无声落下，洇开错题本横线里圆滚滚挨挤着的字母。 尘封已久的错题本再度翻开，岁月中模糊褪色的字迹工整地排列，像是在告诉周冉，只会给身边的人添麻烦的她，不够出众也不够优秀的她，也值得拥有一些美好，拥有一些纯粹的温暖。 比起青涩懵懂的隐秘心事，陆庭文之于周冉，更像是黑夜里骤然传来的鸣笛，让她打破无规律的梦境，温柔地落地现实。 她安静地喜欢着陆庭文，不上前打扰，同样也不需要回应，只是安安静静地喜欢着，小心珍惜这份意外得来的温暖。 周冉触碰着粗糙的纸张，心想，喜欢当然可以是一个人的事。 第5章 陌生 周冉本以为她和陆庭文不会再有交集，毕竟成年人的“下一次”只是常见的社交托辞，她还没有天真到把别人的礼貌当成必然的许诺。 意外的是，随着双方公司合作的稳步推进，无论是公共会议，还是私下交流，她与陆庭文的聊天记录居然日渐增多。 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周冉完成下午的打卡任务，翻着工作群里的消息走出电梯。 手机震动，刚刚走到工位上，就看见陆庭文发来的消息：周冉，谢谢你帮忙指出实验记录上的错误。 陆庭文：如果后期才发现记录上的冲突，麻烦会比现在大得多。 前天博煜送来合作的实验记录，实验人员急于推动项目进度，匆匆在假期前赶出一份记录，导致几项关键数据出现差错。 刚好那项实验的负责人是周冉，她向陆庭文要来一份原始记录，仔细核对自己这边的数据，两相对照，发现是对面的疏漏，于是顺手帮忙修正了错误。 对方员工连连道谢，倒让周冉有些不好意思，在她看来这只是件小事，过后转头便忘了。 此时陆庭文提起，她才想起那天的事，打字回复：没关系。 陆庭文意外她回复的速度：抱歉，希望没有打扰你的工作。 周冉急忙解释：没有的，今天开年会，公司下午放假。 陆庭文：很巧，我们也是。 消息在对话框中删删减减，周冉纠结片刻，最后毫无技巧和感情地回答：好巧。 一来一回的消息停在这里，周冉见陆庭文没有再回复，犹豫着打下几个字，又一一删除，对着简短的聊天看了许久，还是放下手机，转身继续整理她的办公桌。 积累了好几个月的文件堆在办公桌上，霸占了本就狭窄的空间。趁着年会前的空闲，周冉把废弃的文件整理好投进碎纸机，打算在假期开始前彻底扫清工位。 一直到整理完文件，给电脑架边圆鼓鼓的多肉浇足了水，屏幕上才跳出一条新消息，陆庭文说句抱歉，向周冉解释他才处理完一份文件：希望你没有抽中表演节目的任务。 周冉立刻拿起手机，读完消息，忍不住弯眼：你抽中了？ 陆庭文显然有些无奈：你觉得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名正言顺地取消年表演环节吗？ 周冉拍拍对面由色块组成的简洁头像。 周冉：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出来。 句号后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字符表情。 “小冉，”袁悦抱着抽奖的纸箱经过，“做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周冉连忙收起过于明显的笑容：“怎么了？” 袁悦拍拍手里的箱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会场？晚高峰肯定堵车，不如早点出发。” 周冉点点头，收拾好最后一份文件，仔细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跟袁悦一起下楼。 * 年会会场在市中心一家老牌酒店，因为年头悠久，菜品色味俱佳的缘故，今天还有许多其他公司在这里举办年会，一进大厅，周冉就被成排排列的红色指示牌晃花了眼。 她似乎在层叠的指示牌里看见了博煜的名字，还没看个分明，就被急着布置会场的袁悦推进电梯，茫然地进了宴会厅。 五点刚过，已经有同事陆续到达会场，聚在各处聊天，简单打完招呼后，周冉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安静地等待年会开始。 大概全世界的年会都是同样的流程，领导发言，节目表演，集体抽奖，最后播放一段煽情的视频，总结过去的成绩，展望未来的成就。 今晚喝了太多的酒，周冉用抽来的二等奖榨汁机撑着脸，防止自己闭上眼睡过去。 到了最后的环节，年会已经变成了一场混乱而无序的狂欢，数不清碰了多少次杯，桌子上的每一张脸都变成了醉醺醺的红色。 袁悦趴在她抽到的平板上，开始说起了胡话：“小冉！相信相信的力量！” “加油！”周冉呆呆地回答。 脸很热，应该还有些发红，她的酒量一直很糟糕，几杯度数不高的酒饮料已经是她的极限。 宴会厅里吵吵闹闹，谈话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着不太真切。 连呼吸都开始变热，周冉站起来，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我出去透个气。” 玻璃门开合，把所有声响隔绝在外，周冉趴在天台护栏边，安静地看着脚下绵延而去的灯火。 真漂亮，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真实存在于这座城市之中。 夜风迎面吹来，她枕着手臂歪一歪头，让风冷却过热的脸庞。 “太过分了。” 不远处忽然响起人声。 “这个项目前期一直是我们在跟进，现在却被他们半路跳出来摘果子！” 周冉眯起眼睛，聚焦视线朝声音来源处看去，昏暗的光线里，她隐约看见一张眼熟的脸。 那是谁？迟缓的记忆给出了答案，她想起那是博煜的研究员，叫万嘉禾，几天前才在公司实验室里见过。 万嘉禾情绪激动，用力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数据、结论都交上去了，没有任何差错，却突然终止合作。 “带着我们的心血去找更大规模的公司合作，还反过来咬我们一口，说我们不专业，这是什么道理。” 万嘉禾喋喋不休说了一通，终于疲惫地停下，抹一把眼睛：“陆哥，现在该怎么办。” 一直沉默的人像是笑了一声，淡淡回答：“没有办法。” “没有……”万嘉禾愣了一愣，显然难以置信，“陆哥？” “无论是规模，实力，还是行业内的口碑，对方公司后来选择的合作对象都远胜于我们。” 陆庭文看着万嘉禾，语调和缓，说出口的话却毫不委婉：“何况对方公司正常走完了合同里规定的合作流程，于情于理，我们都无法指责他们。” “可明明是我们没日没夜赶出的基础数据。”万嘉禾气愤道，“凭什么白白让出去？” 陆庭文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万嘉禾的肩。 万嘉禾胡乱搓一把头顶的乱发，看起来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气低头，他知道在这件事里，受到最大影响的人是陆庭文。 合作项目出现问题，陆庭文不仅要承担责任，还要承受来自其余两位合伙人的压力。 万嘉禾用手背抹一抹眼睛，勉强稳定情绪，低声道：“陆哥，我先回去了，年会还没结束呢。” “回去吧。”陆庭文背靠栏杆，双手放在风衣口袋里，笑了笑，“让项目组成员不用灰心，年终奖照发，并在原有基础上增加百分之十。” 万嘉禾动了动，抬头直愣愣地问：“公司会破产吧。” 陆庭文失笑：“轮不到你担心。” 一板一眼的研究员向陆庭文再三确认公司不会破产，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收起忧心忡忡的表情，推门回去了。 周冉站在黑暗的角落里，她离得不远，几乎听清了对话中的每一个字。 她在几步外站立，陆庭文遇到的事情实在棘手，不用推想便能猜出他此时的沉默代表怎样的心情。 要过去安慰他吗？ 周冉握紧身前冰冷的栏杆，迟缓地想，过去又有什么用？ 又不是十六岁了，最大的烦恼就是做不完的试卷，解不出的压轴题，一句前后座的悄悄话足以开解所有低落的心绪。 那时候周冉最害怕八百米测试，红色的塑胶跑道似乎永远看不到终点，跑完一圈后是更加痛苦的下一圈，标准的四百米操场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地方。 毕业后才知道，世界比市重点看不到尽头跑道大很多很多。 何况贸然过去实在有些冒犯，说到底，她和陆庭文也只是许久不见的，曾经的同学而已。 那些出于礼貌和工作需要的对话并不能说明他们足够熟悉，熟悉到可以分享彼此的心情。 一点火星闪过，橙黄色的火焰燃起，照亮陆庭文线条锋利的侧脸。 他点燃一支烟夹在修长的指间，并不送到嘴边，只是出神地看着微小的火星吞噬烟草，逐渐将一支烟烧到了底。 烟雾缭绕，朦胧隔在周冉与陆庭文之间，被风轻盈地吹起，打散成一片缥缈的帘幕。 周冉想，她和陆庭文，确实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了。 久到记忆里单薄的背影变得沉稳，曾经触手可及的距离变得遥远，时光里夹杂了太多的人和事，熟悉的人也会变得面目模糊。 十六岁的周冉大概会用传下来的卷子作为遮挡，避开老师的视线，小心翼翼看向皱眉的前座同学陆庭文，试探着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对于二十六岁的周冉而言，最好的选择是保持沉默，保持距离，并且安静地离开。 她放轻动作，握上玻璃门微凉的把手，宴会厅里的喧闹近在咫尺，广播循环播放“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的乐曲烘托气氛，杯盘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与门外仿佛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那道熟悉的，温和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周冉？” 第6章 焰火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周冉动作一顿，僵硬地松开把手，很缓慢地转身。 “你……”开口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周冉轻咳一声，“你好。” “好巧。”陆庭文在几步之外停下，“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对不起。”周冉心虚地移开视线，“我不是故意听你们对话的……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小心翼翼地指一指天台边缘：“我只是出来透个气。” 陆庭文轻声笑道：“听见了也没关系。” 周冉手足无措地嗯一声，立刻慌张地摇头，尴尬地后退一步：“我，我先回去了。” “不是要出来透气吗？”陆庭文唇角一松，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一起看夜景，怎么样？” 周冉犹豫着：“我……” 她想起陆庭文孤单站立的背影。 烟燃尽了，他依旧站在天台边，眺望城市夜晚璀璨的灯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让周冉想起高中的时候，考试成绩不理想，她就会偷偷躲在开水间旁狭窄的天台上，看着远处渐次驶过的地铁发呆。 后进生周冉数着经过的地铁，很认真地安慰自己，一次失败的考试就像一趟驶过的地铁，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下次一定会有进步。 她很突然地想，在人生这场漫长的考试里，偶尔失误的优秀考生陆庭文，会不会也需要一个人安慰他，去告诉他所有的错误都有改正的机会。 即使考得太差，被严格的老师批评了也没有关系，因为好心的前座同学会悄悄递来他的优秀试卷，帮助你一起解决问题。 片刻的犹豫到底没能阻止她的脚步，她穿过那片烟雾，有些局促地站在陆庭文身边，点头作为回答。 翘起来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陆庭文定睛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 他挥手，让烟雾散得再快一些：“不好意思，刚才……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夜风吹散了朦胧的白烟，露台上，装饰彩灯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勾勒出对面的人再度清晰的眉眼。 周冉安静地注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容，眨了眨眼，慢慢转身看向夜晚的城市。 她摇摇头，双手握上栏杆，掌心的温度接触金属表面，泛起层层雾气：“冷吗？” “冷。”陆庭文礼貌地退开一步，让风吹去周身余下的烟味，学着周冉的动作，单手扶上栏杆，“但安静。” 二人一起看向璀璨的灯火，流动的夜色连绵伸展，组成金色的河流。 沉默片刻，周冉慢慢开口：“别在意，都会过去的。” 陆庭文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微笑道：“谢谢。” “我只听到了一点点。”周冉道。 她说着，不太好意思地伸手，比划出一个很小的手势：“真的只有一点点，我不是有意听见的。” “没关系。”陆庭文随意靠上栏杆，“并不是什么独家机密。” 周冉点一点头，安慰人对她而言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她没有什么技巧，只会很认真地说：“要开心一点。” 陆庭文偏头看她，经过一天繁忙的工作，早晨出门前精心打理的发型此时有些乱了，被风吹得散落：“你觉得我不开心吗？” “有一点吧。”周冉在毛茸茸的衣领中转头，抬眼看向陆庭文，“我记得你不高兴的时候，会喜欢皱眉。” 解不出压轴题的时候，优势科目没能发挥好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表情。 陆庭文挑起长眉，定定看着总是一板一眼认真回答问题的周冉，快要说出口的“没有”忽然转了个弯。 “我确实有点不开心。” 他舒展动作，闲适地倚靠栏杆，很轻地笑了一声：“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周冉很严肃地思考起来。 想了很久，她突然抓起陆庭文的手，帮他掌心相对，轻轻拍了一下。 “这是什么？”陆庭文笑着看向掌心，问。 “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 周冉回忆着年会会场里听到的歌，她不会唱歌，复述歌词听起来像是背诵课文。 “很幼稚，对吧？”她往衣领里埋起发红的脸，后知后觉生出些窘迫，“但我现在好像只能想起这句歌词来安慰你。” 二人并肩站在天台的栏杆旁，酒店占据了市中心最好的地段，放眼望去，不远处的城市地标建筑流光溢彩，滚动播放着喜迎春节的标语。 深黑夜幕中骤然绽放出绚烂的烟花，金银火星四散落下，泼洒出漫天彩雨。 “周冉。”陆庭文忽然开口，语气很温柔，“新年快乐。” 他看见那双眼睛变得神采明亮，清澈的，映出远处升空绽放的烟火。 “你也是。”周冉弯起眼，“新年快乐。” * 年会一直到十点才结束。 张怡开了车，把部门里的几个姑娘一一送回家，周冉在小区门前向张怡道谢，拖着疲惫的双腿爬上楼。 好累，她困得几乎睁不开眼，左右尝试许久，才勉强把钥匙对准锁孔。 客厅里亮着灯，唐旭尧穿着厚厚的棉睡衣走出房间，两只手还在操作手机里的游戏：“回来啦小冉，年会好玩吗？” “不好玩。”周冉很诚实地摇头，递出今晚的唯一收获——系着大红花的榨汁机，“我在年会上抽到的，给你。” “榨汁机！”唐旭尧孩子气地跳起来，“谢谢你小冉！你运气真好！” 她兴奋地摸着那朵大红花：“我们明天就去买水果！等我回来我们就有果蔬汁喝了。” “好的。”周冉一下一下点头，脚步虚浮地飘进卧室，“晚安旭尧。” 放假的好处就是，不用早起赶公交的人可以放任自己在任何时间起床。 周冉难得睡了个懒觉，睁开眼时，窗外天光大亮，摸过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十点了。 她撑着宿醉后发疼的头慢慢起床，对着空白的墙壁发了一会呆。 卧室外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声，唐旭尧正在客厅里收拾行李，见周冉推门走出房间，她从满地乱七八糟的衣服里探出脑袋：“早上中午好！” 餐桌上放着面包和鸡蛋，还有提前加热的牛奶，周冉拿起面包咬了一口，在桌边坐下：“你要回家了吗？” “明天的票。”唐旭尧气喘吁吁，压在行李箱上挣扎着拉起拉链，“你呢？” 周冉道：“我应该不回家。我想把妈妈接过来一起过年，顺便带她在附近玩几天。” “真好，我也想让爸妈过来，可他们懒得要命，说什么也不愿意。”唐旭尧叹了口气，“有人陪你过年就好，我还担心我走了，你一个人会孤单。” 周冉道：“我和妈妈一起过年。” “这还差不多。”唐旭尧勉强满意，弯腰拿起地上的大红花绑到箱子前，“光荣回乡，多喜庆。” 她把行李箱转过来，坐在上面滑到餐桌边，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冉：“快吃快吃，吃完我们一起去商场。” 周冉这才想起昨晚说过的话，急忙加快速度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匆匆忙忙换好衣服，和唐旭尧一起出门。 春节前的商城人山人海，挤满了置办年货的顾客，买完水果，唐旭尧说想买点特产带回家，一头扎进人满为患的糕点区，和周冉约定结账时在收银台见。 周冉没有想买的东西，左右看了看，最后走进人最少的服装区，慢悠悠地逛起来。 冬装款式不多，几乎都是风衣和棉服，周冉在店铺外走马观花地看过去，很快就逛完了一圈。 服装区出口的店面专卖中老年服饰，经过柜台时，周冉不经意看见排列在店铺正中的浅蓝色羽绒服，颜色亮眼，袖口打着漂亮的绳结。 她想起周春丽许久没换的冬季外衣，周春丽性格节俭，一件衣服缝缝补补，能从周冉高中时穿到现在，外套里的棉芯都漏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棉质衣料。 周冉走进店铺，仔细取下羽绒服翻看。 羽绒服质量很好，款式也新颖，看起来很适合周春丽。 她翻出价格牌，六百，在冬装里也是不便宜的价格。 售货员带着专业的笑容走来，为周冉介绍起产品：“这是我们店里新进的款式，今年卖得特别好，您可以考虑给长辈买一件。” 周冉想一想刚刚发下来的年终奖，没什么犹豫地点头：“麻烦帮我包起来吧。” 等待售货员包装衣服的时间，周冉打开微信，问唐旭尧现在在哪里，接着打开朋友圈，一个个消除新消息提示的红点。 除了新年总结，朋友圈里几乎都是同事们参加公司年会的照片，周冉翻过千篇一律的祝福语，目光忽然停滞在最新出现的一条朋友圈上。 赵欣雨：新的一年，继续努力！ 配图是一张公司成员集体合照。 陆庭文站在照片中央，微笑着面对镜头。 看起来心情不错。 周冉抿起嘴，不自觉露出微笑。 指尖轻轻触碰照片一角，又像是怕惊扰了谁，很快地收了回去。 她熄灭屏幕，将手机放进口袋，走出人声鼎沸的商场。 第7章 失措 周春丽的票订在大年三十，上午的车次，一大早，周冉就打车去高铁站接人。 高铁站近两年翻新了一次，新旧出口混杂，周冉在复杂的指示牌间晕头转向，正指着蓝色的标识眯眼辨认，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小冉。” 周春丽站在出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周冉招了招手。 她背着牛奶促销送的大布袋走出闸口，虽然旅途奔波，却依旧衣衫整洁，半白的头发整齐地梳成发髻，显得非常体面。 周冉迎上去，还没叫妈，就被周春丽一巴掌拍上后背：“一穿棉袄就驼背，把背挺直了。” 周冉下意识站直，抬手揉了揉肩：“知道了，妈妈。” 她接过周春丽唯一的行李，周春丽捏捏她的脸：“瘦了。” 周冉眯眼笑了笑。 她直带周春丽回到租住的房子，推开门，周春丽没急着进去，先问一句：“你室友在家吗？会不会打扰人家？” “我是一个人住的。”周冉放下布袋，拿来一双新买的棉拖鞋给周春丽，“之前说要合租，但没有找到室友。” “那就好。”周春丽这才进门，摸一摸周冉的头，“不能给人家添麻烦，知道吗？” 周冉点了点头，把布袋拿到房间里整理。周春丽的行李很简单，两套换洗衣物，仔细用塑料包装好的洗漱用品，剩下的都是带给周冉的家乡特产。 “橘子是昨天刚摘的，新鲜的很，要赶紧吃。”周春丽走进来，随手摸一摸床上的被子，皱起眉，“大冷天的，盖这个怎么行，快把厚被子拿来，妈给你铺上。” 周冉正忙着捡不小心散落的橘子，一个一个往保鲜袋里装，周春丽一边念叨，一边过来搭手。 她分出一袋橘子，仔细把袋子封好，忽然问：“小冉，最近忙不忙？” “公司放假了，最近应该没什么事。”周冉回答，看向周春丽，“怎么了，妈？” 周春丽犹豫了一会，神情小心翼翼的：“那，你要不要去看看宋建明？” 周冉没有说话，上大学后她几乎没有见过宋建明，只会在逢年过节时偶尔问候。 周春丽很少在她面前提起这位名义上的父亲，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反常，周春丽掩饰般低了低头，局促道：“不去就不去吧，你就当妈没说过。” “我爸，”生疏的词出口，周冉顿了顿，才继续道，“想让我去看他吗？” “前几天他突然给我发消息，问我你最近怎么样，工作忙不忙。”周春丽无意识拉扯着保鲜袋上的绳结，道，“他做了个手术，人老了，心脏出了些毛病，想……见见你。” 周冉沉默地听着。 “我不理他，这么多年没来往，以后也没什么来往的必要。可他是你爸爸，我想了想，去不去看他，还是该你自己决定，妈不干涉。” “知道了。”周冉低下头继续整理行李，“我一会就去。” “好。”周春丽叹了口气，把装好的橘子放到周冉手边，“带包橘子去吧，空着手不好。” 她看着周冉收拾行李，忽然想起来要帮周冉铺床的事，急忙站起来，去衣柜里抱出冬被。 被子太厚，不小心扫落出一个纸袋，周春丽弯腰去捡，随口问周冉：“买新衣服了？” “是给你买的。”周冉看见纸袋上的商标，走过去拿出羽绒服。 这是她第一次送周春丽礼物，心中有些忐忑，更多的是期待：“妈妈，你要不要试一下？” 不知道周春丽会不会喜欢，周冉悄悄观察妈妈的表情，莫名开始紧张。 周春丽看着精致的包装袋，已经皱起了眉，接着翻开吊牌，果然被上面的数字吓了一跳：“六百？” “我，我发奖金了。”周冉赶紧解释，“不算太贵的。” “什么叫不算太贵？”周春丽突然生气了，“周冉，钱是这么花的吗？” 周冉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周春丽打断道：“我们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经不起这么花钱，不要觉得你工作了，有工资了，就可以大手大脚地浪费，周冉，你听见没有？” 周冉摇头，有些着急：“我只是想给你买件新羽绒服，你身上那件袖子都破了，我，我平时不浪费的。” “袖子破了补补还能穿。我不用你给我买。”周春丽把衣服原封不动地包装好，推给周冉，“你明天就把衣服退回去。” 周冉抱着纸袋，想要说什么，又在周春丽责备的目光里渐渐沉默。 她把羽绒服放回原来的位置，抿了抿嘴，对周春丽撑出一个笑容：“对不起，妈妈，我下次不这样了。” 周春丽看见她的表情，愣了愣，刚要说话，周冉已经拎起那袋橘子推开门：“我先出门了。” 大门在身后关闭，巨大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中回荡，周冉努力忍住难过的情绪，一步步走下楼梯。 是她做得不对，她应该先考虑周春丽的心情的。 下次陪旭尧逛街的时候，顺路去店里问能不能退货吧。 * 宋建明住在市里有名的高档小区，当年跟领导的女儿结婚后，两个人一起辞职做起生意，很快就做得风生水起，成为本地最早富起来的那批人。 宋建明老了。 大病初愈，他的面色还很苍白，打开门时，周冉愣了几秒，才将面前这张病弱的脸和记忆中高大健壮的人联系起来。 “……来了？”宋建明同样有些发愣，似乎不敢相信周冉真的愿意来看他。 父女二人沉默地站在门前，直到电子锁开始滴滴作响，宋建明才如梦初醒地让开身，忍着激动道：“快去里面坐。” 他带周冉走进装潢华丽的会客厅，保姆阿姨送来热茶，周冉小声说了句谢谢，拘束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这是家里的橘子，刚摘的，很新鲜。”周冉把橘子和临时买的鲜花果篮一起放在红木茶几上，“你……您可以尝尝。” 宋建明清了清嗓子，也有些不自然：“吃过了吗？我让阿姨给你下碗面。” “不用，谢谢。”周冉并不打算久坐，只是出于礼貌，才来探望刚出院不久的长辈，“我一会就回去吃年饭了。” “啊，是。”宋建明局促地握起手，“我记得你妈妈年饭做得早，总是比周围的邻居要早一些。” 会客厅一时陷入沉默，周冉安静地低头喝茶，放任这句不合时宜的话语沉没。 “您好好休息。”过了片刻，她站起来，客气地道别，“我先回去了。” “多坐一会吧。”宋建明紧跟着起身，没忘记按照礼节挽留，“你阿姨和妹妹很快就回来了，大家可以一起吃个饭。” “不打扰了。”周冉走到门边，想了想，还是对宋建明说，“保重身体。” 宋建明又是一怔，点头说好。 周冉弯腰穿鞋，抬起头时，恰好看见鞋柜上摆着的小猪相框，相纸周围被人贴满了可爱的草莓贴纸，照片中央的小姑娘笑嘻嘻地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的牙齿。 “这是你妹妹八岁生日时拍的。”宋建明也看见了那张照片，从周冉进门起就一直拘束的表情忽然变得柔和。 “她缠着我要去新开的游乐园玩，我只好临时推迟会议，陪她玩了一天。这孩子，就是喜欢撒娇。” 周冉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宋建明忘了，在他和周春丽离婚之前，他也陪周冉去过游乐园。 那是周冉第一次去游乐园，家里日子过得紧凑，很少有机会出门让她玩，她太兴奋，直接扑向动画人物雕塑，结果左脚踩右脚，狼狈地摔倒在公主漂亮的裙子旁。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眼里蓄起泪水，还没来得及放声大哭，就听见哎呦一声，急着过来扶她的宋建明也左脚踩右脚，摔倒在公主裙的另一边。 她忘了哭，歪头看向眼镜歪斜的宋建明，咯咯笑起来：“爸爸好笨。” “傻丫头。”宋建明摘掉碎裂的眼镜，也忍不住笑了，“摔疼没有？让你妈妈知道了，我俩又要挨骂。” 隔着姿态优雅的公主雕像，父女二人看着对方，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 后来老游乐园被查出设施老旧，有安全隐患，不得不关门整改。新游乐园在不久后开张营业，原本就人迹寥寥的老游乐园彻底荒废，渐渐生出杂草。 新的记忆总会覆盖旧的回忆，就像旧时光总会被新的生活取代。 时过境迁，只有周冉还停留在那段时光里，固执地不愿离开。 她对宋建明的感情很复杂，谈不上怨恨，更谈不上亲近，但看见他美满的新家，却还是忍不住难过。 小猪相框被珍重地摆在中央，周冉收回目光，她从照片中窥见了一段家庭幸福，无忧无虑的人生，那是她原本可能拥有，却永远触碰不到的景象。 门锁咔哒打开，周冉突然忘记了周春丽费心教会她的待人礼节，掠过向她道别的宋建明，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城市与家乡不同，没有烟花爆竹的热闹声响，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周冉孤单地走过空无一人的人行道。 脸在风中有些刺痛，周冉怔怔擦拭脸庞，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她站在路边擦去止不住的泪水，连哭泣也是无声的动作，像是怕惊扰了别人。 什么也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对，周冉呆立着，她大概永远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车在身旁停下，周冉下意识抬头。 陆庭文关上车门，面色微沉，大步向她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优雅得体的陆庭文看起来有些生气。 周冉无措地站在原地，怔愣地等待他靠近。 “陆……” “先上车。”隔着衣袖，陆庭文轻轻拉起她，指尖无意触碰到她的手背。 冰冷的温度让他面色一沉：“我送你回家。” 第8章 跃动 直到陆庭文拉开车门，一直处于茫然状态的周冉才回过神：“不，不用。” 她把冻僵的双手藏到身后：“谢谢你。” 陆庭文站在车门边：“理由？” 他姿态松弛地等待着，大有周冉不上车就不离开的架势。 “太麻烦你了。”周冉逃避地移开视线，“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周冉。”陆庭文有些无奈，“天快黑了，按照你现在的状态，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家。” 他没有给周冉第二次拒绝的机会，直接轻轻将她牵到车边：“上车吧。” 周冉呆了呆，犹豫地看一眼陆庭文，慢慢低下头：“好的。” 陆庭文抬起手，虚虚护在她头顶上方，在另一边关闭车门：“点击屏幕，需要你手动输入地址。” 车内暖气被调至最大，周冉坐在热意融融的暖风边，冰冷僵硬的手逐渐恢复了温度。 她点击导航，输入地址，伸手系好安全带，完成一系列动作后，就在座位上端正地坐好。 陆庭文看了她一眼，发动汽车，安静地按照导航路线行驶向前。 周冉将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不时看向身边眉头紧蹙的人。 他是在生气吗？ 周冉不安地想。 她看着陆庭文线条锐利的侧脸，偷偷看了一眼，一眼，又一眼。 他为什么会生气呢？ “还冷吗？” 陆庭文突然开口。 “不冷。” 周冉吓了一跳，急忙收回视线，像是做坏事的人被抓了现行，十分局促地把脸埋进围巾里。 陆庭文很轻地笑了一声，抬手将暖风调小一档。 明明刚才还在生气，为什么现在又开心起来了？周冉红着脸，原本就乱糟糟的脑子变得更乱了。 半小时后，车停在小区褪色的铁门前，陆庭文打开灯，提醒周冉：“穿好外套再下车。” 周冉点了点头，一直把外套拉链拉到顶端，笨拙地向车外移动：“谢谢你。” “心情好些了吗？”陆庭文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身看向周冉，问道。 “……好点了。”周冉愣了愣，准备打开车门的手停在半空，“谢谢。” 陆庭文点一点头，没有询问周冉情绪失控的理由，越过她帮忙拉开车门：“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上去。” “不用，我……” “周冉！” 周春丽突然出现在小区门前。 她神情焦急，外套只匆匆扣了几个纽扣，手里拿着正在拨号的手机：“电话也不接，你到底跑去哪了？” 周冉被周春丽严厉又担心的语气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周春丽这么着急的模样。 “我去老城区了。”她连忙解释，“手机没有电，应该是自动关机了。” “你一直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周春丽惊魂未定，向周冉显示屏幕上十几个未接电话，瞪她一眼，“下次不许不打招呼就出门，听见没有！” “知，知道。”一紧张就结巴的周冉磕磕绊绊地保证，“我下次会大声说再见的。” “这是大声小声的问题吗？”周春丽被周冉的回答逗得哭笑不得，这才想起来问，“你说手机没电了，最后是怎么回来的？” 她说着话，看见陆庭文下车走到周冉身边，不由一怔，转头看向周冉：“这是？” 陆庭文同样看向周冉，对她气定神闲地笑了笑。 “这，这是……” 两道视线同时聚焦周冉，周冉顿时紧张起来：“他是……” 周春丽忽然轻轻哎一声，犹豫着叫道：“小陆？” “阿姨。”陆庭文移开视线，礼貌地自我介绍，“我是陆庭文，周冉的高中同学。” “真的是你。”周春丽惊喜道，“我还以为是我认错了。” “您还记得我。”陆庭文神情温和。 “记得，当然记得。” 说起从前的事，周春丽瞬间打开了话匣子：“那时候你坐在小冉前面，每次开家长会我都能见到你。有一次你父母没来，我还帮你签了购买教材的家长知情书，是不是？” “是。”陆庭文微笑道，“高二上学期。” “长高了，也长大了。”周春丽笑着打量面前挺拔的青年，连连感慨，“看起来是个大人了。” “您看起来没有变化。”陆庭文道，“和当年一样年轻。” “吃过饭没有？”一句话把周春丽哄得心花怒放，嘴角的笑盖都盖不住，“今天是年三十，怎么大晚上还在外面，不回去陪家里人？” “还没有。”陆庭文摇一摇头，“公司有个项目不太顺利，我需要留在这里处理工作。” “真辛苦。”周春的热情中瞬间多了几分心疼，“刚好阿姨做了很多菜，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吃了年夜饭再走吧。” “妈！”周冉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慌忙压低声音对周春丽道，“这是年夜饭！” 哪有第一次见面就把人留下来吃年夜饭的？ “什么饭不是饭。”周春丽不在意地摆手，理直气壮道，“人家大晚上送你回来，你不该留人家吃顿饭吗？” 陆庭文微笑着问周冉：“会不会打扰你和阿姨？” “不会。”周冉愣了愣。 她低下头，小声重复：“不会打扰。” “走吧，大冷天的，别在外面傻站着。”周春丽左看一眼周冉，右看一眼陆庭文，笑着催促，“快回家吃饭。” 陆庭文轻轻拍了拍周冉的肩，跟上周春丽急匆匆的脚步：“那就打扰了，谢谢阿姨。” “你是小冉的朋友，和阿姨客气什么。” 周春丽回过头，招呼慢腾腾前进的周冉走快些。陆庭文停下脚步，和周春丽一起等她。 周冉悄悄抹一抹眼睛，扬声回答：“来了。” * 屋子满是饭菜香气，暖黄色的灯亮起来，围拢出餐桌边一方小小的天地。 周春丽在厨房里进进出出，一边忙着端菜上桌，一边赶走想要帮忙的周冉和陆庭文，叫两个人去洗手。 周冉和陆庭文坐在餐桌边，按照周春丽的指挥摆好碗筷，最后一道清蒸鲈鱼被周春丽摆在桌子正中，她用围裙擦干手上的水迹，笑着坐下：“快吃吧，一会菜该冷了。” 圆形的三人餐桌第一次坐满，周冉坐在陆庭文和周春丽中间，听着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欢快的歌声，不禁有些恍惚。 原来过年可以很热闹。 从前周春丽忙着挣钱养家，一个人肩负好几份工作，连过年也留在工厂里，只为挣那份比平时稍微高一些的补贴。 大年三十的下午，周冉会在家做好饭，骑单车穿过工厂前那条光秃秃的小路，在大门前和放工的周春丽碰面，隔着铁门把保温桶递给她。 周春丽总说工厂里太吵，不让周冉进去找她，所以周冉总是在工厂门前匆匆见她一面，听周春丽叮嘱一声注意安全，就看着她急急忙忙回去赶工。 她骑上单车，一个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家，打开家里那台老式彩色电视机，伴着春晚的声音继续写出门前留下的试卷。 那时候家乡还有零点开门迎喜神的习俗，十二点，窗外会准时升起绚烂的烟花，家家门前鞭炮鸣响，四面八方的焰火会将天空染成彩色。 她推开窗，伸手假装自己抓住了一朵烟花，小声对自己说，周冉，新年快乐。 一年，又一年，时间就这样慢慢流淌。 周冉慢慢开始走神，不知不觉把筷子伸向陆庭文面前的碗，把他的碗当成装菜的瓷碟，自然地从里面夹起一颗炸肉丸。 身边的交谈声突然停止了，周春丽和陆庭文同时看向周冉，沉默地看着她手里的筷子。 周冉回过神，才看清自己是从哪夹的菜，顿时涨红了脸，语无伦次道：“我，我看错了，我以为这是炸肉丸。” “我帮你换一个碗。”她着急地起身，却被陆庭文拦下。 “没关系。” 他抬起手，把那盘炸肉丸换到周冉轻易就能夹到的位置上，转头继续和周春丽聊起之前的话题。 周冉看着面前的盘子，本就泛起红的脸变得更红了。 窗外零星绽放几朵烟花，虽然短暂，却也添了些过节的气息。 周冉耐心等待烟花绽放的声音过去，朝屋子里大声喊道：“妈妈，我和陆庭文出门了！” “听见了！” 周春丽拿着两个红包走出房间，一手一个，分别递给周冉和陆庭文：“来，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都要顺顺利利！” 陆庭文不接，笑着说谢谢阿姨，周春丽坚持要他收下，最后干脆直接把红包放进他手里：“没有多少，只是阿姨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收，阿姨心里多难过。” 陆庭文握着红包，郑重地道谢：“阿姨，新春大吉。” “大吉大吉。”周春丽看起来很高兴，不忘叮嘱陆庭文，“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别让你爸妈担心。” 陆庭文笑了笑：“等您回家的时候，我送您去车站。” “那阿姨就不和你客气了。”周春丽笑眯眯地点头。 “应该的。”陆庭文说着开门，“周冉？” 周冉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周春丽身上的浅蓝色外套。 羽绒服颜色亮眼，两边袖口打着漂亮的绳结，那是她在商场为周春丽买的衣服。 注意到周冉的目光，周春丽不太自在地把外套下摆拉整齐些，清了清嗓子：“新年要换新衣服，对吧？” 周冉抿了抿嘴，沉默着没有回答。 陆庭文看一眼周冉的表情，向周春丽微笑道：“很好看的衣服，是周冉给您买的吗？” “对。”周春丽感激地点点头，顺着陆庭文递来的话往下说，“是小冉给我买的。” 她珍惜地触摸袖口上的绳结，别扭地夸赞了一句：“很漂亮。” “是的。”陆庭文笑了笑，“周冉选的衣服很适合您。” “时间不早了。”周冉低着头，扯了扯陆庭文的衣袖，“我们走吧。” 闻言，陆庭文转身向周春丽道别：“新年快乐，阿姨。” “路上慢一些。” 周春丽将两个孩子送到楼梯口，在门前挥了挥手。 * 单元楼大门在身后关闭，楼道上方的声控灯应声亮起，点亮楼栋前狭窄的人行通道。 陆庭文走出单元楼，发现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来，停下脚步询问：“周冉？” 周冉站在铁门之后，抬头看向他。 那一声“周冉”仿佛开启了情绪的机关，心中的委屈倾泻而出，声控灯在长久的寂静中熄灭，周冉站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忽然开始止不住地落泪。 她想起周春丽穿上的新羽绒服，也想起宋建明疏远又试图亲近的神情，声控灯明明暗暗，在小小的啜泣声中明亮又熄灭。 “对，对不起。”周冉抬起手，试图擦去越来越多的泪水，“但，但我现在好像，停，停不下来。”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试图忍住眼泪，不想让陆庭文看见她狼狈的模样。 朦胧的视线中央出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门的缝隙中递来一张纸巾。 周冉微微抬头，这一刻时光流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高二上学期，周冉在期中考时考出了班级倒数第六的名次。 本以为经过长期位居倒数的磨炼，她可以平静面对成绩单上出现的所有排名，可这一次，她的心情还是糟糕透顶。 她最擅长的化学与数学没能正常发挥，罕见地代替英语成为拉低整体排名的弱势科目。 于是原本就不够出彩的六科成绩曲线更加不堪入目，从偶有起伏的波浪变为毫无生机的直线，一路下滑跌落谷底，直接宣告死刑。 教室窗外传来一阵阵欢呼声，期中考试后的周末是每学年一次的全校运动会，这是市重点学生难得轻松的时刻，就连平时争分夺秒学习的好学生们也会投入其中尽情地放松自我。 但这份轻松却和周冉无关。 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在发令枪响和加油声中拿出一份新的数学练习卷，计时完成试卷上的选择填空题。 如果不是在选择和填空题上花费了太多时间，接下来的数列与立体几何大题就不会因为时间紧迫而计算失误，周冉一边反思数学考试失利的原因，一边尝试加快解题速度。 越在意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原先还算正常的解题速度在各种念头的影响下越来越慢，笔尖停顿在压轴的导数选择题前，周冉徒劳地圈画着题干中的关键词，听计时器发出刺耳的铃声。 做不好。 她推开试卷，看着成绩单上逐渐下滑的曲线，她什么都做不好。 无论怎样努力都看不到进步的希望，听课复习刷题记录错题，她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排名却依旧停滞不前，甚至不进反退。 眼眶有些发涩，周冉揉了揉眼睛，学生会成员青色的袖标在前门一闪而过。 运动会期间，学生不能在教室停留，如果被巡视的学生会成员发现，会扣除十分班级总分，直接影响校运会后的精神文明班评选。 周冉紧张地起身，拿起没有完成的练习卷，匆匆去教室后摆放卫生工具的走廊躲避检查。 蹲在昏暗陈旧的工具间里，周冉看着手里列满公式的试卷，忽然有点难过。 接受平庸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 从小成绩优异的中考镇状元周冉站在市重点高中狭窄拥挤的工具间里，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平凡。 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状元，走进教室，坐在第一排的是市状元，坐在第二排的是区状元，最后一排的男生什么状元也不是，但他说他的爸爸经常和校长一起吃饭。 周冉亲眼看着周春丽从坐在第一排的优秀学生家长，变成坐在最后一排的重点关注对象家长，再大困难都打不倒的周春丽第一次把头低下去了，曾经骄傲的神情变成不愿意抬起头的羞赧。 太多第一名聚集在四十平方米的教室里，总会有人成为那个倒数第一名。 周冉想，她大概是有些难过的，当然只有一点难过，如果遇见负责检查的同学，她甚至还能鼓起勇气编一个身体不舒服的谎话欺骗对方，挽回一些来之不易的精神文明分。 可是手里的卷子怎么被沾湿了，她茫然地擦着眼睛，明明只有很少很少的难过，为什么会落下很多很多的泪水。 无声的哭泣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那只修长白净的手隔着工具间生满铁锈的窗格，安静地递来一张纸巾。 “谢谢。” 声控灯伴随道谢声亮起，记忆中的身影与身前人在一瞬间重合。 修长的手抬起来，越过二人之间的距离，轻柔地擦去周冉满面的泪水。 周冉抬起头，看向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的漂亮眼睛。 同样响起的，还有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心跳。 其实我想放预收的，但没攒够月石换封面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跃动 第9章 礼物 大年初六，清晨，周冉还在沉浸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她手忙脚乱地摸起手机看时间，门外周春丽的催促已经伴着敲门声响起来了：“几点了还不起床，一会高铁都开到国外了，你还没带我出发呢。” “我醒了我醒了！”周春丽敲得一声比一声响，周冉来不及收拾，迷迷糊糊滚下床，一脚踢起一只拖鞋，“就来！” 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用迷蒙的视线努力寻找不知道被踢到哪去的拖鞋，混乱间小腿撞上大开的衣柜门，周冉倒吸一口凉气，最后那点睡意也消失无踪。 她拖着酸疼的腿往外走，也不知道周春丽哪来那么多精力，在景区逛了一整天还能早起。 昨天她陪周春丽在城市里最有名的景点转了一圈，说是陪伴，实际上是健步如飞的周春丽拖着半死不活的她，在各大知名景点间走马观花地绕了一圈。 到最后周冉双腿酸痛，跟在周春丽身后虚弱地喊妈，反而是人生地不熟的周春丽轻蔑地看了周冉一眼，打开手机给周冉转了两块。 “累了就自己坐公交回家，我自己去博物馆参观。” 明明昨晚三更半夜才到家，七点刚过居然就能起来做早餐同时收拾行李，周冉觉得周春丽的体力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快点起床！” 卧室门又开始砰砰响。 “我来了，我来了。”门都快散架了。 “小陆已经到了，”周春丽忽然压低声音，特务接头似的敲两下门，“衣服穿整齐再出来，听见没有！” 小陆？ 周冉打了个呵欠，迟钝地想，什么小陆？ 门外温和有礼的男声适时响起，解答了周冉的疑惑：“我吃过了，阿姨，谢谢您。” 小陆……陆庭文！ 砰的一声，周冉再一次撞上了衣柜大门。 她揉着头，含泪从衣柜里取出毛衣外套整齐穿好。 吃年夜饭的时候，陆庭文确实说过会来送周春丽去高铁站的。 怎么给忘了，周冉懊恼摸了摸身上的外套，希望它看起来能整齐一些。 等她洗漱完，穿戴整齐地走到客厅时，正好听见周春丽虚张声势的热情招呼：“来，小陆，尝尝阿姨做的包子。” “谢谢阿姨。”陆庭文帮周春丽摆好碗筷，转头自然地向周冉问好，“早上好，周冉。” 周冉神情恍惚地落座，机械地回答：“早上好。” “我昨晚是不是让你早点睡觉，别在床上玩手机。”周春丽走出厨房，把包子放在周冉面前，第一句话就数落开了。 “快点把早饭吃了，别让小陆等太久——别拿做了记号的，那是肉馅，你不爱吃。” “没关系，阿姨，是我来得太早了，您不用着急。” 陆庭文把盛好的白粥放在周冉手边：“慢慢吃，有点烫。” “谢……谢谢。”周冉拘束地点点头。 陆庭文看着她伴随动作轻轻摇晃的乱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很快就好。”即使陆庭文没有催促，周冉也不好意思让他等太久，“妈妈你吃过了吗？” “早吃过了，要是等你起床一起吃饭，我连中午饭都不用吃了。” 周春丽说着，转向陆庭文，语气顿时变得柔和起来：“小陆，麻烦你了啊。” “您客气了，阿姨。”陆庭文站起身，“我先帮您把行李送到车上。” “不用，不用。”周春丽连连摆手，“这多不好意思。” 推脱一番，周春丽的行李还是到了陆庭文手上，除了刚来时的布袋，还多了几袋周冉买给周春丽的本地特产。 周春丽提着最轻的购物袋，站在门边叮嘱：“吃完饭就下来，把门锁好，听见没有？” 周冉慌慌张张地点头。 陆庭文走过餐桌边，对周冉笑了笑，无声道：“慢慢来。” * 春节后高铁站人山人海。车站广播通报某某车次即将开始检票，周春丽提起行李排到检票的队伍最后，帮身边的周冉整理好衣领。 “好好工作，放假就回家。” 周冉轻轻嗯了一声，忍不住上前给周春丽一个很用力的拥抱。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周春丽摸一摸她的头，笑着看向陆庭文，“小陆，今天麻烦你了，你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一路顺风，阿姨。”陆庭文递给周春丽一个精致的红色纸袋，“给您的新年礼物，希望您喜欢。” 周春丽一愣，急忙拒绝道：“阿姨不要礼物。不管是什么你都留着自己用，一个人在外面工作，也要照顾好自己。” 陆庭文依旧保持着递出礼物的动作，转头看向周冉，微笑着向她求助：“小冉，阿姨好像不喜欢我的礼物，怎么办？” “什么？” 周冉茫然地看了看陆庭文，又看了看周春丽，下意识地帮陆庭文说起话：“妈妈，你要不……就收下吧。” “你这丫头，”周春丽无可奈何地笑着，伸手点点周冉的脑袋，“已经麻烦小陆送我们过来了，怎么能再收人家的礼物？” “那……我……”周冉苦苦思索，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绝佳的解决方法，“你收下礼物，我可以请他吃饭！” 这下陆庭文和周春丽一起笑了，周春丽对陆庭文摇一摇头，坚持道：“你的心意阿姨心领了，但太贵重的东西阿姨不能收。” “不是很贵重的东西，只是我为您挑的围巾。”陆庭文表情诚恳。 “小冉给您买了新的羽绒服，我想您可能还需要一条新的围巾，这样冬天就会更暖和了，不是吗？” 他看着周春丽，目光真诚，周冉也同样眼巴巴地看着妈妈，周春丽被两个孩子同时瞧着，神情一软，到底还是收下了礼物，珍惜地把纸袋放好。 “快回去吧。” 周春丽左手挂着来时的大布袋，右手提着周冉和陆庭文送给她的新年礼物，检票通过闸机。 周冉和陆庭文站在围栏边，一起向她挥了挥手。 * 早高峰结束后，回程的路比来时通畅了许多，陆庭文通过高速路口，看一眼时间，比预料的提前了二十分钟。 他在后视镜里看向周冉：“回家吗？还是去公司。” 听到问题，周冉不自觉坐直了，认认真真回答：“回家。明天才正式上班。” 说完，她有些紧张地抬头，指尖局促地捏着毛衣下摆：“谢谢你送给我妈妈的礼物。” “周冉。” “什么？” “从见面开始，你好像一直在对我道谢。”红灯亮起，陆庭文驾驶车辆缓缓停下。 他略略侧身，抬眸看向周冉：“是因为我性格糟糕，所以你在我面前才会这么拘束吗？” “不是。”周冉急忙摆手，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是……”周冉组织着胡乱出口的语言，脸渐渐有些发红。 “我不太喜欢说话，面对别人就是会……不好意思。” 她艰难地说完，偷偷抬眼看向陆庭文，小声补充：“我觉得你性格特别好。” “是吗？”陆庭文唇角微动，轻轻敲着方向盘。 “是，是的。” “也就是说，”陆庭文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在其他人面前也同样会拘束，对吗？” “……对。” 周冉低下头，避开陆庭文的视线。 陆庭文挑起长眉：“原来如此。” 小区铁门出现在视线之中，陆庭文顿了顿，自然地转移话题：“到了。” 周冉总算松了一口气，推开车门，把松散的围巾系紧一些：“你……最近有空吗？” “怎么了？” “我要请你吃饭啊。” 陆庭文转身面对周冉表情认真的脸，眉目间带了些笑：“不用。” “不可以。”周冉摇摇头，线条圆钝的眼尾垂下去，“我刚才说了要请你吃饭，说到做到。” 她拿出手机，从工作安排表上找出空白的时间段：“你觉得下周五可以吗？” “可以。”陆庭文回答。 “不用确定一下吗？”过快的回答让周冉反应不及，“你应该……很忙吧。” “吃饭的时间还是有的。”陆庭文道，“为数不多的特权之一。” “谢……”周冉说到一半，忽然想起陆庭文刚才说的话，生硬地转折道，“开工大吉，工作顺利。” 陆庭文笑了。 “不用客气。”他轻松道。 * 回到家里，周冉换了件干净的睡衣躺到床上，试图抓住假期的尾巴，享受最后一段不起床的时光。 她翻了个身，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正好看见微信图标上的红点，点开消息栏，“风和日丽”发来一张图片。 风和日丽：到家了吗？ 风和日丽：小陆买的围巾，你看好不好看。 周冉放大图片，周春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穿着新羽绒服，米白色的围巾绕过肩头，看起来十分精神。 周冉坐在床头，慢慢打字：好看。 没等她点击发送，周春丽已经发来了新的消息。 风和日丽：妈帮你问过了，小陆单身！ 风和日丽：他以前没谈过恋爱！ 周冉打字的手一顿。 她颤抖着删去“好看”，急忙向周春丽解释：我和他不是你想的…… 然而这次连字都没打完，风和日丽就再次发来新消息。 风和日丽：妈支持你！ 面对周春丽发来的一连串加油，周冉手一抖，把手机摔倒了床下。 第10章 相亲 周春丽一句“小陆单身，你加油”，让周冉足足失眠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她顶着硕大的黑眼圈走进工位，一转身，就看见隔壁工位上一对更加明显的熊猫眼。 “我恨上班。” 面对周冉的目光，袁悦幽幽发声。 周冉条件反射般打了个呵欠。 刚开工的公司死气沉沉，直到张怡过来发开工红包，低落的气氛才稍微活跃了些。 周冉放好红包，打算向袁悦借条抹布，擦一擦许久没有清理的桌面。 袁悦在座位上低着头，双手按着手机飞快地打字，对面的人不知道回复了什么，袁悦皱着眉头读完消息，表情越来越烦躁。 周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袁悦面前挥了挥：“悦悦？” 袁悦啪一声倒扣手机，平复着情绪：“怎么了小冉？” “我想借一下你的抹布，可以吗？” “当然可以。” 袁悦取下抹布递给周冉，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再次开始震动，她忍无可忍，直接拿起手机长按关机。 振动声戛然而止，袁悦疲惫地向后一倒，瘫在电脑椅上叹气。 周冉拿着抹布，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袁悦苦笑，“我爸妈逼我去相亲。” “相亲？” 周冉从没经历过来自长辈的催婚，也许是自己的婚姻并不理想的缘故，除了开玩笑一般的“妈支持你”，周春丽从不催促周冉恋爱或结婚。 周冉认真思考半晌，到底没能帮袁悦想出解决办法，苦恼地问：“那怎么办？” “不知道。”袁悦摇头，“只要我说不去，我爸妈就会拼命给我发消息打电话，直到我妥协为止。” 她把脸埋进周冉怀中，崩溃道：“我宁愿加班也不要去面对相亲对象，好想死啊。” “不要这么说。”周冉安慰她，“要好好活着，困难都是暂时的。” “我开玩笑的，怎么可能真不活了。”袁悦垂头丧气，“我还要还车贷呢。” 周冉想了想：“那你可以找个理由不去赴约吗？比如你生病了，或者临时出差？” “你不懂。”袁悦生无可恋，“催婚的家长就是关不掉的手机闹钟，你拒绝一次相亲，就会迎来催促攻势更加猛烈的第二次相亲。” 她说着，和周冉一起看向被丢在角落里的手机，双双叹气。 “要不……”过了一会，袁悦抬头看向周冉，“你陪我去？” “我陪你去？”周冉吓了一跳，“可，可这是相亲。” “没关系，不影响！”袁悦眼睛一亮，紧紧握住周冉的手，“我让那位相亲对象也带上他的朋友，到时候四个人一起吃饭，不就没那么尴尬了？” “不行不行。”周冉连连摇头，“我根本不擅长和别人说话，怎么陪你相亲？” “没关系，小冉你只要坐在那吃东西就行，不用说话。” “可是我……” “你要是不陪我去，我真的会尴尬死的。”袁悦双手合十，眼带泪光，“救救孩子！” “好，好吧。”周冉只好答应下来，十分忐忑地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袁悦长出一口气，起身给周冉一个大大的拥抱：“周冉，好人一生平安！” * 相亲地点定在一家以杭帮菜闻名的餐厅。 周五下班后，袁悦准时到达约定地点，领周冉走向提前预定的位置，一边分神和手机里的父母斗智斗勇。 “我穿了什么衣服？牛仔裤和外套，还能穿什么？” “不合适？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我都穿上唯一一条干净裤子了，还不够尊重他吗？”袁悦悄悄翻了个白眼，“下雨天裤子可难干了。” “知道知道，对方很优秀，我会好好把握，好的好的嗯嗯再见。” 袁悦敷衍完电话那端的父母，把手机关机扔进口袋，有气无力地靠着窗户发呆。 周冉见状，只能苍白地安慰她：“别在意。” “算了，来都来了。”袁悦勉强打起些精神，凑过去和周冉一起看菜单，“想吃什么点什么，越贵越好，不然我良心不安。” 几分钟后，相亲对象也到了餐厅，他在周冉和袁悦对面坐下，拘谨地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你好。”袁悦向他身后看了看，疑惑道，“你朋友没来？” “没有。”相亲对象挠一挠头，“今天是工作日，我的朋友们都要加班。” 袁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巴巴挤出礼貌的笑：“是吗？” 尴尬的开场后，席间氛围更加沉默，周冉坐立不安，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后只能低下头仔细数碗里的汤圆。 一顿相亲饭吃得索然无味，双方像一对木偶分别坐在餐桌两边，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开始互相介绍职业年龄和家庭情况。 仿佛只要条件相配，两具木偶就能理所当然地步入婚姻。 菜已经凉了，相亲的人却仍在机械地交流，没有谁率先动筷子。 袁悦担心周冉感到尴尬，侧身小声问周冉想吃什么，周冉摇摇头，继续低头摆弄碗里的酒酿。 交流完工作情况，双方开始聊车贷、房贷和家里的长辈，琐碎的家长里短一层层堆叠，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周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慢慢开始走神。 她想起周春丽和宋建明不圆满的婚姻，即使宋建明忘恩负义，但在关系彻底破裂之前，二人也曾有过深刻的感情。 那时宋建明为了给周春丽送一封情书，需要搭乘最早的大巴从市区出发，摇摇晃晃经历三个小时的车程，再凭借一口不流利的本地话坐上菜农的小三轮。 清晨出发，中午才能抵达小镇。 小镇上难得出现名牌大学的学生，一群人挤在周春丽的菜摊子前看热闹，围着宋建明叽叽喳喳地议论。 这大学生就是不一样！ 普通话说得真好，比广播站的播音员也不差些！ 周春丽骄傲又甜蜜，却担心宋建明不自在，悄悄看一眼恋人，转身笑骂着要赶看热闹的人走。 而宋建明只会笑眯眯地帮周春丽算账递菜，一边教自己青梅竹马的，不识字的恋人读那封远道而来的情书。 这个字念爱。 周春丽，宋建明，爱。 没有上过学的周春丽，会写的字不超过五十个，而她最先学会的，就是宋建明教她的“爱”。 再深刻的感情如今也面目全非。 相比之下，毫无感情全然依靠“条件相配”而结成的婚姻，真的会幸福吗？ 周冉不知道答案。 也许时间越来越快，所以人们才会匆匆忙忙给自己贴上“促销”的标签，像处理临期特价产品一样着急地自我推销。 可周冉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她的感情笨拙又固执，像那封长途跋涉的情书，大概只会慢悠悠地飘向认定的唯一终点。 街边路灯渐次亮起，周冉数着不间断的灯火出神。 思绪纷杂，脑海中浮现的竟是陆庭文沉静的侧颜。 * 相亲对象起身招手，请服务员过来结账。 袁悦拦下他，坚持要平分账单：“我们都有工作，还是一人一半比较好。” 相亲对象是个腼腆的程序员，闻言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道：“相亲嘛，这顿饭应该是我请客。” 袁悦大大咧咧地挥手：“没什么应该不应该，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你就当是和朋友一起吃了个饭吧。” “其实我也不想来的。”相亲对象松了口气，“我平时很少和别人交流，下班后只想躺在床上发呆。” “谁不是呢。”袁悦耸肩，“我发誓，下次就算我爸妈打到电话欠费我也不来相亲了。” “走了小冉。”她伸个懒腰，拍拍沉默的周冉，“回家睡觉。” 周冉点点头，起身安静地跟上袁悦。 “我的外套还放在座位上。” 快到餐厅大门时，袁悦忽然一拍脑袋。 “等等我。”她向周冉和相亲对象挥挥手，匆匆返回餐厅，“我很快就回来。” 留下不知所措的周冉和相亲对象一左一右站在门边，沉默着面面相觑。 “今晚，今晚的菜还不错。” 大概觉得气氛太过尴尬，相亲对象拘谨地开启话题：“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周冉尽量让笑容自然一点。 “那就好。”相亲对象重复着无意义的回答。 眼见双方又要陷入沉默，门前的风铃跳跃着发出清脆的鸣响，服务员上前推开大门，门外一先一后走进两位顾客。 “周冉？” 陆庭文走进餐厅，诧异地看向门边的人。 周冉点一点头，忽然听见一个活泼的女声：“你在和谁说话？” 她目光一顿，落向陆庭文身后那位高挑明艳的女生。 女生妆容精致，昂贵的高级定制套装裁剪得体，举止优雅明媚，简直像是杂志中走出来的人。 真漂亮，周冉看得呆了呆。 女生站在陆庭文身旁，用不太熟练的汉语提问：“陆，这是你的朋友？” “这位是博煜的合作对象，齐茗，齐小姐。” 陆庭文没有回答齐茗的问题，而是突然为周冉介绍道：“这次来中国，是为了考察博煜的发展现状。” 他说着看向周冉身边神情拘谨的男生，微笑着问：“这位是？” “我？”相亲对象茫然地挠挠头，“我是来相亲的。” “我知道，这是你们特有的活动！” 齐茗兴致勃勃地加入对话：“人民公园相亲角，我听朋友说过。” 她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相隔一丈远的人，抬手撞了撞陆庭文。 “陆，看起来他们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夜晚。” “我想这应该询问当事人的意见。” 餐厅中的暖气有些热了，陆庭文慢条斯理解开衬衫袖口，十足温文尔雅。 “今晚过得开心吗，周冉？” 第11章 愿望 空旷的餐厅门前，周冉左边站着手足无措的程序员小哥，右边站着好奇不已的齐茗。 而陆庭文站在周冉身前耐心十足地等待答案，仿佛他的问题不是周冉今晚是否愉快，而是公司本季度的财务状况。 用餐高峰期过去后，原本喧闹的大厅寂静无声，只有门前的风铃缓慢摇动，制造出单调循环的声响。 被三人包围的周冉隐约察觉出气氛的古怪，却只能诚实回答：“我是陪朋友来的，不知道她感觉怎么样。” 齐茗闻言更是带了笑，周冉拿出手机，犹豫着提议：“要不……我帮你问问她？” “不，谢谢你。”齐茗看一眼陆庭文，意有所指道，“周……冉？你真可爱，我很喜欢你。” 一句夸奖让本来就摸不清状况的周冉更加茫然，她不明所以地转向陆庭文，皱起的眉间都是疑惑。 陆庭文神色不明，紧绷的唇角却松了松，像是无奈。 “对，我在听。现在的处理方案是什么？”铃声响起，凝结的空气开始流动，齐茗接起电话，忽然眉头紧锁，“我不接受这样的条件。” 她匆匆推门，没忘记向陆庭文致歉：“看来我要先离开了。” “需要帮忙吗？”陆庭文笑问，“在不涉及合作项目的前提下。” “小问题，我的团队能解决。”齐茗点点头，“我们下次再见，祝你和这位可爱的小姐——” 灵动的眼睛向周冉眨了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五分钟后，匆匆赶来的袁悦推走自始至终都处于状况外的程序员小哥，崩溃地向周冉道歉。 “难以置信！”袁悦悲愤地推门，“我爸妈居然要求我去指定地点和程序员小哥合照验明正身！我只是反驳了一句，他们就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 电话铃声催命般响起，来不及多说，袁悦抓起合照背景冲出餐厅，丢下一句凄厉颤抖的小冉对不起。 转眼间，收银台前只剩下周冉与陆庭文相对而立。 安静片刻，周冉鼓起勇气抬头。 “一起吃饭吗？” * 菜上齐了，周冉没动筷子，先问陆庭文：“齐小姐走得很匆忙。她遇到什么事了吗？” 陆庭文把菜品向她推近一些：“不用担心，齐茗的团队非常专业。” 周冉点一点头。 陆庭文顿了顿，忽道：“齐茗的公司拥有丰富的对外贸易资源，所以我们才会选择与她合作。” “那很好啊。”周冉道，“你的选择不会错的。” “是吗？”陆庭文微笑。 “是的。”周冉回答得肯定，像是在心中将这句话说过无数次，“我觉得你一直很厉害。” 她抬头看向陆庭文，圆圆的眼睛神采明亮，眼尾雀跃地上扬。 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温暖而生动的。 陆庭文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指尖轻叩桌面：“谢谢。” 周冉依然记得“请陆庭文吃饭”的约定，拿出手机，自然地扫码结账。 付款界面显示“已结账”，周冉轻轻咦一声，皱眉看向陆庭文：“你又付过账了呀。” “在你点完菜的时候。” “我说好要请你吃饭的。”周冉懊恼，“你也答应我了。” 陆庭文倒是理所当然：“你确实邀请我了，不是吗？” 周冉想了许久，发现无法反驳，只能小声抱怨：“你这算骗人。” 陆庭文挑眉：“那你会怪我吗？” “不会吧。” 周冉愣了愣，又重复一遍：“不会的。” 陆庭文微微一怔，笑起来：“为什么不？” 周冉沉默片刻，小声道：“因为……因为我们是同学。” 陆庭文轻笑，指尖轻点脸侧，示意周冉：“这儿。” 周冉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沾了些灰。”陆庭文拿起纸巾。 周冉说声谢谢，伸手去接纸巾，陆庭文却避开她的手：“抬头。” 见周冉还在发呆，他笑了笑，抬手轻柔地拭去周冉脸侧的灰尘。 小巷行人寥寥，下班的员工陆续走出餐厅，翻转“营业中”的字牌变为“休息中”。 灯光在周冉与陆庭文身后熄灭，幽静的长路上，两道脚步声交错响起。 “已经很晚了。”陆庭文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响起，有一种温柔的意味，“我送你回家。” “不用。”周冉摇头，“从这条路穿过去就是小区，很近的。” “那我们就走回去。”陆庭文回答。 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淡淡的香气，不远处，高层建筑流光溢彩，变幻的光晕越过红墙，像一个彩色的梦境。 周冉走在陆庭文身边，一步一步跨过地面交错横斜的光影。 走着走着，她突然有些高兴，不自觉弯起眼，悄悄跺一跺脚。 “怎么了？”陆庭文笑了笑。 周冉看一眼他的脸，迅速移开目光，藏好声音里小小的雀跃：“没有。” 是一个彩色的美梦。周冉心想。 其实她从小就知道，愿望成真只是一句美好的祝福。 即便她吹灭所有的蜡烛，周春丽和宋建明也依旧会分开。 下一次的月考依然没有进步，投出去的简历总是迟迟没有回音。 可是这一次，她跨过小小的光斑，还是忍不住许下愿望。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她的美梦做得再久一些吧。 * 新的一年，周冉的部门发生了小规模人事变动。 新入职的员工接手了周冉原先的负责的工作，而张怡则带领周冉和袁悦承担起对接研发部门的任务。 周六下午，周冉按照约定时间到达公司楼下，坐在咖啡厅里整理文件，准备与研发部门新上任的副主管进行交接。 副主管临时请假，导致本应在周五完成的工作不得不推迟到周六下午进行，落座时，她连连向周冉道歉：“不好意思，以后我会合理安排对接时间。” “没关系。”周冉递出文件，向副主管说明文件中标红的数据，“这里……” 座位上忽然传来响亮的嚎啕，副主管的女儿不小心在桌角上磕到了手，哭着向妈妈伸手：“好疼。” 副主管慌忙放下文件，歉疚道：“她太小了，家里没有人，我只能把她带过来。抱歉影响你的工作。” 她抱起女儿轻声哄着，一边分出手仔细阅读文件，直到女儿睡着，才满怀歉意地看向周冉：“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大概是不想周冉误会，她主动解释起原因：“我上周刚刚离婚，还没有告诉我的父母。现在我一个人住，暂时没人能帮我照顾孩子。” 周冉看着小姑娘熟睡的模样，放轻声音：“我明白的。” 小时候，她也会这样在打零工的周春丽怀中熟睡。 周冉请服务员给副主管送上一杯热水，从女儿哭泣开始，副主管就失去了喝水的时间。 “这段时间对任何人而言都非常焦虑和混乱，但困难会过去的，以后会……会越来越好。”周冉难得说出这么长的话，到最后几乎有些词穷。 副主管愣了愣，随后泛起微笑：“谢谢。” 对接工作得以继续进行，副主管专业素养极高，女儿安静下来后，她很快就读完了所有文件，立刻指出文件里的几处错误。 “这条数据与我们部门得到的结果相差过大，最好能够再次检测。还有，第三条数据，你标错了小数点的位置，把原有数据放大了十倍。” 按照提示，周冉仔细检查数据，果然发现了错误：“不好意思，我再去打印一份。” “不用麻烦了，你可以等新的数据出来后一起修正。”副主管道，“反正这不是正式提交的版本。” 周冉认真记下对方的意见：“好的。” “辛苦了。” 副主管道：“我记得我带了数据，稍等，你可以把这份文件带回去参考。” 她翻起手提包，因为找不到文件逐渐开始焦急。 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在桌面上陈列，手机，纸巾，孩子的玩偶和手套，一条小姑娘用的粉色机器猫头绳。 翻找动作太大，惊醒了身边的女儿，小姑娘扁起嘴，眼看着就要嚎啕大哭。 副主管手忙脚乱地拿起桌上的玩偶，安慰哭泣的女儿。 哭声越来越大，引起周围顾客的不满，或明或暗的目光投向副主管，最后服务员走过来，轻声提醒请勿让孩子大声喧哗。 副主管勉强点了点头，精明干练的模样消失了，她抱着小小的女儿，无措又慌张。 凌乱的物件依旧摆在桌上，玩偶，手套和粉色机器猫头绳，孩子的哭声撕裂了强行撑起的微笑，副主管眼眶一红，挺直的肩塌下去了。 “对不起。”副主管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是对周冉，还是对怀中的女儿。 周冉递出文件，一只手拿着纸巾，安静地看着副主管。 副主管红着眼睛道谢：“我没有处理好工作，这太不专业了，对不起。” 周冉迟疑片刻，伸手帮副主管怀中的小姑娘擦去泪水。 “这不是你的错。”她认真道，“你只是想努力做好每一件事而已。” “谢谢。”副主管尽力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 周冉在咖啡厅前向副主管和她怀中的小姑娘告别，回到公司，她登录系统，在项目进展一栏中提交重新检测意见，等待主管审核。 审核层层递交，就这样忙忙碌碌又过了一周。 周五的晚间交通比想象得还要糟糕，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周冉疲惫地拍亮声控灯，还没找出钥匙，电话铃声就急促地响起。 “小冉！”手机那端，袁悦语气焦急，“出事了！” 第12章 方案 “你快看微博！”周冉匆匆关上车门，听袁悦语速极快道，“有人泄露了客户公司新产品的原始检测数据，现在舆论指责我们与客户公司联合造假欺骗消费者。” 在不违反基本事实、隐瞒产品缺陷的情况下，公司会按照送检方要求在合理范围内进行数据美化，最终向外界宣传的检测结果含有一定虚假性，这是行业内心知肚明的规则。 极少有公司完整公布原始检测数据，也极少有使用者细究差异，而这次的送检方此前才因产品质量问题造成事故，加之周冉公司本身具有的知名度，舆论汹涌不息。 “现在委托方把责任完全推向我们，认为是我们有意数据造假，在终止合作的同时要求公司出面解释。” 电梯抵达公司所在楼层，晚上九点，办公区依旧灯火通明，平时还算空旷的空间此时竟有些拥挤，部门中所有员工都被召回公司。 踏进办公区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向周冉聚焦，宋总在办公桌前招了招手：“你就是周冉？来。” 袁悦就坐在宋总和张怡身边，闻言焦急地起身，却被张怡强行按下，只能担忧地看向周冉。 “宋总，张主管。”周冉向袁悦点一点头，在三人对面坐下。 她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勉强平复着过速的心跳。 “周冉。”宋总清清嗓子，“作为公司的主要负责人，我十分信任你的品德，也相信你对公司充满感情。” 周冉更加局促，不自觉握紧了衣角。 “但从现有证据而言，最后接触监测数据的，只有你，张怡和袁悦。” 宋总话锋一转：“你在周一时提交了重新检测的意见，随后张怡审核通过，周三，袁悦将样品送往实验室检测，随后检测数据就在网络上引发舆论。” 锐利的目光投向周冉：“你能证明自己没有泄露数据吗？” 泄露客户信息是性质非常严重的指控，一旦指控成立，面临的将会是数量不等的高额罚款与开除处理。面对宋总的质问，周冉有一瞬的茫然。 袁悦与张怡面带忧虑，却碍于宋总在场，唯有保持沉默。 “宋总。”静了片刻，周冉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我能看一下被泄露的具体数据吗？” 宋总同意了她的要求，秘书随即调出图片：“原微博已经被客户公司投诉删除，现在只有一张广泛传播的截图。” 周冉没忘记道谢，放大手机里的图片，仔细将数据一条条读下去。 “这不是我提交给张主管审核的数据。”她将手机推向办公桌中央，对面四人一起看向小小的屏幕，“您看第三条基础数据。” 周冉放大图片，指了指数据中的小数点：“公布的数据是0.56。而上周我在实验系统上提交的数据，是05.6。” 她将手机还给秘书：“无论是负责审核的张主管，还是重新送检的袁悦，她们接触的都是旧有的错误数据。” “可网上公布的数据没有任何错误，所以，这份数据一定出现在我们的工作环节之后。” “那么，”宋总沉吟，“有没有人能够证明错误数据确实出自你的实验？” 周冉想了想：“有。” 半小时后，研发部门副主管宁逸然来到办公区。 她将手里的文件递给宋总，即使是临时收到消息赶来公司，发型着装也一丝不乱，散发着高效专业的精英气息。 “这是上周六周冉提供给我的文件。”宁逸然道，“第三条基础数据确实有错，与网络上流传的数据不符。” 周冉看向宁逸然，宁逸然对她露出微笑，继续道：“在明确的书面证据之外，出于我个人与周冉愉快的合作经历，我愿意为这位优秀且诚实的员工作证，充分相信她与此次泄露事件无关。” 宁逸然是推动公司发展的中坚力量，深得宋总信任，有了她的保证，宋总紧皱的眉头松开了，面色和缓不少：“周冉提供的证据确实十分有力。” 闻言，袁悦与张怡紧张地看向宋总。 “你们可以回去了。”终于，宋总长舒一口气，点头示意，“明天在家休息一天，好好调整状态。” 经过长久压抑的沉默，议论声在宋总离开后瞬间爆发，既然最后接触数据的周冉三人没有嫌疑，那又是谁泄露了数据？ 喧闹的办公区中，周冉怔怔坐在办公桌边，不敢相信事情就这样顺利解决了。 她听着身边混乱的议论，心里仍有些不安。 “怎么了，小冉？”眼看危机解除，袁悦变得轻松不少，“已经没事了。” “没那么简单。”张怡摇一摇头，多年经验让她有着直觉的危机感，“在泄露数据的人被找出来前，我们依然是这次失误的直接责任人。” “那……”袁悦语塞，沉默片刻问，“那怎么办？” “先回去吧。”张怡叹气，显然十分无奈，“目前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 “……她们真被辞退了？” “是啊，我刚刚去人事部送资料，听那边同事说的。” “可不是拿出证据了吗？” “证据有什么用，舆论一直在发酵，客户公司受了那么大的影响，公司的声誉也一落千丈，风口浪尖，当然要推出几个替罪羊平息众怒。” “真倒霉，”其中一人道，“不就是看周冉和袁悦是新人，觉得她们好拿捏，才让她们出来顶罪。” 陆庭文穿过走廊，忽然听见周冉的名字，不由停下脚步。 他看向议论的人，笑了笑，问：“你们在聊数据泄露的事？” “陆总。”议论的人打个招呼。 私下的对话被合作对象听去，议论的人尴尬不已，敷衍着回答：“我们都是四处听来的消息，不一定准确。” 他使个眼色，同事立刻反应过来：“是啊，还是要看公司最终的处理结果。” 说多错多，议论的人拉起同事，匆匆向陆庭文道别：“我们还有工作，回见，陆总。” 陆庭文目光微沉，笑着点头：“再见。” “陆哥。”赵欣雨从会议室里探出一张脸，“时间到了。” 陆庭文走进会议室，向首座的人打一声招呼：“宋总。” “听说陆总最近又谈成了一项合作，这是要进军海外市场？”宋总起身寒暄，“真是后生可畏。” 陆庭文从赵欣雨手中接过资料，点头致谢后，转身请宋总入座：“公司才创立不久，需要多尝试不同的路线。” “还是你们年轻人想法多。”宋总道，“像我这样的老家伙最怕麻烦。” 陆庭文微微笑道：“看来最近的舆论危机让宋总很苦恼。” “我打拼了快三十年，才让公司在行业里站稳脚跟，一次泄露事件，之前建立起来的口碑全毁了。” 说着，宋总苦笑：“真是时也命也。” 陆庭文道：“依我看，解决问题的关键是找出泄露数据的员工。” “难。”宋总摇头，“虽然公司已经报警了，但舆论总比真相跑得快，现在网上已经开始指责我们公司一次失误的数据是有意为之了。” “二十多年，就那么一两次的失误。”一次舆论爆炸引发的连锁反应是无法预料的，宋总叹道，“合作公司又不停地施压，我们只能先开除两位涉事员工，先给外界一个态度。” 陆庭文向后靠上椅背：“开除涉事员工虽能暂时平息争议，却对贵司口碑无甚裨益。” 见他话中有话，宋总顺势问道：“陆总有何高见？” “不敢当。不过，敷衍的处理结果不仅无法挽回外界对贵司的良好印象，反会令大众猜测事件背后另有真相。那些毫无依据的分析与谣言会为贵司带来更多的负面影响。” 宋总沉吟片刻，显然有些动摇：“依陆总看，这件事怎样处理比较妥当？” 陆庭文笑了笑，反而揭过话题：“只是闲谈罢了，以贵司团队过人的专业素养，想必能提出更加有效的解决方案。” “陆总何必谦虚。”宋总摆手笑道，“有交流才有进步，我确实很好奇，你们年轻人会如何处理这次的危机事件。” “宋总过誉。”陆庭文微笑道，“我会查明真相，并向外界公布详细的调查过程，用无可辩驳的事实表明公司对泄露行为绝不姑息的态度和追查到底的决心。” “以及，”他轻轻摊手，以一种掌握全局的姿态，“有错必罚，有劳必奖的管理原则。” 宋总失笑：“这与现在的处理方式有什么不同？” “区别在于，主动调查与揭露的行为能争夺解释话语的主动性。”陆庭文一改话锋，“如果找出泄露数据的人，您会开除他吗？” “当然。” “以什么理由？泄露数据？可您已经找出‘泄露’的人了。” 宋总一怔。 “至于贵司被指控的其他行为，例如之前的数据失误。”陆庭文神态轻松，“也需要一个‘负责人’，不是吗？”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宋总笑着感慨道，“看来我要多向你们年轻人取经才行。” “浅薄之见。”陆庭文浅笑，“论管理经验，宋总才是我的老师。” * 会议室里传来宋总的笑声，袁悦抱着纸箱从门前经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怎么还能笑出来？”她在周冉身边坐下，愤愤把便签夹丢进箱子，“我简直想冲进去把他们都打一顿。” 周冉看着袁悦一点一点打包工位上的个人物品，安静片刻，忽道：“最终处理结果还没有公布。” 她抿了抿嘴，坚定道：“我还想再争取一下。” “别天真了，小冉。”袁悦叹气，“你见过帮替罪羊脱罪的吗？宋总是上司，又不是上帝。” “可我们没有泄露数据。”周冉拿起桌面上的文件，“没有犯过的错误，为什么要承认？” 袁悦拉住她：“现在争这些有什么用？公司内部已经给事件定性了，你去了也只会挨一顿白眼。” “周冉，袁悦。”张怡忽然冲进办公区，神情激动道，“泄露数据的人查出来了！” 周冉和袁悦同时愣住了，袁悦最先反应过来：“真的吗？” “真的。”张怡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抖着手翻出微信界面，“泄露数据的是研发部门主管，现在人事部收到消息，已经开始走辞退流程了。” “那我们……”周冉犹豫着问，“还要走吗？” “不走了。”张怡帮袁悦重新取出整理好的个人物品，“我听说公司近期会有大规模人事调动，你们再等等，调任通知很快就发下来了。” 峰回路转，没想到几乎陷入绝境的关头，事情还能产生转机，张怡兴奋不已，紧紧拉着周冉：“还好有那份数据错误的文件，多亏了它，调查人员才能迅速锁定嫌疑人。” 袁悦大喜过望：“我的车贷有救了。” “还想什么车贷。”张怡笑起来，“走，我请你们吃饭，庆祝一下。” 张怡推着两人走出办公区，周冉顺手关起办公区贴满告示的玻璃门，转过身，忽然在电梯前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 她脚步一顿，心漏跳了一拍。 心有灵犀般，陆庭文停下与宋总的交谈，目光向周冉处看来。 “张怡。”宋总笑眯眯地招呼，“带你的两个小朋友去吃饭啊？” “带她们放松一下。”张怡笑着回答，“这几天她们的压力可不小。” “是啊，这几天公司上上下下，没谁能安心做事。”宋总向周冉和袁悦点一点头，“都收到消息了吧，过两天记得去新部门报到。” 袁悦悄悄翻个白眼，脸上还得挤出微笑：“谢谢宋总。” 她在背后扯一扯周冉，周冉慢了一拍，跟着说：“谢谢宋总。” “好好工作。”宋总叮嘱，“别因为这次的事情影响了工作的热情和信心。” 张怡道：“有宋总做榜样，她们一定能尽快克服困难，调整好工作状态。” “老了，谈不上什么榜样。”宋总摆手，用力拍拍陆庭文，“还是靠陆总提出建议，我才能想到现在的公关方案。” 陆庭文道：“离不开宋总当机立断，决策及时。” 宋总呵呵笑着，注意到周冉看向陆庭文的目光，话题一变：“陆总，你们认识？” 周冉顿了顿，道：“不……” “高中同学。”陆庭文打断周冉，回答，“只是不常在公司见到。” 周冉便也点一点头。 “那还真是有缘。”宋总十分惊奇，“是了，上一次会议前，你们还说过话。” “是啊。”陆庭文微笑，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意外，“好久不见，没想到这么巧。” “小周，你可得好好谢谢陆总。”宋总和周冉开起玩笑，“他的几句话，帮你留住了一份工作。” 电梯抵达楼层，周冉最后走进电梯，陆庭文伸手挡在她身边，轻轻拦住即将合拢的门。 “宋总说笑了。”陆庭文看向周冉，那双上挑的桃花眼沉静而温柔，“能留下来，当然是因为周冉足够优秀。” 第13章 新人 研发部主管被辞退后，公司上下进行了大规模人事调整。 周冉和袁悦被调往研发部门，新升任的部门主管宁逸然指向窗边相连的工位，欢迎词简单利落：“你们的位置。” 新办公区小而明亮，袁悦好奇地四处打量，和周冉议论：“人好少啊。” “因为这间办公室里只有一个组。”宁逸然放下清洁用具，“打扫一下，这两张桌子很久没人用了。” “新同事来了吗？” 门外响起活泼的声音，赵欣雨走进办公区，笑眯眯道：“让我看看以后对接的人是谁。” “周冉，袁悦。”宁逸然介绍道，“以后由她们负责跟进合作项目。” “你们好。”赵欣雨倚靠在工位挡板上，自来熟地捏一捏周冉的脸，“你几岁了？看起来像刚毕业的学生。” “你好。” 周冉脸被人捏着，只能小幅度点头。 袁悦问：“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没有。”赵欣雨摊手，“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要注意什么。” 万嘉禾站在赵欣雨身后，这位技术狂魔从不在社交上浪费时间，见了新同事，只是推一推眼镜，慢慢点头算作招呼。 “宁主管，能开一个欢迎会吗？”赵欣雨转头看向宁逸然，伸出一根手指，“一小时，绝对不耽误工作。” “随便你。”宁逸然耸肩，“只要你的老板不会突击检查。” “放心吧，陆哥几乎不来这边。”赵欣雨打开外卖软件，“除了定期的会议，你在这里见到他的概率不亚于抽中彩票一等奖。” “那你中奖了吗？” 赵欣雨“妈呀”一声，吓得差点扔出手机：“陆哥。” “陆总，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宁逸然打招呼。 “项目上有些事情要处理。”陆庭文看向周冉，“在聊什么？” 周冉慢了半拍：“我们……” “小朋友们想办一场欢迎会。”宁逸然帮她解释，“陆总不介意吧？” “当然不。”陆庭文笑道，“我请客，你们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我听见了陆哥！”赵欣雨兴奋道，“不许反悔！” “不反悔。”陆庭文对她挥一挥手机，“账单发给我，我先走了。” “多待一会吧，陆哥。”赵欣雨道，“我点单的时候把你也算进去了。” 她踢一脚跟在她身后的万嘉禾，正在发呆的万嘉禾回过神，机械地表示赞同。 陆庭文没有留下的打算，拒绝的话刚要出口，却注意到周冉有些期待的目光。 见他看来，那道目光紧张地移开，像是担心惊扰谁一般，很快垂落下去。 “可以。”计划改变。 陆庭文在周冉对面坐下，隔了一张桌子，却面对着彼此，正好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赵欣雨小小欢呼一声，下楼取来一桌的奶茶甜品。 万嘉禾心不在焉地拿起一杯奶茶，眼睛仍然盯着屏幕上的论文，袁悦看清他的屏幕，倒吸一口凉气：“全是英文，他怎么看懂的？” “因为他是变态。”赵欣雨拆开蛋糕包装袋，“我就不爱看这些东西。” “所以你总是出不了结果。”万嘉禾头也不抬地回击。 赵欣雨瞥他一眼：“下次你自己写项目书。” 万嘉禾沉默地挠挠头，小声嘟囔：“我又没说错。” 宁逸然挑眉：“陆总，你的员工很有个性啊。” 陆庭文微笑：“自由发展是博煜的公司文化。” 一群人聊得热闹，周冉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无论谁在说话都会收获她神情认真的点头赞同。 她从来不是人群的中心，也不会主动提起或加入话题，只是习惯性地在一旁照顾别人，不时因为听见有趣的话而露出很浅的笑容。 因为蛋糕上一颗草莓的归属，赵欣雨和万嘉禾开始斗智斗勇，蛋糕盒在玩闹间被撞倒，奶油沾染桌面，一并飞上周冉的衣袖。 “对不起，小冉！”赵欣雨急忙停下动作道歉，“我帮你擦一擦。” “没关系。” 周冉把桌子上的奶油打扫干净，好脾气地摇头。 赵欣雨连连道歉，放下纸碟站起来：“我去拿湿巾。” 周冉局促地起身试图帮忙，这时对面的人看过来，在她面前放下一块蛋糕。 蛋糕被切成整齐精巧的三角，正中间装饰着漂亮的草莓。 “这是最后一颗草莓！”万嘉禾看见，抗议道，“偏心啊陆哥。” “偏心吗？”陆庭文反问万嘉和，眼睛却看向周冉，浅淡的笑意一闪而过。 周冉心头一跳：“我……” 没等她想好答案，陆庭文却已经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继续和身边的人讨论实验数据。 * 新部门的工作不算繁重，除去特殊情况，周冉往往能准时下班。 她很快适应新的工作节奏，上班下班，生活恢复了千篇一律的安稳。 打卡器亮起绿灯，周冉推门走进办公室，她抬起头，却在袁悦的工位上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那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容貌，肤色白皙，眉眼精致，推门的声音惊动桌边的人看过来，一双眼睛弯出讨喜的弧度。 部门里一间办公室挨着另一间，如果不仔细辨认，确实容易在相同的大门中走进错误的一间。 周冉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愣神后急忙道歉：“对不起。” 年轻的男生站起来，目光越过周冉看向门边：“袁悦姐。” “坐吧，小季，我和你简单介绍一下公司的发展现状。” 袁悦把周冉推向工位：“没走错，坐吧。这是来我们项目组实习的小季，季司言。小季，这是项目组成员周冉。” 季司言乖巧地问好：“周冉姐。” 周冉点点头。 袁悦把公司宣传册塞进季司言手里，让他先简单了解公司的发展历程。 趁季司言翻阅宣传册的空隙，袁悦找个借口，拉起周冉去茶水间。 “我不活了。”门一关，袁悦就开始哀嚎，看起来快疯了，“这小少爷真难伺候。” “你说小季？”周冉吓了一跳，想了想道，“实习生确实经验不足，但等他熟悉工作流程，也能做得很好。” “什么经验不经验。”袁悦抓头，“他是宋总外甥。” “啊？”周冉没想到季司言背后的关系这么复杂，“那他要过来学什么？” “学什么学？”袁悦气道，“那就是过来混日子的，等完成学校的实习任务就走了。” 周冉安慰她：“实习期只有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袁悦苦笑：“我只拿一份牛马的工资，不仅要干活，还要帮公司带孩子。” “袁悦姐，周冉姐。”季司言敲一敲门，“我可以进去吗？” 袁悦急忙压低声音：“这小少爷没听见我们说什么吧？” 不等回答，门外的人已经神态自若地走进茶水间，目光慢悠悠转了一圈，像是对房间里的议论浑然不觉。 “看完手册了吗？小季。”袁悦扬起僵硬的笑。 “都看完了。”季司言道，“你们要打热水吗？电源开关有点高，我帮你们打开吧。” 他拿起周冉放在茶水柜边的保温杯，抬手轻松地打开饮水机顶端的电源：“袁姐，喝咖啡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转身等待饮水机加热，阳光勾勒出他线条流畅的背影，季司言双手撑在身边，指尖无聊地敲击台面。 袁悦假笑两声，压低声音向周冉哀叹：“他看起来一拳能打死两个我。” 周冉懵懵地点头应和，直到季司言准备按下热水按钮，才回过神，慌忙上前提醒：“那个不能用。” 她接过季司言手里的杯子，让他站到一边，拍了拍饮水机外机身：“出水口坏了，小心被洒出来的开水烫伤。” 说完小跑着返回办公室，取来便利贴贴在饮水机旁：“机器故障，请勿使用。” 季司言读完那一行工整的小楷，眯眼笑道：“小冉姐，你真细心。” “好了，开始工作！”袁悦真怕这大少爷再闯祸，急忙伸手把人推走，“来，小季，下面我们学习公司的发展现况。” 与袁悦预料的一致，几天过去后，季司言很快暴露出“不好伺候”的性格。 他总是用最简单的问题打断每个人的工作，能够围绕小问题延伸出无数奇怪的想法缠着其他人解答。 项目组成员受尽折磨，态度从一开始的“欢迎新人”急转直下，开始掰着指头倒数两个月还有多久结束。 “Excel表格的统计功能在哪里？”万嘉禾重复季司言的问题，不确定地看一眼这位实习生的简历，“你没学历造假吧？” “当然没有。”季司言无辜地摇头。 “如何清洗试管？”赵欣雨目瞪口呆，“这和实验有关系吗？” 季司言耸肩：“可我就是不会。” “打印机没纸了怎么办？”袁悦干笑，“你低一下头，就能看见替换的纸对不对？” 一个月过后，只剩下好脾气的周冉还愿意认真回答季司言的问题。 无论他问得有多奇怪，周冉都不厌其烦，一遍遍为他讲解正确做法。 例会结束后，季司言把打印好的文件交给周冉，笑眯眯提问：“小冉姐，为什么我的数据总有误差？” 周冉帮他看起测试报告：“这里……” “不好意思。”季司言拿出手机，“我接个电话。” 周冉点头。 等了许久，季司言还是没有回来，这时同事经过，带话让季司言去宋总办公室，周冉想了想，拿起修改后的报告去找人。 一路走到楼梯间，正好听见季司言懒洋洋的声音：“知道你话费多，也不用一天打四五个电话吧。” “收获很多。”停顿片刻，门后的人笑了，“统计数据，清洗试管，给打印机换纸，很有意义的工作。” “现在知道激动了？谁让你和我妈擅自帮我推掉实习，非让我来舅舅的公司当大少爷。” “照顾？”周冉听见季司言很轻的嗤笑，“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大门向后拉开，周冉来不及后退，差点和迎面出门的季司言撞在一处。 季司言向一旁让开位置，挑眉：“小冉姐？” 周冉扶着门站直：“宋总在找你。” “动作真快。”季司言哼笑，漫不经心道，“要是我不去呢？” 周冉犹豫了一下：“你自己决定好了。” 她把测试报告递给季司言，上面用红笔圈出了错误：“除了刚才的问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啊，我有问题。” 季司言笑了笑，忽然靠近周冉，轻声问道：“小冉姐，你有男朋友吗？” 第14章 疑问 周冉下意识反问：“这和实验有关系吗？” 季司言笑起来：“没有就不能问吗？” 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问题的不友好，周冉向后退一步，皱起眉：“季司言！” “到。”季司言懒洋洋道。 周冉生气了：“你到底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有啊。”季司言摊开手，“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会有误差。” “试着重新设置目标温度。”周冉生硬道，把报告拍到他手里，“没问题我走了。” 季司言拖长声音，听起来像是嘲讽：“谢谢你，小冉姐。” 周冉没有理他。 季司言跟上去，双手没正形地背在身后：“你生气了？” “对不起。”他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开个玩笑。” “小季。”周冉停下脚步，转身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很聪明，这些问题你都有答案。” “所以？”季司言眯了眯眼。 周冉无可奈何地叹气。 她知道面前的人把她和这场实习都当成笑话，但还是忍不住道：“我觉得每一个机会都很宝贵，既然你来项目组实习，就要努力学习新的知识。” 季司言似笑非笑：“是吗？” “是！”周冉尽量让自己有气势一点，“别再打扰我的同事。” 铿锵有力的一句话，反倒让季司言愣了愣，周冉抓住时机，说完最后一句话：“好好工作，珍惜每一分钟。” 大概是周冉和宋总的劝说同时起了效果，从那以后，季司言开始规规矩矩地完成实习生的任务，再也没有用奇怪的问题打扰其他组员。 会议还有五分钟开始，季司言把打印好的文件分给组员，一边问：“袁悦姐，还有什么要做的？” “没有，辛苦你了小季。”袁悦道。 季司言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十分自然地占据了周冉身边的空位。 陆续有参会人员走进会议室，万嘉禾在门前呼唤小季帮忙搬水，季司言看了周冉一眼，起身道：“来了。” “这大少爷怎么突然转性了？”等人走远，袁悦靠近周冉，压低声音问，“实验室是不是泄露了什么生化试剂？” 周冉啊一声：“没有吧。” “不过，小季最近好像总是缠着你。”袁悦戳一戳周冉，“你惹他了？” “不知道呀。”周冉没什么精神，沮丧地叹了口气，“我最近一直在倒霉。” 袁悦同情地拍拍她，正要说什么，却见陆庭文走进会议室，停下话题打招呼：“陆总。” “下午好。” 陆庭文微笑着点头，看向周冉对面的位置：“这里有人吗？” “没有。”周冉和袁悦齐齐摇头。 中场休息时间，季司言一反会议上安静的姿态，缠着周冉问东问西，一会这里不懂，一会那里不懂，几乎把能问的问题都问了个遍。 周冉耐心解答了所有问题，没忘记问：“还有什么不懂的？” “没有，你说得很好。”季司言勾起唇角，“谢谢小冉姐。” 对面，陆庭文从文件中抬起头，目光轻轻掠过周冉，微笑道：“这位是项目组新成员？” 袁悦道：“是新来的实习生小季。” “原来如此。”陆庭文向季司言轻轻点头，“欢迎。” “谢谢。”季司言敷衍地应答，转身靠近周冉，“小冉姐……” “不如我来解答你的问题。”陆庭文看向季司言，忽道，“你还有什么疑惑？” “有啊。” 季司言顿了顿，慵懒地靠向椅背，抱起双手：“比如——打断别人的谈话是否礼貌。” 陆庭文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文件：“前提在于，谈话中的另一方是否愿意参与对话。” “谢谢你。”季司言眯起眼，加重语气，“老前辈。” “不客气。”陆庭文挑眉，轻松道，“小朋友。” * 会议结束，参会人员三三两两散去，陆庭文叫住准备离开的周冉，起身走到她身边。 “你忘了资料。”他说着，递来一份文件。 周冉轻轻哎一声，立刻低头检查文件夹，检查后道：“应该是小季留下的，我帮他带回去吧。” 她拿着资料，犹豫片刻，道：“刚才……小季的语气不太好，你别介意，他性格就是这样的。” 陆庭文帮她推开门：“很有个性。” “也许吧。”周冉无奈，“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陆庭文动作微顿：“他影响你工作了？” “一点点？”周冉说着，莫名有些消沉，“他明明知道答案，还总是来问我，我又不能不回答。” 陆庭文温和地提问：“你觉得——他为什么喜欢问你问题？” “可能他觉得很有意思？”周冉想了想，“大概在很聪明人的眼中，迟钝的人看起来很好玩吧。” 陆庭文笑起来：“可我认为你很聪明。” “小冉姐。”这时季司言从长廊另一端走来，“欣雨姐让我提醒你，别忘了今晚的聚餐。” 他在周冉面前停下，看向她身边的陆庭文：“没想到陆总还在这里，看来博煜没什么业务需要处理。” “博煜还在起步阶段，不招收实习生。”陆庭文平静道，“所以，需要处理的麻烦并不算多。” 季司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我先走了。”陆庭文点点头，向周冉道别，“再见，小冉。” “好的。”周冉挥一挥手，“路上注意安全。” “等一等。” 季司言看一眼周冉，慢悠悠地发出邀请：“陆总不和我们一起聚餐吗？” “乏味的上司需要主动退出聚餐。”陆庭文笑了，“好好享受放松时间，祝你们玩得愉快。” “真是可惜。”季司言耸肩，“小冉姐，我们走吧。” 周冉没有跟上季司言，她依旧停留在原地，犹豫着向陆庭文提问：“今晚有安排？” 陆庭文垂下目光，温柔地回答：“没有。” “那，”周冉不想丢下他一个人，试探着问，“要不要一起？” 说完，又急忙补充：“不仅是我，大家都很想邀请你。” 季司言看着周冉，轻轻挑起长眉，没有说话。 陆庭文微微笑着，反问道：“方便吗？” 周冉眼睛亮了亮，她笑起来：“方便呀。” * 聚餐地点离公司不远，步行十分钟就能到达。 赵欣雨拉着袁悦走在最前面，嘻嘻哈哈地向她打听公司八卦，万嘉禾满心都是实验，快步走到宁逸然身边，追着她讨论最新数据。 周冉走得最慢，等她回过神时，一群人已经把她丢在身后，吵吵闹闹地走远了。 陆庭文走在她身边，他一直和她保持着同样的速度：“要不要追上去？” 周冉看着越来越远的距离，摇了摇头。 “有什么好追的。”季司言靠近周冉，“欣雨姐说七点前到就行。” “现在几点？”周冉抬头寻找商场大屏上的电子时钟。 季司言走在她身边，他个子高，正好挡起屏幕上的时钟。 周冉哎一声，转而看向右手边的屏幕。 陆庭文走在另一侧，他比季司言还要高一些，直接遮挡起周冉全部的视线。 周冉尝试躲避遮挡物无果，只能提问：“我看不见屏幕，现在几点了？” “五十三。”“六点五十三分。” 身边的人同时回答。 陆庭文与季司言对视一眼，双双默契地移开目光。 周冉无知无觉地走在中间，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她像是平原间忽然出现的盆地，从身高到气势都莫名其妙矮了一截。 沉默片刻，她默默后退一步，试图远离不合理的参照物。 注意到她的动作，季司言笑了笑，轻而易举将她推回原来的位置：“小冉姐，你是在本地上的大学吗？” “是的。”周冉无可奈何地继续充当盆地，没什么精神地说出本科学校。 “真厉害。”季司言称赞道。 “运气比较好。”周冉诚实道，“我平时都是倒数，只有高考超常发挥。” “运气也是努力的结果。”陆庭文道，“我记得你的英语比较薄弱，但在高考时发挥得很好。” 季司言拖长声音：“没想到陆总连同事的高考成绩都记得。” 陆庭文神色不变：“我和小冉在高中是前后桌。” 季司言漫不经心道：“那陆总一定出身名校。” “很巧，比你高几届，同校不同院。”陆庭文话锋一转，忽然皱眉，“周冉，看路。” 他轻轻把周冉拉到身边：“当心车。” 周冉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声音很小地道谢。 灯光柔和，季司言走在一旁，他看清了周冉的表情，忽然变得沉默。 聚餐结束后，赵欣雨翻出许久没用的会员卡，试图走出座位结账。 坐在最外侧的周冉见她动作困难，主动道：“我去吧。” 赵欣雨把卡递给她：“密码是手机号后六位。” 周冉点点头，拿起手机去收银台结账。 往回走时，正巧路过餐厅的悬空露台，晚风送来温暖的气息，空气里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 那股味道莫名令人放松，周冉推开门，迎风走上露台，双手覆上微凉的栏杆。 “小冉姐。” 季司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在这里。” 他走到周冉身边，学着她的动作倚靠栏杆：“在看夜景？” “吹一吹风。”周冉看见远处屏幕上的电子日期，问，“实习还有多久结束？” “一周？”季司言简单计算道，“下周五结束。” “好的。”周冉道。 “周冉。”季司言忽然用郑重的语气直呼她的名字。 周冉不明所以。 “你有喜欢的人，对不对？”季司言紧盯着她。 周冉愣了愣，低下头道：“没有。” “那我换一个说法。”季司言突然靠近，目光极富侵略性，“你喜欢陆庭文。” 周冉猛然抬头。 话语第一次快于意识，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不。” 话音未落，几步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周冉。” 周冉心头一跳。 她僵立着，眼看陆庭文走上露台，一步步靠近。 “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陆庭文彬彬有礼，语气却无甚诚意。 他略过季司言，视线探向局促不安的周冉：“小冉，我们该回去了。” 铭记历史，缅怀先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疑问 第15章 春夏 他……听见了吗？ 心跳不安地加速，周冉手足无措地看着陆庭文，可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异样：“你……” “陆总。”季司言语气不善，“其他公司的员工几点下班也在你的管辖范围里吗？” “小季。”周冉急忙打断道，“你先回去吧。” 季司言冷冷看向陆庭文：“可是他……” “麻烦你。”周冉低下头，“先回去吧。” 季司言一怔。 他轻轻眯眼，随即恢复玩世不恭的神情：“知道了。” 陆庭文笑了笑，退后一步，让出足够通行的距离：“再见。” 季司言动作一顿，立刻加快了脚步。 “他们准备离开，发现你不见了，所以，我来找你。” 陆庭文微笑道：“对不起，如果可以，我并不想打断你的谈话。” “你……”周冉抿了抿嘴，声音慢慢小下去，“都听见了呀。” 陆庭文笑起来：“原来我让人觉得讨厌吗？” “不是的。”周冉有些着急，连尴尬也顾不上了，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喜欢？” “也，也不是。” “是不喜欢？” 周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半晌，她叹了口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周冉。” “什么？” 陆庭文捧起她的脸。 周冉愣了愣，一瞬间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你，你……” “头发乱了。”陆庭文泰然自若，帮她整理好飞舞的发丝，轻柔地松开手，“好了。” 周冉依然呆呆的，红着一张脸，双手慌乱地动着，最后局促地抓紧衣角。 “开个玩笑。”陆庭文道，指刚才喜欢或不喜欢的问题，“你会介意吗？” 周冉立刻摇头：“不会。” 陆庭文投以安静的目光，像是审视，却又是温柔的。 “不过，”他忽然开口，注意到周冉悄悄看来的目光，不易察觉地勾起唇角。 “我确实好奇你的答案。” * 春夏之际，气候总是变化无常。 昨天才因为骤然升高的气温换上短袖，一场带着寒意的雨水后，会议室里又挤满了风衣与外套。 万嘉禾正在台上滔滔不绝介绍新产品的性能，中场时间，他翻着稿件问陆庭文：“陆哥，你觉得还有遗漏吗？” 陆庭文轻轻咳嗽几声，等气息平复后道：“补充一下前期测试数据。” “有。”万嘉禾调出一页PPT，“这里……” 陆庭文忽然开始剧烈咳嗽。 他戴着口罩，示意万嘉和稍等，等咳嗽声过去，用沙哑的声音道：“你注意……” “陆总。”公司负责人试着问，“休息一下？” 周冉坐在角落里，今天是公司与博煜的联合会议，参加会议的人很多，隔着人群，她看不清陆庭文的神情，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她知道陆庭文总会在换季时生病。 高中三年，每当季节即将变化时，周冉就会看见前桌的人带上口罩，不时从满桌练习卷中抬起头轻轻咳嗽。 咳嗽声在晚自习寂静的教室中响起，身前的人压抑着轻咳，周冉握笔的手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关心。 “你感觉怎么样？” 没等她鼓起勇气，陆庭文的同桌已经问出了她的问题：“我陪你去校医室？” “不用。”陆庭文咳嗽几声，“我明天请假去医院。” “也行。”同桌压低声音，“校医室确实没用，上次我说肚子疼，医生居然给我开感冒药。” 陆庭文咳嗽着，无奈地摇一摇头。 大约过了五分钟，前桌的咳嗽声才停止。 握紧签字笔的手松了松，无端被牵动的心方才缓缓落回原地。 周冉若无其事地将英语周报翻过一页，慢慢舒一口气，停滞多时的笔尖终于写下新的答案。 高中毕业的第三年，周冉在大学图书馆里听见身前响起轻轻的咳嗽声，她习惯性地抬头看去，仿佛前桌依然坐着她喜欢的人，下一秒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就要响起。 前座的同学起身离开，刺耳的座椅移动声惊醒了周冉走失的神思，她面对陌生的环境怔了一怔，过了很久才平复猛然惊起的心跳。 当时她想，她和陆庭文，或许不会再见面了。 “抱歉。”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周冉的思绪。 她恍然回神，回到拥挤沉闷的会议室中，这一次陆庭文的声音清晰地响起：“请继续汇报。” 漫长的会议终于到了尾声，周冉匆匆拒绝同事拼车回家的邀请，追赶走在前方的人：“陆庭文。” 陆庭文停下脚步，回身耐心地等她靠近。 气还没喘匀，周冉已经把担心抛了出去：“你还好吗？” “我换季时总会生病。”陆庭文面色苍白，但还是微笑着回答，“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去医院。” “不如。”周冉犹豫着提议，“我陪你去医院吧？” 大概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焦急和关心，她仓促低头，前言不搭后语地补充：“刚好我有时间，同事们也很关心你。” 心跳在长廊间回响，笼罩起狭窄的空间。 身前的人久久没有回答，就在周冉以为陆庭文会拒绝时，他轻声道：“那就麻烦你了。” * 春夏气候多变，正是容易感冒发热的时节，即便临近傍晚，看病的人也在急诊部排起了长队。 挂号，分诊台报到，取体温计，周冉经常陪生病的唐旭尧来中心医院看病，一套流程走得十分熟练。 大厅中心的电子屏跳动着序号，前方剩余三人，预计十到十五分钟后就诊。 周冉拿着报到单回到陆庭文身边，陆庭文端正地倚靠座椅休息，呼吸清浅，像是睡着了。 不敢惊动身旁的人，周冉轻手轻脚地坐下，将手机调节成静音模式。 她顺便处理起工作消息，袁悦私聊问她到家了没有，周冉只说在外面。 袁悦立刻发来愤怒的语音：不会吧，难道这扒皮公司还要你加班？ 周冉放轻动作回答：不是的。 她随便找出一个借口结束了对话，抬起头，陆庭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他按了按眉心，那双因生病而略显疲倦的眼睛温柔地看向周冉：“到我们了吗？” “……嗯。”周冉动作一顿。 她把纸质单递给陆庭文：“五诊室。” 陆庭文点一点头，说谢谢，轻咳一声，去分诊台登记体温。 护士正忙着整理挂号单，眼也不抬道：“体温计放盒子里就行，你先进去吧。” 接着叫住陆庭文身后的周冉：“家属帮忙补充一下基本信息。” 周冉一愣：“我……” “麻烦你了。”陆庭文道，“小冉。”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以至于周冉连尴尬都来不及，就点头答应：“好的。” * 没有发烧，不需要验血，医生简单问几句症状，从打印机里扯出药单签字。 “清淡饮食，多喝水多休息。”医生叮嘱道，“最近压力不要太大。” 周冉站在一边认真听着，陆庭文说好，她也跟着点点头。 “你要监督好他啊。”医生看见周冉的动作，随口道，“让他每晚按时上床睡觉。” “啊？”周冉局促道，“我，我不……” “记住了，医生。”陆庭文看向周冉，笑了笑，“我会按时休息的。” 医生把药单交给周冉：“二楼窗口缴费，再去一楼拿药。” 他摸一摸即将谢顶的头，对陆庭文语重心长道：“烟酒辛辣也不能沾，自觉一点，别让你女朋友操太多心。” 周冉尴尬道：“我去缴费。” 她匆匆说完，几乎是慌乱地离开诊室。 取药地点在一楼大厅，就诊高峰过后，等待取药的人并不算多。 屏幕很快显示出陆庭文的名字，周冉抱着药回到座位上，仔细读完每一个药盒上的标签。 “这盒一天两次，饭后服用。”她把药放进袋子里，接着取出另一种，“这两盒都是一天三次，饭前饭后都可以吃。” “记住了吧？” 又是那种认真专注的神情。 陆庭文微微挑起修长的眉：“记住了。” 周冉忽然想起护士和医生的误会，顿时拘束起来：“那就好。” 陆庭文看着她，目光深邃而沉静：“谢谢。” 周冉慌忙低头整理药品：“没关系。” 慌乱间，手里的药滚落到了地上，她急忙弯腰去捡，却不小心触碰到一只温热有力的手。 触电一般，手指不自觉蜷曲，周冉连声音都轻了许多：“不好意思。” “我来就好。”陆庭文站起身。 他忽然开始咳嗽，身体像是没力气般微微摇晃，周冉哎一声，抛开刚才的尴尬，想也不想地站起来扶住他。 温热的身躯骤然靠近，独属于陆庭文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笼罩着她的每一处感官。 周冉强忍脸热，偏过头问：“很难受吗？” “谢谢。”陆庭文站直身形，指尖不经意拂过周冉的手背，“没什么。” 周冉有些担心：“要不再回去看看。” “老毛病，不严重。” 周冉见他坚持，只好道：“不舒服要告诉我呀。” 陆庭文看着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冉站在医院门前，她不能让生病的陆庭文开车回家，一面走着，一面点开软件，打算帮陆庭文叫一辆车。 不早不晚的时间点最难打车，加载中的橙色圆圈不停旋转，周冉点击屏幕，正想着不如找一辆线下出租车，忽然听见陆庭文叫她：“周冉。” “嗯？”她抬起头。 陆庭文放下拦车的手：“车来了。” “啊？”周冉愣了愣，摇头，“我先送你回家。” “已经很晚了。”陆庭文帮她拉开车门，温柔却不容置疑，“你该回家了。” “可是……”周冉上了车，从车窗后探出半张脸，“你怎么办？” “司机会过来接我。”陆庭文伸手挡在窗户上，以免她磕碰，“谢谢你陪我来医院，到家后记得告诉我。” “那……”周冉仰头看他，“记得吃药。” “还有。”她像是想起什么，脸微微发红，小声叮嘱，“早点休息啊。” 第16章 探望 中午下班后，赵欣雨走到周冉和袁悦的工位前，敲敲挡板，问要不要一起去探望陆庭文。 例会因为宋总临时出差而取消，袁悦见下午没有安排，便一口答应下来，顺便转头问周冉去不去。 在所有人都去的情况下，不去反而显得很奇怪，周冉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点点头。 要探病总不能空手去，路过街边的花店，周冉在繁杂的品类中挑选许久，最后买下一束香槟色的洋桔梗。 她整理着花束上被风吹乱的绸带，来时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在单元楼面前再次打起退堂鼓，正编造着离开的合理借口，单元楼大门却开了。 陆庭文穿着米白色休闲毛衣，稍有些长的头发柔顺地搭在额前，零星遮挡起英气的长眉。 他向准备离去的周冉笑了笑。 “不上去坐一坐吗？” 陆庭文的家十分整洁。当然，比起井井有条的内务收纳，更令周冉意外的是随处可见的生活气息。 电视柜里摆着最新款的游戏，旁边造型奇特的竹筐里是品类繁多的零食，与邻居相通的阳台上放着猫碗和猫粮，专门喂隔壁那只喜欢过来晒太阳的奶油色金渐层。 大概是刻板印象作祟，周冉总觉得陆庭文的家会拥有精英商务的风格，就像他平时对外呈现的那样。 没想到手边就是一本摊开倒扣的漫画。 周冉坐在柔软的米白色布艺沙发上，拘谨地从漫画封面上收回视线。 “陆哥。”万嘉禾一进门就放下临时买来的果篮，直接奔向书房，“帮我开一下电脑，我查个资料。” “他真无聊。”赵欣雨熟门熟路拉开茶水柜下的抽屉，翻出一瓶果汁，拧开盖子递给袁悦，“小冉，过来看看你想喝什么。” 袁悦好奇地问：“看样子你们经常来陆总家？” “一开始经常过来。”赵欣雨耸耸肩，道，“那时候我们穷的要命，租金能省一点是一点，可以居家处理的工作都是在陆哥家做的。” 陆庭文从叽叽喳喳的姑娘们身边经过，在周冉身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随手摸了摸跳进客厅的猫。 身材浑圆的猫在他手下翻身打滚，发出舒服的呼噜。 “不和她们一起聊天吗？”他看着周冉，浅笑道。 “好……好的。” 周冉忽然想起那束桔梗，抱起精心整理的花束，双手递给陆庭文：“送给你。” 色彩温柔的洋桔梗错落排列，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很漂亮。”陆庭文抚过柔软的花瓣，“谢谢。” “原来你喜欢花啊，陆哥。”赵欣雨抱来一堆零食，朝周冉眨一眨眼，“我记得你上次跟合作伙伴说你花粉过敏。” 周冉顿时紧张起来，神情里满是愧疚：“我，我不知道你过敏。” 她伸手想接回那束花，小心观察陆庭文的表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庭文把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没有，不用担心。” 他起身去储物间寻找花瓶，对赵欣雨道：“看来你对上司的了解并不够多。” 赵欣雨嘿嘿笑着：“可是陆哥你确实拒绝了那位合作对象送的花嘛，还拒绝得那么干脆。” “那位女士想压低我们的分成比例。”陆庭文道，“一束花换一定比例分成，你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吗？” “算了算了。”赵欣雨连连摇头。 袁悦在一旁听了许久，忍不住问道：“陆总，博煜的每一个项目你都会跟进吗？” “差不多。”陆庭文回答，“会关注比较重要的节点。”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赵欣雨补充道，“博煜刚起步的时候，陆哥一个人要干好几个人的活。又当秘书又当司机，带我们去谈项目前还要在车上帮我们修改文件里的标点符号。” 难怪他总是很忙，周冉垂下目光，心想，无论项目大小，他几乎都会亲自跟进。 认真又执着，就像在高中时那样，只要错一道题，陆庭文就会找出同类题目反复练习，直到不再犯相同的错误为止。 铃声响起，周冉恍然回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客厅里只有她和陆庭文相对而坐。 洋桔梗在茶几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四周安静极了，只剩下小猫惬意的呼噜声。 “欣雨和袁悦在影音室看电影。”陆庭文解释道，示意周冉自便，“需要的话我可以回避。” 周冉摇摇头，接通电话，季司言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小冉姐。” 响声簌簌，对面像是在翻着什么文件：“实习证明放你桌上了，帮我签个名，填一下评价。” 周冉说好：“周一给你可以吗？” “随便你。”季司言道，“领导，记得给个好评。” 周冉把他随口一说的玩笑话当成要求，认真回答：“会的。” “我下周结束实习。你有时间吗？请你去……” “周冉。”陆庭文忽道。 打断他人对话对一向礼貌得体的陆庭文而言实在是很奇怪的举动。周冉惊异地看向他，不解地歪了歪头。 陆庭文笑了笑：“帮我拿一下苹果，在你左手边的木柜上。” 电话那边静了片刻，再开口，季司言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你和陆庭文在一起？” “是的。”周冉拿起苹果递给陆庭文，像是要避开什么一样，极快地收回手。 “听说他生病了。”季司言毫无感情道，“你在探望病人？” 周冉点点头，意识到电话那边的人看不见，又道：“你刚刚说下周……” “没什么。” 季司言又开始不正经：“好好照顾病人，年纪大恢复的就是慢一些。” 他故意扬起声音，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确实会有一点。”周冉真诚道，“我最近只要熬夜就会很难受，以前都不会这样的。” 直截了当的回答，反而让季司言愣了愣：“我不是……” “不说啦。”周冉挂断电话，“病人还要休息。” 从屏幕上抬起目光，正好看见陆庭文似笑非笑的神情。 “在笑什么？”周冉不明所以。 “笑……”陆庭文顿了顿道，“原来我们一样老。” 洗净切好的苹果装在盘子里，被推到周冉面前：“你好像不爱吃零食，吃点水果吧。” 来探病的人反而吃起了病人准备的水果，周冉不好意思地点头：“谢谢。” 她坐在茶几边，看陆庭文拆开花束包装，将修剪好的桔梗放入花瓶。 “整齐吗？”陆庭文问，“我这边看不见正面效果。” “这里。” 周冉吃着陆庭文切好的苹果，指向花瓶侧面，示意道：“有一个花苞垂下去了，要剪掉吗？” “在这？”剪刀移向花枝。 “不对。”周冉道，“要再偏一些。” 陆庭文站起身，跟随她示意的动作挽起垂落的花苞。 沙发间隔狭窄，他极其自然地靠向周冉，不忘绅士地表达歉意：“抱歉。” 温热的气息轻而缓地拂过耳畔。咫尺之间，正常的动作也具有了与众不同的亲密意味。 陆庭文垂下目光，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周冉单薄的侧影，还有她不安颤动的眼睫。 怎么比高中时还瘦。他漫不经心地想。 “找到了，”他拿着花坐回原位，微笑着看向周冉，“谢谢。” 周冉低下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 临近傍晚，赵欣雨和袁悦终于看完了那部时长惊人的电影，赵欣雨走出影音室，伸着长长的懒腰。 她一眼看见茶几上的桔梗，惊艳地哇一声：“好漂亮。” “小冉！”她找到坐在沙发上看漫画的周冉，朝她比起大拇指，“真有眼光。” 周冉被夸得有些害羞，连连摆手：“我只是随便挑的。” 陆庭文却自然地接上那句夸奖：“确实很漂亮。” 周冉更加局促，沉默一会，局促地说喜欢就好。 赵欣雨笑了一声，熟练地问：“陆哥，在你家蹭个晚饭行吗？” “可以。”陆庭文欣然应允，“我请客。” 袁悦惊奇道：“没想到陆总还会做饭。” “当然是外卖。”赵欣雨道，“我就没见过陆哥进厨房。” “也是，还是外卖方便。”袁悦忍不住也伸个懒腰，“在公司忙了一天，回家根本不想做饭洗碗。” “我倒是想做饭，可就是学不会。”赵欣雨叹息道，“我们当中好像只有小冉会做饭。” “这么厉害，我还没听你说过呢。”袁悦兴致勃勃地戳一戳周冉，“那你最擅长做什么？” 周冉想了想道：“太复杂的菜我不会做，可能只有煮粥比较拿手。” “那正好。”赵欣雨眼睛一亮，“陆哥是病人，要饮食清淡，小冉你可以给他煮粥呀！” 周冉一怔：“我……” “还是不了。”陆庭文轻轻挑眉，“听起来会很麻烦。” “不麻烦。”周冉忙道，犹豫着补充，“只是我很久没有做饭了，味道可能不太好。” “不会。”陆庭文道，“我相信味道会很好。” 赵欣雨笑眯眯看着两人，悄悄向周冉比心，无声道：“加油小冉！” “所以晚上吃什么，喝粥吗？”万嘉禾走出书房，听见谈话，当即举手反对，“拒绝喝粥，我投汉堡一票。” “你不配喝小冉做的粥。”赵欣雨没好气道，“粥是陆哥的，你和我们一起吃外卖。” “也行。”万嘉禾翻出可乐，挤来赵欣雨身边，和她一起看外卖界面，“记得帮我点个汉堡。” “悦悦呢？你吃什么？”赵欣雨问。 “我是蹭饭的人。”袁悦摊手，“我都可以。” 三人嘀嘀咕咕围在沙发前商量，周冉手足无措地站了片刻，抬头问陆庭文：“那我……现在去煮粥？” “都可以，你来安排。”陆庭文接过她手里的漫画，随手翻了翻。 那是他见周冉安安静静坐着，担心她无聊，拿来给她消磨时间的：“看完了吗？” “看完了，很好看。”周冉弯一弯眼，拿回漫画，“这是放在哪里的？我放回去吧。” “书房边的房间。”陆庭文说，“左手边第三排书架，摆着相框的那一侧。” 周冉点一点头：“好的。” 天已经黑了，她打开房间里的灯，走到书架边，寻找漫画原来的位置。 线条简约的相框错落摆放在漫画前，视线不经意扫过正中间的相框，周冉看清了那张照片，不由目光一顿。 那竟然是高中毕业时的班级合照。 第17章 合照 即便过去了很多很多年，周冉依然记得拍毕业照时炎热的天气。 拍照顺序按班级号从小到大排列，摄影师拿着喇叭，卖力地指挥人群向左向右。 理科重点班是全年级最后拍照的班级，班主任何平担心学生中暑，把人赶到树下躲太阳，嘴里唠唠叨叨抱怨：“这么早叫人下来干什么，还有一道题没讲完嘛！” 周冉站在队伍中间，按学校要求穿着全套礼服，白衬衫黑长裤，头发整整齐齐向后梳好。 临近高考，每一分钟对于她而言都是宝贵的，她低头看着手里折叠成方块的单词表，争分夺秒地背诵考纲词汇。 太热了，她擦一擦汗，忍不住用单词表作扇子扇风。 女生能自由选择白衬衫搭配夏季薄款长裤或是半身裙，礼服带来的热意尚且能够忍受。 男生却不同，他们唯一配置的礼服是西装三件套，厚重的西服外套和板正的衬衫领带只是看着就让人感受到热意，不到一会，队伍里的男生就把礼服脱得乱七八糟。 有人单穿衬衫挂着领带，有人挽起裤脚披着外套，何平在队伍里巡视一圈，越看越难受，最后拿下眼镜揉一揉眼。 “你们自己去照照镜子。”他把擦干净的眼镜戴上，“不像样，不像样。” 队伍最前面的男生忍不住反驳：“太热了老师，您来也忍不住要脱啊。” “看看人家陆庭文，”何平胖胖的手一挥，所有人的目光就朝陆庭文看齐了，“人家的衣服不是穿得好好的嘛。” 周冉也抬起目光看去，陆庭文安安静静站在队伍最后，三件套穿得端正整齐，映衬出挺拔的身形。 他低着头复习必背古文，有些长的额发垂下来，遮起浓密的眼睫。 “太欺负人了老师，”男生唉声叹气，“我和他差又不是这件礼服。” “别灰心呀老郑，”有人叫着男生的外号道，“你把脸遮起来，还是能看的嘛。” 同学们哈哈大笑，连周冉也抿嘴笑起来。 乱糟糟的队伍里，陆庭文忽然抬起头，不经意和她视线相接，周冉顿了顿，慌忙垂下目光。 “老郑，”陆庭文轻轻移开目光，看向被同学们笑得有些羞赧的男生，“借一下你的语文作文。” 老郑最擅长语文，学科排名永远能保持年级前十，尤其是作文，几乎次次都会被印成优秀范文全年级传阅。 “看见没，年级第一也欣赏我的作文！” 老郑终于找回了点面子，故作矜持地把范文递给陆庭文，表情得意：“看吧看吧，作文管够。” 陆庭文客气地点头：“谢谢。” “好了，同学们，不要笑了。”何平清一清嗓子，用不正宗的普通话教育大家，“我们要正确对待外貌，不能只通过长相评价他人。” “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同学们要多发现别人的闪光点嘛。” 轮到周冉的班级拍照时，忙碌大半日的摄影师已经声音沙哑，他举着喇叭，有气无力地指挥：“从低到高，女生在前男生在后，老师们往旁边站。” 第一排坐着校长，校长旁边是面容严肃的级长，何平笑眯眯坐在两人身边，把领带扶正，昂首挺胸面向镜头。 高一到高三的所有任课老师都被班主任邀请参加合照，那位严格的英语老师也来了，就站在周冉身边。 “周冉？”两年没见，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还能叫出她的名字。 周冉依然记得英语老师对她的批评，不自觉紧张起来：“老师好。” “在背单词啊。”英语老师看一眼她手里的单词表。 “是的，”周冉说，捏紧墨绿色的纸张，“一模的时候英语有点拖后腿。” “别担心。”英语老师像是看出了她的焦虑，语气前所未有的和蔼，“你这么努力，一定能发挥出色。” 周冉愣了愣，低下头：“谢谢老师。” 拍完第一张照片，摄影师举起喇叭指挥：“最右边的人都往下挪一挪，把后面的校徽露出来。” “那个小帅哥！”他冲陆庭文挥挥手，“你往下走一个台阶。” 接着指一指周冉：“站到这个女孩子旁边。” 脚步与铁制台阶相撞，左侧微微一沉，清晰的声响传至周冉耳侧，就像她此刻的心跳，咚，咚。 她不着痕迹地向右移动，为陆庭文留下足够的空间。 “谢谢。”陆庭文道。 周冉摇一摇头，下意识伸手整理已经足够整齐的头发，那颗烦人的痘痘为什么要长在左边呢？ “好！大家笑一笑！” 摄影师显然非常满意现在的队形，举起手大喊：“来——一，二，三！” 周冉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当年的她梳着丸子头，笑容腼腆，站在陆庭文身旁拘谨地面向镜头。 看起来笨笨的。 她默默移开视线，转而看向摆放在毕业合照边的相框，照片里陆庭文搂着妈妈站在高中大门前伸手比耶，两张相似的面容扬起同样灿烂的微笑。 再往左，分别是陆庭文和父母在百日誓师大会上的合照，陆庭文大学毕业时身穿学士服的照片，还有博煜创立初期的公司成员合照。 周冉一一看过去，仿佛走过一段漫长的时光。 她下意识打量起眼前的房间，窗边长桌整齐摆放着项目资料，书架上从小学到高中的奖状按顺序陈列，数量众多的私人物品无不指向房间的主人。 这里大概是陆庭文的卧室。 周冉慌忙收回打量的视线，急急忙忙要退出去，却踉跄着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没找到位置吗？”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冉动作一僵，无措地站稳身形，眼看陆庭文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漫画放入书架。 “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脸红了，“我不知道这里是你的卧室，不小心看了你的照片。” “欢迎参观。”陆庭文道，“本景点不设置门票。” 周冉一怔，随即忍不住弯了弯眼。 陆庭文站在周冉身旁，和她一起看向陈列的照片，相框之外，照片中人再一次并肩而立。 “你在这里。”陆庭文找到照片下角并列的名字。 第十届理科重点班毕业留念。 陆庭文，周冉。 周冉指向她身边的名字：“你在这里。” 她抬起头，陆庭文在同一时刻低下头，双目相接，不由相视而笑。 “没想到你保存得这么好。”周冉有些遗憾，“我的毕业照在搬家时弄丢了。” 她为此难过了很久。 “是我妈妈整理的。”陆庭文道，指尖拂过相框，“她说照片是人生的重要记录，一定要好好保存。” “真好。”周冉注视着陆庭文身穿学士服，站在大学校门前与父亲的合照，“这张照片是阿姨拍的吧。” “很遗憾，不是。”陆庭文温柔地微笑，声音低沉了些许，“她在我大一时去世了。” “对不起。”周冉一惊，抿了抿嘴，“我不知道。” “不用道歉。”陆庭文道，看向照片中笑容灿烂的母亲，“不过，我也是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接受她离开的事实。” 随着他的视线，周冉再次看向错落排列的相框，大学以后，陆庭文除了单人照片，就只剩下和父亲、朋友的合照。 金榜题名，事业有成，明明都是热闹高兴的场景，却能看出照片中的人有几分失落。 她想起自己大学毕业的时，一向节俭的周春丽特意去商场买了一套新衣服，兴奋又骄傲地出席了毕业典礼。 周冉穿着学士服的照片被周春丽摆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周春丽会对每一个进门的人骄傲地说，看看，这是我们家小冉，多精神。 心情更加沉重，周冉不敢想象失去周春丽的生活。 她摇一摇头，赶紧把可怕的想法驱逐出去，更加后悔提起照片的话题。 “你，你喜不喜欢青菜粥？”她笨拙地打破沉默，有意让气氛轻松些，“还是想喝别的粥？” “都可以。”陆庭文笑一笑，默契地配合她结束话题。 * 门铃响了又响，送来的外卖铺满了茶几，从奶茶汉堡到麻辣烫炸鸡应有尽有。 陆庭文经过高高堆起的外卖包装，挑眉道：“胃口不错。” “老板的羊毛当然应薅尽薅。”赵欣雨回敬。 她正在和整只炸鸡搏斗，费力地撕扯鸡腿，被一旁的万嘉禾毫不留情地嘲笑：“我和你说了别点整只鸡，多麻烦。” “管得着吗？又不是给你吃的。”赵欣雨把炸鸡推到周冉面前，“吃吧小冉。” “好的。”周冉道声谢，起身道，“我去看看粥好了没有。” “好香。”袁悦道，“香得我想喝粥了。” “没问题呀。”周冉道，“我做了很多，大家可以一起吃。” “不，我们吃外卖就行。”赵欣雨按下蠢蠢欲动的万嘉禾，“喝粥是陆哥作为病人的特权。” 她举起手，向陆庭文眨眨眼：“报告老板，我成功维护了你对粥的所有权，可不可以点一份蛋糕作为夜宵？” 陆庭文道：“可以。” 万嘉禾啧道：“狡猾，陆哥我也要！” 周冉在厨房里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打开锅盖，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厨房很大，她不熟悉餐具摆放的位置，正低头找着勺子，有人适时从身后把勺子递给她。 “在这里。”陆庭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厨房，“小心烫手。” “谢谢。”周冉慢慢搅拌沸腾的粥，“再等一小会，很快就可以吃了。” 陆庭文看着她认真专注的模样，顿了顿，道：“好。” 周冉放下勺子，双手按在温热的锅盖上，神情严肃道：“味道一定要很好。” 陆庭文笑了：“你在许愿？” 下意识的动作被人看见，周冉哎一声，害羞地解释道：“不太有把握的时候，我好像是比较喜欢许愿。” “那愿望……实现了？” “一般没有。”周冉道，“但多许几次，也许就能实现了吧？” 她默默垂下目光，笑了笑，不太好意思的：“听起来有点傻。” 这时陆庭文走过来，和她一起把手放上去。 周冉疑惑地看向他。 “和你一起许愿。”陆庭文道。 第18章 生日 周一清晨的交通大概只能用恐怖来形容，周冉在红绿灯不断的主干道上堵了将近四十分钟，最后果断下车狂奔完最后一段路，终于在八点半前看见了公司的大门。 她匆匆忙忙点开打卡界面，直到绿色的通过标识出现才长长舒一口气。 “早，小冉姐。” 季司言在半小时后走进办公室，他的实习今天结束：“我来领取好评。” “我都写完了。”周冉推开电脑，拿出细心整理好的实习证明和手册放到桌子上，“你要不要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错？” “走个过场而已。”季司言耸肩，“那群检查的人根本不会仔细看里面写了什么。” “好的。”周冉点点头。 季司言勾起唇角，懒洋洋地说声再见，收拾好工位上的个人物品就准备离开。 周冉惊讶道：“现在就走？” “约了同学。”季司言道，“刚赶完期末论文，放松一下。” “不和其他人告别吗？”周冉问，“他们很快就到了。” “算了吧。”季司言道，“我可受不了一群人围着我说再见的场景，他们还要说一说对你的印象，听起来和追悼会没有区别。” “不能这么说。”周冉纠正他，“大家是在表达对你的不舍。” “那更像追悼会了。” 周冉哑口无言，想了很久，只能干巴巴地反驳：“不像吧。” “那就麻烦你帮我道别。”季司言笑了，“替我传达发自内心的感谢。” 周冉说好。 她拿出薄荷绿的硬壳笔记本，郑重地交给季司言：“一个小礼物，祝贺你圆满完成实习工作。” “谢谢。” 季司言挑起眉，饶有兴趣地翻开笔记本，纸面上字迹工工整整，居然按时间顺序记录着他问过的所有问题和答案。 “你的很多问题我都回答不出来，所以里面有些答案我也不确定对不对。”周冉道。 季司言翻回第一页，第一行写着问题：“饮水机加热键在哪里？” 周冉在下一行用端正的楷体回答：“饮水机是公司新换的，我也不太清楚，可以试一试机身左边的红色按钮。” “看起来像动物园的饲养日志。”季司言笑起来，语气前所未有的正式，“谢谢你，周冉。” “好好努力。”周冉真诚道，“你看，即使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你也有了很多进步。” 季司言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道：“……他运气真好。” “什么？”周冉没听清。 “没什么。”季司言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姿态，“再见，周冉。” 周冉笑了笑，认真道别：“再见。” * 下班后周冉收到唐旭尧的消息，说想吃楼下阿婆手作的红豆糯米丸子。 唐旭尧才结束博物馆的实习工作，难得有几天假期，还没开始享受，就收到了要开组会的通知。 周冉端着红豆丸子走进房间时，她正怨气满满地做着汇报课件，一张脸黑得能演张飞。 “要不要休息一下？”周冉放下瓷碗。 唐旭尧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抓着头发道：“不行，我还有两篇文献没看。” 她叹着气摇晃鼠标，摇出右下角的电子日历，看着红色星星重点标注的日期，忽然坐直身：“小冉！” “怎么了？” 唐旭尧指着日历上的星星：“下周六是你的生日！” 她顿时来了精神：“刚好是周末，我给你办一个生日会怎么样！” “不了，旭尧。”周冉兴致不高，“谢谢你，但我一般不过生日。” 从前是不想过生日，冷冷清清的生日总会让她想起父母离异的事实。后来是没时间过生日，忙忙碌碌的学习和工作占据了她所有的精力。 对周冉而言，生日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 可她看着唐旭尧期待的神情，犹豫片刻，没有第二次拒绝她的提议：“你真的很想办生日会吗？” “难得有点让我高兴的事。”唐旭尧瘪嘴，“不然这个破论文真的要把我逼疯了。” 周冉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下来：“那……你想吃什么蛋糕，我去订。” “交给我。”唐旭尧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我来帮你选蛋糕！” 周冉看着她高高兴兴的样子，笑着点点头，拿起振动的手机向房间外走：“我接个电话。” “去吧去吧。”唐旭尧头也不抬，“等我选好了再告诉你。” 周冉轻轻掩上门：“陆庭文？” “是我。” 电话的另一边，陆庭温和地问：“下班了吗？” “刚下班，”周冉握紧手机，“出差还顺利吗？” “刚刚落地。”陆庭文道，他临时启程前往外地谈一项合作，病情尚未完全痊愈，说话间还有些轻微的咳嗽，“这里天气很好。” 周冉走上阳台，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雨水。 她推开窗：“这里快下雨了。” 一阵沉闷的雷声，窗外树木枝叶轻颤，雨点淅淅沥沥落下。 周冉把手机向窗外靠近，让连绵雨声传向千里之外的人。 “你听。” 那边静了片刻，模糊响起机场广播机械的电子音。 “听见了。” 陆庭文回答，声音被细碎的电流干扰，穿过雨声落在周冉耳边，似乎格外温柔。 周冉后知后觉举动的傻气，收回手机，才想起询问这通电话的目的：“有什么事吗？” “下个月是省重点六十周年校庆。”陆庭文道，“何老师想组织一场班级聚会，需要人手帮忙，班长托我问你最近有没有时间。” “有的。”周冉回答。 “小冉！” 玻璃门向两旁推开，唐旭尧举着手机兴冲冲跑到周冉身边：“你想要巧克力蛋糕，还是要水果蛋糕？” “你还在打电话呀。”她这才发现周冉屏幕显示通话中，不等周冉回答，又风风火火地跑开了，“我一会再来找你！” 周冉茫然地点头，顿了顿，才接起刚才的话题：“……下个月什么时候？” “八号，地点还没有确定。”陆庭文话音一转，“要过生日了吗？” “是的。”周冉不太好意思地解释，“朋友在帮我选蛋糕。” “什么时候？” “周六。” “打算怎么庆祝？” 周冉诚实道：“没有什么想法。” 陆庭文笑了笑：“听起来你不太热衷于庆祝生日，那你会希望收到生日祝福吗？” “没有想过。”周冉道，“不过，如果是重要的朋友过生日，我可能会当面送上祝福吧？” “不错的庆祝方式。”陆庭文道，结束短暂的通话，“再见，周冉。” 唐旭尧干劲十足，选完蛋糕后又兴致勃勃地下单了数不清的装饰品，一个接一个的快递堆在门前，叠成规模可观的小山。 “你觉得金红色的彩带好不好看？” 她站在满地凌乱的装饰物中间，左右手各拿一束彩带：“还是银色比较好？” 说着又凑来周冉身边，让她看挂在脖子上的彩带：“金色呢？” 周冉认真看了看几条彩带，道：“都很好看。” “你是寿星，你来做决定。”唐旭尧把彩带一股脑塞到她怀中。 有人敲门，周冉放下彩带，起身道：“可能是朋友们来了。” 唐旭尧尖叫一声：“我还没布置完呢！” 她手忙脚乱地收起满地装饰品，通通向纸箱里一扔，周冉过去开门，一边提醒道：“小心摔倒。” “生日快乐！” 开门的瞬间，万嘉禾砰一声拉响礼袍，碎金纸片纷纷扬扬落下，赵欣雨和袁悦齐声欢呼：“天天快乐！” 宁逸然抱着女儿站在三人中央，小姑娘扎着冲天羊角辫，在妈妈怀里奶声奶气道：“祝周冉姐姐生日快乐。” “她练了很久，还是没记住生日快乐后面的话。”宁逸然耸耸肩，帮小姑娘补上后半句祝福，“心想事成，事事顺利。” “谢……谢谢。”周冉局促地让开位置，不熟练地邀请朋友们，“进来坐吧。” “谢谢小冉。”赵欣雨率先进门，看见满屋精致的装饰，惊，“好漂亮。” “是我买的！”唐旭尧刚从房间里出来，自来熟地和周冉的朋友们打招呼，“是不是很有眼光！” “非常有眼光。”袁悦表示肯定。 宁逸然的女儿抱着妈妈的腿，小心翼翼地探头打量亮光闪闪的客厅。 周冉拿起彩色的蝴蝶结放到满脸好奇的小姑娘手里，小姑娘看一眼妈妈，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羞涩地说谢谢姐姐。 “小女孩就是天使。”赵欣双手捧脸，神情慈爱，“小朋友，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叫快快。”小姑娘显然回答了无数次同样的问题，一脸肯定道，“四岁了。” “快快乐乐的快快？”唐旭尧好奇地问。 “动作快一点，别耽误时间的快快。”宁逸然冷酷道。 “有个性，我喜欢。”赵欣雨把小姑娘拎起来，“走了快快，姐姐带你洗手，今天有好多好吃的。” “排骨！”袁悦眼睛一亮，“小冉，你今天做了红烧排骨对不对？” “做了。”周冉弯眼道，“你们点的菜都做了。” “真厉害。”宁逸然看着陆续端上餐桌的菜式，“和你住在一起肯定很幸福。” “我赞成。”唐旭尧举手。 袁悦道：“我还没吃过你做的菜呢，上次在陆总家，欣雨和嘉和一口粥都没给我留。” 她哎一声，问万嘉禾：“这几天怎么没在公司看到陆总？” 万嘉禾推一推眼镜：“出差，明天回来。” “病还没好就出差，”袁悦道，“真够累的。” 是的。周冉在心里默默道。 “可以吃饭了吗？小冉！”唐旭尧迫不及待地站在餐桌边，“好香好香好香！” “当然可以。” 周冉拿出手机，微信界面跳出新的红点，陆庭文发来消息：八号，本部校区。 目光在陆庭文三个字上稍稍停顿，周冉低下头，回复道：好的。 “小冉！”一群人在餐桌边坐好，留下正中间的位置等她，“快来快来！” “来了。” 周冉答应一声，忍不住看一眼消息界面，屏幕上迟迟没有新的消息提示。 可能正在忙吧。 她退出界面，关闭手机。 第19章 快乐 卡通造型的巧克力蛋糕摆在桌子正中间，唐旭尧点燃蜡烛，把周冉推到桌边：“快许愿！” 周冉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认认真真许下愿望，一口气吹灭蜡烛。 赵欣雨带头鼓掌起哄，欢呼道：“祝二十七岁的周冉心想事成！” 唐旭尧道：“吃好喝好。” 袁悦立刻接上：“不用加班。” 万嘉和挠了挠头：“外卖准时？” 周冉被这些奇奇怪怪的祝福逗笑了：“祝大家和我一起实现愿望。” “喝点酒吗？” 宁逸然把困倦的快快送进房间，关上门，提着酒过来：“唯一的小朋友离场了。” 她打开一瓶酒递给周冉，接着给自己也开了一瓶：“生日快乐，二十七岁的小朋友。” 周冉和她碰杯，浅浅尝了一口酒：“谢谢宁主管。” “我也敬你，小冉。”袁悦凑过来，“敬我们深厚的革命友谊。” 一群人说说笑笑，转眼就闹到了十点。聚会结束后，袁悦和赵欣雨帮忙打扫完卫生，和双手拎满垃圾的万嘉禾一起出门，在楼梯口向周冉道别：“再见小冉！” 宁逸然抱着熟睡的快快走出来，帮无知无觉的小姑娘一起道别：“早点休息，地刚刚拖完，走路慢一点。” 周冉挥挥手：“路上小心。” 她站在门边，一直等到朋友们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到家中，动作很轻地关起防盗门。 客厅没有开灯，变换的灯光从窗外投入静谧的房间，路过沙发时，周冉帮精疲力尽陷入熟睡的唐旭尧盖上薄被，确认沙发上的人不会踢开被子，这才起身沿灯光划出的路线走上阳台。 她推开窗，趴在窗边，安静地注视楼宇间的小路。 老式居民区地处逐渐被遗忘的城市角落，这里的夜晚很安静，很久很久，才会有零星的行人经过。 一个人，周冉慢腾腾数着路过的行人，思绪在酒精的影响下有些迟钝，两个人，一只小猫咪。 她把脸埋进双臂间，感受着柔和的晚风，疲倦的精神渐渐放松下来。 “生日快乐，周冉。”她轻声道。 又是一岁了。 手机振响，周冉依然看着楼下的小路，随手接通电话：“你好？” “周冉。” 小路上突然出现熟悉的身影。 周冉直起身，她瞪大双眼，心跳与屏幕那端温柔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在楼下。” 灯光分隔的交界线处，陆庭文仰头看向窗台，轻轻挥手：“方便见面吗？” 脚步声响起，层层声控灯在楼道间旋转着渐次点亮。 往常安静迟缓的步伐此刻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周冉匆匆冲入夜色，一道道越过路灯投下的阴影，直到视线中出现熟悉的身影，过分急促的节奏才逐渐放缓。 清晰可闻的心跳声里，她忽然停下脚步，几秒的静默后，方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像对待易碎的梦境。 南方的夏天总是沉闷而湿热，一场雨后，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潮湿的气息，仿佛雨水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刻。 陆庭文却是不同的，他从另一个遥远的城市匆匆赶来，将千里之外的阳光一并带入雨后潮湿的夜晚。 温暖而明亮。 “十一点五十六分。”他放下手表，“希望我没有迟到。” 精心包装的向日葵被珍重对待，连绸带都没有一丝褶皱。陆庭文捧着花站在周冉面前，挺括衬衣上难得一见的折痕显示出奔波后的疲惫，可他注视着周冉，眉眼间依旧是温和的微笑。 周冉怔愣着，没有回答。 “喝酒了吗？”陆庭文点一点她的额头。 如梦方醒般，周冉低下头：“一点点。” “五十九分。”陆庭文把花束送到她手中，“周冉，生日快乐。” 原来是一个美梦。周冉捧着色彩热烈的花束，在柔软的花瓣轻蹭过脸庞时想。 “我……”她开口的声音很轻，“我以为你明天才回来。” “原来是。” “那……”周冉有几分忐忑，“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赶回来的吗？” “不是。” 周冉点点头，不由松了口气。 变化的神情映在陆庭文缓静的眼底，他静了片刻，忽道：“你说过，重要的人，需要当面送上生日祝福。” 深夜小路寂静无声，一时只有微风拂动枝叶的簌簌声响。 大概是微醺的酒意转变成了勇气，周冉看向陆庭文的眼睛，提议道：“一起走走吗？” * 从小区向左步行，五分钟后，就能到达新修建的历史风情街。 街道前有一段漫长陡坡，民国时期修建的特色居民楼分列两旁，时光流逝，曾经古旧的居住地挂上了新的招牌，摇身变为潮流的餐厅或精品店。 路越来越高，即便周冉努力保持平衡，也难以避免地倾斜了些许方向，不小心撞向稳稳行走的陆庭文。 两只手轻轻触碰，她顿一顿，极快地收回手：“对不起。” 陆庭文看她一眼，微微笑了笑。 “这么晚了，竟然还有商家营业。”他看向道路边灯火明亮的店铺，猜测道，“便利店？” “是自习室。”周冉时常从这一条路前经过，对周围十分熟悉，“二十四小时营业，附近的高中生会在晚自习后过来继续自习。”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忽然弯一弯眼，轻轻笑起来。 陆庭文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共同的回忆被似曾相识的景象开启，深夜开放的自习室前，周冉与陆庭文想起了同一节自习课。 那时临近高考，老师比备考的学生还要紧张，理科重点班的任课教师们恨不得化身压缩机，把数不清的知识点打包压缩发射进学生的大脑。 四十五分钟的课程堪比战场，老师如高速迫击炮般疯狂输出，跟不上课堂节奏的学生就地阵亡。 在紧巴巴的课程安排下，难得的自习课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何平抱着周测卷走上讲台，清一清嗓子：“这节自习课我们上数学，大家把卷子拿出来，我们继续讲上节课留下来的压轴题。” 他拿起粉笔，刚刚画完横轴，语文老师就推门而入：“同学们，拿出作文素材……” 话音戛然而止，语文老师站在门边，和尴尬的何平面面相觑。 “我就讲十分钟？”何平小心翼翼地商量。 “行，那我接着你讲。”语文老师爽快道。 话音未落，教室的门又被人推开：“同学们，拿出实验练习卷，我们……” 物理老师站在语文老师身旁，陷入了同样的沉默。 “我也只讲十分钟。”尴尬的寂静后，语文老师道。 “没事，我用剩下的时间就行，我只讲一道题。”物理老师很好商量。 门又开了，物理老师和语文老师不得不退到一旁，看生物老师走进教室。 “课代表发一下试卷，我们……你们都在啊。” 四位老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何平沉默半晌，问：“要不……一人十分钟？” 下课铃响，上完拼盘大杂烩的同学涌出教室，直到看见门口枯坐的体育老师，才想起这是一节体育课。 周冉想起何平气愤愤走下讲台的样子，眯眼笑道：“何老师总是抢不到自习课。” “所以他经常抱怨，为什么语文和英语能有早晚读，但数学不能有。”陆庭文道。 “我以前特别害怕数学课，每次低下头，再一抬头，就彻底听不懂了。” “现在呢？”陆庭文笑了，“还会害怕数学课吗？” “不怕，现在没有数学考试了。”周冉回答，片刻后补充，“不过……不懂的问题好像更多了。” 从前想不懂参数要代入求几次导，固定搭配究竟要选哪一个介词，语文作文究竟要如何立意。现在想不懂领导为什么总有奇怪的意见，工作为什么既有意义又没意义，公交车为什么总要经过那条红绿灯最多的路。 从前何平说迷茫都是暂时的，等同学们走入大学，走入社会，一岁又一岁地长大，烦恼自然会过去。 但长大的周冉发现，生活就像做不完的练习卷，解出周测的压轴题，还有月考的压轴题。 一岁又一岁地长大，只会有一个又一个的烦恼。 周冉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太笨了，所以什么都做不好。” 陆庭文很轻地摸一摸她的头发。 “那就祝长大一岁的周冉，从此以后能解出每一道困难的压轴题。” 心跳在静谧的长夜中无限放大，连绵不绝，像是一场再度下起的雨。 周冉抬头看向陆庭文的眼睛，那里完完整整，倒映出她的身影。 * 半个月后，周冉的公司迎来了成立的第二十周年。 宋总非常重视这次周年庆，认为这是提升凝聚力、建设形象的重要机会，为此特意请来专业人员打造周年宣传纪录片。 几乎所有员工都参与了这次拍摄，甚至连陆庭文都在会议间隙被邀请拍摄一段祝福视频。 会议室里，袁悦拿着稿子，干巴巴地练习台词：“作为刚加入公司不久的新成员，我非常荣幸能见证公司发展的全新阶段……” 工作人员正在调试设备，袁悦扔开稿子，凑到周冉身边哀叹：“我一点都不想拍这种东西。” 周冉有些紧张，但还是安慰袁悦：“没关系，我们只有两句台词，很快就说完了。” 她不自觉看向会议室中央，灯光中心，陆庭文姿态闲适地站立着，一边低头看稿，一边由化妆师帮忙整理妆发。 来来往往的目光向他聚焦，陆庭文似乎有一种能力，无论身处何处，他都会是毫无争议的焦点。 化妆师收起定妆喷雾，小声说好了，陆庭文礼貌地道谢，轻轻挽起衣袖，向监视器后的导演示意：“可以开始了吗？” 工作人员等待打光到位，点头道：“开始。” “作为合作伙伴，博煜见证了……” 他台词流畅，丝毫没有身处镜头前的拘谨，没有停顿地顺利完成拍摄。 “好，停。” 导演示意结束，坐在摄像机后回看刚才的拍摄内容。 他点一点头，显然很满意陆庭文的上镜效果，转身向背后的同伴招手：“老肖，你来看一下，这条能不能用。” 被称为老肖的女孩走过来，她穿着宽大的T恤短裤，挑染的卷发斜搭在肩侧，卷了几圈，用一支签字笔草草固定成发髻。 老肖嚼着泡泡糖，大大咧咧地走到摄影机前，看见屏幕上的人，忽然诧异地抬起目光。 “陆庭文？” “你好。”陆庭文也有些意外，“肖云飏。” 肖云飏挑眉：“真是够巧啊。” 同事正在看陆庭文的采访片段，闻言随口问道：“老肖，你认识陆总？” “认识。”巨大的泡泡啪一声破裂，肖云飏漫不经心地回答，“告过白的关系。” 第20章 回忆 很长一段时间里，肖云飏的名字和陆庭文的名字总会在省重点老师聊天时并列出现。 每一位见到何平的老师，都会先用羡慕的语气说，这次年级第一又是你们班的陆庭文。 接着话锋一转，又变成了同情的语气，那个总交白卷的肖云飏也在你们班啊。 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年级倒数第一，就像珠穆朗玛峰和盆地，平衡着理科重点班平均分的海拔。 当然，平均分高低与周冉无关，那并不是次次倒数的她需要考虑的问题。 周冉坐在最后一排，看何平领着新来的转学生走进班级，拍手让正在自习的同学们抬头。 “大家都注意一下。” 何平让转学生站上讲台：“这是新加入的班级成员，肖云飏。云飏，来和大家做一个自我介绍。” 肖云飏穿着和白色校服格格不入的黑色T恤，向台下的同学招招手。 “大家好，我叫肖云飏。”肖云飏的自我介绍却中规中矩，“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我爸最喜欢读《归去来兮辞》。” “很好听的名字啊。”何平笑眯眯点头，“云飏，你先坐在第三排的空位上。” “我可以坐在最后一排吗？”肖云飏出乎意料地问。 “可以。”何平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下来，“那就等第一次月考以后再换新座位。” 于是肖云飏提着书包，踢踢踏踏走到最后一排，成了周冉的同桌。 “你好姐们儿。”肖云飏打开书包，一股脑倒出文具课本，零零碎碎的东西堆满了不大的课桌，“我能坐这里吗？” 周冉局促地把滚过分界线的苹果推回去：“你好，可以的。” 肖云飏又把苹果推给周冉：“别客气，请你吃。这座位是按照成绩排的？” 周冉点头，更加局促了：“是的。” 她以为肖云飏会换回第三排的座位，谁知道她耸耸肩，说了声太好了：“那我没坐错。” 她一个个拿出MP3，造型奇特的水杯，和磁吸计时器，在混乱的座位上道：“我肯定是最后一名。” 周冉道：“不会的，你还没考过试呢。” “我对我的实力很有把握。”肖云飏道，“放心吧，有我在，你以后绝对不会是倒数第一。” 周冉跟不上这位新同学跳跃的思路，只能保持沉默。 高二的学习生活比高一更加紧张，文理分科后，高考似乎又近了一步。老师们不再像高一时那样轻松地上课，开口闭口都是高考考点和历年真题。 周冉的焦虑也随之千百倍增长，高二以后，她开始经常失眠，常常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回忆白天学过的知识点，直到清晨来临。 理科重点班整体的状态与周冉大差不差，在沉闷的氛围里，肖云飏是特立独行的异数。 她往往踩着早读铃声到达课室，遇到不喜欢听的课就睡觉，练习卷一张张发下来，只挑自己喜欢的科目随便填几个空。 “我想去当纪录片导演。”一节无聊的化学课上，肖云飏翻着非洲动物图册，对周冉说，“全世界到处乱跑，酷毙了。” 她的梦想被化学老师严厉的声音打断：“肖云飏。” 肖云飏站起来：“老师。” 化学老师是刚从隔壁一中调来的特级教师，严厉古板，以毫不留情地惩罚学生而闻名。 他用练习册拍一拍讲台，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是老师，你在下面说得比我多。” 肖云飏诚恳地道歉：“对不起，老师。” “全班五十二位同学，只有你连续半个月不交作业。”化学老师指着她，“你是觉得自己能考上清华，还是能考上北大？” 肖云飏沉默。 化学老师瞥她一眼，厌烦道：“拿着你的课外书出去站好，别在教室里影响其他同学。” “为什么？” 肖云飏立刻反驳：“坐在教室里是我的权力，无论我做什么，您都不能把我赶出去。” 化学老师冷冷道：“我再说一遍，出去！” “这也是我的课堂，我凭什么要出去？” “你不出去，我就不讲课。”化学老师怒道，“你耽误的是全班同学的时间。” 班级同学不自觉将目光投向肖云飏，化学老师更是理直气壮：“你出不出去。” 周冉担心地看着肖云飏，想要阻拦又怕火上浇油，急得悄悄拉住她的校服，安慰般摆了摆。 肖云飏向周冉递了个“没事”的眼神，拿起桌上的动物图册，干脆道：“行，我走。” 她站在门边，回头看向化学老师：“您不尊重我作为学生的权力，那我也不会尊重您作为老师的尊严。” 她说到做到，直接在月考时交了化学科目的白卷以示抗议。 经此一役，肖云飏名声大噪。 * 就像历史上那些勇敢的人一样，反抗的后果有时是惨烈的。 那张白卷引发了化学老师空前的怒火，成绩出来后，不到半天时间，高二年级师生间就传开了消息。 理科重点班有一个人交了白卷，快把化学老师气疯了，扬言这个班有她没我。 何平在中间打圆场：“云飏，有批判精神是好的，但是呢，我们要注意方式方法，你这个交白卷是不对的啊，不对的。” 肖云飏还是那副倔倔的模样：“我没错。” 何平叹气：“下午家长会，你让你家长过来，我叫上化学老师，我们一起聊一聊，师生嘛，要携手共进，对不对？” “来不了。”肖云飏道，“我妈在马尔代夫度假。” 何平问：“那你爸爸呢？” “您说哪个爸？”肖云飏反问，“原来那个离婚了，现在我妈有好几个男朋友。” 质朴的何平目瞪口呆。 他沉默半晌，开始连声叹气，欲言又止许久，还是只能让肖云飏先回到座位上。 周冉坐在窗边，陆庭文随后被叫了出去，她听见何平低声道：“庭文，你爸爸刚才打电话过来，说你妈妈……今天他们来不了家长会了。” 陆庭文回答的声音有些低沉：“好的。” 何平沉默片刻，道：“你最近……” 谈话的人有意压低声音，剩下的话周冉没能听清。 她看着肖云飏走回座位上，把头埋在双臂间，肩膀微微颤抖。 周冉一惊，急忙抽出纸巾，小声劝道：“别哭。” 肖云飏忽然抬起头，把手机放到周冉面前。 “我没哭。”信息界面密密麻麻挤满了小字，“我在向化学老师下战书。特级教师宁有种乎？” 周冉又一次沉默了。 还没等肖云飏写完那封战斗檄文，家长会就在不期待中到达了。 家长没有来的学生统一坐在教室最后的空位上。周冉左手边是满面愁容的肖云飏，右边是低头做练习卷的陆庭文，后面的空位很挤，她像夹心饼干的夹心，在缝隙里听何平滔滔不绝地分析月考平均分。 周春丽坐在陆庭文身边，何平说话的速度太快，她有时候听不懂，就转身问陆庭文：“陆同学，老师刚刚说，排在第几名才有希望上那个理工大学？” 陆庭文道：“一般需要班级前二十五名。” 周春丽对比周冉的排名，叹一口气，不说话了。 陆庭文停顿片刻，忽道：“我觉得周冉这次进步很大。” 周春丽看不懂那些复杂的预测排名和成绩变化曲线，听陆庭文这么说，她有些高兴：“真的吗？” “是的。”陆庭文分析道，“您看她这次的月考成绩，从前偏科的英语和化学排名都有所上升。” 周春丽哦一声，又认认真真把那张成绩单看了一遍，笑着摸一摸周冉的头：“继续努力，小姑娘。” 周冉听着妈妈夸奖她的话，目光越过人群，看向角落里的陆庭文。 视线相接，周冉抿一抿唇，无声道：“谢谢你。” 陆庭文轻轻摇头。 前座开始向后传资料，何平站在讲台上解释：“……我们计划统一购买蓝本和配套的红本，各位家长，同意购买请在知情书上签字。” 周春丽拿出笔，在周冉的知情书上端正签下自己的名字，她会写的字不多，却为了帮周冉签字把自己的签名练得十分漂亮。 “阿姨。”陆庭文把他的知情书递给周春丽，“我家长没来，您能帮忙签一下吗？” “没问题。”周春丽帮他把字签了，“要记得和你家长说一声。” 陆庭文点点头。 肖云飏见了，连忙挤过来：“阿姨阿姨阿姨！” 她半个身子靠在周冉身前，挤在桌椅间艰难地发声：“您帮我也签一下呗。” 周春丽被她逗笑了：“好，签。” 她把知情书接过来，随口问：“怎么你的家长也没来啊？” 肖云飏撇撇嘴，满不在乎道：“他们离婚了，都不想管我。” 周春丽哎呀一声，看看周冉，叹一口气。 “没关系。”她放缓语气，对肖云飏更温柔了，“阿姨帮你签。” 正好化学老师从后门走进教室，看见肖云飏，不禁眉头一皱，原本还算缓和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你是这位肖同学的家长？”他重重哼一声，指着知情书上的名字问周春丽。 周春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问：“怎么了，老师？” “你家小孩很有个性。”化学老师冷哼。 肖云飏阴阳怪气的：“谢谢老师。” 化学老师不看她，反而对周春丽道：“家长还是要重视孩子的教育，小小年纪就这个样子，长大了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 周春丽大概听明白了一些，小心问道：“这位肖……我家孩子，犯了什么错吗？” 化学老师冷笑：“你自己问问她。” 周春丽没有接化学老师的话，只道：“老师，孩子们都是好孩子，您好好教，他们会认真学的。” 化学老师没有再说话，只是看一眼肖云飏，转身拿着讲稿走向讲台。 周冉悄悄松了一口气，小声对肖云飏道：“没事，别怕。” 一抬头，正好对上肖云飏泪汪汪的眼睛。 “周冉。”她哽咽道，“你家还缺女儿吗？缺狗也行。” 从这里开始大概有六、七章高中时期的内容，不喜欢的朋友可以跳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回忆 第21章 夏天 家长会结束后，教室里只剩下陆庭文和肖云飏还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 周春丽帮周冉收拾东西，见两个没有家长开会的小孩怪可怜的，不由心头一软。 “饿了吧，阿姨带你们吃晚饭去好不好？阿姨带了很多吃的，都是阿姨自己做的，可好吃了。” “谢谢阿姨！”肖云飏率先欢呼，“我早就不想吃食堂了。” 周春丽笑着看向陆庭文：“陆同学，一起去吧？” “谢谢阿姨。”陆庭文摇头，“不麻烦您了。” “跟阿姨客气什么。”周春丽对他印象很好，执意叫他一起，“我家小冉多亏你照顾，她经常和我说起你呢。” 周冉急忙扯一扯周春丽的衣袖：“妈。” “我……有一些急事。”陆庭文道，“刚刚和班主任请假，需要出一趟学校。” “这样啊。”周春丽见他确实是着急离开的模样，这才不勉强了。 周冉悄悄看向陆庭文，觉得他有些不开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变得沉默，有时别人和他说话，他看似礼貌地听着，但往往听着听着就会走神。 “走了，小冉。”周春丽催促道，“妈妈带了苹果，你不是最爱吃家里的苹果吗？” 周春丽收拾好桌上的资料，带着叽叽喳喳的肖云飏往食堂走，肖云飏一直在和周春丽吐槽化学老师的暴行，把周春丽逗得合不拢嘴。 周冉犹豫片刻，忽然走到周春丽身边，从大布袋里拿出包装好的水果，匆匆对惊讶的周春丽说一声你们先走。 她冲向教学楼，在通往学校大门的台阶前追上陆庭文，气喘吁吁道：“陆庭文！” 陆庭文诧异地停下脚步。 “等，等一等。” 周冉不擅长运动，不过是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喘了许久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庭文一直安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半句话。 周冉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把纸袋一股脑塞进他手中：“我家那边的水果，很甜的。” 纸袋上留着一道小小的缝隙，她动作大了些，最上端的橘子和苹果动了动，一个接一个骨碌碌掉了出去。 她手忙脚乱地去接，接下橘子放回原处，苹果又在最上端摇摇欲坠，好不容易接下苹果，结果橘子又循环一般开始滚动。 周冉抿了抿嘴，动作越来越着急，忽然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手，一并托起即将掉落的橘子，稳稳当当地放入纸袋。 周冉愣愣地抬头，陆庭文像是笑了，他低下头，从纸袋里拿出苹果递给她。 他收下了周冉送给他的橘子：“谢谢。” * 最后周春丽拎着她满满当当的大布袋，带着两个小丫头去了食堂。 周冉是外地生，只有长假才能回家，周春丽担心她在学校吃的没有营养，只要周末有空，就会带上一堆吃的喝的来看她。 她从布袋里一个个拿出饭盒，点心，饮料，水果，热情地招呼肖云飏：“多吃点，阿姨带了很多。” 肖云飏说谢谢阿姨，迫不及待地夹起饺子塞进嘴里，眼睛顿时直了。 “阿姨，”她还没来得及咽下嘴里的饺子，含含糊糊道，“你带我走吧。” “好吃吗？”周春丽笑眯眯地问。 “太好吃了。”肖云飏又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 周春丽笑呵呵的：“这么好的孩子，你跟着我走了，你妈妈该多伤心啊。” 肖云飏愣了愣，小声道：“要是她会伤心就好了。” 临时多了一个吃饭的人，周春丽带来的勺子不够用，不得不去打饭窗口边再拿一个，等桌边只剩下周冉和肖云飏面对面坐着时，周冉看向肖云飏，发现她竟然哭了。 “云飏。”周冉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去书包里翻出纸巾，“你别哭，你怎么了？” 肖云飏用手背蹭一蹭眼睛，吸吸鼻子：“小冉，我也想吃妈妈做的饭了。” 她打开周春丽塞到她手里的果蔬汁，和周冉絮絮说起家里的事，喝一口说一句，把果蔬汁喝出了二锅头的气势。 故事很简单，肖云飏的父母在大学校园里相遇，两位志同道合的人很快就相爱并确认关系，一起发挥才能艰苦创业，白手起家打拼出成功的事业。 伴随惊人财富而来的是无比复杂的家庭关系和矛盾，事业的起伏，家庭的争吵，曾经相爱的人到底没能经受住日常的消磨，最终分道扬镳。 “我知道他们都爱我，不管我想要什么都会满足我。”肖云飏说着，逐渐变得沮丧，“可有时候，我只是想他们听我说说话。” “我明白的，云飏。”周冉拍一拍她的手，笨拙地安慰道，“我明白你的感觉，你别难过。” “我妈上次给我做饭还是在我小学的时候。”肖云飏道，“那次我生病了，她特意空出半天时间照顾我，虽然她做饭很难吃，但她还是做了。” 周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把自己那份饺子推给肖云飏：“多吃点。” “谢谢你周冉，你真够义气。”肖云飏抹一抹眼睛，继续往嘴里塞起饺子。 “真好吃。”她热泪盈眶。 吃着吃着，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抬头看向周冉，用一种江湖豪杰歃血为盟的决绝一捶左肩。 “周冉！” 肖云飏神情郑重，手上还端着没吃完的饺子：“以后在重点班，我罩你！” 肖云飏说要罩周冉，就真的拿出一副大姐大的派头，成天不离周冉左右，无论做什么都要叫上周冉一起。 下课后她会坐在座位上，耐心等周冉做完笔记，再拉着她一起去食堂吃饭。 晚自习后，她在座位上翻着自己的动物图册，直到巡逻的保安过来催教室里的同学快走，才收拾书包，催促还在复习的周冉快回宿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离开教室的都是认真学习的周冉，和专心等周冉的肖云飏。 “十点四十五了。”肖云飏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敞开，“你每天都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不累吗？” “有一点。”周冉抱着英语书走在她身边。 宿舍区统一十一点熄灯，但楼道里的灯直到十一点半才会关闭，周冉睡在上铺窗边，习惯借窗外的灯光背单词，直到灯光熄灭了才睡。 “对不起，云飏。”周冉愧疚道，“你是不是等着急了？下次我早点走。” “说什么呢，我最擅长等人了。”肖云飏打个响指，“何况你坐在陆庭文后边，我可以借机欣赏他的美貌。” 周冉忍不住笑起来：“真的吗？” “真的啊。”肖云飏双手按住周冉的脸，胡乱揉着，哇哇大叫，“他真的很帅。” 周冉原来惦记着没解出来的物理题，结果被肖云飏一闹，烦恼顿时小了不少，甚至有心情和她开起玩笑：“原来你是为了看帅哥才等我。” “我当然是为了等你！”肖云飏大叫，双手捏起周冉的脸往外扯一扯，“快！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快改正错误的想法。” 周冉忍不住笑，一双眼睛弯出大大的弧度，大大咧咧的肖云飏是内向的她在高中交到的第一位朋友。 * 有朋友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但朋友带来的快乐远远无法抵消学习的痛苦，无机化学和性格毫不有机的化学老师联合制造了一场噩梦，完整地贯穿了周冉的高二上学期。 那位和肖云飏极度不对付的化学老师似乎平等地讨厌每一位学生，永远用一张阴沉的脸面对班级同学，回答问题是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他默认书上的知识是同学们可以自学的，上课时总会跳过那些基础知识点，直接从困难的练习题开始讲起。 这对基础薄弱的周冉而言十分致命，她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弥补起那些被老师忽略的知识，再费尽力气学习加倍困难的练习题。 学不会简单的基础知识，就做不出困难的练习题，做不出练习题，就更加听不懂老师讲解的知识。周冉陷入了恶性循环，化学成绩不出意外地一降再降。 “老师。”期中考试的讲解课上，郑帆，也就是那位被同学们叫做老郑的男生忍不住举手，“刚刚那道题，您能再讲一遍吗？” 他擅长语文却不擅长化学，在化学课上和周冉一样痛苦：“我没听懂。” 化学老师擦去板书，语气有些不耐：“这道题很简单，我不明白你哪里没有听懂。” “还有别的同学没听懂吗？”他问，“没听懂的人多，我就再讲一遍。” 周冉犹犹豫豫地举起手，肖云飏见了，也立刻跟她一起举手。 “三个人。”化学老师开始抄写下一道题的题干，“你们下课后自己来问，别耽误其他同学的时间。” 他画着图，嘴里感慨：“要是你们人人都能像陆庭文一样聪明又努力，我该省多少心。” 肖云飏嘁一声，小声对周冉道：“别理他。” 周冉摇一摇头，心里却在犯愁。 她不是没尝试过下课后去问化学老师问题，可那位特级教师总会用一种“你上课没有认真听”的不满语气解答习题。 如果问的是比较基础的知识点，化学老师会更不耐烦，直接卷子一推，让她自己回去翻书。 周冉还想再问，后面排队的同学却看见了她圈出来的问题，惊讶道：“这么简单的题也要问啊？” 仿佛她是浪费精英人士高端会谈时间的罪魁祸首。 从那以后，她就很少去找化学老师问问题了。 下课铃响起，眼看化学老师收拾教具离开课室，周冉犹豫地坐在座位上，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你不去问问题吗？”肖云飏打个呵欠，问。 “不去了。”周冉愁云满面地翻着试卷，“老师肯定不想回答。” “那你不会的题目怎么办？” “不知道。”周冉无可奈何地叹气。 “周冉。”前座的陆庭文转过身。 周冉茫然地看着他，应声道：“嗯？” “晚自习下课后你有时间吗？” “有的。” 陆庭文道：“如果你有不会的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讨论。” 周冉眼睛一亮：“真的吗？” 她高兴起来，声音很小地道谢：“会不会很麻烦你？” 陆庭文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移开视线：“不会。” 从那以后，最晚离开教室的人就变成了三个。 周冉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听陆庭文从第一章开始为她耐心讲解课本上的知识，他的字很好看，在草稿纸上清晰而工整地排列。 肖云飏坐在周冉身旁，她看完了那本动物图册，又把兴趣转移到了古建筑上。 她哗啦啦翻着刚送到班里的地理杂志，指着封面上的木塔道：“周冉，你看这个木塔漂不漂亮？” 周冉从书里抬头，回答：“漂亮。” 教室里的空调由中央供电系统统一控制，晚自习结束的那一刻，供电系统就会自动断电。 失去冷气供应的教室沉闷且炎热，只有头顶嘎吱转动的风扇送来微弱的凉意。 周冉推开窗，让微热的晚风吹进教室。 有风吹过，拂起陆庭文整洁如新的校服，衣角飘飘扬扬，像一张小小的风帆。 他和她伏在同一张课桌上，陆庭文很高，不得不别扭地侧着身，为周冉留出足够的位置。 两只手靠在一起，一个写着讲解，一个记着笔记，放在狭窄的桌面上，总是会不自觉地打起架。 肖云飏悠闲地翻着杂志，用奇怪的调子哼着不知名的歌，窗外老郑搂着班长白轩林走过，手里抱着篮球，大声商量明天一下课就去占场。 “帅哥！”老郑从窗户里探出半张脸，“打球，四缺一，来不来？” “什么时候？”陆庭文对周冉说一句不好意思，停下讲解问。 “每周三下午，高一的人有课，场子好占。”老郑说完，不忘叮嘱，“你可一定要来啊！” “好。”陆庭文点头。 老郑欢呼一声，激动地拍起篮球。 刚好上楼巡逻的何平看见，哎哎哎叫着，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喊：“不要在走廊里打球！” 空气里还有阳光残余的温度，窗户推开的一角缝隙里传来声声蝉鸣。 周冉在草稿纸上写下公式，心想，原来夏天到了。 第22章 冲突 除了古怪的脾气，化学老师还有很多奇怪的惩罚措施。比如他要求所有同学在晚自习时间低头学习，如果被他发现抬头，当天的作业就要多加几道练习题。 又比如他会让每一次大考中退步最大的人站上讲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反思错误，并美其名曰“知耻而后勇”。 第一位受此酷刑的倒霉蛋是老郑，他在讲台上声泪俱下地读出精心创作的骈文反思稿，把一篇检讨朗诵出了文死谏的悲壮。 也有同学试图反抗，当肖云飏被叫上讲台时，她耸耸肩：“我不认为退步需要检讨。” 后来何平听同学反映了化学老师的惩罚措施，和化学老师聊天时委婉劝道：“蒋老师，这个上台检讨的办法，效果不一定好吧。” 但化学老师依旧我行我素，于是退步就检讨的传统一直延续到高二下学期第一次月考，那一次检讨的主角是新任倒霉蛋周冉。 在陆庭文的帮助下，她的化学终于超过了班级平均分，结果还没来得及庆祝来之不易的进步，就被无机化学的后浪彻底拍死在岸。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你历尽千辛万苦克服了困难，等待你的并不是成功，而是下一个该死的困难。 周冉站在讲台上，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人生不如意，十有**。 化学老师听完她的检讨，问她：“知道你为什么会退步吗？” 周冉摇摇头。 化学老师道：“因为你骄傲了，你以为一次考试的进步是什么很了不起的成绩，所以你心浮气躁，才会在月考退步。” 他把问题转移给台下的同学：“你们吸取她的教训了吗？” 肖云飏站起来：“没有教训。” 她毫不畏惧化学老师严厉的目光：“我认为周冉同学学习特别努力。” 化学老师厌烦地挥一挥手：“出去！” 肖云飏熟练地拿起杂志，绕过堆在走道上的书箱走出教室。 周冉低头站在讲台上，听化学老师在身边对比她前后几次考试的成绩：“你们看，周冉上一次还能比平均分高，这一次就退步了十七八名。” 滔滔不绝说了一堆话，最后得出结论：“这就是交友不慎的下场，和态度不端正的人混在一起，自己的成绩也会下降。” 周冉低头看藕色瓷砖上闪烁的阳光，光斑很刺眼，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忽然她抬起头，在一股莫名勇气的支持下反驳：“不对。” 化学老师静了片刻，随即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周冉的声音变大了些：“我成绩倒退，和我的朋友没有关系。” “那你说说，你的成绩为什么倒退得这么厉害？” “因为，”周冉组织了很久的语言，笨拙地开口，“因为您总是跳过那些基础的知识点，我听不懂您的课，所以成绩才会退步。” “不找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还好意思怪老师。”化学老师生气到了极点，一指门外，“你也出去站着，好好反思错误。” 周冉知道自己不会说话，担心说多错多连累肖云飏受罚，干脆直接拿起试卷走到门口，贴着肖云飏站好表达她的态度。 化学老师见状冷笑：“你们以后要远离这种人，自己不学好，还总是带坏别人。” “同学们。”他问全班同学，“你们说是不是？” “来，你说。”化学老师点起第三排戴眼镜的同学，“你说是不是？” 那位同学为难地看了看周冉，小声道：“也许吧。” “也许是什么意思？”化学老师不满，又点起旁边的同学，“你说。” 旁边的同学站起来，犹犹豫豫道：“我觉得虽然周冉同学有错，但是……” “来，”但是二字一出口，化学老师就打断他，看向他的得意学生，“陆庭文，你同不同意我说的话？” 陆庭文在周冉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就站起来了，他顶着化学老师极度震撼的目光走出座位，直到在周冉身旁停步，才用冷淡的语气回答：“我不同意。” 啪嗒一声，化学老师手里的鼠标掉下去了。 全班同学在震惊中安静几秒，随即爆发出剧烈的掌声。 老郑也站了起来，他直接走到陆庭文身边，大声道：“我也不同意。” 接着站起来的是班长白轩林，他推一推眼镜，神情沉稳：“我认为您可以用更尊重学生的方式教我们如何反思错误。” 接着是学习委员王晓婷，这位排名从来没有掉出过班级前三的女生从前最不喜欢肖云飏，总说她故意扰乱课堂秩序，影响同学上课。 可这一次她站了起来，坚定地走出教室，站在肖云飏身边。 “我也不同意。”她对目瞪口呆的化学老师说道。 桌椅碰撞，一句句不同意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点燃积累已久的不满，同学们一个接一个走出教室，用行动表达无声的抗议。 肖云飏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嘿道：“我看他以后再也不会让我们上台检讨了。” 周冉用力点头。 肖云飏看一眼走出教室后继续低头完成练习卷的陆庭文，凑近周冉：“这个陆庭文，有点意思。” 经过抗议后，理科重点班最终换了新的化学老师。 新来的化学老师是一位刚毕业的研究生，很年轻，教学经验不太充分，有时一道题讲解到中间才会发现自己算错了答案。 遇到这种情况，她就会说一声不好意思，红着脸擦掉黑板上的讲解过程，开始从头讲起。 可周冉很喜欢她，因为无论她提出多么基础的问题，新老师都会耐心解答。 * 高二下学期期中考时，周冉的化学成绩终于再一次超过了平均分。 肖云飏搂着周冉的肩，连说好几声厉害：“恭喜你又一次达到班级平均分。” 王晓婷奇怪地看着她们，确认道：“班级平均分？”排名前三的她从来没有关注过平均分高低。 肖云飏伸出一只手，把王晓婷也搂过来：“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变态，好吗？” 高中生交朋友的过程很简单，一旦遇见共同的敌人，她们就会亲密起来。 前化学老师充分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充当了理科重点班同学们关系的催化剂，在他的推动下，全班同学的团结度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王晓婷看一眼肖云飏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居然没有像以往那样对她冷嘲热讽，只是转过头对周冉道：“继续努力。” 周冉认真点头：“谢谢。” 每周五放学后是全校统一的大扫除时间，值日生需要穿过校园，去后门边的礼堂领消毒粉。 周冉走进礼堂，发现贴着消毒粉领取处标识的地方没有人：“我们走错了吗？” “没走错，是这里。”肖云飏道，“再等等，我们来得太早了。” 周冉点点头，忽然闻到一股烟味。 她看向烟味飘来的地方，几个穿着分部校服的男生蹲在舞台下的阴影里，正吞云吐雾地抽着烟。 市重点有本部和分部，分部学生大多都是花钱送进来的，不仅成绩比本部生差了很多，抽烟逃课更是屡见不鲜。 一群男生把头发染成奇怪的颜色，聚在一起大声说着周冉听不懂的话，不时发出奇怪的笑声。 周冉小心翼翼地收回视线，拉着肖云飏和王晓婷，尽量离他们远一点。 礼堂窗户紧闭，密封的空间里，烟味越来越浓，几乎到了呛人的地步。 王晓婷难以忍受地挥一挥手，皱眉道：“烦死了，没人来管管他们吗？” “他们就是看礼堂地方偏，没有老师过来检查，才会在这里抽烟。”肖云飏也受不了这股烟味，扇着风问，“发消毒粉的人什么时候来啊？” “别等了，消毒粉就在柜子里，我们自己去拿。”王晓婷道。 周冉离柜子近，便道：“我去吧。” 她走到铁柜前，拉开门，踮脚摸索顶端格子里的消毒粉，抬手间不小心带起校服的一角，急忙停下动作，把掀起来的衣服拉下去。 背后突然爆发出嚣张的大笑。 周冉茫然地转头，为首的红头发男生指着她大笑：“瘦排骨。” 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笑起来，黄毛道：“你看她的腰和屁股……” 周冉拿着消毒粉，无措地站在原地。 肖云飏动了。 她走到那群不怀好意的男生身前，拎起舞台下的污水泼过去。 “洗洗你们的嘴。”拖把桶咚一声落地。 几个男生跳起来，红头发大骂：“你有病啊！” “比你命长！”肖云飏骂回去，“乱看女生你活不过今晚。” “有病！”红头发气势汹汹冲到肖云飏面前，作势要揪她的衣领，“信不信我弄死你！” “你，你干什么！”周冉拦在肖云飏面前。 “别吵了！” 眼看几个小混混包围过来，王晓婷急忙拉起两人：“快跑。” 三人慌不择路地逃出礼堂，肖云飏回头一看，见红头发带着他的混混兄弟骂着脏话追上了来，急忙推着王晓婷和周冉改变方向。 “往操场跑，那里人多！” 放学后正是操场人最多的时候，篮球场上挤满了打篮球的男生，王晓婷气喘吁吁冲入人群，指着角落里的篮球场：“是老郑和陆庭文，他们在打篮球！” 郑帆正运球突破对方队员的防守，忽然他扔下球，擦一擦眼前的汗：“那不是我们班的女孩子吗？” 陆庭文顺着老郑指出的方向看过去，王晓婷牵着气喘吁吁的周冉和肖云飏冲到篮球场上，大喊：“老郑！” 老郑大喜：“你们也想打球？” “打什么打。”肖云飏上气不接下气，“江湖救急，有人追杀我们！” 红头发追到篮球场上，一眼找到人群中的肖云飏，冲上前大吼：“滚出来！” 老郑这才反应过来，挺身拦在女孩子面前：“你们谁啊？” “你管我是谁！”红头发带着一群兄弟要抓肖云飏，“我的衣服脏了！我要她赔！” 白轩林推一推眼镜：“我是班长，你们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说什么说！”肖云飏探出半个头，挑衅地看向红头发，“是他们先偷看周冉的！” 老郑哈一声，投向红头发的目光变得厌恶：“欺负女孩子，你们要不要脸？” “我看个屁！”红头发指着周冉，“就她？没发育的瘦排骨，有什么好看？” “我……”他突然摔倒在地。 篮球重重砸向红头发的脸，红头发捂着嘴，惊怒交加：“谁啊？” 陆庭文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滚。” 第23章 喜欢 在冲突演变成彻底的事故前，何平匆匆赶到现场。一起赶到操场的还有神情惊慌的年级主任，他看到红头发男生流血的鼻子，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老师！”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红头发瞬间变了张脸，“他们打我！我要报警！” 年级主任的目光扫过场上一群人，语气严厉：“谁动的手。” 理科重点班的人纷纷开口，七嘴八舌地想要解释，陆庭文忽然站出来，冷静道：“我。” 年级主任看着有名的优秀学生，显然难以置信：“陆庭文？” “是我动的手。”陆庭文道。 何平忧心忡忡，犹豫地问：“庭文，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没有。” 陆庭文看向躲在年级主任背后的红头发男生，冷淡的神情多了一丝不耐：“你不是要报警吗？” “同学之间的冲突，不用闹到这个地步。”年级主任赶紧出来打圆场。 他看一眼红头发男生处处违反校规的打扮，和他背后那群奇形怪状的兄弟，皱眉道：“你们的穿着打扮是怎么回事？” 红头发男生顾左右而言他：“我们明天就改，老师。” “行了。”年级主任把红头发男生拉出来，让他站直，“你先说，他们为什么打你？” 红头发还挺委屈：“我就开了个玩笑，结果她——” 他指着肖云飏：“她拿舞台下面的脏水泼我，我要她赔我一件衣服，她反而叫来一群男生打我和我的兄弟。” “你怎么不说——”肖云飏气得狂翻白眼，被年级主任制止了。 他接着问红头发：“你开了什么玩笑？” 红头发欲言又止：“我说……” “你说啊。”肖云飏冷笑，“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没用的废话就不用重复了。”陆庭文忽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报警，我跟你到警察面前解释。” “二。”他轻轻将周冉拉到身旁，看向红头发，“跟她道歉。” 红头发冷笑：“我跟她道歉？凭什么？” 听了大半天，年级主任也差不多明白了事情经过，摆手道：“行了，同学之间的小矛盾，不用上纲上线。” 他推着红头发的肩膀，让他站远一点：“各退一步，你开了不恰当的玩笑，要向对方道歉。” “你们。”他又指了指陆庭文和周冉，“处理矛盾的方式不正确，回去写一份检讨，反思自己的错误。” “听见没有，快道歉。”肖云飏气鼓鼓瞪着红头发。 红头发瞪眼，刚要大骂，忽然看见陆庭文冰冷的神色。 他悻悻咽下骂人的话，不情不愿道：“对不起。” “没听见。”肖云飏道。 红头发骂一句脏话，大吼：“我说对不起！” “好的。”周冉回答，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真诚地提醒，“你以后要少抽烟啊，烟抽多了寿命会减短的。” 红头发与年级主任双双色变。 “谁抽烟？” 红头发还没来得及狡辩，就被年级主任从口袋里抽出烟盒：“你们还敢抽烟？” 抽烟，逃课，早恋，省重点三条禁忌校规，红头发以一己之力违反了两条。 “走。”年级主任推起还想辩解的红头发，“把你家长叫来。” 红头发大叫：“什么？” “都不许跑！” 年级主任让何平帮忙拦下红头发那群混混兄弟：“跟我去办公室，一个一个检讨！” “活该！”肖云飏哈哈大笑，看着一群小混混垂头丧气地走向年级办公室，“周冉，你可真够厉害的。” 周冉认真道：“可抽烟真的有害健康。” “行了行了。”何平对自己手下这帮小孩挥挥手，“下次记得注意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都回去吧。” 一群人闹哄哄地散开，郑帆抱着篮球，搂起陆庭文的肩，用力晃一晃：“可以啊老陆。” “很有精神。”白轩林推推眼镜。 “周冉。”肖云飏挤开人群来到周冉身边，“怎么样，解气了没有？” 周冉点头，又问了一句：“云飏，你刚刚有没有受伤？” “没有，放心。”肖云飏握拳捶肩，“那些混蛋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走，我带你吃饭去。” 她揽着周冉，回头对操场上的同学招手：“走，肖姐今天请你们吃饭。” * 说是请吃饭，其实也只是去学校门口的大排档吃烧烤。 肖云飏打开啤酒，招手喊老板点菜：“我也想请你们吃米其林啊，可学校门口就这么几家店，条件不允许。” 白轩林道：“大排档是省重点的米其林。” 店里坐着的几乎都是省重点的学生，吃了一周饭堂，校门口的大排档是改善伙食的最佳选择。 正是饭点，店里空座位不多，老板见肖云飏带了五个人来，索性在门前空地支起一张大桌子让他们坐。 天色渐暗，两侧路灯亮起，炎热的暑气散去，街道边吹起凉爽的晚风。 肖云飏灌下一口啤酒，拍桌喊道：“爽。” 她戳一戳趴在桌子上写练习卷的王晓婷：“不是吧姐们儿，吃饭也要写卷子啊，也不怕沾上油。” 王晓婷收起卷子，看一眼桌子对面：“老郑也在写，你怎么不说他。” “非也，非也，我在进行伟大的创作。”老郑奋笔疾书，抬头看向周冉，“周冉，你想写那份检讨吗？” 周冉愣一愣，迎上他期待的目光，试探道：“不想？” 老郑双眼一亮：“那我帮你写，怎么样？” 周冉不知道他这是什么爱好，只能答应：“谢谢。” “不客气。”老郑伸手，“你懂我的文学！” 周冉茫然地伸手，和他握了握。 被老郑和白轩林强行拉过来的陆庭文坐在中间，和平时一样沉默，他看向周冉和老郑交握的手，很快又移开视线。 老郑写得如痴如醉，一边写，一边大声朗诵他的大作：“告小混混红头发书。” 菜在朗诵声里上齐了，周冉把烤串推到肖云飏面前，先挑出肖云飏爱吃的肉串递过去。 以往肖云飏总是迫不及待地拿起肉串，一边喊好烫一边哆哆嗦嗦地啃竹签上的肉，可今天她有些沉默，只是喝着酒，不时看一眼对面的陆庭文。 周冉以为她还在受下午的冲突影响，担心道：“云飏？” 肖云飏摆摆手：“没事，你吃你的。” 她偏心地把最大的肉串放进周冉的盘子里：“快吃快吃，再不吃老郑就要把肉吃完了。” “你不懂。”老郑从满盘竹签里抬头，“创作需要充足的能量支持。” 七点半，店门口的电视准时响起新闻联播的前奏，几瓶啤酒很快见了底，肖云飏捏着空空的易拉罐，脸红红地趴在桌子上。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 肖云飏用罐子做话筒，扮演起主持人：“今天播送的新闻是，理科重点班大战独立分部。” 周冉忍不住笑：“我们该回去了，九点校门就关了。” 晚餐结束，三位男生把回家的王晓婷送上出租车，等车开远了，白轩林走到餐桌边问：“你们回家还是留校？” “回什么家。”肖云飏靠着周冉，“我和周冉留校。” “那我们就先走了。”白轩林点点头，“你们早点回去。” “走了老陆。”老郑勾起陆庭文的肩膀，“地铁还是公交？” 陆庭文没有回答，忽然问白轩林：“独立分部的人几点放学？” “六点半。”分部课表和本部不同，下课时间比本部晚一些，白轩林道，“他们很少有人留校，现在差不多都走了。” “嗯。”陆庭文背起书包，“走吧。” “周一见！”老郑向姑娘们挥挥手。 周冉也挥挥手：“再见。” 人都走了，空荡荡的桌子旁，只留下周冉坐在肖云飏身边，耐心地陪着她。 “周冉。”肖云飏播报完新闻联播，又把易拉罐当成电话听筒，“周冉在吗？” 周冉拿起另一个易拉罐：“在。” 肖云飏嘿嘿笑起来：“地瓜地瓜，我是土豆。” “你好土豆。” “你有没有觉得，陆庭文还挺仗义的。”静了片刻，肖云飏忽道。 周冉想一想：“是的。”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突然，肖云飏坐起来，大声道：“我决定了！” 她咣一声放下酒瓶，气势昂扬：“我要追他！” 周冉心头一跳。 她不小心，一个手抖，手里的易拉罐就掉下去了。 * 肖云飏说做就做，周三语文连堂课的课间，她跨过两张凳子，啪一声把双手撑在老郑的桌子上：“老郑！” 老郑极度偏科，除语文英语外，所有科目都是堪堪及格的水平，他坐在倒数第一排中间，从竖起来的语文课本后面抬头：“您说。” 肖云飏摩拳擦掌：“我听文艺委员说，这次传统文化节的剧本是你来写？” 市重点会在每年十月份举办传统文化节，要求高二每个班创作一个历史话剧，参加文化节中的话剧比赛。 文艺委员看着理科重点班在各项文化类比赛中的惨痛成绩，痛定思痛，决定在追求成绩的同时加强班级文化建设，狠抓文艺活动。 于是她郑重地委托才子老郑创作剧本，发誓要在话剧比赛中一雪前耻，彻底改变理科重点班在文化比赛中次次垫底的屈辱现状。 被委以重任的老郑神情严肃，坐直了清一清嗓子。 “正是在下。” “很好。” 肖云飏和他握手：“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您请。” “我要演女主角，要我姐们儿周冉演女主角最好的朋友。”肖云飏拍桌，“还有，我要陆庭文演男主角。” “我懂了。”老郑道，“你想当资源咖。” 肖云飏啧道：“别说这么难听。” 她随手扒拉出老郑桌子上的服装道具清单：“老何给你批了多少班费？” 老郑沉重地摇头：“比较拮据。” “你随便用。”肖云飏道，“超出班费的钱我给你补上！” “原来是金主姐姐！”老郑大喜过望，立刻谄媚地握手，“欢迎带资进组。” “好说！”肖云飏豪气万丈，“那我要的角色……” “马上安排！” 肖老板谈成一笔大生意，兴冲冲回到座位上，戳一戳低头写作业的周冉：“姐们儿，我给你抢了一个角色。” “我？”周冉茫然抬头。 “没错。”肖云飏道，“你演女主角最好的朋友！” “我不行的。”周冉赶紧拒绝，“舞台下那么多人，我肯定说不出话。” “没关系，我让老郑把你的台词写简单点。”肖云飏大手一挥。 周冉还在摇头，肖云飏啧一声，靠到她身边。 “陪我呗。”她可怜巴巴摇一摇周冉的手，看一眼前座，确认陆庭文不在，小声对周冉说，“我的追人大业需要你辅助。” 周冉愣了愣。 她低头看着红笔批改的英语周报，忽然觉得教室里的灯光太亮了，让报纸上红色有些刺眼。 过了很久，她轻轻叹一口气。 “好的。” 第24章 配角 一周后，在唯一投资人兼制片人肖云飏的催促下，老郑的剧本终于大功告成。 肖云飏拿着剧本，指一指自己：“我，是原始部落的野人首领。” “你，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她又指一指周冉。 “他，是隔壁部落英俊的首领。”肖云飏指着陆庭文，声调毫无起伏。 “两大部落世代为仇，冲突在英俊的首领抢走你亲爱的妹妹后爆发，你提起石棒，誓要报仇雪恨！” 教室后排的桌子被围成会议圆桌的形状，编剧老郑坐在中间，已经全然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多么完美的剧本，冲突，热点，人设。”老郑摇头晃脑，“缠绵悱恻，缠绵悱恻。” 肖云飏放下剧本。她站起来，冲上去崩溃地掐住老郑：“我给你这么多投资，你就写出这种东西！” “冷静！冷静！”白轩林拦在两人中间，险些被打掉眼镜，“后面还有剧情，你要不继续听一下！” “我听什么听！后面英俊的首领把我给杀了！这有什么好听！” 肖云飏疯狂摇晃老郑，尖叫：“我的感情线！感情线在哪里！” “在这！在这！”老郑咳嗽着拿起剧本，艰难地翻开最后一页，“结尾你和英俊的首领有交集啊！” 肖云飏大喊：“三句话！这叫什么感情线！回答我！” “我们要另辟蹊径！”老郑晕头晕脑地解释道，“在文科班一众大起大落的感情剧中打出荡气回肠的剧情！” “不如。”白轩林提议，“我们听一下专业人员的意见。” 大家看向文艺委员，文艺委员面色凝重，用两根手指夹起剧本。 “文化在哪？”她问，“我只看到了未开化。” 老郑摇头叹息：“没人懂我的艺术。” 也许艺术总是小众的，老郑的剧本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班里无人愿意出演，文艺委员用尽浑身解数，才赶在文化节开幕前凑够了一个草台班子。 * 灯光亮起，角色登场。 旁白老郑声情并茂：“话说上古时期，两大部落连年冲突不休，正在这危急之时，那边部落英俊的首领，抢走了这边部落最心爱的妹妹。” “呔！妖怪！”肖云飏单脚站在道具石头上，一手扛着石棒，“把我妹妹还回来！” “大王！” 文艺委员饰演部下冲到肖云飏面前，双手抱拳：“不好，那贼人已然逃了！” “这是什么！”肖云飏跳下石头，机敏地四处张望，从地上捡起帕子，“我妹妹的帕子！” “大王莫慌！”文艺委员接过帕子，“这帕子，是只有你妹妹有，还是你旁的妹妹都有？” “当然只我妹妹一人有！” “大王莫急！” 文艺委员一手拔起舞台上的道具树，豪情万丈，威风凛凛。 “好大王，你我今日义结金兰，一起打到那边部落，杀了那鸟首领，从此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快活！” “且慢！”王晓婷一身儒士长袍，挥动羽扇，缓缓走来。 “首领莫急。”她掐指一算，抚摸长须。“待我借一阵东风，为首领助力！” 老郑挥舞着蓝色绸布跑过，嘴里大喊：“东风！东风！” 狂风之中，肖云飏带领文艺委员，一路跑向舞台中央的那边部落。忽然天降金箍棒，肖云飏一挠头，大怒：“什么东西！” “奴家一时失手，不小心惊动了官人。”临时竖起来的纸门后，白轩林身穿兽皮，含羞带怯看向肖云飏，“官人莫怪。” 这时那边部落英俊的首领陆庭文扛着竹筐登场，毫无表情地念一声“军师”：“今日的炊饼，我都卖完了。” 台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周冉站在石头假山上，看见坐在评委席中间的特级语文教师校长低下头，抹了抹眼睛。 凭直觉，她认为那应该不是感动的泪水。 “怎么回事。”白轩林冲肖云飏使个眼色，“大家怎么都没反应。” “太投入了吧。”肖云飏道，“别怕，最精彩的来了。” 她向上一跳，抓起道具藤蔓，荡向石头上的周冉。 “哇呀呀呀——妹妹，我救你来也——” “休想抢回公主。” 白轩林挥舞竹筐拦在肖云飏身前。 “你那炊饼筐如何比得过我金箍棒！” 肖云飏哈哈大笑，在藤蔓上得意地荡来荡去。 她挥舞金箍棒，没留意坐在舞台边的校长，猛一抬手，直接勾起了校长精心打理的假发。 “哇呀呀呀！还我妹——哇呀呀呀假发，假发！” 礼堂里爆发出恐怖的大笑。 最后，老郑精心创作的剧本光荣夺得全场倒数第一。重新整理好假发的校长走上讲台，为老郑颁发安慰奖。 * 老郑很伤心。 十分伤心。 他坐在空空荡荡的舞台上，拿着安慰奖对白轩林道：“我好像成了一个笑话，现在每一个路过的人看见我都会发笑。” 白轩林道：“也不能全怪他们。” 看见老郑伤心欲绝的目光，他立刻改口：“太过分了。” 演出结束后灯光就熄灭了，舞台上一片沉沉的黑暗，老郑说着话，身后忽然灯光大亮。 亮如白昼的舞台上，肖云飏荡着藤蔓飞向老郑，一手挥舞金箍棒。 “本大王来也！” 肖云飏一脚踏着石头，金箍棒抡出半圆指向老郑：“本大王封你为文化节第一编剧，谁敢不从，谁敢不应！” 灯光在她身后聚焦，像一片金色祥云，身披金光的肖云飏在那一刻像是真正的齐天大圣，起码在老郑和周冉眼里如此。 文艺委员第一个反应过来，用力鼓掌：“大王威武！” 白轩林鼓掌：“大王英明！” 王晓婷拿着羽扇，没有手鼓掌，只能扇一扇风：“大王聪慧。” 老郑感动得无以复加：“我以为你们都走了。” “走什么，我们大编剧还在这里，我们当然不走。”何平笑眯眯地上台，拍一拍老郑肩膀，“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嘛。” “老师。”老郑眼泪哗一下就出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对不起，我们班又是倒数第一名。” “倒数第一也是第一。”何平开始进行思想教育，“你们在活动中收获了友谊，收获了成长，这就是最好的奖励。” “可我还是想让我们班拿一次第一。”老郑忧伤道。 “怕什么，下周就是校运会，看我们碾压文科班。”肖云飏道。 王晓婷道：“人家一个班加起来才八个男生，连参加项目的人都凑不齐，我们和文科班比也太欺负人了吧。” “谁让我们班拥有廉价且充足的劳动力呢。”肖云飏耸肩。 灯光控制室里，周冉远远看着热闹的舞台，和他们一起用力鼓掌 。 控制室在观众席最后，想出去需要爬过一段又高又陡的楼梯，她慢慢落地，终于松了一口气。 帷幕后传来一阵阵笑声，周冉掀起厚重的帷幕，正好看见肖云飏拿起一瓶饮料，大大方方递给陆庭文。 “辛苦了。”她道，“男主角。” 陆庭文收回不知看向哪里的视线，接下饮料，礼貌地回答：“谢谢。” 灯光有些刺眼。 周冉低下头，转身安静地离开舞台。 * 剧本里失败的感情线并没有打败肖云飏的热情，相反，她越战越勇，发誓要在校运会上夺得第一，拿下荣耀的奖杯向陆庭文告白。 “我打听过了。” 跑完五圈后，肖云飏接过周冉手里的水杯，气喘吁吁道：“三公里长跑只有决赛，一局定胜负。” 她握拳：“跑不过她们，我还熬不过她们吗？” 被拉过来陪她练习长跑的周冉用力点头：“加油云飏！” “谢谢周冉。”肖云飏用手遮挡着阳光，大大咧咧坐下。 安静不到五分钟，她又站起来，跳到看台栏杆边：“报告船长！” 肖云飏双手握拳，在眼睛前摆成望远镜：“我们即将进入大海！请船长下达指令！” 热风吹起她的校服下摆，她一头乱发，像一个小疯子一样跳回周冉身前：“我们是否继续前行？” 周冉愣一愣，犹豫着回答：“继续？” “得令！”肖云飏举手敬礼。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靠着周冉坐下，两个人笑成一团，乱糟糟的头发飘起来，像小疯子的人变成了两个。 “周冉。”肖云飏看向看台上方碧蓝的天空，“等你高考完，你想去做什么？” 周冉想一想：“做家教？” 她想为周春丽减轻些负担。 肖云飏拖长声音，啊一声：“不出去玩吗？” 周冉摇一摇头，“出去玩”对她而言是个非常陌生的概念，印象中周春丽并没有带她去哪里玩过，以家里的经济条件，旅游更是一件过分奢侈的事。 唯一一次算得上“出去玩”的经历，是周春丽在中考后的暑假带她爬了一次山，下山后周春丽给她买了一件新衣服，庆祝她考上了省重点。 普普通通的长袖外套，在家门口只需要五十元，放到光线明亮的商场里，居然变成了两百元。 那时候小镇刚被评选为特色风景区，从西边开始翻修，旧工厂被拆去，取而代之的是数不清的商业小店。 工厂解散，周春丽也是下岗的一员，不得不去食品店找一份零工维持生活。 二百元几乎是周春丽小半个月的工资，但她看一看周冉身上水洗发白的衣服，还是咬牙买下那件外套。 周春丽性子要强，拼命要证明周冉在她身边受不了委屈，想证明不识几个字的她也能把孩子带好。 走进高铁站前她帮周冉扯平新外套上的褶皱：“好好读书，给妈，也给你自己争口气。” 周冉点点头，周春丽看着她的脸，神情忽然复杂起来：“照顾好自己。” 周冉只能转移话题：“你想做什么，云飏？” 肖云飏掰着手指算起来：“我想旅游，想学拍摄剪辑，想学吉他，还想……” 算着算着，她叹气：“快点高考吧。” 热风吹过，她张开双手拥抱迎面而来的风，神情憧憬：“我迫不及待要迎接自由了。” 这些话题对周冉而言太过陌生，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应和，同时保持沉默。 高考是什么呢？ 周春丽说，高考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周冉，你一定要抓紧，不能松懈。 何平说，高考是同学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任何事情都要为高考让步。 但肖云飏却说，高考是枷锁，束缚着她想做的一切事情。 有一瞬间，周冉觉得高考像一块遮羞布，遮起她的难堪与窘迫，让她以为人人都在为高考痛苦或奋斗，自己与身边的同学没什么不同。 直到布被掀起来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走上其他人的跑道，永远在孤独的外圈奔跑。 “我继续练习了！”肖云飏没心没肺地跳起来，“勇敢的水手，向着海的那边前进！” 蹦蹦跳跳的身影消失在操场边，周冉看着那道无拘无束的身影，突然有些羡慕。 勇敢的人才能成为主角。 肖云飏是当之无愧的主角，陆庭文是她为自己选中的男主角。 但周冉是个胆小鬼。 她没有惊人的美貌，过人的智慧，超人的财富。 她是配角，配角注定会黯淡地退场。 第25章 心意 肖云飏参加女子三千米决赛时，周冉正在和数学卷上的压轴题搏斗，代数a在公式间转来转去，就是不能转进正确的取值范围。 草稿纸写满了废弃的演算过程，周冉叹气，翻出新的一页，重头开始演算。 老郑在一旁听到她的叹气声，靠近问：“你是在为肖老板担心吗？” 自从肖云飏投资了他注定无人赏识的剧本，老郑对她的称呼就变成了尊敬的肖老板。 周冉道：“我觉得云飏一定能赢。” 她想去现场为肖云飏加油，可女子三千米比赛因为时间较长被提前至校运会前三天举行，碰巧和数学小测的时间冲突。 反而是肖云飏过来安慰她：“放心，凭我的实力，没人加油我也能拿到前三。” 她看一眼坐在教室里专心写练习卷的陆庭文，向周冉眨眨眼：“相信我。” 周冉静了片刻，点一点头。 这时数学课代表在讲台上敲一敲黑板，试卷开始从后向前传递，沙沙的声响里，周冉听见白轩林和陆庭文议论：“……压轴题比较难，我求了两次导，最后还是用代入得出结果。” “你应该做出来了吧。”王晓婷从前座走到后排，坐在肖云飏的空座上对陆庭文道。 陆庭文点头。 “怎么解的？给我们讲一讲。”白轩林用手肘碰一碰他。 前后座位的距离很狭窄，加上乱七八糟堆着的书箱，几乎没有转身的空间，周冉听见前座对话，把桌子往后移一些，方便陆庭文转身给王晓婷讲题。 陆庭文说声谢谢，墨色的眼睛抬起来：“会打扰你吗？” 周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陆庭文是在和她说话。 “不会。”她低头道，“我也不太会做这道题。” “刚好，我们一起听。”王晓婷道。 陆庭文讲解题目的思路总是简洁明了，一条条步骤清晰地罗列，讲到一半，王晓婷就道：“我明白了。” 白轩林紧跟着道：“差不多。” 周冉其实没能跟上陆庭文的思路，可见白轩林和王晓婷都听懂了，她也不好意思麻烦陆庭文继续说下去，只能小声附和一句听懂了。 陆庭文看她一眼，提起笔继续演算：“还有几步，我说完吧。” 门就在这时开了，肖云飏跳进教室，和兴奋的欢呼一起撞进来：“同志们好！” 体育委员跟在她身后挤进教室，高举双手：“第二名！” “干得漂亮！”老郑振奋地大喊，“我们理科重点班一定能在校运会上一雪前耻！” 周冉愣了愣，立刻笑着带头为肖云飏鼓掌。 教室里响起激烈的掌声，瞬间打破小测后沉闷的氛围，肖云飏接受着同学们的注目礼，越过欢呼的人群，径直走向陆庭文。 她拿着一束小小的捧花，那是比赛前三名都有的奖品，取自校徽边缘装饰的白玉兰，象征着学校对学生的期盼。 品质高洁，各自盛放。 她停在陆庭文身前，把捧花递给他：“送给你。” 教室里爆发出更加激烈的掌声，几个爱起哄的男生吹着口哨，叫起两个人的名字：“陆庭文！肖云飏！陆庭文！肖云飏！” 肖云飏摆一摆手：“低调低调。” 她看向陆庭文，勇敢而热情地问：“你喜欢这束花吗？” 起哄声更上一层楼。 喧嚣的人声里，周冉安安静静独守她的角落，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她低下头，掩饰般看着面前列满计算公式的草稿纸。 直到陆庭文冷静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祝贺。” 他说着，没有接过那捧花。 肖云飏挑眉笑道：“谢谢，不过你不收下这捧花吗？” 人群的目光投向陆庭文，带着好奇或善意的促狭，陆庭文坐在视线中心，顿了片刻，起身接过捧花。 欢呼声中，陆庭文走到讲台前，直接把捧花放到讲台中央。 “这是属于理科重点班的荣誉。”他道。 肖云飏哈哈大笑，打个响指，对陆庭文道：“好吧，谢谢你的祝贺。” “希望下次你能收下我的花。”她眨一眨眼。 这番直白而热烈的告白引发了理科重点班同学的空前热情，掌声、欢呼变成不止息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变成整齐划一的喊声。 陆庭文。肖云飏。 周冉握紧笔，在欢呼声里很慢很慢地写着演算公式。 “周冉。” 周冉茫然地抬头。 只见陆庭文转过身，轻敲桌上的草稿纸，神情平静，仿佛周围的欢呼与他毫无关系。 “看题。”他道。 * 每一次班会的结尾，何平都会搬出他那套说了无数次的结束语。 同学们一定要珍惜高中的时光，这三年，是你人生中最重要，最宝贵的三年，也是你人生中最纯粹，最快乐的三年。 从高一说到高三，从周冉入学，一直说到即将毕业。 但就像何平承诺他一定不会占用明天的自习课，却还是会在第二天的自习课准时推开教室大门那样，他的结束语也并没有应验。 高中三年与人生中许许多多的三年没有任何不同。 如果说人的一生是漫长的纪录片，那么高中三年在其中甚至没有特写镜头，只有一段平铺直叙的影像，转眼就过去了。 教室门旁的铭牌从高一（二）班变成高三（二）班，教室后的宣传板报也从“快乐学习”变成了“迎接高考”。十六岁的周冉就这样变成了十八岁的周冉。 三月初的天气还存有一丝暮春的凉爽，微风吹过花园里成排的桂树，拂动起枝头亮眼的金红绸带。 周冉排在队伍最后，等待前面的同学系完绸带，再把自己的那条挂上去。 何平说，挂上绸带就等于许下心愿，愿望总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我们要坚持科学的观点。”百日誓师前的动员班会上，何平说着，忽然嘿嘿笑起来，“但偶尔也可以唯心一下，给自己一点鼓励嘛。” 周冉拿着两条红绸带，她的，还有肖云飏的。 肖云飏在北京参加集训，班会结束后周冉给她打电话，问她会不会回学校参加高考动员大会。 电话那段传来各种杂音，肖云飏扯开嗓子问：“什么时候？” 周冉道：“下周三。” “我努力。”肖云飏说着，忍不住抱怨起来，“我做梦都想回省重点，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室友有多吵，我都要神经衰弱了！” 周冉安慰她,肖云飏在那边配合地呜呜几声，又道：“周冉，如果我没有回去，你就帮我挂一下红绸吧。” 周冉说好，电话那端的人沉默片刻，忽道：“我真的很想你们。” 离别似乎不仅仅在毕业后来临。 肖云飏去北京参加集训后，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加速器，作业，考试，还有老师讲解题目的语速，以成倍增长的速度淹没了周冉。 身边的座位空了下来，自习课上，有时周冉恍惚从成堆的练习卷里抬头，发现从前总是很拥挤的教室突然变得有些空旷。 前两排的尖子生同学被选拔参加市里统一举办的拔尖训练班，王晓婷和白轩林会在晚自习时去校外上课，留下满桌无人整理的练习卷，被风扇吹向四方。 总是吊儿郎当的老郑也变得认真起来，他下定决心要补足过分薄弱的基础，周冉总能看见他拿着物理或者是化学试卷走进办公室，一待就是一整个晚自习。 至于陆庭文，他几乎不再在晚自习上出现，偶尔，当他回到教室，在座位上整理练习卷时，周冉抬起头，总能闻到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管理严格的市重点从不允许学生连续三天不参加晚自习，然而何平却对陆庭文的请假要求格外宽容。 他总会在把签了名的假条递给陆庭文时叹一口气，再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明明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但离别似乎早已出现。 红色绸带在风中飞舞，凌乱的，朝着不同的方向，轮到周冉，她踮起脚，努力抬手，把肖云飏的绸带挂得很高很高。 周围是白轩林，老郑和王晓婷的绸带，白轩林指一指绸带上大大的“肖云飏”，笑道：“肖同学也算是远程参与了誓师大会。” 老郑嘿嘿笑着，抬手碰一碰陆庭文：“帅哥，最近有没有和肖老板联系啊？” 陆庭文皱起眉，像是没听清他的问题：“什么？” 白轩林以为他生气了，赶紧推开老郑：“他开玩笑的，你别理他。” 陆庭文嗯一声，低头接着复习单词，看了许久，却还是停留在同一页。 他变得更加沉默，老郑和白轩林跟他说话时，他也总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周冉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又像是怕惊扰了他，很快便轻轻移开视线。 “周冉。”队伍前面的同学转过身，“许愿卡。” 周冉回神，忙道：“谢谢。” “已经挂了红绸带，还要许愿卡干什么？”王晓婷翻着做工粗糙的贺卡，“有这个时间不如让我们回去多做几道题。” “愿望不嫌多。”老郑道，“你可以在绸带上写我要上清华，在贺卡上写我要去北大。” “为什么不直接在绸带上写我要上中国排名前三的大学？”王晓婷问。 老郑道：“太多了，你写不下。” 何平在队伍前大喊：“有没有要交许愿卡的同学？可以把许愿卡贴到教学楼前的展示板上！” 王晓婷问周冉：“你有什么愿望吗？” 周冉想了想：“有的。” 她拿起笔，穿过金桂树前拥挤的人群，走到无人的角落，摊开小小的许愿卡。 祝肖云飏万事顺遂。祝老郑，晓婷，班长和老班高考顺利。 祝…… 笔尖停顿，周冉顿了顿，小心写下那个名字。 祝陆庭文喜乐无忧。 “周冉！”王晓婷叫她，“开始收许愿卡了！” “好。” 周冉看着队伍从后往前传许愿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交上去。 心跳得很快，勇气却姗姗来迟。 最后一颗，她收起许愿卡，和陆庭文借给她的错题本一起，埋入书本之下。 后天回到现在时。 剧情快过半了，不知道大家阅读体验怎么样，有意见都可以提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心意 第26章 时差 从高考前一周开始，何平就开始念叨考试时千万不要下雨，下雨意味着堵车、潮湿和容易滑倒的地面，不管怎么样，都是不利于学生考试的。 也许何平许愿真的有效，六月七号那天晴空万里，市重点考场艳阳高照，阳光灿烂。 考生统一在体育馆排队等待进入考场，何平穿着红得夸张的文化衫，拿着小蜜蜂在队伍前一再叮嘱。 “检查准考证，身份证，拿到条形码后不要着急贴上去，一定要先检查。” 周围很吵，各班班主任都在叮嘱学生考前注意事项，周冉站在闹哄哄的人群最后，心不在焉地翻着作文素材积累本。 面对可能改变人生的考试，她紧张到了麻木的程度，甚至连心跳都没有加速，只是不停地提醒自己，一定要记得正确填涂答题卡，一定要记得，一定要记得。 “理科重点班！”年级主任在体育馆门口喊，“准备进考场了！” “沉着冷静！”何平抓紧最后的时间叮嘱，“人难我难我不畏难，人易我易我不大意！” 周冉晕晕乎乎地跟上队伍，脑子里感动中国人物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素材以机械的方式轮番播放。 全年级的任课老师统一身穿红色文化衫，排在体育馆门口为即将进入考场的同学加油鼓劲，周冉看着教学楼前巨大的高考统一考场横幅，突然非常紧张。 她第一次意识到，人生前十八年最重要的考试真的开始了，昔日平平无奇的教室突然被赋予了万分重要的意义，仿佛走进去后人生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她茫然地排队等候准考老师检查准考证和身份证，手脚开始变得冰凉。 这时她看见陆庭文从教室前经过，陆庭文排在第一考场，需要穿过走廊到达另一端，他穿过人群，目光与周冉相接。 他向周冉轻轻点头：“一切顺利。” 慌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去，周冉轻轻握起重新恢复温度的手，对他笑了笑：“一切顺利。” 何平一再叮嘱，不到最后一科的交卷铃声响起，就不能松懈，谁也不知道因为松懈而失去那一分会不会导致最终与心仪的大学失之交臂。 直到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周冉悬起来的心才彻彻底底落回了原地。 监考老师在台上整理清点试卷，最后一张试卷被放到层叠的试卷上方，那位在监考期间一直神情严肃的监考老师对同学们露出一个笑容。 “祝贺各位。” 不知道谁开始鼓掌，从角落，到第一排，教室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窗外传来压抑后骤然释放的欢呼。 那些没日没夜的复习，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茫然，以及进步后又退步，起起伏伏间不断怀疑自己又相信自己的时光，都在交卷的那一刻结束了。 周冉走过混乱狂欢的长廊，隔壁考场的同学开始向楼下抛洒试卷和笔记，有人在哭，有人在笑，也有人习惯性地和同学谈论起试题，谈着谈着想起来，原来这是最后一场考试了。 “周冉！周冉！”肖云飏从楼梯上跑下来，挤过熙攘的人群冲向周冉。 “考完了！考完了！” 她用力摇晃周冉：“我终于不用再写理综试卷了！” 周冉用力点头，一直在重复：“不用写了！” 肖云飏一把搂过她：“我相信你一定考得很好，你永远我心里最棒的姐们儿。” 周冉更用力地点头：“你也是。” “走，我们回班。”肖云飏拉着她往教室走，“要是我和你在同一个考场就好了，这几天我都没见到你，甚至连我们班的同学都没见几个，跟被流放了似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振动的手机，接通：“你好？” 周冉听见电话那端隐隐约约的声音：“……送到门口了！” “好的！”走廊太吵，肖云飏不得不大喊着回答，“谢谢。” “是外卖吗？”肖云飏挂断电话后，周冉问。 肖云飏眨一眨眼：“秘密。” 理科重点班的同学都回到了班级，教室里堆满了编织袋和书箱，大家都在整理废弃的课本和试卷。 何平走进教室，敲一敲黑板，打断了热火朝天的废品回收活动。 “同学们。”他嘿嘿笑着，“我们来开班会。” 最后一场班会。 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何平环视一周，从第一组第一排，到最后一组最后一排，一个个同学看过去，无比认真地看过去。 他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班会”两个字。 “这场班会的主题，是祝福。”他清了清嗓子。 周冉看见何平眼睛红了，她想，她的眼睛应该也红了。 “同学们。”何平用他标志性的重音开头。 他沉默了很久，一反往日的滔滔不绝，只是红着眼睛看向理科重点班的同学。 “人生才刚刚开始。” 未来充满希望。 * 那天晚上班级同学在学校旁边的大排档自发组织了一场谢师宴，在家委会组织的谢师宴之前，理科重点班的同学想单独请可爱的班主任吃一顿饭。 当然，贫穷的高中生不可能包下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也不可能预订高档餐厅的大堂位，最合适的宴会地点是享有市重点米其林之称的快乐大排档。 即使白轩林提前和老板预订了整家店的座位，五十多位同学还是从店里坐到了街边，何平不得不坐在大排档开开合合的玻璃门边，毕竟那是最中间的位置。 “何老师。” 白轩林代表全班同学站起来，举起大排档里最接近茅台的啤酒：“我们敬您，祝您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何平嘿嘿笑起来：“谢谢大家，大家也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老师。”老郑叫起来，“我们才刚考完试，您还让我们学习啊？” 何平哎一声：“学无止境嘛。” 周冉坐在桌边，肖云飏最爱吃的肉串上桌了，人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她转向身边的王晓婷：“晓婷，你知道云飏去哪里了吗？” “肖云飏？”王晓婷想了想，“不知道，刚才接了个电话，神神秘秘地跑出去了。” 话音未落，夜空炸起缤纷的焰火，金银色的火花雨霸道地铺满夜空，映亮校门前空旷的广场。 肖云飏就在这时出现了。 她穿过广场，捧着一束热烈盛放的向日葵，径直走到陆庭文身边。 “向日葵和烟花。”她挑眉，“两种花，都送给你。” 老郑开始带头起哄：“肖老板大气！” 大排档前掌声雷动，刚刚高考完的同学总是有着无穷的精力和热情，一群人发出恐怖的欢呼，像校运会时那样叫起两人的名字。 “肖云飏！”“陆庭文！” 喊着喊着就变成了三个字：“在一起！”“在一起！” 肖云飏笑着看向陆庭文：“这次的花你喜欢吗？” 欢呼千百倍放大，就连附近的食客都被吸引过来，加入这一场盛大的告白，鼓掌欢呼。 焰火又一次燃起，夜空流光溢彩，下起一场色彩缤纷的雨。 欢呼和起哄声中，陆庭文站了起来，他走过起哄的人群，轻轻遮起正在录像的同学的镜头，说一声不好意思。 等那位同学收起手机，他走向肖云飏：“我们去别的地方说吧。” 肖云飏笑眯眯道：“没问题。” 两人一起走向学校，同学们又开始起哄，声音几乎占据了整条街道。 “哎呀，哎呀。”何平半是无奈地笑起来，“你们这群小孩子，人小鬼大。” “我们已经毕业了，老师。”老郑道，“现在不算早恋。” 大家都笑起来。 周冉安静地坐在桌边，像置身之外的一个旁观者。 大脑似乎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和景象，她慢慢喝着啤酒，不知道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她一口一口喝着手里的啤酒，慢慢地就喝完了。 “周冉。”王晓婷眼疾手快，从她手里抢出只剩浅浅一层的酒，“这是酒。” “哦。”周冉已经有些发愣了，“好的。” “度数不高。”白轩林道，“应该不会有事。” “醉也没事，”老郑举杯，“今天我们要释放压力，不醉不休！” “你自己去醉。”王晓婷没好气道，转头问周冉，“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周冉摇头。 这时肖云飏回到座位上，不想周围同学再次起哄，她回来的动作很轻，偷偷坐到周冉身边，拉一拉她的衣袖。 “周冉，姐们儿。”她小声道，“还有能吃的肉串吗？” 周冉把特地留下来的烧烤推给她：“有，还是热的。” 老郑看见肖云飏，笑嘻嘻道：“肖老板，你成功了没？” 白轩林和王晓婷也看向肖云飏，王晓婷开起玩笑：“看你笑眯眯的，应该告白成功了吧？” 肖云飏笑了一声，向发问的人眨眨眼：“秘密。” 周冉沉默地看向陆庭文，同桌的同学开始起哄，他却摇一摇头，依旧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 理科重点班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谢师宴闹到了深夜。 同学们陆陆续续散去，何平站在大排档门口，絮絮叨叨地叮嘱：“注意安全，结伴而行，不要跑太远。” 他走下台阶，餐厅门前只剩下周冉和陆庭文：“你们俩怎么还不走？” 周冉道：“我妈妈今天下班比较晚，我给她打了电话，她让我再等一会。” “你呢？”何平又问陆庭文。 陆庭文看一眼周冉。 “我也有事。”他道。 何平拿着手机，点点头：“你们回家注意安全，见到家长记得在班群里和老师说一声。” 周冉和陆庭文一起点头。 何平走后，大排档前就只剩下周冉和陆庭文，周冉抱着书包，慢慢在门边蹲下。 第一次喝啤酒，即使度数不高，脑袋也有些晕，她叹了一口气，把脸埋进书包里。 陆庭文单肩背着书包，安静地站在周冉身旁。 “谢谢。” 沉默片刻，周冉忽道。 陆庭文看向她。 周冉笑了笑，歪着头，脸红红的：“谢谢你愿意教我做题。” “没关系。”陆庭文道。 “我想……”周冉抬头看向陆庭文。 陆庭文同样看着她。 时间有一瞬的停滞。 “我想……”周冉低下头道，“我想祝你一切顺利。” 就像你在考试前祝福我的那样。 陆庭文顿了顿：“你也是，一切顺利。” “周冉！” 这时周春丽急急忙忙到了校门前，把单车停到路边：“是不是等了很久？” “没有。”周冉站起来。 “走吧，回家了。”周春丽摸一摸周冉的脸，看见站在一边的陆庭文，笑着打招呼，“陆同学。” “阿姨。”陆庭文礼貌地问好。 “怎么还不回去？”周春丽关心地问，“你家长来接你吗？” “我自己回去。”陆庭文说着，向周冉点一点头，“再见。” 周冉笑了：“再见。” 她看着陆庭文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对不起啊，小冉。”周春丽奋力蹬车上坡，气喘吁吁道，“今天蛋糕店客人有点多，哎呀，一堆家长过来订蛋糕，我和店长忙到现在才有空来接你。” “没关系的，妈妈。”周冉道，“我自己回去也可以。” “那可不行。”周春丽微微侧过身，“高考完的学生都有家长来接，我当然也要来接你。” 周冉抱着周春丽的腰，轻轻嗯一声。 单车是周春丽淘来的二手车，骑久了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周春丽在噪音里上坡，一边道：“很快就到了。” 高三开学后，周春丽担心周冉在学校吃不好，索性辞去短工，在省重点边和几位高考生的家长一起租了一个房子。 她每天住在五百块租来的小房间里，琢磨要给周冉做什么好吃的，剩下的时间就去楼下蛋糕店帮工，赚点钱补贴家用。 “我本来都要走了，结果突然店里突然进来一个男孩子。”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周春丽笑起来，“那个男孩子问我还有没有蛋糕，要造型好看点的。” 她问周冉，知道男生说什么吗？等周冉说不知道，才继续道：“他说，他想送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你们小孩子哦。” 周冉低着头，慢慢听周春丽说话。 喜欢。 她迟钝地意识到，她可能是喜欢陆庭文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 她说不清。 也许是陆庭文把错题本递给她的时候，也许是拍毕业照时他走向她的时候。 也有可能，是她每一次抬头，看到前座熟悉的背影的时候。 但有什么用呢？ 什么用都没有。 周冉是个胆小鬼。 她的勇气和她的喜欢一起姗姗来迟。 漫长的上坡路让二手单车不堪重负，半路上，单车掉了链子，吱呀一声彻底罢工。 周春丽懊恼地叹气，下车尝试修好破旧的链子，她蹲在地上，一面前后摇晃脚踏，一面问周冉：“晚上吃饱了吗？” “吃饱了。” “车篮里有一个小蛋糕。”周春丽道，“给你留的，祝贺你完成高考，拿出来吃吧。” 周冉从车篮里拿出包装精致的蛋糕，看着巧克力牌上歪歪扭扭的“周冉”两个字，突然很难过。 她在专心修车的周春丽身旁蹲下，伸手抱紧周春丽：“妈妈。” 周春丽问她：“怎么了？” 周冉摇一摇头。 许久，她小声道：“妈妈，我爱你。” “这孩子。”周春丽摸一摸她的头，“这是怎么了？” “没有。”周冉埋进周春丽怀里，“妈妈，我爱你。” 周春丽有点脸红：“好好的怎么说这个？” 她抱着周冉：“高考没考好？” “不是。” “怪妈妈没按时接你？” “不是。” “那……”周春丽犹豫了一会，问，“是不是想爸爸了？” 周冉摇头：“不想。” “对不起啊，小冉。”周春丽愧疚道，“妈妈以后一定早点来接你。” 周冉突然就哭了。 明天回到现在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时差 第27章 进行 周冉一早就醒了。心里有事，想继续睡也睡不着，她坐起来，去客厅倒一杯水喝。 高考结束后，合租的几家人陆陆续续搬走，周冉经过几个空空荡荡的房间，拿着水杯走到餐桌边，遇到了同样早起的周春丽。 周春丽同样醒得很早，正在厨房里丁零当啷地做早饭，她端着碗，一个鸡蛋打了三次才正确地落入碗中。 周冉知道，周春丽和她一样紧张。 “妈妈。”她放下水杯，“十点钟就可以查成绩了。” “哦，好。”见周冉主动提起，周春丽才问，“那……要不要去查一下？” 周冉看一眼时钟，才七点：“还有三个小时。” 周春丽点点头，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嗯，好，不紧张。” 家里没有电脑，快到十点的时候，周冉去蛋糕店里借了老板的电脑查成绩。 蛋糕店老板是一位和周春丽年纪差不多的阿姨，她给周冉倒了一杯水，笑眯眯地安慰：“别紧张。” 网页一直在加载。周冉和周春丽目不转睛地看着不停转动的小圆圈，屏气凝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数字从空白中跳出来，先是一个六，再是一个四。 周冉把三个数字连在一起，还没读出来，老板就先笑开了：“不错不错！” 周春丽不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紧张地问：“能上一本吗？” 蛋糕店老板很激动：“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哎呀，这个成绩，上本地的九八五都够了呀。” 周春丽一听九八五三个字就愣住了。 半晌，她低下头抹了抹眼睛，连连对周冉道：“太好了。太好了。” 周冉愣愣地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平凡如她，居然也能得到命运的馈赠。 她在理科重点班当了三年倒数，却在高考考出了三年以来最好的成绩。 大红色封面的通知书由快递员交到她手中，周冉从楼梯口恍恍惚惚地上楼，直到看见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还是觉得非常不真实。 周春丽正在收拾行李，她们搬了新家，从临时租住的房子又回到了家乡的小镇，原来的房子拆迁了，她们住进了新修建的小区。 旧的练习册和课本被整理出来，周春丽翻着满是笔记的数学课本：“这些课本还要吗？” 周冉摇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上前拿出被压在最底下的历史课本，书里夹着陆庭文为她讲解题目的草稿纸。 她把历史课本和夹着许愿卡的错题本放在一起，收进书柜中间的抽屉，随手翻了翻抽屉，却发现毕业照不见了。 “妈妈。”周冉在房间里问，“你看见我的毕业照了吗？” “毕业照？” 周春丽忙得晕头转向，指挥周冉去给她拿一个新的抹布，一边道：“在不在装书的纸箱里？” 周冉急忙打开纸箱，直接将书本翻到了最底下，可照片不在那里。 周春丽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丢了？” 周冉点点头：“不在这里。” “没关系，你们现在都有那个什么……”周春丽想了想，“电子版，对吧？去找班主任再要一张就好了。” 周冉摇一摇头：“算了。” 她沉默地整理好课本，像是在整理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心绪。 “一张照片而已，丢了就丢了。” 她把课本和错题本一起放进书柜抽屉的最深处。 至于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心意，便和高中时代的照片一起，失落在无人的角落。 * “我当时的确想联系你的。” 会议室里，肖云飏坐在老板椅上，很无奈地叹气：“但是你知道，非洲草原上不能打电话，因为狮子会抢走你的手机。” 周冉啊一声：“好危险。” “是啊。”肖云飏道，“有时候是猎豹，它还会抢走你的急支糖浆。” “老肖。”宣传片导演经过，笑道，“你又在和人家胡说八道。” “说一说怎么了？”肖云飏用文件夹拍他，催他赶紧走，“这我最好的姐们儿。” 周冉看着她笑：“真好。” 肖云飏不明所以：“什么真好？” 周冉认真道：“你实现高中时期的梦想了。” 肖云飏看着她，忽然给周冉一个很用力的拥抱。 “周冉，”她撇撇嘴，道，“我可想你了。” 周冉拍一拍她：“我给你打过电话，但你没有接。” “别提了，”肖云飏摆手，“天南海北地跑，谁知道下一秒有没有信号，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在哪个山沟沟里。” “你最近还好吗？” “不好。”肖云飏叹气，表情夸张，“你敢信，我妈，那位曾经能同时和三位男士交往的奇女子，居然逼我去相亲。” “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逼自己的小孩去相亲？”肖云飏问。 周冉想起袁悦的经历：“大概吧，我也不知道。” “我真是烦透了。”肖云飏靠着周冉。 周冉也靠向她：“没关系，会好的。” 她们坐在一起，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的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只是烦恼的问题变了。 “周冉。” 陆庭文离开镜头前，走来问道：“拍摄结束了吗？” 肖云飏帮忙回答：“结束了，剩下的明天再拍。” 旁边的同事开始起哄：“怎么了老肖？这是和告白对象久别重逢，激动不已啊？” “去，别瞎起哄。”肖云飏笑着挥挥手，“多少年前的事了，早翻篇了。” 她一扬头，对陆庭文大大方方道：“老同学，过去的事你应该不在意了吧？” 陆庭文看一眼周冉，笑着挑眉：“不在意。” “行了，收工。” 肖云飏一拍手，向周冉和陆庭文点点头：“拍摄结束了，如果有需要补拍的素材我再通知你们。” “哎，陆总。”导演在监视器后挥挥手，叫住陆庭文，“先别走，过来选一下素材。” 陆庭文看向周冉：“我先过去？” 周冉说好。 她收拾东西，推门走出会议室，模模糊糊的，背后传来肖云飏的声音：“陆庭文，你晚上有安排吗？没有的话……” 木门关闭，把所有声响隔绝在外。 * 天已经完全黑了。 袁悦负责的项目出了些小问题，不得不留在公司加班，周冉一个人站在公司门口，看一眼打车软件上的排队人数，还是决定去坐公交。 刚走下楼梯，一辆车就停在身前。 陆庭文从降下的车窗里看向周冉，笑意浅浅：“刚好顺路，要不要一起走？” 周冉愣住了。 静了片刻，她道：“我以为你今晚有别的安排。” 陆庭文看着她，唇角扬起：“你希望我去吗？” 周冉茫然道：“我？” 陆庭文笑着摇了摇头：“上车，我送你回家。” 周冉连连摆手：“不用，我坐公交很方便。” 陆庭文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着她，指尖敲击方向盘，轻轻挑眉。 对视片刻，周冉叹了口气，最终拉开车门上车：“麻烦你了。” “我记得——” 车行驶上大路，陆庭文开口道：“高中的时候，你并不像现在这样喜欢道谢。” “会吗？” 周冉想了想，没能想出恰当的回答，只好依照惯性道歉：“不好意思，可能我习惯了。” 陆庭文笑了笑，揭过话题：“下周六要回校参加校庆，别忘了。” 周冉点头：“需要准备什么？” “不需要。”陆庭文道，“我们只需要过去整理人员名单，顺便准备纪念品。” 周冉又点点头。 车到了小区，陆庭文熟练地将车停入车位，突然道：“周冉？” “嗯？” 周冉正要下车，坐在半开的车门边，疑惑地回头。 “我和肖云飏……”陆庭文话音一顿，继续道，“当年并没有什么。” 周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起这个话题，沉默片刻道：“其实你不用和我说这些。” 陆庭文反问：“为什么不用？” 周冉道：“这是你们……” 你们两个字有片刻的停顿。 “这是你们的**。”周冉接起前言，“我知道了可能不太好。” 陆庭文笑了：“我以为你会在意。” 周冉一怔：“不……” “不在意？” 周冉下意识摇头：“我……” “在意？”陆庭文笑意更深。 周冉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无奈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陆庭文叫她的名字：“周冉。” 周冉抬起头。 “你可以在意。”陆庭文道。 车里安静极了。 周冉看向陆庭文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总是疏离而淡然的眼睛微微带笑，温柔地倒映出她的身影。 好像不是梦。周冉想。 不是漫长而陡峭的上坡路，也不是生日后寂静而平和的深夜。 这一次，头脑清晰地告诉她，那双眼睛注视的对象是她。 是现实，不是梦。 陆庭文点了点她的额头，声音带着笑：“要睡着了？” 周冉无措地嗯一声：“没有。” 陆庭文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他走下车，彻底拉开车门：“好好休息。” “好的。”周冉道，“注意安全。” 她看着陆庭文走向车边，身影越来越远。 忽然，她小声喊道：“陆庭文。” 声音不高，但陆庭文停下了脚步。 周冉犹豫片刻，道：“明天见。” 陆庭文温柔地看着她：“明天见。” 祝大家节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进行 第28章 台上 到处都是庆祝校庆的标语条幅，周冉走进市重点熟悉的圆形拱门，除了楼梯前竖起的优秀校友宣传栏，校园还是熟悉的模样。 教学楼前摆放着文理科期中考总分与各科排名前二十的进步榜，走上楼梯能看见教室里留校自习的学生，池塘里的金色鲤鱼还是懒洋洋的模样，何平的普通话也没有一点进步。 “都来了啊。” 何平在教室门前笑呵呵地招手，穿着从前班会训话时常见的蓝白色老人衫：“都变样子了，变成大人了。” 除了周冉和陆庭文，毕业后留在本市工作的同学都被何平叫过来帮忙，肖云飏到得早，在教室里举手大喊：“报告老师，他们迟到！” “还是我们云飏同学最积极。”何平点头，笑眯眯地问，“是不是很怀念高中？” 肖云飏嘿一声：“不怀念，我最讨厌数学。” 何平哈哈大笑，眼看人到齐了，开始指挥准备班级聚会的人员名单和伴手礼。 周冉领到拿快递的任务，何平把取件码发给她，不忘叮嘱：“在校门边的快递架上，现在新修了一条小路，别走错了。” 陆庭文正在核对联系方式，闻言抬头看向周冉：“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周冉摇头说不用。 她拿完快递，抱着参观的想法沿新的小路走回教学楼，小路边就是田径场，哨声响起，一个个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冲上跑道。 礼堂是通往教学楼的必经之路，经过礼堂时学校合唱团正在排练校庆节目，第一首歌是校歌，周冉听着熟悉的曲调，慢慢停下脚步。 为了迎接校庆，礼堂前不久才翻新过，周冉在观众席角落的位置上坐下，周围只有舞台还是原来的旧样子。 指挥老师在台前卖力地指挥着，一会指一指前面，说来，笑，一会点一点后排，说来，起。 动作太滑稽，最前排的同学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扑哧扑哧扑哧，笑声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从前排撞到后排。 周冉坐在观众席上，也被感染得笑起来。 舞台到底还是比她在校时新了一些，台上刚刚装了新的照明灯与木地板，小讲台前，白玉兰被精心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 一名男生正在演讲台前调试话筒，他把话筒调节到适宜的位置上，试着小声念稿。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二年级理科重点班的代表……向大家分享的我的学习经验。” 他认真地练习，神情紧张，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经验分享是市重点的老传统，在期中与期末两场大型考试后，文科与理科的年级第一会站上摆放着白玉兰的讲台，向同学们分享学习心得。 从前周冉在学校时，每一次代表理科发言的同学都是陆庭文。 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与黑色西装长裤，身形挺拔修长，低头时看稿时，进入夏季后尚未来得及修剪的额发总会垂下来，在眼前投下浅浅的阴影。 周冉有时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走上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她逃开体育老师的监督坐在偏僻的角落里，一边抓紧时间背诵英语单词，不时抬起目光，看一眼台上练习演讲的人。 “在时间管理上，我的经验是……” 她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背诵单词的声音和台上温和疏离的声音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周冉坐在与从前相同的位置上，慢慢开始出神。 直到面前递来一瓶水。 瓶盖已经被贴心地打开了，陆庭文在她身边坐下，微笑着问：“热不热？” 非开放时间的礼堂没有冷气，左右两扇小门关着，让原本就炎热的礼堂更加沉闷。 周冉后知后觉感受到了热意，把冰凉的水贴到脸旁，依旧看着舞台：“听入神就忘记了。” 陆庭文和她一起看向台上：“花束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一直觉得没有人会认真听。”他长眉轻挑，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有一次来不及准备新的稿子，我偷偷把期中考经验分享的稿子又念了一遍，居然没人发现。” 周冉抿了抿唇，小声问：“会吗？” 台上的学弟完成试音，正式开始练习演讲，周冉和陆庭文默契地停止交谈，一起静下来听讲台上的分享。 学弟大概是第一次上台，还有几分紧张，不长的稿子卡顿了几次，偶尔还有短暂的停顿。 陆庭文轻松地倚靠椅背，专注地听着台上的演讲，天气渐热，他穿着款式简洁的白色休闲衬衫，几缕额发垂在眼前，遮挡起沉静的目光。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毕业以后我就没有回过市重点了。”陆庭文听了片刻，忽然轻声道，“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周冉道：“在外地上学，回来的机会确实不太多。” “不全是这个原因。”陆庭文垂下目光，“我大概……是在逃避。” “逃避？” “高中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一切困难，没有解不出的题，也没有应对不了的考试。” 陆庭文顿了顿，道：“可当我面对妈妈不断加重的病情时，我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让她不那么痛都做不到。” “从前的我有多自信，后来的我就有多崩溃。”他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演讲者，“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接触市重点的人和事，那种落差……” 他笑了笑，转移话题：“对不起。” 周冉摇头：“可能优秀的人对自己要求都很高吧。” 她迎上陆庭文探询的目光，真诚道：“其实在我眼里，你一直都很厉害，没有变过。” 这时学弟念完稿子，向台下鞠了一躬，周冉和陆庭文为他鼓掌，听见掌声，学弟害羞地看向观众席，又鞠了一躬。 最角落的位置上突然又响起一道掌声。 一个女生坐在角落里，膝头放着一本物理练习册，她用力地鼓掌，那双清澈的眼睛紧紧追随着台上的身影。 孤零零的掌声停下来，女生意识到自己的突兀，窘迫地看向周冉和陆庭文，红着脸欲盖弥彰地解释：“那是我的同桌，我不想他尴尬，勉强给他鼓个掌。” 可爱的心事和可爱的解释，周冉和陆庭文相视一笑。 “自由活动时间？”周冉问。 女生点点头，看起来很意外：“学姐你怎么知道？” 周冉弯弯眼，悄悄指向礼堂左侧的小门。 “从那里出去，可以躲进班级队列的最后一排。”她眨一眨眼，轻声道，“这样就不会被老师发现了。” 她说完，转身看向陆庭文：“我们回去吧？” 陆庭文安静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垂下目光，带着说不清的情绪回答：“好。” * 教室里吵吵闹闹，肖云飏和老郑挤在讲台边的至尊听讲位上，正一起商量聚会邀请函的格式。 “回来了？”肖云飏向周冉一招手，接着低头扒拉鼠标，指挥老郑，“这字体要改，还有这条线，再往上调。” “肖老板。”老郑无奈道，“我已经改了三版了。” “你喝了我请你的奶茶，就要按我的意思改。”肖云飏白他一眼，“这一块，把横线去掉。” 老郑嚷嚷：“你这是压榨！” “没关系，老郑，慢慢来。”白轩林现在当了年级德育主任，说话也带上了开班会的味道，“我相信只要努力，你总会有收获。” 老郑抓起靠垫扔向他：“你怎么不来？” “等等，还有这里。”肖云飏打断他们的对话，把老郑的头拨回屏幕前，“这学校大门的照片也太难看了，你从哪找来的？隔壁学校的招生启事？” 老郑怒道：“这是我拍的，真不懂欣赏。” 肖云飏啧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学校要倒闭了，邀请函是请他们过来吃散伙席的。” 她拎起老郑：“走，和我去老班办公室把相机拿回来，我拍了几张新的。” 周冉忙问：“需要我帮忙吗？” 肖云飏给她一个飞吻：“不需要，宝贝，桌上给你留了奶茶，记得喝。” 老郑大叫：“凭什么我要干活，周冉不用？” “因为她是我带资进组的好姐们儿。”肖云飏夹起他的脖子，“走吧，郑大编剧。” 老郑哼哼唧唧地走了，过了一会，白轩林的手机响起来，是老郑：“班长，快和老陆一起下来，要搬东西。” 陆庭文和白轩林下楼，周冉要跟上去，陆庭文摸一摸她的头，道：“你留下来分装纪念品，可以吗？” 周冉点点头，她拆开快递盒，一只黑色的小猫轻巧地跳上窗台，熟门熟路地沿着窗户的缝隙跳进教室。 “你是新来的吗？”周冉抱起小猫放到地上。 小猫在她脚边转了几圈，伸个懒腰，向楼梯间的方向跑去。 刚才从楼梯间走上来时，楼梯边的窗户是开着的，小猫顽皮好动，有可能会摔下去。 周冉轻轻哎一声，急忙跑出教室，追着小猫跑向楼梯间。 小猫甩着尾巴消失在楼梯间铁门后，她推开门冲上楼梯，小猫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顺便一层层关小向外敞开的窗。 眼看楼梯到了尽头，周冉气喘吁吁地跨过最后一级台阶，一把捉起挣扎的小猫：“前面是天台，不能再跑了。” 小猫喵一声，在她手里蹬了蹬脚。 恰在此时，连接楼顶天台的大门向后推开，肖云飏走到门外，惊讶道：“周冉？” 周冉点一点头，来不及回答，门又是吱呀一声，陆庭文跟在肖云飏身后，和她一起走出天台。 第29章 新梦 喵，小猫细微的叫声打破了楼梯间沉默的气氛。 周冉抱着懒洋洋的小猫，看一看肖云飏，又看向陆庭文，手足无措道：“我……我是来捉小猫的。” 她后退一步，尴尬地转身：“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 “没事。” 肖云飏率先回神，大大咧咧地摆手，毫不在意道：“组织相信你不会泄露机密。” 她走过来捏一捏周冉的脸，转身对陆庭文道：“我说的事，你考虑一下？” 陆庭文点头说好。 肖云飏向周冉眨眨眼，把她向陆庭文推了推：“走了，你们聊。” 周冉目光茫然，还没来得及回答，肖云飏已经匆匆忙忙跑下楼梯，砰一声关上了楼梯间的门。 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小猫又叫了一声，好奇地探头看向响声来源的方向。 周冉轻轻把挣扎的小猫放到地上，摸一摸小家伙才生出新绒毛的脑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断你们……我没有听到你们在说什么。” 她低着头匆匆走下楼梯，身后陆庭文突然道：“周冉。” 周冉沉默片刻，慢慢转身：“怎么了？” 陆庭文很轻地拍一拍开始围着他玩闹的小猫，取出湿巾对周冉道：“伸手。” 周冉一怔，不由伸出双手。 陆庭文托着她的手，帮她擦干净掌心沾上的猫毛。 陆庭文的掌心很热，周冉下意识向后退去，想要抽出手：“我，我自己来就好。” “小心，站稳。”陆庭文动作不变，专注地帮她擦去指间的灰尘。 距离一时被拉得极近，周冉不自觉看向面前人专注的眉眼，抿一抿唇，心很快地跳了跳。 小猫蹦蹦跳跳地玩累了，翘起漂亮的尾巴，悠然自得地围着两人转来转去。 似乎有些热，周冉按了按发热的脸颊，小声开口：“我……” “我们在聊工作上的事。”陆庭文忽然抬头。 “肖云飏的公司正在筹拍非遗相关的纪录片，虽然有当地政府支持，但后续资金依然不足，她希望我能投资这个项目。” 陆庭文放下收入的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过……你会在意我们说什么吗？” 周冉在那道隐有笑意的目光下尴尬不已，只能转移话题：“云飏一直对非遗很感兴趣，她在高中的时候，就说过她想去拍有关非遗的纪录片。” “你对别人高中时说过的话记的倒是清楚。”陆庭文顿了顿，轻飘飘道。 周冉茫然反问：“别人？” 陆庭文看着她，唇角一松：“没什么。” 他弯腰抱起小猫，随手关紧天台门，以免小家伙贪玩跑上去：“回去吧。” * 白轩林坐在教室门口，认真核对着刚打印出来的人员联络名单，抬头向周冉和陆庭文招一招手：“去哪了？” “出去转了转。”陆庭文接过清单帮忙核对，“聚会的时间和地点决定了吗？” 白轩林道：“下周末校庆典礼，我们和老班商量把聚会时间定在下周六，方便回来的同学参加庆典。” “地点？” “还没确定。”白轩林推起眼镜，“我们选了几家离市重点比较近的酒店，等老班做决定。” 他说着笑起来：“大排档改造升级，搬到了隔壁市一中门口，现在市重点门口开的都是书店。” 这边商量着聚会事宜，另一边，何平和一位女生站在楼梯口前，正低头语速很快地说着什么。 那位女生大概没有发挥好，抓着试卷垂头丧气地站在何平面前，何平指着答题卡，应该是在帮她分析排名。 说着说着，女生低头抹起眼睛，何平的语速顿时变得更快，说一句就要擦一次满头的大汗。 “没关系，只是一次期中考而已，”何平一着急，声音就大得全走廊都能听清，“离高考还有一年半时间，你肯定会有进步，不着急，不着急啊。” 女生哽咽道：“可是我每次都是垫底，从入学到现在，我一点进步都没有，老师，我是不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哎呀，你这个，”何平叹气，“不能和别人比，要和……” 他想说要和自己对比，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女生和自己对比也没有任何进步，赶紧闭上嘴，在女生哀怨且崩溃的目光里向周冉招手。 “周冉，周冉！”他急急忙忙道，“来帮帮老师。” 何平赶紧把周冉推到女生面前：“你看这位学姐，她当年也遇到了和你相同的情况，可后来她高考发挥的很好，现在也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对吧？周冉？” 周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 她看向女生充满希望的眼睛，越发感到无措，其实除了高考结果的意外惊喜，生活依旧是平凡且平淡的。 即便进入了在他人看来足够优秀的大学，拥有了所谓光环和滤镜，可周冉知道她仍然很平凡，很普通。 在一群更加优秀的同学中，她依旧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人，奖学金、竞赛和保研都与她无关，她平平淡淡地度过了四年的大学时光，最后四处投递简历，勉强找到了一份待遇尚可的工作。 结果工作不到三年，又遇到公司裁员，她只好再次投递简历，才得到现在的工作。 高中老师总爱说，只要你好好学习，努力考一个好大学，前途必然一片光明。 就像高中课本里的定理都是简化过的那样，老师们在鼓励的同时也省略了现实中乱七八糟的变量。往生活的试管里加入高锰酸钾，得到的也许不是氧气而是爆炸。 女生眼睛亮晶晶的，周冉犹豫片刻，还是点头回答：“是的。” 她不太熟练地拍一拍女生的肩，试着做一位德高望重的成功前辈：“要对生活充满希望。” “学姐。”女生小心地问，“那你当年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进步的呀？” 周冉露出僵硬的微笑，实际上她当年几乎一直是倒数，只有高考那一次发挥得比较好。 “这不重要。”静了半晌，周冉坚定道，“总之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未来！” 成功糊弄单纯的学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周冉就听见了下一个问题：“学姐，我化学特别差，几乎总是倒数几名，像我这种状况有可能在高考超常发挥吗？” “有的。”周冉道，“我一开始接触无机化学的时候成绩特别糟糕，全班五十五位同学，我排倒数第二，剩下两位同学，一位生病缺席考试，一位交了白卷。” “但是后来，我……”她看一眼不远处的陆庭文，很快收回目光，“……通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最后有了很大的进步。” 女生有些憧憬：“学姐，你最后变成第多少名了呀？” 时间实在太久，周冉艰难地回忆着：“大概……” “二十四名。”陆庭文笃定道。 周冉对女生点点头，她也想起了那场考试的名次：“对，二十四名。” 白轩林随口道：“还好这位学妹没遇到我们当年那位化学老师。” 陆庭文低头翻过一页名单：“我记得那位老师退休了。” “听说他后来脾气变好不少，再也不让学生上台检讨了。”白轩林变了话题，“不过，我连我自己当年考多少名都不记得了，没想到你还记得周冉的成绩。” 陆庭文放下核对好的名单，淡笑道：“我教的，我当然记得。” * 等周冉安慰完学妹回来时，教室里空空荡荡，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窗外蝉声阵阵，单调循环地重复，毕业那年新安装的空调如今也变得老旧，不时运转不灵地卡壳。 周冉在座位上等了一会，听着细碎的声响，很快就生出困意。 为了挤出周末过来帮忙，她熬夜赶完需要再周一提交的报告书，前前后后加起来只睡了三、四个小时。 没有别的事可做，她索性闭上眼趴在座位上补觉，太困了，合起眼睛的那一瞬间就开始做起浅浅的梦。 梦里都是零碎而无意义的片段，有时是市重点朱红色的大门，有时是校运会上的呐喊，一切归于无声，像昏黄而缓慢的镜头，画面里只有熟悉而拥挤的教室。 何平站在讲台上，指着“诚实守信，勤奋好学”的标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肖云飏坐在她身边，小声嘀咕班会真无聊，一边借桌面遮挡偷偷翻起杂志，老郑在旁边的座位上睡得昏天黑地，一双眼半睁不睁地动着，神情堪称安详。 白轩林笑着指一指老郑，示意陆庭文赶紧去看，陆庭文从题目上移开目光，看过去，无奈地摇一摇头。 片段无声而缓慢，定格成静止的画面。 周冉坐在陆庭文身后，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好奇怪，明明昨天才见面，为什么却能感受到离别已久的悲伤。 应该是梦。她迷迷糊糊闭上眼，大概是昨晚熬夜背英语单词，太过困倦生出的幻觉。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梦里梦外的下课铃声同时响起，周冉蓦地睁眼，周围的景象在散漫视线中逐渐聚焦，黑板上“诚实守信，勤奋好学”的标语已经褪了色。 “周冉，你怎么睡着了？”肖云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周冉在恍惚间回神，她茫然地抬起目光，肖云飏正担心地看着她：“不舒服吗？” 周冉摇一摇头，看向四周。 何平拿着新打印的稿子，在第一排大声练习着班级聚会上的讲话，没人认真听他声情并茂的朗诵，老郑抱着借来的靠垫打盹，已经开始说起梦话。 肖云飏随手合起桌面上的杂志，往他背上拍了拍：“老郑，醒醒！” 白轩林转头凑过来看热闹，一边抬起手撞撞陆庭文，示意他快看，陆庭文看一眼老郑，无奈地摇一摇头。 周冉一时分不清眼前的画面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直到陆庭文抬起手，他极快地收回投向老郑的目光，回身看向周冉。 他轻轻触碰周冉的额头，说，有些热。 周冉怔怔地看他，这时上课铃声在耳边响起，坐在座位上的人好像又变回了十七岁的周冉。 老班唠唠叨叨，说着同学们听了千百次的话，最苦恼的事是总不进步的化学成绩，最迷惑的事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而陆庭文坐在她身前的座位上。 一直没有离开。 第30章 礼物 肖云飏捧起周冉的脸，轻轻晃一晃：“周冉，回神！” 周冉嗯一声，在肖云飏手里点点头。 肖云飏探一探她额头的温度，这才放心：“我还以为你生病了。” 周冉不好意思地解释：“昨天睡得太晚了。” “我们牛马都这样。”老郑被肖云飏叫醒，揉着眼睛道，“昨晚改了三版文案，甲方还是不满意。” “现在你知道肖老板对你多仁慈了吧？”白轩林道，“当年她甚至没让你改剧本。” 肖云飏耸肩：“肖老板破产了，现在肖老板的老板是陆老板。” 陆庭文笑着摇了摇头，问周冉：“有哪里不舒服吗？” 周冉还有些愣神：“没有。” 肖云飏拿起她的水杯：“我帮你接点热水。” “我去吧。”陆庭文站起身，理所当然地接过周冉的水杯，叮嘱道，“困就再睡一会。” 他伸出手，揉一揉周冉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肖云飏在一旁低头调试相机，咔嚓，她拍下张大嘴打呵欠的老郑，啧道：“真没形象。” “文人不拘小节。”老郑来了精神，“肖老板要拍照吗？” “拍几张校园风景照。”肖云飏又咔嚓咔嚓拍了几张，过来和周冉炫耀她拍的照片，“老班说要在班级聚会上循环播放。” “听起来有点土。”老郑道。 “知足吧。”白轩林道，“起码老班没让我们用《向天再借五百年》做背景音乐。” “你小点声。”肖云飏制止他，“别让老班听见了。” 幸好何平摇头晃脑地练习他的演讲，已经完全沉醉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 除了留校生，周末市重点只有高三学生还在上课。 周日下午是语文测试时间，校园安静无声，偶尔有提前交卷的学生拖着行李箱经过，好奇地打量已经毕业的学姐和学长。 肖云飏拿着相机，抓拍下一张张年轻又充满好奇地脸庞，忽然灵机一动，停在刻着校训的暗黄色大石头边。 “来吧，优秀毕业生白主任。”她举起相机，对白轩林眨眨眼，“请为我们的聚会送上祝福寄语。” 白轩林清了清嗓子，正经地站好，握起拳头当话筒：“希望同学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谢谢。”相机又对准老郑，“郑大策划，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老郑挠一挠头：“当年我们班的话剧……” “可以了，闭嘴，谢谢。”肖云飏打断他，立刻把相机移向陆庭文，“陆总，说一句？” “前程似锦。”陆庭文转头看向周冉。 周冉想了想道：“万事顺心。” “说得好。”肖云飏放下相机，敷衍地拍了拍手，“谢谢大家。” “云飏。”周冉问，“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我？”肖云飏摇一摇头，坏笑，“我可不想我说话的视频在聚会上被循环播放，有你们就够了。” 白轩林叹气：“不公平啊，肖同学。” 说话间到了学校正门，门前摆满了巨大的宣传栏，上面印着建校至今所有班级的毕业合照，周冉在左数第三排找到理科重点班的合照，看了片刻，忽道：“云飏。” 肖云飏从相机屏幕上抬起眼：“在。” 周冉指着照片中特意留出来的小半空隙：“当年你在集训，没能赶回来拍毕业照，不如我们再拍一张吧。” 肖云飏眼睛一亮：“好主意。” 正好有人经过，肖云飏把相机交出去，兴冲冲在周冉身边站好，老郑贼兮兮地靠近，把肖云飏往陆庭文的方向撞了撞，小声道：“肖老板，靠近点，今天给你圆梦。” “胡说八道什么。”肖云飏一把勾起他的脖子，“小心我……” “不如还原当年的顺序。”陆庭文打断吵闹的两人，微笑道，“这样不是更有纪念意义吗？” “就是。”肖云飏晃一晃老郑的头，“听见没有。” 老郑晕乎乎地摆手：“听见了听见了。” 陆庭文自然而然走到周冉身边：“我可以站在这里吗？” 周冉让开一点位置：“可以。” 陆庭文礼貌地点头，向她靠近一些：“谢谢。” 老郑贼心不死，瞥一眼肖云飏，问清清嗓子陆庭文：“你当年不是最讨厌拍照吗？怎么今天这么主动？是不是因为……” 肖云飏捂起老郑的嘴：“闭嘴，跟我下去看看队伍站偏了没有。” 她像拖麻袋一样拖着老郑下台阶，陆庭文笑着摇了摇头，在周冉身边安静地站立片刻，突然开口：“我记得你说过，你在搬家时遗失了一张毕业照。” “……对。”周冉没想到他还记得。 “那刚好，”陆庭文对她笑了笑，“我们可以重新拍一张。” 按下快门前的最后一刻，才处理完工作的王晓婷匆匆赶到学校，她笑着扑向周冉和肖云飏，连声说好久不见。 最后拍照的人变成了七个，和当年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顺序，只是照片里的人发生了变化。 何平翻着相机里的照片，连声感慨：“拍得真好，真好，都长大了。” 肖云飏指着照片里何平笑眯眯地脸，直言不讳：“可不，您这头发也少了。” 何平摇头晃脑：“岁月催人老啊，云飏，给老师修修图。” 一群人说着话往教学楼走，周冉正要跟上，陆庭文却叫住她：“周冉。” 周冉回头，只见陆庭文走到她身边，拍一拍她的肩说稍等。 他礼貌地拦下一位刚放学的学弟，把手机递给他，回身浅笑着看向周冉：“一起拍张合照吧。” 周冉下意识看了看四周，确定陆庭文身边的人只有她后，意外地问：“我们？” 陆庭文说对，又问：“可以吗？” 周冉不明所以，却还是点头说好。 学弟拿着手机，指挥周冉和陆庭文向中间站一些，周冉还没有动作，陆庭文就已经自然地靠向了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触手可及，周冉有些僵硬，她紧张地看向镜头，试着让笑容更好看一些。 学弟在校门前倒数：“三，二，一。” 即将按下快门的那一刻，陆庭文轻轻伸手，搭上周冉的肩膀。 * 帮忙整理完纪念品，周冉走出校门，看一眼屏幕上的时间，正好八点。 结束晚自习的高三生陆续走出大门，周六的晚自习会比平时结束的早一些，住校的学生拖着行李箱离开学校，开始仅有一天的周末假期。 周冉随放学的人群一起走出校园，门前新修的柏油路散发着焦油的气息，她离开校园太久，熟悉的景象变得陌生了许多。 曾经生意火爆的大排档变成了知行书店，街角的报刊亭修成了花坛……几乎每一处都有新的变化，除了转角处那道熟悉的身影。 周冉停下脚步，与此同时，陆庭文似有所感地转身：“周冉。” 人来人往，周冉在喧闹的人声里静了片刻，嘴角不自觉扬起小小的弧度：“我以为你先走了。” 陆庭文在原地等待周冉走到他身旁：“去办了些事。” 依旧是那条长长的路，曾经因年份已久而风化破碎的砖石被翻新为水泥路的地面，道路边种上了新的花，小而繁盛，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周冉与陆庭文并肩走入人群，仿佛这只是高中时一次寻常的周末。 长路尽头摆着巨大的寄语栏，大概是配合校庆一起举办的活动，周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宣传栏边的许愿卡，还没开口，陆庭文就把卡片和签字笔一起递给了她。 他伸出修长的手平放在周冉身前：“桌子。” 周冉左右看了看，见确实没有可以支撑她写字的地方，这才不太好意思地说声谢谢。 她低头写下一行字，又不放心地抬头：“不能偷看。” 陆庭文笑了：“为什么？” “因为……” “是和我有关的愿望吗？” 两道声音撞在一处，周冉不假思索道：“不是！” 她察觉出自己的欲盖弥彰，慌忙遮住许愿卡，强忍脸热解释：“你没听说过吗？愿望被看见就不能实现了。” 陆庭文挑了挑眉，配合地闭上双眼：“好，我不看。” 浓密的眼睫轻轻一颤，带着些微笑的弧度：“祝你愿望成真。” 周冉说会的，接着更加肯定地重复：“一定会的。” 愿望卡上上下下，最后贴到了最右边的角落上，陆庭文看着周冉从许愿栏边走来，从口袋里拿出花纹精致的纸袋递给她：“下周见。” 周冉点点头，小心地捧着纸袋：“这是什么？” 陆庭文笑了笑：“一个小礼物。” 楼道里的声控灯渐次亮起，回到家时夜已经深了，周冉放轻脚步走上楼梯，轻轻推开家门。 暖黄色的灯光亮起，来不及像平时一般先放下钥匙，她在门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袋，一边避免手上的力气破坏纸袋的形状。 纸袋里装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下午在校门前拍的毕业照，另一张，是她和陆庭文的合照。 心跳在一瞬间变得强烈而清晰，她翻过照片，照片背面是熟悉而潇洒的字迹。 毕业快乐。 第31章 高热 与博煜的合作结束之后，部门很快接手了新的项目，作为刚进公司不久的新人，周冉不得不负责起各项杂活，加班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一连加了三天班，周五下班后，袁悦收拾好工位上的文件，顶着硕大的熊猫眼问周冉：“你今天还要加班吗？” 周冉有气无力地点头。 袁悦的目光顿时带上了同情：“我记得你写完项目书了，怎么还要加班？” 周冉打开文档：“我把最终版文档发给领导，他还没有回复我，不确定能不能通过。” “那我先走了。”袁悦爱莫能助，随手拿起咖啡放在周冉手边，“你忙完早点休息。” 周冉打个呵欠，点点头。 她点开微信，委婉地问了几次进度，对面的回答都是在确定细节，直到进了家门，那位新调任过来的主管才慢悠悠回复可以了。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对面就发来一份文档：“还有文件里提到的资料，你整理一下。” 周冉回复收到，又问提交实现。 对面居然反问她：“你对自己的工作没有计划吗？按照项目进度，明天就要提交。” 说着全然不顾明天是周末的事实，又催了一句：“尽快，别因为你的进度拖累全组效率。”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想起来要用资料了才临时通知。 周冉闷闷地生了会气，面对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输入又删除，最后认命地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 整理资料不难，麻烦的是从各个系统下载文件并且核对数据，加了一周的班，周冉本来就累，后半夜实在熬不住，面对繁琐的数据，直接闭眼睡了过去。 她趴在桌子上，头埋进双臂间闭起眼，本来只打算睡五分钟，没想到睁眼就是天亮。 手机振响，周冉猛地惊醒，摸索着解锁手机，声音里残余着浓浓的睡意：“你好。” “周冉。”大概听出了她声音里浓浓的睡意，陆庭文轻笑着问，“起床了吗？” 周冉这才想起今天要去班级聚会的酒店布置会场：“我现在过去。” “不用着急。”陆庭文道，“我在你家楼下，你可以慢慢来，我们一起去酒店。” 周冉手忙脚乱地把打包好的文件发给领导：“对不起，我这就下去。” “慢慢来。”陆庭文再次提醒她，“今天下雨，地面有些湿滑。” “下雨？”周冉看一眼手机，系统自带的天气预报显示晴天。 “好的。”来不及多想，她撑着桌子站起来，起身的同时有些发晕，“我……我十分钟后下去。” 匆匆洗漱过，她抓起丢在沙发上的帆布袋，随手整理好乱糟糟的头发，关门冲下楼。 * 车停在小区门前，周冉敲了敲车窗，在开门的同时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会过来。” 她打开手机，才发现昨晚陆庭文发消息约定今早见面，当时忙着整理资料没有看见，自然也没有回复。 她顿时更加愧疚，再次道歉：“我昨天没有看见消息。” 陆庭文从后视镜中看她一眼：“昨晚没休息好吗？”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周冉，闻言，她忍不住打个呵欠，小声道：“临时赶了个工作。” 陆庭文收回目光：“其实今天的准备工作并不多，你可以在家休息。” “已经答应老师了。”周冉摇头，“不能反悔。” 陆庭文像是笑了笑，在等待红灯变绿的间隙递来尚且温热的纸袋：“早餐。” 纸袋上印着小区附近那家知名连锁咖啡店的标志，周冉诧异地接过，一边说谢谢，一边立即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周冉。”陆庭文道，“如果你打算把早餐钱转给我，接下来我会给你带一年的早餐。” 周冉愣住了，捧着手机刚要开口，就被陆庭文打断道：“不用请我吃饭。” 周冉手足无措地保持着解锁手机的动作，半晌干巴巴道：“那我们……” “我吃过了，你可以不用和我分享。” 想说的话都被说完了，周冉沮丧地抱着纸袋：“哦。” 陆庭文几乎能想象出她茫然的模样，指尖轻敲方向盘，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 红灯转绿，他转弯驶入支道：“还有二十分钟，你可以休息一会。” 周冉小心轻扯着纸袋，将袋子恢复原来平整的形状：“其实已经不困了。” 也许是昨晚趴在桌前睡了一夜，她有些头重脚轻，说话间开始轻轻咳嗽。 陆庭文调低风档：“冷？” “不冷。”这次的回答有些鼻音，陆庭文观察周冉的脸色，很快地皱了皱眉。 * 宴会厅就在一楼，离休息区只有几步距离，周冉刚坐在沙发上吃完早饭，肖云飏和王晓婷就到了酒店。 她们搬着展示牌坐到周冉身边，开始往牌子周围贴艳俗的大红花。 “我真不明白这是什么年代的审美。”肖云飏给花贴上双面胶，指着展示板上大红大紫的艺术字道，“真该把白轩林叫来让他自己看看，这东西真的好看吗？” “你原谅他吧。”王晓婷不紧不慢道，“他也是上岁数的人了。” 正好白轩林和陆庭文一起向休息区走来，闻言，白轩林疑惑地推起眼镜：“红色和紫色难道不是很喜庆吗？” 肖云飏道：“确实喜庆，让我想起我奶奶八十大寿。” “还有我小侄子的满月酒。”王晓婷补充。 休息区的冷气随着酒店大门开开合合不断流逝，肖云飏贴了一会花，开始喊热：“什么时候能进宴会厅啊？” 白轩林刚刚确定完预订消息：“昨天宴会厅承办婚宴，酒店还在清理杂物，大概还要再等一会。” 肖云飏用空着的手拨来茶水单，翻到冷饮页：“小冉，你喝什么？” 周冉满手都是胶带和大红花，只能摇头表示：“我没有什么想喝的。” 头更晕了，她忍不住侧身轻咳。 肖云飏等王晓婷和白轩林选好饮品，挥手请服务员过来点单，服务员正要走回前台，却被陆庭文拦下低声说了句什么。 周冉晕晕乎乎地坐在一边，只听见陆庭文最后说的那句谢谢。 饮品很快送上了桌，肖云飏见周冉面前空空荡荡，把自己的冰淇淋往她面前推了推：“一起吃吗？” 周冉还没来得及回答，面前却有人放下一杯热水。 透过升腾的雾气，周冉看向陆庭文，他帮她把杯子推近一些，叮嘱道：“小心烫。” 周冉抿一抿唇，慢慢低下头，指尖摩挲过温热的杯身，暖意从掌心开始蔓延。 * 出乎周冉意料，理科重点班大多数同学都来参加了这场时隔多年的同学聚会。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一群老同学开始四处走动着碰杯喝酒，即使周冉坐在角落的桌子里，也在混乱中迷迷糊糊地和人碰了几次杯。 酒意后知后觉上涌，周冉摸了摸脸，身体越来越冷，脸却像是被点燃了。 又有同学过来碰杯：“周冉，好久不见。” 周冉已经有些晕了，她为难地摆手：“我……” “谢谢。”陆庭文起身轻轻挡开递来的酒杯，微笑道，“她不能喝。” 周冉昏昏沉沉的，下意识跟着他的话点头。 那位同学愣了愣，随即换成茶，笑道：“那就以茶代酒，周冉，祝你以后顺顺利利。” 周冉举起茶杯和那位同学碰了碰，热茶在摇晃的动作间泼洒了些，陆庭文眼疾手快托住她的手，抬头对同学笑道：“谢谢，你也是。” 四处敬酒的活动终于告一段落，陆庭文帮周冉重新倒一杯热茶，问：“还是不舒服吗？” 周冉把头放在冰凉的桌面上，摊煎饼一样滚了半圈：“热。” 陆庭文看着她：“你在发烧。” 他探了探温度：“你该回去休息了。” 周冉摊完剩下半张煎饼：“没关系，我可以坚持。” 陆庭文帮她把头抬起来，拿起纸巾耐心地擦着她的脸：“收好东西，我送你回家。” “收到。”周冉一脸认真地答着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陆庭文原本紧皱着眉，听见她的话也不由笑了笑。 “我去和何老师请个假。”他起身道，“在休息区等我。” 周冉专注地看着他，很慢很慢地点头。 酒意与冷热交替的疲惫同时上涌，她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身边人来人往，周冉的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浮浮沉沉，只记得最后听见的那句话，不禁困惑地想，她要等谁？ 宴会厅前竖着大红大紫无比喜庆的理科重点班字牌，宴会厅旁的大宴会厅正在举办婚宴，音乐声起，新娘在朋友的陪伴下入场，手中拿着洁白的白玉兰花束。 理科重点班，白玉兰花束。 今天是星期一，周冉想，她是来参加期末考后的年级晨会的。 “周冉。” 恍惚间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抬起头，涣散的视线移向面前的人：“到。” 陆庭文扶着她：“我带你去医院。” 周冉沉默着，像是在走神。 许久没有回答，陆庭文摸了摸她的额头，蹙眉道：“周冉，你……” “你怎么回来了？”良久，周冉慢腾腾地问。 陆庭文微微一怔，片刻后，他温柔道：“我不是说过，让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吗？” 周冉哦一声，摇一摇快变成浆糊的头：“你不是要上台演讲吗？” “什么演讲？”陆庭文伸手挡在桌前，以免她乱动撞伤了头。 “分享……”周冉的声音轻下去，她快睡着了，“分享……学习经验。” 陆庭文笑了：“分享结束，我们可以回去了。” “结束了吗？”周冉茫然道，“我怎么……好像没听见……” “话筒声音比较小。”陆庭文面不改色地骗她。 周冉揉一揉发烫的脸，慢慢低头：“原来是这样。” 陆庭文嗯道：“是这样。” “我给你鼓掌了吗？”周冉抬起头问。 “鼓掌了。”陆庭文道，“我听见了。” 周冉丝毫不怀疑他的话，点点头：“其实……我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陆庭文耐心地问。 “你说英语阅读可以用定位法解题，比如试卷第三页的阅读。”周冉露出弧度很小的笑，“可是……这一次期末考……第三页印的是完形填空。” “你用的是期中考的稿子。”她越说越困，几乎要睁不开眼睛，“我发现了。” 陆庭文愣住了。 良久，他笑起来，垂眸温柔地看向周冉，摸一摸她头发乱乱的脑袋：“很厉害。” 周冉定睛看着他，忽然，她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第32章 失控 陆庭文猝不及防地靠入周冉的怀抱，回过神后覆上她的手，轻轻按住她：“周冉。” “嗯。”周冉还很茫然，“嗯？” 陆庭文笑了一下：“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周冉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在抱你啊。” “为什么要抱我。” 怀抱他的手收紧了，周冉哦一声：“因为你在难过。” “会吗？”陆庭文把她扶正一些。 周冉已经很困了，她忍不住慢慢闭眼，声音越来越小：“你总说你有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你总是对自己要求特别高。” “可我确实有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陆庭文笑了笑。 身体又开始发冷，周冉强忍困意，蹭着陆庭文的衬衫点点头：“就算你不能解决所有难题，我也……” 陆庭文安静地垂下目光。 “我也……” “周冉！” 有人叫她的名字，短促而震惊。 周冉猝然惊醒，她向声音来源处看去，肖云飏站在宴会厅门前，身后是同样震惊的老郑、白轩林和王晓婷。 陆庭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意淡了些。 “你……你把包落下了。”肖云飏很快反应过来，干笑着递上周冉的帆布包，“我给你送过来。” 王晓婷弯起胳膊撞向白轩林，白轩林一惊，结结巴巴对陆庭文解释：“这个……我们本来想找你……回学校拿纪念册……这个……没想到……” 周冉低下头，看一眼自己的手，再看向震撼失措的朋友们，最后抬头看着陆庭文。 她用力一捏自己的脸，这次彻底清醒过来。 “我，我，我……”意识到她做了什么的瞬间，周冉猛然起身，一张脸蓦地变红，“我可能喝多了，我不太舒服，我……”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在四周的目光里慢慢沉默下来。 “对不起。”她用力抹了抹发热的眼眶，急匆匆推开旋转门旁的小门，低头冲出酒店。 “老陆。” 老郑从仍在晃动的小门上收回目光，大张着嘴，震惊不已：“你这……什么情况？” “你看见什么，就是什么情况。”陆庭文不紧不慢道。 “可你……”老郑仍然处在震撼之中，结结巴巴道，“你不是和肖老板……吗？” “我早就提醒过你。”肖云飏同情地看着他，“你嗑错CP了。” 老郑捂住脸，万念俱灰。 * 酒店外炎热而嘈杂，周冉在公交站牌前停下脚步，低头注视着脚下的影子。 钝钝的情绪压在心头，她抬手紧捂心口，情绪不受控制地翻滚上涌。 她想起陆庭文波澜不惊的目光，大概他早就知道她的喜欢，只是因为礼貌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喜欢是最难掩藏的情绪，在无聊的晨会上抬头看他时，在午后的咖啡馆再次见到他时，在一次寻常的公司会议上不自觉寻找他的眼睛时。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所有掩饰都笨拙得错漏百出。 或许时间更早，从高中开始陆庭文就能看出她的心意。 她叹一口气，心头闷闷地发酸，不被需要的喜欢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而她就这样给陆庭文添了许多麻烦。 晚高峰过后，站台边候车的人寥寥无几，冷白色的灯映照着浅绿站牌，在地面上投出孤零零的光圈。 周冉走到候车区狭窄的长凳边坐下，光有些刺眼，她没什么精神地低头，逃避般把脸埋进领子。 她好像总能让事情变得无比糟糕。 “周冉！” 周冉惊讶地抬头。 不远处，肖云飏气喘吁吁地跑来：“还好你没走远，再远点我可就跑不动了。” 她一屁股在周冉身边坐下，用力扇风：“热死我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我只好过来找你。” 周冉帮她一起扇风，无精打采道：“对不起，云飏。” “说什么对不起。”听见周冉的咳嗽声，肖云飏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抱起差点沿长凳滑落下去的纸袋，“差点忘了，给你。” 周冉抱起纸袋，听肖云飏解释道：“里面是退烧药和感冒药，回去好好休息。” 周冉点点头，欲言又止半晌，叹一口气：“对不起，云飏。” 她也不知道在对不起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她好像给身边所有人带来了麻烦。 “其实……” 肖云飏犹豫着，开口道：“八年前，在市重点门口，我看见了。” 周冉疑惑地看向她，肖云飏笑了笑道：“我回到大排档门口，看见你抱着书包蹲在陆庭文身边，我看见你的眼神，那时我就知道，你是喜欢他的。” 周冉抿一抿嘴：“没有。” “还装。”肖云飏捏她的脸，见周冉笑起来，她也笑了。 “对不起啊，小冉。” 肖云飏慢慢收起笑容，把手里的袋子拉得哗哗响：“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现你喜欢他，当我和你说我喜欢陆庭文想追他的时候，你肯定很难过。” 周冉拍拍她的手：“没有。” 肖云飏道：“我听晓婷说你们聚会总联系不上我，其实那些消息我看见了，我只是不好意思再见你，我怕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周冉忽然紧紧抱住了她，安静片刻，周冉小声道：“那下次我约你出去玩的时候，你要答应啊。” 肖云飏愣住了。 她顿时变得手足无措，垂在身边的手握紧又松开，最后变成用力的回抱：“好。” “过去的事我早就放下了。”肖云飏说着又捏起周冉的脸，“你不要有乱七八糟的想法，难过就要告诉我。” “不难过。”周冉声音闷闷的。 “丧气什么。”肖云飏直接翻起手机，“喜欢就追，要我帮你吗？我还记得当年我在哪家店买的花，你等我找找，不知道那家店倒闭……” “云飏。”周冉打断她，哭笑不得，“我没有想过。” 肖云飏停下来，问：“为什么？” 周冉沉默片刻道：“我不想再打扰他了。” “打扰？” 周冉点头。 肖云飏挠一挠头，片刻后反问：“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周冉更加用力地点头。 肖云飏皱起眉，犹豫片刻，摇头笑道：“算了，我说也没用。” 她轻拍周冉的肩：“你要自己想明白。” 白色网约车停在距离站台几步外的转弯处，肖云飏拉起周冉，推着她向车边走：“快回去吧。” 周冉懵懵的：“我没有叫网约车呀？” “我给你叫的，你烧成这样，就别等公交车了。” “谢谢你。”周冉真诚道，“谢谢你，云飏。” “这有什么。”肖云飏啧道，“我说过，我罩你。” 周冉笑起来，用力点头。 “好好休息。”肖云飏把她送上车，就像以往放假时在市重点大门前和周冉告别的那样，她挥一挥手，“再见，周冉。” 周冉探出车窗，也向她挥手：“再见，云飏。” * 手机振动，肖云飏慢悠悠走回候车区，等在长凳上找到舒服的坐姿，才不紧不慢地接起电话：“周冉刚刚回家。” “她还在发烧吗？” “还在烧，但精神比之前好。”肖云飏道，“你买的药我给她了。” “谢谢。”手机那端，陆庭文道。 “要你说。”肖云飏没好气道，“周冉是我朋友，你不说我也会过来找她。” 陆庭文又说一声谢谢：“上次你和我说过的项目，我可以加入。” 肖云飏立刻坐直了：“你没骗我吧？” “没有。”陆庭文笑了笑，“以个人名义，我加入。” 肖云飏放声欢呼，一高兴差点把手机抛出去，她急忙狼狈地贴紧听筒，正好听见对面混乱的声音，有大喇叭放出来的叫卖声，也有广场上节奏激烈的乐曲。 “你在市重点门口？”肖云飏问。 陆庭文嗯一声：“来找周冉，现在回去。” “她回家了。”肖云飏道，“你要是放心不下可以去找她，前提是她愿意见你。” “她可能不太想见我。”陆庭文笑起来，“我过去的话，她会更不开心吧。” “一个问题。”沉默片刻，肖云飏提问，“你喜欢周冉吗？” 陆庭文轻笑：“你觉得呢？” 肖云飏哼道：“那我换个问法，高中的时候，你应该能看出来周冉喜欢你吧？” 对面的声音有些模糊，片刻后，陆庭文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回答：“可以。” “那你当时喜欢她吗？”肖云飏追问。 “那个时候……”陆庭文顿了顿，“大概不喜欢吧。” “原来如此。”肖云飏拖长声音，“那你当年怎么不像拒绝我那样拒绝她？直接说一句我不喜欢你，麻烦你不要再喜欢我了，对你来说很困难吗？” “你不会忘了吧。”她开始翻旧账，“当时我向你告白，你的回答可一点也不客气。” 陆庭文笑着问是吗：“我记不清了。” “是啊，我精心准备告白，问你有什么想法，最后只得到了一句话。”肖云飏也笑起来，“你说，谢谢，但不需要。帮我打扫完场地就走了。” 陆庭文很轻地笑一声。 肖云飏道：“怎么面对周冉，你就不拒绝了？” 手机那端安静下来，陆庭文大概走到了市重点前，下课铃声在听筒那端悠悠响起。 漫长的铃声过去，陆庭文缓缓开口，声音低缓温柔。 “因为她会难过。” 昨天手一抖，就这么水灵灵多更了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失控 第33章 晴雨 回到家，周冉对着说明书吃完药，简单洗漱后昏昏沉沉地上床睡觉。 肖云飏和王晓婷分别问她到家了没有，她一一回复完，放下手机，把头埋进枕头里发呆。 药开始发挥作用，她渐渐陷入浅眠，睡睡醒醒几次，最后彻底昏睡过去。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摸过手机看一眼时间，九点刚过，不早也不晚，周冉在起床和继续睡之间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再躺一会。 身体没有力气，一夜过去，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她摸摸烫手的额头，不用量都知道还在高烧。 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来，听见清脆的提示音，周冉心头猛地一跳，犹豫许久，才敢拿起手机，查看是谁发来消息。 是项目主管，周冉松了口气，从来没有这么欢迎主管的消息。 她半睁着眼点开微信，四五条语音，一一转换成文字，大概是昨天发过去的资料有几处错漏，要求她尽快改正，以及提交项目中期计划书和验收报告。 一个接一个的文件发过来，周冉连生闷气的力气都没有，慢吞吞打出生病需要请假的回复，呼吸间都是遮挡不住的热意。 她闭上眼，迷迷糊糊计划着去哪家医院，中心医院有些远，社区医院也不知道几点开门……乱七八糟的念头堆在一起，这时候消息提示音叮的一声，项目主管的回复又来了。 项目主管：怎么偏偏在这个关头生病？ 项目主管：提交假条。 好吧，领导还是很讨人厌，周冉丢开手机，往被子更深处埋了埋，假装自己是一只鸵鸟。 过度疲乏让她又昏昏沉沉睡了片刻，这次的睡眠时间很短，大概十几分钟后，她被钥匙开门的声音惊醒了。 “小冉！”唐旭尧关上门，兴冲冲道，“小冉，你在家吗？” “在。”周冉回答一句，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她勉强提高声音，尽量让说出口的话没那么四面漏风：“我在房间。” “我给你带了水果，是我们工地旁边特有……你生病了？” “有点感冒。”周冉道，“不严重。” 唐旭尧放下水果走到床前，探了探周冉的额头：“好烫。” “我带你去医院。”唐旭尧责怪道，“还好我今天回来了，不然你要一个人忍着吗？” 周冉慢慢起身：“我自己去就行，你离我远一点，别被我传染了。” “不行。”唐旭尧去衣柜里翻外套，“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周冉道：“没有那么严重。” “不行，我就要陪你去。”唐旭尧把找出来的外套放在周冉手边，“我先给你倒杯水，一会我们就出发。” 她急急忙忙走出房间收拾东西，房间外叮叮当当一阵响声，唐旭尧在客厅里问：“小冉，晚上下雨吗？” 周冉从枕头下摸出手机解锁屏幕，看清系统自带的天气预报时，她怔了怔，目光黯淡下去。 那天出门太着急，发现天气预报与现实不符时只以为是出错了，今天仔细再看，才想起来她为天气预报设定的默认城市不是本地。 而是陆庭文上大学的城市。 至于是什么时候设置的，她也记不太清了。 也许是离开市重点第二年，也许是第三年，她和王晓婷一起出门逛街，休息时王晓婷坐在街边咖啡馆的露天座椅上，在等果茶上桌的间隙刷起朋友圈。 她忽然笑起来：“老郑和陆庭文出门忘记带伞了，好狼狈。” 周冉正安安静静地面对街边走过的人发呆，闻言她动作一顿，问：“是吗？” 王晓婷把手机递给她：“老郑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泡沫宣传展板，扛在头顶上当伞。” 周冉犹豫了一下，看向手机上的照片，她听王晓婷说起过，老郑和陆庭文在同一个城市上学，现在大概是趁着假期去陆庭文的学校串门。 “老郑说他想去门卫亭避雨，结果避雨的人太多，门前站不下，保安叔叔只能借他一个废弃的展览板当伞。” 老郑扛着一人高的垃圾分类宣传板挡雨，“不可回收”四个字正好遮挡在额头前，他傻兮兮地笑着，面对镜头比耶。 陆庭文在照片边缘，看不清他的神情动作，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 “那边在下雨啊。”过了很久，周冉轻轻开口。 街角花园繁花锦簇，周冉的城市阳光灿烂，丝毫没有风雨的影子，她点开天气预报系统，陆庭文的城市未来一周有雨。 周冉想，希望他记得带伞。 “怎么了，周冉？”王晓婷喝着果茶问，“走累了吗？” “可能吧。”周冉抿唇笑了笑。 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将默认城市设置为陆庭文的城市，周冉说不清这么做的原因，大概她忘了改回来，与众不同的天气预报系统就这样保持了很多年。 相隔千里的城市在天气上毫无默契，周冉看向窗外淅沥的雨时，陆庭文的城市却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工作的地方离市重点很近，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见学校朱红色的屋顶。 沉闷而繁重的工作间隙，周冉趴在桌上，看着市重点的朱红色建筑发呆，四周阳光灿烂，可她闭上眼，听见细碎绵延的雨声。 有时，或者说非常，非常少的时刻，两个遥远城市的天气会有片刻同步，那往往是周冉心情最好的时候。 时间在晴雨之中缓慢流淌，一年，两年，直到第八年。 这样相同的天气，是她与陆庭文在漫长岁月中唯一的牵连。 * “小冉！” 房间外，唐旭尧又喊一声：“今天晚上下不下雨？” 周冉对着屏幕上的天气发了会呆，指尖在“重新设置城市”的选项边停留，到底还是点击删除城市。 “不下雨。”她从变为本地天气的天气预报栏上收回视线，回答。 “不下雨就好，不管几点，下雨天肯定会堵车。”唐旭尧走进房间，把周冉从床上拉起来，“你的身份证放在哪里？” “好像……在沙发上的包里？”周冉回忆着，“记不清了。” 她支撑着床沿起身，去沙发边找起身份证，帆布包里零零碎碎放了许多东西，她翻找起来，正乱着，唐旭尧在房间里喊：“小冉，电话！” “号码……”周冉咳嗽几声，放低声音，“号码是多少？” “好像是上次给你打过电话的领导。”唐旭尧问，“接不接？” “应该是我的项目主管。”周冉全部心思都放在找不到的身份证上，又实在不想面对主管，索性对唐旭尧道，“你帮我接吧。” “他找你有什么事？” “可能是给我布置下周的工作任务。”周冉道，“你帮我请个假吧，跟他说我会提交假条，剩下的工作我回去以后尽快完成。” “黑心周扒皮。”唐旭尧翻白眼，“你都病成这样了，他还催什么催？” 周冉没有回答，唐旭尧愤愤不平地接通电话，没什么好气：“你好。” 出乎意料，手机对面的男声温和有礼：“周冉？” 唐旭尧下意识拿开手机，她看一眼屏幕，确定自己没有接错电话：“不好意思，周冉身体不舒服接不了电话，我是她的朋友。” 对面的声音顿了顿：“她还在发烧吗？” “对，我现在陪她去医院。”唐旭尧语气硬邦邦的，“她需要请两天假，麻烦你过几天再找她处理工作。” “地址。”对面的人道。 怎么还要问地址，光说生病还不能让他相信周冉真的生病了？这公司还有没有人性？ 唐旭尧顿时十分火大：“中心医院，周冉真的生病了，特别，特别严重。” 说完她狠狠挂断电话，在心里把这家公司从上到下的领导问候一遍，气冲冲走到客厅：“小冉。” “请完假了？”周冉一张脸已经烧得发红了。 “别管公司和工作了，我们先去医院。”唐旭尧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所幸中心医院急诊部人不算多，顺利地挂号做完检查，医生根据结果简单开了退烧消炎的药，叮嘱周冉回家好好休息。 交费时唐旭尧接了个电话，才听几句就皱起眉，把缴费单匆匆交给周冉，无声道：“我出去一下。” 周冉点点头：“你去吧，我自己可以。” 唐旭尧歉然地看她一眼，快步走出吵闹的医院大厅。 周冉排队交完费用，拿着问诊单坐在候诊大厅等待取药，高烧过后的身体十分疲乏，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又开始昏昏沉沉地犯困。 对面输液区零星有几位病人，最前排的老大爷大概坐得无聊，打量周冉几眼，扯起话头：“小姑娘，你也输液？” 周冉清醒几分，有气无力地摇头。 “不输液好，输液要在这坐大半天，麻烦得很，你看我老伴儿，坐不住，自己出去转悠了。” 老大爷往周冉左右看了看，哟一声：“你一个人来看病？怎么也不叫个人陪你？” “有朋友。”周冉道。 大爷感叹：“今晚我在这输液，眼看三四个进来的都是年轻人，你们现在的那群人真是不容易，工作累得很。” 周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胡乱点头应和。 大爷絮絮叨叨念着时代变了，转眼又被输液区电视播放的《三国演义》吸引了注意，几句话结束聊天，开始专心致志地看起他的电视剧。 周冉悄悄松了口气，这时屏幕跳出她的名字，她走到取药窗口前：“周冉。” “一共六盒，退烧药按说明书服用。”窗口里的医生推来一篮筐药，又递出一张纸片，“还差一盒含片，左转去隔壁二号楼中成药窗口领。” 周冉其实没听清对方指的路线，但又不好意思再问第二遍，晕乎乎地点头道谢，提着满满当当的袋子走向大厅出口。 夜晚的候诊大厅只留下几排小灯照明，周冉左转右转，不出意料地走错了路。 她晕头转向地停步，转身研究起墙上的路线示意图，看了很久，烧成一团浆糊的大脑才勉强分出东南西北。 手机振动，她接通电话，一边寻找附近的值班室，打算向值班人员问一问路。 恰好自动感应门从中打开，穿着白色风衣的人从外匆匆进来，周冉以为是医院里的工作人员，急忙上前：“你好，请问医院二号楼怎么走？” 声音同步从手机听筒中传来，在静谧的长廊中无限放大，她一怔，低头看清来电人的名字，随即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心飞快地跳起来，陆庭文站在她身前，在切断通话的同时垂眸看向她：“周冉。” 十万字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晴雨 第34章 朋友 周冉看着陆庭文，陆庭文同样看着她，视线相接，周围的空气陷入粘稠的沉默。 忽然周冉低头弯腰，以一个从未设想过的灵活姿势穿过陆庭文与自动感应门之间的缝隙，在陆庭文反应过来之前，抱着一大包叮当作响的药冲向门外。 高烧后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毅力，周冉发誓这是她在体育中考后跑出的最快的八百米，她气喘吁吁地停步，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身后。 没人，周冉松了口气，转身刚要迈步，却咚得撞上来人的胸膛。 “……。”她震撼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陆庭文。 “那边有小门，我抄了近路。”陆庭文帮她揉了揉额头，顺便好心地解答了她的疑问。 周冉的目光慢慢由迷茫转为镇定，她顿了顿，忽然再次弯腰，试图用同样的方式逃跑。 这一次她连弯腰的动作都没能完成，陆庭文揽着她的腰把她带回原地，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药：“你确定要和我比八百米？” 周冉捂着脸，沉默片刻道：“你忘了吧。” 声音太小，陆庭文没有听清，他伸出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慢悠悠开口问：“什么？” 周冉抿一抿嘴，抬头很快地看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 “那天我生病了。”她闷声道，“我……说的都是些不清醒的话，不算数的，你别在意，都忘了吧。” 陆庭文嗯一声，不紧不慢地整理起她的外套衣领。 半晌，他道：“我不想忘。” 周冉抬起目光，圆圆的眼睛看向面前的人，疑惑道：“不想……忘？” 陆庭文忍不住偏过头笑了笑。 “周冉。”他移回目光，耐心地问，“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过来？” 周冉定定地看着他，随即垂下目光：“我不知道。” 她不敢去猜，也不敢去想，这仿佛一种奇怪的防御机制，似乎只要她未曾有过期待的猜想，就不会有失落的悲伤。 “看着我。”陆庭文温柔地抬起她的头。 “周冉。你喜欢我，对不对？”语气平淡而笃定，像是对答案早有预判。 周冉难堪地躲避与他的对视：“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想听你亲口说。” “有什么不同吗？”周冉眼眶发酸，声音渐渐低下去，“我说对，是的，我喜欢你，然后你说，可我不喜……” “我说，我也一样。” “什么？” 两道话音撞在一处，周冉猛地抬头，声音因过于震惊而变了调：“你，你说……” “周冉。”陆庭文含笑道，“我说，我也一样。” 他按住周冉的肩，让她正视他的双眼，太近了，近得周冉能看清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饱含的情绪。 “我也喜欢你。” 周冉沉默了很久很久。 像是突然惊醒般，她向后退一步，再退一步，一直退到大堂的玻璃门边，才小心翼翼地发问：“我是不是理解错了？” 陆庭文唇角一松，似乎对她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有些无奈：“自己想。” 周冉一时没了动作，茫然而无措地站在原地。 长久无人进出的电动玻璃门自动关闭，两扇合拢的门左右撞击，她哎一声，表情懵懵地揉了揉肩。 疼痛之下，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工作，周冉总算是回了神，结结巴巴道：“我好像烧得有些厉害。” 陆庭文失笑，他将她拉入怀中，用轻缓的力度帮她揉一揉肩，手背轻贴上她的额头：“没有发烧。” 他低头问：“头还晕吗？” 周冉摇了摇头。 她靠在陆庭文怀中，真实而清晰的触感告诉她，眼前的一切不是幻想。 她感受着脸颊边微硬的衣料，伸手扯一扯陆庭文的风衣，鼓起勇气道：“你会不会……” 你会不会，是在和我开玩笑。 剩下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她慢慢垂下目光，沉默着不再说话。 陆庭文像是猜出了她的想法，他慢慢抱紧了她，收紧的臂弯围拢成一方狭小的空间，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周冉笼罩其中，让她再也无法忽视骤然增强的，清晰可闻的心跳。 陆庭文握起她的手放到心间，沉稳有力的心跳沿指尖传递，心跳的节奏在呼吸间起伏，靠近，直到两颗心相振共鸣。 “你看。”他的声音有些低，在静谧的夜晚中显得无比温柔，“它不会骗人。” * 直到陆庭文带着她轻而易举地穿过复杂的道路，在混乱而无序的楼栋间找到二号楼取药，周冉才意识到，自己大概确实没有做梦。 看见熟悉的长廊，她从恍惚的情绪中收回心神，急忙拉住陆庭文道：“等等。” 待陆庭文配合地放慢脚步，她指一指候诊大厅道：“我们从这边走吧。我和朋友说好要在西门见面。” “朋友？” “对，我的大学室友。”周冉道，“今天是她陪我来医院的。” 说完，她注意到自己紧紧抓着陆庭文衣袖的动作，局促地松手：“不好意思。” 陆庭文笑了笑，牵起她的手：“走吧。” 周冉下意识想要收手，却被陆庭文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更加用力地握紧她的手。 周冉涨红了脸，到底没有再松开手。 回到候诊大厅，大厅中央电子屏显示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原本就空旷的大厅此时寂静无声，输液区只剩下刚才聊天的老大爷还坐在原位。 老大爷对着电视看得津津有味，百忙之中分出一个眼神给周冉，乐呵呵打个招呼：“回来了？” 周冉点点头。 老大爷转头看一眼她身边的陆庭文：“这就是你朋友？” 陆庭文浅笑道：“对，男朋友。” 老大爷哎呦一声，向周冉和陆庭文比起大拇指，嘿笑：“挺配。” 周冉窘迫地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陆庭文站在她身前，却还能从容地握紧她的手，对老大爷说声谢谢。 周冉在一旁听着，莫名有些脸热，不由抬起手摸一摸额头。 陆庭文注意到她的动作，问：“又开始发烧了？” “没有。”周冉吓了一跳，不自然地放轻声音，“没有发烧。” 陆庭文看着她，抬手揉一揉她的头发。 穿过候诊大厅就是医院西门停车场，周冉远远就看见出口边的唐旭尧，连忙挥手：“旭尧！” “这里！”唐旭尧挥挥手，跑过来，“我刚想发消息问你在哪里。” “对不起。”周冉问，“你等了很久吗？” “没有，我也刚到。”唐旭尧痛苦地皱起眉，“小冉，我刚要和你说，学校出了些急事，我现在要回去一趟，今晚应该不能照顾你了。” “我本来就不用照顾，你去忙你的。”周冉认真道，“谢谢你陪我来医院。” “你跟我客气什么。”唐旭尧道，“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周冉忙道，“我自己回家。” 唐旭尧还想说些什么，忽听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道：“我送你回家。” 她一怔，从周冉身上移开目光，这时才注意到周冉身后的人。 面对唐旭尧审视的目光，陆庭文轻轻点头，微笑道：“谢谢你陪小冉来医院，一会我送她回家。” 唐旭尧张大嘴，她紧盯着陆庭文，神情从疑惑，不解，苦苦回忆变为震撼和愤怒。 她一把拉过周冉，压低声音道：“周冉，怎么回事？” 周冉看着她精彩纷呈的表情，茫然道：“怎么了？” 唐旭尧鬼鬼祟祟看一眼陆庭文：“你们公司领导这么闲？大晚上跑来医院看你是不是真生病了，打电话请假还不够？” “什么领导？”周冉疑惑道。 “他是不是又给你布置工作了，黑心资本家，你都生病了还这么压榨你。”唐旭尧根本不在乎周冉的疑问，开始摩拳擦掌，“周冉，别怕，我帮你收拾他。” 眼见唐旭尧气冲冲地挺身走向陆庭文，周冉才绕明白其中的误会，一把抓回好友：“旭尧，他不是我领导。” “不是？”唐旭尧转了个圈回到原地，瞪大双眼，“可刚刚给你打电话的就是他啊。” “是我的错。”周冉哭笑不得，“我以为是领导的电话。” “什么？”唐旭尧震惊地看向陆庭文，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一遍，忽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 “我见过你！”她努力回忆着，“在……在小冉公司楼下的……” “西餐厅。”陆庭文道。 “对！西餐厅！”唐旭尧重重点头，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你是小冉的高中同学，前桌！周冉和我说过。” “是吗？”陆庭文微笑道。 周冉尴尬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什么随口一说，你明明……”唐旭尧忽然反应过来，“小冉，他不会是你男……” “是。” “是朋友。” 周冉慌忙打断陆庭文，对唐旭尧道：“他是我……朋友。” 陆庭文挑眉，似笑非笑看着她：“朋友？” “朋友。”周冉红着脸移开视线。 “嗯。”陆庭文笑意渐深，加重语气重复道，“朋友。” 唐旭尧站在周冉和陆庭文中间，看一眼手足无措的周冉，又看向带着笑站在周冉身边的陆庭文，眼底忽然爆发出恐怖的热情。 “周冉，你——” 周冉眼疾手快，在唐旭尧发出足以惊醒整个住院区病人的尖叫前捂住她的嘴：“旭尧！” 唐旭尧眼巴巴看着她，急得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 周冉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没有八卦，不是你想的那样。” 唐旭尧呜呜呜地点头，又呜呜呜地摇头，示意周冉她说不出话了。 周冉急忙松开手：“对不起。” “憋死我了！” 唐旭尧兴奋地搓起手，转头朝路边看了看：“不行，车到了，我要回学校了。” “周冉！”她急急忙忙冲出大门，一边跑一边喊，“等我回来一定要和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要和我说！ “走吧，该回家了。”陆庭文拉起周冉，“你不能吹风。” 周冉看着陆庭文帮忙拉开车门，无措道：“谢谢。” “不客气。”陆庭文倚靠在车门边，带笑的目光落在周冉脸上，“朋友。” 第35章 同步 车开到半路，周冉才后知后觉发现，陆庭文这一路好像有些沉默。 红灯间隙，她从座椅缝隙间探出半张脸，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看陆庭文，犹豫一会，又默默把脸收了回去。 “想说什么？”陆庭文冷不防问。 “没什么。”周冉吓了一跳，“我就是想问，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陆庭文挑眉：“你现在才想起关心我的心情，是不是太晚了些？” 周冉果然变得局促，一双眉毛为难地皱起来，没什么底气道：“我以为你不愿意。” “不愿意什么？” “就是……”周冉叹了口气，“没什么。” “周冉。”陆庭文无奈，“你每天都在想什么？” “工作，还有房租水电。”周冉诚实地回答，“我老是忘记交电费，被断了好多次电。” 陆庭文笑着摇头，转身拿起毛毯递给她：“休息一会。” 周冉拘谨地把干净整洁的毛毯放在膝头，靠着冰冷的车窗，居然真的睡着了一会。 下车时她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梦游般拎起帆布袋推开车门，和陆庭文说完再见，摇摇晃晃地走向单元楼。 袋子里装着证件、水杯、手机和一大堆药，周冉在家门前摸索了半天，最后终于在药盒里找到了钥匙，还没对准门锁，声控灯就自动熄灭了。 她右手拿着钥匙，左手拎着沉重的帆布袋，跺了两下脚，没跺亮声控灯，反而跺醒了隔壁总失眠的老大爷。 听着老大爷重重的咳嗽声，周冉倒吸一口凉气，一边默念对不起，一边尝试摸黑开门。 一只手从她身后绕过来，握着她的手精准地将钥匙对准锁孔，咔哒，开门声居然点亮了毫无规律的声控灯，周冉怔愣地看着灯光下的人，问：“你怎么来了？” 陆庭文推开门，浅笑道：“我不能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冉忙道，别扭地看着陆庭文神态自若地打开鞋柜，不自觉放轻声音。 陆庭文嗯一声，弯腰把拖鞋放在周冉身前：“换鞋，洗手。” 那副熟练的模样，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男主人。 周冉静默片刻，轻轻关起大门。 等她洗漱完坐在沙发上，陆庭文正好从厨房走来，他放下一杯热水，拿起袋子里的药：“先喝水，再吃药。” 周冉拿起水杯，指尖不经意蹭过陆庭文的手背，肌肤相接，冰凉的水汽带来丝丝异样的触感。 她手指微动，下意识就要收手，又想起了什么，慢慢把手放回原位。 “谢谢。”她说着，耳尖泛起不正常的红。 陆庭文的目光慢悠悠扫过她的脸庞：“不客气。” 周冉越发坐立不安，所幸及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奇怪的氛围，她松了口气，移开视线：“你的电话。” “抱歉。”陆庭文拿出手机，向周冉展示来电界面，“有些工作需要处理。” 周冉点点头，陆庭文接通电话向阳台走去，随手揉一揉她的头发，指向水杯，无声道：“都喝完。” * 阳台的谈话持续了许久，一杯热水喝完，陆庭文还在和手机对面的人说着什么。 大概是问题有些棘手，他慢慢皱起眉，认真听电话那端的人汇报，不时应答几声。 周冉轻手轻脚掩好阳台门，以免室内的声音打扰他工作，她洗干净水杯，去房间里取出毛巾衣服，简单洗了个澡。 换上干燥柔软睡衣，身体的不适顿时消退许多，周冉疲惫地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先提交假条，接着点开唐旭尧疯狂增加消息数的对话框。 唐旭尧：小冉，理理我。 唐旭尧：小冉，到底怎么回事。 唐旭尧：小冉！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唐旭尧的尖叫几乎快冲出屏幕了：周冉！回答我！ 周冉慢慢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 周冉：我大概烧糊涂了，感觉我在做梦。 “周冉。”几下轻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陆庭文站在房间门外，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我点了白粥，出来吃一些。” “好的。”周冉手忙脚乱地放下手机。 她左顾右盼，慌忙寻找起不知道丢在哪里的拖鞋，好不容易在椅子下找到一只，又探头去床下找另一只。 动作间撞上床头的小夜灯，她痛苦地捂着头，等缓过神，翻身去另一边接着寻找拖鞋的配偶。 “在这里。”陆庭文走过来，从床头柜边拿出一只拖鞋，和另一只一起放在周冉床前。 “外面有些凉。”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放在周冉手边：“把扣子扣好。” 周冉低头穿上拖鞋，心中万分惆怅。 从前周春丽总嫌弃她乱丢衣服，她努力改了很多次，总是改了又犯，最后觉得太难，索性就不管了。 现在看来改正坏习惯也可以很容易，丢一次脸就行。 她穿上拖鞋，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房间里乱七八糟堆着的衣服，匆匆走进客厅。 陆庭文坐在餐桌边，低头回复工作消息，白粥盛在瓷碗里，向上散发着腾腾热气。 他继续处理工作，一手把粥推向周冉，不忘叮嘱她慢慢吃。 周冉犹豫了一下，道：“你好像很忙，要不要早点回家休息？” “没什么，一些小事。”陆庭文问，“还在发烧吗？” 周冉搅拌着白粥，摇一摇头。 瓷勺碰撞瓷碗边沿发出清脆的声响，餐桌边很安静，她喝着粥，不时抬头偷偷看一眼对面的人。 暖色灯光勾勒出陆庭文挺拔的身形，他低头专注地回复信息，浓密眼睫在高挺的鼻梁边打下浅浅的阴影。 “在看什么？”陆庭文忽然抬起头问。 周冉急忙移开视线，带着被发现的心虚：“我吃完了。” 陆庭文轻笑，接过她的勺子，自然地起身收拾起碗筷。 “我自己来。”周冉连忙道。 “不用。”陆庭文看向墙上的时钟，“你该回房休息了。” 周冉道：“只是收个碗，不耽误时间的。” 陆庭文笑了：“听话。” * 夜晚十一点，路灯准时熄灭，窗外种种喧闹声响逐渐远去，周冉躺在床上，抬手关闭卧室里的大灯。 小夜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骤然安静的空气里，只余下从厨房传来的，轻而舒缓的水流声。 周冉躺在床上，听见碗筷放入沥水架轻微碰撞的动静，无数寻常未曾留意细碎的景象在这一刻无限放大，仿佛无数个日夜都是这般自然地过去。 ……简直像两个人在过日子。 她慢慢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顶，感受着一呼一吸间的心跳。 脚步声渐近，最后停在门边，周冉有所感知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正巧与门边的陆庭文视线相接。 “我以为你睡着了。”陆庭文微微笑着，放下准备敲门的手，“可以进来吗？” “可以。”周冉道，有些慌乱地整理着座椅边的衣服，即便它们已经足够整齐。 她理一理头发，尽量让碎发不要那么乱，一边在床上艰难地拖来几步外闲置的凳子：“请，请坐。” 郑重的用词让陆庭文笑了笑，他走到床边，放下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再量一量体温。”他把体温计递给周冉，“药都吃过了吗？” “吃过了。”周冉点点头。 外面开始下雨，雨声在寂静狭小的房间里回响。 “我今晚说那些话都是胡说的。”周冉在沙沙的声响中开口，“其实并不是这样。” “比如？” “比如，”周冉组织着语言，慢慢道，“我依然觉得你很优秀，也希望你不要有那么多压力。其实每个人都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 “至少我就有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她看起来那么真诚，“等我遇见更麻烦的事，前面解决不了的麻烦就不算什么了。” 陆庭文帮她把被子拉高一些，含笑道：“听起来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对吧？”周冉弯起眼。 陆庭文笑了，提醒她：“时间到了，可以取出体温计了。” 周冉看一眼电子屏显示的温度：“退烧了。” “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陆庭文站起身，摸一摸她的头，“晚安，周冉。” 周冉说晚安。 “陆庭文。” 即将走到门边时，陆庭文忽然听见周冉的声音。 她那么急切，像是突然想起非常重要的事：“等一等。” 陆庭文停下脚步，耐心地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我……”周冉看着他沉静的眼睛，怔了怔，“我……” 生病的人总会变得任性，身体的病痛会让自己与他人宽容那些平日里不敢设想的念头。 哪怕好运降临的期限是一年，一个月，甚至只有一天，周冉也愿意暂时放纵自己的理智，去相信愿望会有成真可能。 “陆庭文。”她眨一眨眼，强忍莫名泛滥的泪意，“你听见了吗？下雨了。” “听见了。”陆庭文温柔道。 “我也听见了。”像是确认一般，周冉一字一顿道，“外面在下雨。” “是的。”陆庭文不明白她的郑重，却微微笑着陪她重复，“外面在下雨。” 周冉轻轻舒了一口气，嘴角绽放出小而生动的弧度。 这一次，她直视着陆庭文，微笑道：“晚安，陆庭文。” 第36章 拥抱 陆庭文走后，周冉关闭小夜灯，很快陷入深眠。 久违的，她睡了很长，很好的一觉，梦里的画面短暂却温暖，带着柔和的光影，浮光掠影般呈现又消散。 天光大亮，周冉在厨具叮当作响的声音里醒来，带着大梦初醒后的恍惚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 她闻见清新的果蔬气味，榨汁机嗡鸣，她坐起来，意识逐渐落回现实。 唐旭尧推开门，先从缝隙中小心翼翼探出半张脸，见周冉醒了，兴奋地将门全部推开：“小冉，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周冉走出房间洗漱，被餐桌上各式早点吸引了目光，“好丰盛。” “多吃点才能好得快。”唐旭尧把果蔬汁放在周冉的座位上，“快点洗手吃饭。” 周冉擦干净手，在餐桌旁坐下。唐旭尧一边在手机上打字回复消息，一边移动到周冉对面的座位上。 “我以为你会在学校待得更久一点。”周冉问，“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都是小事，不用在意。”唐旭尧放下手机，殷勤地帮周冉夹着点心，“多吃点多吃点。” 点心在周冉碗里堆出了尖尖，她努力吃完最上面的包子，不得不制止唐旭尧：“谢谢旭尧，我已经饱了。” “吃饱了就好。”唐旭尧放下筷子，嘿嘿笑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和我讲故事。” “讲故事？”周冉茫然，“什么故事？” “当然是你的爱情故事！”唐旭尧一拍桌，翻出昨晚的聊天记录控诉道，“你只留下一句你好像糊涂了就残酷地下了线，你知道我昨晚多抓心挠肝吗？太过分了！” 周冉含糊了一下，略过爱情两个字：“没有什么故事。” “当然有！”唐旭尧尖叫，“你们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谁追的谁，这些都叫故事！” 她几乎要贴到周冉身前了，周冉紧贴椅背，为难地思考着：“高中认识的。” “我当然知道，你和我说过。”唐旭尧兴奋地追问起细节，“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吗？” “教室。”周冉没什么犹豫地回答，“他坐在第一排，帮老师整理新生档案。” “穿着什么衣服？” “浅蓝色衬衫。”周冉道。 很好看。她在心中默默补充。 “什么发型？” 周冉被问笑了：“高中生都是统一的短发，不然级长会扣纪律分。不过后来他头发变长了没去剪，级长也没有管他。” 唐旭尧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周冉居然全部作答，到最后连唐旭尧都惊叹于她记忆的完整：“小冉，你记忆力真好。” 周冉也很惊讶，当唐旭尧问起时，她才发现那些琐碎的记忆完好无缺，连最小的细节都未曾遗忘。 大概记住与陆庭文有关的一切已经成为本能，早在不知不觉间融入了她的生活。 “小冉，你结婚的时候我应该能坐家属席吧？”唐旭尧充满向往，“毕竟我是你们爱情的第一见证人。” 周冉手一抖，买酸奶赠送的玻璃杯差点飞出去：“什么结婚？” “你和陆庭文啊。”唐旭尧理所当然道。 “我没，没有想过。”周冉红着脸，低头擦去洒落的果蔬汁。 “一般来说，这种故事都会有美好的结局。”唐旭尧眨眨眼，“暗恋成真，最后携手共度一生。” “那要运气很好很好才能做到吧。”周冉垂下目光，“很难得的。” 这么美好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可是，你花了那么多的心意去喜欢一个人，如果最后没有和他在一起，你真的还能喜欢上别人吗？”唐旭尧问。 周冉愣了愣，随即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从没有想过“未来”。 愿望实现一次就够了。 她不贪心。 * 生病带来的假期十分短暂，病情稍微好转，周冉就提交了销假申请，在更多的工作任务布置下来之前回到公司。 她足足花了两天才处理完落下的工作，提交完最后一份周报，周冉带着满身疲惫关闭电脑，无力地倒向松软的床。 手机在脸旁亮起，微信又跳出新的提示，周冉叹一口气，打起精神继续回复工作消息。 销假申请，会议资料，出差通知……都是些琐碎又麻烦的事。 她下滑界面，在一众好的，收到，辛苦的回答里点进与陆庭文的对话框。 陆庭文：身体好些了吗？ 两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周冉忙着赶工作进度，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回复。 她发送一个OK的小猫表情包。 对话框上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 陆庭文：还在工作？ 周冉打字：是的。 她想了想，觉得回答太过简单，决定主动提起话题：还没有休息吗？ 印象里陆庭文工作繁忙，经常直到深夜还在处理大小事务。 陆庭文：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对面发来一条视频，周冉点开，首先听到的是书本落地的沉闷声响。 资料在空中飘飞，凌乱的画面里，周冉曾经在陆庭文家见过的奶油色肥猫张牙舞爪，正以笨拙又坚定的姿势扑向陆庭文的床。 奶油猫向后退了几步，加速冲向床铺，小小的爪子刚刚伸向床单，就被沉重的身体拖回地面。 失败一次的奶油猫毫不气馁，又一次在原地跃起，还没碰到床的边缘，就被修长的手轻松拎起来。 奶油猫四脚乱蹬，龇牙咧嘴发出不满的叫声。 “不行。”陆庭文拒绝道，“你的床在这。” 他轻轻托起试图挣扎的奶油猫，把猫放进门边精致的毛绒小窝。 “好了，小姑娘。”视频里陆庭文道，“你该睡觉了。” 奶油猫气鼓鼓地扫动尾巴，过了片刻，见面前的人类不为所动，只好偃旗息鼓，挪动胖胖的身体滚进小窝。 周冉忍不住笑起来：她好像在生气。 陆庭文发来一条语音，周冉把手机放到耳边，温柔的声音传出听筒，拂过耳侧。 陆庭文：邻居奶奶出去旅游，把蛋糕送过来暂住，刚住进新的小窝，她可能有些兴奋。 周冉慢慢打字：蛋糕是小猫的名字？ 陆庭文说是的：奶油色。 是奶油色，所以叫蛋糕，周冉抱着枕头回复：很可爱。 陆庭文：可惜她造成的麻烦不是特别可爱。 周冉弯起眼，没等她回复，对面先发来消息。 陆庭文：早点休息。明天可以送你上班吗？ 周冉把这条消息看了很多遍，反反复复，连最后的问号都没有放过。 好吧，她承认，人就是会越来越贪心的。 就这一次，她对自己说。 嘴角微笑的弧度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她带着未曾察觉的笑意回答：可以呀。 * 时钟指向七点钟，周冉收拾好帆布袋，难得准时地下楼。 她拉开车门，在上车的同时对驾驶座上的人说早上好。 陆庭文转身回答早上好，说话的同时，一颗小小的奶油色脑袋从后座抬起来，对周冉摇了摇。 周冉有些惊讶，随即和蛋糕打个招呼：“你也要上班吗？” “她要去洗澡。”陆庭文敲敲蛋糕毛茸茸的脑袋，蛋糕绕出牵引绳，在他手下哼唧着打了个滚，“早上她想偷偷上床，结果撞翻了咖啡。” 周冉抱起蛋糕，果然在她的肚子上发现已经变成深褐色的污迹：“床也不高，为什么蛋糕跳不上去呢？” 陆庭文很轻地笑了：“因为她有点……过于健康。” 周冉摸着蛋糕浑圆的肚子，小猫似乎听懂了人类的对话，无精打采地垂下脑袋，偷偷把胖乎乎爪子放到肚子下藏好。 “没关系。”周冉急忙安慰道，“我们蛋糕还是很漂亮的小姑娘。” 她熟练地摸一摸小猫的脑袋，蛋糕很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伸出爪子软绵绵地挥了挥，抬起澄黄的眼睛从绒毛后偷看周冉。 “你看。”周冉捧起她的爪子，“我们蛋糕的手多漂亮，一点都不胖。” 蛋糕又有了些精神，摇头晃脑地滚上周冉的腿。 陆庭文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装模作样骗取同情的小猫：“蛋糕，不要乱动。” 蛋糕充耳不闻，在后座滚了一圈留下满座猫毛，做完坏事还不忘滚到周冉怀里，把头埋进周冉衣服里撒娇。 “没关系。”周冉好脾气地擦起座位上的猫毛，“是不是累了？” 陆庭文从后视镜看见一人一猫对话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她才不会累。” 到达公司时间比预计的要早，办公楼前的广场只有零星行人。 周冉抬手准备拉开车门，听见蛋糕挠牵引绳的声音，转头对陆庭文道：“她好像有些难受。” “她不太喜欢被束缚的感觉，之前邻居奶奶尝试过把她放进猫包，没想到她有些应激。”陆庭文把蛋糕放出来，“休息一下会好一些。” 周冉点点头：“谢谢你今天送我。” “工作顺利。”陆庭文在她打开车门前说，微微笑着，“抱一下吗？告别的时候应该有个拥抱。” 周冉愣了愣，随即无措地伸出手。 那是一个拥抱的动作，她慢慢靠近陆庭文，带着试探和犹豫逐渐收拢双手。 重获自由的蛋糕兴奋地叫着冲进两人之间，踩着座椅高高跳起来，下意识的，周冉和陆庭文同时伸手去接。 于是尚未形成的浅浅的靠近变成了深而亲密的拥抱。 作者没有养过小猫咪，如果文中有什么描写上的错误，请大家批评指正[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拥抱 第37章 许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冉与陆庭文聊天的频率从“有时”“偶尔”变成了每一天。 一次无聊的会议上，周冉在领导自我沉醉的公司规划演讲上悄悄低头，点开微信界面，便看见陆庭文新发来的消息。 陆庭文：在工作吗？ 她偷偷观察慷慨激昂的领导，确定他无暇顾及台下人的动作，在最后一排拿起手机回复：在开会。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道：有点无聊。 周冉：我记得你今天也有会议。 陆庭文：就是现在。 陆庭文：开个小差，请周冉同学为我保密。 周冉忍不住弯了弯眼，这时领导的声音骤然增强，她急忙抬头坐好，在领导巡视的目光投来前摆出认真聆听的神情。 两分钟后，她低下头，借前面同事的后背遮挡打字。 周冉：是不是有些累？ 陆庭文：是，很累。 他简直像在和周冉撒娇：对面的汇报人总爱说长难句，为什么他不能用简单一点的句子？ 陆庭文：我希望他能去培养一下表达能力。 周冉打着字，分出手轻轻捏一下发热的耳朵：辛苦了。 这一次对面的消息隔了很久才发来。 陆庭文：终于结束了。 陆庭文：握手时对方负责人夸我的衬衫有设计感，说袖口上的绒毛非常漂亮。 周冉：我好像没见过你有带绒毛的衬衫。 陆庭文：那是蛋糕的猫毛。 他发来一张图片，衬衫袖口挺括，金属袖扣边却沾了几根奶油色的猫毛，在深色面料上分外显眼。 陆庭文：我可以制止她上床，但没想到她会钻进我的衣柜里。 陆庭文：下次我会记得关好衣柜门。 周冉努力压下翘起来的唇角，会议结束，她随着散会的人群向外走去，路过走廊边巨大的落地窗，面对窗外灿烂的阳光，忍不住拍下照片和陆庭文分享。 周冉：晴天。 几乎同时，对面发来一张会议室外的阳光：天气不错。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周冉从屏幕上抬起目光，嘴角带着尚未收回的笑意。 同事递上一叠资料，看见她的神情，笑着问：“这是在和谁聊天，笑成这样？” 路过的领导开玩笑道：“小周这是恋爱了吧？” “拍张照片。”周围的同事善意地笑起来，周冉有些不好意思，指一指窗外碧蓝色的天空，解释道。 “这么好的天气，真想出去玩，可惜还要工作。”同事随口说着，示意周冉翻看手里的资料，“下周二出差，记得提前填写申请表。” 周冉点点头，手机振动，她顾不上整理申请表，侧头拿起手机，解锁屏幕回复消息。 同事忍不住打趣：“对面是谁呀？让我们周冉这么着急回复。” 周冉犹豫了一下。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视野被无限放大延展，落地窗外隐约可见市重点朱红的教学楼。 正是放学时分，穿着青蓝色校服的学生涌出校门，像奔流不息的潮水，带着青春时特有的热闹活力散向四方。 手机里是不断向上刷新的消息，绿色消息泡泡欢快地跃动，与窗外的喧闹的节奏融合共鸣。 就像是学生时代偷偷传递的纸条终于有了回音，过去与现在的界限在一瞬间模糊重合。 笑容和好心情自然而然出现，她带着很浅淡的笑回答：“是……男朋友。” * 周二凌晨，周冉拖着行李箱下楼，正要往地铁站走，却在小区门前看见了陆庭文。 面对周冉的表情，陆庭文站在门边，笑了笑：“很意外？” 周冉确实没想到他会来：“昨晚不是说好我自己去机场吗？” 公司安排搭乘的是最早出发的一班飞机，出发时间太早，她不想麻烦陆庭文送她。 “我猜你会担心麻烦我。”陆庭文微笑道，“所以不请自来，这样被拒绝的概率会比较小。” 心事被准确地猜中，周冉有些不好意思：“你会不会迟到？” 机场在城市南郊，来回路程两小时起步，遇到工作日早高峰时间只会更长，而陆庭文一般习惯八点准时出现在公司里。 “当然不会。”陆庭文接过她的行李，“上车吧。” 车门关闭，后座的蛋糕被声音惊醒，抬起爪子挠了挠牵引绳，周冉摸一摸她的头，蛋糕半睁着眼辨认来人，认清周冉后又闭上了眼。 她做出一个与浑圆身体不相符的翻滚动作，直到贴近周冉才心满意足地躺倒。 周冉抱紧蛋糕，听着她小小的呼噜声，放轻声音问：“蛋糕怎么也过来了？” 陆庭文很轻地笑了一声，同样压低声音回答：“她今天要去体检。” 周冉摸一摸蛋糕的肚子，绒毛被空调风吹得有些凉，她帮蛋糕盖好专属于她的毛毯，顺手帮她遮挡凉风。 陆庭文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后座，轻轻调整出风口的方向。 国内出发航站楼与停车场相连，车在距离入口最近的位置停下，陆庭文帮周冉取出行李，问：“证件和资料都带齐了吗？” 周冉低头检查：“带齐了。” 陆庭文把行李箱交给她：“注意安全。” 蛋糕从窗边探出小小的脑袋，好奇地东张西望。 周冉弯下腰向她道别：“再见，蛋糕。” 蛋糕抬起毛绒绒的脸，蹭了蹭周冉搭在车窗边沿的手。 她以为周冉要和她玩游戏，兴奋地立起身，两只爪子在空中乱挥一气，身体随着惯性向前，结果狼狈地摔倒，胖胖的肚子正好卡在车窗边沿上。 周冉急忙上前帮忙，陆庭文拦住她，对蛋糕道：“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许乱动。” 蛋糕动了动，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把头埋进肚子前。 又装可怜，陆庭文挑起长眉，正要说话，周冉却打断他：“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好了。” 陆庭文笑着摇一摇头，一手托起闹脾气的小猫：“她可没那么听话。” 蛋糕张牙舞爪，发出愤怒的叫声，却在陆庭文手中动弹不得，只能拼命靠近周冉的方向。 “快去吧。”陆庭文笑起来，“等小姑娘开始缠着你，你可就脱不了身了。” 周冉摸摸蛋糕的脑袋：“回去注意安全。” “放心。”陆庭文道，“去吧。” 周冉拖起行李箱，慢慢朝航站楼走去，走出几步，她忽然想起什么，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跌跌撞撞跑回依旧等在原地的陆庭文身边。 她伸手抱一抱陆庭文，有些不好意思的，很快收回了手。 “我忘记和你道别了。”她道，“我记得你说过，告别的时候要抱一抱你，对不对？” 她总会认真记下陆庭文说过的话，再一点点付诸行动，从做错的数学题要整理错题集，暂时落后的英语作文要背诵好词例句，到恋爱时需要学会拥抱。 “我会好好学的。”周冉说着，看见陆庭文微怔的神情，笑容慢慢变得犹豫，“我应该没有记错吧？” 陆庭文顿了顿，微笑着回答：“没有。” 周冉如释重负，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那就好。” 她挥一挥手，轻松道：“再见，陆庭文。” 陆庭文也向她轻轻挥手：“一路顺风。” 他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航站楼后，抬起手轻按心口。 蛋糕在他手中无力地蹬了蹬腿，喵喵叫了几声。 “伤心了？”陆庭文看她一眼，问。 蛋糕垂下头，爪子向航站楼的方向动了动。 “你很喜欢她吗？” 蛋糕对他歪一歪头，陆庭文笑了：“我也是。” * 飞机进入巡航阶段，周冉拉下遮光板，打开阅读灯，放轻动作翻起资料。 这次项目组集体出差去合作公司交流学习，周冉作为新人，被项目主管以“象征公司新生力量”的理由布置了代表公司汇报的任务。 没人愿意接手这种毫无作用的流程工作，于是任务自然而然落到周冉头上。最近她忙着完成乱七八糟的收尾工作，直到上了飞机才有时间完成汇报用的PPT。 袁悦在旁边的座位上睡得昏天黑地，半边身体靠着周冉向下滑落，滑着滑着，她一头撞上座椅靠背，猛地惊醒。 “到哪了？”袁悦睡眼朦胧地问。 “还有一小时落地。” 周冉把屏幕上的PPT转向袁悦：“我差不多做完了，你要不要提前练习一下？” “好。”袁悦伸个懒腰，作为和周冉一起负责收尾工作的人，她同样熬了几个大夜，眼睛下挂着硕大的黑眼圈，“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她越过周冉，把遮光板打开一丝缝隙，被强烈的日光刺激得闭上双眼：“不知道主管能不能留一点时间让我们在附近逛逛。” “我看难。”前座同事听见她们放轻声音的交谈，转过身道，“这次的行程安排特别紧张，我们能按时结束就谢天谢地了。” 同事说的话不幸变成现实，从飞机落地的那一刻起周冉就开始连轴转，参观，汇报，交流，学习，直到最后一天的傍晚才拥有几个小时的自由安排时间。 行程一结束，袁悦就迫不及待地约周冉去附近的景点逛一逛。 “我们离市区不远，打车二十分钟就能到。”袁悦看着导航兴奋道，“走吧小冉，再不走天都黑了。” 周冉摇摇头，无奈道：“不行，主管让我今晚把新闻宣传稿交给他。” 袁悦翻了个白眼：“就他事多，早知道昨天集合上车的时候就不提醒他了，把他留在草原上和真正的牛马一起过日子。” 同事过来敲门：“就差你们俩了。” “来了。”袁悦扯着嗓子回答，转头看周冉，“你回来再写来得及吗？” “可能来不及。”周冉笑了笑，“没关系，其实我有点累，刚好可以在酒店多休息一会。” “那好吧。”袁悦犹豫了一下，拍拍周冉，“你等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周冉说好。 踩着提交时间点糊弄完稿子，周冉把照片和文字稿打包交给负责宣传的同事排版，立刻关闭电脑，把手机关机扔到一边。 工作工作，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工作。 她叹一口气，有气无力地伸个懒腰，对着由碧蓝向深紫过渡的天空走神。 与周冉长期工作生活的南方不同，出差的城市靠近北方边境，这里流云低垂，沉沉压在天边，似乎下一秒就要坠落。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忽然很想和陆庭文分享。 迟缓的开机音乐过去，她点开相机聚焦天空，拍下照片，借酒店不太流畅的网络点击发送。 微信消息慢半拍地刷新，就在这时，对话框出现一条未接听的视频通话邀请。 第38章 计划 断续的铃音响了几声，视频很快被人接通，蛋糕从屏幕下方蹭地探出头。 “你好，蛋糕。” 突然冒出来的小脑袋让周冉愣了愣，她反应过来，挥手向蛋糕打招呼。 蛋糕歪着脑袋，大概是好奇面前的方块为什么能发出声音，她以一种警惕的姿态抬起爪子，软绵绵地拍拍手机，凑上前眯眼打量屏幕里的人。 周冉向画面里骤然放大的猫脸挥一挥手。 蛋糕喵喵叫起来，退后几步，以冲刺的姿态扑向手机。 “蛋糕。” 修长的手捞起小猫，陆庭文紧接着出现在画面里：“不能撞上去。” 蛋糕不死心地挣扎着，胡乱挥着爪子指向屏幕里的周冉。 “嗯，对。”陆庭文道，“是周冉。” 蛋糕扭动起来，毛绒绒的爪子贴上屏幕。 周冉伸出手，贴上屏幕那端的猫爪。 “好了，你打完招呼了。”陆庭文把张牙舞爪的蛋糕放到地上，摸摸她的下巴，示意她去旁边自己玩。 “刚才不方便接电话吗？”他从小猫身上收回视线。 “有一些工作要做，所以关机了。”周冉道，“抱歉没有及时接电话，有什么急事吗？” “是蛋糕。”陆庭文道，“她想你了，所以想办法拨通了你的视频电话。” 周冉惊叹：“蛋糕好聪明啊。” 轻轻的笑声从手机那端传来，陆庭文问：“你信吗？” 周冉从不怀疑陆庭文说的话，用力点头：“信呀。” 陆庭文带着笑，换了话题：“天黑了。” “差不多，这边天黑会晚一点。”周冉把手机移到窗边，“你看，星星。” 公司安排的酒店坐落在城市边缘，周边空旷而寂静，笔直宽阔的道路横贯东西，偶尔有汽车嗡鸣，灯光从窗前经过，远去。 异常安静的氛围里，周冉不自觉放轻声音：“看得清吗？会不会有点远？” “不会。”陆庭文的声音也很轻，“很漂亮。”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天空。”周冉推开窗，趴在桌子上，对手机里的人说，“很高，很远，很……” 匮乏的词汇量不足以支撑她的感想，周冉最后只好选择放弃形容：“总之，特别特别好看。” 她严肃又认真，仿佛不是在和恋人分享旅途中见到的新景色，而是在向公司领导汇报工作。 陆庭文忍不住轻笑，学着她的语气附和：“对，特别特别好看。” 周冉哎一声，小声指责他：“你是不是在学我说话？” “有吗？”陆庭文微笑，“可我确实觉得特别特别好看。” 他又重复了一遍。 周冉道：“我语文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会吗？我觉得你语文成绩不错。” 周冉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只好选择转移话题：“不知道更北边的城市有什么样的天空，越往北走，天空会越低吗？” “应该是云层高度变化造成的视觉效果。”陆庭文道，“如果你感兴趣，我们可以一起去更北的城市亲眼见证。” 周冉没有回答，沉默半晌，顾左右而言他道：“蛋糕怎么不见了？” 陆庭文听出她的回避，微微挑眉：“在旁边。” 他叫一声蛋糕，咚的一响，门几乎是向后弹开，蛋糕一溜小跑冲到屏幕前，奶油色的绒毛瞬间霸占了整个屏幕。 “再见，蛋糕。”周冉对屏幕里摇晃的小脑袋道。 她挥一挥手，陆庭文却没有挂断电话，笑着问：“只和蛋糕说再见吗？” 周冉有些脸热，幸好有橙黄色的灯光做掩护，她尽量让声音显得自然些：“再见，陆庭文。” 陆庭文轻笑：“明天几点到？” “下午两点半的航班。” “好。”陆庭文道，“我接你回家。” * 没想到刚到机场，周冉就收到了航班延误的通知。 原定两点半的计划起飞时间无限延期，周冉看着航班号后鲜红的“延误”标识，拿出手机给陆庭文发消息。 周冉：航班延误，不用来接我啦。 陆庭文应该正在工作，周冉没有等对面回复消息，关闭手机，走到值机柜台前询问预计起飞时间。 得到预计等待两小时的回答后，周冉只好在候机区坐下，无所事事地消磨时光。 地级市机场规模并不算大，只有两个简单的登机口，外加二楼摆着十余排金属长凳的候机大厅，袁悦坐在周冉身边，一眼扫尽人迹寥寥的大厅，托着下巴道：“好无聊。” “要不要出去转转？”周冉提议，“我记得机场附近有一条步行街。” “也好。”袁悦想了想，答应下来，“反正离得不远，一小时内肯定能回来。” 步行街一带曾是居民区，后来城市修建机场，周边的居民陆续搬迁，只留下拆迁规划外的一片居民楼保持原样，慢慢发展成如今的商业步行街。 因为靠近机场的缘故，居民楼间常常有飞机起落，搭配民族风情的年代建筑，逐渐成为一张城市名片。 许多游客在步行街入口的标志性建筑边打卡，周冉和袁悦走过拥挤的街口，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 一条步行街很快到了尽头，袁悦不停地拍照，走到街尾，她握着电量告急的手机四处张望：“不知道附近有没有能充电的地方。” “街对面好像有一家咖啡馆。”周冉看见店门前摆放的黑板，“免费提供电源与充电器。” “太好了。”袁悦长舒一口气，“就去那吧。” 周冉推开店门，门前风铃旋转着发出清脆的铃音。 店门后的墙壁贴着巨大的黑白电影海报，黄金时代的好莱坞女星巧笑倩兮，对进店的客人美丽而优雅地微笑。 店主是一位很年轻的女孩，她坐在海报前，抬头招呼：“欢迎光临。” 听见周冉与袁悦的来意，她点一点头，爽快道：“坐吧，角落那一排座位都有充电口，你用什么接口的充电器？” 袁悦报出手机型号，店主从柜台前巨大的竹筐里挑出匹配的充电器，推荐道：“左边有一扇窗户，今天是晴天，你们可以在那看见很漂亮的天空。” 袁悦向店主道过谢，看一眼窗户，立刻被窗外的景象惊艳，发出小小的赞叹声。 手机发出低电量提示，她来不及多看，匆匆忙忙到角落里去充电。 周冉比袁悦落后一步走到窗边，看向窗外碧蓝色的天空，心中发出同样的惊叹。 她很难用语言描述眼前的景象，只知道专注地看着空中飘忽的流云，一点一点将景色纳入眼底。 “很好看吧？” 店主端着托盘送餐，从周冉身旁经过时道：“我们店在城市最北端，可以说，你看见的是这里最北边的天空。” “最北边的天空。” 周冉重复着店主的话，转身重新打量窗外的天空。 越靠近北方的天会越低吗？她看了又看，眼前的天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手机振动，陆庭文回复的消息跃上联系人列表顶端：没关系，我等你。 手机再次振动，新的消息接着出现：在候机？ 周冉：时间还早，出来逛逛。 陆庭文：注意安全。 周冉点点头，意识到对面的人看不见她的动作，打字回复：好的。 想起昨天和陆庭文讨论过的话题，她忍不住拍下窗外的天空：好像确实变低了，你能看出来吗？ 照片发出去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些傻气，一张照片视角的高低完全由拍摄角度决定，怎么可能看出天空高度的变化？ 刚要撤回消息，对面的消息已经发过来了：嗯，确实变低了。 配图是一张刻意抬高角度拍摄的天空。 傻不傻？周冉忍不住笑：好像有点傻。 这一次陆庭文没有立刻回复。 飞机起飞前，周冉按惯例检查手机消息，即将关机的前一刻，陆庭文的消息姗姗来迟。 陆庭文回答：没关系，我有一位聪明的女朋友。 * 经历了长时间的延误，周冉走出机场时已经是深夜。 感应玻璃门开合，她走出航站楼，发消息和陆庭文说自己到了。 信息发出去的那一刻，不远处的车里亮起灯光，周冉抬头看去，在意识反应过来前，嘴角已经挂上了微笑。 心跳声如鼓动的潮汐，几乎要漫出胸腔。 她站在原地，默默看了一会温暖的灯光，直到手机再次振动，才步出航站楼前的阴影，走到灯光亮起的地方。 她弯下腰，敲一敲车窗。 车窗下降，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与车内伸出来的手碰撞，摩擦处的肌肤被烙下浅淡的热意。 目光相接，周冉一怔，那只手正要后退，却被陆庭文稍微用力地牵住，被迫放弃收回的动作。 “欢迎回来。”陆庭文轻轻握一握她的手，道。 车门关闭，一同隔绝车外的世界。 “不好意思。”周冉习惯性地道歉，“我没想到延误了这么久……你应该很早就到了吧？” “不用道歉。”陆庭文说，“等你是一件让我感到开心的事。” “蛋糕独自在家没问题吗？” “她今天成功跳上了床，并且霸占了我的枕头。”陆庭文关闭照明灯，驾车驶入大道，“她看起来很兴奋，应该没时间注意我出门了。” 看着车窗外街道冷清的景象，周冉再一次意识到陆庭文等了她多久，忍不住再次道歉：“会不会影响你明天的工作？” “我们可以谈点道歉以外的事，”陆庭文笑了笑，“比如……这个周末我可以约你出去吗？” 话题转变得太快，周冉花了一些时间才彻底接受信息：“当然，如果你没有别的安排的话。” “目前没有。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周冉忽然想起白天在咖啡馆看到的海报：“想不想看电影？” “当然。你有想看的电影？” “市郊电影院最近有怀旧专场，”周冉回忆着海报上电影的名字，背出来，“这一部怎么样？” “很经典，原来你喜欢喜剧类型的电影。” “偶尔看见海报，突发奇想，你感兴趣吗？” “很感兴趣。”陆庭文道，“后天见。” “好。”周冉道，“后天见。” 约定自然而然，仿佛以后的每一天都会这样度过。 周冉一时有些恍惚。 她像一个被家长管控甜食的孩子，面对定量供应的巧克力，拼命告诉自己节省着吃，今天吃完明天就没有了，一边却忍不住揭开礼盒盖子，偷看一眼又一眼。 到底还是忍不住咬下一口，从尝到第一口甜开始，就会渴望第二颗，第三颗。 可巧克力不能无限供应，到底哪一天会吃完最后一颗呢？ 周冉看着窗外渐次熄灭的灯光，她也不知道。 第39章 电影 周五下班后，周冉结束部门聚餐，回到家中简单洗漱，处理完最后一条工作消息就疲惫地扑上床。 她抱着枕头翻起明天的电影场次，影院怀旧专场从九点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夜十二点。 她划动屏幕，点击不同时间的场次，九点场人太多，只剩下后排座位，观影体验不好，十二点时间太晚，可能会影响陆庭文第二天的安排。 想来想去，最后选定九点半的场次，周冉下单付款，把选座页面截图发给陆庭文。 周冉：这个场次怎么样？ 陆庭文：碰巧。 他发来相同的页面截图，他与周冉选择了同样的场次。 周冉：这次我请你看电影。 担心陆庭文拒绝，她急忙补充：当做你来机场接我的谢礼，不要拒绝。 陆庭文：好，谢谢周冉。 消息接着显示：去机场接你让我感到非常开心，不用谢。 尾端跟着周冉常用的字符笑脸。 周冉有些脸红，把脸埋进枕头里蹭了蹭。 她放下手机，起身去客厅倒水，拿着杯子走过杂物架，视线不经意掠过镜子中的人影，不由停下脚步，仔细打量起镜子中的脸。 她知道自己长相平凡，所以从不浪费时间照镜子，外出穿搭也十分随性，简单舒适就好。 骤然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周冉仔仔细细打量那张脸，居然有些陌生。 有些圆地脸，圆润且毫无攻击性的眼睛，五官既不出错也不出众，无论怎么看都平平无奇。 也许是发型的原因，她摸摸索索地压下总是乱飞的头发，尝试着扎了个从前没有尝试过的丸子头，左看右看，似乎还是没有变化。 依旧很平凡。周冉沮丧地松开头发，叹了口气。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接起电话，开口时声音一颤：“妈？” “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周春丽中气十足，“还在公司加班？” “没有，我回家了。”周冉平复着心跳，长舒一口气，“怎么了，妈？”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啊？”周春丽得了话头，顺带数落几句周冉，这才切入正题，“给你寄了点水果，后天到。记得及时去拿，天气热，时间久了容易坏。” “记住了。”周冉听周春丽在电话那端絮絮叨叨地叮嘱，看着镜子里的脸，忽道，“妈？” “说。”周春丽没有一句废话。 “你觉得，你说……” 周冉支支吾吾，直到周春丽不耐烦地催促，才道：“妈，你觉得我好看吗？” 周春丽干脆利落道：“还行，不丑。” 顿了片刻补充：“像我的地方好看。” 周冉抛开回答中充满个人情感的部分，小心翼翼地问：“那……妈妈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最好看？” “我想想。”周春丽忽然开始沉默。 在周冉即将绝望时候，对面的声音才慢悠悠响起来：“笑起来的时候好看，平时多笑笑。” 说着说着，周春丽回过味来：“怎么，你谈恋爱了？” “算是吧。” “谁？”周春丽瞬间拔高一个八度，“小陆？” “妈你……还是别问了。”周冉差点被那声“小陆”震得拿不住手机，在周春丽继续盘问前抢先开口，“你在家里还好吗？” “瞧你那样。”周春丽嘲笑，也不追究，轻描淡写接上她的话，“天气太热，胃口不太好，其他都好。” 话还没说完，就变了语气，周冉几乎能想象到周春丽在手机那端雷厉风行的神态：“少担心我，在外面把自己照顾好，听见没有？” “听见了。” “不说了，省点话费。”对面风风火火挂断电话。 周冉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打量镜子里的人。 笑起来更好看，她缓慢地勾起嘴角，面对镜子，笨拙地练习微笑。 左边低一点，右边再高一点点，笑得更自然一点。 她僵硬地提起唇角，镜子里的人不仅没有如想象中那般神采飞扬，反而更加拘谨。 还是算了。 笑容淡了下去，周冉伸手触碰镜子里的人，叹一口气倒扣镜子，眼不见为净地回房睡觉。 * 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周冉打开衣柜，认真翻起柜子里为数不多的衣服，虽说她的衣服谈不上搭配，但她还是想尽量，尽量好看一点。 一点点也行。 在纯白短袖搭配浅蓝色牛仔裤、纯白带简单图案短袖搭配深蓝色牛仔裤和纯白带较多图案短袖搭配水洗蓝牛仔裤的包围下，周冉认命地选择那件左胸前有微笑图案的短袖，穿着浅蓝色牛仔裤出了门。 比约定时间提早二十分钟到达出站口，周冉给陆庭文发去消息，“我到了”三个字还没发送，对面就默契地发来定位：我在这里。 周冉惊喜地抬头，只见陆庭文站在约定的便利店门前，微笑着向她招手：“周冉。” 周冉急忙跑过去：“我迟到了吗？” “是我来得有些早。”陆庭文一手接过她的帆布袋，“你今天换了新的发型。” “对。”周冉局促地摸一摸整齐扎好的丸子头，没想到陆庭文会发现这么细小的变化。 “很好看。” “是，是吗？” “是。”陆庭文笑了笑，“怎么突然换发型了？” “突然想尝试一下。”周冉移开目光，去看路边的行人。 “我还以为是为了我。”陆庭文气定神闲道，“有些遗憾。” “也可以是。”安静几秒后，周冉没什么把握道。 她听见身边人很轻的笑声，顿时更加窘迫，目光定定朝向街边，几乎要把店家的灯牌上的字背下来。 “看路。” 正胡思乱想，手臂间忽然传来沉稳的力度，陆庭文把她拉向道路里侧，汽车从身侧呼啸而过。 “谢谢。”周冉愣了愣道。 电影院修建在居民区尽头的商场里，过去需要穿过一段曲折的小路，逐渐远离小区的道路十分宁静，只能听见一前一后渐次落下的脚步声。 昏暗的光影成了绝佳的掩护，周冉踩着陆庭文的影子向前走，悄悄看向身边的人。 陆庭文应该才结束工作，他从别处匆匆赶来，来不及换下正式的衣装，只将衬衣最上的扣子松开了一颗，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边。 裁剪得当的衬衣让陆庭文本就优越的身形更加挺拔，他背着周冉的帆布袋，严肃冷淡的穿搭与肩头卡通图案的帆布袋形成格外鲜明的对比，甚至有几分滑稽。 周冉有些想笑。 “需要我转身让你看吗？”突然响起的声音几乎让她心跳骤停。 “不，不用。”她语无伦次道，忙乱地摆手表示拒绝。 陆庭文神情诚恳：“不用客气。” 周冉刚要解释，忽然看见陆庭文唇边笑意，哎道：“你是故意的。” “看起来是这样吗？” “你就是故意的。”周冉道。 “对不起。”陆庭文语气轻松，我下次尽量注意。” 周冉的回击十分苍白：“你还想有下次。” 陆庭文逗她：“嗯，想。” 周冉想不出反驳的话，过了半天，只能道：“好吧。” 陆庭文笑了，抬起一只手摸摸她的头。 “为什么周六也有工作？”周冉抬头看他。 “学术论坛，有一位嘉宾航班延误不能到场，主办者是我师兄，临时打电话让我过去救场。”陆庭文解释道。 “你累不累？”周冉问，“如果你很累，我们可以改天再看电影。” “不累。” “没关系的。”周冉道，“只是电影而已，我们可以改天再一起看。” “不对。”迎面有车驶来，陆庭文抬手拦在她身前，“不只是一部电影，是我和你的约定。” 电影院到了，他站在台阶下，看着先一步迈上台阶的周冉：“在我这里，我们的约定第一。” * 周冉选择的是一部经典却知名度不高的喜剧，来观影的人不多，只有中心区座位零散坐了几位观众。 买票前周冉特意上网查找关于这部电影的评价，可能是拍摄年代久远的缘故，软件上只有可怜的几条评分，评价更是寥寥无几。 原先她并没有抱有多大期望，心想只要不过分无聊就好，出乎意料，影片从开头起就非常精彩。 故事很简单，富家女孩挣脱联姻束缚离家出走，却在半途遇到真爱，一眼能看到结局的故事，但周冉还是很快沉浸到影片之中。 当结局来临，骄傲的女主角拉开车门奔向属于自己的自由与爱情时，周冉长出一口气，真心实意地为她鼓掌。 走出电影院时，陆庭文道：“看起来你很喜欢这部电影。” “我担心女主角会接受违心的结局。”周冉说，“那也太让人难过了。” “不用担心。”陆庭文道，“喜剧故事都会有美好的结局。” “你认为这部电影怎么样？”周冉忐忑地等待评价。 “很精彩。”陆庭文走在她身旁，“你很会挑选。” 周冉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你总是这样。” “我总是什么样？” “就是……”周冉想了想，不太确定地总结，“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会夸赞，好像我做什么都是对的一样。” “难道不是吗？”陆庭文反问。 “可你这样显得不太真诚。”周冉道，“我是说，你总是肯定我，所以我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陆庭文停下脚步，目光轻轻掠过她的脸庞：“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如果你不习惯，”他继续迈步，轻柔的声音带上笑意，“我可以多夸一夸你，直到你习惯并且接受为止。” 周冉跟上陆庭文的脚步，正要说些什么，忽听陆庭文道：“这条路通向市重点。” 周冉从他身后探头，正好看见学校正门前的电动铁门缓缓向两边开启。 十点半是电影散场的时间，也是高三晚自习结束的时间。 八月初始，新的高三生已经回到学校，提前一个月开始新的学期。 周日是这群新高三生唯有的假期，市重点的放学时间依然和当年一样，离校回家的学生在十点四十分准时走出校门。 一对年轻情侣从周冉与陆庭文身边经过，穿着市重点标志性的夏季运动服，女孩手里拿着奶茶，蹦蹦跳跳越过地上的异色石砖，男孩拎着两人的书包，迈大步子追在女孩身后。 周冉与陆庭文对视一眼，陆庭文轻声道：“我希望教导主任今天可以改变他的巡视时间。” 市重点对学生早恋严防死守，教导主任会在每周放学后准时巡视校门前的地段，总能抓住那些走出校门后放松警惕的小情侣。 周冉走上小路：“已经过去十年了，教导主任还会像以前一样巡视吗？” “不仅会巡视，”陆庭文看向校门前空空如也的值班岗，“他好像还学会了声东击西。” 话音未落，路口响起教导主任严厉的声音：“你们是哪个班的？” 刚才见过的女生不紧不慢地回答：“六班。” 男生补充：“高二。” 面对两人可疑的默契，教导主任严厉地问：“你的书包怎么在他手上？” “我的脚崴了。”女生还是活泼的语气，“同学们轮流送我去车站，这周轮到班长送我。” 教导主任还没说话，就被男生岔开话题：“老师放心，我会发挥精神，照顾好班级同学。” 教导主任沉默半晌，大概是没找出什么证据，只好放两人离开：“行了，下次注意。” “下周让同班的女生送你。”他不忘叮嘱。 交谈声远去，周冉刚为脱离险境的学弟学妹松一口气，忽然听见脚步调转，竟然朝她和陆庭文的方向走来。 她一惊，下意识牵起陆庭文的手：“快走。” 她跑起来，带着身后的人跑过弯曲的小路，市重点朱红色的围墙在身旁飞速后退，墙头绿意几乎在视线里模糊成重影。 她奔跑着，一直到熟悉的景色被丢在身后，才气喘吁吁地停步：“他追上来了吗？” 周冉不住地向后看去：“应，应该追不上我们吧？” “你怕他？”跑完长长的一段路，陆庭文却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甚至低头对周冉笑了笑。 “当然，那是教导主任！”周冉心有余悸道。 “为什么？”陆庭文饶有兴趣地问。 周冉道：“他当年巡视晚自习，抓到过云飏偷看课外书，还有老郑迟到和睡觉，从那以后他就盯上了最后一排，总喜欢在我们这巡视。” 她终于平复了气息，对陆庭文道：“一转头就能看见那张脸在窗边若隐若现，换了你，你不会害怕吗？” “那你现在在害怕什么？”陆庭文浅笑道，“偷看课外书，迟到，睡觉，还是……” 他靠近周冉。低声道：“还是在早恋？” 太近了，周冉局促地低头，摸一摸发热的脸：“我们……” 脚步声再度响起，周冉以为教导主任去而复返，立刻对陆庭文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陆庭文微微点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下周三是不是要语文小测？”说话声音近了，是两位结伴同行的女生，“默写考到哪一篇？” “《滕王阁序》吧。”同伴回答，又问，“我怎么记得是周四小测？” 陆庭文轻笑：“周冉。” 周冉尴尬道：“我以为是教导主任。” 她拍一拍发烫的脸，故作自然道：“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们……” 她没能迈步，陆庭文拉住她，毫无预兆地将她揽入怀中。 周冉跌跌撞撞转了个身，下意识扶着陆庭文的手臂站直：“你……” 陆庭文捧起她的脸，拂开她垂下的额发，下半句话就那样淹没在交缠碰撞的唇齿之间。 “我们不是在早恋吗？”陆庭文在缠绵的气息间笑道，“那就要名副其实。” 第40章 绿灯 暑意退去，城市在淅淅沥沥的雨水里入了秋。 周冉坐在工位上，趁等待每周例会的间隙打开手机。 工作群不断向上刷着新的消息，是新一季度的工作安排和考勤要求，周冉跟着回复收到，切到小群上翻消息。 上个月部门里的老领导光荣退休，部门成员一个接一个顺序向上接受职位，连带着周冉也向上升职，成为新任项目组长，开始独立带领项目。 升职意味着更繁忙的工作，周冉每天看完大群看小群，完成自己的工作后还要带刚进公司的新人，梦里都是疯狂刷新的绿色气泡条。 回完项目组成员的消息，周冉终于能短暂地松一口气，她错过了领导讲话的前半部分，干脆更加敷衍地对待后半部分，只听见实践，带学生几个词就开始走神。 最后一排的同事和她情况大差不差，有低头玩手机的，有偷偷补觉的，一声谢谢大家像摸鱼活动的暂停键，掌声结束后，所有成员立刻恢复精神，一个接一个向会议室外走。 袁悦凑过来，问周冉参不参加今晚的部门聚餐，周冉把桌子上胡乱填完的会议记录放进帆布袋，摇头道：“今晚有事，我就不去了。” 上周末陆庭文出差，临走前把家门钥匙留给周冉，托她每天去家里喂一下蛋糕，再照顾一下阳台上的花。 陆庭文说，邻居老奶奶退休后和老伴一起报了个旅游团，出发前拜托他帮忙照顾两天蛋糕，没想到工作计划临时变更需要去外地谈项目，他只好转而拜托周冉。 “猫粮在电视机边的柜子里。” 视频里陆庭文戴着眼镜，会议刚刚结束，他带着温柔的笑，神情却略显疲惫。 “蛋糕听话吗？有没有闹脾气？” “没有，她很听话。”周冉把手机支在一边，专心给蛋糕倒猫粮，顿了片刻问，“项目还顺利吗？什么时候回家？” “顺利，大概后天回。”陆庭文一一回答。 “后天。”周冉算着日期，“刚好是你生日的前一天。” “看起来能和你一起过生日。”陆庭文笑了笑，“我能拥有生日礼物吗？” “有的，不过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周冉诚实道，“不如……给你买个蛋糕？” 蛋糕显然和周冉十分熟悉了，她紧贴着周冉，在她身边追自己的尾巴玩。 听见自己的名字，她警觉地抬起脑袋，冲向发出声音的手机，陆庭文看见，立刻道：“蛋糕。” 蛋糕很快停下动作，不满地拍着尾巴，对屏幕拱一拱脑袋。 周冉抱起蛋糕，以免她撞上桌子，一面惊奇道：“她居然会听你的话。” “牺牲两条床单和一个枕头后的成果。”陆庭文无奈地挑眉，继续之前的话题，“我想在生日那天见到你，这就是我最想要的礼物。” “只有这一个要求？”周冉问，“会不会太简单了？” “当然不会。”陆庭文道，“生日要和重要的人一起过，我记得你说过。” “我说的话也不一定是对的。” “在我这里是。” 即便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三个月，周冉还是没能习惯陆庭文无限的肯定与纵容：“你又这样。” “我只是实话实说。”陆庭文笑了，“你还没有习惯我的肯定，看来我需要继续努力。” “……你早点休息。”周冉还是败下阵来。 陆庭文带着笑意：“晚安。” 周冉也说一声晚安，捏起蛋糕的爪子挥了挥，猫爪按上屏幕结束通话。 她抱着蛋糕，一边给小猫梳毛，一边打开购物软件，虽然陆庭文说不需要别的礼物，但周冉还是想让他的生日更有仪式感。 不得不说陆庭文似乎什么都不缺，周冉把关键词下的推荐物品统统看了一遍，还是毫无头绪。 天气渐凉，看起来送一件衣服做礼物是不错的选择，视线扫过更衣室里整齐排列的衣物，风衣西装黑衬衫，高端商务精英风，很有风格。 再看手机上的购物记录，秋衣秋裤羊绒袜，养生保暖打工风，很好，很简约，都能机洗。 周冉沉默半晌，最终放弃了送衣服的计划。 * 第二天下班后，周冉如常去陆庭文家给蛋糕喂食，她往食盆里添完猫粮，正好看见陆庭文发来的消息。 陆庭文说邻居奶奶晚上会来接蛋糕回家，猫粮可以不用放太多，周冉说好，又问陆庭文：你明天几点到，我去接你。 陆庭文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不确定，需要看项目进度，可能会推迟一到两天。 他和周冉说抱歉：我尽量赶回来。 周冉：不用着急回来，还是先把工作处理好。 陆庭文再一次道歉：我可能要失约了。 周冉：怎么会，你的生日当然以你为重。 她认真回答：不算失约。 门铃响起，周冉过去开门，邻居奶奶在门外笑眯眯地喊：“蛋糕，我们回家了。” 蛋糕听见熟悉的声音，噌一声冲到门边，喵喵叫着扒拉邻居奶奶的腿。 “蛋糕。”邻居奶奶疼惜地抱起明显又圆了一圈的小猫，挠挠小猫的下巴，“是不是想奶奶了？” 蛋糕叽里咕噜地撒娇，在邻居奶奶怀里动来动去，邻居奶奶笑呵呵地颠一颠猫，连连和周冉道谢。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小周姑娘。”邻居奶奶道，“小坏蛋粘人又调皮，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不麻烦。”周冉拘谨地摆手，“我只是这几天过来给蛋糕喂一下猫粮，蛋糕很听话。” 邻居奶奶笑眯眯看着她：“小陆说这几天蛋糕都是你在照顾，他说你最辛苦。” 周冉听得有些不好意思，邻居奶奶笑着看她，转头叫老伴搬东西，很快特产和纪念品堆满了门前的方砖。 “这是当地特产，都是些不耐放的水果，这几天你们尽快吃。”邻居奶奶叮嘱完，摸摸蛋糕的脑袋，“蛋糕，和姐姐说再见。” 蛋糕抬头蹭蹭周冉的手，周冉拍拍她的小脑袋，和邻居奶奶道别。 关上门，周冉对着几个大袋子犯起愁，陆庭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算她把水果放进冰箱，也可能因为时间太长而变质。 算着算着，她灵光一现，既然陆庭文不能回来，那为什么不去见他？ 刚好陆庭文的生日在周末，如果周五不用加班，时间足够她在两个城市间转一个来回。 想法出现的一瞬间，她立刻打开手机查询机票，选了离下班时间最近的航班购票。 她收拾好家里的水果，还有蛋糕留下的猫粮，确认门窗都关好后才去洗手，顺便给阳台上的花浇了水。 她一眼看见角落柜子上的干花，虽然色彩已经干枯变化，但形状依旧完整，能看出保存者的细心和珍重。 那是她上次送给陆庭文的桔梗，周冉轻轻触碰干花花瓣上的褶皱，忽然确定了送给陆庭文的生日礼物。 * 结束会议时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窗外云霞满天，街头红绿灯在渐暗的天色里变换不息。 对方负责人透过落地窗看向大厦外的道路，起身笑道：“没想到这么晚了，耽误陆总的时间了。” “时间正好，如果您现在出发刚好能避开晚间的高峰期。”陆庭文一同起身。 负责人短暂而有力地握一握陆庭文的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将对方团队送出大厦，陆庭文折返至大厅，一手松开领口，缓缓出一口气。 这是公司第一个规模较大的项目，如果能成功推进，不仅能弥补上一个项目带来的损失，还能拓展公司日后的发展方向。 重中之重的项目，陆庭文从一开始就亲自跟进，到了最后关头更是谨慎，直到合作尘埃落定才有片刻的轻松。 一起参与项目的团队成员同样劳心劳力，东倒西歪地靠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等他，赵欣雨挂着两个大黑眼圈，有气无力地抬头：“陆哥，要聚餐吗？” 万嘉禾坐在一旁，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他已经闭眼打起了盹。 “改日再聚，今天大家都累了。”陆庭文道，“项目顺利推进，恭喜，各位辛苦了。” 几下疲惫的鼓掌声，算不上庆祝的庆祝后，团队成员散去休息，留下陆庭文在落地窗边编辑消息。 沿海城市天气多变，几句话的时间窗外又开始下雨，航班状态全部变为延误，今天应该是无法赶回去了。 对陆庭文而言生日并不是十分重要的日子，比起是否为自己庆祝，他更在意周冉是否会失望。 字句删删改改，解释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一条定位率先跳出来。 周冉：我在这里。 定位显示周冉距离他的位置不到十米。 思绪居然会有一瞬的空白。 周冉：我应该没有记错你的地址吧？ 来不及思考，陆庭文快步走出大厦，门前大道正在整修，失序的红绿灯变幻闪烁，唯一通往大厦的路被巨大的红色警示牌半途截断，周冉在十字路口的另一边向他招手。 她在混乱无序的道路前迟疑片刻，随即双眼一亮，走上远处的小路，绕过很长，很长的距离，笨拙地迈过地上的积水，奔向屋檐下。 陆庭文无声地开口，很难得的，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能组织起那些失控的字句。 于是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周冉靠近，最后几步路时天空开始落雨，她冲上台阶，被雨淋湿的碎发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睛。 一束白玉兰被递到他眼前。 “我本来想去市重点买一束白玉兰，你还记得以前后门那卖花的老奶奶吗？”周冉平复气息，扯出弧度很小的笑容，捧着花道。 “但是她今天不在，所以我只好去别的地方给你买花。” 她跑遍了城市周边的花店，最后在幸运地买到了一束白玉兰。 她不好意思地拨开眼前的头发，乱糟糟的发型，乱糟糟的衣角，周围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只有被她小心护在怀中的花束整洁而美丽，长途跋涉后的包装连一丝褶皱都不见。 她走到陆庭文身前，想把那束白玉兰放到他怀中：“陆庭文，祝……” 陆庭文专注地听着，这时积攒许久的雨水从大厦仿古的屋檐上泼落，在二人之间下起一场局部大雨。 周冉急忙保护着花跳开，雨水打湿了衣服，也打断了情绪，雨天鲜花和不期而遇，本应浪漫的场景此刻却因为一个意外带上了喜剧色彩。 好狼狈，周冉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笑声像一个个泡泡在空气中爆炸，泡泡飞到陆庭文身旁，让他也带上了笑。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彼此莫名其妙地笑着，笑声里连雨幕都变得轻盈。 周冉笑着，一直到笑不动了，才继续说出被打断的祝福。 “生日快乐，陆庭文。” 失序的红绿灯奇迹般恢复了秩序。 陆庭文看向街角。 绿灯亮了。 第41章 长堤 陆庭文小心拂去绸带上的雨水，在任何场合都能游刃有余的人，抱着那束不精致却盛放的花，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想说声谢谢，第一个谢字还没出口，周冉先打起了喷嚏，她茫然地抬头，紧接着打了第二个喷嚏。 这次是陆庭文先笑起来，周冉一边打喷嚏，一边小声抗议不许笑，最后还是看着陆庭文的笑容红了脸，窘迫地移开视线。 带着浅淡男士香水气息的西装外套遮起周冉的视线，她从衣服下露出一双眼，伸手想取下外套：“这种面料应该不能沾水吧，会坏的。” “坏了就坏了。”陆庭文把外套披回她肩头，裹粽子一样搂着人向酒店里走，“别感冒。” 好吧，周冉把外套穿回去，跟陆庭文走进电梯，看着他刷卡开门取毛巾，再被他用巨大的浴巾盖上推进浴室。 “先洗个澡。”陆庭文问，“带衣服了吗？” “带了。”周冉放下旅行包，从里面一件件拿出衣服，刚想顺便收拾行李，却被陆庭文接过包推向浴室。 “先去洗澡，不要着凉。”他帮周冉把掉到地上的发绳和梳子收好，“我来收。” 周冉点点头，半只脚踏进浴室后又探出身：“我订了……” “蛋糕，我帮你签收。”陆庭文帮她叠好衣服，“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 等周冉擦着头走出浴室时，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桌子上摆着蛋糕和邻居奶奶送的水果，她带来的白玉兰花束被修剪整齐放在床头柜上。 她坐下端起陆庭文帮她切好的蛋糕，还没吃就被陆庭文叫停。 “先吃饭再吃蛋糕。”陆庭文帮她把手擦干净，“我点了餐，很快就到。” 周冉哦一声，乖乖放下蛋糕，在吹风筒巨大的风声中问陆庭文：“有没有许愿？” 陆庭文垂眸笑道：“已经实现了。” 周冉看着他切蛋糕，忽然想起什么：“要不要给欣雨和嘉和送一份蛋糕？” 她拿出手机要发消息，却被陆庭文按下手：“不用。” 周冉疑惑：“那你把蛋糕切这么多份是为了什么？” 陆庭文回答得理所当然：“让你吃起来更方便。” 周冉道：“可我吃不了这么多。” 陆庭文笑起来：“你送给我的蛋糕，我不想和别人分享，有问题吗？” 周冉愣了愣：“没有。” 最后她吃完晚饭又吃了蛋糕，有些撑地起身帮陆庭文收拾餐具，一边打开手机检查工作消息。 对周冉而言，假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加班，领导和同事的消息并不因为她正在休假而停止发送，她点开工作大群，主管宣布下个月部门将与某所大学合作开办实践项目，会有学生加入项目组体验公司文化与生活。 花费时间精力指导毫无经验的大学生显然是一项苦工，这种毫无收益反而拖累项目进度的工作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周冉和袁悦这些新人头上。 周冉切到小窗，发现袁悦已经发出了十几条想辞职的哀嚎，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几分钟后两个人还是一起回到大群接连回复收到。 见到陆庭文带来的好心情变淡了一些，周冉走到床边，抱着枕头躺下，把手机扔到一边。 陆庭文见状道：“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没什么。”周冉努力牵出一个微笑。 在陆庭文继续发问前，她忽然发现了更加重要的问题：“等一等。” 她转头看一眼门后的房间号，又看向以一个轻松闲适的姿态靠在床头处理工作的陆庭文，小心地问：“这里好像……是我的房间？” 虽然周冉方向感不强，但她和陆庭文的房间只有一条走廊的距离，自觉不会在这么短的路中间迷路。 “确实是你的房间。”陆庭文笑了笑，“有什么问题？” 问题很大，周冉纠结片刻，疑问在心中转了一圈却没能问出口，因为陆庭文关上大灯，在唯一留下的昏暗的夜灯里捏了捏她的指尖。 “很晚了。”他目光那么真诚，真诚到周冉以为自己或许真的是走错房间了，“还不休息吗？” 周冉无措道：“你……你要不要回隔壁休息。” 那双漂亮的眼睛透过垂落的额发看向她，陆庭文只是问：“寿星可以任性一点吗？” 周冉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听到这句话后更是只能点头。 她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在陆庭文带着笑意的目光中关灯上床。 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安静的氛围中，周冉僵硬地躺在加宽大床的边沿，脑子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念头。 身边人的动作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轻微的声响后，她感到身边的床垫微微凹陷，一只手越过她的腰身将她圈进怀里，陆庭文靠过来，清浅的气息轻轻拍着她的耳侧。 “睡不着？”他问。 “一点点。”周冉有些脸热。 腰间的手紧了紧：“为什么？” 明知故问，她心想，沉默片刻道：“不告诉你。” “可我想知道。”陆庭文轻笑，“现在是十一点，我的生日还没有结束。” 周冉泄气了：“你耍赖。” “对，我耍赖。” 周冉转过身，视线适应了黑暗，现在她能看清陆庭文的眼睛。 双目相接，她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脸先开始发热，她不自然地偏头，把脸埋进枕头里。 “睡觉。”她小声道，“我困了。” 陆庭文笑了笑，周冉听见笑声，抬手戳一戳他：“不要笑了。” “我道歉。”陆庭文换了换题，“明天你想去什么地方玩？我听朋友说这里的本地美食很有特色，我们可以一起去试一下。” 周冉说好，接着又说：“我都可以。” “听说中心广场有一家甜品店不错。”陆庭文介绍起来，温柔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回响，“还有海边新建的长堤……” “我来的时候看见不远处有海。”周冉想了想，问，“我们可以去看海吗？” “当然可以。”陆庭文回答，“还有沙滩，音乐广场……你还想去什么地方？” 一个个名词划过思绪，周冉听着听着，心神放松下来，居然开始昏昏欲睡。 她在逐渐上涌的困意中迷迷糊糊翻个身，伸出一只手，小心地搭在陆庭文腰间。 “去哪里都好。”她道，声音越来越低，“和你一起去就好。” “困了？” “有一点。” “那就睡吧。” 陆庭文轻轻拍着她的背：“晚安，周冉。” 奔波后的倦意让周冉来不及回答同样的话，她在令人安心的气息中沉沉睡去，能记得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她喜欢听陆庭文说“明天”。 她和陆庭文的明天。 * 本以为第二天会和前一天一样阵雨不断，虽说做好了出游计划，但周冉对“出去玩”这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结果一起床就看见窗外灿烂的晨光，高升的太阳预示着久违的晴天，周冉在刺目的阳光里眯了眯眼，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桌子上摆着热腾腾的早餐。 她摸一摸乱乱的头发，在刷牙时打开手机，陆庭文发消息说他出去办些事，在酒店后门等她，让她慢慢吃早餐，不用着急。 她有些好奇陆庭文出去做了什么，吃完早饭后匆匆下楼，在见到门前的人时找到了答案。 陆庭文穿着休闲衬衫，倚靠在自行车边等她，看见周冉，他微笑道：“昨晚睡得好吗？” “好。”周冉坐上后座，探出身摸摸车把手，“原来你早上出去借车了。” “时间比较早，所以没有叫醒你。”陆庭文帮她戴好遮阳帽，“我们去看海。” 周冉一手按住遮阳帽，一手搂紧陆庭文，自行车穿过道路上新画的指引线，蓝天与白云开始流动。 湿润的海风盈满衣间，仿佛人也成了飞翔的海鸥。 清晨的阳光不算太热，周冉坐在陆庭文身后，悄悄倾身靠近，额头抵上他飞起的衣角。 她好像正在享受悠闲的暑假，烦恼都被抛在身后，只需要抱紧喜欢的人，和他一起奔向大海。 长堤过半，白色的沙滩逐渐盖过潮水延伸上岸，周冉抬起目光看向沙滩边，发现了一座废弃的游乐场。 那应该是一个开发失败的项目，原本规模宏大的园区最后只草草修建了一半，连大门都没有，只有铁栏前临时竖起的指示牌。 指示牌后是几尊公主塑像，周冉看见了，扯一扯陆庭文的衣角：“陆庭文。” 陆庭文随着她的动作停下：“要进去看看吗？” 周冉点头。 她下车走进废弃的园区，这里什么都没有，可她认认真真走完一圈，把每一处都看了一遍。 陆庭文并不知道周冉为什么会对一处潦草修建的游乐园感兴趣，但他认真陪她走过所有的小路，摸一摸她的头：“我帮你拍一张照吧。” 周冉看向他，很轻地点了点头。 她站在褪色的公主身边，留下成年后第一张带笑的单人照。 太阳越来越高，天也越来越热，自行车迎着树木的阴影缓缓向前，微热的风拂过耳侧。 周冉左右张望路边的风景，在经过一家小店时拍拍陆庭文的腰。 她跳下刚刚停稳的车，问陆庭文要冰水还是冰淇淋。 陆庭文把她被风吹偏的遮阳帽扶正：“水就可以。” 周冉转身，冒着沿海城市依旧炽热的暑意冲向小店。 恰好一阵风吹散了云，树下的阴影变为炎热的阳光，周冉左手冰水右手雪糕，一条腿刚迈出去又缩了回来。 “太晒了。”她对陆庭文喊道，隔着一条路，“我一会再过去。” 话音未落，流云再度聚集，阴影铺满道路，陆庭文向周冉拍拍手：“周冉，快！” 周冉快速冲过道路，不巧阳光开始侵占阴影，一缕光照过来，她急忙避开，轻轻哇一声：“好晒。” “左边，周冉。”陆庭文及时提醒。 周冉立刻跳向左边的阴影，阳光再次变动，她边奔跑边看向陆庭文，陆庭文立刻指挥道：“右边。” 阳光和阴影交替变化，隔着一条空荡荡的长街，周冉和陆庭文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喊着话你说我跳。 “快到了，最后一步。” 周冉踩着阴影冲入树荫下，陆庭文接住她，一手按下即将起飞的遮阳帽。 “成功汇合。”他抬起手和周冉击掌。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笑，周冉笑了片刻，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好幼稚。” 陆庭文看着她笑：“你开心吗？” 周冉想了想，还是诚实地点头。 陆庭文笑道：“你开心就不幼稚。” 风景再次开始流动，周冉感受着雪糕带来的凉意，抬眼看向前方。 长堤伸入大海，仿佛没有尽头。 如果可以，周冉希望这条路真的没有尽头。 第42章 虚假 假期就像是一支小小的插曲，短暂的时光结束后，生活依旧平平淡淡地向前。 结束本周的第三场会议，周冉拿着人事部下发的学生资料回到工位，同事站在工位旁，正和袁悦议论下周开始的实践活动。 同事问：“你带几个？” 袁悦道：“三个，都是本科。” 同事道：“我看了他们的简历，专业都对口，只是有实习经历的不多。” 袁悦摇头：“都是来体验交流的，和实习生不一样。” 她敲一敲周冉的桌子：“小冉，你带几个？” 周冉忙着给手头上的项目收尾，听见袁悦的提醒，才拿起名单看了一遍：“两个，一个本科生，一个硕士。” 主管过来催项目书进度，她来不及说完，匆匆放下资料，继续和组里的成员沟通细节。 一件件处理完积压的工作，周冉点亮屏幕看时间，十点，她拖着疲惫的步子往电梯间走，手机提示新的消息，界面居然跳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许久没联系的宋建明发来消息：小冉，下班了吗？ 周冉有些意外。 因为尴尬的父女关系，宋建明很少主动与她联系，只有逢年过节会偶尔问候，其余的时间里，这对本应是彼此最亲近的家人会默契地将对方排除在生活之外。 周冉想不出宋建明突然给她发消息的理由，上一次宋建明主动联系她是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从同乡的同事那听说了周冉超常发挥的成绩，向她说了一句恭喜。 面对空白的消息界面，周冉打字的手顿了顿，最后客气又疏离地回复：刚下班，您有什么事吗？ 宋建明：最近还好吗？ 周冉抿一抿唇，忍着莫名的情绪回复：都好。 宋建明这才切入正题：你妹妹最近要参加你们公司的实践活动。 宋建明：她说她在你们那组。 宋建明：你妹妹没什么工作经验，如果她给你添麻烦了，爸爸先和你说声对不起。 他小心翼翼地补充：你妹妹也很想向你学习，如果你方便的话，也可以多带带她。 周冉这才想起来名单上确实有一个熟悉的名字，竟然是她从未谋面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宋欢怡。 她把宋建明发来的消息反复读了几遍，短短几句话，却是宋建明十几年来和她最长的交流。 周冉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情，她看着那句疏远的对不起，宋建明的道歉比他的请求更伤人。 小冉，欢怡，两个名字上下排列在一起，周冉想，原来有人拼命生长才得以喘息，而有人只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能得到全部的珍视。 有人是累赘，是麻烦，同样有人是欢喜，是怡然。 周冉咬着下唇，慢慢地说一句知道了，在电梯叮一声抵达楼层时关闭手机放进帆布袋。 有些事不能继续想下去，不然只会折磨自己。 坏心情在见到陆庭文的那一刻有所平复，周冉敲敲车窗，对车里的人道歉：“今天我迟到了。” 最近她一直加班，下班时间也不断推迟。得知她延迟的下班时间后，陆庭文坚持送她回家，即便他同样忙碌，但当周冉结束工作走出大楼时，总是能看见陆庭文在相同的位置等她。 风雨无阻。 “很巧，我也是刚到不久。”陆庭文帮她扣好安全带，敏锐地察觉出她的低落，“心情不好？” “没有。”周冉逃避地移开视线。 陆庭文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捏一捏她的指尖：“嘴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周冉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嘴巴，意识到这又是陆庭文骗她的话后，无奈道：“我没有。” 陆庭文笑了：“嗯，现在降落了。” 周冉哎一声，到底还是弯了弯眼。 她偏过头，去看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灯光，看了片刻，忽然声音很轻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只是有点累。” 红灯，陆庭文停下车，拍一拍她的手。 “没什么。”周冉揉一揉困倦的双眼，“过几天就好了。” 车停在小区门前，陆庭文像往常一般将周冉送到单元楼门前，这一次他没有督促周冉早些上楼休息，而是站在门前，给周冉一个拥抱。 “周冉。”陆庭文看着她，“我知道每个人都需要独立的空间，有些问题只有自己能帮自己解决。” 周冉安静地看着他，半晌，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但是当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我想我们或许需要学习共同面对彼此的难题。” 陆庭文停顿片刻，继续道：“如果你愿意和我分享让你苦恼的事，我很乐意与你共同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周冉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麻烦接踵而来，她也曾想和陆庭文倾诉，可她想起一团糟的亲情，同样糟糕的工作，组织好的语言最终还是难堪地停留在心底没有出口。 她并不知道她和陆庭文能走到哪一步，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她可以坦然地和陆庭文分享快乐，但做不到和盘托出烦恼与困难。 毕竟，谁会费尽心思去装修一间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的房子呢？ 愧疚，焦虑与恐惧纠缠不休，周冉叹一口气，最后还是没有抬头：“没什么。” 陆庭文听出她的抗拒，安静片刻，没有再说什么。 他笑了笑，轻松地摸一摸她的头：“那么，好好休息，不要让坏心情留到明天。” “再见，周冉。” 周冉勉强回应一个笑，对他挥一挥手：“再见。” *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繁杂的情绪和支离的记忆在梦中轮番登场，到最后周冉睁开眼，茫然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彻底没有了睡意。 就这样翻来覆去直到天亮，她没什么精神地出门上班，走进工位时，桌面已经放上了为前来实践的学生制作的工牌。 周冉苦笑，把工牌放到一旁，原本只是精神不振，现在她开始有些头疼。 她拿出手机，在联系人界面上来回翻着，早晨宋建明又发来消息，这次是一张名片。 宋建明：要不要加一下你妹妹的微信？ 周冉捏紧手，指尖攥出了红痕，她长长出一口气，心里充满不知名的烦躁。 她生出一种倾诉的冲动，可点开消息界面，除了同事就是点头之交的朋友。 她向下翻，老朋友确实可以让她无所顾忌地说出烦恼，可大家许久不曾交流，对彼此现状也是一知半解，一股脑把烦恼抛过去，大概只会叫人觉得莫名。 消息界面停留在陆庭文的名字上，周冉想起昨晚他说过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对话框。 想来想去，陆庭文竟然是最适合听她倾诉的人。 或许她可以试着和他分享自己的心情，即使是负面的情绪。 念头尚未落地，手机率先响起。 周冉向左右同事小声说一句抱歉，匆匆推门走进楼梯间，电话来自家乡的邻居阿姨，有时周春丽忙着赶工，就会把周冉交给那位阿姨看顾，是看着她长大的熟人。 当年上大学时李阿姨送她去车站，周冉给她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可这么多年除了逢年过节的问候，李阿姨很少主动打电话过来。 周冉顿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接通电话，压下越来越浓的紧张：“李阿姨？” “冉冉。”李阿姨激动地叫着周冉的小名，“快回来吧。” 周冉一颗心悬起来：“李阿姨，出什么事了？” 李阿姨道：“你妈妈今天在家门口晕倒了，这会我陪着她在医院呢，刚刚做了检查，医生说有些指标……不太好。” 周冉握着手机，过于震颤的情绪让她陷入了茫然的平静：“我妈妈晕倒了？” 她忽然想起来，周春丽最近总说胃口不好，会不会…… “你快回来吧。”李阿姨压低声音，“你妈妈死活拦着不让我告诉你，我想这不行，还是得让你知道。” “我知道了，李阿姨。”周冉用力拉开楼梯间的门，迈步时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腿软。 她支撑着门站好，虽然尽力压制情绪，声音却还是有些颤抖：“麻烦您照顾我妈妈，我现在就买票。” “好，好。”李阿姨连连答应。 周冉用最快的速度买票打车，临走前还不忘按照程序请假打卡，三小时后她站在镇卫生院人来人往的大门前，来的路上已经帮周春丽挂好了省三甲第二天的专家号。 李阿姨陪在周春丽身边，见到周冉，立刻站起来：“冉冉。” 周冉向李阿姨点点头，焦急地看向周春丽：“妈。” “没什么大事。”还没等周冉开口询问，周春丽率先开口。 她坐在候诊室门前掉了漆的凳子上，脸色苍白，眉宇间还是那股强撑出来的精神气。 “你今晚就回去，别耽误了明天的工作。”周春丽不耐烦地挥手，像是赶人一般，“我就是有些没胃口，过两天就好了。” “这怎么行。”李阿姨着急了，转向周冉道，“小冉，小地方的医院看不出来什么，你劝劝你妈妈，让她和你一起去大城市好好检查。” “妈。”周冉又叫了一声。 “用不着，我的身体我知道，过两天自己就好了。”周春丽移开眼不看周冉，“行了，大惊小怪的。” “我挂了号。”周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妈，我们去检查。” “不用，你回去吧。” “妈。”周冉陡然提高声音。 周春丽吓了一跳，她惊讶地看着周冉，从小到大，这是周冉第一次对她发脾气。 “跟我回去。”周冉眼睛红了。 “春丽，去吧。”李阿姨在一边劝道。 周春丽紧紧盯着周冉，周冉同样看着她，很快，周春丽低下头，从周冉出生起就没有放松过的姿态坍塌了一角。 “那就去吧。”她叹一口气，突然间变得很苍老，“都听你的。” 周冉忍着泪，转身抹一抹眼睛：“我去付费。” 向李阿姨道完谢，周冉带周春丽回到市区，行李都是来卫生院前收拾好的，当时周春丽担心需要住院，提前收拾好了自己的衣服和洗漱用品。 周春丽执意要自己提行李，她东西很少，一个褪色的旅行包就能装完，包是她很多年前获得的奖品，上面写着“某某工厂先进模范”，用了十几年的老物件，却连贴上去的字都没有模糊。 周冉看着水洗发白的旅行包，心口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钝痛。 包的拉链不太灵活，被周春丽用绳子捆好，周冉看见包里装着的旧衣服，天冷了，周春丽带了冬衣，周冉和陆庭文送给她的外套围巾被单独用袋子装好压在角落里。 不能再看下去了，周冉逼迫自己垂下目光，她不想在生病的周春丽面前哭。 老旧的防盗门吱呀一声打开，周春丽没急着进门，先在地毯上擦去鞋上的灰，她抬起头，目光在门边某处定格许久，半晌，她推开门，对周冉笑了笑。 “小冉。”那笑容有心疼，也有愧疚，“妈给你添麻烦了。” 周冉眼眶发酸，轻轻推着周春丽进门：“妈，不要乱说。” 周春丽摸一摸她的脸，弯腰把脱下来的鞋子摆好，周冉看着妈妈缓慢的动作，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她按着心口，她必须要出去透一口气，不然她会在周春丽面前毫无形象地崩溃或者大哭。 “妈，”她故意让语气轻快些，“我去买些青菜，晚上给你煮面好不好？你还没怎么尝过我的手艺。” 周春丽在门里模糊说一声好。 周冉关上门，转身准备下楼，她站在周春丽刚才站立的位置上，忽然看见了门边贴着的纸条。 让周春丽默默看了许久的，是一张电费的欠费单。 这几天工作太忙，每天睁眼就是公司闭眼只想昏睡，欠费单贴了大半月，周冉没有时间发现。 她扯下纸单，一颗心疼得快要裂开，面对未知的病痛，周春丽却在心疼她如此辛苦和窘迫。 周冉没有力气了，她倚靠着满是广告的楼道墙面慢慢蹲下，老旧小区自然谈不上环境维护，那些积年的灰尘漫天飞舞，让她呛咳着咳出了眼泪。 得知周春丽生病的消息后麻木平静的心情顿时变为尖锐的疼痛，这一刻，周冉终于意识到周春丽生病了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会失去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条件爱她的人。她有可能失去周春丽。 屏幕亮起，周冉胡乱抹去眼泪，来不及看来电人就接起电话：“你好？” “我在公司楼下。”陆庭文问，“今天还是加班吗？” 周冉这才想起她还没有和陆庭文说请假的事，急忙擦着眼泪，用刻意平静的声音回答：“对不起，我忘记和你说了，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没去公司。” “那你现在……” “在家。” “严重吗？”陆庭文声音有些紧绷，“如果需要去医院，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的。” 周冉笨拙地撒着谎：“只是没休息好而已，我想睡觉了。” “好，早点休息。”陆庭文放松了些许，“需要我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 周冉心中一疼，陆庭文在担心她，可她却总想着逃避，总想着隐瞒。 她咬牙忍下漫上心头的酸意，勉强笑了笑：“好。” 对不起，她在心里默默想。 就像面对喜欢的人，人们总是下意识藏起缺点，想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那样。 周冉握着已经变形的电费单，终究没有说出那些琐碎的烦恼。 归根结底，她只是想在陆庭文面前藏好破破烂烂的人生而已。 即便伪装是虚假的，可在分开之前，她宁愿维持这样脆弱的表象，骗着陆庭文，也骗着自己。 第43章 犹疑 周冉提前一天向公司请了假，准备陪周春丽去医院检查。 连续请假让部门主管十分不满，签字时不情不愿地唠叨了半天，听得周冉头昏脑涨，因为熬夜昏沉的大脑直接进入关机状态。 走出公司就开始下暴雨，原本就难等的公交车在她到达的前一秒刚好离开站台，各种倒霉的巧合连在一起，推开家门时周冉连情绪都没有了，茫然地面对鞋柜发了会呆，才迟缓地想起自己站在这里是为了换鞋。 她机械地弯腰换好拖鞋，放包洗手，直到看见餐桌旁的周春丽才勉力提起嘴角。 “妈，你做饭了呀。”周冉拉开凳子坐下，“怎么不多休息一下。” “行了，你妈我还没虚弱到那个份上。”周春丽把周冉爱吃的菜都推到她面前，“愁眉苦脸的像什么样。” 周冉勉强放大笑容，和周春丽说了些明天检查的注意事项，周春丽边听边点头，忽道：“小冉，刚刚……小陆给你打电话了。” 周冉一怔：“什么？” “你去洗手的时候，我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提醒了。”周春丽道，“你没接，他就给你发消息，问你今天好些了没有。” 周冉轻轻嗯一声，低下头去戳碗里的菜。 “你和他……现在是？” “算是在一起了吧。” “他为什么问你好些了没有，你和他说你生病了？” 周冉不想多说，只是催促周春丽：“妈，你快吃饭吧。” 周春丽欲言又止许久，最后叹了口气：“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处理。” “但是小冉。”安静片刻，她认真道，“妈妈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你多久，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妈妈都希望你快乐。” 强装出来的笑容有些支撑不住了。 “妈，乱说什么呀。” 周冉把头埋得很低，这样周春丽就看不见她眼里摇摇欲坠的泪水。 几乎一夜无眠，天还没亮，周冉起身洗漱，遇见同样失眠的周春丽。 母女二人心照不宣地忽略未知的紧张，周春丽率先开口：“怎么不多睡一会？” “没关系，我们去医院吧。”周冉拿出手机打车，她知道周春丽肯定也睡不着了。 重病科室的病人多少永远不受日夜影响，刚到接诊时间，报道机前就排起了长队，周冉让周春丽坐下休息，自己去办手续。 做检查时家属不能陪同，周冉在检查室外等候，手机提示来电，她看着陆庭文三个字，心头突地一跳。 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走到安静的地方接通。 接通后陆庭文没有说话，沉默片刻，是周冉先开的口：“陆庭文？” “你在医院，对吗？”陆庭文问。 周冉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变低了些：“其实我……” “周冉，今天我去开会，听你的同事说你最近总是请假。”陆庭文低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周冉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是我妈妈……她身体不太舒服，我在医院陪她检查。” 对面的声音顿了顿，像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现在过去，在医院等我好吗？” 周冉低头凝视医院地面杂色的方砖，沉默几秒，还是把地址告诉了陆庭文。 二十分钟后，匆匆赶到的陆庭文推门走进观察室，周冉站起身，陆庭文轻轻拍一拍她的手，在旁边的位置坐下。 “阿姨。”陆庭文小心地扶着周春丽，“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麻药的作用刚刚过去，周春丽还有些无力，点点头道：“没什么，只是有点没力气。” “您休息一会。”陆庭文细心叮嘱，“有什么不舒服就告诉我和小冉。” 护士过来检查周春丽的情况，趁二人交流的间隙，陆庭文转向周冉，把手上的纸袋递给她。 周冉打开，见是早餐，小声对陆庭文道：“医生说做完检查后三个小时才能进食。” “给你带的，”陆庭文回答，“我猜你早上可能没有心情吃早饭。” 周冉捏紧了纸袋，那种焦虑混杂着愧疚的心情再一次上涌，所幸护士结束了询问，打断了这场总有沉默的对话。 “大概三小时后可以出结果，直接在手机上看。”护士道，“没什么问题可以走了。” 周春丽说谢谢，双手撑着座位起身，周冉伸出手，陆庭文却先一步扶起周春丽。 “您慢一些。”陆庭文耐心地放慢脚步，“前面有台阶。” 周冉在座位上收好检验单和身份证件，刚要起身，陆庭文转头看向她，轻轻摇头。 “不着急，你休息一会。”他无声道。 周冉愣了愣，视线转向留观区门旁的长镜，透过镜子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面容苍白疲惫，几乎毫无生气。 处理工作，请假，陪周春丽来医院检查，没日没夜熬了六七天，那双眼睛布满倦怠的血丝。 她揉一揉眼睛，没人提醒她时，她总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可当陆庭文注意到她的疲倦后，她忽然觉得特别，特别无力。 她想，她确实很累了。 * 回到家，周春丽执意要留陆庭文吃饭，麻药劲过去，她又有了力气，说话也重新恢复中气十足的模样。 “就在家里吃饭，还要到哪去？”周春丽站在门边，笑着道，“小陆，你喜欢吃什么菜？阿姨给你做。” “妈，我来……” 阻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陆庭文已经帮周冉劝道：“阿姨，您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午餐我和周冉准备就好。” 周冉在一旁跟着点头，周春丽看着默契地一唱一和的两人，笑起来道：“行。” 一大早就去医院做检查，周春丽确实有些累了，匆匆几句话后就回到房间休息。周冉帮她关好门，走回客厅，在陆庭文身边坐下。 周春丽的检查报告就是在这时候出来的，周冉顿时手脚冰冷，手指点了三四次，才勉强点开屏幕上显眼的红圈一。 陆庭文忽然握紧她的手。 “不用怕。”他的手很有力，支撑着周冉。 周冉用最后的力气挤出一个笑容，抖着手点开报告，报告加载的速度很快，没有缓冲结果就跳了出来。 是良性。 周冉迟滞片刻，一片空白的大脑的才接受了信息。 不是无法医治的重病，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剧烈心跳后的失力让她险些握不住手机，她迟缓地眨一眨眼，对着手机看了很久，才狼狈地擦一擦脸。 陆庭文握着她的手，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见周冉如释重负，他以安抚的力度拍着她的背：“没事就好。” 周冉长出一口气：“只需要做一个小手术。” 她起身收拾摊在茶几上的病历检查单，打算明天帮周春丽办理住院，顺便预约手术。 又要请假，周冉苦中作乐地想，也许下一次直接提交辞呈会更方便，毕竟以她最近请假的次数，足够让主管找个理由优化她。 陆庭文站起来，把最后一张检查单放到周冉叠起来的病历上，显然与她想到了同样的问题：“我安排一下后面的会议，两个人照顾阿姨，你可以不那么累。” 周冉动作一顿。 “不用。”她拒绝得很干脆。 她想收起病历，陆庭文抬起手，指尖压上那叠纸单。 “为什么不用？” “没关系的，我已经请好假了。” “我接送阿姨会更方便。” 周冉试图从陆庭文手下拿出病历：“你不用回公司吗？” “我安排欣雨负责今天的后续工作。” “你的会议……” “没关系。”陆庭文收回手，放过了那叠病历。 周冉嗯一声，收起各种单据，坐下局促地扯一扯沙发布。 “周冉。”陆庭文看着她，忽然问，“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吗？” “为什么这么说？”在周冉看来，无论哪一方面陆庭文都无可指摘。 “我发现你似乎很少告诉我你正在面对的事，尤其是困难。很多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陆庭文说着看向周冉，用目光封锁起周冉视线所有可能逃避的路径，以一种强硬的态度，让她无法闪躲，只能面对。 “就像这次，如果我没有碰巧听说你请假了，我甚至不知道阿姨生病的消息。” 周冉无声地开口，陆庭文抬手制止：“周冉，我不需要道歉。” 周冉顿了顿，再次开口，陆庭文似笑非笑地挑眉：“也不需要道谢。” 所有要说的话都被反驳回去，周冉叹一口气：“那你想听什么？” 陆庭文帮她整理好动作间卷起来的衣角，顺势摸一摸她的头发。 接着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微微弯腰，把水杯放在周冉面前，抬起漂亮的桃花眼。 “聊一聊？” 周冉说好。 “告诉我你这段时间心情不好的原因，可以吗？”陆庭文道，“除了阿姨生病这件事。” “大概是因为工作很累吧。”周冉道，“没什么，我……” 她想说我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话未出口，就看见了陆庭文有些无奈神情，很明显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那些习惯了的，敷衍的回答只好被收回，她靠向沙发。 “我不知道，可能，应该是事情都挤在一起出现了吧。” 周冉偏过头，有意避开陆庭文的眼睛：“对不起，我需要一点时间，你看，就像……” 她费尽心思才想出一个比喻：“就像总是很倒霉的人忽然中了彩票……她……大概要很久才能习惯这份好运吧。” “或许是这样，但我不认为我们在一起是概率或运气事件。” 陆庭文笑了笑：“周冉，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房间传来动静，是周春丽醒了，周冉有了正当的理由离开：“我去看看。” 陆庭文轻轻点头。 周冉在转身的那一刻叹了口气，她不能一边占有陆庭文的关心，一边却无法完完全全地信任他。 这对他并不公平。 念头一出现，就控制不住地生根发芽。 何必互相折磨。 周冉想，或许到该结束的时候了。 我保证是he。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犹疑 第44章 路口 从那以后，周冉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陆庭文，消息还是正常回复，只不过没有再和他见面。 她总是想办法避开陆庭文，给出的理由是工作太忙，其实也并不算说谎，周春丽的手术安排在下个月月初，为了腾出时间陪周春丽手术，周冉只能把工作都赶在月底前完成。 月底本来就是工作最多的时候，加上零零碎碎的任务，她每天忙得连起身喝水时都在想没写完的周报月报，客观来说确实没有见面的时间。 周冉有时庆幸工作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绪，打卡，写项目书，开会，琐碎而无意义小事让她心力交瘁，自然也就没有时间去想一团乱麻的感情。 只是偶尔，看见陆庭文发来的消息，她删删改改地回复了，总忍不住握着手机发一会呆。 周冉知道她在逃避，可眼下所有事情都乱糟糟地挤在一起，她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方式去面对陆庭文。 此刻她看着手机，屏幕停留在陆庭文问她几点下班的消息上，她犹豫半晌回复不太确定，发送后又开始走神。 屏幕静止，随后自动熄灭，直到同事敲敲她的桌子，周冉才回过神。 “周冉，交流的学生来了，去楼下接一下。” “来了。” 周冉和同事聊着天走出电梯，正好碰见宋建明陪一位女生走进大厦，女生个子很高，穿戴都是有名的奢侈品牌，她抬眼看向周冉，和宋建明全然相似的眼睛里透着几分不耐。 血缘是很奇妙的存在，无需多言，周冉立刻猜出这就是她那位从未谋面的“妹妹”。 名叫宋欢怡的女孩走在宋建明身边，左右打量大厦里的环境，办公大楼已经有些年头了，环境自然算不上多好，她从外壳泛黄的空调上收回目光，悄悄撇了撇嘴。 周冉注意到她的动作，不禁皱了皱眉。 “小冉。” 在周冉找出借口离开之前，宋建明叫住了她。 如果可以选择，周冉并不想接触这位关系尴尬的“妹妹”，只是这个月她请了太多假，自然不能再向主管提出换人的申请。 她还不想立刻失去这份工作，宋建明领着人过来打招呼，周冉强忍怪异的情绪，公事公办地回应：“到前台登记一下出入权限。” “这是欢怡，我和你说过的。”宋建明和周冉说着话，拉过宋欢怡，为不耐烦的女儿介绍，“这是你……周冉姐姐。” 周冉用沉默回应宋建明不伦不类的介绍。 宋建明大概也感觉到了尴尬，含含糊糊介绍一句，转头对身边的宋欢怡道：“好了，快去吧。” “知道了，我说了你不用送我，非要跟过来，真是多事。”宋欢怡撇撇嘴。 宋建明露出点笑：“没大没小。” 宋欢怡躲开宋建明摸她头的手：“我刚做的发型。” 周冉冷眼旁观这幕父女情深的景象，转身冷淡道：“公司在十五楼，记得坐左边电梯上去。” “小冉。” 宋建明慌慌张张追上来。 “你，你等一下爸爸。” 他吃力地喘着气，伸出手犹豫地碰了碰周冉的衣袖。 周冉听见他断续的呼吸，想起他才做完不久的手术，叹一口气，到底还是停下脚步：“您有什么事？” 宋建明扶着咖啡厅的桌子站直了，慢慢开口，艰难地问：“你妈妈怎么样？” “很好。”周冉道，“我们一直很好。” 宋建明摘下眼镜，抹一把眼睛，抖抖索索拿出手机：“我，我听你李阿姨说了你妈妈生病的事。” 周冉反问：“所以呢？” 宋建明抖着手找出周冉的微信：“我今天来是想看看你……钱够用吗？爸……我给你转一点。” 也许宋建明真的老了，他瞪着眼睛摸索屏幕，过了半天才迟缓地点出转账，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用力地输入密码。 他老了，周春丽老了，周冉也长大了。 二十年转瞬而逝，迟来的愧疚就像失去保质期的食品，依稀还留着些色香味，吃了却叫人难受。 有什么用。 “我不需要。”周冉移开视线，“如果您是为了让我照顾您的女儿才提出这一点，那么我可以告诉您，交流学习是公共项目，我并没有什么重要作用。” 密码卡在最后一个数字上，宋建明手抖得更厉害了，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回答：“你也是我女儿。” 周冉问：“您知道我大学的名字吗？” 宋建明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周冉笑了笑，毫不意外宋建明的表现。 连十年后新建的公主雕像都开始褪色了，儿时仅剩的那点温情还能有多少。 周冉不再提出新的问题，只是平淡地注视着面前的人，长久地保持沉默，于是宋建明也开始沉默。 * 同事催促周冉快些上楼，周冉离开怅然若失的宋建明，回到工位继续整理她的项目书。 微信跳出红色圆点，宋建明还是转了一笔钱来，周冉立刻退回，关闭手机转向旁边的工位，对来交流学习的学生道：“下面我简单介绍一下公司目前的业务。” 她慢慢平复了心情，按流程介绍起公司的发展现状。 交流学习与实习不同，主要是来体验公司氛围，了解公司文化，并不参与实际的工作，所以周冉只是介绍，没有安排别的任务。 她简单说了几句，认为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今天是自由学习时间，如果没有问题，接下来你们可以自行安排。” 来交流的另一位女生叫陈颖，带着眼镜，十足的好学生模样，闻言，她默默举手提问：“请问公司有宣传片吗？学校要求我们针对企业宣传文化进行考察，我想参考宣传片写一份报告。” “应该有，我帮你问一下宣传部门。” 周冉给宣传同事发了条消息，对面很快回复说上次拍的周年宣传刚送来样片，还在审核，着急的话可以先去拿几份宣传册。 周冉原话转达，问陈颖：“宣传手册可以吗？” “可以可以。”陈颖连连点头，“请问宣传部门怎么走？” 周冉道：“我带你们过去吧，顺便参观一下公司。” 她站起来，注意到宋欢怡兴趣缺缺的模样，想起宋欢怡一直没有问问题，顺便问道：“你有什么问题要问？” 宋欢怡从手机上抬起视线，周冉和陈颖说话时她一直在手机上打字，直到周冉叫起她的名字，她才摇一摇头，笑眯眯道：“没有问题。” 周冉能听出宋欢怡的敷衍与不耐，她不想给自己增加额外的工作，例行公事地问过一句，并没有再去关注宋欢怡。 宣传部门在楼层另一端，穿过长廊，走过电梯间时，居然遇见了走出电梯的肖云飏。 肖云飏看见周冉，双眼一亮，哇一声张牙舞爪地跳到周冉面前：“周冉！不许动！” 周冉一怔，惊喜地接住她：“你怎么在这。” 肖云飏大大咧咧地和她勾肩搭背：“来见你啊。” 周冉愣一愣：“真的呀？” “真的。”肖云飏一本正经地拍拍周冉，“我今天专门过来找你，你可要请我吃顿好吃的。” 周冉迷迷糊糊正要点头，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她骗你的。” 周冉身体一僵。 她无比缓慢地抬起头，直到和陆庭文视线相接。 陆庭文径直走到周冉身前站定，却先和肖云飏说起话：“你明明是过来送宣传片成品，怎么还要别人请你吃饭？” 肖云飏啧一声：“你懂什么，我和小冉开玩笑呢。” 陆庭文的视线轻轻扫过周冉，似笑非笑：“有些认真的人会当真。” 这话明显是对周冉说的，周冉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小声打招呼：“好巧。” 陆庭文对她微微笑着：“来参加会议，路上正好遇见云飏和她的同事。” 周冉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好，胡乱嗯一声。 幸好陈颖打破了沉默的局面，她好奇地看着肖云飏，大大方方地问：“我可以看一下新的宣传片吗？” “当然可以。”肖云飏拍着身上巨大的斜挎包。 她察觉出周冉与陆庭文之间奇怪的氛围，向周冉身后的两位女生招招手，有意留出空间：“走，我们去休息室。” 人走远了，留下周冉与陆庭文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间里，落地窗折射的阳光很刺眼，周冉低下头，安静了很久，才小声开口：“我最近有点忙。” 陆庭文微微侧身，遮挡在那片光前：“我知道。” “不是故意不见你。” “我没这么想。”陆庭文笑了，“还是说，你是这么想的？” 周冉哑口无言，静了片刻，没什么底气地摇头：“没有。” “阿姨身体怎么样？”陆庭文顿了顿，提起新的话题，“手术时间定了吗？” “定了，挺好的。” 又是一阵沉默。 “周冉，我觉得……” “陆总。”工作人员提醒道，“会议要开始了。” 陆庭文点点头：“稍等，我立刻过去。” “你先开会吧。”周冉犹豫了一下，忽然下定决心，“我们一会再说。” 她不想再拖下去了，干脆趁这个机会和陆庭文彻底说清楚。 她闭了闭眼，等待陆庭文说好，然后离开，可陆庭文却拉起她的手，往她手心里放了几颗薄荷糖。 “困的时候可以吃。”陆庭文握起她的手，帮她合拢手掌，“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能多休息。” 周冉握着满满一手糖，看着陆庭文一步步走远。 她低下头，漫无目的地数起薄荷糖，一，二，三，数到第六颗，心脏忽然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第45章 归还 走进休息室时，宣传片正好播放到结尾，周冉看见黑屏上映出的两张笑脸，勉强笑着打了个招呼。 她在肖云飏身边坐下：“看来宣传片效果不错。” “那当然，我可是专业的。”肖云飏嘿嘿笑了两声，凑近周冉，压低声音道，“我给你保留了最多的镜头，姐们儿罩你。” 周冉被她逗笑了，糟糕到极点心情轻松了些：“是吗？” “真的真的。”肖云飏拼命点头，“挑的都是你最漂亮的镜头。” 三个人在这边说话，陈颖见宋欢怡独自坐在一旁，主动邀请她：“学姐，你要不要也来看一下宣传片。” 宋欢怡哦一声：“你们看吧，我不太感兴趣。” 她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显然没有把这次交流学习当一回事，陈颖没看出她的不耐，继续问道：“可是我们回去要写一份调查报告，学姐你不用积累素材吗？” 宋欢怡露出个笑：“有什么好着急的，到时候再说吧。” 她起身去饮水机旁接水，亮晶晶的美甲敲击杯身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明确表达出不想交流的态度。 陈颖尴尬不已，周冉见状，立刻接过话题：“提前准备是好事，我这里还有宣传手册，你可以拿去看一看。” 她把拿来的手册交给陈颖，陈颖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点点头。 宋欢怡还是那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只有看见肖云飏左肩小小的logo时，才稍微提起些兴趣：“你也有这件衣服。” 肖云飏对她印象不佳，平淡回答：“随手拿起来穿的。” “这件衣服我也有。”宋欢怡挑眉，“我喜欢他们的设计。” 一件奢牌衣服让宋欢怡对肖云飏态度热络不少，她显然把肖云飏划进了交友圈里，一改之前的冷淡，叽叽喳喳和肖云飏聊起服装时尚。 肖云飏对这些奇怪的知识一点兴趣都没有，又不能直接打断宋欢怡，频频求助地看向周冉，对她发出信号。 周冉只好打断宋欢怡：“宋同学，你可以试着先想一想，写调查报告需要哪些素材。” 宋欢怡不在意地停下：“我为什么要想这些？” 周冉道：“这样写起报告会更容易。” 宋欢怡瞪圆一双娇纵的眼睛，理所当然道：“你帮我写呀。” 周冉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帮你写？” “对呀。”宋欢怡又低下头去打字，屏幕很亮，周冉能看见她在群里和小姐妹们抱怨环境的穷酸，“爸爸说了你会照顾我的，这些东西当然应该你帮我写。” 她在过于优越的环境中长大，认为她不想做什么就会有人帮她做是很正常的事：“我不想写，你就应该帮我写。” “我不会帮你写。”周冉干脆利落地拒绝，“你的调查报告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宋欢怡难以置信地反问：“你拿了我爸爸的钱，难道不做事吗？你不会想赖账吧，早上我可是亲眼看到我爸爸给你转账的。” 空气仿佛凝滞了。 休息室陷入一片难堪的死寂，肖云飏和陈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双双无措地看向周冉。 周冉深吸一口气，拼命压抑怒气：“我没有收过宋建明的任何东西，从来没有。” 宋欢怡带着胜利的微笑，鄙夷道：“你说没收就没收吧，收了钱还装无辜，难怪我爸不想认你和你妈。” 周冉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霍地起身：“你……” “要不是你妈又抠门又没文化，我爸当年怎么会和她离婚？”宋欢怡得意道，“有眼睛的人都会选我妈妈。” 她带着笑，用精致的指尖翻起手机：“要不要告诉你我爸每天给我转多少钱？你那点钱还不够我买一条裙子。” 修长的手从后握起宋欢怡的手机用力扔出去，昂贵的新款机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撞击墙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欢怡怔愣地看向空空如也的手心，正要大发脾气，一回身，却吓得倒退一步。 陆庭文漠然地看着她，抽出湿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怎么什么东西都能进公司，欣雨，去请安保人员过来处理闹事的。” 宋欢怡翻了个白眼，嗤笑：“你又不是这家公司的人，过来管什么闲事，真是莫名其妙。” “道歉。” 周冉猛然攥紧宋欢怡的手，眼眶泛红：“给我妈妈道歉。” “有病。”宋欢怡试图挣脱周冉的手，“我又没说错，要不是你和你妈太拿不出手，我爸就不会离开你们。我爸对我可比对你好。” 周冉捡起宋欢怡的手机，微信群不断向上刷新消息，宋欢怡一句“我爸之前生的那个女儿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在群里引起一阵冷嘲热讽的附和，夹杂吹捧宋欢怡的消息条不断滚动。 “宋建明对你好？” 周冉红着眼睛笑了：“要不要我和你这群朋友好好聊聊，宋建明到底是什么货色。” 陆庭文目光微沉：“周冉。” 周冉举起手机：“你知道宋建明以前没有工作的时候，是我妈妈没日没夜在厂里赶工挣钱养家吗？” 宋欢怡脸色一变。 她一直享受着别人对她优越家庭的歆羡，父母恩爱，宠爱备至，飘飘然活在不断膨胀的虚荣心里，周冉说的话无异于扇在她脸上的响亮耳光。 “闭嘴。”宋欢怡大怒，“我爸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 “特别好？”周冉加重语气重复，“当年宋建明在医院看完刚出生的你之后，对我和妈妈说他只是去医院探望朋友。” “你……你胡说。”宋欢怡从没听说过这些事，顿时慌乱起来。 “后来宋建明被人发现出轨，被看不过眼的街坊邻居赶出院子，是他，当着一群人的面跪在地上求我妈妈原谅。” 周冉把语音发送的消息展示出来，冷笑道：“你知道宋建明送给你的那些衣服，是他用单位有同事生了孩子需要送礼，哄骗我妈妈连夜赶工做出来的吗？” “不要再说了！” 丑陋，不堪的家庭被血淋淋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周冉自暴自弃地下定结论：“你的好父亲，宋建明，是个忘恩负义的懦夫。” 宋欢怡情绪失控，咬牙切齿地抬手扇向周冉：“我叫你闭嘴。” 周冉拦下她的手，握紧手腕让她动弹不得：“宋建明的烂事可不止这些，你不道歉，我可以和你的朋友接着聊。” “对不起。”宋欢怡彻底崩溃道，“对不起，我道歉，我不说了。” “你在对谁道歉？”周冉冷冷道。 “对你妈妈。”宋欢怡带上了哭腔，“我求求你，不再要说了，不要让他们知道，不要再说了。” 周冉闭一闭眼，把手机扔到桌上。 “去和你们的领队老师说明情况，你不用再来这家穷酸的公司学习。” 宋欢怡哭哭啼啼抢回手机，哆哆嗦嗦地打字：“我，我要和我妈妈说，我妈妈认识宋总，你以后别想在这家公司继续工作下去。” “滚出去！”肖云飏忍无可忍，把宋欢怡推出休息室，大声叫安保，“和你那个混账爹一起有多远滚多远，少在这碍周冉的眼。” 休息室一地狼藉，陈颖张皇失措，怔愣半晌，小声道：“我……云飏姐把电脑落下了，我去送给她。” 周冉疲惫地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你去吧。” 门半开着，休息室外隐约传来议论声，结婚，出轨，可怜……越来越多的人在门前驻足，观赏这场闹剧。 陆庭文用力推门，砰的一声，撞碎蜂拥而起的低语：“现在是工作时间。” 窃窃私语戛然而止，人群在他锐利的目光中静了片刻，纷纷四散而去。 周冉低着头，机械地弯腰整理散落的宣传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出半天，所有消息就会添油加醋地传遍公司。 多热闹啊，没想到她周冉有朝一日也能成为焦点。 即使宋欢怡不求助于她那位高权重的母亲，周冉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她不想让自己成为其他人的谈资。 她听见陆庭文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尽量轻松地开口：“你看见了。” 她努力不让语气颤抖，已经够狼狈了，她不能继续丢人，尤其是在陆庭文面前。 “是不是很有意思？和我在一起，你就是会看见这些恶心的事。” “周冉，看着我。” 陆庭文走到沙发前，半蹲着捧起周冉的脸，果然看见了满脸的泪水。 “就这样吧。”周冉笑了笑。 “我们走不下去的。”她轻声道，“不要再尝试了，这没有意义。” “周冉。”陆庭文道，“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并没有选择的机会。” 周冉抬头看着他。 “从一开始，你就认为我们不可能走下去。”陆庭文摇头，“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改变你的想法，对不对？” 周冉没有回答，但陆庭文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叹了口气。 “对不起。”周冉偏过头，用手背胡乱擦一擦脸。 冬天的泪水很快在干燥的空气中变成深深浅浅的红痕，陆庭文取来湿巾，轻柔地擦拭着那些泪痕。 “好，”他温柔道，“我知道了。” 脸颊两侧隐隐刺痛，周冉感到那只手离开了，脚步声远去，渐渐几不可闻。 关门声很轻，像是宣告戏剧落幕结局到来的钟声，周冉肩头一松，背靠松软的沙发，闭眼陷入漫长的沉默。 偷来的幸运就像借款，她还清了她的账，归还了不输于她的心想事成。 痛苦的犹豫和挣扎全部结束，她想她应该感到轻松，应该如释重负。 可心间那些空落落的感觉是什么？ 周冉不自觉摸了摸心口，是心疼吗？还是不舍。 无论是什么感觉都不重要了，她睁眼茫然地看向陆庭文离开的方向，心想，都结束了。 第46章 习惯 周冉隔天就递交了辞呈。 走出办公大厦时，她收到袁悦发来的消息，袁悦正在外地出差，听说周冉辞职后，她沉默片刻，最后说了句也好。 我迟早也走。袁悦发了好几条消息，恭喜你脱离苦海，等我回来请你吃饭，庆祝你更好的未来。 周冉笑了笑，回复说好。 她在站台边等待公交到站，同时退出一个又一个的工作群，大群小群，领导同事，她一个个删除，听着叮叮当当的提示音，心情越来越轻松。 联系人一一减少，界面底端的的联系人向上滑动，许久不曾联系的人又一次回到视线之中。 指尖停在熟悉的头像上，周冉对着简洁的“陆”字发起呆。 曾经总是因为新消息停留在界面顶端的联系人再也没有发来新的消息，新的消息框取代旧的消息向上攀爬，沉默的联系人缓慢下落，现在却因为不断清空的对话回到视线之中。 思绪在冲击下一片空白，周冉深深吸一口气，长按联系人选择删除，和那些过往的聊天记录一起。 没关系，她熄灭屏幕，总能习惯的。 公交车驶过中心广场，周冉看着窗外纷沓而过的景象，手机里的招聘软件叮咚作响，微信跳出周春丽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天色阴沉，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雨水，周冉低头看一眼手机天气提示，小雨，连天气预报也走回了正轨。 与陆庭文有关的痕迹被一点点抹去，生活又回归了从前的模样。 周冉强迫般收回视线，关闭手机，深吸一口气。 忘记一个人其实很容易，她相信自己很快就能习惯。 * 回到公司，袁悦如约邀请周冉出门吃饭，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她选择了上次相亲时吃过的杭帮菜餐厅。 明明只是过了一年而已，坐在相同的座位上，周冉环视着熟悉的景色，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周冉，周冉！” 袁悦敲敲桌子，把厚重的烫金菜单推过去。 “想吃什么？快点菜。” “你们决定就好。”周冉回过神，翻起菜单，一直翻到最后，“快快，你想不想吃酒酿小汤圆？” “想！”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高高举手。 “不能吃。”宁逸然捏一捏小姑娘的脸蛋，她最近和袁悦负责同一个项目，下班后干脆带着快快说要蹭饭，“她在换牙，吃了甜的回去要闹牙疼。” 快快眨着眼，立刻扁起嘴作势要哭。 宁逸然随手拿起桌上的橘子递给她，快快顿时收回眼泪，乖乖巧巧玩起新的玩具，把不能吃酒酿圆子的悲伤抛在脑后。 “好乖。”袁悦感慨道，“快快真是个小天使。” “小时候可闹腾了，能哭一整夜不睡觉。”宁逸然拨了拨快快的辫子，“小冉，你妈妈最近怎么样？” 周冉辞职后，真真假假的消息在公司里流传，成为近来最火爆的话题，宁逸然和袁悦自然能听到那些添油加醋的描述。 谣言向来三分真七分假，宁逸然不相信议论，只挑最关心的提问：“阿姨的病严重吗？” 周冉朋友不多，宁逸然算是其中一位，她问了，周冉也就没有隐瞒。 “不算严重。”周冉道，“做个小手术就好。” 宁逸然点点头：“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开口。” 袁悦在一旁附和：“阿姨做手术那天我去陪你。” “不用麻烦的，我一个人可以。”周冉感激地笑了笑，“反正我现在时间很多。” 她注意到快快费力剥橘子的模样，伸手帮小姑娘把橘子剥开分成小瓣：“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能找到新工作，最近投的几家公司都没有回复。” 虽说比刚毕业时多了两段工作经历，但就业形势比以往严峻许多，很多毕业时随便投递的岗位都提高了应聘要求。 碰壁次数太多，周冉从一开始的焦虑变为麻木，甚至有心情开玩笑：“以现在的就业情况，根本不用劳烦宋大小姐出手。” 袁悦翻个白眼：“怎么？那位大小姐还真敢让她妈妈阻挠你找工作？真当这是电视剧啊？她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宁逸然摇头：“他们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名声吧，现在行业里谁不知道宋建明以前的光荣事迹。” “他们……是在议论我妈妈？”周冉话音一顿，问。 “和阿姨无关，大家都在说宋建明是个没担当的软饭男，还有几个宋建明公司的竞争对手趁火打劫，把舆论闹大抢了他不少好项目。”宁逸然耸肩，“不能对感情负责的人，合作伙伴自然会怀疑他对项目的负责程度。” 周冉稍微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只有公司里的人听见了那些话。” 袁悦道：“原本只有我们公司小范围议论，但那天大小姐闹事时陆总好像也在，上周行业大会时陆总无意间提起这件事，行业里有头有脸的领导和负责人就都知道了宋建明的光荣事迹。” “陆总。陆……庭文？” “是他。”宁逸然道。 周冉一怔。 事情发生后宋建明给她打来了无数电话，她锲而不舍地挂断，删除，拉黑，随后很快又能收到新号码打来的电话。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个星期，直到有一天所有电话和短信突然销声匿迹，周冉在终于清净的轻松中猜测过宋建明停止联系她的理由，却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一半橘子出现在眼前，快快晃了晃肉乎乎的小手：“姐姐。” 周冉勉强压下纷乱的思绪，扯出一个笑，帮快快剔除干净橘络，把橘子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快快眨了眨眼，把盘子推到周冉面前。 “她这是要给你吃。”宁逸然解释着，对快快道，“你要和姐姐说什么？” “姐姐。”小姑娘头上的两根羊角辫跳起来，“你吃。” “谢谢快快。”周冉双手接过快快递来的橘子，不好意思地道谢。 宁逸然眼见周冉耐心地帮快快剥起橘子，笑了笑道：“周冉，事情发生后我就想和你说了，不用在乎那些谣言，我们都知道你的为人。” “就是。”袁悦愤愤不平道，“要我说辞职也好，工资不高一堆破事，这公司迟早倒闭。” “说到这个。”宁逸然放下茶杯，语气认真起来，“我打算离开公司自立门户了。” 周冉和袁悦一起震惊地看向宁逸然。 “宁姐，你要辞职？”袁悦率先问。 宁逸然轻轻叩桌：“我一直有这个想法。” “你手上的项目刚刚结束。”袁悦道，“现在离开岂不是便宜了那些接手的人。” “即使不走，也轮不到我享受红利。”宁逸然无奈道，“和我同期进公司的主管只有我一半的业绩，可他已经升任领导层了，我还停留在中层管理。” 周冉和袁悦不由沉默。 “既然周冉还没有找到新的公司，我就问得直接一点。”宁逸然倒是很轻松，“周冉，还有袁悦，你们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周冉答应得很快：“愿意。” 袁悦一开始还在犹豫，思考了很久，最终如释重负地回答：“在我和周冉被推出来承担责任的时候，我就想过辞职。这次出完差我就更想走了，辛辛苦苦做的项目，升职加薪是主管的，我只有越来越多的工作。” “创业初期最难，虽然我有以前积累的资源可以利用，但不保证能成功。”宁逸然微笑道，“你们最好慎重考虑。” 周冉思考片刻，诚实地回答：“这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 袁悦无所谓地摊手：“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 宁逸然笑起来，举起茶杯：“那就预祝我们创业成功。” * 一次随意的聚餐最后变成创业蓝图大会，如果不是快快在座位上打起呵欠，三位大人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服务员过来提醒即将闭店，主厅的灯已经关了，只留下通往大门的几盏小灯。 袁悦牵着困得东倒西歪的快快，打算蹭宁逸然的顺风车回家，她帮快快系好安全带，从车窗里探出头，对周冉挥手：“再见，小冉。” 周冉挥一挥手，同样回答再见，在结束营业的餐厅前看着车远去。 最后一盏灯熄灭了，下班的服务员交谈着从周冉身边经过，周冉把手放在口袋里取暖，耐心等掌心有了温度，慢慢调转方向，沿熟悉的小路回家。 小路很安静，翻新后路灯光线明亮，照出一个人的影子。 她把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里，踩着一地光影向前，黑色的影子是障碍，白色的灯光是得分点，她走一步跳一步，假装是是在参加跨栏比赛。 黑、白。黑、白。 安全跳跃所有障碍，本场比赛她是冠军。 她停在小路尽头，下意识看向身侧的位置。 没有配合脚步响起的掌声，也没有轻笑后的称赞，好安静，身边好像少了些什么，但是没关系，这场比赛她赢了。 她在路灯下站了一会，迈开步子继续向前。 一只小猫溜出阴影，跑入周冉的视线，圆滚滚的肚子，罕见的奶油色绒毛，和蛋糕简直像一对双胞胎。 她莫名笑起来，拿起手机给胖乎乎的小猫拍照，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熟练地点开微信准备发送照片，一只和蛋糕一模一样的小猫，这当然值得分享。 好奇怪，为什么消息界面找不到熟悉的头像，更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有分享的习惯。 小猫跑远了，周冉抬起头，笑容渐渐淡下去。 屏幕熄灭，她无意义地点击屏幕，看着空白的消息框反复明亮又暗淡。 时间可以很快，喜欢一个人的十年也不过是须臾的春夏秋冬。时间也可以很慢，忘记一个人的分分秒秒都像是漫长的四季。 不要想啦，周冉握着手机，拍拍发疼的心口，不要想啦周冉。 可她弯下腰，眼泪还是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