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龙说》 第1章 第 1 章 不出意外的,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甩了轱辘。 庆幸的是,事发之时,程荒程卒长正在近侧,第一时间开始救护。 初守作为这只队伍的百将,本来应该护卫在马车左右,只不过他对于此次护卫任务颇有微词,故而没有靠近,只同众人在前方开路。 马车陡然倾倒之时,初百将心中一跳,急忙策马往回,他担心车中的人有闪失,自己没法儿向廖寻廖督统交代,若因为这小事故导致那人如何,这简直是阴沟里翻船,令他无地自容,颜面扫地。 还没到近前,就见程荒扑到窗户旁边,大声唤道:“夏少君,可无恙么?” 初守心中骂了一句,心想这个时候还问什么,他身形掠起冲到马车上,掀开车帘冲入其中。 下一刻,初守对上一双格外幽黑的眸子,黑白分明的令人心悸。 初百将没看到一丝一毫的惊悸,他就像是看到了一泓静水,不悲不喜地在面前,显得他的瞬间张皇有些可笑。 “你……”初守还没说出口,车窗外的程荒手忙脚乱地把帘子掀起来,探头叫道:“夏少君?” 与此同时外头又有马蹄声响,是初守的副将苏子白喝道:“百将,如何了?” 初守亦不知道如何,确切说是不知如何回答。而他面前,那小女郎缓缓开口:“有劳了,我无碍。” 她的声音很静,有些柔和,似乎亲近,却又梳理,像是初春的风令人沉醉,然当你沉浸其中,她却还几分飒飒寒意。 初守略一扬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没再言语便退了出去。 车外的程荒把车内的情形看了个清楚,在他身后,马背上的苏子白也低头瞧了个半明白,他瞥了眼那安静的女孩儿,又看看破损的车轱辘,仿佛自言自语:“这坏的可不是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初守已经跳下地,看着那残缺的车辙,下意识地磨了磨牙,头也不抬地问程荒:“能修么?” 程荒眉头皱着,脸上却又是他老好人一样的笑:“试试看,兴许可以。” 这车辙坏了,哪里是一时半晌能修好的,别人看着不可能的事,到他脸上,却是阳光灿烂、无事发生般的笑。 在北关的夜行司中,人人都知道初守初百将手边两员大将,一个是黑脸煞神,一个是红脸罗汉,煞神自是苏子白,性格暴烈,一言不合便动拳脚,红脸儿便是程荒,他是实打实的老好人,夜行司里的卒子们,可能背后痛骂过苏子白、甚至腹诽过初守,但却没有人责骂程荒半个字,因为他确实是个举世难得的君子,一个好人。 天色将暗了,本来预计走出这鹿山,便在山下寻一处落脚,偏又如此耽搁。 八月的天气,秋意沁人,原本翠绿的林叶纷纷换作橘黄,在风中瑟瑟。 遥遥看去,远处山峦上有淡淡的雾气飘渺,看似赏心悦目,实则暗藏凶险,已经听闻怪鸟啼叫,于山间林中,桀桀地令人惊心。 一路走来,并不轻快,乍然停下,背上的汗被风一透,有几分森冷阴寒。 苏子白拉着马缰绳,叹了口气,看程荒正在研究那裂开的车辙,他硬着头皮,问车内道:“呃……不知夏少君你会不会骑马?” 他不晓得自己该如何称呼车中人,故而只能学着程荒的叫法儿。 车中静默片刻,是夏楝的声音道:“抱歉,我从未学过骑射。” 苏子白本能地翻了个白眼,觉着是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那样娇娇弱弱的小女郎,跟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似的,锦衣玉食,风雨不透,又不是他们这种皮糙肉厚的厮杀汉,尸山血海也常来常往。 不料下一刻,那声音又道:“不过我可以试试。” 还没等苏子白出声,程荒已经着急拦阻:“不行不行,那哪成,这骑马也要学上好些日子的,再说这里的山路难行,少君千金之体,更加不能乱试了。” 苏子白一听这话,火往上冲,他知道不能对车内人发火,所以只能夹枪带棒地对程荒道:“那你说怎么样,再过一个时辰天便黑了,你难道要你的千金大小姐在山里跟那些虎狼同眠?” 话音未落,膝弯上吃了一脚,踹的苏子白几乎跪倒在地,他刚要发作,回头却见是初守给了他一个“再不闭嘴老子抽你”的眼神。 苏子白不敢再聒噪,捂着腿一瘸一拐地退后。 程荒知道初百将下手极有分寸,不至于让苏子白露出这个德行,他也不管,只向着初守道:“百将,您可千万不能答应,这山路本就不好走,到处都是石头,又尖又硬,若是少君不留神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咱、咱们也没法向督统交代。” 初百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哼道:“你还记得这是督统的交代?我以为是你家亲戚呢。” 程荒向来是他手下最通晓心意最得力的,之前也没见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虽然说在他们夜行司里遇见个女人也委实不容易。 若不是知道自己这位卒长的品性,初守几乎要怀疑程荒是对这位尊贵而神秘的夏少君起了爱慕之心了,故而才这般谨慎殷勤。 程荒嘿嘿地只是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他不笑还是斯文俊秀的,一笑便像是只没心机的土狗,正冲你摇着尾巴的那种。 初守最耐不得他这般笑,当即皱眉摆手,喝道:“显得你牙白么?知道待会儿天黑下来可以照路了,只管傻笑,快看看那车轱辘吧。” 初百将回头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候,两名夜行司的刀卒赶来,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竟很快修复了那车轴。 初守端详着那死而复生的车轴,还未说什么,程荒搓着手站起身来,满脸求表扬的神色,越发的喜笑颜开,似有无形尾巴乱摇。 初守本来确实想赞扬几句,眼见他如此,赶忙把脸一扭,边走边说道:“开拔。” 程荒毫不在意自己百将的脸色,笑颠颠地正要追上,忽然察觉马车内小姑娘正望着自己,他以为夏楝是担心车子,便笑呵呵说道:“少君放心,已经好了,您安稳坐着便是。” 向着夏楝一拱手,程荒赶忙追上初守,且走且说道:“百将,我这手艺,纵然以后不在夜行司混,也能当个木匠,总能混口饭吃吧。” 初守道:“怎么,我这儿亏待了你了?这么快找好了下家?你找也找个……让我刮目相看点儿的,木匠?你有嘴说出来,我都没耳朵听。” 程荒似听不出初守语气中的嫌弃,笑说:“好歹是门手艺,再说行行出状元嘛,兴许我便是那木匠里的状元呢。” “得了!听你说话就来气,给我滚远点。”初百将咬牙呵斥。 亲卫青山牵着马,预备初百将上马,初守一脚踩着马镫,正欲上去又转身看着程荒:“那个夏少君……” 还没说完,就见苏子白满脸狐疑地走到跟前,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过,才对初守道:“百将,那位夏少君有请。” 初守一扬眉,对着程荒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 不料苏子白忙道:“百将,是请您。” 初守诧异。这一路走来,他们这一队人马加起来,跟夏楝说的话,都不如程荒一个人的多,方才又是程荒他们协力修好马车,本来以为夏楝自是找他的。 初守吩咐车队向前继续,自己策马来至马车旁边,微微俯身靠近车窗道:“夏少君有事?” 车内的光线有些暗淡,他这俯首一瞥间,只瞧见一个淡淡如水墨画的侧影,奇怪的是,这样暗的车厢内,她的肤色却偏更透出莹白,就如一块无瑕的绝品羊脂玉,又像是天上的月轮之色……总而言之,是有点好看的。 视线中有一缕发丝动了动,初守已经转开目光,耳畔只听到那少女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想初百将相助。” 初守眉峰微动:“哦?不知是什么,请讲无妨。” 这还是夏楝头一次对他开口,平心而论,虽然是廖寻廖督统的命令加托付,但对于初守他们这一队人来说,十年内握刀杀敌自是无数次,但护送人、尤其是个娇滴滴的少女,却是生平首次。 他们这队伍里都是些粗鲁的厮杀汉,哪里知道伺候一个女孩子,路上走了这半月,料想那女孩儿应是有些不便处,比如车马颠簸,比如饮食不适应,诸如此类,但她从不曾开口过。 就算是程荒跟她“亲近”些,但也只是程荒那小子一相情愿,而且据初守所知,她也从不曾跟程荒开过什么口。 故而如今这个所谓的“不情之请”,倒是很让初百将好奇了。 车厢内片刻沉默,就在初守想要催问的时候,那女孩儿说道:“我想向初百将你借一点……” 初守的双眼睁大,转头看向车内:“什么?”他并非是没听清楚,相反,他的耳力目力皆是一等一,他只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借?莫非是想借钱? 车内的人微微垂首,初守恨自己目力太佳,隔着一层薄纱,他甚至能看清楚她长长的眼睫,细细地颤动。 “紫气,”夏楝声音平静而清晰,“我说的是,我想向初百将借一点儿紫气。” 初守下意识看向自己身上。 夜行司里常年都是一袭玄色衣袍,深沉如墨,他背负着半尺长的偃月宝刀,腰间革带内别着破障刀,除此之外,若说浑身上下跟什么紫气相关的,兴许就是颈间那条象征着百将的红巾了。 “紫气?什么玩意儿,”初守觉着自己的理解力出了问题,他试着扯了扯那块红巾:“你说的是这个?” 他的眼底,少女的唇角微微挑起,那应该是个很好看的笑。 夏楝转头看向车厢外的人,那人虽看似俯首,但那骨子里的冷傲却仍方正稳固,似坚不可摧,背后那把硕大的偃月宝刀上散发出滚滚煞气,这传说中的宝刀,规整锋利,气势惊人,邪祟不侵,跟他的主人相似,但更加醒目而让夏楝无法视而不见的,则是初百将身上自带的那浓烈的紫贵威重。 她轻声道:“是紫气,百将你看不到,紫气极贵……我眼下需借用些许。” 初守无意识地磨了磨牙,他觉着头大,他果然很不适合跟女孩儿说话,怎么她说的每个字他都清楚,但联合起来又不明白,显得他很笨似的。他很想把程荒叫来,让程荒跟夏楝去交涉。 “为何找我?”不知怎地他蹦出这句话:“让程荒不行?那那……苏子白也成。” “不可,”夏楝的声音依旧很静,她不疾不徐的态度,让初守有一种她是在忍耐自己之愚蠢的直觉。 “为……” “因为他们没有。”没等初守问完,夏楝已经心有灵犀地回答,她复又垂眸:“我方才说过,紫气极贵重,也极为罕有。” “那老子还真荣幸。”初百将悻悻地。他是身经百战的夜行司百将,在这少女面前,却总有一种被对方用软刀子戳着的异样之感,绝不致命,但会让人难受。 夏楝道:“那百将可愿意借么?” “我根本不知道那玩意是什么,”初守皱着眉,简直想立刻结束这场对谈,转头中却瞧见前方程荒跟苏子白两人相隔不远,程荒人在马上,还时不时地装作不经意地回头偷看一眼此处,仿佛他堂堂百将会怎么样那小女郎似的,初守又好笑又微恼,咳嗽了声他道:“那个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呃,我是说,你要用来做什么?” “那个东西……”夏楝的声音低了几分,终于说道:“眼下我想用来,救命。” “救命?救谁?”脱口而出。 夏楝没有回答,只默默地望着初守。 初守抿了抿唇,万般的狐疑不解如同雪片纷飞,又被他猛地尽数按下,最终只一扬眉:“算了,爱借就借吧。” “百将这是应允了?”略觉意外的语气。 “啊,不然呢?”初守哼了声,“要怎么借,用我写个借条么?啊不对,是你写……” 夏楝的低笑声传入耳中,她道:“不必那么麻烦。” 话音刚落,车中的人靠近车窗口,就在初守不知怎样的时候,夏楝抬手,很秀巧的纤手探出来,就在初守的面前轻轻地一拂一拢。 那手离他最近的一瞬,纤细的手指仿佛要落在面上,指甲粉而近乎透明,探出车窗的瞬间,被夕阳的光一照,玲珑璨璨,美不胜收,指腹有点儿圆润,蜜桃儿似的粉,极可爱,不敢想象被触碰到会是怎样的受用。 电光火石,刹那恍惚,初守浑然不知自己脑海中天马行空地掠过些什么,眼底光影流转,他敏锐地嗅到极淡的一点儿异香,不知如何形容,但跟他所知道的花草香、果木熏香之类全然不同,不似出自凡尘,却沁人心魄,令人一旦领略,便无法忘怀。 不知怎地,初百将咽了口唾液,滚动的喉结擦过颈间的红巾,有一种短暂的窒息麻痹之感,他下意识地抓了抓红巾,想将它拽松开些。 这里是一个破壳了太久终于悄悄冒头的新文~[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这条官道也不知何时修的,看来总有百八十年了,因为委实难走的很,到如今还能够通行便已是一个奇迹。 苏子白对于夏楝单独请了初百将前去相谈甚是好奇,想靠近偷听,又没那个贼胆,只能对着程荒说些酸话。 “这夏少君到底有什么体己话,巴巴地把百将唤去?”眼见程荒不答,他又道:“怎么这回不找你了?” 程荒斜睨他:“你少管些闲事,夏少君要找谁,全凭她的心意罢了。她若有事找我自然就叫我了。” 苏子白润了润自己的唇,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露出几分狡黠,他说道:“老程,你实话跟我说,你到底为什么对这夏家小女郎如此上心?难不成真看上人家了……” 他正说着,冷不防程荒探手过来,忙不迭地捂住了他的嘴。 程荒低低地喝道:“你要死,要瞎说就走远些,叫夏少君听见了可是大不敬。” 苏子白正昂头躲开他的手,闻声忍俊不禁:“‘大不敬’?这位小姑娘什么时候成了皇上了,啊不对,是老程你什么时候进的宫?大不敬……老子且还忤逆犯上呢。” 程荒皱眉:“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可真走了,你也管管你这嘴,真是罪过。” 苏子白忍笑,忙一把抓住他:“别走,既然这样,你何不仔细说说,这位夏少君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来头,我也好长长见识。” 程荒气不过,他一着急便有些微微地口吃:“你、你知道什么……在素叶城,没、没有人不晓得夏家……那那、那是奉、奉奉……” “奉……奉印?”苏子白忽然一个激灵:“你是说奉印天官?” 程荒舒了口气:“对对,当然就是这个,监天司的奉印天官。” 大启皇朝国祚绵延至今已逾五百年,跟寻常王朝不同的是,大启皇朝之中至尊者不仅是皇帝,每一任的监天司帝师,是跟帝王同等重要的存在。 据说在五百年前,大启朝的开国太祖得仙人辅佐,才能开创大启盛世。从那之后,每一代的新皇都会有一任帝师相辅相成,帝师之下,便设奉印天官,镇守于皇朝各州县中,天官日常便行诛邪除恶,禳祷祭祀之职,最鼎盛时候,连州府太守都要向奉印天官俯首。 “奉印天官,夏家少君,素叶城……”苏子白喃喃低语,瞪向程荒:“你说她是素叶城夏家的人……” 苏子白瞪着双眼,突然止住,就好像有人伸手掐住了他的舌头。 程荒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若不是那无妄之灾,我想夏少君定已经成为素叶城的新任奉印天官了。” 苏子白的嘴巴张大,好像有许多话源源不断涌了出来,可却无声。 他本是个爱耍嘴皮的人,此刻却没了嬉笑逗弄的心思。 夜行司的探马是最无孔不入的,不仅是对北边的蛮夷,对启朝内部也是同样。 在所有的隐秘中,流传着一个关于素叶城的传说。 大概是十年之前,当时还是素叶城主官的林知县午休之际,突然做了个梦。 他梦见三川河河水暴涨,把河岸边村落尽数淹没,死伤无数。 林知县醒来后大惊,因为那梦境鲜活无比,百姓的惨状历历在目,他心惊肉跳,忙派人去巡查河堤。 但那被派去的人不以为意,又被地方宴请,吃醉了酒,又见河堤坚固,似并无虞,便自回去复命了。 谁知当天夜里,狂风大作,雷声隆隆,原本平静的三川河波涛汹涌。 当时林知县忙于公务,到了子时,只在灯下打了个盹,不料才一合眼,便梦见万千冤魂向着他挣扎哭号。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推门向着西北看去,耳畔只听风声如鬼怪嚎叫,惊雷撕裂天空,白光惨惨。 林知县倒也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眼见如此异状,当即命人牵了马出来,他带了仆从,不顾一切往三川河方向狂奔。 才到半路,就看见小郡方向来报信的差役,说是河堤决口,河水已经向着两岸村落蔓延,很快就将冲到小郡城。 林知县几乎一口血喷出。 当他日夜不休赶到小郡后,郡城的青石板路上水渍横流,整个小郡犹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林知县提心吊胆,幸而没看到梦境中的惨状,又赶忙出城去查看城外百姓。 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出现在三川河畔淤泥地外,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河岸确实是决口了,可奇怪的是,并没有一个百姓因此殒命。 据当地的百姓说,昨夜风声如同猛兽吼叫,巨浪掀起几十丈高,若如此冲击,两岸百姓绝无可能逃生。 但就在巨浪落下的瞬间,仿佛有一道无形之力生生地将那势不可挡的浪花击碎,天空闪现耀眼的红光,半刻钟后,原本汹涌的三川河突然间风平浪静。 若非是地上横溢的水流跟被狂风刮倒的树木,一切简直像是并未发生过。 林知县想到自己那个梦境,明白此事定有蹊跷,也许……是冥冥中有神明护佑。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又紧锣密鼓布置救灾,当天晚上,林知县便歇在三川河畔小客栈之中,满是泥水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不料才入梦,便见一道模糊人影向着他行礼,说道:“吾乃本地城隍,因不忍见万千百姓无辜横死,才屡次向主官示警,谁知终究回天乏术,许是林主官仁德感动天地,这一场浩劫才消弭于无形,素叶有小天官护佑,幸哉!” 林知县不明所以,忙拱手问道:“下官感激不尽,只不知小天官乃何许人也?务望告知!” 那人影逐渐淡去,林知县面前情形一变,却陡然出现昨夜狂风巨浪毁天灭地之势,浪涛之中,仿佛有巨物于水中盘旋,而就在那巨物仰天长啸欲向前冲之时,有一道小小身影却出现于河堤之上,她抬手向着那巨怪一挥,口中喝道:“天官奉印,潜蛟禁行!” 林知县魂惊魄动,闪电影中,只看到那小小身形不惧狂风暴雨,蛟龙压顶,硬是以一己之力,逼退了滔天洪流,嚣狂巨蛟。 似醒非醒中,林知县耳畔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响起,道:“天官夏家,紫女奉印,天机不可……” 林知县醒来后,仔细回想梦中所见,他是素叶主官,自然清楚素叶城中夏家情形,但也知道此事机密,怕是不能对外大肆透露。 至于此事为何又泄密,此中也自有一番际遇。 但至今寒川州的百姓都不知究竟,虽然关于那晚上蛟龙作乱的故事也流传了许多。只有朝廷内部以及军中首领等,才略知一二内情。 苏子白琢磨着:“诶,不对……夏家不是还有一位姑娘么,这两年风头正盛,你怎么确信这位是‘少君’呢?” 程荒的脸上浮现一抹异色,低头道:“我就是知道,我也只认这一个。” 苏子白啧了声,正欲再说,却看见初百将人在夏楝的马车边上,他虽在马背上,却没有拉缰绳,而是一手叉着腰上的革带,一手把颈间的红巾拽开了些许。 苏子白着初百将的动作有些微妙,正诧异,就见初守向着他们这边一招手。 他猛地坐直了些,细看,却见百将唤的是程荒。 程荒在这种事上格外敏捷,早调转马头奔过去,苏子白看着他忙不迭的身影,忍不住又笑道:“瞧这谄媚的样子……不进宫真是屈才了。” 初守交代了几句,便又到了队伍前方。 苏子白赶过去跟他并辔,他察言观色,初守没说自己跟夏楝的对话,他就也不问,只说道:“百将,你也知道了这夏家少君的来历?” 初守看向前方,目不斜视:“听语气,你已经探听明白了?” 苏子白嘿笑了声,左右张望,确认身旁无他人:“我就是觉着好奇……唉,明明是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女,怎么落到这个地步。” “什么地步?” “啧,”苏子白砸了砸嘴,声音越发低了几分:“当初素叶城夏家,连我都听说过,百将不至于没听闻吧。据说那小女郎极被看好成为下一任奉印天官,而且从小就跟素叶城的池家少郎定了亲,谁知道在她十四岁那年,不知怎地就失了踪。” 初守不言语。 苏子白见他没反应,才继续说道:“这几年来,不知道多少猜测,有说这小女郎是被仙人看中带走了,有的却说是她自家贪玩儿,被拐子瞧见拐去了,还有那不堪的呢,说是跟人私奔之类……”苏子白说到这里自己也觉着荒唐,便轻轻摇了摇头,忽然似想到什么,叹气道:“现在看来,还不如是私奔呢。” 初百将道:“你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苏子白眉头拧在了一起:“百将,你细想想,这小女郎是廖督统托付给您的,据我所知,廖督统之前身边并无女侍或者姬妾,单单在他去过了小白玉京之后,便出现了这位夏少君,哼……那小白玉京上除了一位好色成性的山主,其他都是貌美侍女之类,别人不知道怎样,咱们还不知道?那山主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十四五岁的灵秀少女……” “咳!”初守不由咳嗽了声将他打断。 苏子白忙转移话题:“就是不晓得督统大费周章地把我们调回来护送,到底是怎样?也没听说廖督统跟夏家有何交情啊。”他的声音放的极低,问讯的口吻,眼睛打量着初守。 其实从初守接了任务开始,他心中也不大痛快,甚至没认真打量过夏楝,直到方才马车出了事故,才是第一次跟她四目相对。 若非夏楝请他过去说借紫气的事,他应该不会跟夏楝再行接触。 但一旦相识,一旦心中有了那个影像,感觉就有所不同了。 此时又听了苏子白的话,初守回想那双清如秋水纤尘不染的眸子,着实没法儿把那双眸子的主人跟那什么好色成性声名狼藉的山主联系在一块儿。 其实苏子白的话还是收敛了,那小白玉京的山主可并非单纯的好色而已,那老妖怪确实用各种手段弄了许多妙龄少女在身边,除了满足私欲,最主要的是在挑选其中资质上佳者,作为炉鼎,行那双修之法以提升修为。 不知何处传来几声鸟鸣,初百将抬头,看见天际有一道影子在盘旋,看着像是鹰隼。 偏偏苏子白又问道:“百将,你怎么看?” 初守吁了口气,掸了掸袖上的尘:“看个什么?雾里看花。” 苏子白察觉到初百将的情绪仿佛变化,他的眼中又掠过一点小小的精明,低低道:“百将,你且听我说的对不对,不管怎样,这夏家少君对于廖督统来说必定是极要紧的人,不然他不会叫您来负责护送,这任是谁看来都是大材小用,但廖督统那样缜密的人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所以他这么做必有原因,我推测,他叫您带队送到素叶城夏家,除了上面我说的这个原因外,另外就是,想让您给夏少君造势。” 初守扬眉道:“细说说。” 苏子白道:“这夏少君之前在夏府是个什么情形,我们自然不知。但是从她失踪到如今,坊间市井那些难听的话想都不用想,难道夏家会一点不受影响?夏家又是那样的大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晚会有人知道她是从小白玉京回来的,那会儿只怕那些话更精彩呢。” 初守沉默。 苏子白道:“另外,方才我跟老程说起,这夏少君原本有个从小定亲的未婚夫婿,还是素叶城有名的书香池家,不过因为夏少君的失踪,听闻那夏家已经用他们府里的一位小姐替代了,所以说,夏少君的亲事也没了,你说这会儿她回去,能落得什么好。” 初百将沉吟:“所以,廖叔……督统才叫我们送她回去,好叫夏家的人别欺负了她?” “我听闻廖督统在皇都有要事,而且他是在清都把人托付给百将的,据我看来,原本廖督统是要亲自送人,只是半路不得不回皇都,才叫百将护送,毕竟你也算是督统最信任之人。所以我们这次去,得让夏家的人知道,重视夏少君的是廖督统。” 初守听他一步一步推算至此,倒吸一口凉气:“苏子白,我看把你留在夜行司也是屈才了。” 苏子白道:“这又怎么说呢。” 初守道:“你这份花花肠子,很该去混朝堂,跟满朝上那些狐狸豺狼们斗,必然精彩。” 苏子白笑的却有几分憨憨的:“那哪里比得上跟着百将身边痛快。” 关于素叶城夏家的事,从三川潜蛟到三年前沸沸扬扬的那件,初守也确实知晓些许。 若夏楝不出事,素叶的奉印天官还真保不住如何。她又有池家的未婚夫婿,那些文官精明到骨子里,若不是认定夏楝会成为新任天官,又怎会巴巴地舍过夏家长房长女而看上二房的夏楝。 如今池家改定了夏家长房,夏楝又消失了三年。就算初守这种铁血武夫,也感受到了夏楝此时的处境有些微妙尴尬。 毕竟,那些所谓世家大族内里的龌龊还少么?若真是廖寻别有用心,那这一趟就不仅仅是简单的护送了。 车中,夏楝盘膝静坐。 在她面前,是一张散发着氤氲紫辉的符纸,上面的光芒正慢慢收敛。 方才夏楝敛神静气画符,并未在意外间如何,此时放松下来,隐隐约约便听见了初百将跟苏子白的对话。 心湖忽然动了一下。 那些实在算不上美好的记忆像是冲破封印,着魔一般蜂拥而出。 外人确实知道一些夏家的故事,但外人知道的永远称不上真正的真相。 其实夏楝并不是被誉为最可能成为下一任奉印天官的天之骄女,因为在她懵懂无知的年幼时节,她总是一副形神内敛讷于言语的模样,她所能听到的形容她最多的词,诸如“笨笨的”,或者“不太聪慧”。 真正被人人称颂的,是夏府大房的夏芳梓,那才是个被众星捧月的人物。 若不是偶然间,池家那边儿一位长辈看上了夏楝,对她大加赞赏,又执意要撮合她跟池家最前途无量的池崇光,这门人人羡慕的亲事又哪里轮得到夏楝。 夏楝出身池家二房,本就不如大房在府内受宠,却被这门亲事抢了风头,府内暗潮涌动,有形无形的恶意张牙舞爪,防不胜防。 这种情形下,夏楝在即将及笄之时突然“失踪”,外人虽惊诧莫名,但在夏府之中,这却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叫人意外的事。 心底光摇影动,是记忆中那个懵懂无邪的女娃儿,跟在一个粉妆玉琢的少年身后,怯怯地唤着“池哥哥”,那小少年冲她一笑:“小紫儿,你简直笨死了。”嫌弃的语气底下,却透着几分宠溺。 倏忽,是那少年身量渐长,俊美的眉眼却越发冷峻,他不再回应她的呼唤,也不再对她笑,只留她孤身一人,彷徨不知何处。 最后的最后,是她被人堵住了嘴,五花大绑扔上了马车。 她摔的天晕地旋,浑身疼的钻心。隔着车厢,却有个声音说道:“终于要除掉这个碍眼的贱/人了,就凭你也敢挡着我的路……” 那声音极低,一字一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却透着快意跟不加掩饰的恶毒。 mua~~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夏楝回神,缓慢调息。 她轻敲车窗,立刻惊动外间的程荒。 程卒长急忙贴近些,低头满笑地问道:“夏少君,什么事?” 夏楝看着他眉心隐约透出一抹黑气,把手中的那张符递了过去:“这个,贴身带好。” 程荒惊诧,赶忙看向那张符:“这是……”迟疑着不太敢伸手。 夏楝因方才不经意想起过往,又耗费精力画了符,未免有几分倦,她并不解释,只抬手把符递了出来,轻声道:“拿着就是了。” 那只手玉兰花枝一样,在晚风中摇曳,那张薄薄的符在她指间,似乎随时会被风吹走,程荒想也不想,赶忙双手接了过去,如获至宝地好生拿住。 “多、多……”他想说多谢,眼前车窗边的人影却已不在。 程荒歪头,瞧着她靠在车壁上,双眸微闭,假寐的样子,他便不敢再打扰,又生恐自己激动之下会说出什么来,紧紧地闭着嘴,先小心翼翼地把符贴身放在怀中,才又慢慢把马儿往外调了调。 此一刻,程荒已是满面春风。 本能地,他要一抖缰绳,打马上前把这件事告诉初百将跟苏子白,可下意识地他又按捺住了这种迫不及待的冲动。 其实程荒并不晓得夏楝为何会给自己这张符,看来很是莫名其妙的举动,可是对于夏楝,程荒似有一种天然的笃信,只要她给的便是好的,只要她给的,他便要接过。 也许,夏少君并不喜欢他去张扬呢? 心里掠过这样一个念头,程荒到底没有把这件事立刻去广而告之。 他满心都是喜悦,连面上都不由地透了出来,雪白的牙齿在风里亮相,无处宣泄的快活让他情不自禁想要做点什么,最终这点不能自已落在他的手上,程荒向前略俯低了身子,探手在马儿的颈间挠了挠。 巨变就在此刻发生了。 “拔刀!” 突如其来的一声厉喝,切金断玉,晴空响雷一般。 声音之大,震的周遭距离近些的秋树簌簌,黄褐的树叶纷纷抖落,如同下了一场急雨。 毫无预兆的两个字,话音刚落,就听见戛然的刀出鞘之声。 这是他们这一队夜行司卒子们的讯号,出自初百将之口。 不管人在何处,在做什么,哪怕是天大的事,但凡是听见这两个字,便要立刻拔刀警戒。 在过去的无数次生死对阵搏杀中,靠着这两个字,他们才又无数次的死里逃生。 多少次的征战,已经练成了本能,甚至脑筋尚未反应,手已经先拔刀防护。 可是这一次,程荒慢了半拍。 或者说敌人有些太过刁钻。 那只闪烁着寒芒的箭,以快到令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向着程荒射来,镔铁的箭簇撕裂虚空,威势无上,箭簇近身的瞬间,掀起的气浪让程荒的衣袂跟发丝都不由地向后掠飞起来。 他的眼神从惊讶,到骇然,最终变成巨大的无法置信。 而那箭簇直直地射在程荒的胸前,那股尖锐的痛楚让他在瞬间整个身体都绷紧、麻木,而极大的冲力则生生地将他从马背上掀飞出去,向后重重跌落。 ——前一刻。 就在程荒跟车内的夏楝说话的时候,苏子白跟初百将的对话告一段落,他禁不住频频回头,又对初守说道:“这位夏少君今日似忙得很,跟百将您说完了,立马又叫老程……待会儿不会叫上我吧?” 初守知道他必定好奇夏楝叫自己做什么,他偏不透露:“你也巴不得?” “我倒是没什么,”苏子白笑吟吟道:“不过百将,总觉着老程之前似乎是认识这夏少君,不然的话怎会一见面就如此热络,他素日虽也是个热心体贴的性子,但从不曾对个女子如此过。” “程荒入夜行司也有近十年了,干什么不在咱们眼皮底下,两个人八竿子更是打不着,如何相识。” “我也正是因这个想不通,”苏子白眨眨眼,忽地笑道:“百将你瞧,老程那喜上眉梢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初守闻言也扭头往回看了眼,正好瞧见程荒把什么东西放进了怀里,那副珍而重之的模样,就像是孩童得到了希冀已久的珍宝。 苏子白越发心痒:“不行,我得去问问怎么回事。” 他正要无事生非,却听到初百将喝道:“拔刀!” 那声音震得苏子白的耳朵都聋了一会儿,但深知这两个字含义的苏子白,须发几乎倒竖,脸上的嬉笑之色荡然无存,须臾间举手抽刀。 初百将却已经出招,长臂一舒,——呼!身后那柄极长的偃月宝刀腾空而起,一股霸道刚猛的刀气向着周遭冲出。 苏子白出刀的刹那,呼吸都停滞。 在他的眼前,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大概十几只闪烁幽幽寒光的铁箭,距离他们大概只有一丈开外,被初守的偃月宝刀的气劲所阻,那些本来毒蛇般袭击而来的铁箭势头陡然变慢,看着就像是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将他们阻隔在外。 初守的脸色肃然,他并未回头,厉声道:“程荒!” 苏子白起初以为初百将是在叫程荒前来,但他的反应却极快——程荒负责守着夏楝,既然遇到危险,就更该不离车厢左右。 初百将深知这点,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地在此时叫他,那么…… 苏子白头皮发麻,听出这简单的一声唤底下藏着的那点什么情绪。 他猛然回头,果然正看见程荒的身形从马背上被掀飞出去。 车厢距离此处大概两三丈开外,加上那些箭是从后方射来,初百将自然是回护不及。 “老程……”苏子白的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当即纵身跃起,向着车厢处冲了过去。 初守的这一声唤,是提醒他程荒出事,也是叫他过去救护,为程荒,也为了车厢内的夏楝。 百将甚至没有回头就知道程荒遇险,因为他知道救不及,也知道强敌在侧,为今之计,敌人已经抢占先机,而他无法松懈。 但心中的怒意却已升腾,偃月宝刀的煞气震慑而出,竟将那些铁箭震落在地,更有几支嗖嗖地倒飞出去,刹那间,草丛中,岩石边相继传出痛苦闷哼之声。 初守长刀在手,拧眉抬眸,目不斜视:“滚出来!” 一声长笑,有道身着灰袍的影子出现在他们身侧十数丈开外的岩石上:“真不愧是传闻中的‘北关第一,百将之首’,嘿,初百将,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呐。”淡淡的暮色中,灰衣的影子仿佛幽鬼般在风中微微飘动。 初守却不为所动,舌绽春雷,吼道:“滚出来!” 簌簌然,是树叶轻颤,尚在埋伏的人已被这一声喝破了行踪。 右侧半山处,有一道影子轻飘飘地自树冠中跃下,双足落在探出的树枝上。 他手中举着一物,桀桀笑了两声:“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可惜,得罪了我擎云山,从今以后,北关第一就要换人做了。” 初守目不斜视,只听见“擎云山”三个字的时候,眉头皱紧了几分。 灰袍人道:“初百将,别怪我们以大欺小,你只要自断一臂,并在清都城公开向我们擎云山道歉,今日我们便放你们一马。” 初守身后车厢旁,苏子白望着胸口血肉模糊倒在地上的程荒,因为盛怒,他握刀的手都在发抖。 听到这里,苏子白脸色铁青,喝骂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那姓王的贱畜同门,亏得你们有脸找上门来,那贱畜为练他那劳什子的狗屁功法,竟然屠了整整一个村子,满村几十口人都被他所害,如此残虐成性,畜生行径,不配为人,只是一刀杀了都算是便宜他了!” 那灰袍人脸色巨变:“放肆!好大的胆子!可知我们王师弟出身尊贵,将来也是要入执事堂的人物,弄死区区几个凡人性命又如何,不过如同弄死几个蝼蚁罢了!你们竟敢小题大做,擅自戕害了他,如今死到临头,不思跪地求饶,还敢口出大话。” 另一侧那人则嘶声道:“这几个武夫,体魄倒是出色,不如留他们一口气慢慢折磨,等折磨死了,再让我练成尸僵,岂不美哉!” 苏子白眼见程荒倒下,几乎想立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然而他却也知道擎云山不是好惹的。 假如对上寻常的武者,他们自然丝毫不惧,可是擎云山的人自有修行法门,对付起来恐怕棘手,而且…… 他看了眼前方的初守,却见他横刀在胸,沉默无声。 苏子白心中一动,说道:“你们既然是擎云山的人,就该知道我们夜行司办差,自有皇朝铁律在上,倘若不服,大可以去监天司申诉,如今在此处拦路杀人,难道是要挑战皇朝铁律,跟整个夜行司为敌?” 那两人听闻,遥遥对视一眼,猖狂大笑,灰袍人道:“小子,不必说这些大话,你当我们是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雏儿么?北关这一地算什么,监天司几乎都要放弃了,不然怎么迟迟地连个奉印天官都没册封?且我们擎云山的老祖曾是监天司的执事,手眼通天,要杀你们几个武夫还不容易?当然,目下不能跟大启皇朝撕破脸,那只要把你们全都杀了,挫骨扬灰,此事天知地知,又有何人会追究到我们身上?” 苏子白方才想的那个“而且”,就是那个擎云山的老祖,人家这算是“朝中有人”了,自是有恃无恐,他不由地又看向初百将。 站在树上那人道:“本来还想把你引出来围杀,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竟在此遇上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说着抬手轻轻摇晃,叮铃铃,原来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枚铜铃。 铜铃在他手中叮叮响动,只听窸窸窣窣,竟从周围的树木丛中,岩石之后跳出若干形若骷髅的尸僵,向着此处围了过来。 苏子白同其他的铁卫们虽已经各就各位,可见着大白天走尸,又看那两个人形貌诡异,且是擎云山的人,心中也不由紧张。 虽然如此,却并不怎么慌乱,毕竟跟随初守的这些人,都是他的亲卫,自然也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的。 十数人各自警戒之余,都等初守的号令。 那灰袍人见状不由皱了皱眉,他们这些门派之人,自诩高人一等,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被围杀的猎物透露出来的恐惧惊慌,可惜,他们没从眼前这些人身上瞧见分毫。 灰袍人皱眉道:“初百将,识时务者为俊杰,还不跪地磕头,就没机会了。” 初守这才缓缓抬头:“狗屁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子最不喜欢听的便是这句。” 灰袍人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还未说完,便听初守喝道:“原地结阵,三十息!” 灰袍那两人各自一怔,不解这是何意,苏子白跟其他十六人的的眼睛却在瞬间都亮了。 铁卫们变幻身形,三人一组,围绕着那辆马车呈护卫之势,犄角拱卫,挡住了那些逼近的尸僵。 初守抬头,剑眉轻扬,直到此刻,他的目光才投向那灰袍人:“一息。” 灰袍人被他鹰隼般的目光注视,不知为何心头竟生出几分寒意,他正要开口,便见初百将单手持刀,负手弓身,竟是腾空而起。 初百将身形如电,几个起落,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灰袍人心中骇然,没想他的行动如此之快,与此同时,只听初守口中兀自念道:“三息。” “你……”灰袍人猛地明白过来他的用意,短短的一个字,充满了惊骇跟愤怒。 此时地上,苏子白等人已经原地结阵,弓弩手负责解决对方的暗箭手,其他负责斩杀攻近的尸僵,那些尸僵面目狰狞可怖还在其次,最可怕的是他们皮糙肉厚,不知疼痛,偏偏力大无穷,刚一交锋,几乎就吃了亏。 一名铁卫的刀挥出,正中尸僵肩头,可刀锋虽砍入,那尸僵却仍屹立不倒,非但如此,还伸手向着铁卫抓来。 偏偏那长刀卡在了尸僵身上,无法拔将出来,这么一刻,尸僵尖锐的手爪已经向着铁卫面上挥来。 多亏旁边同袍及时将那铁卫撞开,饶是如此,他的衣袍被尸僵锐利的爪子划破,差一点儿就开膛破肚了。 苏子白放眼全场,叫道:“砍他们脖颈!四肢!尽量不要硬碰硬!挡住即可……” 话音未落,只听身旁“吼”地一声响,苏子白悚然回头,却见身后一名身高九尺的铁卫竟掐住一个尸僵的后脖颈,不由分说地往岩石上用力砸去!那尸僵被甩的四零八落,无法再动弹。 苏子白喃喃:“好家伙!” 身体庞大的阿图头也不回,拔腿向着其他尸僵奔去,却在此刻,一支冷箭破空直冲阿图,只是那箭还未近身,就被一把长刀及时砍落。 初守的近卫青山提刀立在他身后,大声道:“阿图听百将的,不许跑远了!” “知道了!” 跟随初守的这十八刀卒,除了阿图头脑简单些外,其他人几乎都明白了初百将先前那句话的意思——“三十息”,是他只要他们原地结阵,阻挡这些尸僵三十个呼吸,如此而已。 而这话的潜台词便是,他初守能够在短短的三十息之内,将灰袍人拿下。 灰袍人显然也后知后觉,“该死!狂妄……”咬牙切齿,他自诩出身名门大派,在北关一带行走,上到朝廷官吏下到江湖游侠,无人敢轻视半分,都是恭恭敬敬,如今却被如此轻蔑相待。 眼见初守还有半丈到近前,灰袍人手一抖,袖中无声无息地滑出两点寒芒:“小子,你未免太小看……” 他露出残忍的狞笑,势在必得。 这么近的距离,自个儿以逸待劳,而初守来的仓促且着急,他这独门暗器自有诡秘,不知杀死过多少响当当的高手,这青年百将绝对不能幸免。 灰袍人甚至觉着这么简单便杀了他,实在有点……胜之不武,更可惜就这么让对方死了,不能尽兴。 然而那点惋惜才刚冒头,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灰袍人只觉着好像是寒冬腊月的冰扑在脸上,冻的他脸皮发麻,这剧烈的冷意让他几乎忽略了颈间那点倏忽闪现的凉意。 耳畔是同伴嘶哑而惊慌的叫声:“常堂主……” 灰袍人睁大双眼,眼珠却有些呆滞,他的目光微微下移,望见自己胸前不知怎地涌出一片血海,忽地他察觉不对,那血原来是从颈间奔涌而出,可怕的是,他看见了自己的脖颈,断的极为齐整的脖颈。 他的头歪了。 不敢相信,灰袍人嘴唇抖动,眼珠移动,却只瞧见面前是那双鹰隼般锐利寒星般冷酷的眼睛,过分肃杀。 青年正无比冷峭地凝视着自己,唇微动,吐出了两个字:“十息。” “啊……”灰袍人眼珠凸着,是无尽骇然。 初守缓缓地把刀从灰袍人的身上抽出,他的话比刀更冷:“我是在等一个杀你的时机,你在那里叨叨什么?” 之前对峙,苏子白之所以跟灰袍人说那许多话,便是常年同袍相处的心有灵犀,他知道初百将会有动作,所以即刻配合。 灰袍人的嘴慢慢张大,无限不甘,愤恨,呼吸却渐渐急促,最终戛然而止。 头颅骨碌碌滚落,身形如一个喷血的破布袋一样从岩石上跌下。 无人察觉,就在常堂主尸首滚倒之时,有一团不大起眼的灰气从他身上飞出,而在灰气飘飞的刹那,寂静的马车内有道红芒悄然射出,那灰气被红芒卷住,一闪即逝。 这是二更哟,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