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弱兄长共梦》 第97章 你会一直可怜哥哥吗? 她修颈后仰,长发流墨般坠在枕上,眸底已是一片水雾迷离之色。缓了好半晌,才慢慢撑起身,膝行至他面前,指尖自那雪白衣带一寸寸向上流连…… 行至末端时,手背倏地被按住了。 看着与骨节分明手掌紧密贴合,纤薄柔软似蝉翼的手衣,辞盈不由愣住。他在梦中不是从来不戴吗? 就像那半枚玉珏一样…… 高度酒精烧得视野恍惚,她反应略慢了一拍,右手已被人轻轻拿开。紧接着,那只手又贴上她的面颊。 “头还疼不疼?” 江聿坐在榻沿,乌发披散至腰际,侧颜被模糊透进的月色照得皎洁,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镜花水月的不真实感,让人想起午夜出现幽窗后的昙花…… 那两丸瞳珠此刻映出柔和清光。 “我让人煮了醒酒汤,一会儿就送来。” 春山簌雪,殷殷关切,就像大多数疼爱妹妹的兄长那样。 谁能想到上一刻,会将她抵在枕间唇齿缠绵。 那双细白的手再度探了过来。 辞盈异常执着,想为其解衣。又一次遭到阻拦后,她抬起一双水雾氤氲的眼眸,睫羽微湿,迷茫又委屈。 理智陷落后,目标就变得清晰且直白,只惦记这么一件事,“你该吃药了。” 而她就是那味补药。 指尖缓缓摩挲,隔着亵衣轻薄的面料,能够感受到她的温度。帐间昏昧,江聿眸光垂落,周身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潮。 “不急。” 总会有那一日的。 他对她势在必得,毕竟这世间还有谁能比他更爱妹妹? 只是善猎者必善等待,耐心专注才能一击必中。 他也足够了解辞盈。 清楚她所能承受以及退让的那条线在哪,所以小心翼翼试探,每当要触到底,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便会及时退开距离。 “知道我是谁吗?” 想到今夜,她半个身子都快倚进别的男子怀里……青年撑在榻侧的手掌陡然施力,筋骨狰狞突显出来,仿佛要从皮肉中挣脱剥露。 偏生他面上神色仍是静默的,没有任何变化,高踞云端之上,高洁而森然。 辞盈被他捧着脸贴到近前。 不到两指的距离,呼吸交融,对方薄凉的唇角近乎触到她的面靥。辞盈怔怔望着他,似乎在费力辨别他的面容轮廓。 在江聿又近前一分时,下意识喃喃,“哥哥……” 离得这么近,辞盈能清晰看见青年那浅似流银的瞳眸,受到什么刺激般缩成极细一线,“你会一直可怜哥哥吗?” 昔年宁氏因怜悯之心,接受了杨皇后的托孤,让他活了下来。 如今,同样希望她的女儿也能垂怜于他,永远留在他身边。 辞盈哪怕头昏脑胀,也知道这个词用在两人之间是不对的。可她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话在喉头滚了一息,出口就变成了,“你衣袍的水弄到我身上了……” 他在林间伫立许久。 衣袍早已被夜露沾湿。 江聿索性褪去外袍,再来抱她。淡淡的药香清心宁神,他微凉的掌心携着温柔力道落在她背上,光影流动在帐前,仿佛回到幼时,两人同席共枕。 辞盈最终还是没能喝上醒酒汤。 她环着青年腰身,将脸埋在他衣襟前,渐渐沉入梦乡。 这一觉直到亭午。 日光收作一束,试图刺破帐幔。宿醉的脑袋沉甸甸,自未掩实的帐幔往外瞧了须臾,辞盈脸色愈来愈白。 她并非喝断片了。 虽不记得细枝末节,但也能捞出零散的记忆片段。 昨夜久久未归,阿兄想必是放心不下,亲自来接她。 但她呢? 借酒消愁喝多了。 不止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而且还……帐幔间似乎还残留着熟悉的清苦药气,唇角亦是如此…… 十指紧绞着软被,辞盈耳畔嗡鸣作响,眼前昏黑了下。 当时兄长是何表情,她已经想不起了……只记得他好像没推开她? 这个想法浮起不过一霎,便被她强硬压了下去。 不可能的。 “女郎?” 注春一打起帐幔,就见少女木木愣愣跪坐在那,忙上前递了湿帕子道,“要不要再歇一会儿?” 辞盈却坚持要起身。 今日不用面见老夫人,自然不用穿的灰头土脸。 她安静坐在榻沿,赤足垂地,看着注春忙前忙后,要寻与那身松花色裙裳相适配的白玉簪珥,似是不经意地问。 “昨夜……阿兄是几时走的?” 记得自己缠了他许久…… 注春翻箱倒柜的动作微顿,“寅时一刻。” 鸡鸣时分,东曦既驾。 相当是在她这里借了一宿。 注春只知两人共处一室,以为江聿是守了一夜未合眼,辞盈却很清楚,因此忍不住肩头轻颤。 两人不仅共处一室,还是同榻而眠,传出去还不知会怎样。 这种事放在从前合乎情理。可如今她与他皆非稚龄,应当恪守男女大防…… 注春背对她,并未发觉异样。许是意识到哪怕关系再亲厚,也万没有兄长夜探香闺,甚至留宿一晚之事。不过,她很快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女郎从没醉酒过,昨夜那副样子回来,双眼都是红肿的,郎君放心不下,难免多留了会儿。” 虽说这一留就留到了天亮。 辞盈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其实这样的异样已经存在很久了,只是她本能将其掩盖忽略。 背过身子,配合注春褪去身上亵衣,绸缎般的长发倾落,遮住有如兰花的脖颈,以及秀致雪白的纤背。 注春寻了一圈,挠挠后脑勺,“奇怪,明明记得昨夜那块绸布解开后放这里了呀,怎么会没有呢。” 听她百思不得其解地小声念叨,辞盈心底不由一沉。 “你昨夜给我解了绸布?” “那东西束着受罪,叫人喘不上气。”注春并未发觉异样,“不是女郎说,夜里要解开了才好入眠吗?” 她是这样说的没错。 一来是为了应对江老夫人,二来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辞盈在未及笄的前两年便悟得这个道理,没有实力保护之下的美貌,只会遭来灭顶之灾。 喜欢与病弱兄长共梦请大家收藏:()与病弱兄长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8章 围城 她身条抽的其实有些晚,像池南迟春的迎风细柳。 有人十来岁已是少年,有人却仍是稚童模样。她直到十二岁后才换上春妆,有了豆蔻少女的亭亭玉立模样。 葵水初至那日,以为是得了不治之症,偷摸着躲在被窝中哭了半宿,洋洋洒洒给江聿写了一纸长达万字的绝笔书。因太过尴尬,信中诸多已然选择性遗忘。 唯独记得一句,今生不能陪他到老,来世还要再与他做兄妹。 当时她在江老夫人跟前受训几年了,与兄长相处之时不多,早已不复从前亲厚。 但他收到信还是披星戴月赶了回来,雪衣覆霜的少年姿容如玉,风采倾世,持着灯盏一掀锦被,瞧见榻上血时骇得面若金纸。 又颤着声息问她是多久的事。 为何从未与他提及。 人之将死,哪顾得上什么男女之别,抱着他的腰身,将脸埋入他的胸膛嚎啕大哭。也是如酒醉那般,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 既怨兄长待自己不复从前亲密无间,又恨自己不争气薄命之相对不住母亲。最后还提出个无理要求,死后非要让对方给她烧个俊俏郎君下来作伴。 江聿当时身躯有些僵硬,竟难得失了心神没同她计较。 只含糊应了声知道了。 直到府医赶来,辞盈还是死死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失去母亲的雏鸟只能抱团求生,但江聿能学着怎么照顾襁褓之中的婴孩,却无法应对一个初长成的青稚少女。 府医言辞委婉之至。 可他不懂这些。 旁的士族郎君到了年纪,安排通事女婢,初尝云雨。他却因清心寡欲,对这些全然无兴趣。 唯一接触的女子竟只有妹妹。 得知所谓‘绝症’的真正含意,辞盈死里逃生喜出望外。 本以为经由此事,两人关系会更上一层楼,没想到江聿却同她更加疏离了。当时心中委屈,如今想来,应是女大避嫌之故…… “女郎,那还要再束吗?” “算了,不束了。” … 六月天暗的早。 水天清话,院静人销夏。辞盈靠在桃笙竹制成的竹簟上,轻罗绾扇携来丝丝凉风,窗外芭蕉叶衬得袖口露出的那截皓腕肤若凝脂,白得晃眼。 与踏入院中的江令姿形成两极对比。 “三姐姐?” 辞盈抬眼对上她视线,不确定唤了声,“怎么了三姐姐?” 江令姿姐妹几乎不来她院里。 过去几人最常聚在一块便是学琴作诗。 虽然江等容学烦了总会暴起撕之,怒而砸之…… “五娘!” 对方上前几步,翩飞袖口险些撞翻那盏澎过水的新鲜果子。顾不得失礼,江令姿慌慌张张抓住她的手,“出大事了!东岭罗氏的人马就在城外!已经把我们给围了!!” 她动作急迫,扯得狠了。 辞盈腕间的水蓝手钏碰出叮当一声清响。她显然还没回过神,“什么?” “先别问那么多了,有什么要紧物件赶快去收拾出来!” 江令姿二话不说拽着她就要往外走,“云州眼见守不住了,但凡听到点风声的都携家带口要逃跑!我们也得离开云州!” 云州作为南地关隘,是块必啃的硬骨头。 尽管道理谁都懂,但人总存有侥幸之心。云州又安逸太久了,眼下东岭罗氏的铁蹄终于踏破假象,将葬钟敲响。 辞盈问道,“既已围城,又怎么出得去?” 她这话并非质疑意思,而是江父与江伯父都是正经官身。那些人就算没亲眼瞧见过,但也总有画像一幅吧? 这个情况下出城,岂非自投罗网? 江令姿是跑来的,裙裳波涛汹涌不复整洁,额角碎发更是被汗打湿,微微贴在面颊上。 她唇色略有发白,难得流露出一丝失态,“还记得先前那些流民暂以栖身的破庙吗?” 辞盈点头:“记得。” “我父亲在那樽神像后挖了一条地道。”怕她不信不肯走,江令姿索性将话倒出。 “罗氏残暴嗜杀,据说这次来的是他们的少将军。据说不会说话时就会牵马,一手断魂枪使得出神入化,是北地赫赫有名的凶将,我们要是落入他手中,只怕没有好下场。” 除非彰显仁德或者惜才。 否则战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在破庙神像后修建逃生暗道,不仅艺高人胆大,而且费时费力并不简单。 他每日看起来游手好闲,也没有蓄仆成风,那到底是怎么填补上的人力与财力? 辞盈苦思无果,尝试以不同寻常的角度去看待推测这位伯父后,才从他过往的桩桩件件中,拼凑出一个猜测。 有没有可能。 红颜知己也是能挥动铁锹的。 “那我们走了,伯父他们怎么办?还有四姐姐?” 结识陶术后,她的某些观念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所以倒没像其他人一样,开口便是质疑。 “放心吧。” 江令姿嗓音柔软下来,摸了摸她两鬓串珠的长髾,“我们先走,他们很快就会追上,到时候一处汇合。” “父亲说了,必须保证你的安危。只有你好好的,江氏才能好好的……” 这话倒说的她要做府君一样。 辞盈并无多少慌乱。姨母才答应过她,说不对云州发兵,还说要将那位表兄介绍给她认识。 眼下却冒出个什么罗少将军。 能失忆独身一人在关外活下来,并与丈夫掀杆而起成为影响天下棋局的势力之一。她可不信姨母会纰漏百出。 显眼的不是纰漏,那只能是饵料。 没再多问,也没时间问。风声走露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仿佛细如牛毛的蓬草,一吹就散向四处。仆从甚至来不及将那些箱箧装上马车,外头已乱成一锅粥。 早间分明还是晴时,艳阳高照,这会儿却被厚重发灰的铅云遮挡,倾斜下坠,多了几声沉闷的雷鸣。 空气中飘散着风雨欲来前的水汽,混杂着难闻的土腥味。 前院的人来人往,脚步声分外嘈杂。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催促里,辞盈还在寻找江聿的身影…… 喜欢与病弱兄长共梦请大家收藏:()与病弱兄长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9章 我们得分开走 “女郎快走罢!” 金乌坠于屋脊,如血残霞抹红半边天。一个年迈体弱的仆奴跑得慢了,落在后头,拉住她的胳膊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晚些就怕走不成了!” 辞盈并非固执己见不懂变通之人。 她不知兄长作何盘算,万一画蛇添足、弄巧成拙就不好了。索性双手揣着包袱,疾步前行。 马车行得快,透过软帘被吹开的罅隙,可以望见远处被暮色吞没的霞光,以及两行倒退的黛青山岚。 车内只点一盏微弱的烛火,随颠簸飘摇无依。江令姿倚靠在里侧,神情疲倦,“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所有人都在疫病过后松懈下来,谁能想到变故只在转瞬之间? “三姐姐,我们出了云州后要去哪?”辞盈直到此时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沘城。” 董氏祖籍所在之地。 当年涉水而来,远嫁异乡,也不知悔恨否? 辞盈正想说沘城鞭长驾远,中间还要走水路,难保生变……骤然一阵风过,冰凉的雨丝砸落在她眉睫上。 隔着溟蒙水雾,远山轮廓已经模糊的难以分辨。四周悄怆幽邃,如混沌未分的虚空,唯有无尽之处支起炽白火光,一点、两点、愈来愈多…… 兵戈甲胄在雨幕中泛着森然寒芒,一道雷光闪过,映亮熟悉的生冷面庞。 他竟没有回亓东! 辞盈心沉了下去,二话不说叫停马车。 江令姿尚且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向她投来不解的目光,“五娘?” “不行,我们得分开走。” 雨水催得人手脚冰凉,辞盈咬着唇,心里却在飞快盘算。 外头叶片被冲刷的沙沙作响,在静谧中分外清晰煎熬,这一刻似乎被拉得很长,“让贴身女婢与你换身衣裙,抽几个身手过人的随你改道直接走水路。” 江令姿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那你呢?” “去沘城的路我认得,左右迟几日到。” 这话其实是假的。 辞盈虽拿捏不准解凛川对自己的态度,但深知他对云州的祸心。 出城不过半时辰,狭长以至于歪扭的小道上四处可见面黄肌瘦、行尸走肉的流民。辞盈离开马车时,瞥见前头兵士已经开始搜查,刀剑凝霜,神色冷肃。 掌心冷汗滑腻,雨水顺着后颈淌入衣领,在那几道目光看过来之前,辞盈敛着裙裾,默不作声低下脸。 很快轮到江府马车。 火把将两侧照得幽莹莹,那名兵士才要上前,却被高坐于马上之人拦住了。 他紧了下缰绳,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高大身影投落在帐帘前。解凛川并没有第一时间掀开。 而是徘徊良晌,才缓缓伸出手—— 本来是要在她死后,碎作月光,他才能念起她的好,因愧生爱。如今辞盈虽活着,却在另一种意义上让他得不到。 上次那一簪更是刺破皮肉,刺破他对她的原有看法。温顺柔婉与坚韧决绝的双面反差便犹如火中淬玉,月沉明珠,剥露出的内里,反令他生出几分执念来。 从前红绳系腕唾手可得之时,他不屑一顾从未正视。如今想得到她的念头,却前所未有的高涨。 反复思索如何寻回这件遗珍。 雨幕朦胧遥远,辞盈看不清对方的脸,却也能感觉到,他在看见车内‘江令姿’时,表情一霎冷了下去。 软帘重新落下,那名女婢瞒天过海,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解凛川并未离去,仍站在原地,目光像是鹰隼般在人群中锐利寻找着什么……辞盈自然知道他是在找什么。 左右看了一番,并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摸了摸怀中包袱,辞盈索性将其塞进衣下。她见过身怀六甲的妇人,早年因好奇认真观察过她们的模样。 想要模仿走路姿态不难。 她不打算假扮柔弱,以发遮脸。这招解凛川之前在布庄亲眼瞧过,心存敏锐,容易被认出来。 年纪太大的话与实际身段不相符。 所以辞盈挑的身份,是有孕在身的年轻妇人。她云英未嫁,便是要这种截然相反的,才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不知是不是经历过几次磨难的缘故。 尽管心里紧张,脑海却十分清明。下马车前她已经换了身不起眼的灰旧衣裙,虽不够褴褛,但抹两把泥泞雨水也能勉强充数。 乱糟糟绾了个妇人发髻,辞盈将脸涂成东一块西一块,做到这种程度仍觉不够,撕下一角衣料缚眼扮成瞎子。 她将右胳膊缩进外衣,仅留一条空荡荡的长袖。 最后由十张饼子换来的老媪扶着,随人流缓缓往前。布条悄然留了一线,却也只能窥见脚尖那块地面。她能感觉到铁器被雨水打湿后的腥与冷,正停在自己面前。 这么多人,解凛川不可能一个个亲自看过去。 只重点关注那些硬性条件差不多相符的年轻女子。辞盈运气不错,盘查她的不是解凛川本人。兵士扫了她一眼,拧眉问道,“眼睛怎么回事?” 听到他声音,女子有些畏惧地颤了下肩,似乎受到什么惊吓。 她腹部高高隆起,看起来已有七八个月,缚眼布条上还残留着干涸的黑褐色血迹。 “被一群畜生盯上了,他们见我儿媳反抗,便要挖她眼睛。”老媪语气麻木到听不出半点愤怒,像是一滩死水。 这也是大多数流民的样子。 活到最后不知为何而活。兵士又去看那女子,她的反应亦是如此。哪怕跌入尘土,也能看出美丽,这点老媪没有称谎。 他们将军要寻的也是貌美女子,但没法和眼前联系上…… “只你们二人?” “是,我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 “那你二人要去哪?” “哪能活就去哪。” 老媪腰身佝偻的近乎要伏到地上,两鬓银白衰草般的发丝笼在雨雾里,“可如今这世道还能去哪呢?” 兵士没再说话。 一个体弱无力的老媪、和一个瞎了眼睛的妇人,很难活下去。 想到这里,他挥挥手,“行了,你们过去吧。” 喜欢与病弱兄长共梦请大家收藏:()与病弱兄长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0章 逃 悬在心口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辞盈眉心微松,与老媪相携走出不过十步,身后蓦地传来冷厉的一声。 “站住——” 混浊雨水飞溅,污了一片裙角。辞盈步伐不停,继续向前,坚定自己是无关之人,对方喊的必然不是她…… “我让你站住!” 肩膀被一只手死死钳住挣脱不得,辞盈被用力拨转过身子,裙角飞旋。恰巧天际轰隆炸响,雨势滂沱,解凛川半张脸都融在紫雷光影里。 辞盈还想再挣扎一把。 低头怯声,“将军……” 对方目光却在她隆起的腹部上凝滞,逐渐覆了冰意。 “谁的?” 他离开云州时,她分明还未嫁人。可埋在云州的暗桩被拔了个差不多,因此他也不能肯定,辞盈有没有定亲再嫁。 “是不是有人逼迫你?” 看吧,他当初分明对她在江氏的处境心知肚明。 既已认出,便没有装傻充愣的必要了。被雨水浸透后的裙裳贴上身上,沉重的仿佛一个壳子,辞盈淡声。 “不知道。” 从前是她追在后面,盼他能投桃报李,善待自己。如今攻守易形,她的态度也变得敷衍冷淡。 “怎么会不知道?” 解凛川伸手急急扶稳她的肩膀,像是在说给辞盈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你将这个孩子拿掉,我们还是一样的!” 辞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包袱离得远,还能糊弄一二。可近距离之下,处处皆是破绽。 他是真的心神恍然,才连这都没发现。 “上次我便已同少将军说过了。”雨声切切嘈嘈,辉月在两人之间投下一束清光,又像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天然屏障,“东流之水,永不倒逆。” 他与她亦是如此。 再难回头。 解凛川眸尾却腥红,攥着她的手发紧并不松开,“你会重新考虑的。”云州即将沦陷,她还能去哪? 至于腹中这个孩子……他眸底闪过冷色,虎口的薄茧紧紧抵在腰间长刀上,“来人,送江女郎回去!” 这是要强留的意思了。 看着两侧朝她而来,铁甲清然作响的高大兵士,辞盈脸色微变,出声诘问,“少将军莫不是要效仿夺人妻者!” 她都不能被他带走。 亓东之远,兄长该如何寻到自己? “女郎说笑了。” 解凛川眼中沉着飞旋乱流,在乍明乍暗的天幕下,像望不到底的深渊,“你丈夫定然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留你孤身一人在此?还有江氏,他们必定也抛弃你了。” “你如今无处可去,我只是收留你罢了。” 话说的这样明白。 她该清楚作何选择。 眉眼被扑簌簌落下的雨珠砸得生疼,眼见那两名兵士伸手要来挟人,辞盈指尖死死攥着裙角。 几乎要将唇瓣咬出血。 千钧一发之际,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清晰如裂帛,那两名兵士捂着汩汩冒血的脖子,惊诧张大了嘴,却只发出模糊的气音,就颓然倒地。 又一道幽紫雷光划过山野。 惊飞深林栖息的鸟雀,也将她面前数道身影照得恍若鬼魅,在细密如织的夜雨中悄然浮现。 银线斜飞,沾湿袖口。 那些身着黑衣看不清脸面之人,如同缄默安静的影子,他们或站立或半跪,却无一不是以绝对保护姿态持剑将她护在身后。辞盈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解凛川冷沉着嗓音。 “死士?” 他脸色不太好看。 死士的生存法则残酷,不同于择主而事的门客,有着更严苛的忠诚。而这么多死士,便是云州刺史也没有这个手笔……她再嫁的究竟是什么人? 两方人马按兵不动,静默对峙,气氛像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为首的死士细眉压低,骤然抽出长剑斩断车鞅,抢过马匹。在谢凛川一行人全神贯注紧绷之际,揽着少女飞身上马,长长的一声唿哨后,抖开缰绳扬长而去。 飞踏马蹄溅起无数泥浆。 银鬣乘风,恍若照夜,再眨眼已是没了踪影。 “少将军……” 那名捅了篓子险些放走人的兵士,忐忑不安地看解凛川一眼。 后者目光仍定定望着那个方向,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人群后方缓缓踱出一道身影,年逾不惑的男子头戴幅巾,衣裳博大满颐髭须,一双狭目泛着精光,“不过一妇人,眼下最最紧要的还是云州。” 解凛川这才松了力道。 “先生所言极是。” … 辞盈在马背上颠到险些吐出。 直到穿过一片郁郁青青的竹林,才勒马停住,将她扶了下来。 雨过未久,斑竹作血痕添色。对方身上那股血腥味像是浸透在骨子里,更催得她胃袋翻涌。双脚一沾地,辞盈晃了几晃才稳住身子。 与自己骑马不同。 这些人只要跑不死就往死里跑。 后头另有死士从马背跳了下来,将骨瘦如柴的老媪扔到她旁边。 尘泥里淡淡浮起一股草叶的清新,湿漉裙裾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独有曼妙的曲线,冰凉的水珠坠于手背,辞盈这才像是缓过神。 透过交疏竹影,前后蔽荫。抬眼正对上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视线,黑衣黑巾融入暗夜,将身形拉得纤长。 压迫感油然而生,辞盈老毛病当即又犯了,“别、别杀我,图财的话,我有钱的。若是图色,洗把脸长得也还可以……” 在清楚自己能救兄长性命后,更加贪生怕死了。 她要是这个时候死了,阿兄的病怎么办? 几名死士面面相觑,面巾蒙住大半张脸,仍能看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懵圈。 为首的死士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努力夹起声音与她道,“女郎,属下是女子……” 辞盈这才发觉。 面前几人虽高挑,但骨量上看确实不像魁梧的男子。 她并未放松警惕,坐在地上半侧过身,依旧是十足的戒备姿态。泠泠清辉漏在身上,脊背单薄。 “我不认识你们。”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连解凛川都能为之忌惮的……代价只会更昂贵。 喜欢与病弱兄长共梦请大家收藏:()与病弱兄长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1章 有话好说 “女郎莫怕。” 对方轻声,“我等也是奉命而来。死士潜于暗处,如影随形,非遇险不轻易现身于人前。” 难怪几次都有隐约的被窥视感。 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似乎是从鹿愁山回来后才……辞盈愈发寒毛直立,她不懂能被这么多死士披星戴月护着的意义,只知自己从入睡到醒来一直被数双眼睛盯着。 但她很识趣。 这荒郊野岭的,饶是再有不满,也不能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来。 一刀再挖一个坑的事。 但窥视了这么久,她都安然无恙,说明不是为取性命而来……可越想不到所图,辞盈就越不安。 “我要去沘城,你们也会跟着吗?”物尽其用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绵软双腿才恢复些力气,少女便从地上撑了起来,发巾挽好的鸦雏色长发散落至腰际。 素衣披发,妍丽无匹,淡极生艳。 宁闻君与江韬俱是皮相出众,这种艳皮清骨的南北融合在她身上恰到好处,浓淡正宜,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这大抵是唯一一个能从他身上找出的优点。 黑衣女子默了下道,“主上让我们护送女郎再向南行。” 再向南行…… 那是多南? “你们主上是谁?” 辞盈这下却是不肯了。 她这人别的优点或许不太好说,但记打也记吃。 当初观水寺那个小沙弥,给她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天下汹汹风尘之变,阿兄那边也不知道怎样了,万一有人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挟持她以逼迫兄长…… “这……” “如实相告,我便随你走。”她双手紧紧攥着裙角,分明害怕的不行,却又折身去扶那老媪。 常年与刀剑黑暗为伴,死士大多不善言辞,风里来雨里去,哪里面对过这等柳弱花娇的女郎?竟愣是连句哄人的话都说不出。 几人又对视一眼。 在辞盈虚张声势,故作强硬的目光中,缓缓掏出一捆粗壮麻绳…… 武夫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直接粗暴,能动手绝不多废口舌。 识时务者为俊杰,辞盈膝盖瞬间就软了。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风止雨停,玉镜高悬。 山林的棱角被月色轻柔抚平,落下一地斑驳的银白碎影,晃晃悠悠荡漾在帘前。 这些人一年的话加起来,可能都没这一晚说的多。 辞盈身从心不从,仍不放弃想要套话逃出生天的念头。 荣安公主看人眼光毒辣。 她于此道,还真有些天赋。连死士这种堪比哑巴的嘴,也被撬出几条线索。 拼凑之后,触碰到某个可能的模糊轮廓,辞盈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为什么要她去往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安逸异乡? 又为什么要她改名换姓? 是辞盈这两个字犯了什么禁忌、还是怕她被人认出来? 心绪乱麻一样,辞盈预想最贴近的就是,对方看上自己容貌,因此想神不知鬼不觉夺了人去。毕竟在他人眼中,自己浑身上下最有价值的,就是这张脸了。 她甚至往最糟糕的方向猜测。 有这个实力却不走正道求亲,反而偷偷摸摸见不得光,十有八九不是想娶作正室夫人。 甚至连妾室都捞不着。 … 良驹一日千里,风驰电掣。 辞盈在马车内颠簸了几日,舟车劳顿加上忧思过度,当夜便发起了高热。 她到底也是正儿八经的士族女子,身娇体弱。将一众只会杀人压根不会治人的死士,急得团团转,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慌乱。 如此一来便又耽搁了小半月,待到即将涉江过关口时,倏然被人拦了下来。同样是带人盘查,辞盈满心期待,希望对方能发觉异样,送自己回云州。 听着车厢外的细微声响,长穗玉佩拂动在金属刀柄上,悉悉索索。她一时浑身如有虫蚁啮啃,心跳在胸腔中激烈回荡……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厚重的软帘透不进光亮。 辞盈只能凭借声音,判断出对方脚步停在正前方。 “帘后何人?” 一道熟悉嗓音携着笑意抛入。 辞盈下意识坐直身子,却被镇霜扣着肩膀按回去。 为了更好隐瞒身份,她已换上一身普通衣裙,绾成与道上女子一般无二的发髻。 如想象中冷凝的面容。 哪怕打扮的再像寻常女郎,死士的体态、眼神、甚至一些细节习惯都是欺骗不了人的。 长年累月处于戒备的身体状态,一时半会儿也放松不下来。 她腰背微弓,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走向,将那块衣料撑得紧绷,仿佛藏匿于隐蔽处等待狩猎机会的猎豹。 “莫怕,只是例行检查。”对方又屈指叩了两下车窗,声线微扬,透露出一丝少年气,“罗氏溃败而逃,近来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总要上心些才是。” “你说对吧。” 他倏忽转首,笼在马车侧面折了几折的影子,也随着往左后看去,“江二郎君?” 听到这几个字,辞盈心口像被什么看不见的细丝一牵,不受控制急剧跳动了起来。 虽不知兄长为何忽然会出现在此处,但她再难坐得住了。 低沉温凉的声线仿若春雪折竹,俨然是更具成熟意味的青年。 “何必牵连他人。” 江聿半敛着眸,伶仃腕骨上缠着一串迦南木珠。数日未见,清减了几分,“此地距东岭相去万里,罗绍业即便兵败,也不会逃到如此僻静一处。” “那可未必。” 少年笑道,“僻静之处?二郎君不照样来了这里,莫不是有什么珍宝遗失急于寻回?还是说……想要私藏珍宝?” 辞盈被扣着手腕,动弹不得。 认出那道熟悉声音,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荣安公主之子——司马奂。 听起来两人并非同路。 那在此地撞上难道只是巧合? 没等想明白,就听见江聿语气没有丝毫变化,“既是珍宝,又如何能为外人所知?”藏娇的念头也由此而生。 由过度保护欲混杂其它情愫,继而催生出密不透风的控制欲。 司马奂没再应声,只望向那辆青布马车—— “还请升帘。” 喜欢与病弱兄长共梦请大家收藏:()与病弱兄长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2章 其心昭然若揭 下颌被人牢牢掌住,黑衣女子向前倾身,另一手铁箍般环着她纤细的肩膀,兽皮手衣上淡淡的铁锈味直往鼻端钻,辞盈挣扎不得,只能强忍住干呕的欲|望。 尽量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左侧的手肘,时下好大袖,多以此彰显清逸风雅。 她为了伪装逃跑,用绵绳束之。 此刻袖袍凌乱外翻,束绳下方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 骨纤肉薄,不堪一折。 黑衣女子双目鹰隼般,死死紧攫住风吹不动的车帘。七月烈阳如炭烹,暑热熏蒸,只苦白昼太长难以日暮。辞盈眼帘抬了下,又飞快低了回去。 大窑一般的马车里,她遽然蓄力重重撞在了车壁上。 砰—— 这一下是奔着活命去的。 辞盈没有留情,手肘被震得颤抖发麻,不用掀开看也知道定已通红一片。而比疼痛更先到来的,是慌乱掀帘声。 一束日光乍地刺入。 她双眼干涩,似乎连眨动都变得困难。 目光从那只攥着自己腕骨的手掌、雪白手衣面料绷直到筋骨突显,透过薄薄的一层浮了出来。 再到青年逆在光影里的清隽眉眼。 泪珠凝在眸底,良久方落了下来。 “阿兄……” 连日来的担惊受怕,皆化作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出口。 两人原本就比寻常兄妹联系更为紧密,辞盈幼时失慈,江聿在某种程度上承担了一部分母亲的职责,意义非同一般。 堪比从血肉中长出的至深羁绊。 那些避嫌远离被暂时抛到脑后,所以在江聿拥她入怀时,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雏鸟还巢,本应如此。 “我在。” 乌发似流水倾垂,披了她半身。 被他身上清苦淡远的药香萦绕包裹,耳畔尽是飞雪乱絮般的呼吸声,辞盈用力将脸埋入对方肩处,揪着那皎皎明月的洁净衣襟,泪洒如珠玉,哽咽不成声。 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感受青年微凉的胸膛,还有那硌在腰间犹如烙印的迦南木珠串,这才有了双脚踩在地面的实感。 日影拂拂,将两人的身影投向东墙。 江聿微微俯身,修长手掌扣着她的腰肢,一点点收紧。 少女身形太薄。 像落在掌心的一片雪。 稍微用力就会化开。感受到她腹部柔软隆起的异样,他视线下落,猝不及防撞见少女泪眼朦胧腰腹臃肿的模样。 分别不到一月,自然不可能有七八个月的身子,而她只与他一人有过亲密接触…… 不知想到什么,心中像被幼猫的爪尖挠了下,青年眸尾泛起靡艳之色。 喉头微滚,他极力克制着、压抑着,仍未能止住那一声。 “妹妹。” 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随着这个称呼勾落而出。辞盈身形一顿,正要抬头看他。眼前人影微晃,五官轮廓深邃分明的少年,望着她眨眨眼。 “一别至今,姐姐可记得我吗?” 辞盈这才忙不迭回头,却见马车内空空如也,软帘低垂,四面遮蔽,哪还有什么黑衣女子? 此事诡谲,外人当前不好提及。 注意到自己还紧紧扒着兄长不放手,她不由地有些难堪,松开双手,后退几步说道。 “不敢相忘,今日是我一时情急失态,还望郎君见谅。” 哪怕司马奂身份尴尬。因一半羌人血统,那些真正的名门望族不屑与之为伍。 但再如何,他也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之子,面上没人敢表现出来。 对辞盈来说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好在对方也没有要过问她为何出现在此地的意思,只让侍从重新套了辆蟠螭纹朱漆轮毂的马车,又取了一顶轻纱幕篱过来。 “女郎乘这个吧,路途遥远,这个稳当不颠簸。” 辞盈下意识看了一眼青年。 见他没有阻拦之意,这才婉言谢过,掀帘入内。 两人则是骑马随行。 宿雨初晴,山色空蒙如洗,漏来一缕细细湿凉的风,辞盈戴着轻纱幕篱,目眺那行高飞而过的归雁。看似心思飘远,实则支着一边耳朵在听前头断断续续的交谈。 她猜测兄长与荣安公主结盟,这才有了后者想撮合自己与司马奂。以联姻缔结关系,素来是最直接了当的一种方式。 只是不知为何,兄长拒绝了。 从他二人口中不难听出。云州这一战出乎意料胜了,而且胜的相当好看。不止守住城门,还逼得罗绍业父子败逃洛河。 据说是因轻视大意才马失前蹄。 要知道东岭罗氏自掀杆而起至今,因手底下军士雕悍狼戾,攻无不克,战无不捷,极擅以少胜多逆风翻盘。 绵山一役更是为天下所震惊,这也是王氏分明兵力更强,却不曾与其正面交锋的缘故。 而忌惮一旦消逝,便容易催生出狂悖之心。 江聿高踞于一匹通体雪白无杂色的马上,手持缰绳目色温淡,身子已然好了许多,“说来那位罗将军倒与你有几分渊源。” 到底年岁轻些,更藏不住。司马奂的嬉皮笑脸有一瞬龟裂,暗暗抵住牙关。 “那还是比不上二郎君。” 自己虽流着域外的血。 但正经来说,罗绍业还是江聿的姨父呢! “确实如此。”青年颔首。 承认接受的极其自然,没有半分不岔。这也让司马奂准备好的下半截话,一下子断在喉咙里。 他暗道此人睚眦必报。 母亲不过是抱着试探态度提了一句,自己就被这妹控给咬了。 想起母亲特意提醒过的,说这对兄妹之间另有蹊跷。 他心里直泛苦水。 哪里只是蹊跷?其心昭然若揭,分明能被打断腿骨。 … 辞盈本以为能直接返回云州。 不料竟在邻着的冶城歇了大半个月。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司马奂自掏腰包购置了一座院落,三人同住一屋檐下,达成心照不宣的微妙融洽关系。 “女郎,这药我放了糖,不苦的。” 梳着双髻的女孩将药盅放到案上,额发齐整乖巧,小小声地说,“江郎君说了,一定要盯着女郎喝完才行。” 高热之后,辞盈的病还没好全,近来夜里更是有几声轻咳。 喜欢与病弱兄长共梦请大家收藏:()与病弱兄长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3章 护主的疯狗 前些时日,更是把脚给崴了。 陶术说她是惨雨酸风,运蹇时低。辞盈还想着他会不会带自己出门拜一拜,驱一驱霉运,不料对方只字未提。 只莫名其妙与她说了一句—— 自己从小就怕护主的疯狗。 冶城的日子比云州更宁静,透过幽长的廊庑,能够望江爬满薜荔藤的青墙黛瓦,在低垂夜色下,映月无声。到了晚间,江聿果然过来了。 缀珠陷钿的漆画屏风后,影影绰绰透出颀长身形。 细瘦的灯影一晃。 那团皎皎光晕里,蓦地现出一张苍白冠玉般的脸。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辞盈无端想起这么句。许是与拖着病弱残躯苟延残喘有关,她时常觉得兄长身上冰凉的没有活人气息。 对方近来琐事缠身,成日不见人影。 只有晚间会过来看她,坐上片刻。夜阑人静,阒寂无声,这其实是不对的,但她又说不出不对在哪,毕竟自己伤了脚踝,而兄长白日无闲时。 “今日觉得如何?” 江聿来前应才沐浴过。 湿漉漉的长发浓到发绀,如绕颈乌蛇。发尾还在一颗一颗滴水,将薄透衣料泅染成一片深色,贴在骨瓷冷白的胸膛上,隐约映出里头肉色。 他低垂着睫羽,俯身去挑那微弱灯芯。襟前因动作大敞,衣带柔软洁白,让人想起敛翅的高天白鹤。 “只是小伤,不妨事的。” 光亮模糊了青年的轮廓,只得窥见一线凌然干净的下颌。辞盈不敢多看,只一眼便飞掠似地收回视线。 满脑子都是他怎么穿成这样? 时人追求敞胸露怀,放浪形骸。但兄长从前衣带齐整,总要一路掩到脖颈间,捂的比她还要严实。眼下这样……莫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 思及此处,不免有些担忧,“倒是阿兄要多穿衣裳,千万别着凉了。” 她自认温柔体贴,可惜江聿面无波澜,只手中动作有稍纵即逝的停凝。 “真好还是假好?摸摸额头。”他一伸手,辞盈便下意识将额头贴了过去。触及手衣柔软轻薄的面料时,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早已不是孩童。 她耳缘不由攀上一抹绯色,绮丽如霞。尴尬地想要退缩,青年指腹却轻抵着腕骨,缓缓褪去手衣…… 这是辞盈现实中第一次见到。 更准点说应该是在过去十年后,再一次见到他的手。 与梦境中的一样。 骨节分明线条清凌,过分苍白美丽,因缺少血色,而像极了冰冷的玉石。可又比梦里多了些什么。 像丝丝缕缕的引诱。 辞盈一下被定在原地,“真的好了……” 她坐在软榻里侧,仅着亵衣,身前光线被青年挡去大半,只能微微仰头。待他伸手握住自己脚踝,指腹轻擦过柔嫩肌肤时,忍不住颤抖了下。 江聿用掌心化开乳白色的膏药,这才不紧不慢地沿着踝骨摩挲……他体温偏低,因此花的时间格外长些,动作缓慢细磨。 有说不出的颤栗似火苗点燃。自那块被接触的肌肤起开始灼烧,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案前那盏灯烛幽恍,无声滴泪。 辞盈咬着下唇,双眸软的像是浸在水雾里。 喜欢被他用果露的手指触碰抚|摸这样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似乎从知道兄长是梦中人后,有些东西就悄然变了。 两人之间似有若无隔着一层什么。 这种感觉在四下无人时尤为强烈,不可忽视。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不安与无措,似乎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只是她不晓风月之事,因此许多东西尚且懵懂朦胧。 愣神之际,柔软如蛇的触感缠上踝骨。辞盈低头去看,只见一抹霜白正缚在自己纤细脚踝上。 结心微垂,像困住燕鸟的冬雪。 竟是往日他最常用的那条发带……到底女子赤足称得上私密,不得轻易示人,发带亦是贴身之物。 想到这儿,她不自在动了下。 软缎轻轻拂过脚面,激起细密的痒意。 江聿已为她穿好鞋,起身坐在软榻边沿。灯色烟煴,将他眉目笼得更深,像渐渐晕染开墨迹的山水画,工笔奇绝,令人惊叹。 四周沉寂,只闻清漏细响,有虫豸伏在纱窗下长一声短一声。他右手垂放在锦衾绣被上,离她指尖仅有一步之遥。 “喜欢这里吗?” 这话问的突然,辞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正是眼下院落。 “喜欢的,这里很好。” 没有江家没有规训,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再顾虑所谓的失言失矩。也不会有刘媪代江老夫人挑着她的错处,捧着女训上门。 如何不好? 辞盈垂下眼睛,长发乖顺披散在肩侧,裙摆下的发带如潮湿藤蔓般暧|昧紧贴着肌肤,几乎每行一步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处理方式有很多,可供选择的也很多。 她不愿意去想,兄长为何偏生选择这样的方式。对于那些不好的、有风险的……她本能趋利避害。 “接下来我会离开很久,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江聿为她理好被角,借着这个略微前倾的姿势,抬眸对上少女双眼,“燕燕,你会听阿兄话的,是不是?” 有淡淡的幽光在他眸底流转。 辞盈心口一跳,无端生出几分溺水的眩晕感。帐内多了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后,显得逼仄昏暗。 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拒绝。 江聿并非强势之人,毕竟疏淡如雪,无所容心。至少在先前近二十载人生中,她都没有见过兄长的另一面。 指尖不自觉陷入袖口,她道,“可是祖母他们那边……” “你我兄妹,天经地义不容置喙。” 这话即便母亲在世,他也是敢说的。 … 药汤有安神助眠之效。 直到辞盈恬静睡去,青年仍立在榻前,背向月光,深凝着她。 那目光密不透风。 像黏稠湿冷的蛛网。 江聿藏在袖下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掌心更是被浮现出数道血痕。这才勉强克制住那些晦暗卑劣的汹涌心潮。 喜欢与病弱兄长共梦请大家收藏:()与病弱兄长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4章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 她与他本就亲近。 在有了更近一层的关系后,这些亲近便如隔靴搔痒,始终难以企及他想要的高度。 额心轻抵在少女柔软的脸颊,感受着皮肉相贴处源源不断的暖意,江聿腰背微弓,薄衣之下透出嶙峋的肩骨轮廓。 不够。 还不够。 所谓的澹泊寡欲不堪一击。 疼惜、亏欠、爱护……诸多复杂情感堆叠盛放,浓烈到此生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是他贪得无厌,亦是他欲壑难填。 从寝居出来,正值月落梧桐枝。 青墙之下司马奂正为马儿梳理鬓毛,发辫间的红绳鲜艳明媚。见青年两袖雪白,不染一尘地提灯从廊庑幽行而过,手中动作不由顿了下。 随后念道。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 江聿胸中万卷,如何听不出其中深意。 这是一首讽刺齐襄公与其妹文姜的诗作。 他停住脚步,目色淡漠望来。月光清疏如覆薄霜,将其身形模糊成虚实难辨,如精怪鬼魅之流,似极了诗歌里徘徊不去,皮毛冷莹莹的白狐。 司马奂并不退却,“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 江辞盈的亲事不成,少说也有一半出自他的手笔。 方樾等人求娶未遂,也是这个原因。 这位素有君子之名、行雅正之道的郎君,私下对自己的妹妹怀有不轨心思。 根本不可能让她顺利出嫁。 没有兄长会在妹妹房中留至三更半夜。 若说先前还持保留意见,毕竟这对兄妹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视道德礼法于无物的性子。 但亲眼目睹江聿种种逾越行为后,司马奂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自幼长在关外。 异域横僿不文,尚且处在野蛮未开化的阶段。弟承兄妻、子夺父姬皆家常便饭,屡见不鲜。 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的可这是千疮百孔大厦将倾的大魏,江聿是他们押宝的储君人选。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他郑重道,“还望殿下克己。” 新君要经历多少腥风血雨,韦氏和太后皆非善茬,若德行有亏,不检于行,必定群起而攻之。 这样的道理,江聿不会不明白。 正因他再清明不过,知而故犯放任自流,才令人后背生寒。 青年身形半隐在阴影里,“这话是公主让你说的,还是你自己想说的?” “是我自己。” 司马奂坦言,“再者,五女郎性子怯弱,殿下如此行径,怕是会吓到她。” 再想到不久前,还依恋投入对方怀中的少女,他甚至都有些可怜起辞盈了。 一衣之隔下,她可知自己兄长心中所想的是什么? “她并不怯弱。”江聿并没有否认自己的私欲,只驳了这么一句,逐渐远去。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 在更早的时候,就见过这首南山。他对妹妹的心思,在不自觉时便已显露出端倪。或许是终于借他人之口撕破伪装,当夜竟入了一个梦。 却不是共梦。 巍峨高峻的山岳,白狐幽魅穿行。周遭暗红稀绿,不见天光,少女立在一片白雾中,正目含幽怨地凝望他。 她穿着华丽明艳的裙裾,青丝梳作妇人发髻,耳上明月珰闪着细碎光芒,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遮掩不住的隆起腹部…… 她一手搭在上面。 纤薄身姿愈显娇怯堪怜。 “阿兄可还记得曾向母亲许诺过,会护我一生一世吗?” 自是不敢忘。 江聿袖下的手有些颤抖,却又听见她厉声诘问。 “既不敢忘,为何与我行违逆之事!”少女眼眶发红,怨恚难平,“母亲让你照顾我,是叫你将人照顾到榻上去?还是叫你与自己的妹妹勾|结珠胎暗结?” “阿兄,你怎么对得起母亲?又怎敢言君子!” 这一声如惊雷炸得骨血滚烫,沸腾不休。江聿指尖微微发麻,心口急剧收缩跳动,好似在这短暂一霎,那并不存在的血缘关系——真的相系上了。 他一时默然无言。 少女已是清泪涟涟,“当初是你亲手将我嫁与旁人,说定使夫婿不敢背弃于我,叫我此生顺遂无虞,皆得所愿。如今罗敷自有夫,你却频频越矩,行了错事,使我有孕……” 说到这里,她倏尔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 隔着薄薄的衣料,血液在流动,似汤汤不绝的洛河之水。 他能感受到三重心跳。 透过苍白手衣,一下一下击打在掌心上。 “这就是你我兄妹|不沦的罪证,流着你我肮脏的血。”她凑到近前,发间将离花透着蚀骨销魂的香,几乎拂到他面上,“你知道他是怎么来的,阿兄你说——” “他出世以后是要唤你父亲?还是舅舅?” 话音落下那瞬,青年浅淡的瞳孔缩成一线,仿佛受了莫大刺激。 瞳珠内侧呈现出月华流转的半透明,只有外沿还勾勒着一圈弧光,竟与夜间山林里的兽类别无二样。 这才是他们逃不开、剪不断的联系。 纵使将来某一日他改名换姓,也消不去十几年真真切切存在过的情感与痕迹。 梦觉黄梁,转醒时案前灯火微漾,渗不透四周浓重的幽暗。 衣袖上仍萦绕似有若无的零陵香气息,单衣已被冷汗打湿贴在后背上。江聿仰在枕间长发散乱,攥紧身下被褥狼狈喘息着。 回想起梦中她柔弱垂泪的模样,不觉心中一悸。 由爱而生欲。 他对她的情感究竟何时腐坏变质,无从所知。 只知最初辞盈择婿嫁人,他便觉心中似乎横着一根刺,当时还以为是不舍,以及对解凛川的不满。真正确认这份不清白,则是因为共梦。他对她有欲|念,心思不洁。 共梦只是一味催熟的药。 即便没有,待他醒悟过来,哪怕如梦境中那样,妹妹已经嫁了人,也不可能与他清清楚楚。 夺回她只是时间问题。 淡漠之人对于认定情感的偏执,便如丧失味觉者尝到此生唯一的甜味,绝无放手的可能。 喜欢与病弱兄长共梦请大家收藏:()与病弱兄长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5章 南北已定 罗氏兵败溃逃未久,当阳王氏便一路南下,企图在洛河截堵,趁虚而入,除去这个心头大患。 解凛川父子与幕僚商榷,本想做螳螂捕蝉的在后黄雀……但王氏很快覆灭了。 魏史夏末伏,东岭罗氏联结云州,袭取洛河大败王氏,自此势力独大,南北已定。 寥寥几笔,掩盖那条被杀成腥红的血河。 游动的乳白色烟雾似薄纱,缓缓占衣盈室,高阶之上,罗夫人与荣安公主对坐而谈,不管先前如何,眼下都得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酒过几旬,俨然有了三分醉意。罗夫人手撑额头,笑道,“敢问献此引蛇出洞良策的是谁?” 两人身影一左一右映在千里江山漆画屏风上,以中央那道折痕起,呈相对之势,泾渭分明。 荣安公主默了一息,摩挲着手中酒盏,“是云州江治中之子,不过他如今不在云州,得过些时日方能见到人。” 同罗氏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兵行险招。 江聿最初提起时,她并没有立即答应。罗氏的野心与索要的代价难以揣测,一旦对方反水,只会陷云州于水深火热。 但江聿说,反正总要经此一遭,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动出击,扭转当下局面。 丹阳良田沃壤,养出的也是被甲执锐强弓硬弩的兵士。硬碰硬对罗氏军来说,即便有胜算,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两害取其轻,所以在拔除王氏与争夺云州之间,选了前者。 酒气薰得眼皮发热,荣安公主敛去眸中思绪,此人行事作风便如他的棋,不动声色地剑走偏锋,火中取栗的平静疯狂。 极静,也极险。 就像一口涟漪不起的古井,不知何时就会掀起惊天波澜。 这种人机关算尽,放到哪都是变数,做幕僚是最好的,偏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 想到他面色自若地说出要以一城人的性命,投入这场豪赌,却连夜将自个妹妹打包送离云州。 她就气得想笑。 单论酒量,荣安公主自是比不上行伍多年的罗夫人。 对方也极有眼力见,只同她薄醉个三四成,既彰显了诚意,又不会失了面子,使人尴尬。 出府邸时,已是月朗星垂,十里如白练铺就。夜风微微吹起覆面的白纱,罗夫人凝着前方,眸色清明,哪还有半点醉意? 身边那个腰背佝偻白发苍苍的仆奴,静默得像她投在地面的影子,此刻方发出嘶哑声音。 “夫人,小郎君来了。” 话音方落,一匹汗血宝马身披月光,踏着夜色,从长街尽头奔出。四蹄翻腾,鬃毛飞扬间,眨眼功夫便到了跟前。 剑眉英挺,身姿鹞鹰般的年轻儿郎,轻快跃下马。 咋咋呼呼开始喊人,“母亲、母亲,我把人接回来了!” 他将马上那名吓得面无人色的女子扯到跟前,由衷赞叹道,“南地不愧灵秀多美人,您瞧瞧这眉这眼,多好看啊。” 从舟上被一路强掳回此地。 江令姿心下惶恐,却还能维持着端雅姿态,见对面妇人华冠丽服,腰间佩着两把冷月似的宝石弯刀,流露出明艳深邃之意,连忙礼道。 “这位夫人,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这句话她一路上说了无数遍。 可待罗婴追问,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怕来者不善,转头去找辞盈,给她带去危险和麻烦。 因此罗婴认定她就是那个素未谋面的表妹,也不管对方好说歹说,直接卷了人就跑。 江略交代了小女儿几句,原本慢悠悠要去沘城与妻女会合。 结果才踏上木舟,文人病发作,没等望江赋诗一首,转头便见一狂徒劫女嚣张远去。 他在后追了数日,被马颠吐几回,边吐酸水边破口大骂。头发散了衣裳也乱了,这下真风流不羁姿态。 无奈还是没能追上。 罗夫人微微抬手,示意自己已知晓。 隔着一层面纱,江令姿也看不出她是何等表情,正暗自忐忑,忽听对方道,“赫老,给他几鞭子。” “是。” 没有半句多余废话,那老翁径直上前,扬鞭就是一下。 啪地闷响。 并没有收着力道,少年被打得身形一偏,小麦色的手背上当即浮现出浅浅红痕。 他倒是一脸习惯如此的样子。 江令姿却呆立在原地,似是从未见过这样粗暴直接的方式,直到第二鞭即将落下,她声音比思绪更快。 “等、等一下!” 罗夫人转头看她,与此同时那名鹤发老翁也跟着停下手。 场中目光齐聚在自己身上,江令姿被盯着头皮发麻,想到对方待亲子下手都是如此狠戾不留情……忙沉住气道。 “他没有并伤我性命,既然事出有因,只是误会,那是不是罚的有些重了?” “你在替他求情?” 罗夫人缓缓走至她身侧。 见她虽有畏惧,却不躲不避,眼中不由多了一分欣赏之色,“你就是前不久与袁氏定亲的江三女郎?” 与袁氏定亲今生不再想提,江令姿嘴里苦涩,“正是。” “他行事鲁莽,屡教不改,自该如此。如今我不过打他几鞭子,但战场刀剑无眼,那些敌人可是会要他命的。” 罗夫人又看了她一眼,“何况这小子就是贪图你美色,才装傻充愣将人掳了回来,更该打的。” 听到最后一句,罗婴难以置信瞪大双眼。 “母亲我不……” 那个是字还未出口,赫老已是凌厉的一鞭抽了过来。 “郎君还是好好反省吧。” 罗夫人以面纱示人,就是暂时不想暴露与辞盈的关系。 结果他倒好,一路嚷嚷着回来,生怕旁人不知道。只能给他编造一个觊觎美色,强取豪夺的恶名圆过去。 “女郎有所不知,我这个儿子听闻美名爱慕你已久,打从知道你袁氏定亲,就和走火入魔了一样,每日以泪洗面。” 罗夫人何等人物,生死不惊,捏个谎更是面不改色,信手拈来,“好不容易烧香拜佛,你和袁氏没成,结果一听你要远走沘城,这不他就急眼了。” 作为亲生母亲,砸起自家儿子的形象来毫不留情。 喜欢与病弱兄长共梦请大家收藏:()与病弱兄长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6章 准备碰个大的 “这样,你还要为他求情吗?” 江令姿想过许多,唯独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不禁惊诧定在原地。明月高悬,不远处的空明湖水融入夜的清幽与静谧,似一面澄澈透亮的铜镜,自她肩处照落。 少顷,方抬起眸。 “既然如此,更要求情。” 柔辉脉脉,随风轻漾。罗婴身形一顿,僵着脖子将身子正过来,又想到什么,不自在别了回去。 罗夫人眯了眯眼,“江三女郎,你的求情指的是他不挨打,还是不受罚?” 这两样还是有差别的,受罚的方式不一定是挨打。 “还请夫人不要打他。” 江令姿自是不知她与辞盈的关系,也不知这一遭罗婴差点捅出天大的篓子,巴掌挨得并不亏。她的视角受限,只看到对方想让她看到的。 这也是罗夫人想要的结果。想骗过旁人眼睛,至少戏角本人得足够入戏。 “让他送我回去吧。” 江令姿指了指高大的马匹,“从哪来的送回哪去,并向我的父母道歉。” “罗婴,听清楚没。” 罗夫人一出声,赫老已将鞭子收起,重新别回腰上。 少年点点头,却是有气无力,像是被方才那几鞭子抽蔫巴了。一条腿跨出去,半边身子还扭捏地胶在原地。 她看得沉默下。 终是没忍住一脚踹向这蠢物儿子的后臀,用羌语啐骂了句,“还不快去!净给我丢人现眼的东西!!” 怪自己怀有身孕时,还上马厮杀,千里奔袭,将他脑子颠混了。 … 可惜没等将江令姿送回,追债的就找上门了。 梧叶报秋,露蝉声咽。 江略蓬头垢面,尘霜染鬓,与往日的精致讲究大不相同,他双眼布满血丝,下巴冒出青黑的胡渣,衣袖更是少了一边。 日光未曜曈曚之际,就捶胸顿足要死不活地闹上门。 “无耻之徒,你还我女儿!!” “那可是我含辛茹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拉扯二十年的女儿啊~~~” 他坐在大门口,抱着边上的冰冷石狮子嗷嗷哭,活像个被恶霸强抢走女儿的柔软无依寡妇,“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吗?没了女儿我可怎么活啊!” “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嘤嘤嘤都怪为父把你生得貌美如花知书达礼,这才被此等不要脸的登徒子抢了去……” 云州才传了捷报,大获全胜。 众人正是慷慨激昂,热血澎湃时,恨不得杀只鸡助助兴,又逢早市熙攘,来往者络绎不绝。 所以这一嗓子下去,杀伤力可想而知。 很快,江伯父就被两个魁梧的壮汉架着‘请’进去。 净室隔着青布帘幕,门窗紧锁,浓烈的沉香熏人欲醉。铜制的兽口香炉吞云吐雾。正中央一轴金边山君图如飞瀑垂挂,形凝山岳栩栩如生,肃杀之气透纸而出。 每十步黑甲兵士执刀而立,满室冷寂中,一高髻垂髾的妇人盘坐于案前,正漫不经心擦拭着手中的半月弯刀。 曙雀掠过明窗,朝阳漫射,将刀口照得亮莹莹的。 待她抬头,四目相对时,江略却是微凝了下眉。 身为江家人,与辞盈宁氏的相处时日,自是比荣安公主久得多。在这一方面,反应也更加敏锐。 熟悉感一晃而过。 很快湮灭在对方的语声中。 “你倒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知晓她说的是适才门外那一通撒泼打滚,江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嗐,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江令姿是因倾慕被强夺,而不是寻错人。 更没人追溯背后的根源。 “你江氏不是视清名比命重,闹这么一出,你那宝贝女儿回去焉能有活路?”罗夫人睨着他,纵然有意克制,眼角眉梢仍是流露出冷然的讽意。 姐姐一事,让她对除辞盈以外的江家人,很难生出好感。 往委婉点说,江令姿是被人掳走。不委婉点说,那是与人夜奔。 不管委不委婉,传出去都不好听。江略面上却无多少忧虑,“这就要看夫人舍不舍得割爱了。” 罗夫人掀了掀眼皮,“何意?” 对方直言不讳,甚至激动搓手,“我准备碰个大的。” “……” 尽管已听出弦外之音,但直喇喇成这样毫不掩饰,还是让她诡异顿了一息。 “你想结亲家?” 江略没有正面回应,尤自沉浸在美好想象中,挺起挂着半块破烂布料的胸膛,洋洋得意道,“我江某人虽身无长处,但我的两个女儿有出息呀。” “二女儿不用说了,早晚捅死那个袁氏小儿,继承家资。大女儿如今也即将高嫁,嫁与一方枭……” 他看了罗夫人一眼,默默将雄字咽了回去。 这词实在不便,弄得好像只能是男人一样。 “东岭罗氏的亲家,可不是那么好结的。”脱离辞盈这个失而复得姐姐留下的血脉面前,罗夫人大多数时候都是生杀予夺、未雨绸缪的掌权者。 常年身居高位与尸山血海中浸润出的压迫感,就像那柄半月弯刀,华贵锋利,一击毙命。 日痕渐渐东移,微尘在金光里浮沉,伏在她身后的白虎双目如炬。 “没记错的话,你那个侄儿为公主画策,而你如今要送女儿同罗氏结亲?” 南北已定,可天下未定。 一家事二主,这到底是他的立场,还是江氏的选择? 江略道,“夫人应当知晓,鹤奴并非我江氏血脉。而这么多年,家中多有愧于他,他未必会将我们看作一家。” 从云州被围,引狼入室就能看出,他不会顾及除辞盈以外任何一人的生死。 冰雪锻的骨与血。 冷漠到了极致,却也情有可原。 “因此,欲为我妻女谋求一条生路。” 罗夫人不说话了。 同根而生的亲生兄弟,但并不同条共贯。江略素有贪花浮浪之名,不想倒是个爱护妻女的。 她不由冷笑,“此事未必是你家占便宜,我也不会同江氏结亲。” 抛开江姓不谈,江令姿蕙质兰心,林下风致,不比她那个儿子好多了。若单以背景出身相论,未免肤浅。 喜欢与病弱兄长共梦请大家收藏:()与病弱兄长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7章 信马由缰 这事到最后还是没能说成。 对方态度之强硬坚决令江略有些不解,可自家女儿又不是钱,能真做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怕她回去后,面对一条绳子和青灯古佛二选一的极限问题,只能暂时安排去沘城,躲上些时日。 但祸事终归是罗婴捅出来的。 这归途护送的担子,自然落在他身上。 罗夫人不能在云州久留,王氏覆灭后,她与荣安公主便从因利而聚的盟友,变成新的竞争对手。 时候掐算的正正好,错开江老夫人回云州的马车,载着江令姿的木舟悠悠荡荡地随波南下了。 同样没回来的还有辞盈。 她的确听话,在不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温驯是性子底色。 但陶术主动来找她了。 新雨驱散残余的暑气,风里携来早秋的讯息。 岸边蓼花形似游龙,临水蘸波,摇漾出她的倒影。陶术在前为其牵马,谢公屐没在一片放纵生长的枝叶中。自打赵灵芸与其师弟去往丌南,他出现的便越发勤了。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辞盈笑了,“是郑风里写的红蓼。” 自带秋意的草。 陶术今日长发以木簪半绾起,风姿散朗,两袖鼓动,闻言回头望她,“女郎喜欢郑风?” 不同于其他诗作的委婉含蓄,郑风坦率大胆,热烈似火。 只是从诗教的立场,世俗道德枷锁下批判为霪。 少女坦荡承认,“是的。”以柔绰婉约示人的一面截然相反,她喜欢这种直白真挚的情感。 陶术扶她下马,又放开缰绳,任由马匹恣意驰聘,踏起无数紫红蓼花。辞盈隔着幕篱薄纱,看着那撒欢的马儿。 “不怕它跑远寻不回来了吗?” “那便不寻了。” 陶术广袖一挥,眉眼轻快,“信马由缰,它能离开我,说明不想在我身边,自有它更好的去处,又何必强留呢?” 这份洒脱释然辞盈难及,她想了想,说道,“那我会想找到它,看它是不是真的想离开我?” “我怕它走失,挨饿受冻。” 水满汀洲,有白鹭栖落。两人自东向西沿岸而行,指间穿过沁凉的水流,辞盈低头看着被打湿一块的白纱,轻声说道。 “我不回云州了。” “女郎莫不是留恋此处景致?”对方鞠起一把水,点点泼向她。 幕篱的纱更透了,隐约露出底下皎丽的面庞。少女不得已,索性伸手摘下,将其放到一旁。 “我打算等阿兄回来,直接同他说道一声,再随你离开。” 她始终觉得,兄长只是担心自己漱石枕流餐葩饮露,会过得不好。毕竟养了十几年的娇花,未见风雨。 倒是陶术对上水面丝丝漾开的涟漪,神情微顿了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仅有的几次照面里,似乎在这位风神清令的年轻郎君身上,感受到似有若无的敌意…… 愣神间,几滴水珠溅上他的面颊。 陶术回过神,便见少女素白皓腕上悬着的那只水蓝手钏,与面前涟漪相叠,荡得人心湖微澜。 “你才来梧州,应该还没逛过吧。” “东街头有家卖缹鹅的,味道鲜美,我等会儿带你去尝尝。” 想到往后两人相伴的时间会很长,游历河山总要互相照拂,习惯彼此的存在。 辞盈对一个人好相当直接,就是投其所好地送东西。她取出来时就备好的酒壶道,“这是他家自己酿的橎酒,搭配刚出炉热气腾腾的鹅肉,最是一绝。” 她揭了木塞,将酒递过去。 陶术正要伸手接,余光却不经意瞥见对岸那道静立的人影。颀长身形在波动水纹中逐渐扭曲,他的衣袍被风吹得幽幽荡荡,像是悬着一根细绳,挂在东南枝上…… 见鬼了。 大白日的见鬼了。 后颈升起一阵阴冷,陶术神魂散了下,定睛再看。 哪有什么鬼魂? 分明是病弱苍白的江聿。 他目光落在那只酒壶上,盯得专注,盯着发直,辞盈陡然手心一烫,跌了物什,“阿、阿兄……” “二郎君。”这次陶术挡在她面前,“我与女郎意趣相投,欲求娶她为妻。” 两岸白鹭已醒,水远烟微。 少女低着头,不敢看他,纤弱的身躯被掩住大半。 看起来自己倒像是那个棒打鸳鸯、强拆眷侣的恶人。江聿轻声,“不与我说些什么?” 她终于抬起脸。 静水本应无声,在这一刻他却仿佛听到暴风惊澜,污泥卷涌。 她说,“阿兄,我还是想随他走。” 为了一个外人,她要弃他而去了。 可凭什么呢? 明明与她日夜相对,陪伴身边最久的是他才对。 他亲手栽种、倾尽心血……果实不该被旁人偷窃走。 江聿一时竟也说不出,究竟是嫉恨不甘那个男人能这样得她青眼,还是类似寡妇独子扭曲哀怨的占有欲,两种交织情绪,哪个占据上风…… 他攥紧惨白指尖,勉强压制住自骨头缝隙里绵延出的寒意与颤栗。 “此事回去再议。” 辞盈脚步迟疑,仍是跟了上去。 走出数步,后头的陶术却像是回过神,追上前来。 “郎君可是对我有异议?” 他拦住去路,难得有了认真神色,“还请相告,也好让我知晓原由。” 接近辞盈就是最大的异议。 手腕万蚁钻骨,痛痒难耐。那根看不见的细线始终深埋在身体里,另一端连着妹妹。 离得远了,便会扯紧绷直焦灼不安,乃至切割出血痕来。 唯有贴她更近方可缓解。 最好近到如双生子那般黏紧皮肤,手足相连,心脏挨着心脏…… 病瘾随扩大的欲念愈来愈严重。江聿面上不显,只道,“她年岁小,知世尚浅,我作为兄长有些事总要过问清楚。” 他二人确是这样。 辞盈的字像他,画也像他,处处都是抹不去的痕迹。 没有什么不是兄长教的。 陶术这才退开,紧绷的肩背也随之松下来。 想着江聿虽说性子淡漠,可到底对这个妹妹是有几分爱护的。 “最迟明日夕食,我会让她给你一个答复。” 喜欢与病弱兄长共梦请大家收藏:()与病弱兄长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8章 东墙之上 江等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为以后能随时随地不问缘由锤人而感到兴奋,比起嫁人倒更像是去打战。换好并不合身的嫁衣,将剑往膝上一横,便招呼着那些呆若木鸡的仆从扬长而去。 她嚣张跋扈惯了。 长剑血迹未干,犹带腥气。离府邸也有段路程,几人告状无门,心生畏惧,只能低头屈从。 独留被撇下的辞盈两人风中凌乱,面面相觑。 “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金乌西坠,林叶在暮色中飒飒作响,隐约有数道鸟雀般的黑影一闪而过。郑丽居愁眉苦脸,快把手里帕子揪拦了。天知道她有多无妄之灾。 绣活做到一半,正轻哼南地民歌,结果就被拽着衣领拉上贼船。 她一口吴侬软语,声调柔婉,在风中微微发颤。辞盈也有些干瞪眼,良久只问了句,“郑女郎,你会骑马吗?” “不会。” 郑丽居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你呢会不会?” “一点点。” 辞盈手心有些冒汗,故作镇定。 对方不会,那她只能会了。 不然两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在这种僻静之处待久了,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碰见什么意外……她尝试商榷,“不如这样,我先上去,再拉你上来?” “你骑马你说了算。” 郑丽居哪敢有意见,她也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五女郎没把我一个丢下,已经是大慈大悲了……” 残阳极尽收敛余光。 天色渐沉,远处的山林与苍穹连成一线,晕染绮丽的霞色。江等容偏爱西风烈马,原本还担心有被甩下来的风险,打算先自己适应一番找找感觉。 但等握着缰绳,坐到高大的马背上。 某些陈旧的记忆碎片却如沉底的酿缸,被搅动翻涌、纷沓而来。她目光微微低垂,与指尖灿金的斜阳相撞。 郑丽居未必看不出,她适才是为了安抚自己的话,屏息凝神紧张地问。 “怎么样?” 马蹄哒哒地走了两圈,温驯停在原地。马背上的少女发丝轻轻摇曳,倏地笑了。 “很好。” … 夜风从鬓角自由掠过,又盈满整个胸腔。 地面仍载着些许薄弱浮光,山林如晕在宣纸上墨滴,迅疾朝后倒退,只留下无法捕捉的模糊轮廓。不止辞盈,郑丽居自小也是养在深闺。 郑氏教女的那一套。 只消得看江老夫人便知晓了。 所以直到勒停缰绳,她也没能回过神。辞盈率先翻身下马,让人取了个小杌子,才来扶人。 她可没有自信,能稳稳接住一个身形和自己差不多的女郎。 郑丽居这才从追风擎电般的感觉中,晃晃悠悠抬头,一眼就望见周记酒楼前悬挂的青色锦旆。 面露不解,“我们不回去么?” “现在回去,江家就会知道我跑了,也会知道四姐姐上了花轿。”辞盈将马儿交到一名小僮手上,叮嘱他要多喂好草料,“要是和袁氏那边一通气,四姐姐就得半路打道回府。” 连配合工作都做不好。 江等容回来第一件事,绝对先收拾她们俩个。 郑丽居显然也想到了。 下意识后怕地缩了缩脖子。 反之只有江家这头不先出声,袁氏就算知道替嫁一事,又哪里知道替的是哪个女郎?即便事后寻江家对质,后者铁定以为嫁过去的是辞盈。 咬牙拍死这门婚事。 等发现本该在关禁闭的江等容消失不见,木已成舟为时已晚。 郑丽居叹道,“我有点担心。” “担心袁家……” 迎了这么一尊大佛回去。 接下来别说什么止怜,全家都很可怜。 辞盈想到的却是别的。 饶是江等容有三头六臂,在当天里三层外三层看守就为了防止她杀人防火的情况下,也很难单枪匹马突破重围…… 唯一能猜到点关系的。 就是她那位大伯父,乐呵呵去寻女儿谈了趟心…… 至于为什么谈心谈到出来放风抢婚。 那就不得而知了。 辞盈将事件经过告知凤娘,在对方火冒三丈的低声咒骂中,让她开了两间上房,晚点时候再送些热水饭食。 她得等到哥哥回来。 哥哥在这,才不会有二度折返的风险。 如今云州封城,急张拘诸。许多新鲜食材送不进来,交谈饮酒之人也少了,长廊只点了几盏半明半昧的灯笼,看起来萧索寡淡,几分凄凉。 凤娘还是尽力给她们张罗一桌好的。胡炮肉、菰菌鱼羹、缹豚、鸡鸭子饼……还有一坛子自个酿的橎酒。 看着案前两眼直勾勾的少女,辞盈轻声细语地说,“不知道你的口味,仓促让他们送了几道,你有什么喜欢想再添的吗?” “够了够了。” 郑丽居摆手,又拿出那股熟悉的忸怩劲抹眼泪道,“我就是好久没像今日这样了……还能在酒楼吃上一顿饭食。” 郑氏在她出生前就落败了。 入不敷出,只剩个空壳子在苦苦支撑。 她母亲的嫁妆更是早早填进去,所以哪怕她样貌不差,绣活出色,在姻缘上也只能高不成低不就。 辞盈此前不怎么与她接触。 今日一番下来倒有几分好感,想到江老夫人有意将其许给江聿,不由问道,“那你是还要留在江家等祖母安排?” “原先是这样打算的。” 毕竟,这是当下她最好的选择。江聿谪仙之姿,雅素之质,除去身子骨差些,没什么可挑的地方。 “但我什么招都试过了,投怀送抱、温柔小意、欲擒故纵……这些通通没用。”郑丽居摇头苦笑,给自己倒酒,想想也给她也满上,“二郎君如竹外疏花,清寒不可攀摘,眼里压根看不到我。” 或者说,旁的女子他也看不入眼。 烛火幽恍,她哀哀戚戚,低头开始喝起闷酒。 辞盈赶忙要安慰她,但话到嘴边想起自家兄长那个性子,也不知该说什么。绞尽脑汁好半天才有了一句。 但没想到郑丽居酒量极差。 两三杯下肚便已趴在案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 “什么?” 辞盈愣了下,凑近去听。 “燕燕、燕燕……”对方双颊酡红,噫噫呜呜哭诉,“他只喜欢燕燕……” 喜欢与病弱兄长共梦请大家收藏:()与病弱兄长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