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第一白月光》 第1章 寻鬼街 “谢尘缘竟然才死!” “怎会现在才死?那位仙尊不是早在三百年前就死了么。” “是昨日才有的消息,寒渊鬼王可是亲自抱着他的尸首回了鬼域,这可是所有人都看见了!” 说句实在话,这种讨论声总不绝于耳,不管是茶楼酒肆还是驿站客栈,不管是鬼界还是仙界,总会有人神鬼不怕死。 谁啊! 这么大的阵仗,竟让这三界都抽出自己宝贵的时间看他的笑话! 这笑话的中心,论字眼,大概是谢尘缘三个字。 不少人猜这名字究竟为何意。 有人说,谢尘缘者去尘世,体现出那瘟仙对这世道的厌恶! 还有人说,尘土微小,缘分易断,这名字其实是在感慨! 实际上都不是。 谢尘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谢尘缘。 他只知道,从他试图拯救这天下苍生起,他便活成了这三界的笑料。 最开始,还没这么糟糕。 至少还算不得笑料。 他本是天界明法官,量天尺度尽三界善恶,后因“三劫九难”,被打回修真界渡劫。 不会有神仙真的那么无私大爱,舍命为苍生! 所以这劫,自然也不难渡。 直到三百年前仙魔大战,他执拗地以元神镇守仙门,却被同道瓜分法器,仍旧不知悔改,以一人抵千军,最终落得个仙骨消散的下场。 众神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三界神佛,也有“真佛”,“真神”。 真的令人唏嘘,令人叹惋。 大家笑一笑,这件事情便成了饭后谈资。 不过,这件事的被提起的概率仍旧比不过凡间米价贵了,又或是官府税赋又多收了,比不过鬼界风流鬼被撵出宅门,更比不过仙界多修了两座宫殿这么屁大点的事。 确实不重要。 可是,怎么会不重要啊! 他可是为了保护天下苍生而死的! 啧...... 那也不重要! 上界一处宫殿后,歌舞停了,众神便一哄而散,拍拍屁股回自己那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去了。 似乎还能听见神嘀咕:“又不是我们让他保护天下苍生的。” 这话说到旁听者的心窝子上,他们附和点头,笑哈哈道:“活该呗。” 对喽!活该呗。 他自己选择的路,又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只是又有一神仙,像是想起了什么,故作神秘,向大家讲道:今日我从旁处听得的消息。 当今寒渊鬼王失魂落魄的回来,怀中却紧抱着那人的尸体。 七窍流血,死状凄惨。 话了,他又补充。 至少那些亲眼所见的小鬼们是这样说的。 他们言之凿凿,小鬼以谣传谣。 就这么一句一句传下来,这个故事就那么横空出世。 众神唏嘘,众鬼哗然。 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位高洁的仙君如此狼狈的模样。 虽然没见过,但听过的人,都能将谢尘缘的死状讲的绘声绘色。 可当真是记忆力超群! 不过很快,他们就为自己的所言所行后悔了。 那位杀人如麻,行事诡谲的鬼王,不知从哪儿得知了众神鬼在私下妄议谢尘缘的消息,发了好大的一通疯。 熬尸油,炼神丹,寻魂灯。 用尽了各种偏方法子,不计后果,铁了心的要复活那已死之人。 三界被他整得鸡飞狗跳,甚至寻不出半分安稳。 先不说人鬼,且是那是天上的仙人,鬼界折腾的叮铃咣啷,他们上界也不堪其扰。 许多神官都提过这件事儿,也没神仙寻出来个好的解决办法。 实在是那鬼王太过于难缠。 这天底下唯一一个能镇住他的,如今只是一具尸身。 可不就是那谢尘缘嘛。现如今死啦! 哦,对了。还有一位。 那鬼王的军师,本是个修了千年的白面鬼,最擅长蛊惑人心。 可现如今那鬼王也不听他的话了。 给人扒了皮,抽了骨,困在那乌镜之中,悬在鬼街,日日夜夜的重复他死前的惨状。 鬼界的歌舞升平也没了好一阵子。 各式各样的青面白面小鬼,怨恨深重的大鬼厉鬼,也不敢在街上游荡了。 似乎出来溜达两圈,都能惹火上身,被鬼王抓去救活那位高洁的仙君。 还有救的必要吗! 按道理来说,自然是没有。 人都死了,尸骨都不知道哪去了,还怎么救啊? 然而,还真有神仙寻了办法。 上界天宫,泽仙殿。 此时此地,白光一片,仙气雾缭,又有一道清冽的女声响起。 上曜气急败坏对那天道之尊嚷嚷:“玄冥,那鬼章整日发癫,打着净世的旗号胡作非为,搅扰的三界都不得安宁!” 那位身居高位的天尊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只淡淡一笑:“你若是讨厌,那我便派你下鬼界,亲自收服那厉鬼如何?倒也省了你烦心。” 此话一出,上曜默了。 她退后两步,吞吞吐吐,不愿接这差事。 她打不过鬼章。 即便再恨他,她也打不过。 自然是,不能上去送死的。 一旁抱臂的霍纵嗤笑,“上曜,你竟连为他复仇都不愿意。” 上曜被人戳破,恼凶成怒:“有本事你去杀了鬼章,替他报仇,怎么只见你鬼祟缩在上界,连个头都不敢在鬼章面前露!” 霍纵据理力争,出声辩解:“可至少,我心里是念着他的!” “一句念着他,就轻飘飘把旁人架在火架子上。就你最是清高!就你会颠倒黑白!就你博爱众生!无知的蠢猪。” 上曜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抱臂,不再去看对方,只留下霍纵炸了毛似的往那一站,气的吹胡子瞪眼。 二人针锋相对已是常态。 现如今,更是憋着股气,恨不得瞪死对方。 玄冥无言,看着两位活神仙,微微叹了口气。 “可如果我说,谢尘缘还没死呢?” 开文啦!大家久等了。喜欢的宝宝可以支持一下吗这真的对小作者很重要qw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寻鬼街 第2章 独鬼窟 从天界到鬼界,快的话只需要数日,更何况,鬼王大闹三界这件事情,实在火烧眉毛。 此时的下界。 上曜,霍纵,灵岚,三个人工整坐在摇晃马车里,面面相觑。 他们三人下天界,只为寻谢尘缘“没死”的踪迹。 直到马车停下,上曜遥遥望着那鬼街的大门,啧啧称奇,打破这诡异地安静:“不愧是三界第一鬼贪官,这门修的比天宫的都气派。” 不愧是上曜,一句话能骂八个人。 骂玄冥小气鬼,骂鬼章贪官,还顺带针对了一下霍纵。 霍纵没成仙之前穷地不像话,成了仙之后也抠得不像话。就好像不攒点钱,下一秒行军打仗,都没有粮草一样。 眼看着霍纵要暴起,灵岚叹口气,没做声,只拍了拍他,示意正事要紧。 三神化作三鬼,进入鬼界。 他们修为通天,低级的小鬼也没发现。 当然,也可能是鬼章因着谢尘缘死了,无心照看鬼界,随手放进来一二三个神仙,倒也在情理之中。 鬼街上冷冷清清的,三个活神仙轻车熟路。 上曜看着这番凄冷寂静的场景唏嘘:“上次来可不是这副鬼样子,至少还应该是有鬼的……” 忽地,她被鬼街前一块巨大的镜子吸引,驻足嘀咕:“这乌镜里的白面鬼,不是鬼章那狗腿子么?日日夜夜悬在此处,供众鬼观赏,我还真是好奇这扒皮抽筋是什么样的感受?痛彻心扉?” 她话音落下,就听见身后动静,转身,于是,便瞧见了不远处的鬼章。 那鬼顶着和玄冥八分相像的脸,黑发如瀑,眼眸漆黑,深不见底,从左眼的眼角一直到右脸,却有着一道极其阴森可怖的疤。 但是又似乎恰巧和他脸上戴着的半扇面具融合。 鬼章一身红衣,笑的标准,撩起眼皮,扫了眼他们仨,手里不知把玩着什么,随意道了句:“好久不见啊。” “谁跟你好久不见。”上曜硬着头皮怼他,她虽怕鬼章,但也知道,身后有灵岚护体,还有霍纵这个肉盾。三人齐心合力断金,这总不会出事吧? 灵岚冷道:“鬼章,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何来此。” 是知道。 不就是黄皮子来讨封,没好事么。 如今不知从哪听见了小道消息,来找他要谢尘缘。 鬼章冷眼看着三人,一言不发。这稀烂的态度,倒先刺激了霍纵。 可以理解。 毕竟谢尘缘死的时候,霍纵也差点跟着一块死干净了。 果不其然,他听见霍纵一字一顿道:“鬼章,你真是个畜生。” 哦。畜生就畜生呗。 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三界众生,无一人不骂他畜生,魔头。他早听惯了! 霍纵怒道:“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鬼章冷笑:“我怎么对他的?” 霍纵提高音量:“你怎么能那么折磨他!” 鬼章丝毫不在意:“你看见了?” 霍纵脸上肉眼可见的出现了裂痕:“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龌龊,下流!” 鬼章冷哼一声:“龌龊?这些东西,本就是众所周知,根本无需我大肆宣扬吧。” 霍纵气急败坏,指着他的鼻子:“你......” 鬼章不愿再多说,摆出一副懒得跟一根筋说话的样子:“不杀算了,走了。” 话音落,原本空荡的街道,瞬间涌出无数奇形怪状的鬼。 上曜察觉到不对,抬眼看向灵岚,发现对方早已在皱眉思考。 “慢着!”上曜叫住他。 鬼章没有停下来,并不在意上曜的阻拦,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彻底惹怒了霍纵。 他手中的法器横空变出,巨大的刀斧划破利空,神器穿透污浊的鬼街,直直地劈向鬼章。 霍纵怒不可遏:“鬼章,你去死吧!” 上曜还未来得及阻拦,戾气便已经到了鬼章身后,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彻底吞噬。 那个背影未曾躲闪。 “不对,这不是鬼章。” 像是意识到什么,上曜迅即转身,望向他们走过鬼街头的那盏乌镜。 ** 独鬼窟,悬棺洲。 独鬼窟在一座荒山下,远离三界。 此山千年前名唤桃溪,曾是霞光栖木,灵泉洗心之地。 本是为修炼的绝佳之地,可惜如今此山阴阳颠倒,桃木生瘴,溪水染腥,脚下所采皆是人体骨灰,倒是成了阴魂借道,尸魅争食的戏台。 而罪魁祸首,便是那个将三神耍的团团转的鬼章。 鬼章为复活谢尘缘,以活人死鬼祭阵,阵成后怨气不散,后来饿殍浮尸皆弃于此,阴气淤积成渊。 而此处鬼窟,正是鬼章亲手开辟。 鬼章跪在谢尘缘的棺椁前,慢条斯理的擦拭着一具棺材。 那棺材通体莹蓝,又透着淡淡的光。 棺材前立着两盏灯笼,还有一面巨大的乌镜,泛着盈盈水光。 镜中正是上曜,灵岚和霍纵三神。 至于棺材中躺着的那人,一袭白衣,身薄如纸,肌肤像是新雪覆月,又像是晨雾中的薄瓷,白地近乎透光,可是又不显苍白,死板,反倒透出一种莹润的细腻。 再细细的瞧,甚至能瞧见皮肉下的青脉。 光不知从哪来的,淡淡的洒在棺上,斜斜的漫在那双紧闭的眼睫上,又落在他的颈线上,勾出一道玉晕,极小的玉兰花瓣落在他身上,颤巍巍的承着露。 谢尘缘天生的一段风流温软,冰骨玉肌,美的像画。 哪怕是死了,七窍流血的死,也美。 美的人神魂震魄。 鬼章目光久久地落在他尸身上,像是要将他拆吃入腹,又像是贪恋,不舍。 这会儿镜中打斗声越发地大,鬼章被吸引,无聊地分神,瞧着镜中的场景,笑容却慢慢淡下去,手轻落在谢尘缘的面上,等隔着近乎透明的棺材板看见谢尘缘那张脸,这才重新挂上笑。 说出的话却冷如冰。 鬼章道:“有人要来和我抢你了。” “哪怕只是一具尸首,他们也要抢了去”,鬼章压低声音,像是委屈,求着谢尘缘翻身坐起,活过来为他做主:“我真想抽了他们的骨头皮肉熬灯油。” 熬灯油干什么? 当然是点魂灯。 谢尘缘怕黑,怕极了。 所以棺材要透,要有光,有不灭的灯,有不碎的镜。 谢尘缘喜静,所以更要寻的一处安静处所。 所以他就亲手将他们的故居改造成一座阴山,唯他一人所居。 谢尘缘又念旧,长情。 所以他就杀了他的那些故友,尸身扔在了桃溪山的锁魂阵中。 鬼章轻声道:“师尊,没有人会发现我们的。他们不会打扰你。” 他让谢尘缘放心。 意外的,乌镜,竟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开口讲话一样。 鬼章下意识皱眉,那声音又瞬间消失。 过了好一会,乌镜中才传出声音:“殿下。” 鬼章没应。 乌镜耐着性子继续汇报:“上曜将鬼街前的乌镜炸碎了。” 鬼章似乎是早有预料:“随她去。” 乌镜沉默了一会:“那鬼界......” 鬼章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和我有屁的关系?” 他这个旧主死了,自然会有无数个新鬼争着抢着要当鬼王。 鬼之常情。 就好像他的师尊。 本是三界第一白月光,如今死了,便又有人开始争抢这个莫须有的名号一样。 鬼章看了。 都恶心,抢这个称号的人神鬼都是。 于是他又理所应当的将这些争夺名号的玩意全杀了。 美名其曰,替天正道。 洞中安静片刻,镜中有所波动,乌镜才道:“殿下,有人来桃溪山了。” 鬼章语气森然:“旁人不知这山有多难进,你也不知道吗?” 乌镜知道,他当然知道。 此山能够汇诸天地灵气,亦能够镇压至邪之气,鬼章引地脉怨气所交织成网,逆转桃溪山灵脉,将怨气逆转成灵气,以纯净之气滋养谢尘缘尸首不腐。 故而,任何硬闯进此山的东西,只有死路一条。 乌镜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洞中无法辨认时间,昼夜都是一副景象。 不知过去多久,乌镜才终于道:“闯山的人死了。” 鬼章毫不意外,低低嗯了一声,静心打坐。 可这份安静没持续太久,乌镜很快继续道:“有神来桃溪山了。” 鬼章却没动。 乌镜提醒:“殿下,你认识他。” 鬼章轻声:“我认识的神很多,这上界诸神,我都交过手。” 乌镜道:“你认识他,却没和他交过手。” 鬼章慢慢睁眼:“他来了?” 乌镜:“对。” 鬼章睁开眼,看着乌镜中的场景,一言不发。 镜中,山间迷雾慢慢退散,隐隐约约露出一条小径,小径上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格外熟悉这里的路。 乌镜道:“他很快就会到尘河的。你打不过他,又怎么保护仙尊?” 鬼章却不回话,只是沉默打坐。 乌镜一味的汇报进度:“他过了尘河。” “他进了仙庙。” “他破了悬阵。” “他杀了守门鬼。” ...... “他到了。” 乌镜话音落下,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响起:“是的,我到了。” 鬼章改名叫狗章可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独鬼窟 第3章 悬棺洲 乌镜中映出那个男人的容貌。眉间一道天痕,唇不染尘,无笑无怒,又仿佛从刺眼白光中缓步走来,难辨眉眼。 一身玄衣,行走时周身无风,却有无形道韵流转。低阶修士只是靠近,便会神魂不稳。 玄冥左右打量半晌,看见悬棺洲中央躺着的尸首,轻斥:“这桃溪山,被你糟蹋的不成样子。” 鬼章闻声冷笑,回怼:“糟蹋便糟蹋了。” 玄冥不怒:“可若是净世睁眼,看到这般情景,定是心痛至极,” 听到净世二字,鬼章终于肯抬起眼。 他眼皮很薄,不带情绪看人的时候,冷如寒冰。 鬼章指了指那棺材,准确的来说,是指了指那棺材中的尸体,真心实意发问:“你瞎吗?” 谢尘缘死了,哪还能再睁眼? 鬼章觉得这世间,好像没几个头脑清醒的。 把自己一生过的终极糊涂,满眼情爱,又或权财地位的凡夫俗子,暂且不提。而那些妄图,得道升仙的废物们,忙忙碌碌,最后什么都落不到,也简直蠢货。还有那些愚昧无知的上界诸仙,一个个问鹤把酒,更是白活。 好不容易有几个超脱三界的,也是如此。 比如上曜,总为了他人事情忙碌奔波。比如谢尘缘,喊着天下苍生人间大爱,却被那些“正道”亲手捅了一刀又一刀。 还比如面前这位。鬼章本觉得,他能登上如此高位,定然不同于凡仙。 可是错了。 等到事事终了,鬼章这才看破。 玄冥也只是一只麻木森然,浮于表面,不通人情的傀儡罢了。 玄冥却不对鬼章的话感到气愤。 他道:“你当真以为,净世的死是不可违逆的因果?” 鬼章曾思索过千万遍这个问题,但是终究寻不到一个答案,但一切,仍在被天道推着往前走。 鬼章道:“天道不允许我们违逆因果。” 玄冥竟笑了起来:“那你将整座桃溪山改做阴山,难道不是为了滋养净世魂魄?你难道没有违逆因果?” “还是说,难道你以为净世会感激你的?你用他所护苍生性命,无辜凡人性命滋养他的神魄。你猜他醒来,会如何想?” 鬼章被戳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一旁的乌镜想记录下这场景,又害怕被发现,于是只能在心中记着。 它嘀咕:玄冥朝棺走了一步,两步,呃呃东南方向,入洲,无伤......不对?怎么会无伤?悬棺洲只允许殿下和净世入内......七步,玄冥伸手......摸了净世的棺???不对,殿下为何还不出手制止! 鬼章自然不能出手制止。 他只是双眼盛满怒气,死死的盯着踏入他和师尊领地的玄冥。 玄冥察觉到他的视线,轻笑:“你在怨恨什么?” 他在怨恨什么? 鬼章也不知道,他好像讨厌这世间的一切。除了谢尘缘。 鬼章哑声:“我怨恨接近他的一切人。” 玄冥嗤笑:“也包括你我?你我也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接近他。” 鬼章听到你我二字,像是被人拎出来反复羞辱了一番,怒道:“不要把我和你归为一类。” 玄冥看穿他的难堪,羞愧,更是火上浇油:“可笑,你我本就是一人,又何谈是否为一类。” 他们本为一体,却因意外分生三相,一相为鬼,名为鬼章,一相为仙,仙相玄冥,一相为人,入六道轮回。 而这世间,除去那入六道轮回的人相不知所踪。 知晓此事只有他们二人。 鬼章怒极反笑,冷眼:“我和你不一样。” 玄冥点头,赞同:“我和净世感情深厚,你这一世轮回,自然比不过我们。” 若是霍纵在此处,定要拍案叫绝,喊一句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玄冥戳到对方痛处,自然被他恨上,刹那间,鬼爪横出,直抓向玄冥面部,玄冥双脚轻点,离地,身体后仰,自然躲过鬼章一击。 紧接着又是一爪,玄冥倒躲的悠闲自在。 偌大的独鬼窟,一黑一红交错,所过之处带起疾风,只剩下二人打动的动静。 玄冥还有些话没说完,继续道:“净世博爱,胸襟宽广,你却妄图占有他,打着爱他的旗号做着恨他的事。” 鬼章又是一击:“错了!我从未恨过他!是这难容明月的世道才叫人怨恨!” 玄冥似有所料,轻轻点头:“无所谓,你爱也好,恨也罢,你也得不到净世的爱。” 他这话说的,仿佛谢尘缘的爱是什么九九成稀罕物一样。 的确稀罕。 这世间觊觎谢尘缘的东西太多太多,实在是,让人眼花缭乱。 话音刚落,面前的鬼王瞬间消失,竟无形出现在玄冥身后。鬼爪直击玄冥真身。眼看玄冥就要被重击,霎那间,一道剑气凝光,起于棺木之侧划破利空,悬于二人中央。 那剑是枯荣。枯荣是谢尘缘的剑。 二人打斗的身姿顿住,看着悬在二人之间的枯荣剑身浮起的字,表情凝滞。 剑身所写:“滚出去打。” 二人仿佛能从这四个字中读出无尽的怨气。 玄冥意外地看向鬼章,却不说什么。 枯荣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谢尘缘的意志。枯荣传话,就说明谢尘缘当下的状态还算可以。 鬼章却满脸震惊。 为什么自己守在师尊身旁的时候,枯荣从来没有和自己传过话,反倒是玄冥来了,他才终于有动静。 果真像玄冥说的那样,自己创此阵法,竟让师尊讨厌自己了吗?! 不对,不对。 鬼章忽然反应过来。 所以枯荣能听见他们打斗,那就证明自己在独鬼窟说的那些话,枯荣都能听见! 他想一想自己说过的话。 好像都不是很能入耳,枯荣听到了会不会告诉师尊,师尊会不会更讨厌他了? 可这边鬼章还没反应过来,那边玄冥便已经开始打招呼,在枯荣面前先混一个眼熟。 玄冥俯首低眉:“叨扰师兄。” 枯荣话少,基本上没理过自己。 唯二的两次谈话。 一次是玄冥误入谢尘缘的宫殿,他让自己滚。 另外一次就是现在,他让自己滚。 但玄冥接受良好,不怒不闹,只是一味地恭敬。 看见玄冥那副样子,鬼章烦的眼角嘴角一齐抽动,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装什么好狗,是你先打扰我们二人的。” 剑身又写:“都滚。” 玄冥道:“一定要赶我们走吗?” 说话时,他还刻意加重那个们。 当然可以走,带上鬼章。 既然他不能留下,鬼章也不能留下。 剑身凝滞半晌,重新写道:“滚。” 这是真生气了。 玄冥了然,自然是不会想要再惹师尊的法器生气,挥一挥衣袖就要离开独鬼窟,却被鬼章拉住:“你就这么走了?难道来此处不是要从我这里抢走师尊?” 多可笑啊,小孩子才用抢这个词。 玄冥道:“那岂不是了浪费了你的阵。” 鬼章不可置信:“刚刚你还觉得,师尊会恨我用此阵。” 玄冥淡笑:“不重要。” 鬼章问:“什么不重要?” 玄冥道:“只要能让净世复活,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二人话音刚落,枯荣就再次腾空。 剑身又道:“。” 玄冥拱手作揖:“师兄好生休养,再过几日,我便再来看您。” 鬼章一步三回头,也被枯荣驱赶出了独鬼窟。 乌镜看着一神一鬼都走了,战战兢兢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在棺木之上的魂灵。 那魂灵长发披散,身形瘦削,魂魄透光,并非纯粹银白的发丝慢慢现形,极其随意的披散着。 乌镜目瞪口呆,看那魂灵慢慢凝聚成不透光的实体, 而棺中尸体,竟然在霎那化蝶影消散。 谢尘缘往那一站,连这独鬼窟中仅剩的光都自觉绕开三分。 现身那人鼻梁挺秀,唇色极淡。嘴角带着一丝向下垂的弧度,并非不悦,而是一种因面前的东西太过繁杂无法聚焦的淡。 因久不见光,肤色显出毫无血色的冷白。 而那双在乌镜记忆中常年结霜的眉眼,如今眼底却浮现粼粼波光,又或是是近乎无色的灰,又像是及其淡的琉璃金,多添几分疏离。 那人慢走两步,立与乌镜前。 那双修长葱白的指尖如玉竹般轻点乌镜,似乎是察觉到乌镜并非普通镜子。 乌镜紧张地闭上双眼,心中默默呼唤殿下。 殿下殿下你别走啊! 你的师尊......真的活了啊啊啊啊! 恍惚间,他听见净世道:“真奇怪,我刚刚明明听到有人在吵架,究竟是谁。” 乌镜:!?他他他他他,竟然连殿下和玄冥都不记得了了吗?? 乌镜镜口大张,看起来格外地滑稽。 镜前站着的人见状,莞尔一笑。 乌镜被这一笑失了心魄,正晕晕乎乎的时候,又听见那他问道:“记得什么?” 乌镜:?!不不不不不不对啊!谢尘缘怎么会......听到自己心中所言? “谢尘缘?” 那身形思虑后点了点头。 乌镜听见他说道:“原来我叫谢尘缘啊。” 第4章 桃溪山 乌镜像是听到了什么鬼故事,彻底宕机。 所以,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谢尘缘活了,就那么水灵灵的从棺里平移到了他面前? 还失忆了!!! 乌镜颤颤巍巍,又听见谢尘缘问他:“你会说话,为什么不理我。” 他不是不理谢尘缘,他是不敢啊! 鬼章那神经病,见不得谢尘缘跟人说话。哪怕是自己这个顶级小跟班,也不可以! 简!直!小!气!鬼! 自己堂堂千年才聚集天地精华为一体的高等白面鬼就被鬼章实力压制,他也郁闷啊。 乌镜克服心中压力,后慢吞吞开口:“仙尊,您……怎么会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 谢尘缘眼睛眯起,试探:“你不会不知道你的心里话都显示在镜面上吧。” 乌镜:“。” 殿下,你真让我感到寒心。 谢尘缘看乌镜上头渐渐浮出【不可理喻】几个大字,不由得一笑。 死前,天道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他本是太古时期唯一一位替天道统率诸天三界的至尊。 说好听点儿,叫这三界的明法官。 说难听点,就是这天道的傀儡。 本以为他就会一直这样,被天道操控,但却出乎意料的。 人会发疯,神大概也是。 发了疯的他,亲手打破自己设立的天规,导致天界动乱失衡。 被天道用缚神链捆束于诛仙台上审判。 天道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认罪,那他之前做的那些事便还有回旋的余地,而这天尊的位子,就还是他的。 若是不肯,那就堕入轮回,饱受三劫九难之苦,沦落个神魂俱散的下场。 可尽管这样,他还是义无反顾选择了后者。 似乎完全不惧怕。 天道闻言,怒不可遏:“玄微,你简直不可理喻。” 天道气急败坏,依言将他打入凡尘,历尽轮回。 若轮回终了,他仍心存悖论之道,就将神魂俱灭,永堕归墟。 谢尘缘心中清楚,这是天道想用轮回消磨他的人性,它在等能重新掌控谢尘缘的那一天。 但是谢尘缘也在等,等天道彻底看清楚他身上的人性消磨不掉。 谢尘缘阖眼,似能穿透那虚空,穿透那天道之眼。 天道要逼他去死,但他死不了。 他不傻,自然要留后手,在每一世轮回,都故意保留了线索,指引着自己,能够在最后一世,吸引所有的注意力,和天道对抗。 既然天道要下一盘大棋,他便陪着,看谁能够走到最后。 而这一世轮回,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半晌,他睁开眼,挪开视线,环绕一圈冷清的洞中,出声问道:“这是哪?” 乌镜道:“赌鬼窟。” 谢尘缘没听太懂:“赌鬼?” 他看到乌镜十分确认的点了点“头”。 乌镜其实也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要起赌鬼窟这样一个名字:“可能是殿下联系自身情况,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谢尘缘轻笑:“赌鬼啊。” 乌镜赞同,殿下可不就是赌鬼嘛。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抱着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妄想,守在这鬼窟中,就为了复活一个活不了的人。 想到这,乌镜痛苦地闭了闭眼。 不过,还真让殿下赌赢了是怎么回事?简直走了狗屎运了! 谢尘缘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乌镜道:“白面。” 谢尘缘想了想,明明是推测,却又十分肯定:“你的本体,是一只白面鬼?” 乌镜讶异:“你怎么知道!” 谢尘缘笑了笑,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这算是他唯一保留的神性了。 能够循着自己的感觉行事却不出错。 谢尘缘又问:“那你为什么会被困在镜中?” 乌镜懊恼:“因为我被殿下收服,他觉得这世间所有的白面鬼都擅长蛊惑人心,不信任我,便将我困于这镜中。” 谢尘缘想了想,对此人评价道:“你口中的这个殿下,疑心极重,不是什么人。更何况,还是赌鬼......你还是少跟着他为好。” 乌镜呆滞,不可置信,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仙尊,难道您您您您......您真的不认得殿下了吗?” 谢尘缘眉头轻轻皱起,不过很快又舒展开:“不认得了。” 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这有什么好自我怀疑的。 下一秒,乌镜扔出个惊天大雷。 它道:“殿下他……是你的徒弟。” 谢尘缘试探着走进悬棺洲旁边的石头上,脚步顿住,后满脸疑惑地转过头,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养出了一个赌鬼,而且这赌鬼疑心深重,杀鬼如麻?” 乌镜痛恨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对.......啊,不对,他还杀人如麻!这桃溪山上有处乱葬岗,皆是他所杀掉的人鬼神。” 谢尘缘沉默了,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乌镜大大咧咧,丝毫没发现谢尘缘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道:“我确定。不仅仅是我确定,这三界众生,都知道啊!” 这三界众生,都知道啊! 这个声音回荡在洞中,敲击着谢尘缘的理智。 这三界众生,都知道他养了个赌鬼徒弟了……? 听到自己一世英名被毁掉的消息,谢尘缘一只脚没踩稳,啪嗒一下摔进了悬棺洲旁边的寒水中,冻的一磕碜。 乌镜发出一声极大的“啊呀!” 谢尘缘双手撑起,从冰水中爬起,被冰的直皱眉。 他身形瘦削,白衣完全的沿着他的身形紧贴,却又让人感觉不到香艳。只是单纯的美,却又不费力,便美的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乌镜亲眼所见,又一次感慨。 这世间,怎会有人不爱谢尘缘!这张脸,这身姿,高洁如雪,又如明月,试问,谁敢玷污白雪,谁又敢折明月! 怪不得把殿下迷得团团转。 谢尘缘此时此刻自然是不会知道乌镜在想什么的。 他被冻得脑子发懵,愣了好一会,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四下寻找衣物御寒,找了一圈却绝望地发现。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怕冷。 极其地怕冷。 哪怕他是神仙,他也怕冷。 当然也不是空穴来巢。 某次违逆天道,天道怒不可遏,便罚自己跪在寒渊整夜。 寒渊谓何处? 阴寒之气大盛之地世间阴寒魔物被羁押之地,可想而知寒气入体,会对到过寒渊之人造成多大的损伤。 不知是被这意外得知的噩耗打击的说不出话,还是觉得寒冷,谢尘缘沉默的僵在原处,一言不发。 乌镜似乎是察觉到这份诡异地安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仙尊,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谢尘缘看着不远处安静立着的枯荣,闭了闭眼:“不怪你。” 怪我。 我怎么会.....养出了个赌鬼。 谢尘缘又问:“他现在在哪?” 乌镜道:“容我查探一下......呃,仙尊,或许大概……现在殿下正在乱葬岗上和玄冥骂架。” 谢尘缘满脸问号:“?谁?玄冥?” 你是说,我第一世养的徒弟在和我上一世养的徒弟互骂? 乌镜确认道:“是的......呃,不过,现在好像打起来了。” 谢尘缘扶额:“......好了你不用说了。” 谢尘缘开始深刻反思。 他可能不太适合养个什么东西吧。 想到这,谢尘缘站起身,腕骨翻折,枯荣破空而出,便到了谢尘缘的手中,一人一剑要往洞门的方向走去。 乌镜见状,连忙叫住谢尘缘:“仙尊,您要去哪儿!” 谢尘缘轻咳一声:“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如今已经在此处停留了太久。” 乌镜吓了一跳:“难不成您要去阻止玄冥和殿下打架!” 谢尘缘心道:当然不是。 刚刚听到乌镜说两人现在正在上头打架,脑中浮起一个念头,赶紧带着枯荣出洞。 这什么赌鬼窟,怕是要被二人打塌了。 可乌镜却不敢让谢尘缘离开。 要是一会殿下打完架回来发现谢尘缘失踪了肯定要对自己进行一番拷打,他可经受不住。 可他现在就就是一个镜子,除了说话,什么都做不了。 更别提拦着谢尘缘了! 乌镜哭哭啼啼道:“仙尊,白面求您了,您可千万不要走啊。” “您要是走了,等殿下回来发现您不见了,我就完蛋了啊!” “殿下心狠手辣,杀鬼如麻,我若是落在他的手里,肯定下场凄惨,鬼生定是要就此终结啊!” “仙尊,您是大善人,怎会忍心抛下我一鬼......啊不对,是一镜。” “仙尊啊......” 谢尘缘叹了口气道:“可是我要逃命,不可能随身携带你。” 谁家好人逃命要带一块大镜子? 怎么,逃跑的时候也要保持闲情雅致,抽空欣赏自己的绝美容貌吗? 那不是缺心眼嘛。 乌镜听到此话,更急了:“仙尊,您现在记不得东西了,对吧。” 谢尘缘顿住。 乌镜赶忙:“我知道的仙尊,我知道的。” “从这上界哪家神仙盖了新宫殿,到下三界那只鬼偷吃,我都知道的。您带上我吧,我肯定很有用的,您就算让我去偷东西杀人放火我都愿意的。” 谢尘缘:...... 看看,看看,都给鬼吓成什么样了。 杀人放火,亏他说得出来。 不过要这样讲,它更不能留下了。 他口中的殿下看起来心思不纯,说不定作恶多端,要是真的利用白面鬼去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他这个“师尊”,哪里还有脸啊! 至于其他的,让他当一个百事通,路上陪着自己,也不是不行。 乌镜几乎是泪眼婆娑,遥遥望着谢尘缘低头思考的背影,正要加把劲再次挽留,夹着嗓子又开始喊道:“仙尊......” 唰! 枯荣破空而来,将乌镜一剑击穿。 被这一击吓的魂都要给飞了的乌镜:“? 谢尘缘望着从破碎镜口中探出的那白面鸟,有些意外:“竟是鸟形。” 后又招了招手:“过来。” 白面鸟眼睛还在冒星星,听到这话甩着翅膀就要弹跳起飞。 起飞起飞!仙尊在召唤! 唰! 下一秒枯荣再次破空而过,剑身丝毫不顾已经将白面鸟撞翻过去。 巧了。 枯荣也听到了仙尊在召唤。 谢尘缘看着神速飞过来的枯荣,正亲昵的蹭着他的掌心,无奈:“下次慢点。” 枯荣乖巧地依偎在谢尘缘身旁,剑穗晃了晃,表示好。 至于某鸟...... 谢尘缘看着昏过去的白面鸟,叹了口气,又一步淌水过去将鸟带起。 盯着那涂了个大白脸的人面鸟身打量几秒:“啧,怎么感觉这幅人面不是很好看呢?” 尚有一丝理智的白面鸟:/ 仙尊,住嘴。 就算你是美人也不能对鸟身进行容貌攻击。 白面鸟:我嘎巴一下死这你信不信。 谢尘缘勾手:过来。 白面鸟:……咯咯哒咯咯哒仙尊俺来了。 期待大家多多留评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桃溪山 第5章 百蝶镇 一 出洞这条路,有了白面鸟,便好走了许多。一人一剑一鸟行至出口。 谢尘缘盯着黝黑的天,问:“现在是何时辰。” 白面鸟惭愧:“仙尊,我是百事通,不是日晷。” 谢尘缘抱歉的笑了笑:“这样啊,那算我考虑不周,既然如此,指一指下山的路吧。” 白面鸟应下絮叨:“向南,往山下走,就会看见一条小路,从这走向北走过这两小道……” 话音未落,却察觉到身后泛起一阵阴森,不由得打了个颤。 可它环视四周,却没看见有其他东西在:“奇怪。感觉好像有东西在盯着我们。” 白面鸟正疑惑,结果下一秒,它就再次被极速赶来的枯荣撞翻在地。 谢尘缘听到响动,又看见咕噜咕噜滚到自己脚下的白面鸟:“?” 枯荣蹭了蹭谢尘缘掌心。 半晌。 被撞得精神涣散的白面鸟被人用手托起,余光瞥见剑身僵硬悬在半空,眼睛一闭,发出两声沙哑的鸟叫,几乎微不可察。 但装可怜够用了。 仙尊!一定要为他做主啊啊啊啊! 恶剑自有仙尊磨! 敢欺负它一只顶大的鸟!简直可恶至极! 这边白面鸟还在哼哼唧唧,枯荣已经因为被斥责,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没了反应。 “仙尊,这坏剑既然惹了您生气,便惩罚一下,叫它下次不敢再犯!” 白面鸟终于清醒半分,脑瓜就开始往坏处转。它盯着那剑,似乎又察觉到那股阴森的目光。 看什么看!就你会看! 白面鸟挺着胸脯也瞪了回去。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破剑! 听见白面鸟的话,谢尘缘垂下眼,只道:“算了,下不为例。” 白面鸟正要对此荒唐决策发出尖叫,下一秒,阴森的凉气再次传来。 小白:…… 死破剑,真记仇。 白面鸟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自己顺了顺鸟毛,安慰自己:“算了算了,仙尊既然说算了,我便不和你一般计较了。否则,俺堂堂人面鬼,怎么可能会容你三番五次的欺负,简直没有王法!” “......这天可真黑,路可真难走,还有几不路,是不是就要下山了?仙尊,您可真棒,之前没有走过还能精准地找到下山的路,没多远了!” “……仙尊仙尊!您瞧瞧,那是什么!” 白面鸟说出这话的时候,谢尘缘早已停下脚步。 他看着那远处渐渐升腾起的白光,心中顿感不妙。 远处天边,白光泛泛,交融于无边暗夜的一角,又开始不紧不慢地扩大。 忽地,白光僵住,和黑夜卡在一个不清不楚的交接地带,僵持不下。 白面鸟眯起眼睛,两只鸟脚抓在谢尘缘肩膀之上,踮起往远处看。 “小白,你有没有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 白面鸟仔细听了听,并没有听到,正要回答,却被一道巨大的声音炸的耳膜发紧。 “砰——” 一串巨大的金光迸散在白光与暗夜的交界处,山河皆震,一时间惊起无数鸦雀,哄作一团,又极速散开,只留下嘲哳的余音荡开余波。 爆炸声还未彻底平息,谢尘缘就听见又一声极大的火药炸开。 白面鸟弹射起步,再一次被震到谢尘缘脚边。 怎么还追着杀鸟啊…… 鸟头折了一下,彻底晕了过去。 这招式。 谢尘缘无奈地扶了扶额,弯腰俯身,捡起鸟,确认了一下没死,随手揣进了袖中。 他怎么能认不出来? 而在不远处,桃溪山山脚。 鬼章玄冥看着对面气喘吁吁赶来的上曜三人,陷入沉思。 鬼章盯着上曜:“你刚刚扔了几个火蛋。” 上曜嘿嘿一笑:“不多,就俩。” 玄冥哑然:“你没扔我们俩脚下,往山上扔做什么?” 上曜啊了一声,解释:“随便扔的,试试手感,方便实战。” 鬼章突然发了疯似的往山上跑。 上曜二丈夫摸不着头脑,转过身看玄冥:“他去哪?” 玄冥咬牙切齿:“你个混蛋,你扔的是净世的墓!” 三人:! —— “啾,啾,水,仙尊——” 白面鸟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不是黝黑的桃溪山,而是大好春光,甚至还能听见吵闹的人声。 竟然逃出那个死气沉沉的阴山了吗? 仙尊好棒! 鸟惊奇,鸟翻身,鸟忘了自己渴这一回事,鸟在桌上滚了一圈,抖了抖身上的鸟毛,看着垫在自己身下的绒垫子,然后目光游移...... 呃,还有一旁的枯荣? 白面鸟一下炸开! 扑棱着翅膀,鸟爪踩在桌子边缘:“你、你、你” 下一秒,“咚——“ 因为一个不稳摔下桌子的白面鸟,仰望着窗外叽叽喳喳的天色,发出晕过去前的最后一声感叹:“鸟生难测啊!” 推开门进来的谢尘缘目睹全程:…… 怀疑小白应该是中邪了。 不然怎么会不是在晕,就是在晕的路上? 当白面鸟再次醒来,看见的谢尘缘那张极其耀眼的脸,它用鸟生最花痴的声音,嘿嘿笑了两下:“仙尊。” 谢尘缘看鸟睁开眼,自动略过鸟迷离的眼神,道:“你醒了。” 如今白面鸟已不是人面,是谢尘缘动手替他换了外貌。 出现在凡间,还是以正常鸟的形态吧。 像是怕又出什么乱子,他再次确认一眼。 枯荣挂在门上,此处没有上曜的火蛋,鸟在手里不在桌子上,旁边贴着他给小白画的符纸。 鸟兴奋的点了点头:“我醒了,仙尊!” 谢尘缘点了点头,看它跳了两下,扑棱着翅膀去找桌子上放凉的茶盏,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鸟咕咚咕咚,喝饱了水,又被窗边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 窗下,人声嘈杂,隐约可见一二孩童追逐打闹,小贩商铺吆喝声四起,马车时而出现,又带着由近及远的蹄声,驶向街道的更远处。 白面鸟歪了歪头,鸟爪牢牢抓在窗台上,问:“仙尊,我们现在这是在哪?” 谢尘缘倒了杯茶水,慢慢品尝:“西长风,百蝶落。风月断,百蝶生。你可曾知晓这句?” 白面鸟摇了摇头:“不知。” 谢尘缘似有所料,也不意外,过了好半晌才道:“这里是锦江,百蝶镇。” 娘说过,这一方绣楼,是她此生念念不忘。后来我死了,一身赤衣赴黄泉,怎堪,阴阳颠倒,地府不收我这苦命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百蝶镇 一 第6章 百蝶镇 二 百蝶镇? 听到这个耳熟的名字,白面鸟瞪大眼睛:“怎么会是百蝶镇?” 白面鬼初生时,便听说过这个小镇。 据说这个小镇位于阴阳交接处,常年西风肆虐,镇中则流传着一个“百蝶冢”的传说。 不过这个传说究竟讲的是何事,白面鬼也记不太清了。 谢尘缘轻轻抬眼:“除了这些,你还知道点什么?” 白面鸟扑棱两下翅膀:“我倒是还知道一个故事。” 谢尘缘道:“说来听听。” 那是不知道几百年前,白面鬼还未被鬼章收服的时候,听一个玄天宗弟子所说的。 那时仙门还是玄天宗位列第一,门下弟子又分“天地玄黄”四门,黄门专管驱邪,算是最底层。 白面鬼时常和那群玄天宗弟子们常打交道。 好听点叫打交道。 难听点,就叫驱鬼。 虽然直到白面鬼沦落鬼界,它们也没有分出个高低贵贱。 那时白面鬼尾随一名玄天宗弟子,却偶然听到他与同伴说话。 “你说这怨灵蝶,究竟是从何而来?生生不尽,每杀一只,便能新生一只。” “蝶蛹我们都清剿不知道几百遍了,却还是杀不尽。” 一旁的弟子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知道,又提醒对方:“我们还是不要再多管闲事,大师兄说了,我们只需要将那具棺椁送入镇长家中,便有酬金千两。” “你瞧瞧,这镇子不大,有钱的人倒不少”,发问那弟子嘿嘿一笑:“说到这个,我前天又接了个私活,酬金也不少呢。” “你还是少接私活吧。”接话的弟子瞥了他一眼,表情有些担忧:“要是被大师兄发现了......” 那弟子摆了摆手:“怕什么,大师兄是不会管我们的。” “……好吧。那你说说,又接了个什么活?” “倒也奇怪”,那弟子将啃干净的果子随手扔在树旁:“也是送棺材的活。” 像是想起什么,那人翻身坐起,道:“你说,这百蝶镇不会有什么诅咒吧?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放个棺材在自己家里,还是要镇住点什么玩意儿?” “能有什么诅咒。” 听到这话的另一人没好气,不想再和他说这些无聊的,站起来拍了拍宗门弟子服沾上的灰尘,道:“好了,继续往前走吧,再掉了队,大师兄就又要生气了。” “大师兄大师兄,怎么你的嘴里天天都是大师兄,烦死了。” “我不就喊了两句大师兄,你怎么又生气......” 两人的声音慢慢消散在不远处。 白面鬼扑腾两下鸟翅膀,将谢尘缘面前凝成的雾镜打碎,叽叽喳喳道:“就只有这些了。实际上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那个弟子,倒是没甚素质!他扔的果核,一下就砸到了我的头上,幸亏我命硬,砸一下砸不死......” “小白”,谢尘缘打断他说话。 “到!”白面鸟瞬间立正。 谢尘缘说:“你看看如今的百蝶镇,一派祥和,哪里有什么怨灵,更别提什么怨灵蝶了。” 白面鸟想了想,竟然还真是这样:“对哦,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这小镇才会恢复如初?” 谢尘缘道:“那去镇长家看看。” 白面鸟还没反应过来:“现在?!” —— 午时三刻。 长街尽头,热热闹闹,人声嘈杂。药铺门口晒着新收的药材。 几个小童观望许久,趁掌柜不注意,掰碎了便尝一口,苦哈哈皱着眉头吐了出来,被掌柜举着鸡毛掸子撵出门。 罢了,气哄哄的端起还未晒好的药。 掌柜的冲着那几个极速拐进小巷的兔崽子们怒道,气如洪钟:“吃不着饭来我这里糟蹋药材,究竟是哪家没人管的坏鳖孙!走着瞧,你们几个小流氓,再敢过来,小心我把你们腿给打瘸!......” 话音落,掌柜的扯着嘴,咒骂几句,无意间,往隔壁茶楼一望,被一道纤白吸引视线。 看不清那人的脸,浑身上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却露出一只手。 白的反光,像是棺材板里刚挖出来 ,久不见天日的白。 迎着日头,掌柜的瞧见那双手逗着个小玩意,又仔细看过去,像是只麻雀。 不过距离稍远,他也实在分辨不清。于是端着药材,回了铺子里,自顾自地念叨:“这些天怎么回事,来了这么多游方郎中,除妖道士,穿着也稀奇古怪,莫不是柳镇长家里又出了什么事,这才寻了外人进镇?” 不过,这件事情向来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不可涉足的。不一会,他便抛之脑后,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类人,向来是不会离开自己的轨迹,去注意旁的事儿。 他们可没那闲情雅致。 “仙尊,您在看什么?” 那在桌子上跳的小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身份还算高贵的白面鬼变成了“雀儿”,还在兴奋的叽叽喳喳:“我们要不要问一问这镇子上近段时间发生过什么,方便下手?” 刚刚仙尊告诉他,他之所以来这里,是要找一些东西。 而他现在的任务,就是陪着仙尊找东西! 好嘛! 仙尊炼丹御兽画符样样精通,缺钱了便能自己养活自己,一点都不会饿着它。 跟着仙尊,那叫一个舒服! 哪怕是四处奔波多吃些苦受点累,它也认了! 想到这,白面鸟又道:“不过,仙尊,您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谢尘缘的覆面纱遮盖住眉眼,只看得见微动的唇。 谢尘缘收回挑拨鸟爪的手,伸手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划了几笔。 水珠浸在桌面,又极快消失。 白面鸟早就叽叽喳喳的凑了过去,依稀辨认出那个字:“蝶?找蝶做什么?我们为什么要来镇长家家门口?镇长和蝶又有什么关系?” “有。”谢尘缘目光从一处小巷闪过的青色身影上挪开:“而且,我们只能从此处下手。” 不远处,巷口旁。 那里栽种着一棵柳树,柳枝嫩芽。 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坐在树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一眨不眨皱眉沉思。 这段时间镇子来了不少外人,的确奇怪不少。 比如茶楼上坐的那位白衣道袍的高人,捂的严严实实。 她刚刚观察许久,发现那人身边还有只小雀,看着不像是什么普通玩意儿。 莫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盯上了百蝶镇?又或是盯上了这百蝶镇里的什么东西? 想到这,白蝶皱了皱眉头,随手挽了一只草蝴蝶出来。 又蹲下身子,不知捣鼓了什么,那草蝴蝶被扔起来的一瞬间,竟摇摇晃晃的飞进了柳家大宅。 不过半晌,那草蝴蝶竟然又慢悠悠飞了出来。 白蝶环顾四周,没有什么其他人,将那只草蝴蝶揣进衣袖中,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人叫住:“站住——” 光听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 但若是加上那语气中清晰可辨的傲慢,再清脆的声音也油腻的让人下一秒去直接昏过去。 “你刚刚往柳大人府上扔了什么东西,交出来,饶你一命。” 白蝶听见柳字,才正眼看着面前那人。 数十人,身上穿着蓝白道袍,袖口隐约可见三道云纹,发顶束簪,簪子也是清一色的雪白,还有腰封,也是清一水的蓝白。 长相嘛,白蝶暂且不做评价。 白蝶分辨出这是天山宗弟子的服饰,冷嗤一声。 这衣服依旧这般丑。 比玄天宗的红黑还要丑的多。 不过不是所有人穿上这身白都会这么丑吧?比如刚刚自己注意到那位奇怪的仙人,穿白色倒是多几分韵味。 白蝶注意力散开,又极快回笼。 呸! 他穿白色好不好看管她屁事。 白蝶在打量对面一群天山宗弟子的时候,对面的人也在打量她。 长相倒是清秀,杏眼薄唇,束着简素的高马尾,发间簪一支半旧的木蝴蝶钗。身上穿靛青棉布裙,外罩洗得发白的苎麻短衫,手腕缠着几圈褪色红绳。 面色比常人稍苍白些,但旁人也只会当是体弱。 不过,她腰间还别着一小瓷瓶,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但或许这就是这个小姑娘鬼鬼祟祟守在柳府后门的原因。 抓住她,说不定柳大人让他们查的事情就有线索了! 有了线索,自己说不定便能在小师弟面前多出两分风头,让他多看自己两眼! 想到这,齐长风兴奋了起来。 齐长风看她眼神从上而下,打量自己,刚开始还不恼,挺起胸脯任由对方打量。 怕什么,他堂堂天山宗弟子,怕别人打量嘛! 不过很快,他看见白蝶嗤笑一声。 齐长风:...... 齐长风一时间怒火上头! 好你个凡人,我们可是你们镇长亲自请来除魔辟邪的,你竟然敢以这样的态度对我们,简直不可理喻! “你可知道我是谁?!” 齐长风好歹忍下三分怒火,打算搬出自己高贵的身分压一压对面人的势气。 却听见对面不以为意的笑了声:“我管你是谁。” “你爱是谁是谁,长得猪头猪脑的,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长得猪头猪脑的齐长风:...... 对面这妮子,简直泼辣的一张嘴。 “你......我……我们可是柳大人亲自请来的......” 齐长风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蝶打断:“我有说我要听你介绍自己是谁吗?” 紧接着,白蝶白了齐长风一眼:“有这功夫,还不如早点回你们宗门,练点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宗门秘法。瞎出来溜达什么,衣服白见识短的东西。” 衣服白的齐长风:...... 衣服和他一样白的身后各弟子:...... 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想换掉宗门弟子服谢谢。 齐长风气急败坏,正要拔剑,却被一个清冷的声音叫住:“住手。” 天山宗众弟子一时间大喜过望。 这声音,是小师弟! 是小师弟来为他们做主了! 这辈子还能等到一个活跃的评论区吗……古耽……私人古耽……你没有心啊啊啊啊……你还我读者还我读者还我读者……信不信我撒泼打滚发大疯……QAQ晕厥.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百蝶镇 二 第7章 百蝶镇 三 “小师弟!” 齐长风兴奋之余,也不忘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让自己看起来还算个人样。 当然,在他心里,自己风流倜傥,就算不整理也是帅的。 不止齐长风,身后各弟子听见动静,也齐齐看过去,目光如炬。 霎时间周遭安静地不像话。 白蝶听见这声陡然变了调的小师弟,丝毫不似刚刚和自己说话那般气派,反倒露着些讨好,一时有些好奇。 半晌,又看向对面走过来那人,愣了愣。 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可她见过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哪还有几个活着的。 白蝶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这样看来,天山宗也还是有一两位不同于凡人的骄子。 就似面前这位,身着一身素白长袍,衣领袖口绣几道银丝玉兰纹,腰间悬一柄无鞘长剑,气质清冷,哪里还有面前这几人衣服白见识短的感觉? 她又看向齐长风,又快被他那紧紧追随小师弟的视线闪瞎眼。 白蝶心中默念某人教给她的话:情不知所起,勿要唾弃旁人爱恨。 也万不要因外貌定孰是孰非。 只是,在她刻板印象中,凡长相优渥的少年或少女,总有许多追求者,要么面庞绝佳,要么身姿气度过于叫人垂涎,又或许身手资历都不凡,身后却总跟着一堆癞蛤蟆,一味做白日梦,加之无脑,唯一所善不过蹦跳,令人招笑,不论怎么看,都觉得碍眼,倒是不知这些天之骄子怎么忍下。 至少,她是忍不下去的。 “齐师兄。” 少年揣着剑,缓慢出现在众人视线时,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淡雅的玉兰香将其团团围绕。 而这香气,自他出生便有了。 谢兰玉生时,其家庭院一株百年玉兰无风自开,满树皎白如雪。宗门长老途径此地,心中震颤,便赐道号“兰玉”,取“玉兰高洁,剑心通明”之意,并收他为内门弟子。 只是,这一片一片的玉兰香,隔了老远,也传进立于高处一角,观察许久的谢尘缘鼻中。 能有此香者,世间不过一人。 谢尘缘心中震颤,竟然遇见了兰玉! 谢兰玉声音清润,但却没什么情绪,抬手行礼:“姑娘,在下天山宗弟子谢兰玉,宗门长老受柳大人所托,派我们前来查探。” “所行之事皆为查案,若是宗门弟子做出什么不当之事,兰玉在此向您道歉。不过您鬼祟守在柳府后门,很难叫我们不怀疑,齐师兄也只是就事论事,还望见谅。” 听他这样说,白蝶有点头疼。 这群人是柳元贺那家伙请过来的,那就说明,他们早晚是要进到柳府的,进到柳府就说明他们会进绣楼,会见到柳絮儿...... 想到这,白蝶呼吸粗重了两分。 她嘴上应付过去,手中不知捣鼓什么玩意,一个小东西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飞向谢兰玉。 偏偏众人没有察觉,只有站在高处的谢尘缘看得清楚。 他听见谢兰玉三个字,身形微顿。 竟冠以谢姓。 雨菂,你可真是…… 又见白蝶出手,谢尘缘未曾思虑,抬腕一抖,袖中忽地闪过一点寒芒,旋即破空而出,针尖触及那小玩意的一瞬间便炸开冰雾,发出一声极脆地裂帛之声。 众人惊异。 谢尘缘见他面露惊色,只在寒芒近身半米时才发觉,看见自己,不经思考便追了上来,不由得皱眉。 察觉不到危险,笨。 不知对方功力便贸然出手,更笨了。 谢尘缘立于屋檐之上,静静的看向谢兰玉。 这三百年来,依旧没什么长进。 天山宗这是把他的徒弟养残了啊。 谢尘缘转念又一想,不对啊。 雨菂说,这家伙入宗一年有余,便在宗门试剑,一招击败大师兄,三年一遇的宗门大比,一剑挑落七位师兄,一人提剑,斩灭金丹期黑山老妖。 按理来说,至少自己死的时候谢兰玉已达金丹。 如今怎么个事? 三百年没有任何长进,怎么还倒退了? 谢尘缘拧眉,他定要试探试探这小破孩如今法力在哪一阶,下一瞬,他足尖轻点,待谢兰玉近了身。二人迅疾出剑。 凄厉的寒光便擦过谢尘缘的脖颈,剑光又如暴雨倾泻,却始终不可靠近谢尘缘半片衣角。剑锋时而贴面而过,时而掠过喉间三寸。 就这么十几招交手下来,谢尘缘气息依旧平稳如常,甚至枯荣还挂在身上,未曾出鞘。 反观谢兰玉,隐约可断气息紊乱。 齐长风等人见状,皆是大吃一惊。 那白衣修士究竟是谁,竟能和小师弟打一个不分上下! 不对,现如今,小师弟已经隐约落入下风。可见对方修为高深莫测。 而白蝶看见众人打起来了,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便借此机会脱壳,半晌便再寻不到人影。 丝毫不知自己已经丢失线索目标的齐长风众弟子,还在提心吊胆的关注着小师弟的一举一动。 谢兰玉的攻势不可谓不快,若是寻常人等,在他的剑下撑不过三招。 白衣道士却像是能提前预料到谢兰玉所有走位似的。 谢兰玉肩头微动,白衣便知刀势走向,谢兰玉足跟将转,白衣便先一步挪位。 如同在和影子过招。 令谢尘缘唯一意外的是,谢兰玉这几招过下来,不仅没气馁,反倒是越来越上手。 眼看着就要寻到机会,谢兰玉却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香。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谢尘缘被面纱遮挡的眼,恍惚间又觉得眼熟,便失了神。 霎那间,出剑每一招都乱地不像话。 乱七八糟的剑影袭来,谢尘缘终叹了口气,似乎是不想再打下去。 下一瞬,枯荣出鞘,擦过利空,两剑相撞,发出脆响,迸发出极大的光影。 借此力道,竟将谢兰玉连人带剑送回原处,只撑着剑,俯下身,小口小口地喘气。 反观谢尘缘脚下青砖却连裂痕都无一道。 谢尘缘收起枯荣,转身欲走,心念道:三百年,竟还未升一阶。 更可笑的是,金丹后期竟然无法体察外物近身,当真是浪费青春大好年华。 不知道学了些什么东西,没点屁用。 还有天山宗门长老,怎能因为自己便偏见谢兰玉,不肯全力倾授,才叫他如今只堪当平庸? 等到了宗门,他定要问罪。 若不是自己还想给谢兰玉些面子,哪里用得到枯荣出鞘,被一不知名剑修打的大喘气,而对方却连剑都没出。 被同宗门弟子传出去,名声可不太好听。 自己思来想去,才决定出剑。可这样一来,自己的身份也几欲暴露。 早知就让他吃了白蝶的哑巴亏,长长记性。竟不知自己手快,下意识做出了反应。 谢尘缘轻叹,正要离去,下一刻却被人叫住:“仙尊请留步。” 谢尘缘心道不妙,转过身去,看见某只明明被自己安排很周到,躲在一旁的白面鸟,现如今却被谢兰玉抓在手里。 白面鸟叽叽喳喳终于能说话了,哀嚎道:“仙尊救我啊!” 谢尘缘霎时间明白了为什么谢兰玉同他过招的时候要一个劲的往他身上靠。 在他初见谢兰玉时,就知道这家伙味觉敏锐超乎常人。 识人便靠气味。 这世间,谢兰玉只有一种香味闻不到,便是萦绕他周身的玉兰香。 谢尘缘也好奇,想知道小孩的世界有什么不一样,试探着问过兰玉自己身上是什么味道。 兰玉说:师尊不一样。 谢尘缘好奇:有何不同? 兰玉道:旁人身上,味道各异,要么香气刺鼻,要么臭如粪坑,要么淡雅,要么浓异,只有师尊,是无香的。 谢尘缘啊了一声,有些失望:那岂不是什么味道也没有? 兰玉又道:有香,不过我称呼它“无香。”总之,师尊和其他人不一样。 尽管至今为止,谢尘缘也不知道兰玉口中的无香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闻到还是闻不到香? 不过幸亏谢兰玉现在什么也不记得,记不得自己,记不得二人往事,所以谢尘缘倒也不担心。 谢尘缘身上味道是无香,却夹杂着白面鸟身上的气味,和自己是格格不入的。 通过这些,谢兰玉便能知道,那白面鸟被他藏在了哪里。 只需要趁着自己对他不上心之际,将自己刻意隐藏起来的东西弄到手,便能保证自己不离开。 谢尘缘叹了口气:这一招,活该是到死也忘不了了。 什么撒泼打滚,什么声泪俱下,远远不如这一招来的得心应手。 哪怕是失忆了,也得深深烙下在他的记忆中。 谢尘缘看见小白被他抓在手里,满目怨恨,鸟嘴大张,恨不得要一口给谢兰玉手咬掉,谢尘缘刚要出声制止,就听见一声“吱呀——” 柳府门开了。 半晌,探出一个老人的头,颤颤巍巍的问:“敢问各位仙长,是否打完了?” 冠以夫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百蝶镇 三 第8章 百蝶镇 四 众人认出那是柳府管事,柳五。 “柳管事,叨扰。” 谢兰玉作揖:“不过还请稍等片刻,弟子还有些话要和这位仙尊说。” “说你个大头鬼啊!你说便说,非要抓着我干什么!快把俺放下来!” 白面鸟又是一阵躁动,势必要逃出谢兰玉的魔爪。 它两爪扒着谢兰玉的手,疯狂地挣脱,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抓它那人的脸,破口大骂:“区区黄口小儿,胎毛未褪,倒先学了人搞背地里的损招!你无耻!你卑鄙!你下流!” 它好好一只鸟,躲的乖巧,这会儿连他脸都没看清,便被抓了去。 说出去,它千年白面老脸往哪放? 谢尘缘听见这一声更比一声强的骂声,不由得扶了扶额头,唤道:“小白,你少说两句。” 谢兰玉表情不善,不过态度还算恭敬:“晚辈无知,有所冒犯,还请仙尊海涵。” 看他这表情,心中定是不服气极了。 还海涵? 不海阔天空更近一步,谢尘缘就谢天谢地了! 谢尘缘摆了摆手:“这些客套话就先免去。说说,怎么才能将小白还给我。” 谢兰玉闻言,顿住,又低头看了两眼手中还在挣扎的鸟,便上前两步,将鸟抛向半空。 本以为它会自己扇动翅膀,飞向谢尘缘,结果却跟死了一样安静。 小白突然获得自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疾速下坠,眼看就要重蹈覆辙,再次落地,睡它个一生一世。 谢尘缘反应还算迅速,立马唤道:“阿荣。” 枯荣不知从何处来,稳稳地接起小白,这才免了一场惨案。 只见小白被接起,眼前疯狂冒出星星,又晕头转向,费了老大力气站起身,像是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的,连站都站不稳,鸟爪好不容易抓在剑柄上,还不忘大放阙词:“你......大胆!竟然这么对我,你可知......” 谢尘缘心念道:“住嘴。” 小白顿时鸟嘴合拢,滴溜溜转的黑眼珠,嗔怒的看向谢尘缘,却只见他的背影。 没办法,仙尊不让他张口,他就只能闭嘴,探头往前看。 他非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这样手到擒鸟。 谢尘缘语带歉意:“小道友是否无恙?方才出手失误,牵连诸位小友,实非本意。” 谢兰玉只低低嗯了一声:“弟子将这雀儿还于仙尊,却还有一事相问,望仙尊作答。” 白面鸟听见雀儿一字,一下怒了,但是奈何口不能言,气的原地打转。 它身下的枯荣:“再动滚。” 白面鸟:“......” 天老爷,这剑真是嗜滚成性。 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了! 谢尘缘心中又生出不祥的预感,自嘲道:这便是杀机未现,感召先知么。 果不其然,谢兰玉道:“敢问仙尊名号?” 谢尘缘闭了闭眼。 兔崽子,一上来就问这些直击要害的问题。 也怪自己,太过相信自己不会在此地遇见认识的人,甚至还没想好要用什么借口糊弄过去。 可哪怕想好了借口,那也是谎话。说谎话,可是要圆的。 谢尘缘向来不爱说谎话。 哪怕随口胡诌的一句话,都是有迹可循的,若是因为一些细节,叫对方察觉了不对劲,肯定又是**裸的掉马。 谢尘缘敢吗? 他不敢。 这尘世间多少人守着要看他的笑话,轮回至此,他已成功瞒天过海,连天道都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亦不知自己实则假死。 事以密成。 若是此时身份暴露,谢尘缘也预想的到那个画面。 三界追杀,走到哪里便是无尽的笑声,哪还有如今的自由自在? 更别提收集天道因果碎片了,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了。 谢尘缘看着面前的少年,嗫嚅半晌,只叹了口气:“小道友莫要高看,在下不过是青州玄莫门外门执事,无心,此次奉掌门之命来百蝶镇,为柳大人排忧解难。” 站在门后的柳管事啊了一声:“难不成您也是......可,我并未收到老爷的安排啊?” 谢尘缘表情有些意外:“柳大人竟不知晓此事么?那看来是掌门传漏了信息。” 齐长风倒是若有所思:“玄莫门?为何我从未听过。” 谢尘缘拱拱手:“小门小派,不值一提。” 齐长风紧接着问:“哪里哪里,仙尊身法风姿,一看便不是凡夫俗子。只是敢问这玄莫宗掌门是哪位?说不定我认得呢?” 谢尘缘面不改色:“枯松道人。” 齐长风摸了摸下巴:“竟是枯松道人么?” 谢尘缘眼睛轻轻眯起,有些意外,淡笑:“枯松道人不常外出,很多事情都派弟子去办。难不成小友认识?” 齐长风尴尬摇了摇头,哈哈一笑:“那确实不认识。” 谢尘缘:“......哈哈哈。” 谢兰玉看谢尘缘表情淡然,心中虽觉得有些不太对,但还是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既然如此,那仙尊便同我们一起吧。” 谢尘缘:“......” 好徒弟。 还真是一句话给他挖一个坑。 谢尘缘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那便多谢小友。” 扒着谢尘缘衣服的白面鸟,被日光刺得眼疼,还是没看见谢兰玉的脸。 听见这些话,也顾不上去观察谢兰玉了,而是钻进谢尘缘的覆面纱下,小声附在谢尘缘耳边。 “你从哪认识的什么玄莫宗枯松道人?我怎么不知道?” 谢尘缘传音于他:“我也不知道。” 小白震惊于他脸皮如此厚,竟能面不改色撒谎:“那你还说。” 谢尘缘笑笑:“没事,他们也不知道。” 小白鸟爪子都开始抖了:“但是你的言外之意,柳大人和这位枯松道人是认识的。” 谢尘缘:“那是言内之意。” 小白抓狂:“现在是区分这个的时候嘛!” 谢尘缘跟在众人身后,进了柳家大院,缓缓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 小白:“怎么走?走到下一步被柳大人戳破?然后这群小白人又开始针对你?尤其是那个......” 谢尘缘道:“哪个?” 小白边说边将头探出面纱寻找。 这会已经进了院子,到了阴凉处,日光不再刺眼。 柳管事带着众人前往待客厅堂。 白面鸟几乎算是一眼就注意到最前头那个最高最帅的背影,莫名却觉得有些眼熟。 但还是挥了挥自己的翅膀,试图用那肥硕的翅膀指向对方。 “就他啊......啊啊啊?” 说这时迟那时快,谢兰玉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竟忽然间转过身,和谢尘缘面纱下的双目相对。 小白也在这个时候终于看清了谢兰玉的正脸。 紧接着,谢尘缘听到了鸟的尖叫。 不仅是谢尘缘,所有人都在鸟发出尖叫时惊恐地捂住耳朵,双目清澈。 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面鸟身体一瞬间僵硬,下一刻,倒在谢尘缘的肩膀上,又很快像只鸟球一样滚落下来,落在谢尘缘手掌心里。 谢尘缘看向众人,表情略带歉意,向众人道歉。 大家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大脑还在放空,稀里糊涂的一阵道歉,众人便稀里糊涂地接受了。 柳管事出来端茶倒水,叫他们稍等片刻。 “老爷今日还在官衙忙着呢,不过老夫已派了下人去官衙喊老爷”,柳管事抱歉道:“各位仙师先饮用些茶水,稍息片刻。” 谢尘缘用手碰了碰小白的鸟嘴,左右捏了一下终于见他缓缓睁眼,醒了过来,道:“作何这么大反应?” 小白用尽最后一口气,传音给谢尘缘:“你也没告诉我,那是鬼章的脸啊。” 谢尘缘听见个完全没印象的名字,还有些好奇:“鬼章是谁?” 小白:“?” 小白震惊。 这时他才意识到,他只在谢尘缘面前称呼鬼章殿下。 谢尘缘失忆,自然记不得殿下样貌,自然也不知他口中人叫鬼章。 那玄冥呢? 二人容貌相近,谢尘缘是记得玄冥的啊。 “你难道没觉得.....”小白思来想去,嗫嚅半晌:“这家伙和玄冥是同一张脸?” 谢尘缘轻轻眯眼。 “是么?” 谢尘缘沉默良久,“不像。” “哪里不像!”小白大喘一口仙气:“那眼,那鼻子,还有身上那股子贱嗖嗖的劲儿!哪儿不像!” 谢尘缘思索了一下,好一会才道:“我看不清他的脸。” 小白:“看不清就把面纱摘了。” 谢尘缘果断拒绝:“不可。” 小白不解的歪了歪鸟头:“为何不可?” 谢尘缘解释:“我未易容。” 小白抓狂:“那你易啊。” 可他又听见谢尘缘道:“不可” 小白鸟头都快歪断了:“为何不可?” 谢尘缘尴尬一笑:“我忘了怎么给自己易容。” 小白无言以对:“......” 白面鸟笑得很苦:“你没忘了怎么打架,没忘了怎么给我易容,反倒是忘了怎么给你易容。” 谢尘缘皱眉:“非也。” 小白炸毛:“那这又是为什么!” 谢尘缘想了想:“你比较容易。” 小白听懂了,他的意思是给自己易容比较容易,但还是不能够完全理解:“为何给我易容容易?” 谢尘缘诚实道:“你的话,想要易容好看些不难。” 小白:“......仙尊,你知道你在进行一场简直堪称毁天灭地一般的鸟身容貌攻击吗?” 这会轮到谢尘缘不解了:“我没有。” 小白快气出鸟瘟了:“你有!你诋毁我原身长得丑!” 谢尘缘辩解:“妄言。世间本无美丑之分。我只是在表达我无法易容。” 可这话在小白听来便是:我已经是这世上最美的人了,是不会捏出一张比这还漂亮的脸。 小白忍住怒气:“捏丑一些会死么?” 谢尘缘道:“那倒不会。” 小白气急败坏:“那为什么不捏!” 谢尘缘:“我只回答了捏丑一些不会死,但是我没说我会捏丑。” 小白冷呵:“简直死脑筋。” 谢尘缘闻声一笑,却又格外认真,让人丝毫看不出是在敷衍。 他道:“非也。” 小白:“……” 怎么又是非也,就这么爱说这两个字吗仙尊? 小白(气哄哄):跟你这种死脑筋说不通。 谢尘缘([好运莲莲]):非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百蝶镇 四 第9章 百蝶镇 五 谢尘缘看着仰头沉思的小白,轻轻叹了口气,道:“实在抱歉。我不擅长呃......说好听的话?” 小白别扭的分出一道目光:“既然这样,你又没错,给我道歉干什么?” 他都这样说了,仙尊应该能看出来他生气了吧。 没成想,谢尘缘突然间醍醐灌顶:“所以我没说错话,也无需向你道歉。多谢你,小白,若不是你提醒我,我又要埋怨自己了。” 听到了和自己想法完全不一样回答的小白:“......” 它恨的咬牙切齿:“仙尊没说错,当然没说错,是我错了。” 谢尘缘低低啊了一声,像是真的不知道小白为何要埋怨自己,疑惑:“你错哪了,我怎不知?” 小白:“......” 仙尊,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一定要当把……无言以对句号用吗? 一定要和仙尊说话吗? 一定要给自己找罪受吗? 小白沉默地翻过身,用自己圆滚滚的身子背对着谢尘缘。 谢尘缘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鸟毛。 鸟身一抖,不让他碰。 谢尘缘试图以爱化怨:“小白,你的毛很软。” 没用的,仙尊不管你怎么夸都没用的!啊啊啊啊啊!!! 谢尘缘继续加强攻势:“也很可爱。” 可爱?它知道自己可爱!!! 没用的!!! 谢尘缘随口一说:“也很乖。” 小白转过身,眼神犀利:“你闭嘴。” 谢尘缘薄唇微动,笑意盈盈道:“好哦。” 小白:“......” 受罪就受罪了,谁还没有受过罪了。 仙尊只不过是不会说话,那咋了。 谁还没个缺点了。 自己也有病,跟仙尊生什么气。 臭鸟。 真是斤斤计较。 在这待客堂中,几乎与谢尘缘坐的距离最远地谢兰玉,不时还注意着这边。 那仙尊带着面纱,看不清面容。 却能看清那鸟。 那鸟一会儿钻进面纱中,一会儿又钻出来,梗着脖子,像是一团发面白馒头躺在那位仙尊手心,一眼扫过去,气愤地炸了毛,两秒过去,不知道那仙尊说了什么,又立马扭头,表情谄媚。 谢兰玉根据初见时这雀儿的反应,可断定,这是个脾气大的主,不寻缘由的脾气泼辣,还是少接触的好。 不过,那主人倒是脾气好,不吵不恼,由着它胡来。 不仅如此,还练得一手好剑,修为远远在他之上,又将这不知名的雀儿喂养的如此肥美,莫不是剑道和御兽道双道同修? 可怪就怪在他自称从小门小派来,那什么玄莫门,他对这仙门百家都略懂一二,怎会偏偏没听过这个宗门? 还有那枯松道人?难不成真是什么世外高人,不愿入世? 二人修为又是否一样高深? 这修真界又莫名其妙蹦出一两个要比掌门实力更要高深的世外高人,可不是件好事。 谢兰玉细想,越发觉得不对。 若是有此号人物,天山宗定不会不知。 他心中暗自下定决心,要将此事汇报给掌门,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在事情结束之前他还要多加观察对方言行,收集线索。 此后行事更要小心,断不可像刚刚一样糊涂行事。 “各位仙友,久等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柳府这位大人回来的时候,众人先听到是他的招呼声。 谢兰玉抬眸望去,却没看进来的人,倒是先看见了那鸟再次钻进那位仙尊面纱之中。 那位仙尊还伸手拍了拍。 像是安抚。 谢兰玉不觉被迷了心智,却闭了闭眼,再张眼时,柳元贺已入了堂,目光打量众人一番,自然也发现队尾那个和众人服饰不同的仙者。 众弟子皆拱手作揖,以显示仙门气派,谢兰玉作为此番带头的弟子,自然要先一步交涉情况。 不过还有一事...... 他还没从柳大人口中确定谢尘缘身份的真实性。 自然是要从柳元贺的反应确认一下。 他目光随着柳元贺落在谢尘缘身上,不曾想,那柳大人只是稀松平常的和众人说了几句客套话。 至于那并未身穿天山宗弟子服的人,柳元贺就当看不见似的,径直略过。 却在看见谢兰玉那瞬间,眼睛亮了:“谢小道友,久闻不如一见。我与你宗掌门私交极好,这段时间镇上出了些差错,我深感不安,便传信于你们掌门。方掌门前些日回信来,说要派出他最得意地亲传弟子,让我放一万个心,定能完满解决此事。当时读完信老夫还在还疑惑,这世间还能有什么人能叫方掌门赞不绝口,今日亲眼所见,小道友可真是仙姿绝伦。” 谢兰玉目光落在他脸上。 看样子,柳元贺似乎是完全没意识到谢尘缘为何会出现在柳府。 与其说没意识,不如说是不在乎。 除此之外,和那些寻常人等,并无区别。 谢兰玉无法,只得拱手作揖,客套回话。他对柳元贺这种客套话熟练地回应:“柳大人谬赞。” 他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些什么,就听见对方话头一转,已经急不可耐的切入正题:“刚刚还在官衙,听说你们赶到的消息,心中甚是欣喜。然而公务缠身,生怕怠慢了诸位,便先让柳管事出来迎接,没成想还是迟了些,叫你们遇见了那收尸人。” 收尸人? 谢兰玉眉峰微拧,道:“柳大人所说的收尸人,莫非是柳府门前遇见的那位少女。” 少女二字一出,柳府众人表情瞬间难看,像是被人拿着粪球撒了一身还洗不干净。 柳管事站立不安,表情担忧。 一旁的下人婢女也都垂着头,不敢直视。 柳元贺就差捶胸顿足,一字一句说出那少女的劣迹斑斑的事迹。 他表情幅度又极为夸张,说话时情绪也极为饱满,单看起来,像在演戏,听起来格外滑稽:“小道友,你可有所不知。那收尸少女,是莫名出现在我们镇子上的。” “莫名?”齐长风有些不解:“一个大活人,为何会凭空出现?” 柳元贺却不解释这件事,只是继续说道:“自从她出现后,我们镇子上就开始出现有人陆陆续续感染一种治不好地瘟症。” 齐长风若有所思点头:“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是白蝶!” 柳管事忽然激动了起来:“就是白蝶!是她害了我女儿,害了我们小姐......” “住口!” 柳元贺忽地惊起,吓了众人一大跳,他有些匆匆忙忙的站起身,挥袖,传唤下人:“谁让你在道友面前如此大逆不道的。快快来人带柳管事下去休息......” 那柳管事很快就被下人带了出去。 柳元贺解释道:“这段时间府中也死了两个婢女,也是因为这怪病。其中一个便是柳管事的女儿。他老了,糊涂,自女儿得病,他便日夜噩梦缠身,我寻了很多医者,都束手无策,只得看着柳管事白发人送黑发人。自从他女儿死后,状态偶尔会出现失常,说出来的话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还望小道友见谅。” “无碍,”但谢兰玉还是很快察觉到不对,只是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亲人逝去,心气不稳,人之常情。不过,这件事和柳管事口中所谓的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柳元贺讪讪一笑:“和我女儿自然是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那收尸人,还望道友帮我抓住。若是她一直在镇子上,说不定会有更多的人因为她害了瘟症。” 齐长风脑子一根筋也察觉到了不对,只不过他没细想,愤愤不平,道:“怪不得呢。今日我和小师弟刚到此处,便看见那少女鬼鬼祟祟的在柳府后门,当时我便断定,此人绝对有鬼,只不过还未来得及抓住,就叫她给跑了。” “跑了?”柳元贺气急败坏:“我们抓了她许久,可一到关键时刻就会掉链子,那白蝶肯定是用了什么诡异的法子,才屡屡逃出。” “谢小友,您可一定要帮一帮我啊。”柳元贺声泪泣下,恨不得抱着谢兰玉的大腿,但顾及面子,只是哭诉:“我们日子本过的好好的,算不得富足,但却也绝对都让百姓过上了吃饱穿暖的好日子。那收尸人来了后,整个镇子都不得安宁,现如今家家户户提及此,都心有余悸。” “柳大人莫要忧心,既然我们来了,便会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谢兰玉盯着柳元贺擦去眼泪,又道:“只是柳大人,这府上,我们可否探查一番。” 柳元贺哭声止住,有些害怕,问道:“为何要查柳府,莫不是被人施了咒法?” 谢兰玉面不改色:“目前还只是怀疑,依照柳大人所言,那少女行事诡谲,自然也有布阵改运的可能,否则怎会次次逃脱。” “说的也在理,”柳元贺转念一想,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好半会儿才终于答应下来,慢吞吞道:“这......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有一处,各位道友千万不要进去。” “何处?”齐长风有些好奇。 柳元贺小声叹了口气,伸出手,指了指那扇半开的窗户:“看见那座楼了吗?” 众弟子循着柳元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能清楚地看到有一栋三四层高的楼,孤独的被隔开,坐落于柳府后院。 众人点头:“看到了。” “那是绣楼”,柳元贺低低叹了一口气:“是我女儿居住的地方。她叫柳絮儿,刚出生时母亲就死了,也是命苦,后来身体又不大好,一直在绣楼养病。” “各位道友去哪查探就好,只有那一处,可千万不要进去。” 柳元贺表情忽然就暗了下去,压低声音,最后一遍提醒众人:“千万、千万不要进绣楼。” “柳絮儿最怕人,若是看见了人,会发疯的。” 小白(摊手):碰见这么可爱的仙尊谁有招?我是没招了。 谢尘缘([好运莲莲]):小白可爱。 小白(撅起鸟脑袋):那……俺允许仙尊摸摸。 简直忘如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百蝶镇 五 第10章 百蝶镇 六 柳絮儿会疯的? 谢尘缘若有所思,却见众人起身,于是他也跟着站起。 小白压低声音:“殿......呸,那人在看你。” 谢尘缘循声,却看见齐长风站在谢兰玉身后,笑的那叫一个开心。谢尘缘道:“他叫谢兰玉。” 小白最开始没听见谢兰玉自我介绍,所以也不知道他的名号,疑惑:“你怎么知道?比我这百事通还厉害。” 谢尘缘无声笑了笑:“可能活的比你久。” 小白还在嘀咕,谢尘缘却思绪飘远。 朦胧的日光中,隐约可见穿着天山宗门弟子服的众人有序离开,而谢兰玉缀在队尾,待客堂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二人目光相交,又像是触了电,迅速移开。 谢兰玉偏过头去,对齐长风道:“走吧。” 齐长风意外小师弟竟然会主动和他说走吧,虽然激动,但很敏锐的察觉到氛围的不对。 他看向不远处的白衣仙尊。 只见那人沐在日光中,缓缓挥手,拍了下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先行一步,出了堂门。 “小师弟,你说那人......” 齐长风向来疑心深重,更何况是这种一出场就跟小师弟打了个不相上下的野路子。 小师弟是谁! 他可是这修真界百年难遇的天才剑修啊。 谢兰玉不疑有他,只道:“在柳府行事,谨慎为上。这位前辈,出门在外不言名号,是有意藏拙。” “......对啊!他自言出身小门小宗,但掌门却和柳大人是故交,按道理来讲,该寒暄两句,可柳大人就跟没看见似的。” 齐长风想到这,快走两步,仔细检查了一番谢尘缘刚才所坐过的位置:“没有发现用符的痕迹。” “他修为在你我之上,你又如何发现?” “那我们还继续查他吗?” 谢兰玉极其厌蠢,对于这种答案摆在明面上的,并不作回答。 他径直掠过齐长风:“传令下去,设阵,捕白蝶。” 齐长风快速追上:“可是小师弟,你真的相信那柳元贺说的吗?还有那柳管事,以及.....绣楼。” 谢兰玉脚步并无停顿,甚至余光也不曾看向那极其怪异的绣楼:“是真是假,与我有何干系。他要抓白蝶,那就抓。他不让进,我们便避开。少管闲事。” 齐长风敢怒不敢言:“是。” —— “仙尊,刚刚柳元贺为什么没分辨出您在说谎啊?” “进门前,用了点小法术。”谢尘缘回答:“不过,那群玄天宗弟子竟没有刻意将话题转移到我们身上,当真意外。” “可……此后要是被发现,该怎么办?”小白有些担心。 谢尘缘点了点鸟头:“这个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好么?” 小白一下就迷瞪起了眼,乐呵呵的“好嘞仙尊,都听你的。” 只是,小白注意到离开柳府的天山宗众弟子,叽叽喳喳:“看样子,他们都去抓白蝶了。” 谢尘缘轻叹一口气:“一群莽夫。” 小白:“不过那谢兰玉看着不像傻子,怎么也跟着一起糊涂。还是仙尊聪明。” 谢尘缘道:“过于急功近利,怪不得百年没长进。我们现在去绣楼。” 小白:“......?话说早了,仙尊,你比他们还要急功近利。” 谢尘缘辩解:“非也。既然知道要害所在,何必要浪费时间。” “可,这样说的话,白蝶才算是要害吧?这瘟病因她而起,镇子是从她来了这里才变得怪异。我们不去抓她,来这绣楼干什么?” “你想一想,我们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谢尘缘沿着阴凉的廊道往后院走去,却遥遥看见了一群守门。 那群守门皆身穿灰麻布,头戴白巾,属实怪异。 小白仔细想了想:“我们见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柳树上编草蝴蝶。” “编完草蝴蝶呢?” “她扔了进去。然后草蝴蝶自己飞出来了。” 谢尘缘说:“她扔进柳府后院,却无人发现。” “柳元贺防她,又怕她。才让天山宗弟子抓她,抓了她,然后呢?” 谢尘缘声音冷了两分,自问自答:“然后,杀了她。又为了什么杀死她呢?” “只有死了,才不会有人从她嘴里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小白道:“这是殿下亲口说的。” 谢尘缘:“......话糙理不糙,不过,还是心气不稳,嗜血杀戮,要改。” 小白听他这话,像是在念咒,用灵识堵住自己的耳朵:“教晚了,殿下早已磨刀霍霍向鬼神。仙尊,这里守着这么多人,怎么进去。” 谢尘缘专注的盯了会儿,叹了口气:“还得破阵。阵眼却不在此处。” “啊?”小白不解:“仙尊,你是怎么做到看两眼就知道这里有阵?” “熟能生巧。”谢尘缘带着小白转身往外走,解释道:“就像你家殿下在桃溪山设的阵法,我早见过了。” 小白乐呵:“殿下说,那阵法无人能破,世间只有俩人知道怎么破的。” 谢尘缘惭愧一笑:“不巧,我就是其中一人。因为那阵是我创的,所以那日你才会鬼打墙。” 小白:“......?” 谢尘缘淡笑:“当时确实没太想起来,后来才觉得眼熟,顺便就破了个阵。现在想来,你家殿下之所以会设阵,或许也是我教给了他......不过,此处的阵倒是好破,只需要找到阵心就好。” “阵心?” 小白这会儿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为何要把阵设在此处?看来这绣楼里藏着的东西真不少。仙尊可真是直击要害。” “这会儿又不算是急功近利了?” 谢尘缘压低声音:“.....你还记不记得,在刚进百蝶镇的时候,我问过你,你说你对此处有印象,在你的记忆中,是有人将棺材抬进府中的。” 小白很是惊异:“是啊!” 谢尘缘继续循循善诱:“那你觉得,棺材抬进府,放在哪里最好?” “是此处,空地开阔,阳光普照,还是那里,”谢尘缘目光落在那绣楼上:“阴气湿重,困于方寸,不见天日。” “是绣楼!”小白一拍翅膀:“所以梦境中的地方,或许便是破阵之处。” 谢尘缘十分满意,伸手揉了揉鸟脑袋:“真聪明。” 小白骄傲挺起胸脯,鸟毛抖落两下,雄赳赳气昂昂,瞎飞了两圈,又转回来:“那我们现在去哪找阵心。” 谢尘缘道:“这里是路的尽头,是一切结束的地方。要找核心,就得归一。我们便去路的那一头,找一切开始的地方。” “一切开始的地方?”小白疑问:“在哪?” —— “竟然是在这!” 小白鸟爪踩在窗台上,死活没想明白:“怎么是在这里呢?” 谢尘缘道:“不全然在这。但的确是能在此处找到一些线索的。” 小白抖了抖翅膀,歪着脑袋,看向窗下:“比如?” “比如那几个孩子。”谢尘缘跑了个神,看着下头抱着糖葫芦叫卖的小贩:“有糖葫芦,你吃么?” “吃。”小白瞬间兴奋了起来。 “不急,一会儿下去给你买,”谢尘缘手指轻点鸟脑袋,示意他先看完,才道:“看那几个孩子在往何处走?” “镇口。” “镇外面有什么?” 小白看着那片郁郁葱葱,又看见隔着不远,一片空白的山上,鼓出几个小包,道:“很多树,和很多坟......?” “对了。”小白忽然间大喜过望:“收尸人,是要和坟打交道的。” 谢尘缘笑了笑:“那你再想想,棺材是从哪开始抬的,才会抬回府门。” “从坟里。”小白忽然间耳清目明:“仙尊仙尊,所以,我们要去找被挖空的坟。” 谢尘缘想了想:“是否被挖空,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执念的核心,是在人心,还是在物品上?这才是破阵的根本。” 小白思索半刻:“若是在人身上呢?” 谢尘缘笑道:“若是在人身上,变来变去的,阵法也不稳。要想设阵,要么道心坚固,要么执念深重,除此之外,还有一法,便是找一不变的物。” 小白嘿嘿一笑:“所以糖葫芦不可以。因为他会被我们吃掉,但是棺材,树木,就可以。因为一成不变,且一直存在。” 谢尘缘点头,伸手,小白便蹦跳到他手上:“好了,现在就去给你买糖葫芦,小心吃的浑身都是黏糊糊的糖,我可无法给你洗干净。” “这不难。”小白乐呵道:“我化成人面吃就好,一口一个,还是不在话下的。” 谢尘缘推开房门,却听见一阵吵闹,却发现是那群天山宗弟子。 一行人额头热出了汗,坐下歇息。 谢兰玉则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矮桌上,沉默地喝茶。 谢尘缘重新戴上他的覆面纱,遮个严严实实,正要出门右转,去追上那小贩,给小白买糖葫芦,就被人叫住:“仙尊。” 谢尘缘脚步顿住,不知是否该回头,半晌,才叹口气,转身:“小友可有要事?” “仙尊这是要去哪?” 齐长风凑过来。 他看见那鸟鼓着腮帮子,憋着气,眼神狠辣的看向自己。 不过好在身体小,看着倒显得有几分可爱。 “是要买串糖葫芦。”谢尘缘笑了笑:“胃口不佳,吃些酸甜,说不定会好些。” “是这样?”齐长风挥手,叫来其中一个弟子:“去给仙尊买串糖葫芦,莫要叫他走远了,坏了仙尊胃口。” 谢尘缘看着匆忙跑出去的弟子,连连摆手:“不用,我自己去便好,不用麻烦。” “不麻烦。”齐长风笑道:“外头太阳很毒,仙尊不在驿站呆着,反倒专门出来买糖葫芦,看起来是真的胃口不佳。” 谢尘缘看着说话功夫已经买了糖葫芦回来的弟子,只得摸出两块铜板,递给对方,有些无奈,苦笑:“辛苦了。” 那弟子看向齐长风,确认过后才收下铜板,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仙尊快吃吧,天气热,糖会化掉。”齐长风这会儿倒显得有点急迫,甚至是咄咄逼人。 小白化成人面大口朵颐也不可能了,毕竟众目睽睽。 可要吃糖葫芦,就要摘下面纱。 只是谢尘缘还没取下覆面纱,就听见一个声音道:“齐师兄,茶要凉了。”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鸟,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师尊,俺不中了) 谢兰玉有点吃醋了bushi。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百蝶镇 六 第11章 百蝶镇 七 是谢兰玉。 齐长风闻言,不由得转过头去,见小师弟仍旧坐在远处,慢条斯理地举着凉了的杯盏,谢兰玉又道:“齐师兄担心仙尊胃口不好,关心则乱,这才失了礼数。” 好嘛。 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做错了一般。 齐长风只得顺势扯了两句,憋着一股气,回了谢兰玉身旁。 又见那杯茶盏推到自己跟前,气不过,端起便仰头饮尽,却察觉到了一股钻心的凉,差点一口呛出来。 他不由得抬头,去看谢兰玉表情。 谢兰玉脸上很少有见情绪,也很少多管闲事,大多时候都是默许自己做事。 没想到对面换了个人,竟然坏了谢兰玉的规矩。 谢尘缘装作看不见两人表面下的暗流涌动,面不改色,仍举着手中的糖葫芦,似是感谢他替自己解围,柔柔说了两句客套话,转身上了楼。 等极轻的关门声传进谢兰玉的耳中,他才终于冷冷抬起眼,看向齐长风:“你打草惊蛇了。” 齐长风气不过,辩解:“可是你说了,他有问题......” 谢兰玉打断:“没有可是。” 齐长风皱了眉:“那为何不让我试探。” 谢兰玉简单道:“我本是引蛇出洞,却没成想被他打断,这才放跑了白蝶。他测我修为时,我有所感知,刚开始亦收敛了两分功力,可到最后八分力,仍远不及他。” “他的功法,或在掌门之上。” 谢兰玉指尖轻轻摩挲茶盏,又想起来那面纱,垂眸。 “对方实力高超,若真是打起来,我们不仅完不成掌门布置的任务,还会尽数折于此。这是其一,其二,他心机深沉,信口胡诌,说出的话真真假假,无从得知,最好的办法便是装,装不在意。” “像你说的这样,他难道不知道我们在装?” 谢兰玉轻笑:“他不在乎。因为他知道我们不敢动他。” “他有恃无恐。” “……” —— “假的。” 小白抖了抖耳朵,跳到桌上,小口小口吃糖葫芦:“仙尊若是有恃无恐,这天底下就没你怕的东西了,那我们就无需隐姓埋名,隐藏身份了。所以,仙尊,你恐的究竟是什么?” 谢尘缘清洗完手上黏糊的糖浆,闻言坐下:“问这些做什么?” 小白道:“随口一问。” 谢尘缘看着埋头苦吃的鸟:“怕的是这苍生,恐的是这天道。” 小白啊了一声:“区区凡人,有何好惧怕的。” 忽地,小白想起前世谢尘缘便是在众人唾骂中而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可谢尘缘非但没说些什么,反倒接着他的话,笑了笑:“是啊,凡人有什么好惧怕的,他们所在意,不过爱恨嗔痴怨恨,皆是为心。心之所向,连天道因果都难以控制。只是,控制不了的心才最为可怖。” 小白吃饱了,不吃了,看着桌上散落的碎渣,有片刻郁闷:“仙尊,我是不是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谢尘缘看他面容凝重,无奈一笑,又重新替他取下一颗糖葫芦,放在小白面前。 “你忘了,我失忆了。这些事情都想不起开来,又何谈伤心事?莫要给自己套上枷锁,我只是说了些自己惯常以为的观点。” 小白还是不信,但面对自己面前的糖葫芦,完全无法抗拒:“那你的这些想法......” “就像人生来便是难分善恶的,我也难分,所以这些想法不重要。” 谢尘缘仔细想了想:“重要的是我唯一有的东西,而这件东西不过是我自己罢了。而我告诉我,往前走就好。走到哪里走不动了,又或是走累了,就在哪里停下,休息休息,再往前走。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法子。” 小白对他这份随缘来随缘去的想法震惊:“那仙尊,您凭借什么?” “人不止在当下做事,在我失忆前,我或许做了很多,这些积累下善缘善德,又或是经历了许多后不再烦躁的心境,都是我所凭借的。” 谢尘缘清理干净桌子上的东西,看着窗外慢慢下降的圆日:“只是,我们今日是出不去了。” 小白扇扇翅膀飞到了床榻上,圈了一块柔软的被褥,翻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困倦的躺下:“既然出不去,那我就要睡觉了,刚刚吃了这么多糖葫芦我都要变成糖葫芦了......晚安仙尊。” 谢尘缘走近两步,他知道这鸟的睡眠质量出奇地好,不再开始打断,它今晚就真的能睡成鸟猪。 谢尘缘伸手将作势就要躺下的鸟捞起来,看他迷瞪的翻了个身,轻轻柔柔地笑:“谁说能睡了?既然今日出不去,便等天黑,偷溜出去。” 小白地瞌睡一下就吓没了:“半夜?!去坟地?!” “你不就是鬼吗?还怕什么鬼。”谢尘缘觉得好玩。 “这不一样。” 小白悄咪咪的凑近:“阴气重的地方总让我想起殿下。仙尊,那种地方晚上你也少去,容易留下把柄,被殿下寻到踪迹,那可就惨啦!” “无非就是被抓回去,”谢尘缘却不觉有什么:“逃走不就好了,像我们逃出来那样。” “哪有那么好逃。” 说到这,小白瞬间来了精神:“仙尊,既然离我们出门还有一段时间,那我们便聊聊天。” “聊什么?”谢尘缘带着鸟站在窗边,遥遥看着镇口外的坟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轻扶在窗棂上:“星星和月亮?小孩子总是对这些好奇的。” “聊一聊殿下。”小白嘿嘿一笑:“仙尊,您难道不想知道发生在殿下身上的事情?” 谢尘缘沉思片刻,利索回答道:“不是很想。” 小白:“......” 他在心中替殿下悲哀。 仙尊如此讨厌他,竟然连他之前的事情都丝毫不在意。 他可真惨。 不过小白还是好奇:“为什么不是很想知道?” 谢尘缘顺了顺鸟毛:“或许是听到你说他疑心深重,便下意识觉得我亏欠太多。” 小白这回才真是满脸问号:“仙尊,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若是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又怎会那么怕别人害他。” 谢尘缘细细的想,心中又麻麻的疼:“或许是我死的早,或许是我忽视他,或许是我没能在困境时保护他,没给他安全感,才叫他变成如今这样。” 人总是不愿面对自己有所亏欠的人。 只是看见,或是听见那个名字,就会觉得自己真是畜生。 小白沉默地回想起鬼章囚禁谢尘缘的场景,选择安静不再说话。 殿下,你真是踩了狗屎运。 仙尊失忆了,不仅如此,还觉得对你这个畜生有所亏欠。 “那玄冥天尊呢?” 小白又问道:“您不是失忆了,却唯独记得他?” 谢尘缘笑道:“我不仅记得他,还记得我在九重天上交的好友。” 小白小小的鸟脑袋还是绕不过来弯,听不出谢尘缘的话外音。 被打入凡间轮回,依照天道规律,记忆自然无法留存。 但是只要还在九重天,便有动手的机会,便有绕开天道的方法。 有些路不让走的意思,是让你背开人走。 阴暗面滋生出的小路,要比那通天大道走的快些。 有的时候不想上,被人推搡着,慢慢就习以为常。 直到最后,发现自己做习惯了之前不会做的事情,回过头一看,也会愣上一愣。 “这么好奇九重天之上的事情,努努力?”谢尘缘道:“飞升不难的。” 小白:“......” 跟你们这些天才说不了话。 小白气鼓鼓的,嘟囔两句:“可我是鬼。” 谢尘缘轻轻啊了一声:“鬼又如何?” “等我上了那九重天,畜生都会飞升啦!” 小白道:“我们才是这一辈子都摸不着九重天天道边缘的东西。人能飞升,要么成神,要么成魔,结果大概都是差不多的。畜生修炼的久了,也有成仙的。只有鬼,不论怎么修炼,从来都只是害人的家伙,我们算不得生灵,只能算阴煞。” 谢尘缘道:“……小白,你能感受到有风吗?” 小白踩在谢尘缘肩膀上,拼命地伸长脑袋,感受风刮过,点了点头:“能啊。” 谢尘缘:“人神鬼,说到底是没什么区别的。听到看到的,所经历的事情,说到底,都是一样的。可是很少有人知道风刮在脸上是什么感受。鬼神亦是如此。” “你是什么,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谢尘缘道:“心坏了,就再也没办法治好了。” “……仙尊,您难道不觉得,我是个坏人吗?又或者说,我本就是不可相信的?” 小白道:“从你见我的第一眼,我就对你不恭敬。” “哪里?” 谢尘缘意外:“你可是一直在叫我仙尊,怎么会不恭敬。” “......” 小白摇头,又缩起身子:“我也不知道,他们说,我最擅长蛊惑人心,虚伪的表皮下,藏着的都是不恭敬的心。” 小白想:他们是这样说的。 那千年白面最擅长蛊惑人心,害过的人千千万,恨不得剔骨刨心。 不过那倒也无妨,他是为了这鬼王做事,也是这鬼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不该落到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等他被殿下困在乌镜中,真的落得个千刀万剐的下场,他们又说,那千年白面蛊惑不成,反被鬼王杀害,活该千刀万剐! 于是鬼街巷口,所有鬼神在路过乌镜时,都会说:看呐,这是那千年白面鬼! 下场可真惨。 怎会不惨呢? 只有一个鬼说,他可以生气,可以愤怒,可以等来世逃出的乌镜的时候去复仇。 可是如今却是整个三界,他们都视他为这邪物。 于是乎,反抗没用了,报仇也没用了。 他就真正地变成了行尸走肉,永远的活在了流言蜚语里。 这辈子不可能在逃出那乌镜。 如果上曜没有将乌镜炸碎,如果没有仙尊突然醒来,他仍旧会每日每夜都听到昼夜不停的议论。 他是鬼,可他也有心。 一字一句都像刀子一样剜在他的心上。不知剩到最后,究竟很麻木,还是痛心。 “他们说的是什么,和你没关系,你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也和你没关系”,谢尘缘说:“心知道该何去何从。” “仙尊……” 小白这会儿被心理疏导后被感动的两眼汪汪,就看见谢尘缘招了招手,枯荣慢吞吞的坠在他的身后。 谢尘缘笑的和蔼可亲:“就比如现在,我知道我们该出门了。走,去坟地瞧瞧。” 小白:“……好。” 谢尘缘指了指自己:有恃无恐?你确定这话说的是我? 下一章明天中午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百蝶镇 七 第12章 百蝶镇 八 天黑下来的百蝶镇,看着倒有些阴寒。 谢尘缘临出门前,还观望了一下住在驿站中的天山宗弟子,皆已回去休息。 但他还是留了个符,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 若有人外出,会提醒谢尘缘。 小白小声嘀咕:“仙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敢在这个时间出门的。” 以防万一,谢尘缘还是带上了他的覆面纱。 听到这话,只道:“留个心眼,比什么都要强。” 一人一鸟缓缓走入街道。 街上静地像是所有人都死完了一样。 小白问:“仙尊,你发现了吗?这条路,修的过于笔直,百蝶镇的夜晚竟也安静至此。倒叫人觉得有些可怕。” 谢尘缘闻言,解释:“一条路走到头,你竟然才看出来。” 鸟翅膀抖落两下,表情像是吃了屎一样,战战兢兢。 “一条路走到头?这不会就是您说的要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吧?按照我的经验,这个时候小鬼最容易出没了。您不要吓我啊仙尊!我就是一只鸟,吓我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谢尘缘轻笑:“你倒挺胆小的。好歹是只千年老鬼,为何这么怕鬼?” 小白眯了眯眼,回应:“人有自己害怕的事情,鬼也有,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是鬼,但我确实也怕鬼。可不论如何,我是不会坏了正事的,仙尊你大可放心。” 谢尘缘说:“既然如此,我便考考你。从刚刚到现在,我们共走过了多少青石板?” 小白懵圈了,“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谢尘缘道:“关系可多了去了。所以,你知道么?” 小白讪讪道:“我不知道。” 谢尘缘早有预料:“一共是九百九十九块青石砖。” 小白紧张问道:“九百九十九?听起来不太妙。这数字有什么含义吗?” 谢尘缘摇头:“没有。我只是闲来无事,随便数了数。不一定对。” 小白:“......” 仙尊,你可真会搞鸟心态。 话音落下,二人已然来到了镇口。 他们走到头了。 镇门只是简单的立了块石碑,无人看管,谢尘缘上前,仔细观察,半晌说了句:“这碑文……” 小白虽然怕,但也打起精神,凑上前去:“有什么问题吗?” 只见这块石碑上依稀刻了八个大字:日入而息,日出而逝。 谢尘缘指着这八个字道:“带你进来时,这里刻着的,好像不是这八个字。” 小白问:“那是什么?” 谢尘缘:“我忘了。” 小白:“......” 它气哄哄的喊:“仙尊!” 谢尘缘哈哈一笑,顺了顺鸟毛:“当时忙着给找地方休息,没太在意这,实在见谅。” 小白见他如此真诚道歉,也没了招:“那只能等明日白天再来看看了。” 话音落,又见谢尘缘跑了神,低头,一言不发盯着那碑文瞧,小白喊道:“仙尊,又怎么了?” 半晌,谢尘缘才说:“这镇子,我们怕是不好出了。” 小白惊:“怎会!” “以镇门为交界,能够感受到一股浓重怨气,镇里面却丝毫不受侵害,干净地像玉。这很奇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压制着,可白日初到此处没有任何问题。” 谢尘缘继续道:“更奇怪的是,这怨气,天山宗众弟子都不曾察觉。若是只有我一人还好,可能是沉睡百年有所失误,可他们不一样。出门历练,哪能不带些法宝武器,又怎会毫无感知?白日里看他们似乎也没什么意外。” 他抬手,指了指漆黑的山头:“还有此山。据我所知,若我们离开镇子,便会被这黑雾吞噬,再找不到回来的路。” “可是仙尊,您怎么知道这雾的用处?” 谢尘缘默默道:“因为这是我意外捣鼓出来的。” 小白:“......” “那这雾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小白被谢尘缘三言两语气的无语凝噎,最后只能无助的问。 “此雾名叫死雾。” 谢尘缘想起什么,道:“这名字,也是我随便起的。我还没入劫难轮回时,会插入旁人因果轮回之中,事情未了,偶尔也会没收一些神仙和妖怪研制出损人的法器。这死雾,便是我从一位小妖那里寻来的。” “偶尔会带回去,研究一二。没成想,一时入迷,研究出来个进阶版,威力巨大。我便随意找了个容器装着,后来就忘了这件事,等再想起来的时候,东西已经找不到了。” 谢尘缘笑了笑:“没想到,竟然在此处见到了它。还真是有缘。” “......”小白道:“仙尊,这一路的艰难险阻,全是你亲手搞的。” 谢尘缘面带歉意:“实在对不住。公务繁忙,行事偶尔会有纰漏,还请见谅。” 小白不知想起了什么:“仙尊,不会你来到百蝶镇,就是为了解决你留下的因果问题吧?” 谢尘缘倒是皱眉思考了好一会:“是么?或许是这样,不过我就是随便走了走,就走到此处来了。至于是不是我留下的因果问题,还有待商榷。” 小白:“......” 好一个随便走走就走到此处来了。 小白只得叹了口气:“那照仙尊所说,我们很有可能被困在这里了。” 谢尘缘啊了一声:“为何?” 小白伸出翅膀,指了指石碑:“因为我们研究石碑,已经算是出镇了。” 谢尘缘:“......岁数大了,记性也不怎么好了,遇见事情反应也是不快的。怎会这样?那我们退两步回去还来得及吗?” 小白:“已经迟了,可能是我眼花,我已经看不见镇子了。” 谢尘缘:“我的眼也花了,应该不是覆面纱的问题。实在对不起,小白。” 小白:“不要这么说自己,仙尊。至少您还是漂亮的。至于脑子,嫌沉的话,丢在此处就好。” 谢尘缘:“谢谢你小白,到这种地步了,竟然还在安慰我。” 小白:“......不客气” 俺在阴阳怪气! 阴阳怪气! 你听不出来吗仙尊! 小白半晌,只能干笑一声:“那现在怎么办?” 谢尘缘:“那就只能进去看一看了。坟地,我们这就来。” 小白:“您有信心解决这个东西了?” 谢尘缘有些意外:“当然不了,这可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高阶版本,若是有人能逃出生天,那我还进阶做什么?” 小白:“......” 看着浑黑一片的山林,谢尘缘轻轻拨开自己的面纱,再次确认:“不过,我能确定的是,白日我们见到的那个少女,就在此处。” 小白吃惊:“白蝶?那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谢尘缘笑了笑:“不知道,所以找到她,跟她一起出来就好。” 小白艰难地想了又想,翅膀扇来扇去,最终还是落在谢尘缘肩膀上:“算鸟算鸟,我就陪着你冒险这一次,下次我要留在客栈睡觉。” 谢尘缘肩膀被压得猛一沉,似乎是早已习惯,只是抬了抬肩膀,表情无恙,仍旧淡笑。 他不着痕迹往后瞧了一眼,看见那已经消失的百蝶镇,和镇口的那碑文,片刻,又转过身去。 小白有些好奇,问:“怎么了?” 谢尘缘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没什么,我们走吧。” 一人一鸟沿着山间小路,慢慢的往山上去,不时还说些什么。 小白问:“这死雾,名字听起来就不祥。” 谢尘缘:“我是起名废,见谅。不过我也很少亲自起名,研究出的很多东西大部分时间还没命名,就被要走了。” 小白惊讶:“仙尊,您竟然还是大发明家。” 谢尘缘:“发明家倒谈不上,只是会的东西有些杂,符阵器音兽剑,都有所涉猎罢了。这死雾,大家都不愿意要,我才随便找了个地方装着。” 小白:“那你有想过这东西怎么出现在这里了吗?” 谢尘缘想了想,摇头:“不知道,大概是被旁人拿去用了,也可能是我随身携带,路过此处丢了,被人捡到不小心打开了。” 小白细细一想,也不错。 他能记住的又放在心上的,无非也就天下苍生,哪能记得此等小事。 远处黑雾朦胧,竟慢慢散去。 进山的小路视野开阔了一点,月光慢悠悠的流过高高的树冠,却漏不下了半分光亮。 谢尘缘问:“小白,你可否有听见什么声音?” 小白抖了抖耳朵:“没有啊。” 谢尘缘带着它远离了这条实在太过蹊跷的小路,守在路边树丛之中,又用符咒,隐去他们的踪迹:“等一等,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小白刚要问:“是什么?” 紧接着,他的耳朵便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唢呐声。 子时三刻,安魂曲响。纸钱漫天,大凶之兆。 不远处,竟是一行送葬的! 第13章 百蝶镇 九 那一行送葬的队伍,遥遥的走下山,灰蒙蒙的雾气和洒不下的月光,将整块空间牢牢密封起。 耳边阴风呼号,小白踩在他的肩上,探头望着,“仙尊,您瞧见了什么?” 谢尘缘:“在你幻境中所见的玄天宗弟子。” 八名身着玄天宗弟子服抬着描金红木棺,脚步整齐到可怕,鞋踩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竟听不出一丝声响。 他们面容僵硬,眼神呆滞。 最前头还有一个老头,脸上被黑布紧紧裹着,行路却依旧四平八稳,还不忘吹着唢呐。 唢呐声响彻雾林,一旁还有两个提了灯的,照亮了整条送葬的路。 但谢尘缘眉头已然紧紧蹙在一起。 他刚刚,听到的可不只有唢呐声。还有女人的哭声。 究竟是从何处传来的?是这棺中,还是树林深处? 又是何人在哭?白蝶,还是柳絮儿,或者说是其他村民? 又为什么哭?哭人还是哭冤? 这些谢尘缘统统不知,现如今只能慢慢查探了。 不远处,那具棺材通红,棺材板描边的金绘成一只蝴蝶,却显得格格不入。 还有那些抬棺的玄天宗众弟子。 这或许是一个下手的地方。 想到这,谢尘缘问:“小白,关于玄天宗,你知道多少?” 一股浓重的尸臭涌上,小白夹着嗓子,迅速道:“知道一些,但都是表面东西。” “说说。” “好嘞仙尊。”小白煞有介事,登时起了范,倒还真有两分说书人样子:“要说起玄天宗啊,便不得不提玄天宗掌门,和不画。” “此人用的好一手白骨鞭,绞杀厉鬼,降妖伏魔,一日破三境,百日入元婴,从一众玄天宗弟子脱颖而出。那些所谓的天骄,在他面前,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宗门大比时,仅用三招便击败当时的首席弟子尘寰。后不过一年,原掌门尘虞自认才德不足,自动退位,和不画又得当时太上老祖钦点,执掌大位。” 谢尘缘好奇:“白骨鞭?” 小白扑腾两下翅膀:“对啊,很长一条白骨鞭,灵力旺盛,用法颇多,倒算是个好法器。” “你是指这个?” 谢尘缘抬手,将手中东西递到小白面前,小白定睛一看,吓得魂都飞了:“这这这......怎么会在你这里。” 谢尘缘但笑不语,下一瞬,白骨鞭幻化成枯荣的样子,安静地躺在谢尘缘手心。 小白:“?” 谢尘缘:“出门在外,法器易形,极其重要。我们出了鬼窟后,遇见旁人,枯荣就会变化一次,防止旁人认出,不过你没发现罢了。” 小白还没从自己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谢尘缘就再次将手中枯荣幻化成白骨鞭:“继续说。” “他上位以后,改宗门制度,广收弟子,并以无上谋略联合诸多门派,便使得玄天宗从二流势力一跃成为仙门魁首。当时三百年一遇得仙盟大会,和不画一人用白骨鞭,威力直逼九重天,震慑群雄,可所谓是真正的,一鞭既出,万宗来朝。” 想到这,小白忽地想起什么,看向谢尘缘听的津津有味:“当时您位列仙盟九位至尊之首,还亲自夸赞和不画气运如龙,大道可期。” 谢尘缘有些意外,只是笑笑:“是么,我记不太清了。应该也无错,枯荣见过的法器才能化形,这倒是符合常理。” 小白心中诽谤:法器化形!这才不符合常理吧?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剑。 “不过,按你这样说,玄天宗在此之前并无根基,来之气势汹汹,退之也必如排山倒海吧?”谢尘缘又问。 “不错。十年前,玄天宗弟子出门还需谨言慎行,十年后,天下修士见玄天宗袍服,皆需退避三舍。可再过十年,仙魔一战,玄天宗满门被屠,和不画寡不敌众,亦死。” 小白叹了口气,似是惋惜:“玄天宗也是唯一一个,肯站在仙尊身后的宗门了。但若非如此,玄天宗估计还坐在仙盟第一的位置,和不画不会和您一样,落得个万人唾弃的名号。” 谢尘缘低眉沉思:“竟还有这样的事。” 话罢了,他抬头,看着不远处似傀儡一般行走的玄天宗弟子,思虑道:“不过,若玄天宗满门被屠,那如今站在这里的,又是什么?” 小白沉默半晌:“或许,是假的。我们看到的,都是假的。” 一人一鸟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谢尘缘记起一事:“除此之外,不论当下我们是否在幻境中,你都要谨记一件事。夜路莫应声,阴棺索替魂。无论有任何声音叫你,都不要回应。” “知道了吗,小白?” 小白眼睛还盯着谢尘缘手中白绫一个劲地瞧,这会儿刚要应声,鸟身便僵住。 不对,仙尊不可能会明知故犯。 前一句还在说自己不要回应,下一句却叫了自己的名字。 小白颤颤巍巍地转过头,看见谢尘缘正目不转睛看着送葬沿途洒下纸钱。 “你刚刚叫我了吗?” “叫你?没有。”谢尘缘拧眉:“你听见有人叫你了?” 小白颤巍巍的点头:“是。” 谢尘缘:“她说了什么?” 小白:“夜路莫应声,阴棺索替魂。” 谢尘缘:“那句是我说的。” 小白表情依旧不太好,只能讪讪转过头去:“那我可能是听错了吧?” 不过一会,谢尘缘又听见小白叫他:“仙尊?” 谢尘缘:“......” “你究竟要说什么?”谢尘缘观察送葬,再一次被打断,但还是耐着性子回应。 结果小白一脸懵懂的转过头来:“什么啊?我没说话啊仙尊。怎么了?” 谢尘缘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阴风大起,抬棺的队伍忽然停住,就在谢尘缘和白面鸟面前。 坏了,是棺中人。 那两个拎着灯笼的纸人忽然间被大火烧破,火光冲天,照在谢尘缘的眼中。 吹唢呐的人将唢呐吹的更加响了,隐约能隔着那块黑布瞧见下面狰狞的鬼脸,似乎爬满蛆虫,蠕动,腐烂,身体又随着吹唢呐,止不住的左右摇摆。 身后跟着的玄天宗弟子垂下的眼睛忽然闪着光,却是幽绿的火光,啪一下,炸开在眼中。 因这巨大的痛感,他们像疯了一般,片刻后松开抬棺的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惨叫。 棺材也随之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声。 谢尘缘却在这无比的杂乱声中,再次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尖利,刺耳。 加之重重撞击棺木的声音,声光皆刺激着这死雾中的一切。 霎时间,棺木上的金色血蝶破棺而出,振蝶欲飞,将众人击倒在地。 白蝶眼中闪着猩红的光,慢悠悠的出现在谢尘缘眼前,又或者是,凭空出现在那蝴蝶身上。 高马尾已然散开,显得凌乱,发间簪着一支半旧的蝴蝶钗早已消失不见。 谢尘缘猛然发觉,那蝴蝶珠钗,和她身下的蝴蝶,竟是一模一样。 白蝶手中还拿着沾了血的刀具,似乎是她收尸剔骨用的刀。 此时正一步步靠近那堆抬着棺材吓得屁滚尿流倒地的众人。 为首吹唢呐的蒙面人,依旧不停歇,在炽热的火光中吹着盛大的哀曲,似乎是在欢呼亡灵的落幕。 白蝶听到这依旧不停,甚至逐渐到达**的唢呐声,身子气的发抖,喉咙中发出嘶嘶的声音,似乎沁着血。 她直愣愣站在棺前,盯着那蒙面老者:“死了都在为柳元贺那畜生卖命,桂爷,您可真是大度。” 白蝶手中的剔骨刀一步步逼近对方:“他害了你的家人,杀了你的孩子,拆了你的家,只是给了你两个铜板,就值得你为他放弃自己的生命,在这里抬阴棺。” “日日不停的吹,吹到声音嘶哑,吹到你的魂都快要散了。” 白蝶似乎要将全部的恨意全都说出口:“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你怎么还能活着!” 铺天盖地的咒骂声传来,死雾各个角落似乎都在响起父老乡亲的声音。 “听人说这白蝶,克死了自己父母,在自己村子里活不下去了才逃难到我们这里来的。” “啊?可真是恶毒,害死了自己父母,如今还想害死我们吗?” “我看,倒不如自我了结了自己。” “哈哈,那倒不会呢。还是有人不怕的,桂家那个傻子,五十岁了!还不安生呢,收留这小姑娘,不知要作甚啊!” “还能图什么?一个傻子,天天吹唢呐,一个天煞孤星,只能收尸。我只能说,简直天作之合!” “话还是不能这样说,桂爷虽然傻,可人心不坏啊,而且那白蝶来了之后,镇子上不也没出事么。” “我说你这鳖孙,怎么一天天净替外人说话,这俩人三天两头往西山坟上跑,指不定会带回来点什么脏东西,要是冲撞了什么,害了我们可怎么办。” “可我们列祖列宗都葬在那里,说到底,他们也是为了我们死去的家人收尸。” “你这厮,不知好歹!他们都是和死人打交道的东西!没必要当活人看!你究竟懂不懂,不懂就滚回去,别在这影响我们大人之间的谈话。” “是啊是啊,不懂就不要乱说话,小心你家老子拿棍子,扒了裤子,赶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 白蝶因这父老乡亲吵嚷的说话声,又添一层火,粗暴对着那人,就要下手。 眼看着剔骨刀就要剜进桂爷的心脏,就听见一声响亮的“住手!” 这一声响,不是来自于谢尘缘,更不是小白,也不是那位站在金血蝶身上的少女白蝶。 而是那位清高孤傲的天之骄子——谢兰玉。 “殿……不是,他又出来捣什么乱!” 小白脑壳疼,不由得怒道。 好半晌,听见身边人没动静,不由得又转头看向谢尘缘,却见他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下一章是周三中午十二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百蝶镇 九 第14章 百蝶镇 十 两个时辰前,月黑风高。 旁的镇子,哪怕是入了夜,店铺多数都打烊,也还是会有几盏灯笼亮着。 可此处不一样,入了夜基本上看不到一点光亮,只有月光如水,银泄如波,镇上空旷,不见人影,像是从没人到过这里一样。 天山宗众弟子早已沉沉睡去,谢兰玉独自一间房,却还能隐约听到隔壁房中传来的呼噜声,响彻在寂静的夜中。 谢兰玉睡眠质量不好,失眠时一般都会静心打坐,此时也不例外。 忽地,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 几乎是片刻,他分辨出那是有人出行,风灌进衣服的声音——有人离开了这家客栈。 这家客栈中所住大部分都是天山宗弟子,有一二商客行经此处歇脚,谢兰玉也早就观察过,都是些没有修为的凡人。 夜晚阴风呼号,风声由西传来,离开那人逆风而行,正往西去。 西面是山,这大半夜的,往山上跑做什么。 可谢兰玉又想起白日那个古怪的白衣仙人,那双逗鸟的手恍惚在他脑间滑过,很快消失。 于是他利落起身,拿起剑,躲在窗边,正看见那一道心心念念的纤白身影正往镇口走去。 那背影行至此镇主街,雪白的衣在夜中格外显眼。 只是他身旁并无无人,却还要带着他那覆面纱,遮的严严实实。 这过度防备的模样,怕不是早有预料? 谢兰玉疑心更重,见那月光直直洒下,落在他无尘的身姿上,阴影只笼罩在他身侧。 他和那雀儿已经快要走到镇口了。 可谢兰玉眼神不太好,大部分时候靠听声辨物,并没有发现谢尘缘的脚步不着痕迹的顿了一下。 谢兰玉眉心微拧,见对方越走越远,暗自下定决心,轻声离开窗边,出了门。 跟人并不难。 难的是如何在这条丝毫没有遮挡物的街上,跟踪一个修为和警惕心都远远高过自己的人。 隔着遥遥一条主街,他便能闻到白面鸟身上的气味。 初见时便觉得奇怪,这气味,闻起来倒不像家畜禽类,倒像是......鬼物。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气息,揉碎进风中,却带着一种柔和的压迫,若有若无,但不容忽视。 是那人身上的“无香”。 谢兰玉看着一人一鸟出了镇,停在那石碑前,目不转睛盯着那人看,对方的覆面纱因撩起的动作划出一道弧光,谢兰玉的心倏然跳很快。 他微微侧身,试图看清那人眉眼。 奈何月光黑沉,等他稍稍闭眼休息片刻,再睁眼时,那道白衣便消失不见。 谢兰玉一惊,但还是隐于暗处片刻,直到终于确定对方消失不见,才赶到镇口,看着那昏黑无边的西山。 怎么莫名消失了? 去哪了? 他刚刚好像听到,那位仙尊说这是什么死物。山,还是石碑?死物?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他和那个收尸少女一样可疑。 但是想起他白日里对齐长风说的那话,管他那么多做什么,转身便打算离开。 但是...... 他又想起那道若有若无的气味,脚步再次顿住。 白蝶是不重要,不代表那怪人不重要。 他需得引蛇出洞。 —— 此时的西山上,白蝶看着突然闯进自己视线的谢兰玉,表情憎恨。 二人对峙。 谢尘缘见状,拦下蠢蠢欲动的小白,依旧躲在树后,低声道:“莫要轻举妄动,先看一看,说不定还有什么信息。” 话罢了,他看着眼前那画面,喉咙一时发紧。 兰玉啊兰玉,叫你跟着我,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听白蝶声音狠厉道:“白日里,便是你进了柳府,要帮那柳元贺杀了我,是么?” 谢兰玉作出防御姿态:“并非杀你,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找你问清楚。” 听见谢兰玉这话,白蝶冷笑一声:“实在可笑,就凭你,还有你那群蠢笨如猪的狗腿子,还想抓住我?笑话!” 说罢,她便不愿再说,小刀脱手,像是蝴蝶一般流利丝滑在空中飞过,直奔谢兰玉。 谢兰玉拔剑相向,缠斗两招,又极快脱身,刀光剑影中,那小刀唰的一声,反刺向白蝶,一缕剑气已抵在咽喉。 山林间落叶在二人身间悬停,时间似是静止,直到谢兰玉向后退了一步,收回自己的剑。 他靴底踩在山路上,发出细微的窸窣,面色无波:“白蝶,我不想害你,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在此害人?” 剔骨刀被白蝶紧紧抓在手中,她丝毫不在意自己手心抓住刀刃,不停的往下流血。 听到谢兰玉问出这话,似乎是觉得可笑,身后蝶翼忽闪,又慢慢变大些。 她眉梢轻佻,露出几分讥诮,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表情却阴森可怖,不由得叫人脊背生寒:“我害人?我不过一个无名无份的收尸人,又哪里来的功夫害人?” “那柳元贺信口雌黄,空口污蔑。他说句好,你们就要跟上拍巴掌。他说一,你们就要跟在屁股后头说柳镇长柳大人简直学富五车。你难道不觉得,可笑的该是你们这些被蒙到鼓里的蠢货吗?!” 少女手死死握住那柄刀,几乎快要看见她手臂上爆出的青筋。 谢尘缘在角落观察,见状,睫毛微不可察的一颤,心道不妙。 下一瞬,他看到少女身后蝶翼尽碎,化作万千蝶光,铺天盖地朝谢兰玉涌上。 莹绿的蝴蝶身上沾满血沫,在阴森漆黑的山林中如泄出的洪水一般。 谢兰玉目光一拧,眼锋如刀,抬手间发丝闻风而动,脚跟一旋,身形如絮倒飞三丈,落地后七星步位,衣摆绽开如莲,群蝶扑了个空。 等调转方向,再追向谢兰玉时,却见他早已挟持白蝶,长剑横在她颈间:“好好说话你不听,偏偏要以一种这样的姿态。那群蝶,是长生蝶,对么?” 白蝶恍惚,脊背一僵,神色慌张:“你怎么知道。” 谢兰玉淡笑:“就你那点小伎俩,能骗过谁。” 谢尘缘轻叹了口气。 骗过谁?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西山老妖,可是人家老巢,他一个金丹后期不提,两次对方皆甘拜下风,任人宰割,他还发现不了奇怪吗? 果不其然,下一瞬,身后忽地传来声音,像是有人在一拳一拳锤着什么,又像是用指甲刮擦什么,发出细碎的声响。 白蝶表情依旧是那样惶恐不安,但是眼睛中却带了笑:“你想知道些什么?” 谢兰玉:“你愿意说些什么?” 白蝶:“柳元贺是怎么编排我的?” 谢兰玉冷笑一声,又将锋利的剑锋往前送两分,逼着白蝶仰头:“现在是我在问你。” 二人就这么僵持许久。 小白附在谢尘缘耳边:“仙尊,这俩人怎么愣着了。” 谢尘缘轻轻叹气,低头看着那长鞭,问:“小白,你觉得这骨鞭,是否能以假乱真?” 小白诚恳真挚的点点头:“虽然我从未亲眼见过和不画那条骨鞭,但是在书上看到过,和仙尊现在手上拿着的这条,简直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了。” 谢尘缘却道:“若是近身呢?会被识破么?” 小白皱眉:“近身?” 谢尘缘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骨鞭上的白蝶有些眼熟?” 小白抓耳挠腮,死活没想起来在哪见过,但是他是不会就这么承认,还要嘴硬:“或许见过吧。” 谢尘缘闻言,分给他一个眼神,叫他自己体会:“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可护不住你。这白蝶现如今是凝魄期,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了。” 小白惊的睁大眼,滴溜滴溜转:“我千年修为也不过神游化形,她区区百年小妖,竟有如此修为。” 谢尘缘:“能这么快提升修为的,于普通妖怪而言可不容易,所以我倾向于有人在帮她。或许用了什么法器也不一定。” 小白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仍旧兴致勃勃的问:“是谁是谁?究竟是谁啊仙尊?” 谢尘缘垂下眼,收敛了神色:“你没见过和不画,对吗?” 小白想了想,道:“没见过。” 谢尘缘:“是男是女也不知道?” 小白道:“不能是女子吧,她们向来元神阴弱......” 谢尘缘望着依旧僵持不下的二人,眼眸平静,像是一滩深水,可谁也不知底下暗流涌动。 他道:“你错了小白。女子能为掌门,能以一己之力推动整宗门发展,红袖可断山河,亦能孤身裂长夜,万丈雷劫为其开道。” “自然,也能伪装成三分闲趣七分怨怒,在这荒唐的人世间寻找自己的一份因果。” 谢尘缘握紧手中骨鞭:“好了,去一旁乖乖待着,她们既然不动,那便由我来打破僵局。” 小白喉间哽住,还未发声,就被一道巨大的冲击击向后方。 “嗬——” 嘶哑的声音倏然响起,白蝶和谢兰玉几乎是同时转过身。 小白被撞得眼冒金星,爬起身,目光同时凝在那两道交错的红白衣身上。 那具巨大的红棺木不知何时已被顶开,破棺而出的红衣少女做展翅猛扑状,表情狰狞,在即将碰到谢兰玉前一秒,被忽然出现的谢尘缘用骨鞭紧紧束缚住,止不住的发出嗬嗬声。 白蝶这会才是真的慌了神,丝毫不顾自己脖颈被擦出的血痕,猛地扑了上去:“柳絮儿!” 柳絮儿? 棺中嚎哭的女人,竟是柳絮儿! 第15章 百蝶镇 十一 柳絮儿?! 小白震惊的眼睛都睁大了。 柳元贺那老贼不是说柳絮儿在绣楼吗?为什么现如今会在棺材中,还是以这种,红衣厉鬼的形式? 赤衣者赴黄泉,阴阳已乱,轮回不收,只能以厉鬼形式游荡凡间。 白面鬼见过的红利厉鬼,各个都是顶天的老妖,怨气凝煞,红衣厉鬼所过之处山野精怪皆要跪俯,百鬼避行,就连黑白无常那俩勾魂的好手都不敢近前。 此等厉鬼,若无道士收复,放在鬼界,也是凶物。 又怎会在这百蝶镇出现,更奇怪的,这镇中竟也未出事? 白面鬼打起精神,神色凝重。 不过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仙尊还未修养好,一人对战三,万一输了,那可怎么办? 不可,不可。 白面鸟向来护主,这会已经悄摸打起了算盘,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儿。 一旁混战。 谢尘缘凝气屏息,凌空而立,手中白骨鞭已然染上淋漓鲜血,和红衣厉鬼身上的道道血痕相交错,看起来森然可怖。 如今他所面对的,是化成红衣厉鬼的柳絮儿,白蝶身后的不死毒蝶,还有谢兰玉。 谢兰玉真是好手段。 谢尘缘这才恍惚察觉,蠢地竟是自己!他是猜准了自己会出手相助,不会见死不救,才会顺着白蝶,演的那一出好戏,将自己这藏在暗处的渔翁,逼出来。 不过,他谢尘缘见过的绝境可不少。这算个屁! 那红衣厉鬼还被骨鞭困住,白蝶表情狠厉,死死盯住谢尘缘:“你这老厮,本以为是个什么好人,现在看来,什么游方道士都是个屁!活该!” 谢尘缘还想试着安抚两人:“姑娘,冷静,并非我想出手,只是伤及旁人,这不合规矩。” “规矩?” 白蝶冷然一笑,十指翻飞,身后涌现铺天盖地的莹绿毒蝶,刹那间,毒蝶化作巨掌,当头拍下! “这是老娘的地盘,我说的话便是规矩!” 谢尘缘见状,足尖轻点,纵身跃起,骨鞭松开捆束厉鬼的身形,将凝成巨物形状的蝶群一鞭劈开。 那红衣厉鬼有了下手的机会,跌撞起身,忽然间咧嘴狞笑,狰狞可怖,倏然,袖中血绸齐出,如毒蛇一般,直直冲向仙人双腿。 眼看着就要得手,不知怎得忽然间唢呐齐响,那原本蒙着黑布的桂爷踉跄起身,慷慨愤昂的重新吹响唢呐,也朝着谢尘缘逼近。 唢呐声也会对人造成影响,和白蝶这妖物攻击强度,没差。 小白一时间心揪紧了。 可再看谢尘缘,他表情淡然,竟让小白生出一种错觉——仙尊根本不怕! 这些让凡间神妖物忌惮的大妖大鬼,在他眼里,屁都不是。 几重声音交缠错落,恍惚生出惊天动地的错觉,谢兰玉只觉得耳膜生疼,近乎要被这余波逼得站不起身。 他向来听力嗅觉出众,自然对这唢呐声也听得格外清晰。 只简单两声,便实在接受不了,扑通单膝跪地,利剑插入地中,痛苦地仰头,看向那个被自己使计诈出的白衣人。 对方腕骨纤细,握着骨鞭,甚至覆面纱还未褪去,但是谢兰玉却隐约觉得,能透过那面纱看见他遮住的眼。 平静,如同深水一般,慢悠悠的荡着波,甚至不曾在意过是自己骗他出来的。 谢兰玉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现在应该站起身,帮一下那白衣人。 若不是自己,他也不会落入此等险境。 但是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道黑影压上,还不等他发出声音,人就彻底晕了过去。 小白不知使了什么法,吭哧吭哧用鸟爪踹着谢兰玉,嘴里还絮絮叨叨:“打的这么厉害还不知道跑,真笨,好歹还是抓住了我的人呢,好歹还是和殿下有同一张脸的人呢,怎么像是没经过事的小孩,许久不曾大驾光临这人间,倒不了解你们笨成这样,智商堪忧啊......” 谢尘缘打斗之余,还有闲情雅致注意边角落的状况。 终于等到小白终于将少年挪到树后,探出鸟脑袋,伸出鸟爪,挥了挥,就没了影子。 “好鸟。”谢尘缘夸道。 脑中传来小白传音:“那是自然。” 只是下一瞬,小白大呼小叫起来,“仙尊,注意脚下!” 地上恍惚生出一片乌黑的血,像是要将此处山林浸染,又不知从何处生出枯手,要抓向谢尘缘的脚踝。 谢尘缘拧眉,旋即起身,稳立于一旁树上,见树下三个杀疯了的妖物,有些头疼。 这还怎么好好说话? 还有这白骨鞭子,他用着实在不习惯。 难不成自己的猜测错了,这白蝶,与和不画没任何关系? 眼看着白蝶和厉鬼要再次涌上,谢尘缘收起骨鞭,突然合掌。 白骨鞭凌空自旋,节节分离,竟又重新在脚下铺成一座白骨莲台,莲瓣绽放,霎那,谢尘缘掐诀念咒,只听得到迅速,又急迫的梵文,如漫天金光一般,降临,压得三个魔物连连败退。 白蝶怎么可能放他这样不出手便打的她们满地找牙,眸色渐深。 “唰——” 猝不及防的,那只草蝴蝶竟然躲开梵文经咒开辟的屏障,直直的朝谢尘缘刺去。 “区区雕虫小技。” 谢尘缘缓缓睁开眼,发丝飞扬,手中早已捏着草蝶碎屑,眸中生出几分探究:“我是真地好奇,这些宝物,究竟是谁给你的?” 从我的宝库拿出这么多东西,借花献佛。 当真玩的好一手狸猫换太子。 厉鬼手中血绸,桂爷所吹唢呐,还有白蝶莹绿长生毒蝶,还有这笼罩在西山的死雾,全是他亲手所创。 怪不得至今无人发现这百蝶镇是幻境。 这些宝物?! 白蝶闻此,眼神依旧狠厉:“这与你有何关系?!” 谢尘缘轻轻抬眼:“这关系可大了去了。” 没见过用自己东西还这样理直气壮的。 谢尘缘并没有使出全力,但那三人已经隐约不敌,谢尘缘叹了口气,抬眉:“坐下来,我们好好聊一聊这前因后果,说不定,我还能替你们平复冤屈,但是你非要以己之力和我对抗,休怪我不客气。” 白蝶这小姑娘,脾气倒是倔。 “聊一聊又能如何?你帮不了我们!连天道都抛弃的我们,你又哪里来的,要想帮助我们!” 长久的沉默过后,白蝶仍要站起身,继续反击。 “和不画!” 谢尘缘这会儿是真的生了气:“你究竟还要再装到什么时候!” 白蝶倏然顿住,她抬起眼,沉沉的望着那带着覆面纱的仙人。 “你叫什么?” “我叫的是和不画。”谢尘缘道:“你敢应吗?” 白蝶颤抖着手,身后莹绿的蝶也随之僵在原地,红衣厉鬼早已被梵文压制,倒在地上,被红绸紧紧裹住,显得尤为滑稽。 但是很快,谢尘缘就减少了些威力。 看那桂爷和柳絮儿倒在原地,只剩下白蝶半跪着,仰头,死死盯着自己。 “你认得我。” 白蝶森然一笑:“可是这三百年来没人认出过我。” “我换了容貌,改了身份,流浪到这离仙盟最远的百蝶镇,成了收尸人,你竟然认得我。” 白蝶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哈不对不对,是你认错了,和不画死了啊......死在那场大战中!早死了!我不过你怎会将我这疯子认成那等天骄!” 谢尘缘眉头拧起,他本以为是自己认错了,可和不画竟然没有辩驳一句,直接就疯癫的认下,倒叫他意外:“你这般,图的又是什么?” 不图什么。 她早就不是谢尘缘口中的和不画了。 那等天之骄子,和她现在这落魄的样子,究竟还有什么相似之处。 可长久的沉默过后,莲台慢慢沉下,谢尘缘俯首看她,轻声:“和不画,我还是想问问你,葬神渊诛仙台,万箭穿心,疼吗?” 白蝶愣愣的看着他,眼中噙满泪水,身体止不住的发颤。 她想站起身,奈何绵软无力,实在立不起来,不得已瘫坐在地,指缝中堵满泥土,死死的扣着。 恍惚间,又听他一字一句,问:“玄天宗门派千余名弟子,尽数被屠,恨吗?” “污名加身,千夫所指你勾结魔头的时候,苦吗?” “追随我,与我同归于尽,魂飞魄散时,犹豫吗?” “后世骂名,说你是修真界败类,无处伸冤的时候,后悔吗?” 谢尘缘道:“和不画,世人都说你天骄,我却不觉得。” “你太蠢了,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就为了跟着我,这一战,就无人再记得你孤身镇守北境三百年,无人记得仙魔一战,你挺身而出,连夜改阵,却损了三百年修为,无人记得你将飞升的机会换做生机,让给一名垂死地散修,你善良,大度,觉得他救过人,他值得。可是你呢?你值得吗?” “世人记得的是什么呢?和不画,他们说的那些,你在茶楼酒馆,听的多吗?” 听得多,怎么会听得不多呢? 白蝶逃命许久,隐匿踪迹,不少听! 说书人道:“葬魂渊本无大患,和不画故作姿态,骗取名声。” 茶客道:“那和老贼自知罪孽深重,怕是渡劫时被天雷所劈,才不敢飞升的吧!” 修仙者道:“和不画修炼邪术,大战时刻意更改阵法,才导致仙魔一战惨败。” “仙尊。” 白蝶颤颤的,声音抖如筛糠:“你是,净世......仙尊。” 谢尘缘终于肯取下覆面纱,静静的看着她:“是,我是。” 请待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百蝶镇 十一 第16章 百蝶镇 十二 “和不画,我问你。” 谢尘缘缓缓道:“你恨这百蝶阵村民,为何不屠了全镇。” “还是说,你早就犯下了错,杀光了这百蝶镇镇民,才留下此等幻境,诓骗路过的散仙修士,用他们的生命提升自己的修为。” 和不画已然瘫坐在原地,声泪泣下。她的发丝被泪水浸湿,贴在脸侧,多少有几分狼狈,但眼中依旧坚定,摇了摇头,直直看向谢尘缘:“不是这样的,仙尊,不是这样的。” 那真正的故事又是什么样的呢? 仙魔一战,在谢尘缘坠入魔渊神魂俱灭后,和不画拼尽全力,依旧被仙门正派审判,万箭穿心,惨死于葬神渊万仙诛魔台之上。 死前,走马灯似的在和不画脑海中闪过一帧一帧的场景。 和不画本以为自己就这般命丧黄泉,可再醒来时,便已被人以蝶身重塑。 而那人,却是跟着和不画从小到大的奶娘。 在替和不画改过容貌后,便自吊于玄天宗门匾下。 甚至不曾留下半句遗言。 和不画只知道,她是谢尘缘安排在自己身边的,只是为了最后给和不画续命。 所有亲人朋友全死干净了,没人再比和不画更惨了。 于是她能带着洞府中谢尘缘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法器,浑浑噩噩流浪。 某天,她所经之处有座山村,恰巧山洪暴发,整村死亡,无一幸免。 和不画路上正走着,被两个馒头忽悠走去收尸,这才碰见了她当时的师傅。 她师傅是个猎户,平日里没事了才会收个尸。 白蝶看他面善,恰好自己没了去处,这才跟着他。 等到山洪一事结束,猎户见她手脚麻利,又是一个姑娘家家的,流浪至此,便问她要不要跟着自己学点求生的手艺。 收尸也好,打猎也好,学点手艺,不至于饿死。 和不画当时就跟丢了魂似的,别人说什么都应,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留下来了。 那人问和不画叫什么名字,自然是没回应。那猎户姓白,叫白松。又见和不画腰间挂了个草蝴蝶,一拍手,就起好了名字:“你就叫白蝶吧”。 白松教她用蝴蝶和药草驱邪,白蝶聪明,善学,学东西也快,不出一年时间,便能自己拎着挎包,奔走于锦江各个镇子之间,收尸人,镇上称她“白无常”。 收尸,镇魂,偶尔还能治病,救人。 那时镇子里的人都欢迎白蝶,也没人因为她收尸人的身份看不起她。 直到某一天。 她接了百蝶镇柳元贺柳大人的信,说遇见了个棘手的事。 白松细细读了信,却觉得不靠谱。 可白蝶向来是越难越上头,自然是不会听从白松的劝告,于是跟白松道了别,就独身一人前往这座小镇。 白蝶来到此处,却发现许多古怪。 百蝶镇有抬阴棺的习俗,染上疫病死了并不奇怪。柳絮儿便是她到柳府家中收尸所结识的。 更意外的是,她竟在此处看到了玄天宗八名弟子,皆被人做法变作傀,抬阴棺。 那时柳絮儿告诉她,这些玄天宗弟子,是十年前她的母亲死时,负责抬棺的人,最后不知怎得,全都一命呜呼。 白蝶实在看不下去,便将他们收服,困在这西山之上。 那时柳絮儿被柳元贺逼着嫁出去,柳絮儿不愿,柳元贺大怒,派人将柳絮儿吊死在绣楼,又伪装成她偷腥不成,羞愧难当,自缢在房中的样子。 最后,还是白蝶替她收的尸,桂爷吹唢呐,八名傀抬棺。 结果还没个安生,柳元贺就派了人来,将柳絮儿的棺材抬了回去。 后来白蝶才知道,是柳元贺造孽太多,柳絮儿的娘棺材镇不住柳府,只能让柳絮儿死的惨点,穿上红衣,请这怨鬼回去镇宅。 所以,什么嫁人,不过是找了个好借口叫她穿上红衣,什么柳絮儿违逆不从,不过是看柳絮儿温顺好欺负罢了。 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是敢对自己亲女儿痛下杀手的。 说罢,她转头看向倒在一旁的柳絮儿,满眼自嘲:“柳絮儿死后,百蝶镇的瘟疫依旧越发严重。而百蝶镇的村民,皆死于三百年前那场突如起来的瘟疫之中,可是,那柳元贺却逃了出来,逃上西山,决定带着钱财锦帛远走高飞。” 谢尘缘:“所以你便将死雾散开在西山之上,堵住出镇的必经之路。只许进,不许出。” 白蝶闻言,挫败的点了点头:“我本意只是为了让柳元贺罪有应得,却没曾想,他和那天山宗雨长老有所联系。在镇子上发生瘟疫后,他虽然无法出镇,却凭着雨掌门传信,便在这幻境中活的好好的,甚至,还放心大胆的那些人送了进来。” 那些人是哪些人,谢尘缘自然心中清楚。 雨菂心思细腻,按道理来说,不该将谢兰玉一人置于如此危险的地方。 除非,这并非他的意思。 玄天宗,或有奸细。 “这三百年来,沧海桑田,百蝶镇时间陷入循环,连带着镇子中的活物,也不死不灭的循环。” “你们进的镇子,所看见的人,或事,都是尸体,夜晚的一切才是真的。这也是为什么夜晚的百蝶镇,只有柳府有活人。” 白蝶颓丧地摇头:“而我被他诅咒,关在柳府外,进不去,柳絮儿被关在绣楼,出不来。只有在晚上,我们二人才能短暂见面。而等太阳出来,柳絮儿就会消失,桂爷也是。” 讲清楚这前因后果,谢尘缘看白蝶眼眶通红,有些于心不忍:“我并非有意怪罪于你,只是你一直装作不认识那骨鞭,一时间,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她却说:“仙尊,婳骨伴我长大,每一寸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为护我,早已器灵皆碎,你我都是清楚的。这世界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婳骨。” 婳骨曾是玄天宗掌门尘虞亲手为她打造的法器,和不画珍惜至极,但是,器物和人,最后却都没能落得一个好的下场。 谢尘缘:“可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有人用你的本命武器,哪怕只是形状相似?” 其实和不画都要被你吓死了[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百蝶镇 十二 第17章 百蝶镇 十三 白蝶从地上爬起身,有些摇摇晃晃,走不太稳,被谢尘缘扶了一下,才抬眼,落下一滴泪,摇了摇头。 “三百年过去了,我日日夜夜守在这西山之上,早就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奇怪了。” “百蝶镇大发瘟疫那时,柳元贺竟还只想着赚钱,提高粮价,镇民饿的饿死,病的病死,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叫我天煞孤星的人,一个一个倒在我跟前。” 白蝶却觉得可笑:“仙尊,你说,我是不是贱啊?活该这样的结局?他们都这样恨我了,我还是一个个替他们收尸。” 谢尘缘倏然想起他和小白在客栈看见的坟包,才意识到,那原来是坟坑,里面可能是数十人,或数百人。 “可是我没办法。” 白蝶痛苦的捂住脸:“柳絮儿说,她不想看见镇民居无定所,不想看见有一天他们曝尸荒野,不能入土为安,一遍遍的乞求,我能好好的将他们安葬......” 所以她背上背着的,是曾经无尽诋毁咒骂她的镇民,是那些空口污蔑造谣的多嘴鸟。 白蝶以为镇子上那些淳朴的老百姓,实际上和身着锦衣华服吃人的仙门野兽并没有区别。 他们都只是一类人。 没有亲眼见过的事情说的津津乐道,若是亲眼见过,那便更惨了,迎接白蝶的则是变本加厉的造谣诋毁。 “桂爷死了,可他是我来百蝶镇后唯一一个愿意收留我,给我一口饭吃的人。” 白蝶浑浑噩噩的说:“但也正是因为收留了我这个煞星,镇子上的人也顺带着将他贬进泥地中,说他痴傻,怪胎......” 白蝶却忽然间情绪崩溃,指着那倒在地上,仍旧被黑布蒙着脸的桂爷:“我倒求着他能图我些什么,这样才叫我心中少些愧疚!” 桂爷却说,谣言污蔑他是不怕的。他赤身来了,没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也不怕他人诟病。 图的东西也不多,什么钱啊利啊,他桂爷看的大度,不把这东西当做人该追求的东西。 他就想安安稳稳的,吹着唱着哭着,一个个,把那群死了的,没家的孤魂野鬼,送到他们自个的“家”里。 他没日没夜的吹,像具傀儡一样,跪在西山头一掊掊黄土跟前,沉沉睡去,等到阴棺起,他就陪着那群纸扎人,抬着阴棺走,替他们指路。 三十年了,那把唢呐,如今却被如注的血死死堵塞,当年陪他走南闯北,风光无限,如今却只剩下寥寥凄寒,在送葬时吹几曲。 他向来性格好,好到甘愿憋屈,扭曲自己,成全他人。 于是那些人说,桂爷没脸没皮,他便将自己脸皮扒下,罩着块黑布,慢悠悠的吹。 那些人还说,桂爷孤身一人,身带煞气,需以符咒镇压,他便求了神仙,家中摆满符咒经文,让父老乡亲们能放心用他。 可那些人还不过瘾,说,桂爷送鬼进坟,这么多次,身上多少是沾了脏东西,于是他就收拾了东西,住在坟间,守着那群野鬼们。 白蝶看着就觉着心疼。 她向来是死犟一人,看见桂爷百般讨好这些无赖,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质问:“为什么不能忽视他们的话?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些流言蜚语如此上心?会有人知道你,懂你,这就够了。我懂你,哪怕只有我一人!” 桂爷听她说完,只是缓慢的,小心的擦了擦那唢呐,几番沉默后,转着那可怖的眼珠,那眼球挂在他空洞的眼眶中,几圈后,终于停住,看向表情狰狞的少女。 二人简直天差地别。 桂爷说:“年少时,我忽视过这些流言,所以才能行遍大江南北,他们叫我桂师傅,家里有喜,办丧,都叫我,说我吹得好,连人和魂都跟着叫嚣,但是太闹腾,只是给死人吹着听的,得改。可我那时天真,没听他们的话,然后,人一个个死,又一个个生,我出喜事儿的越来越少,最后只能跟死人打交道。” “那之后,我见不着晨曦的日头,见不着那绿树荫荫,见不着小孩姑娘笑面如花。我改了不少,早跟二十岁的我天差地别,可我现在才明白,活到我这把年纪,浑身赤条,哪还剩下什么?不过剩下这一身技艺。” “我活了五十岁,该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夜里却还总是做梦,梦见我死后还活着,不停的吹着唢呐,我也该分不清自己是哭是笑,只知道,自己什么看不见,只能听到唢呐声。” “早该知道了,早该知道了,我这唢呐,一直都是吹给死人听的。所以,活人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活人说什么,我们做什么。但是要记住,你想吹的调,永远是给死人听的。” 白蝶看他擦干了泪,站在西山上的小土丘,遥望着镇中,撕心裂肺的举起他那沾了血的唢呐,又撕心裂肺的吹。 和不画不懂,白蝶也不懂。 她年少轻狂惯了,哪怕经离那等打压,也依旧傲气,见不惯别人说这说那。 她剖的是尸首,却摸不透人心。 白蝶说:“我没桂爷通透,也没仙尊你大度,能叫这事说过去就过去。今儿见了你,说了这么多话,我才知道,我以为过去了的过去,实际上还锋利着,轻轻一挥,依旧滋滋往外冒着血。” “现在我不走。我想守在这西山上,想破了柳元贺那阵,更想了了自个的因果。” “我要带着柳絮儿走出百蝶镇,要看桂爷脸皮重新粘起来,要看那柳元贺碎尸万段,替这百蝶镇枉死的父老乡亲们出口恶气。” 二人站在西山上,见着那日头慢吞吞爬上山头,柳絮儿和桂爷早已消失不见,那纸扎的人,也尽数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谢尘缘看着那浑身脏兮兮的少女侧脸,半晌,说:“好。” 和不画。 仙魔一战,你誓死追随,却潦草战败,宗门尽数被屠,我实在无颜面对。 现如今寻着了机会,那便让我同你一起,屠了这恶户,好好的出口恶气。 谢尘缘也是在说:寻了机会,让他们一起,屠了这天道,屠了这污浊世间,好好的出口恶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百蝶镇 十三 第18章 百蝶镇 十四 和不画成了白蝶。 而这件事,只有谢尘缘和白蝶心里门清。 西山断草,走过一个个坟,谢尘缘突然顿住。 白蝶问:“怎么了?” 谢尘缘轻嘶一声:“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没毛病。 的确是忘了什么。 某鸟夜里头,吭哧吭哧,累的满头大汗,这才终于将谢兰玉挪到了个风水宝地。 一边不受打架波及,一边又能瞧着仙尊状况。 不过瞧着瞧着就打了个哈欠,抖了抖鸟毛,单脚立着,眨巴着眼,稀里糊涂就睡了。 睡眠质量出奇地好。 谢尘缘那边劈里啪啦一顿打,他在这边稀里糊涂的一阵睡。 睡醒了揉揉眼,鸟爪抓在小石块上,看着渐升红日,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发出喟叹:“真爽啊!” 下一秒,幽幽的声音响起:“你…” 小白吓得一哆嗦,后跳两步,缩着脑袋,颤颤巍巍:“你你你……你鬼啊!” 小白吓得心脏都停了。 眼瞅着那少年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又闭上,继续打坐,道:“是你将我弄晕的。” 小白闻言,表情像是吃了屎:“就你这小体格,我还没出手呢你就先晕了,还需要我弄你?” 这话它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 仙尊说过,当人面说坏话,不好。 容易吃拳头。 可他不知道,谢兰玉听力超绝。 他不回应,只是因为懒的。 哦,确实。 跟个鸟计较什么。 而且谢兰玉觉得,的确是自己技不如人。 小白这话,没法回应。 小白见他沉默寡言,这会儿早已将仙尊抛到九霄以外,只顾着逗小孩。 “你说说你,不好好睡觉,非跟着我们溜出来作甚?” “你跟出来了,除了将自己打伤,又意识到俺家仙尊修为高深,还图什么?” 谢兰玉心中诽谤:图的就是你家仙尊修为高深。 可一时半会,他只憋出来了句:“嗯。” 小白嘿呦一声,秦王绕柱似的溜达两圈,威风依旧:“你还不认。” 谢兰玉微微皱眉:“我说,嗯,你听不懂吗?” 他哪没认?他这不甘拜下风么。 小白冷嗤。 他可不懂呢! 殿下说嗯,就是敷衍! 谢兰玉这样,**裸的敷衍! 把它当傻子看的敷衍! 这会又见小白做大鹏展翅状,嘿咻嘿咻猛冲两下,怒目圆睁,唱大曲似的绕了一圈。 谢兰玉毫发未伤。 一人一鸟沉默对视。 小白:…… 怎么感觉他在嘲笑自己呢? 片刻后,一阵阴影压下,丝丝凉气蓦然传来,谢兰玉闻见那香,下意识抬眼。 他仰头,看那道纤白依旧带着覆面纱。 看不清脸,但能看见那双拎鸟的手,像是终年不见天光,白的瘆人,却又柔软,灵活。 任谁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 那双手拎起鸟,含着笑:“挺厉害,跑这么远,倒叫我一阵好找。” 小白听不懂好赖话,这会儿还高兴的屁颠颠的:“仙尊,你来啦!” 谢尘缘嗯了一声,只道:“来接你。” 来接你。 听见这三个字,好像有些熟悉,叫谢兰玉在恍惚间,又走了神。 等他意识到,他和这人见面不过三次,次次见面,次次跑神,心里又一阵后怕。 这人不会修了什么诡道,专门迷惑人心吧? 在他思索时,谢尘缘已然蹲下,和他平视着。 “谢兰玉。”谢尘缘掂量着这个名字,好半会儿才脱口:“你……为什么跟踪我?” 谢兰玉被人戳穿,眼却一眨不眨,瞧着那覆面纱之下的眉眼。 为什么这么近了,还是看不清? 谢兰玉的手紧紧握住,喉头发紧,听得出有几分沙哑:“我不是。” “你很聪明,知道使技将我诈出来。” 谢尘缘施施然转了个话头,不再扯让小鬼头可能会自尊受损的话题,只道:“但是你没想过,如果我不出来,你今夜就要葬身于此。” 谢兰玉没动。 “还是说,你认识我?” 谢尘缘问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谢兰玉却道:“你身上的香气,很特别。” 谢尘缘手上给鸟撸毛的动作不停,恍惚间竟能听见小白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所以你是对我好奇,才跟出来的么?”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谢尘缘这会才发觉,兰玉的眼睛极亮。 竟是还和小时候一样。 亮闪闪的。 “我会信。”谢尘缘笑了笑:“所以你不能骗我,知道了么?” 知道么?知道么? 唰一下,谢兰玉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他哪听过这种哄小孩一样的话。 天山宗宗门宗主雨菂,以及七位长老,皆将他看做下一任掌门培养。 仿佛在他们眼中,谢兰玉生来就懂得人情世故一样,算不得小孩子。 谢尘缘见他一句话也不说,悄然叹了口气。 现在的小年轻,都流行这一套高冷公式了么? 怎么一个个都不乐意说话。 还以为等不到谢兰玉的话,谢尘缘转身欲走,却听见一声极轻的:“嗯。” 谢尘缘琢磨。 兰玉看着和其他人话挺多,初见白蝶,柳元贺时,说的话都得体。 反倒是见了自己,嗯嗯啊啊的,简洁省略。 难不成是自己那句话惹了他不快?或者说是打赢了他,心里不舒服? 想明白这一点,谢尘缘默认了谢兰玉讨厌他,不想和自己多说话的观点。 可在小白眼中,谢尘缘只是拧眉,又极快的舒展开。 倒是听见那个嗯字,愉悦几分。 对此字深恶痛绝的小白:...... 仙尊,你是不是受虐狂啊。 不过,鸟闲来无事,趁着二人说话,左看看右看看,竟然瞧见了洞门外站着的一个身影。 怎么有点眼熟呢? 它出声打断二人,问道:“仙尊,门外站着的那个,是不是白蝶啊?” 谢尘缘疑问:“嗯?” 转过身又看见白蝶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不由得扑哧一笑,没正面回答,只道:“白蝶,愣在那干嘛。” “进来认识认识。” 进来干什么? 认识……认识?和他们吗? 不打不相识的谢兰玉:…… 没打但相识的白面鸟:…… 有必要么仙尊?请蛇入洞然后即刻斩杀吗? 小白双眼怒睁:“仙仙仙尊,这这这家伙,是是是是怎么进来的?” 白蝶无语:“就这样,走进来的。” 她往洞中迈了一步。 小白浑身一抖,站在谢尘缘肩膀上下意识后躲。 下一瞬,一个没站稳,往后砸去。 眼看啪嗒一下就要砸在谢兰玉脑袋上,谢兰玉反应过快,侧身闪躲开,还不忘挥手拍出,一颗浑圆的鸟球唰一下飞出去,被白蝶敏锐的捕捉,往反方向投掷过去。 谢尘缘瞳孔微怔,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接,但还是没接住。 白面馒头就那么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一切发生的太过意外,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只有谢尘缘捡起鸟,随手揣兜里,眼都没眨一下:“这山上有邪物,快快,快,我们快回镇子。” 门口就是邪物的白蝶:“……好。” 加害者谢兰玉:“……好。” 仙尊,实际上你就是想快点回去休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百蝶镇 十四 第19章 百蝶镇 十五 虽说这死雾可怕,但白蝶呆了三百年,来往也方便。 她带着两人一鸟,轻车熟路的下山。 小白没晕一会儿就醒了,可能是身体已经习惯了这时不时的厄运。 醒来后缠着谢尘缘,非要问清楚缘由。 谢尘缘哄小孩似的,编了个故事,最后下定结论,说白蝶三人难抵君手,被打服了。 白蝶:……其实仙尊连手都没抬一下就服了。 小白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又嫌无聊,扑棱着翅膀去找谢兰玉,不停的问东问西。 小孩烦地不像话,但还是忍住没掐死它,只是一味嗯嗯啊啊敷衍。 白蝶和谢尘缘二人则并排走在前。 谢尘缘好奇,压低声音,只让白蝶听见:“你是怎么破解这死雾的?” 白蝶疑惑:“破解?仙尊,您的法器,您自己都破解不开,我们又如何知道破解方法。” 谢尘缘轻嘶:“那我们现在......?” 白蝶了然:“但是我们只需要在死雾中加一个传送阵,就好了。” 谢尘缘表情像是忽地开了窍:“我知道当时改造这死雾时有什么遗忘了,原来是忘了禁阵法。” 白蝶:“……” 可别。可千万别改进了。 白蝶轻咳两声:“仙尊,您现在的记忆力,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大好。” 白蝶话说的委婉。 谢尘缘闻言,哈哈笑了声:“记忆力么,的确是一直都不大好,也老忘东西。” 听见谢尘缘说这些,白蝶还有些恍惚。 谢尘缘不说前世,她也不敢问。 只隔着那层覆面纱,看不见谢尘缘的表情,竟也不知道他是否愿意提及此事。 果不其然,谢尘缘只是笑了笑:“不过,有了小白,一些事情都由他来告诉我,也好了不少。” 白蝶转头,看向那不是很靠谱的鸟,心中存疑,但面上不显:“是,仙尊。” “诶,这都多久了,还是不要叫我仙尊了。”谢尘缘正色道:“我现在的身份,是玄莫门外门执事,无心。” 沉默无言的白蝶淡淡在脸上打出一个标准的问号:“?” 谁信啊? 你这个实力,说出去谁信你就是个外门执事? 白蝶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问:“知道此事的……” 谢尘缘思考:“不多,也就天山宗来的这几个小弟子,还有柳元贺和柳府的人。” 白蝶:“……那不就是现如今这镇子上所有的活物?” 谢尘缘思考一番,点了点头,表情真挚诚恳,表示认同:“这样说,感觉人确实多了起来。” 白蝶:卒。 白蝶:“那仙……无心道友你,现在是隐藏身份,万一被发现造假怎么办?” 谢尘缘:“这简单。” 白蝶:“怎么个简单法?” 谢尘缘:“你去开个宗门,名叫玄莫门,毕竟管理宗门这件事,你有经验。你呢,就再起个法号,叫枯枝道人,我挂名,留在你宗门,当外门执事,不过得是副职。因为我还有许多要紧事要做,没办法真的管事。” 白蝶伸手指了指天上挂着的太阳:“……现在是白天,还是不要白日做梦了。玄天宗,是我继承的,那叫接管,至于这玄莫门,那叫白手起家,这实在太难了,我做不到。” 谢尘缘仔细想了想,点头,半晌:“好吧,但是,我还是选择相信你。当你在思考你做不到的时候,不就在思考怎么开宗立派,不是么?” 谢尘缘笑眯眯的看向她。 白蝶:“。” 我可以不相信我自己吗? 仙尊总是这样,一言不合就捧杀,根本无人招架的住。 更甚之,当初自己接任掌门一职,就是净世仙尊这样捧杀的结果。 她实在是昏了头脑,才应了这苦差事。 当然,联想刚见谢尘缘时的场景,也终于知道为何能在一只鸟脸上看到这么多无可奈何的表情了。 实在是谢尘缘过于难缠。 “总之,你开宗立派,我替你招纳弟子。” 谢尘缘思索一秒:“还有柳絮儿,看你如此心焦,想为她报仇,定是极其喜欢她的,那便让她也进宗门好了。” 白蝶:“……所以仙尊,究竟是是什么宗门,才需要收服厉鬼当弟子?柳絮儿可是厉鬼!” “厉鬼又怎么了,只要不害人,就能学习!” 谢尘缘倒不觉得有什么,他缓缓道:“修仙界哦,不要物种歧视,大家都一样的啦~” 白蝶:“……您说得倒是轻巧。” 谢尘缘挥挥袖子,快步朝山下走去:“那我可等你好消息呢。” 白蝶无奈只得快走两步,跟上:“还是不要押宝在我身上,我不一定能干成。” 谢尘缘摇头:“非也。” 白蝶:“……” 怎么三百年过去还能听见谢尘缘说这句口头禅? 怎么三百年都过去了,谢尘缘还在说这句口头禅?! 究竟是她的问题,还是这世道的问题! 白蝶近乎抓狂。 其后,跟着的谢兰玉抱剑,看二人有说有笑,慢慢走远,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烦躁。 白面鸟还一直不停在说话,更烦了,终于抓住机会。 他伸出手,将环在自己身边的鸟一下弹开。 最后只撂下一句:“你好吵。” 简直无妄之灾。 白面鸟受一击,于是咕噜噜滚到地上,晕头转向爬起身时,看着谢兰玉早已远去的背影,发出愤恨的控诉声。 “谢兰玉!你简直就是个畜生!魔头!啊啊啊啊啊啊!” 他简直从未见过如此无理取闹之人啊啊啊啊() —— 等到了镇口。 “仙......”白蝶又一次紧急刹车,面无表情:“无心道人。” 说的咬牙切齿。 谢尘缘倒是没察觉到白蝶的小情绪,反倒乐呵呵的应声:“怎么了?” “你们先入镇。”白蝶掐诀念阵,很快,那处不大的空地上便显出阵形:“我稍后跟来,再去寻你。” “无妨,不急。” 谢尘缘说罢,看向一旁安静站着的少年,唤道:“你呢?” 谢兰玉闻声,抬头,却依旧只能看见那覆面纱。 此时闻风微动,还差一点,就要将他面下那张藏得严实的眼睛露出来,撩着谢兰玉心上那一根弦。 他又见不知何时跟上的小白,此时正气鼓鼓站在谢尘缘肩上,连看都不屑于看他一眼。 那根弦啪嗒一下,就断了。 断的彻底。 谢兰玉垂眸,淡淡道:“我的同门皆在客栈等我,我怕没了我,他们再出什么乱子,所以,还是......不和仙尊一同走了。” 谢尘缘敏锐的察觉到谢兰玉说话间低落的情绪,一时间有些蒙圈,垂在身侧的手欲抬,可最后也只能放下,无助的抓了抓空气。 是啊,谢兰玉去哪,去做什么,自己心里早该有打算。 早就不是三百年前,他还是个孩子跟着自己的时候。 早就不是那个时候了。 谢尘缘点头:“那这件事情......” 谢兰玉不咸不淡:“仙尊放心,既然您救了我,这件事我便不会说出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下山路上,小白已经添油加醋,掐头去尾,跟谢兰玉一阵形容,劝说谢兰玉和他们站在同一阵营。 可谢兰玉却不对此发表任何看法,依旧沉默地盯着谢尘缘的背影。 小白问他看法,他不答。 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更是装聋作哑。 最后小白只差钻进他嘴里,硬生生撬开这张比茅坑还臭还硬的嘴了。 虽然最后依旧是失败告终。 可谢尘缘不问也知道,谢兰玉是不会就此放弃的。 杀掉柳元贺,无异于背叛雨菂。 谢兰玉这孩子,道德底线算不上高,但是却固执。 他认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更别提帮助柳元贺是雨菂亲手安排下的任务。 正是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谢尘缘才能如此大胆的,不阻拦小白,让他也大致清楚这件事的经过。 虽然这件事在自己的嘴里加工了一遍,早已变成了四不像。 前因后果都模糊了不少,只留下跟百蝶镇有关的内容。 谢尘缘率先入了阵,传送前,遥遥看了眼白蝶。 二人目光相交,白蝶点了点头,示意她不会再对谢兰玉下手,谢尘缘放下心,眨眼间,就消失在二人面前。 谢兰玉紧接着,也快走两步,上了阵,不知何时,白蝶凑近了两分。 谢兰玉察觉氛围不对,却看见对方笑了一声:“能遇见他,你运气,一直很好的。” 他? 谢兰玉知道指的应该是谢尘缘。 但那个一直,又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谢兰玉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白蝶就打了个响指。 一阵天旋地转,他就已经出现在了客栈旁的一个无人的小巷子中。 谢兰玉稳住身形,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迈动脚步。 他快走两步,便看见开阔敞亮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丝毫没有昨夜离开客栈时的阴森可怖。 这是白蝶传送进镇中的据点吗? 此时风声大振,谢兰玉侧过脸去,高马尾被风吹起,贴在他脸的一侧。 从客栈中揉着惺忪睡眼出来的齐长风,看见身姿挺拔的少年,一时间有些意外。 小师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 在看什么? 于是,他循着谢兰玉视线也往外看,眼瞪老大,没瞅见什么奇怪的东西,疑惑的挠了挠脑袋。 他不知对方在看什么,也注意不到那双明亮的眼,好像隐隐闪着光。 作为师兄,或是同门,他只会往前走两步,挥挥手,然后说句:“小师弟,今日醒这么早?” 谢兰玉闻言,收回目光,简单点头,手中却死死握住剑,侧身走进客栈:“嗯。” “你,刚刚在看什么呀?”齐长风依旧跟在他的身后,有些好奇。 谢兰玉垂眸:“随便看看。” “是么?啊哈哈……不过,小师弟,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齐长风注意措辞:“感觉......在想什么事?” “没什么。”谢兰玉言简意赅:“走吧。” 齐长风看着人走远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好吧,小师弟......他就是这个脾气。 有事总爱往心里憋。 不管喽,随他去! 谢兰玉的确是简单随便看看,也确实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的事情,只有他一人知道。 谢兰玉回了房间。 窗枢“吱呀”一声,檐角雀鸟惊飞,长街未裁。 谢兰玉在想。 或许,他本就不该看到昨夜的石碑。 这一夜,恍如大梦一场。 磕磕绊绊,又忽明忽灭的,谢兰玉听着渐渐嘈杂的人声,恍惚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好像......遇见了他不该遇见的人。 第20章 百蝶镇 十六 谢尘缘传送进阵后,便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 小白见了床,像是饿死鬼见了食物,扑棱着翅膀,啪嗒一下栽进柔软的被中,发出舒服的喟叹。 “仙尊,仙尊”,小白没喝酒,却开始说梦话:“我还能再吃一个糖葫芦吗?” 谢尘缘取下了覆面纱,端坐一旁休息,温和笑笑:“想吃?” 小白一个鲤鱼打挺弹跳起身,激动点头,下一秒闷头倒进被子中,声音闷,却仍旧听的出雀跃:“想。” 活了千年,还是小孩一样幼稚,贪玩。 可当真是,初心不改。 这是好事儿。 谢尘缘顺了顺鸟毛:“不巧,你想一想,人都死完了,哪里来的小贩给你做糖葫芦。” 小白吓出了一脸惊恐的表情:“仙尊,你是说......” 谢尘缘叹气:“我是说,等出了百蝶镇,再叫你吃个够,现在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做,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小白知道要适时对着仙尊露出柔软的肚皮,还要当个好学的学生,乖巧道:“好哦,那我们没有找到绣楼的阵眼,怎么办?” 谢尘缘闻言,挑眉:“谁告诉你没找到的?” 小白脑袋嘎巴一下倾斜,露出“仙尊你怎么进化不带我的表情”。 “什么?什么时候找到的?在哪找到的,我怎么不知道?” “不重要,毕竟我们现在也不入阵。”谢尘缘笑了声:“毕竟,前世一战,我修为散的散,现如今不过元婴后期。” 谢尘缘眉压,神色有些严肃:“对战白蝶,我的确使了些小手段,才足以瞒天过海。” “但是现如今,不论是谁。哪怕是前世追随过本座的人,我都不会再掉以轻心。” 他看着面前的白面鸟,试图隐去心中那点不安。 几世轮回,天道早已摸清楚谢尘缘的软肋。 身边亲近的人,总会以各种方式,为了保护他死去,让他一次次陷进无尽自责中。 愧疚,懊恼。 直到他再次睁开眼,再次察觉到故人的灵力波动,觉醒部分记忆,还是会体会到心如刀割般的痛。 那些人,本该有更光明的未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隐姓埋名,苟活于世。 睁开眼,便被滔天的恨意蒙蔽双眼。 “小白,我还有一事,要提醒你。” 谢尘缘突然想要说些什么,指尖有些抖:“跟着我,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你也看到了。你会在晚上没办法安心睡觉,会因为我,被置于险境。可无论如何,如果你累了,务必告诉我,我送你回鬼窟。” “或者,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以你的实力,圈起一块地盘,自己当山中老虎......” 小白刚刚还听的起劲,这会越听越怪,声音都开始结巴:“等等等......仙尊?你先等等!” “仙尊,”小白垂死病中惊坐起:“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赶不上仙尊的思路了? 谢尘缘沉默地望着它,想要开口,但是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反驳。 他的确是想要送小白离开的。 天道亲口而言。 所有存在于谢尘缘身边的生灵,只有死路一条。 谢尘缘一字一字道:“这世间万千,天道最恨,不过本座而已。他要见我身边挚友散尽,见我信任之生灵皆为我亡,见我所爱之人反面成仇,见世人憎我,恨我,见我结局飘零孤苦。” 所以,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 “小白,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你......” “可是仙尊,我本就脚踩死路。”白面鸟忽然就不焦急了。 仙尊竟然是在忧心此事。 “仙尊,我好似从未跟你讲过我的故事,你且先听一听。” “我的本名,叫乌败。”小白说:“千年前,生于一山,山名早已记不清,总之,是一只成了精的白面鸟。后得仙人点化,这才化作人形。后来,仙人走了,我寻不见他,就独自下了山,去寻仙人。” 白面缓缓回想:“下山的路难走,但是,沿路有仙人气味,也就不显艰难。我记得走到一处镇子,气味忽地就断了。” “我不知何去何从,只得先留下,学点凡人干的事情。哪怕只是等着,说不定,等仙人路遇此处,认出我来,也算死得其所。” “但是我化形时间有限,大部分时候,还会化成人面鸟的形状。” 小白苦笑:“人类喜美,怕丑,这是天性。我实力不济,不小心在旁人面前化了原型,所见我本体的凡人,皆吓昏过去。我知道使我做错了事,不应妄图以妖身扮作凡人,于是我便连夜离开那里。” “但是十几年过去,气味散尽,我再寻不到回家的路,只能游荡于山野之中。” 小白表情呆滞,眼睛却亮莹莹的:“再后来,我死了。不知怎么,就成了鬼。” “我常追着凡人,看他们反应,看他们说话,嬉笑,但是我却想不起仙人的一举一动。以至于看着那些剪影,我只能笨拙的,守在一旁树上,放空自己,一点一点去回忆。我怕自己忘掉。” “可是忘记的东西太多了。” 小白摇头:“我记不住,记不住仙人何名,何姓,所以只能拼尽全力记住那最后的感觉。” “后来遇见了殿下,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又见到了仙人,但是恍惚觉得,好像是有哪里不一样的。可是我又想,我只是在忙忙碌碌的找一个人罢了。是谁,都已经记不清,也无所谓是谁了。” “所以,你就那么留在鬼章的身边,哪怕他对你……不好。” “殿下其实对我很好。”小白摇头:“可是也自从遇见殿下,我便再也回忆不出和仙人有关的一切。” “就好像......”小白却不知怎么描述:“就好像有一瞬间,有个人,把我所有关于仙人的记忆全部拿走,又试图让殿下接上这段回忆。” 小白说:“到最后,我就只记得这些,都说东西记在纸上才不会忘掉。可是那些东西,千百年过去,早就化成灰烬,尘埃。” “殿下见我偶尔会哭,也只是冷淡说,总会忘的。”小白说:“他不是仙人,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仙人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所以,仙尊,我并不刻意地追求长活着。甚至于,我本来就是死物,死物哪里还有选择的权利?我只是要跟随一个人,去找一个人。哪怕没有方向。” 小白道:“像仙尊说的那样,那样……好歹是在路上。” 谢尘缘沉默许久,看着凑近许多的小白,低声:“对不起。” “说对不起做甚?”小白不解。 “勾起了你的伤心事。”谢尘缘道。 “哪有?”小白忽地开朗笑了。 “这些都是我的开心事。我遇见了不嫌弃我外貌的仙人,遇见了跟随过我的小鬼,遇见了殿下,现在,又遇见仙尊。” “我可是很幸运的。”小白嘿嘿一笑,似乎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仙尊,留下我,杀人放火,我都乐意的。” 谢尘缘:“......我可以留下你,但杀人放火不可以。” “那就不杀人放火了,我给仙尊讲八卦。”小白屁颠屁颠的,蹭了蹭谢尘缘手心,忽然僵住,像想起什么事。 刚刚,仙尊是不是瞒着他找到阵眼了来着?但仙尊又说不入阵。 “小白压低声音:“仙尊,那我们又怎么办?” “独木难支,光靠我们一人是万万不可得。” “可这镇上,也没有旁的活物了啊?” 谢尘缘却意有所指:“楼下不就都是活着的?” 小白歪头:“仙尊是说,天山宗弟子?” 谢尘缘会心一笑:“准确来说,是谢兰玉。” 第21章 百蝶镇 十七 谢兰玉看着桌子上莫名其妙蹦出来的纸,陷入沉思。 他应该不是眼花了吧? 少年走近两步,先瞥到了那个潦草的落款——无心。 哦,那没事了。 这人就是有点莫名其妙的。 谢兰玉拿起,仔细读完,闭了闭眼。 他想让自己拦下柳元贺,去查一查柳府书房。所以邀请自己,和他......打配合?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两个基本上没说过话的人,要在不交流的情况下打配合? 配合个大头鬼。 于是,谢兰玉紧皱着眉头,提笔,在纸张背面写下:“好。” 嗯。 掌门说了,要知恩图报。 哪怕对面提出无理要求,也要硬着头皮报。 肯定不是因为对方修为高超。 也不是他长得好看。 更不可能是因为自己觉得他脾气太好了。 字写完的霎那,纸张碎成尘沫,周边爆出盈盈金光。 就这么水灵灵在他面前消失了。 谢兰玉望向窗台,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白衣仙尊,正站在楼下,轻轻歪头,看向他。 他手中还拿着那张纸。 正是刚刚自己看的那张。 谢兰玉:“......” 这人,什么时候在那的?看了多久? 谢尘缘瞧见少年终于抬头,注意到自己,举起手中的纸,遥遥的挥了挥。 他刚要喊句谢谢,就见少年快走两步。 啪嗒! 窗子被关上了。 谢尘缘:“......哈哈,无碍,无碍,我们走吧小白,他同意帮我们了。” 谢尘缘是体面人,可小白不是。 好歹是千年一只老鬼了,地位也高过,被人这样对待数次,这关窗的一下,彻底将它激怒。 蹭的一下,火气就上来了。 小白怒道:“他这人,怎么回事?!不知道我们这是在帮他吗?” 谢尘缘低低叹了口气:“这件事,是我们的错。” 小白:“我们错哪了?” 谢尘缘:“不要直勾勾的望别人窗户看,会被当成变态。” 小白眼神顿时清澈了起来,挥了一下翅膀,恨不得指着自己:“......变变、态?我们吗?” 活了一千年没讨个老婆的死鬼沉默了,从三界初生就活着但是依旧没过道侣的仙人也沉默了。 谢尘缘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去柳府,看一看柳元贺究竟瞒了我们什么东西。” —— 他们二人来到柳府的时候,柳元贺并不在府上。 迎接他们的只有柳五,柳家管事。 那老头听见响动,颤颤巍巍开了门,看见是谢尘缘,依旧面露警惕:“仙师,您怎么来了?” 谢尘缘道:“上次前来,落下一些东西,不知老丈可否通融一番?我找到东西便出来。” 那柳五顿时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谢尘缘,好半会儿才说了句:“仙师,请随我来。” 闻言,谢尘缘察觉到不对劲。 没有一点意外,没有一丝阻拦,反倒是直接将自己领进门。 这柳五,不对劲。 果真,柳五带着他,沿着长廊往里走。 说话声怯怯的,甚至不曾直视谢尘缘,不知往前走了多久,很少再有见到奴仆,柳五小忽地脚步顿住。 他的背影佝偻,松垮的土布短打罩在身上,走路一瘸一拐,右手虎口处还有一道很深的疤,看起来,是新伤。 干裂的嗓音沙沙的,像晒干的草药,被碾碎在石槽中,发出沙沙的动静:“仙师,你不是玄莫宗来的吧?老爷并不认识什么玄莫门掌门,老夫也从来没收到过玄莫门送来的信件。” 谢尘缘早有预料:“是,既然您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发我?” “告发?” 柳五咬字不太清,像是缺了颗牙,说话的时候含糊不清,但是到某处关键,又忽地清晰起来:“好不容易来了个能查清真相的人,我为何要告发?” 谢尘缘身躯一震。 柳五转过身,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 谢尘缘听他道:“仙师,您想知道什么?” 谢尘缘沉默半晌:“我想知道,您是何人,师从何处,那柳絮儿的母亲又是谁?您和柳絮儿什么关系?又......为何要帮我?” 柳五眉头微挑:“你,倒是聪明。” 柳五,必定和柳絮儿有什么关系。 不然不会在柳絮儿惨死后,还守在柳府,寻找报仇的机会。 但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却让谢尘缘觉得,或许解决问题的关键,在柳絮儿的母亲身上。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但是你和天山宗那带头的弟子有关系。” “你若是和他揭发我,我便真的,要葬身于此了。” “仙师,还是省一省力气。”柳五眼睛里的光淡下去。 谢尘缘道:“老丈,你我都是聪明人,没必要说这些,信任与否,皆由您选择。” “既然您违背家规,将我带进来,便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打算吧。” “哈哈......” 柳五压低声音,笑了声:“仙师,看来我没赌错。只来柳府一次,便记住了正堂那千字家规。可惜,你来得太迟了,柳元贺现在已经不信任我,开始找外界助手。他要逃出去了。而我,我却帮不了你什么。” 谢尘缘说:“他逃不出去。” 话音落,屋檐上惊起鸦声,振翅飞远,一众扑棱声盖过他那句,逃不出去。 可是柳五听见了,听见的真真切切。 是么?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三百年了,谢尘缘是唯一一个对他说这句话的。 他不想去问对方为何而来,也不想去问对方要什么。 他只想报仇。 报仇。 柳五只说,“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能在绣楼找到结果。” 谢尘缘却摇头:“去绣楼不过是见已亡人。我想,在幻境消散前,这个机会,还是交给您和白蝶比较好。” 柳五表情僵硬:“我......不配见她。” 一阵无言。 谢尘缘抬头,望着长廊尽头那像是被无形的手拉扯扭曲的厢门,道:“柳元贺所做的事情,不会就这么被简单带过。” 柳五眼睛眯起:“你还知道些什么?” 谢尘缘能够听得到自己极轻地呼吸,却听不到柳五的:“我还知道柳絮儿死了,全镇的人都死了,包括——你。” 柳五瞳孔骤缩:“你怎么会识破——” “这很简单,也不重要。” 谢尘缘不想多说废话:“柳元贺还有几时回府。” “很快”,柳五说。 “他出府,是去做什么了?” 谢尘缘道:“镇外都是幻境,这个朝九晚五的官职,他倒是兢兢业业。” 柳五:“做的亏心事太多,怕死了连鬼差都不肯收,才日日守在官衙。不过,他随身携带的符咒,才导致无人能伤他。” “是天山宗雨掌门赠与他的?”谢尘缘问。 “是。”柳五咬牙切齿。 “无碍,交予我。” 谢尘缘安抚他:“只是,我还有一事,望老丈解答。” “仙师,您讲。” “这镇中村民,为何从未动乱过?” 谢尘缘道:“按理来说,全镇惨死,此处必定怨气滔天。” “自然是有人在替他负重前行。”柳五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是柳絮儿?” 柳五应了声:“絮儿现在被困在绣楼,像她母亲一样,用死棺压怨邪,每日每夜都活在无尽深渊中。” 谢尘缘道:“若是如此,那便不用再手下留情。” 柳五哼笑:“你想怎样?” 谢尘缘:“只是简单的杀了他,或许不能报全镇之仇,那就毁了他最想要的东西,让他亲身体验一边遭他毒手的亲人所有经历。” 柳五未曾想到,这位周身气质温润的仙师,竟也是个手下不留情的狠角色。 他刚要开口,就听见谢尘缘道:“老丈,您不姓柳,姓什么?” 柳五顿住。 谢尘缘看着他眼中传达出的情绪,试探着问道:“您是.....白松,对吗?” 柳五顿时神情慌张了起来:“你......” 谢尘缘说:“只是猜测,您不用慌张。消息是慢慢交换,才能凑成一个故事。您扭扭捏捏,想要套出我所知道的所有事情,我当您是年岁已高,又或者不信任我,便和盘托出,算是示弱。这下,您能信我了吗?” 柳五浑浊的眼球咕噜咕噜转,最后只得,叹了口气,缓缓道:“好,好,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这件事,还要从三百年前,我的女儿,没有嫁给柳元贺时说起。” 来找师尊了谢兰玉:不,我不喜欢他。 谢尘缘歪头。 谢兰玉:……但是我不否认他讨人喜欢。 下周应该没榜,可能会隔日更。 这周我可是日更一周诶!呜呜呜会有评论吗,大家看猫这么棒宠爱一下吧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百蝶镇 十七 第22章 百蝶镇 十八 苍琅山,山神庙。 那年的雪,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凶猛,苍琅山裹满白雪,皑皑无边。 白松深一脚浅一脚踩进雪窝,紧了紧身上的狼皮袄,哈出一口白气,在寒风中凝成霜。 今天运气不好,只在山上陷阱中逮到两只野兔。换来的铜板,也就只够买半袋糙米。 老百姓日子过的实在苦。 他往山下走了一段路,就看见了山神庙破败的大门。 此处山神庙早已荒废多年,却是白松初到此时,唯一能落脚的地方。 上山打猎,偶尔还是会到此处歇一歇。 “这鬼天气,还叫不叫人活了。”白松嘟囔着,搓了搓手,想要伸手推开遥遥欲坠的庙门,却敏锐的听到什么声音。 是......婴儿啼哭? 白松瞬间僵在原地。 这山中阴冷,整日风雪,怎么可能会有婴儿。 除非,除非这婴儿就在庙里。 白松狩猎数年,警惕性极高。 这会弓着身子,摸向腰间的猎刀,动作缓而戏,慢慢地推开庙门。 只见循声望去,那座落满灰尘的神像前,供桌上,一个灰青色的襁褓正在扭动,如同蝶茧一般。 又湿哒哒的,看着像是雪水刚化开。 那婴儿哭声很弱,像是抽泣。 下一秒,又像是快死掉一样。 白松稳住身形,三步并作两步走,掀开那湿哒哒的襁褓,看见了里头的女婴。 脸色发紫,哭声细如蚊呐,眼看着就要背过气去。 白松紧忙解开自己身上的袄子,将她紧紧裹住,无措的晃着,嘴里却止不住的骂。 究竟是哪个混账,将这小孩儿就这样扔下。 白松慌了一阵,但又很快冷静下来。 他抱着孩子,环视一周,却没能发现任何外人来过的踪迹,倒像是凭空出现在这。 不会是,妖吧? 白松又很快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扔掉。 怎么会是妖,这么丁点大的女娃,现如今都快死啦! 又怎么可能是妖? 思及此,白松自觉不可久待。 山上阴冷,再呆下去,不知这女娃还能不能撑的住。 若是死在了回去的路上,那他也无能为力,若是命大,留有一口气,那他白松,哪怕是死了,也得将这女娃娃养大。 回村路上,风雪依旧。 呼号着刮过,下山的路昏暗,白松将孩子挡的严严实实,心中思绪万千。 世人皆恨鳏寡孤独,于是拼命追求圆满,剩下心甘情愿独身的寥寥无几,大多都无能为力,郁郁而终。 可白松却在十年前,就成了独自一人。 他的妻子难产那日,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产婆子忙里忙外,直到雪下的越来越大,压塌了院子里的树枝,产婆子才抱着个死胎,扑通一下跪在白松面前。 他恨吗? 或许是恨的。 恨天道不公,恨人死不能复生,可是他又想,还是得活着。 万一呢?人这一辈子,会不会慢慢,就好了呢? 那时,院子里寂静,被风雪笼罩,就和现在一样。 太冷了。 白松垂下头,看着那小小一团,呼吸渐弱,加快了脚步。 活下去,活下去。 霎时间,白松脑子里就只剩下了这句话。 他几乎是喘着粗气,回了村。 “孟婶!” 白松在房外头捶门。 孟家那婆子,是村里的接生婆,这种情况,一定知道怎么办。 孟婶出来的着急,披了件外袄,瞅着白松怀里抱着的小娃娃,一时间惊讶地瞪大了眼:“你这是......” “庙里捡到的,不知道谁家大人心这么狠,孩子一扔,就跑了,幸亏我下山路上去看了眼,不然,早该冻死了。” 白松急忙忙,看孟老婆子将孩子接过去,跟着进了屋道:“孟婶,你快看一看,还有没有救。” “还有气就好说,”孟婆子又说:“只是,这么冷的天,不好说会不会落下病根。” 白松咬了咬牙:“婶儿,救救她,我给你铜板,要多少我都给。” 孟老婆子看着为难,长久才叹了口气:“可这,不是我救不救,你一个大老爷们,就算救活了,你该怎么养?” 白松一下就急了:“我养,我有狼奶,山羊奶,人只要活着,就总有办法,总能养活她,婶子,求你了。” 眼看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要跪下来求她,孟老婆子叹了口气,挥挥手:“算了,算了,去把跟隔壁老李媳妇叫过来,李蛋刚断奶,趁着现在还有母乳,不用难为你冬天上山猎狼。这鬼天气,哪有狼?” 白松感恩戴德的点了点头,正要出门,就听见孟婶又叫他。 她怀里抱着那女娃,问:“名字想好了吗?既然要养,总得有个名。” 手搭在门上,白松推开了门,见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雪:“就叫白雪吧。” 孟婶看着消失的人影,低低叹了口气,怀中抱着孩子,摇啊摇:“白雪啊白雪,你爹替你寻命去啦!” —— 春去秋来,转眼十六载。 白松再睁眼时,便是白雪出嫁。 十七岁的白雪,生得倒是极美,肤白胜雪。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不知怎得,百蝶镇,柳家那厮,不知从哪听说白雪相貌出众,情窦初开,竟寻了由头,上门提亲。 周遭人皆是夸白雪好福气,找了好夫婿。 那柳元贺,仪表堂堂,家世殷厚,是个好去处。 白松却不情不愿,问白雪:“你可愿认了这门亲事。” 认了,那十里红妆,全是嫁妆。 爹就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白雪依偎在白松身旁,声音缓缓道:“女儿总要嫁人的,况且,柳府那小子是个有学识的,来日若当了官,女儿也不会受了委屈。” 白松知道,他们这等小门小户,官家人能看上,是他们的荣幸。 但是,但是。 “但是,爹养大女儿不容易,也叫女儿好好孝敬爹。” 白雪眼眶的泪啪嗒落下,但是很快,又扬起脸,冲着那抬嫁妆来的众人道:“告诉柳元贺,若是婚后他敢负我,我必让他不得安宁。” 那喜婆听见这话,一拍大腿,哎呦道:“小姐,话不能这样说,不是好兆头。” 白雪却不管,道:“是不是好兆头,不是你家娶亲,怕什么?回去回话就是。” 那喜婆转念一想,事情成了,她拿钱办事就好,这些不吉利的话,若是成了真,也跟自己无关,多说错多,莫要惹了财神爷不快。 转而笑道:“是,是。” 等人走干净了,白雪才站起身来,对着白松扑通跪下,磕了两个响头:“爹,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望爹,万自珍重。” 恍惚间,白松耳中又闪过这句话,红衣加身,那背影频频回头,却看不清那张俊俏白净的小脸,看不见冻得发紫的那张小脸。 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来了,又走了,那顶红轿子带走了白松那年用破狼袄救回来的女儿。 他看着柳元贺含情脉脉,看着那顶红轿子摇摇晃晃,拐过山脚,不见了,才后知后觉的想拦下轿子,说:爹养你一辈子。 不嫁人也行。 可是最终,白松什么也没做。 他落寞地回了自家那破木屋,门上还张贴着喜字,刺眼地可怕。 白松望着寂寥的庭院,看着那又落了雪的枝头,忽地蹲在地上,急促地发出呜咽。 胸口像是压了千斤重,低促,嘶哑。 哭过了,他扬起来脸,伸手,却茫然发现那泪,用袖无论如何都擦不净。 只怪,泪如雨下。 白雪啊,雪落时来,雪来时走。 走啊走啊,白雪走到的地方,才来了冬。 下章周日中午十二点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百蝶镇 十八 第23章 百蝶镇 十九 “最初,雪儿还时常托人捎信回来,”柳五眼眶红了:“她说,柳家待她极好,柳元贺温柔体贴,母上也慈祥,从不为难。” 时常,白松要点了油灯,反反复复的读净了。 “二月春,天晴了,雪化了,山路没那么难走。” 柳五说:“我来寻她,绕了后门,却见她丫鬟,那丫鬟叫小翠,慌里慌张,见了我,只说:小姐身体不适,不见客。我隐约觉得不对。” 柳五说到这,激动了起来:“那是我女儿,我算是客,他们又算什么?!” “可他们,不让我见雪儿,他们说,嫁出去的女儿,难不成我还要带雪儿收回吗?我就这样,恍惚着,回了家。” 柳五浑身发抖:“一年过去,我却再也没找过雪儿,我怕,怕因为我,他们怪罪于雪儿。” “三月初一,我记得极清,那天,我打了两只兔子,和我捡到雪儿那天一样,很小一只。我剥完兔皮,看见柳府管家带着两个家丁站在门口,门口吵吵嚷嚷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上都是血,就冲了出去,那人便递给我一个包袱,说......说、” 柳五忽然间就说不下去了。 谢尘缘看着他,轻声道:“白雪死了,是么?” 接下来的事,不用白松讲,谢尘缘也能完全顺出来。 他离开村子,准备替女儿报仇,却意外得知,女儿留下了一个孩子,白松一下就冷静了。 在调查此事期间,又刚好遇见白蝶,柳府发来帖子,竟让他看了个清清楚楚。 白蝶他舍不得,可白雪,更是他的命根子。 于是他放白蝶去了,自己则是换了张人皮,去柳府做了管家。 守着机会,查清真相,等待复仇。 只是,谢尘缘还有一问。 “白雪儿出家的时候,柳元贺是见过你的,他为何没认出来你。” “仙师,这世界上,少不了削骨画皮之术。”柳五笑的阴森:“这点代价,比起复仇,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你在柳府,都查到了什么?” 谢尘缘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嘈杂的脚步声,他和柳五对视一眼,瞬间猜到来人是谁。 “是柳元贺回来了。” 柳五直勾勾盯着那半扇弓形门,但是好歹剩下一分理智:“仙师,直走,看见最前面那扇门,那是柳元贺的书房。去啊!” 柳五狠劲推了一把谢尘缘,转身一瘸一拐望他们来时的方向走。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谢尘缘带着小白,迅速前往书房,但是还没来开门,就听见柳元贺的声音几乎要炸开在耳边:“是谁?是谁在哪!” —— “柳大人,是我。”谢兰玉冲他微微颔首。 “谢小道友,你这是?” 柳元贺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的天山宗众弟子,浩浩荡荡挡在门口,不由得心虚抬手,看向谢兰玉的眼。 “布阵。” 谢兰玉向来长得出俏,出门在外,托了这张脸的福,也免受了几分为难。 如今,他淡淡笑着,看向柳元贺,解释道:“今日或许白蝶会出现,我便召集众弟子设此阵。” 柳元贺闻言,眼睛一下就亮了:“真假?那岂不是今夜就能抓到白蝶。” 谢兰玉睨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按常理来讲,是这样。” “不过,我刚刚并未看见你们,问了下人,他们也只说见柳五带着一个白衣道士进来。” 柳元贺皱了皱眉:“谢小道友可否见过这道士?” 谢兰玉收回剑,淡声:“我们在此处布阵,已有半日,不曾见到柳大人口中的白衣道士。不过,此人昨日随我们一同进了柳府,我还以为柳大人认得。” “实不相瞒。” 柳元贺哈哈一笑:“昨日的事情,我确实有些记不太清,现在想想,也有可能是一时忧心过度,放了外人进来也不一定。解释清楚误会,还望谢小道友多多上心。” “这是当然。” 齐长风看着柳元贺侧身,想往院子中走,拦下他:“不过柳大人......” “怎么了?” 柳元贺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停下脚步。 齐长风道:“这院中,早早便已经布好阵法,柳大人还是明日早些再来吧。” 柳元贺有些意外,好似在埋怨这些人,提前设下阵法也不曾告诉他:“我还有些东西,需要前往书房,取一下。” “柳大人,这阵法,是摄魂的。”谢兰玉并不直接阻止。 像柳元贺这种人,最怕的不过死一字。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柳元贺的表情瞬间僵硬:“竟是......这样吗?那我还是先不进去,就等明日谢小道友的好消息了。” 齐长风嘿嘿一笑,拱手:“柳大人,今夜无论发生何事,还是都不要出来为好。万一撞见什么脏东西,就不好了。” 柳元贺讪讪一笑:“那是自然。那我就先回去,敬候佳音。” 柳元贺表情像是吃了屎,转过身去,嘀咕道:“这阵法威力如此之大,真不会影响到我睡觉吗?” 只是,柳元贺快走几步,忽然又转过身来,道:“谢小道友,在下还有一事。” 谢兰玉:“柳大人请讲。” “柳五......有没有来过这里。” 柳元贺表情探究,天山宗众弟子皆是不言,只有谢兰玉,可这家伙,也是个冷人儿,不苟言笑,哪里还有半分孩子气。 只有那齐长风,只是他们唯谢兰玉为首,他不发话,也没人敢说话。 “是来过的”,谢兰玉轻声:“但是,柳管家带我们进来后便走了,现如今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柳大人不妨去别处找找。” 说罢,便转身重新进了院子,再不见人影。 “天要黑了,柳大人还是早点回房间。”齐长风礼貌道别,也跟着谢兰玉进去。 柳元贺虽然还不放心,但是想到雨菂的那些话,还是压下心里的不安,转身离开。 谢兰玉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转过头,看一下齐长风:“齐师兄,在外面等着我。” 齐长风有些焦急:“你究竟要做什么?好歹跟我说一声。” 谢兰玉让他们在设好阵法,但却什么也不说。实在让人心急。 “……”谢兰玉没吭声,三棍子打不出来个屁,让齐长风更气急败坏。他虽然喜欢小师弟,但最多爱慕的还是那张脸,有的时候这家伙的脾气,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虽说仗着掌门的疼爱,也的确该有点性格,好听点儿叫做有脾气,做自己,但再难听点儿,就是独断专横,盲目自大。 齐长风气不过,转身走了。 谢兰玉看着那远去的背影,面无表情,他心里想着谢尘缘,也实在无暇顾及师兄怎么想。 虽然谢尘缘给他传信,但却没说明要怎么做。可谢兰玉聪明,见他要防着柳元贺,便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见对方离开,不出半个钟头便跟了上来,带着宗门众弟子,二话不说就开始在院中布阵,美名其曰,是要抓捕白蝶。 但换而言之,实则是为了堵住柳元贺。 谢兰玉心想,他这回可是帮了对方好大一个忙。 来救老公。 如果喜欢这本书希望大家也可以推荐给自己好朋友看呀[求你了]鞠躬了! 因为文案的话呢,我实在是写的不太好,不可说基本上也都沉水了,属实是散财童子。我不想因为数据太焦虑,影响我写这本书的心态,所以,在找曝光这方面其实也有一点躺平和摆烂。 因此,我也很清楚,如果我不自寻出路的话,可能会一直轮空。没有榜单的话就没有曝光,也可能会一直周更7000到完结。 但也正是因为我不想数据焦虑,所以觉得,只有你们也很好了。每天看着多出来的几个点击,已经很开心了。 我现在只想好好的写完这本书,很认真的写出我笔下的这个世界,再认真一点,好好的让仙尊和兰玉长大,写好我所想的每一个小故事,也很谢谢大家的喜欢呀~虽然你们没有留下评论和看法,但我知道你们还在就好。 所以希望大家如果本文觉得还可以的话,也可以推荐给朋友呀~我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可能有的时候,周更太少,大家会吃不饱饭,也可以去wb找我玩,有的时候会放一些小脑洞在那里,关于仙尊和兰玉的。欢迎大家呀~ 请大家一定放心,我一定会很认真完结的。这是我亲口许下的承诺,也一定不会食言。希望大家能等一等我,等一等这本书慢慢长大。 再次谢谢大家!鞠躬! 下章周二中午十二点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百蝶镇 十九 第24章 百蝶镇 二十 院中,谢兰玉看着拄拐的柳五,微微点头,便欲往书房方向走去。 柳五表情僵硬,将他拦下:“你干什么去” 谢兰玉瞥了他一眼,道:“柳元贺没有发现,你还是早点出去,编个理由,否则他起了疑心,阵法摄魂也拦不下他。” 说罢,他继续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你这是要去哪?” 柳五声音有些沙哑。 “我以为很明显,您看得出来。” 他在白日收到谢尘缘的求助后,他便带着众弟子来了柳府,提前布阵,以防万一。却刚好看到谢尘缘被柳五领进门,这才误打误撞,没让两人发现自己。 临进院门的时候,谢兰玉就敏锐听见其中动静,派人守在外面,拦下柳元贺。 这阵法,进来是简单,但是出去,可不容易。 “柳管家,还是让齐师兄带着您出去吧。” 谢兰玉最后提醒道:“此处不宜久留,您还是早些回房中为好。” “你究竟要做什么?” 柳五必须要问个清楚,死死盯着他:“也不能进老爷书房,要是丢了什么东西,你我都担待不起。” 谢兰玉闻言,瞥他,嗤笑一声,最后缓缓蹦出来几个字:“丢什么,我赔你十个。” 那架势,仿佛在说。 我赔不死你。 柳五:“......” 是他不懂了,豪门天骄都是如此自信的么? —— 此时柳元贺的书房。 谢尘缘将书架上的东西扒到一边,却没有任何发现,悠悠叹了口气。 “目前看来,这书房找不到其他线索。但是柳五既然告诉我们,线索在这里,那就一定在。找一找还有没有什么暗道之类的,或许能有线索。” 小白好奇:“仙尊,哪怕你修为大减,可是如今修真界,满的杂碎,遍地蠕虫,哪怕是谢兰玉那等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境地。这种线索,对仙尊来讲岂不是易如反掌。” “我的修为本就大散,更何况,还是在这种被幻境压制的地方。” 谢尘缘听到谢兰玉三个字,一时间有点无奈,这事一直是他心里盘盘亘不过去的一个坎。 他道:“别说这么些废话,一会儿柳元贺真进来,你往哪躲?快找一找。” “不躲啊,为什么要躲?” 小白嘴上说着不躲,身体倒是很实诚,东瞅瞅,西瞅瞅,看的也还算认真。他倒是底气十足:“我们打他个措不及防!” “不过......这都这么久了,他怎么还不来?刚刚我们进门时,我都快吓死了。还以为他真的要发现我们。”小白好奇说:“嘶……而且,我好像听见了谢兰玉的声音。” “仙尊,你说,谢兰玉会站在我们这边,还是会替柳元贺卖命?” “说不定。”谢尘缘说:“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鬼点子。但,我们要做好他为柳元贺卖命地打算。” “好哦。”小白丧气地垂下鸟脑袋,在书架间飞来飞去:“这里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到,但是还不能点灯,会被发现......” 谢尘缘将这书房中的所有东西都翻了一遍,却什么都没发现,余光一扫,身形微顿。 他被书案上的砚台吸引了视线。 小白也注意到谢尘缘的视线,跟着望过去,仔细的瞧这砚台,也没瞧出来有什么特别的:“仙尊,这砚台,是有什么问题吗?” 谢尘缘却没直接回答,只道:“可能吧。” 他试着用手转了转,没动,却下意识觉得不对。 这砚台,摆放的位置过于蹊跷,而且不能移动。 破解二字,只在异常中出现,就像书中有字,这不奇怪,怪的是无字天书,违反常理,这才叫奇怪。 砚台本就是可随意挪动之物,如今却固定于此处,必然和什么机关连在一起。 柳元贺不敢靠近绣楼,也不会将证据藏在白蝶能去到的官衙,那么只会在他的书房和卧房。 谁敢在卧房里藏着跟死人有关的东西? 柳元贺怕死,恨不得这些东西离他远远的。 于是这些东西只能放置于书房。 这也是为什么,柳五将他带到此处的原因。 进可攻,退可守。 如果谢尘缘值得信任,这些证据,便可以堂而皇之告诉自己在哪。 如果不可信任,等柳元贺回来,那就将自己抖落出去换忠心。 柳五这算盘,打的极响。 但是好在,谢尘缘早和白蝶通过气,知道一些关于柳絮儿的事。 谢尘缘连猜带蒙,面不改色,算是混过这一关。 确定了东西在书房,剩下的就是猜在书房哪里。 柳元贺不傻,知道得把这些关键东西藏起来,自然不会大大咧咧的摆在明面。 所以这书房中,必定还有暗阁。 说不定,他想要的东西就在此处。 谢尘缘还在皱眉思索这砚台和暗阁机关的联系时,却听见外面顿住的脚步声。 “糟了。” 谢尘缘抓起白面躲进一处地方。 矮柜里的空间极其狭小,谢尘缘的膝盖抵着木壁,身体僵硬,一动不能动。 来人脚步很轻,但是谢尘缘隔着缝隙,却看不清形状,柜门缝隙间洒出淡淡光线,一道身影遮盖,一寸寸吞噬他的视野只能依稀分辨出,来人是男子。 柳元贺,是柳元贺吗? 他怎么没有吵吵嚷嚷进来? 雕花矮柜中,谢尘缘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薄唇微抿,心跳不自觉地加速。 他好似,许久没这么紧张过了。 他盯着那缝隙中缓缓走近的身形,终于忍不住小口呼吸,却忽然间闻到一股玉兰香。 空气间凝固一瞬,脚步声也停了,时间被无限拉长,谢尘缘的腰顶着,腿酸疼,想动,却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会是谢兰玉? 他怎么会现在就出现在这? 谢尘缘浑身僵住,他想到一件事。 兰玉,不靠视觉辨物。 他靠嗅觉。 吱—— 柜门被拉开的瞬间,一人一鸟对上一双平淡无波的眼睛。 谢尘缘无由来的身体紧绷。 谢尘缘尴尬轻咳一声,小心翼翼道:“你……来了?” 夜色如墨,鸦雀无声。 谢兰玉目不转睛盯着他爬出来,慢慢嗯了一声。 谢尘缘,的确生得极白。 白到寂寂无边的暗夜中,能清晰地瞧见他眼尾那颗朱砂痣,发丝乱了,领口微微敞开,小幅度的呼吸着,似乎还没从当下的境况反应过来。 只不过,他这次没带覆面纱。 谢尘缘却丝毫没意识到有问题。 他微微仰头,看着那个早已比他高出一些少年,垂落的碎发间,那琥珀色的眸子亮的惊人,目不转睛在盯着什么看。 在看什么? 谢尘缘转过身,看了眼随便塞了几本书的空柜子,心中暗自思忖:没什么东西啊?看这么出神。 于是又回过头:“你......” 你到底在看什么? 谢兰玉察觉到自己已经看了许久,垂下眼,半晌道:“我来找你。” 下一章周五更哦~ 最近可能会换封面,换成深蓝色的,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百蝶镇 二十 第25章 百蝶镇 二十一 谢尘缘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的心思很好猜。” 谢兰玉静静看着他:“你很早就发现了我在跟踪你,但是却没阻拦。利用我将白蝶引出,再找机会将我打晕。” 谢兰玉说话时,眸色渐深,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欺身压下。 “让我愧疚,让我懊恼,然后借小白这个脑子缺根筋的鸟传话,叫我少管闲事,别动白蝶。然后向我示弱,告诉我,你需要帮助,需要我。对么?” 这都哪跟哪? 谢尘缘一头雾水,不由得伸手抵住谢兰玉胸膛,不叫他再向前。 “等一等。谢小道友,你是不是被人迫害多了,总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害你?” 谢尘缘心说,他坠凡尘,众仙门唾弃,于葬魂渊神魂破灭。 这三界,背叛他的人,手脚并用都数不过来。 他被迫承受的流言蜚语,传了三百年,一年一新。 他自从生时,便一直活在迫害中,没见苦尽甘来,倒是一步步全悬在刀尖之上。 路再难,他也走了。 至少,是没有如同谢兰玉这般,草木皆兵的! 枕梦泽十年,恍如沧海一粟。 庭中玉兰生香早已不再,孩童时期的兰玉早已消失不见,如今只剩下这咄咄逼人的样子。 说到底,还是讨厌自己,觉得自己事事都做得不对。 可他究竟欠了什么? 临终托孤,是他无能为力,迫不得已,并非主动要丢下他。 谢尘缘本来觉得,兰玉忘了,记不清和自己有关的这些事情,实在是好事。 可现在看来,他每说一句狠话,每一个冷淡的眼神,每一个沉默抗拒的举动,都是在剜谢尘缘的心。 一下一下,钻心的疼。 因为这些话,这些举动,无一不在告诉他,那个孩童时期粘着他,又撒娇装乖的兰玉没了。 他在这世间,唯一一个留有念想的人,也没了。 他现在的确如天道所言,孤零零一人。 无人在意,无人嘘寒问暖,又无人怜惜。 谢尘缘一时间也有些恼。 “我发现你跟踪我,是因为你想做什么事,跟我无关,自然也没有阻拦你的理由。在西山之上,你不自量力,盲目出手,也是我意料之外。救你,救你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谢兰玉表情阴翳。 他还是怀疑。 可他没有办法不去怀疑。 从年少时期,他便一直活在高压之下。 谢兰玉是天才,众所周知的天才。 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也在众人眼皮下面。 旁人的讨论声不大,但也足够,刚刚好传进他的耳朵。 所以可以停下怀疑的人,永远不会是他。他生来便是如此,敏感,多疑,心里藏着鬼,但他的天赋又把他高高抬起,试图稳住他天之骄子的名号。 来到百蝶镇,历练一番,他就可以堵住众人的嘴,堵住他们谣传自己迟迟不能破境的嘴。 不是全部,但至少......可以轻松一些。 可是,他遇见了谢尘缘。 轻而易举地打败自己,找到了西山,说服了白蝶,直抵老巢。 事实证明,谢尘缘是对的,自己所做的一切,漏洞百出,没有逻辑,哪像对方一样,环环相扣,该瞒的事都瞒着,这显得他那些无理取闹的话,就更像笑话了。 像是在将他的自尊踩在地上,又不屑一顾。 谢兰玉一时间无措,慌乱,只能故作厌恶,试图逼问出他想要的东西。 可是,他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是谢尘缘来自哪?还是他打算做什么? 还是他只想刻意为难这个人?还是因为是他,自己便慌了神? “......不论是因为什么,总之不是为了你。” 谢尘缘鼻头猛然一酸,竟恍惚发觉要落泪。 他止住铺天盖地涌上来的情绪,伸手推开谢兰玉,和他彻底拉开距离:“你想和我作对,我没怨言,毕竟就不是一路人。” “......” 谢兰玉拧眉。 他平日里虽不苟言笑,但规矩是懂的,不会冲着长他一辈的发脾气。 可刚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蹦出那些话,他控制不住自己,失了控。 可是他不曾考虑,这些话出口,两人的关系便从白日的互相帮助,变成了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谢兰玉:“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谢尘缘反问。 谢兰玉抬头,却瞧见谢尘缘眼角,闪着什么光,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我......” 小白本来没说话,躲进小空间,沉默听着外面这俩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情绪也来的莫名其妙。 他本以为仙尊说那些话,是权宜之计,没成想,下一瞬就感受到小空间巨大的波动,这才恍惚间意识到:仙尊是真的动怒了! 他猛地飞出来,仙尊那一滴泪就这么直愣愣坠下。 仙尊......哭了? 哭了!? 小白脑子也断片了,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向来是开团秒跟。 小白瞬间不分青红皂白,红着眼,瞪着谢兰玉,恨不得活生生将人直接撕了。 “你个不分好赖的畜生,仙尊救你,你不领情就罢了,那就滚远点,仙尊给你递台阶,你又是什么狗屁态度!我草你大爷的,什么狗屁天山宗,什么狗屁仙盟第一,就教养出这样的杂种!你没有礼貌,你不会说话,就撕烂你的狗嘴!滚远点!” 谢兰玉听到这一一堆污言秽语,皱了皱眉,破天荒的没反驳:“我没这个意思。” “你说没就没了?” 小白扑棱着翅膀,拉长声音:“破剑呢!破剑呢!出来啊!你主子受欺负,给俺捅死他个混球!” 谢尘缘看见这一人一鸟对峙,垂头,看向一旁的枯荣。 枯荣动都没动。 看这样子,都记得。 浮生十年,青冥崖,枕梦泽往事再现,恍如一梦。 兰玉拎着他的枯荣,在院中练了整整百年。 玉兰花落,满院飘零。 枯荣,或许是都记得的吧。 谢尘缘不再发话,只当说的这些都是屁,当面前的人都是空气。 他沉默地靠近砚台,缓缓坐下,开始研墨。 刚刚情绪波动,竟让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少年兰玉十四岁时,谢尘缘在书房静心练字时,兰玉常去完镇上,替他买回他最爱吃的那家糕点,回来后便安静地站在他身旁,替他研墨。 研墨时,兰玉说过,墨的味道很奇怪,有时是乏味的书阁气息,有时又是愚昧的陈词滥调,有时却在张牙舞爪,钻进人的魂魄中,一下就上了瘾。 砚台味淡,但墨香不同。 谢尘缘总支着下巴,温温柔柔看着他研磨,听他用这些稀奇古怪的形容词,却从不反驳这些话是病句。 这些话给了谢尘缘启发。 砚台稀松平常,分不出好赖,但是墨水不会。 一定要用了,才知好坏。 砚台不一定有问题。 但是墨水,不一定没问题了。 谢尘缘这一番动作打断了鸟和人的争吵,小白气还未消,冷着瞥了一眼谢兰玉,压低声音:“你既然这么讨厌仙尊,那便滚出去吧。” 谢兰玉蹙眉:“我没这么说。” 小白目瞪:“我管你有没有这么说,你挡在这里,碍着仙尊的眼了,也碍着我的眼了。” 谢兰玉只道:“他本人都没开口赶我走,你又凭什么?” 小白冷哼:“你说凭什么?凭我是仙尊的灵宠。” 说罢,上下扫视谢兰玉一圈,最后扔下一句:“你要想跟着,可以啊,有本事变成仙尊的灵宠。” “我看,狗就挺适合你的。” 谢兰玉冷脸:“看来你还当的挺开心。” 小白心想:它开心啊!它怎么不开心! 十殿阎罗之主都跪着给谢尘缘当狗,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还好意思嫌弃。 没眼力劲儿。 可谢尘缘却早已屏息凝神,指尖凝聚起一缕灵力,注入墨水之中。 无事发生。 看来,并非是由灵力驱动。 除非,是有什么规律在。 谢尘缘目光在书房西墙上逡巡,青玉案对面,便是一排书架。 书架上的书,都很常见,谢尘缘进来时便一一翻阅过,没什么出彩。 只不过,谢尘缘忽地抬头。 书架上所摆放的几卷册子,卷卷开端一字皆为数字。按顺序看,便是先天阳数,三五七九。 他无意识念道:“三浅五深,七回九转。” 心念电转间,谢尘缘这才猜到,于是毫不含糊,执起松烟墨锭,按照顺序,研墨几圈。 “咔嚓——” 西墙书架,开了。 谢尘缘早有预料,整理衣服下摆,快步朝那开了个缝的书墙走去,却被身后一个人拉住。 是谢兰玉。 谢尘缘试着扯开,没扯动:“松开。” 他本想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但是他骨子里的那份教养让他只能问出这般不带情绪的话。 谢兰玉感受到那股近乎张狂的“无香”,指尖微微蜷起,但依旧不撒手:“你做了什么?” 谢尘缘:“......你先松开。” 他顺势再次扯了扯袖子, 这回扯开了,谢尘缘身形微顿,片刻后抬起头,冷冷扔下一句:“我凭什么告诉你?”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小白也扑棱着翅膀跟上,轻嗤一声:“凭什么告诉你?” 依旧是头也不回的转身飞了。 谢兰玉见状,低了低头。 他刚刚怎么就一时糊涂,说了那种话。 但是都到了这一步,他只能跟上,看看谢尘缘究竟在做什么。 谢尘缘要找的,不只是简单的东西。 柳元贺说过,柳絮儿死之后,白雪的棺材就不见了。 若是在西山上,白蝶肯定会知道。 可这么久没发现,就证明白雪的棺材被放在了其他的地方。 绣楼不许人进,连柳元贺,都只是派人守着。 就证明绣楼有人护着。 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平尽全力护着女儿的,莫过于亲人。 再近,是父母。 再近,就只是母亲。 是谁,不必多言。 谢尘缘看着密室中央,目光一瞬不瞬,微微闪着光,半晌,才吐出一口气。 小白随后赶紧来,看着眼前密室中的画面,一时间竟然忘了呼吸:“这是......” 谢兰玉跟进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的说不出话,瞳孔微怔。 猫猫在这里祝大家七夕快乐~话不多说,先给大家放送一个七夕小剧场吧~ 谢兰玉小时候,曾主动掏过鸟窝。 仙尊的某个鸟类灵宠表示,哇塞哇塞这小破孩,她恨不得一口火喷死兰玉。 谢兰玉表示,无所谓。仙尊肯定是向着他的。 仙尊从蓬莱墟出来后,看到的就是鸡飞狗跳的场景,一人一鸟打的不可开交,旁边还有一堆看戏的。 他也没劝架,乐呵呵看了好一会,肚子叫了。(他不想辟谷)一挑眉,说了句,我饿了。 谢兰玉蹭一下就飞出去给仙尊做饭了,某只鸟类灵宠也蹭一下飞出去刁来自己囤了好久的大型禽类尸体。 某鸟最快,因为不需要生火做饭。 谢尘缘看见一旁其他灵宠吐的吐,哕的哕,庆幸自己提前关掉了嗅觉,笑意盈盈说:谢谢你呀。 鸟开心了。 然后谢兰玉端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谢尘缘:哇,兰玉好棒! 鸟咬住仙尊袖子,仙尊狡辩:小孩子是需要夸的。 兰玉端着饭,听着仙尊夸他,头顶呆毛都立起来了,还是装高冷:嗯,嗯,嗯。 这样看来,兰玉一直高冷,也不知道仙尊哪来的滤镜,觉得他小时候很乖。 我还写了一个大概3000字的番外,大家可以去专栏最底下,找到有一本《猫的番外》,因为字数太多,放在作话里面的话看起来可能会有些挤,而且我没怎么分段。 更新时间也修改一下啦,以后没榜单就每周周二,周六,周日,晚上六点准时更新。有榜单会增加更新频率。 过段时间可能要对前文进行一个小小的修改,但是并不影响大家观看呐,因为我修的话一般是只修错别字,不动结构的,追更辛苦啦,亲亲宝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百蝶镇 二十一 第26章 百蝶镇 二十二 推开书架后的木门,混着陈腐的湿蜜香扑面而来,暗阁中没亮烛火,但是却一点都不黯淡,丝絮一般的银光将整个房间吞噬。 与其说是光,倒不如说是发着光的蝶蛹。 墙壁,梁柱,灯盏,几乎这个房间中的所有东西,都被一层半透明莹莹的茧丝包裹。 而在地面中央,茧丝最密集之处,隐约可见被嵌入茧团中的蝶翼。 人身,肌肤也近乎透明,能看见透明的皮肤下缓缓流动的液体。 谢尘缘上前一步,脚下传来细微的声响。 满地都是破开的蝶蛹壳,内壁沾着干涸的粘液,发出淡淡的光晕,像是某种未孵化的虫卵。 被踩在脚下。 谢尘缘心跳将加快,他看的仔细。 看见人身蝶翼的少女,身后的双翼被无数虫茧穿刺,缝合,又残忍的穿透蝶翼上的鳞片。光影投射,扬起的尘又慢慢落下,昭示着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看见她的指尖不停的向外延伸出茧丝,沉默的,无助的,编造这个永远无法完成的巨大的蝶蛹。 “这是,雪域冥蝶。” 小白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得声音提高:“雪域冥蝶,本是上古时期蓬莱墟所育的先天妖灵,凶兽之祸突发,大凶之兽突破屏障,这雪域冥蝶就在其中,曾以一己之力冰封三大山脉,实力高强。可、可净世仙尊寻得天灵脉交汇之地时,不是早就将这些凶兽清剿镇压了吗?!又怎会在此处出现?” 小白说的话响彻整个房间,谢尘缘闻言,像是不知道想起了过往的什么事,身形微顿,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始终不曾触上那洁白的蝶蛹。 谢兰玉闻言,目光落在谢尘缘纤白的背影上。 他的背直挺着,看不清表情,但是莫名让人觉得,压抑的窒息。 看来,他和这蝶,还有什么关系。 谢兰玉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本以为此次来百蝶镇,只是最普通寻常的任务,却未曾想还有这么多意外。 谢尘缘清晰地记得,雪域冥蝶脱离禁锢后,游走于正邪之间,庇护过凡人城池免受魔灾,屠戮过杀人放火的达官显贵,三界上下,对她又惧又敬,称其——霜天寒主。 明明是一念成雪,一念化狱,让众神鬼胆寒的存在。 可是现如今,却落到此等地步。 为什么呢? 谢尘缘呼吸微微停滞,低声呼唤她,似乎这样,便能让她睁开眼,回答自己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离开呢?这里,明明这些简陋的地方,困不住你。” 没有动静。 谢尘缘体内修为被压制,灵力削减,早就不能通过灵力共鸣使对方醒来。 只是一个狭小的暗阁,困不住霜天寒主。 她只需一展翅,千里之地便能瞬间化作极寒绝狱,生灵血肉再无活下的可能性。 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被困在此处。 “无心。” 谢兰玉喊出这个名字,谢尘缘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他才缓慢转过头去,看向谢兰玉,一言不发,静待下文。 谢兰玉道:“有人在朝这边过来,很快就要进门,我们......” 小白打断:“可能是白蝶,没事,他是跟我们一伙的。” 谢兰玉瞥了他一眼:“听脚步声,是个瘸子。” 柳府上,唯一是瘸子的,那就只有柳元贺了。 柳元贺?他现在出现做什么? 小白疑惑。 谢尘缘开口:“不能让他进来。” 柳元贺若是见到白雪这个样子,十有**,是要疯的。 疯了的人不受控制,有可能会坏事。 “你们出去拦着,剩下的交给我。”谢尘缘声音沙哑:“能拖多久是多久。” 小白面露忧色:“可是仙尊......” 现在所发生的事情全在谢尘缘的意料之外,他面色苍白,抬眼:“出去。” 谢兰玉闻言,没吭声,识趣后退两步,还不忘一手抓起乱白面。 他带着乱扑腾的鸟退出去,重新合上暗阁门,让谢尘缘一个人静一静。 谢尘缘小口小口喘着气,手指颤抖着,试着去撕开蝶茧,但是意外的,那蝶茧格外坚硬。 谢尘缘不去管自己指尖渗出的血丝,只是沉默地继续撕扯,又像是发现无用,便召唤出枯荣,眨眼间便化成一小把锋利的蝴蝶刀,缓缓地,去划。 麻木间,他听到门外“哐——”的一声。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柳五的声音穿透墙壁,他近乎颤抖着:“仙师,仙师人呢?” 谢尘缘听见谢兰玉说:“刚刚离开了?” 柳五近乎要尖叫:“他哪去了!” 谢兰玉看他这般要疯了的样子,神色凝重:“出门了。” 柳五不信:“他走了,为何你还在这?” 谢兰玉不露声色当在书架前,语调极缓:“我和他吵架了,他气急败坏,说要将我赶出去,可人不要脸,树不要皮,他叫我走,我偏不走。就这般,他被我气昏了头,早早就走了。” “......” 柳五一时无言以对,但他守在一旁,观察许久,根本没见谢尘缘出来的身影,直觉谢兰玉在骗他:“你说谎!” “是不是说谎,您不比我看得清楚?” 谢兰玉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与寻常无异,十分坦荡,“这书房半大点,藏不下人,您若是不信,便找一找好了。” 谢兰玉说罢,便要推门离开。 小白一下急了,叼着他的衣服,疯狂的往书房扯。 谢兰玉身形微顿,一只手捏住鸟脑袋,随手扔进袖中。 完了,谢尘缘离开不带走白面,谁还相信他已经走了? 柳五亦是如此。 他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等到那只发面馒头窜出来,才恍惚意识到,不对,不对谢尘缘没离开。 他的灵宠,还在这。他怎么可能会走? 柳五爆发出沙哑的大笑,声音震耳欲聋:“哈哈哈哈哈哈......” 他手指着谢兰玉,逼身压近,露出那张满口黄牙,等到凑近了谢兰玉才发现,他身上的味道,腐烂,发臭,一时间皱起眉。 像谢兰玉这种洁癖怪,是忍不了的。 于是他极快侧身躲开:“柳管事,有话说话,可以不用靠这么近的。” 柳五察觉到他显而易见的嫌弃,也不以为意,只是扯着嗓子,不停的喊:“仙师啊!仙师啊......” 只有月光倾洒进窗缝,揉皱了谢兰玉眼眉,他压下心中强烈地不安,硬生生将自己落在背对着书架挪开:“你叫魂吗?”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柳五什么要点,他忽地顿住,看向谢兰玉,咯咯笑起来:“怎么会有你这般的蠢货!蠢货!你将他藏起来,他是要害了你呀!” 谢兰玉知道他在挑拨离间,站在一侧:“柳管家,他是来救我们的,又怎么会害人?” 月映影壁,这话赤条条的抽打在柳五身上 ,他不可置信转过头:“救?” 他们早都死了!哪里还有机会被救? 等这幻境一灭,他就再也见不到自己女儿了。 柳元贺忽地发了疯一般,挥开书架上的东西。 架子上放着几个算不得便宜的彩瓷瓶,被他这么一闹腾,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全碎在了地上。 他嘴里依旧神神叨叨说着什么,谢兰玉已经听不太清了,因为此时柳五已经捡起地上的碎片,朝他猛扑过来。 没人会意料到他突然发疯,谢兰玉侧身堪堪避开,却见柳五眼神狠厉,撕心裂肺的喊叫:“告诉我,她在哪,她在哪!你见到她了,是吧!” 谢兰玉忽略脸上传来细麻的痒意,紧紧箍住柳五手腕,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谢尘缘:“我说了,他不在这!” 可谢兰玉说什么也骗不了这个疯子了。 不在这?骗傻子! 他柳五,被骗过太多次了! 白雪的信,一张张地,如血如泣,都在粉饰一场噩梦般的嫁娶。 柳府众人的怜悯,带着恶毒的针刺,一下一下剜掉他的心脏。 他就那样被傻傻地骗了。 错以为白雪过的很好,错以为柳元贺真的能洗心革面,错以为他真的能等到女儿回家那一天。 “我不信你。” 柳五说:“你的同门,皆被困在阵中,现如今,只剩下你一个。” “你们将我当作老头,瘸腿,鳏夫,随你们怎么想,但是我要想杀了你们,自然有无数种法子。” 就像他不知从何处易容,变成柳五,埋伏于柳府一样。 柳五冷笑森然:“我再活久一点,就要活成了精怪。事实也的确如此。” 谢兰玉亲眼所见,他所禁锢住柳五的腕骨,刹那间碎裂,断成两半。身上的皮肤,龟裂成鳞片,指骨反向卷曲,无力的垂下,又拼命地勾起。 他的瞳孔瞬间扩散,头颅脖颈忽然爆开,又无力的垂下去。 片刻,一声咔哒声响起,“柳五”的头再次抬起,声音断断续续。 “佛说,只给我一次机会,一次,那我便要这一次,只这一次。” 他逼近谢兰玉,哪怕那柄剑现如今就完全捅穿柳五的胸口。 柳五的鲜血化作诡异的黑色粘液,流于地面,粘附于剑身。 谢兰玉见他,亲手扯过剑尖,捅进自己心间。 又一步步,任由剑身完全将他插入。 柳五又走进两步,伸出手缓缓抚向谢兰玉的脸:“谢小道友,真是好一张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啊,倒是和我女儿一样,生的俊俏。还未娶亲吧?怎么,看着这么怕?” 好话说到了头,柳五终于揭露自己最残忍的那一面。 他咬牙切齿,几乎要被滔天的怨意冲昏头脑,咯咯笑着:“你现在知道怕了吗?不要怕呀,不要怕呀。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会死,我也会死。不过死不足惜,不过一命换一命而已。” “换什么?” 一声沙哑的声音伴随着墙壁“轰隆——”倒塌。 谢兰玉见一双疲惫的眼睛,抬起眼来,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柳五闻声,想要转过身去,他的头颅,发出咔嚓的声响,身体依旧被长剑贯穿,而头却面对着从墙后出来的仙人。 他目光呆滞,下一瞬,身体被一柄长鞭死死的卷住,迸发出黑色的浆液,柳五承受不常住这巨大的威力,发出嘶哑的咳声,身体不停的挣扎。 “想要他的命?” 轰然倒塌的书架一侧,露出大片的白,重重虫茧缠绕。 谢尘缘就站在那大片的雪白前,嘴角带着血迹,下巴微扬,手中的骨鞭收紧,将那具无力的老尸缓慢的往外拉出。 直到柳五的眼眼球似有爆开的迹象,谢尘缘才缓缓地,松了些力道。 谢尘缘似是慢吟,又似嘲弄:“柳五,你太不自量力了。” 我从天道手里,用命抢下来的徒弟,又怎会容你这般凌辱。 怪就怪在,你运气不好,刚好遇见了我。 “要他的命?“谢尘缘唇边还有血迹,只是简单抹掉,唾了一口血,冷冷道:“你配么。” 下一章是周四下午六点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百蝶镇 二十二 第27章 百蝶镇 二十三 想到这,谢尘缘缓缓走近,借着月光,看清他脸上的神色:“实话说来,你究竟,借了哪位邪祟的力?易容削骨,人死复生,还有镇中瘟疫,究竟是柳元贺导致的,还是......” 谢尘缘幽幽道:“还是是你亲手带来的?” 这股强大的阴煞之力,谢尘缘没见过。 但是他知道,柳五只凭借自己,是没有办法获得这般力量的。 是谁在幕后?是谁在逐步清剿他所有留下的势力?又是谁,在一遍遍地提醒他,他要杀了谢兰玉,要他以命换命? 天道吗? 可是天道不知道他活了。 谢尘缘胸口微微起伏着,眼都不眨一下,盯着被骨鞭紧紧禁锢的人。 柳五的胸口,沾满了黑色的粘液,像胶状的泄物一般,他无力的抬手,睁开眼,哪怕眼球外凸,他还在试图透过谢尘缘,看向那洁白的蝶蛹。 数次尝试后,竟无能为力,他的胸腔铺天盖地涌上愤懑,扯着嗓子,痛苦地嚎道:“白雪......白雪......雪儿!” 谢尘缘刚刚在房间中,不停的往白雪尘封的灵体中输送修为。 那具身体,如今只是一具空壳子,像是无底洞,永远填不满,填不尽。 谢尘缘试图进入她的识海,却只能看到她残缺的翅膀被白色的丝线挂起,与此同时,满面空旷的漆黑中,沾染着一个个拖拽她的尸体。 她醒不过来了,谢尘缘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世道,不止是吃人的。 “你叫她的名字,竟然是指望她还会醒来么?” 谢尘缘压低声音:“白雪难产,死于三百年前,只留下一女。这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柳五本来还在撕心裂肺的哭喊,但是呼唤被无尽的黑暗吞没,闻言,他忽然停下动作:“仙师,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从何处神佛借力吗?” 谢尘缘死死盯着他:“我现在不想知道了,我只知道,你用这般蛮力,亲手害死了百蝶镇几百条人命,只为了一己之私。” 柳五表情狰狞,跪在地上,头颅彻底断掉,眼球盯着在他脑海中倒悬的谢兰玉,声音放大:“人都死啦!仙师啊仙师,您又图什么呢?他们生于此,见过我的女儿,污蔑,传谣,都是他们亲手做的!是倒霉!本来就是要死的!本来就是要为我的女儿陪葬的!来了您这位仙人,哪怕看破了,知道我要干什么,又如何呢?” 柳五咯咯的笑了起来:“我说了呀!我要报仇,要报仇!要让整个百蝶镇为我的女儿陪葬,要柳元贺死得其所,要他死!要他死!” “要他死的不止你一人。” 谢尘缘说:“他做错了事,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你偏要插手因果,无可救药。” 万事循环往复,万事因果相连。 柳五舍不得,放不下的人困在了因果里,于是便跪求佛祖,允他替天行道,允他报应不爽。 可种苦果,得苦果,害了人,人就要以相同的方式报应回去。 谢尘缘皱眉:“现如今,你身上背负这么多人命,又沾染恶果,再入轮回,地狱无门。” “无门我便不进!” 柳五疾声斥道:“我本死在荒郊野岭,孤魂野鬼,不过就是诸般枷锁困此身,那便困死了!我生来便孑然,死后注孤,俺老汉也没怕!可是我女儿,我亲手养大的女儿,就看她进了地狱,看她孤身,看她死了,我恨啊!我恨啊!” 声音越往后,哭腔便越浓,重地像一块铁石,死死的堵在他的心头,搬不开,挪不动,将他整个人也钉死在原处。 是执念太深,久不消散。 谢尘缘看着他身上浮起的黑雾,不由得一愣。 柳五道:“佛说了,说这不算什么,在这里,我和雪儿的命,是交织的。你要杀了柳元贺,我不拦你,可你要断了我和雪儿,我便要断了你的命!” 柳五眼中慢慢渗出血泪,仿佛听见那年雪夜,山神庙苦坐的观音下,那一拳破衾被裹住的幼儿哭声。 仿佛又见摇晃的轿子,十里红妆的来,漫天纸钱的送走。 还有那不受香火的神祗,在凄清冷寂的庙宇中高坐,问他何欲,何求? 覆盖了尘灰的唇,依旧红艳艳,像是要吃了人。 欢笑,哭泣,忽然的,一声嚎叫唢呐吹响,殿面倒塌。 他只能捏着自己因和神祗做了交换,空荡的内心,泪流满面。 “柳五”仰起头,眼中早已蓄满了泪。 他只能隐约中瞧见,那神祗没再笑了。 那雕像依旧庄严,平静,好似那天他捡到白雪一样,肃穆。 “柳五”心里苦,也痛,不知道善人为何总有恶报,而恶人却能活的好好的。 也不知道他的女儿,受了多大的天谴,成了镇压府中冤魂的保命符。 于是,一方寺庙,又再次与眼前幻化作半寸书房书房。 “柳五“飘远的思绪,又再次飘回。 眼中人影,也渐渐清晰。 昏暗的月色,又被收进云层,天色大黑,谢兰玉立于门前,没有表情。 但是柳五看得出来,他的目光,一直停在那位天师身上。 夜空下,神祗低眉注视着,默许了的所作所为。 柳五身上的鳞片慢慢复制,将他裸露出的皮肤完全覆盖。 他折断了的头颅和腿,又快速地漫上一层血红。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忍受着被根根长刺扎入的痛苦。 下一瞬,彻底疯了的柳五蓄势待发,他在想,若是能等到尘埃落定,他要长刺伴随痛苦地嘶鸣,一起喷薄而出。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一袭素白骤然闪过,行至少年身前,风带起一阵血腥,谢兰玉反应过来刹那,仙人早已立于身前,“无香”萦绕鼻尖。 只见谢尘缘一只手紧紧握住那蠕动的针尖,哪怕那锋利的针尖近乎要贴着自己的眼球,扎穿。 谢尘缘白玉一般的手,霎时间沾满了血,他看着插入手心的针刺,只是沉默地,一根根全拔出。 柳五仍旧那样,头骨倒折,眼中闪着血光,阴森地笑:“仙师,你和我一样吧?都被困在如此尘世,只为了一个,早就死干净了的人。你也活在幻境中,也......” “唰——” 可谢尘缘不和他说这些废话,那根原本还插在谢尘缘掌心的针,片刻间便刺穿柳五喉咙,他只能嘶嘶的哈气! 谢尘缘冷然:“我本以为,你还有救,现如今看来,能为了复仇,丝毫不顾无辜之人死活,实在是......没有救的必要了。” 那根长针,不知怎的,竟完全的融进他的脖颈。 柳五缓了片刻,继续开口:“佛说,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 他想杀掉谢兰玉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看来,要想解决柳五,必须要搭上一条人命了。 但谢尘缘已然冷了脸,并不想再和这种执念深重的人多说一句废话,于是,骨鞭在手中挥起,瞬息成影,直直地要将柳五劈开。 谁知,下一瞬,那原本还跪在原地的柳五,忽然就以爬行的姿势,蛛虫一般朝二人飞速行来。 谢尘缘微挡在谢兰玉身前,骨鞭破空,将柳五打回原地,巨大的威力彻底将柳五撕开,从头颅中央劈下,溅出黑色的浆液,爆出腐臭的烂尸蛆虫。 “仙尊,”谢兰玉在他身后,喊道:“你刚受过伤,还是我来。” 谢尘缘声音沙哑:“去后面,把你的阵撤了,让白蝶进来。” 谢兰玉却无法留他一人在此地,于是抽出剑来,压低声音:“仙尊,还是让我陪你一起......” 话音落下,裂开成两瓣的人,早已分辨不清眼前的画面,但是又像是被人重新粘合,如傀儡一般操控,他的身体很快如同蠕虫一样,再次冲谢尘缘袭来。 谢尘缘想转过身,告诉谢兰玉,他没事。 但他右手伤势严重,如今握鞭便已突破极限,嘴角依稀可见闷声咳出的血,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柳五扭曲着身形掠过,带起巨大的冲击,锋利的爪尖擦过谢尘缘脸侧,他被震得往后猛退一步。 谢尘缘侧身将谢兰玉挡开,骨鞭上长出尖刺,穿透柳五身体,穿梭于他的骨肉之中,发出细密的声响。 柳五感受不到痛觉,没骨头一般,悬在半空,兀自咧开嘴,盯着谢尘缘傻笑。 他彻底疯了。 人不人鬼不鬼的,成了一具傀儡。 谢尘缘压低声音:“兰玉,快去。” 他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处飘来的一般,又带着力道,随着骨鞭上长出的尖刺,刺进柳五的心里。 谢兰玉咬了咬牙,转身朝着外院跑去。 不知道为什么,院中打动声音极大,但齐长风他们却完全没有听见,甚至未曾进来。 一股无由来的恐惧感冲上谢兰玉心头。 他朝外冲去,却在离开院前最后一秒,回头看了一眼。 下一瞬,谢兰玉瞳孔猛地骤缩。 他见柳五紧紧地贴在谢尘缘面前,触手“哗—”一下,像初生的藤蔓一样,凶猛的朝着谢尘缘袭去。 “仙尊——!” 下一章周六6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百蝶镇 二十三 第28章 百蝶镇 二十四 “轰隆——” 一声震天的惊雷劈开百蝶镇的虚空,万般絮语的雷雨声,像是被划开一道利口,倾泻而下。 谢兰玉身上被雨水打湿,看到随着惊雷的白光一起闪起的刺眼。谢兰玉踉跄几步,看到谢尘缘已然倒下。 他扑上前去,抱住晕过去的谢尘缘,又仰起头,和面前赤身雪白的蝶人对视。 身前站着的,是那位昏迷的,亦是小白口中的雪域冥蝶。 “你.....” 冥蝶身泛白光,眸光柔和。 她一半魂灵正和柳五缠斗,一半魂灵离于此处,安静地站着。 她看着谢兰玉,总觉得有几分眼熟。但是现如今情况危急,没法问个仔细。她道:“带着仙尊,先行离开,我醒来,绣楼的禁制也被解开,如今那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谢兰玉点了点头,伸手揽住谢尘缘腰身。 湿哒哒的水痕落在他的脸侧,沿着鬓发,慢慢滑下,又将纱衣浸透,勾勒出那副软无骨的身形。 情况危急,谢兰玉甚至不敢细想。 他顾不得什么,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庭院,这才看到外院中倒下的天山宗众人。 齐长风坚守许久,才见谢兰玉出来,凝重的神色倏然变幻,唇边咳出一抹血,单膝跪地,剑指地面。招魂幡形成将莹绿色的蝶光困于阵心, 不远处,是已经杀红了眼的白蝶。 她被困在阵中,实力大大被削减,但是,赢过天山宗众弟子仍旧不在话下。 谢兰玉眉头拧起,道:“破阵,放白蝶出来!” 什么? 放她出来? 这可是他们千辛万苦才抓到的,怎么能如此轻易放出来? 齐长风身为年长一些,还是下意识想辩解。 他还不知道内院发生了何事,等到他抹干净脸上的雨水,这才看清已经昏过去的谢尘缘。 不由得惊异:“这是怎么回事?!” 却听谢兰玉道:“没时间解释了!快!如果她不出来,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齐长风只得咬咬牙,扯着嗓门,下令众弟子取下招幡旗,退散至绣楼。 绣楼不知从何时起,守卫的人消失不见,只剩下猎猎风声,潇潇雨打,穿堂而过。 谢兰玉怀中抱着谢尘缘,冲已然跪坐于地的白蝶怒道:“快去绣楼!” 白蝶身形僵持。 她理智所剩无几,虽早有预料,但亲眼所见谢兰玉命令弟子破阵时,依旧双眼猩红:“你还是要杀了我!” 她没听到反驳,只见少年怀中所抱之白衣人,忽地发出剧烈咳声,惊得二人对视一眼,再无暇争辩。只得匆忙赶往绣楼去。 小白被困在谢兰玉袖中,感受到一阵摇晃的昏头转向,终于挣脱结界,扒着谢兰玉袖口,探出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却无由来的嗅到一股不祥的气息。 众人赶到绣楼,抬起头,面面相觑。绣楼中央那具,刻有金蝶纹路的棺材,赫然在列。 白蝶一时情绪激动,手腕翻折,数只草蝴蝶飞向如虫洞一般交错的房间中,只听到沉闷的撞击声消失在极远的地方。 齐长风目瞪口呆,不由得惊异:“这是什么邪物!” 白蝶并不理会。 棺材所藏尸身,只在幻境破灭时显现,现如今,要从这锁上的房间中,找到柳絮儿,又是何其地难。她现在却只能一个个的找,一个个的找。她得找到柳絮儿。 “白蝶,你来时……你来时,有没有见桂爷!”小白眼珠子滴溜一转,下一瞬,激动地拍着翅膀:“仙尊出门前给我传音,说等你到了柳府,就请桂爷来,替柳五收尸。” “柳五?”白蝶僵滞一瞬,又快速的显露出憎恶:“他生是柳家的人,死是柳家的鬼,又何须收尸!” 小白是跟着谢尘缘听完柳五全过程的,一时半会有些着急,翅膀快扇出风来:“错了!那不是柳五!换而言之,他不是真正的柳五,那人,是白松取代的!” 白松二字脱口,白蝶全身呆滞。 她想起进入绣楼前,一只四肢扭曲,像是人形蜈蚣的尸首被掷向内院墙体,霎那,砖瓦轰然倒塌,声音震耳欲聋,在她的脑海中发出刺耳的嗡鸣。 白蝶一时无法思考。 草蝴蝶散尽,她的灵力又被压制,如今出门救人,只会是死路一条。 她声音近乎抖着:“仙尊是谁所伤?” 小白压低声音,说出那个早已在白蝶脑海中盘旋许久的名字:“柳五,也是,白松。” 怎么会是白松? 白蝶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在她的印象中,白松在她离开后,就丢了踪迹,白蝶以为他游历许久,早已将山水当家,破庙所居。 没成想,他竟换了容貌,潜入柳府。 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蝶声音近乎颤抖:“小白,你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对不对?告诉我?!” 小白晕了好一会,仙尊还安排了他一堆要事,哪里肯浪费时间和白蝶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些话,什么时候讲都来得及!仙尊说了,要你快快找到柳絮儿,冥蝶冲破限制,只是短时的问题,等到威压一过,这绣楼就丢了被破的机会!” 谢兰玉闻言,心中堵塞。 当时他们三人同在一间,为何只传音于他,而将自己当作外人。 再转念一想,他们还吵了架。 那正常了。 谢兰玉收敛神色:“小白,仙尊还说了什么?” 小白心念道:“没了,仙尊说,若他坚持不到最后一刻,需要你们找到柳絮儿,补全幻境。” 白蝶眉头紧紧皱起:“我在找了,在找了!可、可这绣楼百来间空房,都是空荡荡的,哪里有她的身影!” 闻言,谢兰玉推测道:“你和柳絮儿,是否有过什么记忆深刻的地方?” 白蝶质问:“若有什么记忆深刻的地方,还需得你来提醒我?我从未进过绣楼,又何处来的记忆深刻?” 谢兰玉拧眉:“若真是若如此,那你和她,又是如何遇见的?” 这个问题,当真直逼白蝶心中最不愿提起的那件事。 白蝶不耐烦,答道:“我来替柳府收尸,府上死了两个丫鬟,那时才遇见了柳絮儿,我同她一起,将她的丫鬟葬在停尸房前门两棵槐树下......” 这句话激起白蝶浑身鸡皮疙瘩:难不成,柳絮儿在那?! 她不由得转过身去,看绣楼外阴雨滔天,如瓢泼一般倾洒而下,但是未曾思考,直直的,便夺门而出! “诶!” 小白试图喊着她,却见谢兰玉找了处地方,将谢尘缘放下,嘱咐小白:“你先在此处,我去看看。” 齐长风听到动静,也要跟着一起出去。 谢兰玉瞥他一眼,冷道:“幻境中所现邪物并非你我能敌,这绣楼还有几分安全,你伤势严重,留在此处,照顾好同门。” 齐长风却不肯放他一人离开:“可你......” “一切皆因我而起,我便没有理由不去承担责任。”谢兰玉想起谢尘缘为护他差点命丧柳五之手,握剑的手紧了紧。 说罢,便转身冲出绣楼。 “小师弟!”齐长风瞳孔骤缩,又见一旁的小白,正焦急地围着谢尘缘团团转。 一人一鸟对视。 小白溜着双圆眼:“可不是我要叫他出去的,和我无甚关系。” 齐长风恨不得一剑削掉他的脑袋,但见谢尘缘为救他们昏迷至此,终是忍下杀意,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寻了一处角落疗伤。 小白见人走干净,这才压低声音,呼唤道:“仙尊,他们都走了!” 只见浑身湿透的仙者,左眼轻颤,唇齿轻启。片刻后,“谢尘缘”还躺在原地,谢尘缘便已离身,只剩下独魂。 他淡淡道:“走吧。” 近段时间开始隔日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百蝶镇 二十四 第29章 百蝶镇 二十五 谢尘缘以魂之身,飘荡游走于楼阁之间,小白自然也用符咒隐去身形。 一人一鸟如鬼魂一般,轻飘飘的,沿着绣楼向上。 细细数来,要有上百房间需要查看。 小白本该对谢尘缘的事情好奇的。 但是又觉得,谢尘缘既然这样做了,必定要有他这样做的道理。 于是也不在吭声,只是跟在谢尘缘身后,随着他,一间一间查看。 谢尘缘擦净了嘴角的血,步伐不快,有意无意的注意小白的表情。 不知走过了几间房,他才问道:“小白,你为何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装作昏倒?” 小白没想明白,声音放缓了许多,似乎是在试图自己捋清楚他为何要这样做。 “仙尊,我不知……你是如何预料冥蝶醒来?如何预料白蝶会离开绣楼,去外面寻找柳絮儿?还有,你怎么知,那谢兰玉一定会跟着白蝶出去……莫非,你不怕他们在外受了什么伤?” 谢尘缘见他终于肯一口气说出来,心下松了口气,寻思白面虽然猜不透他心中想法,但终归还是向着自己的。 “唔......这些东西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我们寻找柳絮儿的踪迹就好。” 他推开一扇门,看着空荡的房间,立着三缕死魂。 手搭在胸前,嘴里念叨两句什么,道了歉,欺身退出,快走两步,却愣在原地。 目光挪向下一扇木门,却迟迟不试着去推。 小白想知道答案,但没等到结果,还以为是谢尘缘不想说,觉得累,哪成想他站在原地,像是僵住一样。 是瞧见了什么?才会叫仙尊愣在原地。 下一秒,小白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谢兰玉,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谢兰玉正站在那扇门口,他指尖微动,站在门里,静静的盯着谢尘缘看,目不转睛,倒是瘆人的紧。 但小白很快就意识到,这是糊弄人的把戏。 因为他见谢尘缘上前两步,门中人就后退两步,不曾言语,但目光依旧直勾勾盯着。 小白一时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它正要问谢尘缘:为何这妖物能化作谢兰玉的外貌,还要以这种眼神瞧着仙尊您?难道不觉得......怪瘆人吗?像是在盯自己的猎物。 小白这么想的,自然也这么说了。 猎物,猎物。 谢尘缘闻言,倏然笑了。 枯荣不知何时在他手中化形,谢尘缘脚步后撤,抬了抬手腕,剑身破空。 谁料那木门瞬间粘合,像是从未打开过一般。 谢尘缘道:“看见了没?这就是柳絮儿从他母亲那里得到的技能。你只知道雪域冥蝶是是从千万凶兽中,浴血而出,却不知她这番技能无人能敌,只要她想,她便可以化身,出现在这千万房间中任意一个死魂身上。” 任意一个死魂身上? 那岂不是我们所检查过的所有房间,都有可能再次出现? 小白登时有些垂头丧气,他小声念道:“那岂不是还要再回去找?” 谢尘缘闻言,好整以暇,上前,推了推那扇门。 这次推开了。 房间里面只有一个死魂,无形,如同幽魂魑魅一般,立在原地,眼神空洞。 谢尘缘嘴上念叨了句什么,这才说了句打扰,退出,合上了门。 他眼中露出盈盈笑意,似乎并不意外小白会疑问此事,对小白道:“你试一试,看能不能探查到房间中的死魂气息。” 小白不知道谢尘缘为何要这样说,便依言,却没成想,原本还能感觉到两分的死气,现如今消失的干干净净。 小白眼睛亮起,笑呵呵:“我就知道仙尊是有办法的,但是慢慢走完这上百间房间,是有些慢了的吧?等我们结束,说不定白蝶就已经发现了你是在误导她,甚至还有可能引起众怒。” 谢尘缘淡笑,继续往前,一连走过四五个,都没再碰见“柳絮儿”。 他关上门,继续往前,缓缓道:“白蝶被我骗出去,是心甘情愿。她找不到柳絮儿,但会阻止冥蝶。冥蝶也不会杀掉柳五,那毕竟是她化形以来,第一个父亲。” 雪域冥蝶的实力算得上强悍至少在那群神兽中,排行靠前。 就算那年仙魔大战,他折了冥蝶羽翼,放她归入凡间,修为也至少是顶尖的。 现如今却心甘情愿用神力压制百蝶镇上的阴煞,很难不说她是故意留在这里的。 谢尘缘低低叹气:“冥蝶献祭,又献上她的女儿和神力,一是求我延续蝶妖一族的血脉,而是在表忠心。三百年前仙魔一战,我手下的凶兽,过半都成了白眼狼,成了仙盟那群狗屁不通的老畜生们的坐骑。觉得摆脱了我,他们就能飞黄腾达。” 只要柳絮儿还活着,蝶妖一族就有可能东山再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了无音讯,无人过问。 怪不得,怪不得舍不得离开。 谢尘缘又想起白蝶说的那句:她的乳娘替她重塑蝶身,在他的身上放了蝴蝶形状的保命符。 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串联到了一起,但是又极快断开。 这位乳娘,在这两件事情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身份? 这段路好走,基本上再碰见,也能一眼分辨出破绽。 直到最后一扇门,谢尘缘绅士的敲门,却见一个乖巧可爱,身穿绿色齐襦长裙的女孩站在门后,怯生生地说话:“请问,你们是......?” 谢尘缘看着柳絮儿那张和冥蝶一模一样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我是你娘亲的朋友,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少女依旧怯生生,抓着门,垂首,虽看着面前这位仙人好说话,但依旧不肯放他进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谢尘缘也不是非要进去。 他只是俯下身,单膝半蹲着,摊开手掌,不知从何处变出个草蝴蝶,声音泄出:“喏。” 不知是不是小白的错觉,只觉刹那,那女孩眼睛闪过光,肉眼可见的激动。 柳絮儿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捏起草蝴蝶翅膀,珍惜的捧在手心,像宝贝似的翻来覆去。 翅膀下,蝶身小小的一条。 她都翻来覆去的看,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漂亮哥哥”,她侧开半边身子,挂上笑:“你认识小蝶姐么?这是她给你的。” 这话或该用疑问说出口,可少女声音稚嫩,久不经世事,脑子一根筋,连问话都不会,只是又重复:“她人很好,谁都会送草蝴蝶,展翅欲飞。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蝴蝶。” 谢尘缘瞧着她眼眶渐渐湿润,想不出这样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怎么就穿了红袍子,被扔进棺中,生生世世,刺痛穿心。 他不敢去想她受苦百年的经历,只觉得人如草芥,无人关怀,大好的青春年华消亡,死于心狠手辣畜生之手,谢尘缘心中涌上一股滔天的怨愤。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白雪不肯离开,怪不得她宁愿以生灵俱散为代价。 只看着凄凉无人的世道,守着一方绣楼,囿于狭隘方寸之地,听泣泪纵横。 谢尘缘思及此,不由得软下声音,哄道:“小蝶姐嘱咐我,若是见到了你,便把这东西交给你。” 柳絮儿闻言,眼眶唰一下就红了。 她本就是多愁善感的性子,生来还未睁眼,母亲就死了。 从小长在绣楼,这百来间空屋子,她跑了个遍。 听说,母亲还在的时候,绣楼里都是使些针线的婆子,一人一间屋子,像是隔开,如虫茧吐丝一般。 后来母亲死了,绣楼忽地清冷,不见白如雪的丝,不见软侬絮语的声调,不见外头乌云遮日。 只有两个贴身的丫鬟伺候,年龄却还只跟自己一般大,绣楼如此空荡,就锁着这三人。 或许,世风渐下,府上入不敷出,不给柳絮儿炭火。 冷的时候,她和俩小丫头片子就缩在一起,呆在绣楼,日日有人送饭。 饭干极了,实在无色无味,柳絮儿想闹,却只能抓着绣楼紧锁的门,祈求那背影佝偻,不知从何时来的管家。 样貌似乎还和老管家一样,但柳絮儿一眼就分辨出,相同的皮子底下,套了个不一样的魂。 柳絮儿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突然来了胆子,敢求着爹手下的人要吃的。 若是告状上去,别提现在这点干巴东西,稀汤寡水,烂菜叶都不一定能吃上。 可不说,眼看着那两个丫鬟就要瘦成竹竿,站都站不稳,晕死过去。 谁承想,那老管家眯着眼,不知从哪变出来个蝴蝶形状的糖人,隔着铁栏缝隙,也不问她要不要,着急忙慌地塞进手里。 做贼心虚一般,还要四下张望。 瞧见那双眼睛,含着她不可见的柔情,柳絮儿就懂了,这位看起来魂骨不贴的老管家,壳子里住的是个好人。 对她有恩,不能怕。 这时她已十四,学着翻墙,懂了点医术。 她看遍了娘留在绣楼的书册。书册教什么的都有,不知从哪弄来的。 柳絮儿想,又或许是爹真的爱过娘,对娘,要什么便给什么,买了这么些书。又或许那时还算家境殷实。 不像现在这般,连饭都吃不起。 最上头一层房,不高,但是和后院一树槐花连枝。 柳絮最常干的,就是翻窗偷溜,身手那算一个矫健。 她以为这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突然有一天,不知怎么,跟着她的两个丫鬟莫名开始高热。 人不人,鬼不鬼,然后人就被带了出去,绣楼里就只剩下了柳絮儿一人。 她郁闷地呆了几天,又见柳五来送糖人,见他不答话,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 思虑一番,自然也闲不住。 直到某日,月黑风高,穿堂风过,柳絮儿逃出绣楼。她忍着泪,扒开那件小院的半扇旧门,瞧见了那位后来口中的小蝶姐。 彼时,对方手拿剔骨刀,专注刨她丫鬟尸体。 后来她才知道,那女子是个收尸人。 叫,白蝶。 第30章 百蝶镇 二十六 一片长久的沉默过后,谢尘缘不由得噤声。 他看着早已泪流满面的柳絮儿,伸出的手悬在她的头顶半空,好一会才问:“你想见她吗?” 柳絮儿闻言,身形一僵,不由得抬头,看向谢尘缘。 那人一身白衣,面色似有些苍白,但依旧能看得出,那满是温情的双眼,柔和。 柳絮儿不辨容貌,却知道,那双眼中的情绪却不完全如同那佝偻着背的老管家一样,含情,温漠。 似乎对于此世,所有同她一样,有着悲苦遭遇的人,都会露出此等表情。 会有人叫他救世主吗? 柳絮儿想着,一滴清泪滑下。 “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柳絮儿缓缓道:“漂亮哥哥,你找到我,也就意味着你早就知道我成了这幻境的锚点。” 你们要想逃出幻境,我就会永生葬在这里。 “我知道。” 谢尘缘不动声色,掏出帕子来,递到她的面前:“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办法解决呢?” 有办法? 柳絮儿看着那双眼,总觉得好像在很久远的过去见过。 睫毛垂下,在眼下投射一小片阴影,像是为那些没说出口的沉重覆盖上一层薄纱。眼浸在沉雾中,清澈地能映照出周边的每一缕尘,又带着一张超乎寻常地平静。 不锐利,也不疏离,更不催促,只是安静的,把你所有的不安都只身托举起。 柳絮儿接过那双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珠,缓缓点头。 她说:“我要。” 她站在绣楼那方最小的囚牢中百年时光。 如今,终于要得见天日,拨云见雾。 —— 谢兰玉随白蝶冲出去,却一步三回头望绣楼里望。 隐约有种不安。 不知是来自于那昏倒的人,还是因为一些其他特殊的指引。 等到鼻尖充斥的“无香”消失,谢兰玉才终于看清眼前的画面。 血浆四溅,院中折断的花枝挂着半开的花苞,染着被浸透的紫黑,蝶人羽翼被折断,痛苦地栽倒在地,口中大口大口涌出鲜血。 站在蝶人对面的怪物,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四肢如同折断的枯草,断肢残臂散落正片,被碾碎成黑色的僵血,只有被切开的身体,还在强撑着,苦皱的皮肤,早已烂掉,露出黑洞洞的心脏,在一片黑中,跳动得格外显眼。 “那是......”白蝶有些不可置信:“白松么?” “是,但又不是。”谢兰玉蓄势待发:“现在更重要的,不是去找柳絮儿,而是先解决掉这个怪物。” “蝶人不能死,若他死了,绣楼禁制重新打开,那么他们就再也出不来了。” 谢兰玉还要说些什么,就听闻身侧一声细微声响,侧身看过去,白蝶双手掩面,痛苦地摇头:“可我做不到。” 谢兰玉拧眉,他向来不是扭捏的性子,冷眼瞥了白蝶一眼,只道:“要想白松死,必须一命换一命,你办不到,没问题,我只当自己死得其所。” 说罢,他就要提剑冲上去,却被一声震天的唢呐响炸开在耳边。 谢兰玉长剑撑地,不由得侧身看过去。 又是那群送葬的队伍。 或许是绣楼的禁制解开,桂爷和那群纸扎的玄天宗众弟子,他们从镇口来,黄纸漫天,不闻人声。 天色漆黑,昏暗,压着沉云,带着湿润的寒意,怨气,铺天盖地的涌来。 桂爷脚下踩着的布鞋烂掉,脚底通红,身下白骨森森,却还在流血,所过之处,有一长串血痕,直直地随雨水滑向柳府。 唢呐声每近一份,谢兰玉的心便如刀绞。 这声音,要比音宗那群活神仙威力还要大。 谢兰玉眉头一拧,忽然想起什么,问白蝶:“你可知,桂爷从何而来。” “音宗下城,不归处。”白蝶回道:“桂爷亲口说。” 不归处,竟是不归处! 谢兰玉就知道,这等威力,岂能是一众凡人所有。他生来最怕音修,最恨的,也是音修。于是对音宗那群人,向来是有多远躲多远。 初次晕在桂爷的唢呐声下,他便觉得不对劲。此等威力,绝非俗人,又怎么会在一方贫瘠的西山上,只当引魂人。 只是,音宗那等人,怎会将桂爷这等修为高超的人放出来?他们向来是以实力定高下。 谢兰玉刚要开口,就觉着某处针刺一般地疼。 不可置信的想要转身,却见白蝶早已抹干了泪,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还要在你这毛头小子前演戏,仙尊还真是把你当小孩。” 白蝶说话的声音懒散,见谢兰玉瞪着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昏过去。 等到人完全没了意识,白蝶这才拍了拍手,毫不费力的揪着谢兰玉的衣领拖到一旁的屋檐下。 等桂爷走近,白蝶才拧眉,转身进了院子。 下一秒,拎着小鸡仔一样的柳元贺出来。 柳元贺自然听见了院中的动静,吓得一动不敢动。 房门被踹开时,柳元贺吓得尿了裤子,满屋腥臊气息。 被拎出来的时候,浑身湿哒哒的,看着格外可笑。 白蝶捏着鼻子,撩开被水打湿的发,见柳元贺瘫坐地上,赫然可见,白色的寝衣上一片黄色的尿渍。 这等落魄的模样,她有多久没见过了。 可现在,白蝶不想废话,只想把这家伙扔到白松面前,等二人自相残杀。 至于刚刚那副心碎的样子,全是装给谢兰玉看的。 他是根本不可能会为了白松哭的。 白松? 白蝶记得,是那个给自己起了名字的人,但是也仅止于此。 和不画当年受过的恩和怨,追随与背叛,比这等小事要强烈的多得多。 她见一个帮助自己的人,便哭的稀里哗啦,那还要不要脸? 宗门内讧千千万,搞出的血流成河,深情不再,仙盟内部比比皆是,他犯得着为这一点事哭的稀里哗啦,痛哭流涕? 招笑。 早在西山之上,抬棺的场景,便是演给他们看的。 没成想,先让谢兰玉拦了道,白蝶当时的确不知谢尘缘的身份,哪怕后来知道了,也只当意外之喜。 那时落泪,只是心中感触颇深罢了。 重见旧人,她身为仙尊的追随者,确实倍感意外。 但自从冥蝶将绣楼禁制打开,她就无时无刻不在演。 自觉钻进天山宗弟子设的禁制,然后和谢兰玉一起回到绣楼,又顺理成章地留仙尊一人在绣楼。顺着小白的话,故意逃出来,误导谢兰玉自己来寻柳絮儿。 他们觉得,这些事情,谢兰玉还是不参与的为好。 所涉事情重大,事关仙尊重生一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至于那些天山宗宗弟子,好办。 就说他们这些人死完了,谢兰玉一个人杀的,回去说不定还受了赏。 谢尘缘虽觉得,这样可能对谢兰玉不公平,但是也没了更好的办法,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莫要让谢兰玉淋了雨,着了凉。 破事还挺多,还跟之前一样护崽子。 白蝶嗤笑一声,看着晕在屋檐下的人,又蹙眉,看着面前颤巍巍的男人,又尿了,不由的只反胃。 恶心。 “柳元贺,落到我手上,你不该是早有预料么,怎么还是这副表情,看着怪恶心的。” 白蝶不演戏的时候,说话没情绪,调子也冷,吊儿郎当倒算不上,但杀心渐起,戾气很重。 柳元贺早看见晕过去的谢兰玉,更没看见天山宗众弟子,手中紧紧捏着什么东西,憎恨地看着白蝶:“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罢了。” 白蝶难得扔了手中的剔骨刀,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个骨鞭。 是枯荣。但如今,是婳骨的形态。 白蝶手中又寻回那熟悉的触感,只觉得沧桑百年,世事难料,如今再次拿起很久之前的武器,只觉得感慨颇深。 “柳元贺,十二岁那年,你用刀戳瞎丫鬟的眼,剜下她的眼珠,推书童进河,短短一年,搭上三条人命,柳府开始闹鬼。你撺掇你的父亲杀母,让其变成厉鬼的形式,镇府。” “十四岁那年,奸杀百蝶镇三名十岁女童,同样的方法,剜掉她们的眼睛,投河。” “十六岁那年,当街强抢民妇,妇不从,自刎身亡,她家中有一子一女,不过稚童,无人照料,饿死于家中。自此,你身上已是十条人命。” “十八岁,八抬大轿娶回白雪,蒙骗白松。一年后,产下一子,便诱骗对方,穿上嫁衣,活活闷死于棺中。白雪,成了第二道禁制。” “二十岁,你已经是百蝶镇镇长,勾结恶势力,事后借用职权压下案件,捏造诬告偷盗罪名,屈打成招,害的十三户人家妻离子散,却让凶手逍遥法外,不仅如此,你还买卖人口,配阴婚,对外宣称病重。” “从官十一年,一百六十五条人命,在你手下,直接或间接死亡。” “柳絮儿十岁,第三个周期已至,你故技重施,只不过这一次,还要让她死的更惨。你砍断了她的双脚,让她此生不能再动。又佯装父爱如山,说要替他寻一户好人家。” “我以为,她是你的女儿,你会放过他。” 白蝶字字句句,如泣如诉:“你仍旧先奸后杀,污蔑名声,半夜寻人将她的尸首悬于房梁之上,伪造出清白已毁,自挂而亡的假象。” “柳元贺,你有什么脸继续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百蝶镇 二十六 第31章 百蝶镇 二十七 “那是她们自愿的!” 柳元贺不知哪里来的底气,这会挺起胸脯,精神忽地亢奋:“他门图我的钱,我的官,我有的一切,他们都在看!在等一天我死了,他们......他们......” 白蝶轻笑一声:“你那点东西,狗都不稀罕。” 她早已双目赤红,身后忽地爆出一群莹绿地闪蝶,手中的骨鞭也开始在诡异的红雾中闪烁光芒:“要不是因为仙尊的话,我还真想亲手杀了你。” “不过……就这么杀了你,可偿还不了她们受到的苦。” 白蝶仰起头,带着凌然的架势,用骨鞭将人死死禁锢。 柳元贺痛苦地仰起头,眼中不断地向外冒出鲜血。 婳骨在白蝶手下,生长出血肉,鞭刺如同生生不息的藤蔓,穿透柳元贺的身体,蠕动。 白蝶不屑冷笑,步伐稳健,带着疯狂挣扎的柳元贺,慢慢地走向不远处的混战。 柳五和冥蝶所处的地方,已经被腥臭的腐肉覆盖。 柳五再生的技能,实在可怕。 头不知道在哪里被压成血泥,只有平直的半片身子,像是扭曲的蠕虫,长出与血脉筋肉相连的肢体,如同爬行动物一般,飞快扑向冥蝶。 蝶人不杀白松,只是因为心中那点隐秘的期待。 她隐约记得,那是她的父亲。 父亲,父亲。 父亲这个词,对于冥蝶来说,本是不存在的。 雄蝶之于世,不过雾钟帆影,乍现即隐。 泱泱百年,雄蝶逐雌,求的只有翅尾相交那一瞬。 在那之后,振翅远去,再不辉往。 一切只是风过花丛的偶然。 后,母蝶独身,兢兢业业,安心守着新蝶破蛹。 新蝶蝶翅或有奇纹,似远山重叠,或如星子坠河。 那便是冥蝶唯一所知与雄蝶有关的东西。 故,蝶之世,父非无,而是以“逝”为存。 可那段尘封的记忆,在净世将她唤醒的一刹那,便铺天盖地地涌来。 她本是上古雪域冥蝶,却遇一祸事,蝶妖威力大减,化幼儿之形,藏于山神庙,却偶遇心善之人,那人便是白松。 白松好心,却办错了事。 蝶入了人村,便是圣物。圣物离开,福祉渐消。 人走茶凉,大水淹村。 短短一年,物是人非。 而白松正应死于那一场大水,了却因果。 蝶人受陷,本应归于尘寰,可妄念未断,魂魄怎敢寥寥散去,于是跪求山神先祖,以己身自由,换他永世无恙。 可谁能想,白松又用自己永世安宁,换来了仇恨,报复,和最后再见她一面。 蝶人望着面前早已失去理智,也完全看不出是自己父亲的人,只是一味躲避,并不出手。 她狠不下心,哪怕是对面前这早已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她大概是这辈子,唯一所体会过的父爱。 —— 白蝶沉默看着眼前的画面。 柳五变成了彻底的魔物。 按谢尘缘的话来说,他不知哪位邪祟做了交换,要以己命杀一人。 不成,还妄图永存于世。 谢尘缘说,所谓因果,不过是无常地有序。 解开因果,事情便会显露出他原本的样子。 打破重重蝶茧,切断无数可能性的叠加,切断被因果绑架的必然。 然后,成为因果的主导者。 谢尘缘又说:故事始于生,始于死。 所以,不妨将解决一段情,一段事,设置于生的起点。 生的起点?白蝶淡笑。 这她熟。 她死于葬身渊万仙诛魔台,生于苍琅山西山百蝶镇。 生死交接,界限最为模糊。 天道看不破,也最易浑水摸鱼。 她轻轻一甩,沉重地掷物声响起,柳元贺身上血洞不断,奄奄一息,但都恰好,避开了要害,他的眼能睁能闭,手能屈能伸,脚没断还能逃,腿没折还能爬。 能活,再拼一把,说不定就活了呢。 柳元贺也是这样想的。 可他再抬头,一块腐烂的蠕虫,长了不知道几条脚,身上挂着破碎地粗布,他们二人对上,肉条就站在他面前。 柳元贺吓得又要昏过去,被白蝶一鞭子抽醒。 她冷道:“看着。” 肉条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这会儿面前,出现了个破洞人,瞬间就涌起兴奋。 哈......哈...... 钻进去,钻进去,然后成为那些洞窟中的一份子,血液,筋脉,所有的一切,听他啮齿撕咬在血管上的声音,感受身体游离在骨骼间的爽感...... “啊——!” 一声刺耳地惨叫响起在白蝶耳边,支零破碎,惨不忍睹,似乎还能听到喉中喷射的血肉在哀嚎,扎上无数的针,又猝不及防的拔高。 一声一声,悬着撕心裂肺的痛。 肉条消失了,又出现在破洞人的身上,贪婪的吞噬者他的血,肉,魂,还有,从百年来,他所渴求的**。 报复的惨痛,快感,全在一个东西上体现。 冥蝶见状,不忍的转过头去。 她看不见那血流的场景,看不见那负心汉被折磨到不成人样的样子。 后来的余音,便不成调了。 呜咽声混着含糊的气音,在叫什么名字。 白蝶皱眉,听清那两个字,又确认是柳元贺所喊,不由的抬头,看向沉默的冥蝶。 她的翅膀早早蜷缩起来,蹲在一处,身体在浓重的黑雾中,透着光。 白蝶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确认了。 冥蝶,软弱。 对柳五无法痛下杀手,对柳元贺也是。 柳元贺还在惨叫,声音像是忽明忽灭的残烛,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绝望,最后只剩下空荡荡的回音。 他在喊:“雪儿......救我......” 救我......救我...... 冥蝶闻言,僵硬的身子,倏忽一抖。 白蝶嗬的一下就怒了! 她一时间血往头顶涌,想冲上去抓住冥蝶,问她问什么见不得柳元贺如此惨痛死去。是不是还对这样的畜生有情? 但是没等她做出什么,那肉条突然停下。 似乎是觉得,这副躯壳快死了,没什么用处了,他就算寄生其上,也无甚用处。 于是肉条蠕动着,拉出长长一道血痕,黏在轻石板砖上。直勾勾的盯住背对着他的白蝶,跃跃欲试。 冥蝶被蝶扯住衣袖,转身的刹那,瞥到那深褐色的肉条,瞳孔骤缩,但是反应极快,伸手,用力地推开白蝶:“让开!” 白蝶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人推开,滚到地上。却又听见有人在喊她。 她不由的眼冒金星,再睁眼,看清楚眼前人时,只看到一汪泪眼。 柳絮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此时此刻,正跪坐在地上,紧紧搂着她,声音沙哑,哭喊着:“小蝶姐......” 冥蝶推开她,眼见那蠕动的肉跳就要飞到冥蝶身上,谢尘缘横空出现,掐诀念咒,霎时白光四起,只听滋啦声响,原本血红的一块,变的焦黑。 谢尘缘发愁。 究竟是谁,练了什么背地里见不得人的东西,这等腐肉,还非要一名抵命,想将因果断干净,再和他毫无瓜葛。 可笑,可笑。 偏被当作箭矢,用完就丢。 偏偏当事人还不知道。 谢尘缘一身白衣,只侧身一躲,枯荣变凭空变化,出现在他手中。 手起刀落,那肉条变作两瓣,仍在蠕动。 恍惚间,众人闻声。 柳五妖魅的声音,疯癫到了极致,不知从何处传来,不知从何处发声。他嘶哑着喊道:“仙师,仙师!您真是大方!这下,要两条命来换了!” 谢尘缘冷声:“这世上,没有从来一定的东西。你说一命抵一命,凭什么。” 可柳五再不说话了,只剩下两块蠕动的焦烂的肉,各自长出七八只触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他们。 谢尘缘问:“冥蝶,你要他活着么?” 说的是谁,显而易见。 冥蝶看着那晕死过去的男人,说:“仙尊,我与他,不过露水情缘。何谈要不要?” 那就是不要了。 只间枯荣幻化成一条白绫,霎那,将烂肉和柳元贺卷起,裹着僵硬的虫茧。 谢尘缘只道:“只要你不后悔。” 冥蝶看着那早已看不出人形的一团,默了,说:“仙尊,人一死,就再也无法后悔了。” “可我早早的,就死在那场幻想中了。” 只听“砰——”的一声,那团东西彻底爆开,摔在地上,彻底成了一团肉泥。 谢尘缘看着干净飞回来的白绫,还是叹了口气:“阿荣,下次,下次这么恶心的场景,换个武器,你见过的,不是挺多的吗?” 枯荣化作剑形,乖巧地呆在谢尘缘一旁,把自己擦得锃亮。 好哦。 这边,白蝶安抚下柳絮儿,便要赤手去和那多出一片的邪物对抗,却再次被人挡下。 眼前的场景,让她神情僵滞,瞳孔骤然缩紧。 她面前,是不知何时出现的桂爷。还有他的头上,紧紧扒着的烂肉条。 他看不见,眼上蒙着黑布,只能慢慢凭借印象,循着白蝶身上的草蝴蝶破风声响,慢慢寻来。 又听见白蝶急促地呼吸,轻声问:“怎么了?” 白蝶动作缓慢,慢慢逼近他头上,压低声絮语:“桂爷,桂爷,你莫要再动。” 莫要让生肉吃了你的魂,莫要让他人恶念沾染你的善因,莫要善人却无好下场,莫要......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莫要。 这个副本快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百蝶镇 二十七 第32章 百蝶镇 二十八 所有的发生,不过是弹指一瞬间的无能为力罢了。 肉条不见了,慢慢化作一滩水虫,从任何空洞中钻进去。 可能是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可能是自己咬开的洞,血淋淋的。 白蝶眼睛红肿,哑声,试图要在这无边的暗夜,看清楚那焦黑一团的烂肉究竟是怎样消失的。 可最后,她只能瞧见桂爷的表情,变得悲痛,像是人掉进水,呼吸不上来的那般的痛。 桂爷知道了,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他能开口了,他才沙哑着,声音散开在风中:“它是不是,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百蝶镇不知怎么,又开始下了雨。 一滴一滴,如冰凿一般,砸在白蝶心中,又沿着她轮廓分明的下颌滚落,说不清是泪,还是什么其他的。 好痛啊,比诛仙台,万箭穿心还要痛上一分。 初次见到桂爷,桂爷只问了一句:“为什么要随身带只草蝴蝶?” 白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随便敷衍他一句:“可能是人死后,灵魂会变成蝴蝶吧。” 桂爷摸着胡子,哈哈笑了声:“庄生梦蝶,分得清自己是死了还是活了,倒也稀奇。” 莫名其妙的。白蝶想。 后来她跟着桂爷,一块进了柳府,收尸,瞧见了正院开败了的花,不由愣住,呆呆瞧了许久。桂爷见状,笑着打趣:“这花,开败了,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白蝶说:“这片土地,还会再开出新的花吧。” 桂爷却说:“贫瘠的土地,养分不够,哪能再开出什么娇艳的花?” 白蝶低低哦了一声,正打算继续向前走,就听见桂爷喊她:“诶!小蝶!” 白蝶顿住,转身,有些不耐烦:“怎么了?” 她看见桂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那里开着一朵不知品种的小野花,不好看,但是,停着一只蝶。莹莹的绿色,格外漂亮。 “蝴蝶为花醉,哪怕是野花。”桂爷说:“土地贫瘠,哪能是花的错。贫瘠的土,开的小野花多了去了,个个香,个个顽强。” 话音落,他又开始笑。 怪慈祥的,白蝶觉得,她听见桂爷说:“所以,贫瘠就贫瘠吧,管他呢,咱们照样开花。这世道,不就这烂样?” 是啊,这世道,不就这烂样。 记忆回笼,白蝶的呼吸很轻,垂下的手再轻微抽搐。她缓缓低头,喉咙里堵着什么,可她还是忍住了:“是。” 它没法再伤害我了。 桂爷的浑身上下都在痛,他感受到犹如蚂蚁噬心一般地痛,但强忍着,却还在笑:“小蝶,你在哭么?” 白蝶摇了摇头,却没说话,倔强的看着那条黑布,挂在他的眼上,只剩下干涸的血渍。 桂爷太疼了,活着像死了一样的疼 感觉就这么死了,死后就再也感受不到比现在还要疼的了,也挺好。 他还是想听见白蝶在说句什么。 或者是,笑一笑,又或者是,别哭,可说什么,都显得那么无力。 桂爷忽然笑了,笑声很短,短地像是一声呛咳。 他说:“多吹了三百年的唢呐,我很开心。” 他们因为我,有了归处,我很开心 他们说,桂爷不是桂树,吸引不了叛逃的蝴蝶。 可桂爷说,那不叫吸引,若一定要一个词,大概是托举。 颠倒,坠落的蝴蝶,一直都是自由的。 哪怕捕网难逃,可某天,等到颠簸的世道,被重新洗牌,长风林立,蝴蝶也会活过来。 而桂爷,只是一柄枯枝,亦只被用作给蝶栖息。 桂爷手里拿着的唢呐,被他摇晃着递出去,喉间沁出血:“蝶儿,如果你无处可去,就拿上这个。” 拿上这个唢呐,去音宗去。 他们会好好待你。 白蝶接过那还带着余温的唢呐,只待水沿着脸颊,一滴一滴落下。 她记得。 这是很久前,桂爷说过的原话。 桂爷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没了去处,就带上我的唢呐,去到我的家乡。那里有很多人在等,像我,像你一样的人。” 桂爷终于倒下了,但眼上仍旧蒙着黑布。 在他皮肤下蠕动的虫肉早已死亡,吃掉了整颗心,吃掉了所有存在的意义,就那样消失的干干净净,连带着他所牵连的所有因果。 “我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 白蝶喃喃道,看着那早已成为躯壳的桂爷。 终了,一滴泪滑落眼角。 “存在的意义是,珍惜当下,就像珍惜当下的你和我,还是师徒一样。” 桂爷的声音穿透时光,笑意盈盈的,最后变成一块冰,砸进水里,很快就化掉了,再也取不出来。 “但我知道,存在的意义是,”白蝶一字一句的重复沉:“珍惜当下。” “就像珍惜当下的你和我,哪怕再也不见。” —— 桂爷死了,死的悄无声息。 众人看着他没喊一句疼,就那样倒下,像一座沉闷的山。 白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桂爷的死,是不可避免的。 因为柳元贺一人导致的因果,有桂爷,也有柳五,斩草必除根。 可尽管有所预料,事情发生时,白蝶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掌心传来一阵温热,白蝶被人从身后紧紧拥住,恍惚间,一阵温热,像是哭了。又听见低声地啜泣,白蝶这才回过神来,紧紧会握柳絮儿的手。 柳絮儿看不到。 她只能看到人影,听到桂爷说话,伸手抱住白蝶时,发现她一直在抖。 她的小蝶姐,弄丢了她很在乎的人吗? 柳絮儿不知道,却只能通过拥抱,来试图让她心中安稳些。 谢尘缘心里不是滋味。 若他不劈开那一剑,现在会不会不是这样?桂爷是不是不会死? 谢尘缘和白蝶一样,心中门清。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众生皆苦,诸法无常。 此生此世,从来都只有这一个道理。 那个人死了,就是死了,此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一个人该死了,却被人强撑起一条命。 剩下的时光,所走的这一段路,是没有因果好说的。 桂爷因白蝶的怨念复生,白蝶怨念的根底又在柳元贺身上。 柳元贺死了,桂爷自然也活不成。 死亡于他而言,只是早晚的事罢了。 “人此生,执着于一念,又困于一念。” 谢尘缘缓缓开口:“执念留不住,是早已注定的事。留得住,那便不叫执念了。你记得桂爷,白松,记得他们二人都曾帮过你。但他们命数已定,无能为力过后,就要顺其自然。” 白蝶恍惚间,看向他:“可是仙尊,我醒来时,以为葬神渊一战,已经断开了我与这世间所有的联系,我谨记您说的,不欠不念这四字。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会痛?” 谢尘缘垂眉,看向不远处的角落。 谢兰玉还未醒来,衣摆处沾染些许雨水,眉头微微蹙起,像是陷入噩梦一般。 半晌,他才道:“遇见,是因为又债要还。还完了,情了了,人就走了。” 谢尘缘道:“白蝶,数百年前,你问我,为何你总离成仙一步之遥,为何总看不透一些事情,为何你明明无欲无求,却还是在任何人之间的关系中无法自拔。” “可看不透,和不看透,从来都是两件事。” 谢尘缘说:“那时我说,修行在个人。你是一块无暇的玉,可有人在你身上凿开一个缺口,你不停的磨,玉身都是划痕,有人看不下去,用刀将你切割平整,你就这样成了美玉。千百年过去,无人会记得谁雕刻了这块玉,除了你。看不透的人,将自己埋在尘土下,苦等那个将你打磨好的人,不看透的人,装疯卖傻,得道成仙,再想起来时路,只记得有人打磨了他。” “这些话,不是让你忘记他,是让你,忘了怎么记得他。”谢尘缘叹了口气:“幻境是人生的,执念也是人生的,放过自己,要好过千万。” 白蝶似懂非懂,柳絮儿亦是。 最后,似乎只剩下冥蝶一人,孤零零的站在谢尘缘身后。 冥蝶看过去,却恍惚间,看到了很久一前,那抹白衣站在青冥崖边的场景。 那时,谢尘缘刚关掉蓬莱墟结界,白衣被风掀起边角,衣摆下处,隐约可见几道血痕,是处理凶兽所沾染上的。 但他遥遥立于山巅,依旧稳如磐石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 发间束着根银簪,无人敢及。 身后一众灵兽都不说话,随着仙人一起沉默。 冥蝶便站在很远的地方,默默的,看着阳光穿透云层。 湛湛晴空,悠悠白云。 谢尘缘站在山巅,站在天地的缺口,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流动的碎银。 后来谢尘缘转过身,冥蝶却只记得背影。 冥蝶沉睡多年,再醒来,依旧能记起那个被她刻进记忆深处的画面。 在这个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的暗夜。 冥蝶恍惚,以为又看见了那抹白衣,衣诀翻飞。 “仙尊。”冥蝶沉默的低下头:“我......” “你想活下来吗?”谢尘缘问:“我有办法。” 可是,这个办法,又会造成什么样的蝴蝶效应,冥蝶不知。 她甚至不知谢尘缘究竟做了什么,自己和邪祟做的交易,许下不再醒来的承诺,会被谢尘缘打破。 谢尘缘却说:“交换罢了,用我的自由,还你的自由。” 冥蝶愣了。 谢尘缘轻轻歪头:“难道你不愿吗?” 像之前那样,成为这三界上下,唯一让人又惧又爱的霜天寒主,可以冷眼旁观冻毙的恶人,可以心软救起饿狼,可以随心所欲,游走于光与影的边缘。 再见,桂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百蝶镇 二十八 第33章 百蝶镇 二十九 谢尘缘问:“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有办法。” 冥蝶沉默望着他。 沉默,其实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可谢尘缘还是不死心:“至少,不被这个世界抛弃。这样的结局......” “仙尊。”冥蝶道:“救我,得不偿失。” 谢尘缘却没承认。 其实他心里也有一股子傲劲,总觉得此生,人只要拼了命的去做某事,便一定会做成。 哪怕屡战屡败,哪怕和他一路同行的人,早都不再相信此话。 谢尘缘道:“你是我亲手从蓬莱墟救出来的,你的因果在我的身上,替你承担这些,本来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可是天尊,照你这样说,三界众生,所有善因,皆因你起,所有恶果,皆由你尝。你的肩上所撑重担,早就够你轮回千万遍,尝尽世间苦了。” 冥蝶摇了摇头:“有时,我总希望您也能放缓步调,不要揽下太多因果。” 这话不带什么情绪。 也许是早年间,雪域冥蝶早就意识不到正常人说话的情绪该是什么样了。 也有可能,是对人类的情绪已经提不起任何的**。 是啊,她本来就是妖,为何要理解人类愿意做什么?又想要去做什么? 冥蝶那些自认为算得上是救命之恩的帮助,在那些凡人看来,不过三五年就忘得彻彻底底。 于是,她也不那么做,也不那么想了。 她说:“仙尊,我生自雪域,离开了您之后,边游走于世间,来到的第一个地方,便是百蝶镇。” “那时的村民良善,但庄稼不好,收成不够,见我一人来,也不曾嫌弃,邀我去家里坐坐。” “我不曾想过有关我的未来,也不觉得空有一身修为,却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是什么佳话。” “他们跪求佛祖保佑那年无旱,可是佛祖忙碌,哪能看见他们微不足道的诚心。我想,相遇便是缘,他们给我一碗汤,我便以千千万万回馈于他们。” “于是,他们收成好了,觉得我是福星,见我身上挂着只草蝴蝶,利索地改了百蝶镇的名字。” 冥蝶淡淡笑着,带着悲哀与疏离:“蝴蝶象征着死亡的灵魂。他们设了百蝶冢,纪念我为了逃离丢弃的人壳。后来,我走遍荒山,也呆过花开的春山,却再也找不回那种感觉了。” 冥蝶身后的蝶翼渐渐变淡。 “故地重游,本就是刻舟求剑,走时我便想,若是某年某月,耗尽千年修为,我便回到百蝶镇,困于这一方天地。那样,故人才会永远在,故地也才会永远在。” 可是事实出乎她的预料,这座留存她所有纯善记忆的小镇,变得晦暗。 冥蝶这才意识到,没有谁会永远记得她。 也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 谢尘缘感受到自己从冥蝶身上接过与那邪祟的交易被夺走,声音骤然变哑:“你要还回因果?那你可知接下来迎接你的是什么?” 是什么? 不过是魂飞魄散罢了。 她不怕。 冥蝶苦笑:“仙尊,我唯一留下的,是我北霜寒蝶血脉。她所生,所伤,所死,皆与仙尊无关。” “我欠他们,又或是他欠我们,那是我们的事。可我的血脉,不欠他们任何人。” 远处传来阴风呼号,每一步都陷在染血的青砖之上,却听不到声响。 谢尘缘快走两步,想赶上她,拉住她。 但离她越近,轮廓就越模糊,像是被暗夜彻底模糊掉的水墨画。 蝶翼忽闪着光。 谢尘缘茫然伸出手,却见指尖穿过一片虚无。 “柳絮儿是我的血脉。” 冥蝶身侧的盈光化作流萤,淡淡散开,身体越发透明。 “她很乖,很听话,但是,我却救不活她。幻境的核心,是她本身。很抱歉,仙尊,我临终托孤,却又再次交给了你一个棘手的难题。” 杀了她,逃出幻境。 可冥蝶却要谢尘缘救活她。 冥蝶又道:“只帮我这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仙尊。” 谢尘缘站在原地,缓缓道:“好。” 他见冥蝶的身影彻底融进黑雾中,听她的声音彻底消失,却再也寻不到源头。 这世间万物,大多都留存不久。 谢尘缘从前,最信人定胜天。 可后来,种种结局,都在告诉他,人力不抵天命。 人生大限,无人能破。 谢尘缘沉默的,看向自己手心那一抔慢慢吹散的萤光。 就像人,就像现在这样。 风一吹,就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村口百岁的阿婆死了,抬阴棺的纸人没了方向,软塌塌的倒在这场倾盆暴雨中。 桂爷嘴角含笑,终于送出了他的唢呐。 世人只道有缘千里来相逢,殊不知遇见了是缘分,错过了也是。 人死人生,道法自然,从来不是强行挽留。 相忘不意味着无情,江湖不意味着疏离,人要做到了不问故人不相逢,各成其道,各全其性,才叫真的道。 十六七岁的少女,与身侧的人紧紧想贴,看那道白光彻底散开,想要张口。 白蝶见谢尘缘走到不远处,俯身。 那双修长纤白的手缓缓拨开少年额角凌乱的发丝,安静垂眸,看了好一会儿。 白蝶恍惚想起。 那件事还没发生时,兰玉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不善言辞。 他总是安静站在一旁,专注盯着谢尘缘待客,会友。 有人要说两句谢兰玉没精神气,谢尘缘就会肉眼可见的冷淡。 这天,就聊不下去了。 来人也只能带着歉意离开。 不少人都知道,那位心气比天还高的活祖宗,又养了个祖宗。 比他心气还高,容不得别人说一句。 哪见过好脾气的谢尘缘这样?格外的护犊子。 所有人都觉得他亲手养他的徒弟,未来会和他一样仗剑天涯。 而且谢尘缘也会待在青冥崖上,永远贵为净世仙尊。 后来她再见谢尘缘,早已是孤身一人,呆在青冥崖,守着一方蓬莱墟幻境。 仙盟的人进进出出,各大宗门每隔十天半月,便要派人上山,倒显得偏僻无边的青冥崖门庭若市。 谢尘缘不恼不怒,只是早把那段往事尘封。 青冥崖褪了色,那段和他亲手养起来的徒弟,也猝然消失,再无踪迹。 无人问谢尘缘,也无人敢问谢尘缘。 白蝶喊他:“仙尊......” 谢尘缘却道:“和不画,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白蝶一愣。 谢尘缘缓缓起身:“西长风落,望百蝶生。百蝶镇遇一恩人,救全村于困苦之中。恩人故地重游,却因镇长柳元贺落得惨死结局。柳元贺,生而不为,害人无数,戕害子女,罪大恶极,今已伏诛。她的养父,柳五,与邪祟做交易,换百蝶镇整村人陪葬,如今血浆四溅,神魂俱灭。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如今全镇皆亡,幻境未散,我们干涉因果,若想解决,就要杀了柳絮儿。” 白蝶瞳孔骤缩。她怀抱着柳絮儿的手缩紧,声音沙哑,死死抿住唇。 “杀了她,让柳絮儿附身于你之上。” 谢尘缘说:“你的奶娘,为你重塑肉身。可当时,你便已是死魄,柳絮儿身死,红衣之躯,不入地府轮回,可受冥蝶保佑,她却是活魂,对外界无感知,只对你有反应。附身你之上,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与此同时,你的死魄,会被完全压制。” 换言之,用你死,换她活。 换,或不换。 谢尘缘道:“我将抉择的权利交给你。愿意与否,都是你的选择。” 白蝶的手颤抖,极快说:“我愿意,仙尊,我愿意。” 谢尘缘却早有预料。 白蝶看起来最不好接近,确是他见过那么多人中,最重情义的一个。 谢尘缘俯下身,伸出手,缓缓扶起谢兰玉,让昏迷的人将手搭在自己肩上:“我想剩下的,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白蝶知道。 她垂首,看向柳絮儿懵懂无知的双眼,却听到自己的心跳愈发剧烈。 “小蝶姐......”柳絮儿还在事情之外:“发生什么了?” 白蝶没回答,却问她:“絮儿,你有没有想过,和我的未来?” 柳絮儿不知如何说。 她虽然懂得事情不多,却她和白蝶每次见面,都不长久。不长久,就意味着她们无法永远在一起。 “想过。”柳絮儿的头紧紧靠在她的怀中。 “是什么样的?”白蝶揉着她柔软的发:“美好,还是痛苦?” 幸福美满,还是天人永隔。 “我和小蝶姐,每天都在见面。”柳絮声音闷闷的:“你还像之前一样,夸我的眼睛漂亮。” 哪怕物是人非,她们也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那如果,我离开了,怎么办?”白蝶低语。 其实她对死亡的恐惧,只是因为柳絮儿。可她早就死过一次了,万箭穿心,很痛。 但人的灵魂只在一瞬间就能出窍,□□上的疼痛很快就会消失。 只有撕裂心脏的痛,无人能懂。 白蝶呼吸困难,心口则是阵阵地疼。 她怕。 怕对方再也见不到自己,会难受,会流泪,会哭。 于是她哄道:“柳絮儿,麻烦一直一直记得我,好不好?” 可惜天公不作美,如今大雨淋漓,那大雨过后呢? 当幻境支破碎,最后留下的还剩下什么? 故人人早已不在,此情此景,又何妨往昔。 柳絮儿听到这话,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向来不大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于是连声音中也带着颤抖,像是马上要哭了出来:“你要走了吗?” 白蝶却伸出手,擦干净了,花落在她脸上的泪,带着些释然,笑了。 她道:“我不走,我会永远陪着你,你会永远感受到我的存在。” 再见,冥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百蝶镇 二十九 第34章 百蝶镇 三十 白蝶记得,她初见柳絮儿,是在刨尸时。一个女孩,就那样冒冒失失跑进来,眼里还有泪,肿成水泡。 两人就那样对视。 柳絮儿抖着声音问:“你在干什么?” 白蝶看着自己手上拿着的东西,半晌,只冷冷说了一句:“出去。” 柳絮儿却倔强的站在原地,声音中透漏着还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你......住手,不要伤害她们。” 伤害? 你们柳府里的人,才是真正在伤人吧? 白蝶一声轻笑,却听见外面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老爷,小姐丢了,我今日去送饭,却不曾见她......” “丢?丢哪去了?她又能跑到哪去?” “说不定是去找她的丫鬟了.......” 柳絮儿闻声,吓了一跳,死命的捂住嘴巴,就要钻进那长白布下。 柳元贺进来的时候,少女就蹲在她身下,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拽着她的裙摆,眼睛泪汪汪的,祈求。 哪里还有刚进来的硬气。 白蝶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移开。专心埋头,继续解剖。 “砰——” 开门声响起,白蝶皱眉,抬起头,却看到气喘吁吁的柳元贺和他的一众下从。 “......”白蝶的眼神越冷,说话的人声音就越小。 “白小姐,你是否有见我家小姐?” 前面站着那人大概也是十五六岁,声音稚嫩,但满脸凶相,估计正是告状的那个。 “没见。”白蝶冷道,低头继续解剖。 柳元贺就站在门口,看那木床上的两个死人,嗅到充斥了整个房间的腐臭,扭头便要离开。 柳絮儿还不值得他亲自到这种地方来。 白蝶听他道:“以后这种事,不要再来烦我,找不到就一直找,找到了加板子。” 抽自家小姐板子? 白蝶觉得可笑至极,但是想起那姑娘水汪汪的眼,还有现在自己身下依旧被扯住的衣服,闭了闭眼。 好吧,的确是有这个可能在的。 白蝶感觉到那人依旧死死拽住自己的衣服,却没踢开她。 本以为她还要好一会才能从角落里爬出来。不曾想,那姑娘擦干自己的眼泪,蹭一下就钻了出来。 白蝶余光瞥见,不动声色侧开身子,却见她怯生生的,半晌,白蝶才低声道:“干什么?” “谢谢你。”柳絮儿这会根本不敢抬眼看她。 “嗯。”白蝶没觉得是自己大发善心,下一秒,她问:“这是你的婢女?” “是。”柳絮儿意外她会问,但想到那些人刚进来的时候说的话,很快反应过来:“但是......” “但是死了,你不知道怎么回事。” 白蝶很快就猜出来:“你一直和她们住一起吗?” 柳絮儿答:“是。” 白蝶拧眉:可死的这两个看起来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过来。” 白蝶放下手里的东西,洗了把手,扯过不远处的人:“张嘴。” 柳絮儿还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被拉到白蝶面前。白蝶将她推在墙上,借着月光,仔细看她的舌头。 不对,死的这两个,舌头上都有蝶纹,但是柳絮儿没有,身上也没有任何异常。 身上? 白蝶放开她:“衣服脱了。” 柳絮儿:“?” 白蝶:“你若是不担心你被传染,那就不必脱下,现在便拿上你的东西,离我远点。如果担心染病死了,就脱衣服,我要检查。” 柳絮儿咽了口唾沫:“这里,方便吗?” 白蝶不觉得有什么。 她是收尸人,也算半个医者,对于人体器官,一向是不觉得有什么。 “等等,”白蝶又忽然想起什么:“换个房间,这里脏。” 柳絮儿和白蝶就这么认识了。 她们前几次见面都是在收尸房,柳絮儿就跟在她的身边,看她解剖尸体,后来白蝶查清病因,便要离开柳府。 临走时,柳絮儿叫住她,问她还不会再回来。 白蝶:“如果你们府上死人时,我还活着,那我回来。” 柳絮儿:“可是我死了就见不到你了。” 白蝶:“......” 她被柳絮儿缠上的这段时间,并不觉得她很讨厌,反而,有些讨人喜欢。 爱说话,但是会很乖等着你做完所有的事情,再开口问问题。 爱动,但不会动你的任何东西。 很好奇,但问的问题从来不逾矩。 白蝶看着她那双眼睛,好半会儿,才说:“很早之前就想问你,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柳絮儿却摇头:“不知道,我从生来,便被关在绣楼。” 白蝶没得到想要的回答,默声,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就打算离开。 可是却被身后的人拉住。 柳絮儿问:“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却没告诉我。” 白蝶道:“什么?” 柳絮儿道:“你下次来是什么时候?” 房间很暗,几乎透不出光,她们就站在阴暗的角落,面面相觑。 白蝶最先撑不住,她放下背着的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只编好的草蝴蝶。 柳絮儿有印象,刚来时,盒子的那个位置没放东西。第二天便有了这只草蝴蝶,柳絮儿以为是有什么用处,可那之后,也没见白蝶把他拿出来。 白蝶说:“送给你。” 柳絮儿接过,将草蝴蝶拿在手里仔细看。光很暗,本来应该是看不清的,窗缝一处洒出半点月光,但是落在白蝶的胸前。 她贴近两分,才将那只草蝴蝶看清楚。 “这是,送给我的?” 柳絮儿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她没听见白蝶回答,以为对方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但是又忍不住感叹。 “好漂亮啊。” “嗯。” 白蝶侧身,拿起自己的东西,即将要离开的前一刻,脚步顿住,道:“等你什么时候想见我,就把草蝴蝶扔出去。我看见了,自会来见你。” 说罢,她便走了。 彼时的柳絮儿,只能看着那束起高马尾的少女头上那支展翅欲飞的蝴蝶簪子。 少女走在阴影里,又走入光下,走远了,就再也看不见了。 但是柳絮儿还站在原地,手中紧紧的攥着那只蝴蝶。 蝴蝶簪子,草蝴蝶,她应该很喜欢蝴蝶的,对吧? 柳絮儿喜滋滋地想。 后来柳絮儿也问过白蝶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喜欢蝴蝶。” 白蝶想起桂爷问的那个问题,默默道:“大概是,人死后,灵魂会变成蝴蝶吧。” 飞离这个世间,飞离这座囚禁灵魂的牢笼,飞向草长莺飞的春天,去嗅富足的土地上开出灿烂的花,永远待在鲜花盛开的地方。 无人知晓那个绣楼里的小姑娘,每夜都会将草蝴蝶扔出去。 刚好落在久等的少女前。 她捡起蝴蝶,望向墙角已经盯着她看了不知多久的柳絮儿。 她会笑着,和白蝶打招呼。 “村口的阿婆说,她从来没见过你,你是突然出现的。” 柳絮儿常坐在柳府的柳树上,捏着手中的草蝴蝶,和不远处的白蝶对视。 白蝶嗯了一声,淡声:“我是为了收尸,才来这里。” “不止吧?”柳絮儿跳下树,凑到白蝶身前,眼睛闪着光:“还有没有一个原因,大概是为了一个人。” “谁?”白蝶反问。 “......”柳絮儿却没说:“大概是,一个还能在和你做朋友的人。” 柳絮儿。她的名字叫柳絮儿。 思绪回到大雨滂沱之中,回到当下的幻境中,柳絮儿感受到眼中的热泪,绵软的身体躺在渐冷的怀中,是她吗? 柳絮儿跪坐,迷茫的看着眼前刺目的白光。她听见自己抖着声音,在问:“你在做什么?” 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柳絮儿揉了揉眉眼,却依旧看不清面前的人,等到声音响起,她才愣在原地。 面前是她第一次见白蝶时,那间昏暗的停尸房。 院子的门口有两棵大槐树,槐树的花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房间里灯光昏暗,看不清人脸。 但人的身形很清楚,纤瘦,但有力量。 “出去。”白蝶抬起头,冷冷睨了她一眼。 接下来便是疾风骤雨般的走马观花。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送你的。草蝴蝶。” “人死后,灵魂会变成蝴蝶,飞离这个世界。” “白蝶,你最爱什么花?” “一般的,野花。” “你看那只蝴蝶,翅膀是绿色的,好漂亮。” “让她一直陪着你。” “我是为了收尸,才来到这里。” “你会永远留在这里吗,因为......一个人?” “就像天上的鸟,永远不会被关在笼子里,蝴蝶也是,我希望她永远自由。” “哪怕有一天,我变成你轻描淡写的一页人生,我也无所畏惧。” “柳絮儿,说些你想说的,什么都可以。包括爱。” “那未来呢?柳絮儿,你有没有想过和我的未来?” “想过。” 白蝶想,或许吧。或许是有爱在的吧。 她陪自己一起看暴雨,留下致死的瞬间。雨在下,与泪混合。 柳絮儿感到自己身上的灵魂在被抽离,和温暖的身体相融。 “小蝶姐……”柳絮儿喃喃道。 白蝶的声音很近,又很远:“我在。” “小蝶姐……”柳絮儿哽咽,却看不清眼前茫茫一片。她哭喊,上气不接下气:“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求你……” 白蝶察觉到自己的魂魄被慢慢的抽离,但是仍旧用最后一丝气音,道:“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 此后,白蝶所向往的春山依旧。 白蝶站在柳树下,无处可寻最爱的花,可柳絮所在,这便是一只蝴蝶所向往的全部自由。 冬天会周而复始,如同夏天的柳絮纷飞。那个不死的小姑娘,灵魂的荒原仍有一片绿洲。 绿洲中央立着一座绣楼。绣楼上,有个姑娘,名叫柳絮儿。蝴蝶姑娘用一万相思折成柳絮。 遗憾的是,世界很美,她却没办法再和她的白蝶一起看朝夕,不能期待和她的未来。 可期待不死。 期待她们终将重逢时,柳絮儿终于看见春草下生生不息的春。 修了点错字呜呜[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百蝶镇 三十 第35章 百蝶镇 完 外面是瓢泼的倾盆大雨,是这场幻境结束前最后的热烈,疯狂,挣扎。 谢尘缘望着她,望着那两个苍白依偎在一起的女孩子,看向自己怀中的少年,又贴近了一些。 等他醒了,看见的便是荒芜的百蝶镇。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 就如同他的少年时光一样,结束的仓促,不知所踪。 小白从谢尘缘衣袖中探出头来,揉了揉惺松的睡眼,仰头问道:“仙尊,还有多久能结束?” “很快。”谢尘缘如是说到:“很快,这一切就会结束。” 小白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先是看见了他怀中的谢兰玉,愣了好一会儿没说话,但却也知趣的没问为什么。 紧接着,目光瞥见不远处的白蝶,拧了拧眉:“那以后,和不画还会是和不画吗?” 不远处的少女,身上发出淡淡的绿色萤光,白蝶盘坐,面前晕过去的柳絮儿,只被人尽力稳住身形。 “是白蝶要做的事情,与和不画无关。”谢尘缘说。 无奈的是,她们都在不理解当下感情的时候,仓促的得到了一个不算是结局的结局。 …… 谢兰玉睁开眼时,最先感受地是身上的酸痛,躺在空无一人,废弃许久的百蝶镇旁。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记忆却模糊地涌上。他被白蝶陷害,晕了过去,此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现在,又是怎么个情况? 那个人呢?他去哪了?为什么百蝶镇会变成这样? 他的身边是叽叽喳喳醒来的天山宗众弟子,正横七竖八的躺在那棵蛄属下,树叶间筛落得阳光在他们苍白的脸上跳动。 有人被日头刺了一眼,不由的发出沙哑一声惊呼。众人望过去,才看见不远处的小师弟,早已站起身来。 齐长风晕过去时,正在绣楼,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醒来时,便出现在这里。 他的目光扫到谢兰玉,晨光落在他的身上,瘸腿上前,问:“小师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唯一一个事情发生时在外面的人。众弟子殷切地看着他,想要得到回答。 其实谢兰玉大可糊弄过去。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又或是随便编个故事,但他没有。 谢兰玉没看他们,只说:“收拾一下,现在回宗。” 齐长风疑问:“现在?可是柳元贺和白蝶,我们都没有见到?柳府又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 “柳元贺已死,白蝶不见踪影,幻境已破。” 谢兰玉言简意赅,他看着荒廖的青石砖长路,通往西山之上,果断转身:“至于其他的,一切到宗门再议。” …… “他们走了吗?” 小白探着头,看不太清。 谢尘缘闻言,默默叹了口气。 他戳了戳鸟,见他转身,这才转身朝山下走去:“半个钟头前便已全部离开。你看这么久,我以为你在吹风。” 小白:...... 他承认自己眼神不好,但是仙尊!你这是干嘛喂! 戳穿它! 小白内心哀嚎,不敢再踩谢尘缘肩膀,便自力更生,扇动翅膀,但依旧,慢吞吞的向下沉。 谢尘缘适当提醒了一句:“小白,你是不是需要减肥了?” 小白吃力地扇动翅膀,好不容易能保持一个稳定的高度,就见谢尘缘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直接停在不远处。 是为了等它。 原本还想辩解的鸟瞬间心虚:“......我会的,仙尊。” 谢尘缘笑呵呵的看它,缓缓伸出手:“不减也好,我在呢。过来。” 小白蹿过去,蹭了蹭谢尘缘的手。 短短数秒,小白便又换了个外貌,看着修长不少,不过还是通体雪白。 谢尘缘打量一番,舒而展颜,柔声:“看来我手艺渐长,这次是好看的。” 小白虽不知自己如今是何外貌,但见谢尘缘笑了,心情也不由自主变好。 “仙尊,您笑起来,可真好看。” 谢尘缘不由的一愣,偏头,见小白又凑近两分,丝毫不吝啬地夸赞:“你也是。” “本体也很漂亮......”谢尘缘思虑一番:“只是,不合凡人百姓审美罢了。” “是哦,凡人的审美的确奇奇怪怪的。” 小白怒气冲冲:“俺可是正开脸!又黑又白,单拎出来个个板正,谁知他们见我跟见鬼一样。真是气煞俺老鸟也!” 又黑又白? 谢尘缘想起很久前,流浪到青冥崖山脚下的一只流浪猫,黑白脸,四肢修长,但就是有点皮。 听山上灵兽告状它爱玩屎,经过谢尘缘多方查证,发现爱玩屎是个误会。 它只是喜欢在众兽如厕的时候突然出现罢了。 谢尘缘忽略过某只小奶牛猫爱交朋友但地点诡异这件事实,选择溺爱,认真点头:“那的确很漂亮。” 小白只以为仙尊在夸自己,嘿嘿一笑,转而又问:“不过,仙尊,接下来我们要去哪?白蝶......不对,是柳絮儿,她说要完成白蝶生前的愿望,拿着桂爷的唢呐去了音宗,我们为何不随她一起?” 小白道:“音宗每隔四年,都会举办一届交流大会。会上邀请的,是当今仙盟名声显赫的宗门,这件事,仙尊您是知道的呀?下一次,便是今年立秋,想来……谢兰玉也定是会出现的。我们不早早去哪,这是要去哪?” “不耽误。”谢尘缘:“重生后我不相信任何人。但是唯有一人例外。” “是谁?” 谢尘缘缓缓道:“青蔼峰宗主——玉衡子。” 小白啧了一声:“可我听说,玉衡子已经闭关修炼整整五百年有余。当时仙魔一战,青蔼峰大乱,玉衡子也没出关。您如今去寻,是否能见到他,还是另一回事呢。” “见他不难。”谢尘缘道:“请他出关,也不难。” “青蔼峰宗门初创时,便请了我替他题匾,”谢尘缘道:“虽然没多少本事在身上,但我的确护了青蔼宗千年不倒,我虽不想挟恩以报,但玉衡子脾性温和,若我有难,他不会不见我的。” “更何况,要想参加音宗交流大会,认一认当今仙盟大势,我需得有个身份。求助老友,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拜别百蝶镇,开启下一副本,青蔼峰。 这两天会慢慢修前文,然后下一个副本还在存稿,大概五万字?写完之后会隔日更放出来,可能这次间隔三天?大家追更辛苦了,亲亲(^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百蝶镇 完 第36章 青蔼峰 一 从苍琅山尽头的百蝶镇出发,御剑而行,约莫三日,翻阅数个连绵山头,隐约可见一两村庄。 便应了谢尘缘那句,越往东去,便越有烟火。 可烟火气一重,百姓也就多了。 离凡人越近,修仙问道的本领,便要藏着掖着。御剑飞行太过招摇,谢尘缘也换成了独步。 累了,便寻两三人家,稍稍休整一番。就这样,十日过去,才隐约见到了青蔼峰的一座山头。 青蔼峰还有一个名字。山下村民大多不识字,只认一个青字。山中有城,又见是山。合起来,便叫青城山。 山下有数座小镇,皆受青蔼峰庇护。镇上的人对山上的修仙宗门,也保持着距离。他们靠山吃山,日子也过得平缓。 已过春末,正值夏初,青城山却不显燥热。此山终年笼在雾中,远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山色朦胧,云气氤氲。 山下的镇子依偎着这等黛色,溪畔长满青石板的山路蜿蜒曲折。 山上的薄雾偶尔会蔓过镇口石桥,混着晨日炊烟,慢悠悠的将白墙木窗染上一层朦胧。 谢尘缘撩起覆面纱,感受着午后阳光穿透树冠,洒在他身上。 偶有背着竹篓刚要上山的村民,穿过老石桥,就见不远处一位身着白衣的仙人。 遇见谢尘缘,也不意外。 这里常有外人来访,但都是歇脚,不久待。 山上有宗门庇佑他们,他们不怕。 哪怕是有妖魔鬼怪在这,都翻不起浪。 谢尘缘缓缓顿住脚步,目光落在那老石桥上,涌上一二记忆。 这里,给他的感觉,倒还和之前一样。 循着记忆,他进了一家酒馆。 堂内摆着几张四方桌,一桌上坐着仨汉子,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什么。 掌柜的是个跛脚,走两步,这会儿已经回了坐台,拨算盘。 谢尘缘随便拣了张空桌坐下,闻到淡淡的茶香香,招呼来小二:“来壶茶。” 那少年小二眼尖,早早就瞅见了谢尘缘,手里的活刚落下就赶了过来,咧着大牙:“来了来了!一壶米茶,客官要不要尝尝刚出炉的芝麻饼,赶脚歇路,最是绝了!” 谢尘缘感受到小白动静,闷声笑了,答道:“好啊!那就......来两张饼。” “好嘞!” 少年爽朗一声应下,便钻去了后厨。 一旁或许都是熟客。 一声接一声,叫他慢些走,别再摔了。 小二声音渐远,倒是吸引了某只鸟探出头来。 两张饼…这正合了小白心意。 它等小二离开,鸟脑袋一下就弹了出来,顶了顶谢尘缘的手,嘀咕:“仙尊,这饼,还有这茶,好香啊。” “是香。” 谢尘缘道:“我也惦记这一口许久了。” “听起来,仙尊在这呆过很久?” 小白不知道这些事。 他常跟鬼章呆在鬼界,大众不敢传仙尊私生活,它也就无从得知。 “是。” 谢尘缘看那端上的米茶,还腾腾冒着热气:“早年间,此地山有梯田,种些耐阴的茶叶和药材,村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茶叶种的好,便吃茶叶。玉衡子最得意的,大抵便是这些茶吧。” “或许是我没死时,年年都会有新茶叶送去仙盟,才会对这一口茶念念不忘。” 三百年,如同白驹过隙,过往云烟,将往事埋了又埋,哪能是说忘就忘的? 他到了这个山头,那些过往的事,就一片片闪出脑海。 天道让他失忆,便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些。 可因果难消,记忆会碎开。 但是因着那一缕线,断断续续就找到了。 谢尘缘啜饮一口,刚轻放下杯盏,便听见隔壁桌仨汉子在谈天。 “昨儿见着宗门云师姐了。”先开口那个个矮,说话也慢吞:“搁半山腰那一圈茶园,蹲了半袋烟的功夫。” “做甚呢?”高个饮尽茶,问道。 “约莫是看茶芽嫩不嫩?”矮个也不清楚。 没说话那个闻言,笑骂一声:“你当人修仙的跟你一样,瞅茶叶是在看卖不卖的了好价钱?我估摸着啊,是那山雾气又旺了些,灵气跟着旺了,云师姐是替山上的药圃打前站呢。省得有蛇害。” “跟前两年老张头那一样?”矮个子多嘴,问了句。 “那可不。”那人嗤笑一声:“咱们收成好,不都沾了山上的光?山上可有不少东西呢。” 说罢,他抿了口茶,声音压得更低:“你们别不信,我三姑婆家的而小子在宗门当杂役,说千年前,咱这镇上压根没人敢靠近那山头。” “为何?”其余二人不解,皆被勾起了心思。 “这山上啊,有座庙,若是上山可见雾,便能找到半山腰的那座庙。庙里住着条青蛇,专吸人精血,杀生无数。这触发的原因也很怪,至今也没人总结出来个所以然,但,怪就怪在,逃出来的人都疯啦!后来,青蔼峰当今掌门玉衡子,开宗立派,才收复了那蛇妖,叫他再不敢出来害人......听说,还有一位修为高超的仙尊,也同玉掌门一同护着这座山,才叫我们过了百年安生日子。” 那人啧啧,话了,一口饮尽,看起来倒是大气做派。 “照你这么说,”那矮子显然不信:“这段时间,镇子上这么多怪事,是不是玉衡子闭关太久,封印没了,才叫青蛇又出来害人了!” 谢尘缘听到这,就没再继续听下去了。 世人所言,大多不过道听途说,掐头去尾,捡些自己爱听的。 妖怪一词既出,便成了**地害人。 众人哄作一团,似鸦雀咋散,哪怕那妖怪没做什么错事,只缩在一处无人的山洞,也会有人跟风捏造,凭空幻想出一堆故事出来。 论其原因,便是,有人当英雄,有人自然要沦为恶龙。 是是非非,真假难断。 这才是流言蜚语的实力所在。 谢尘缘掰碎了半张饼子,极小一块,放在小白面前,见它吃的起兴,也没说话。 不过,青城山灵脉在他死后三百年依旧,这倒是让他意外。 他承认出于和玉衡子情谊,没死时,的确替护青蔼峰灵脉千年不断。 三百年前他死了,按理来说,这灵脉也会渐渐消散。 可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此。 玉衡子闭关,还有谁能替他护着青蔼峰灵脉不断呢? 谢尘缘心中隐约有个猜想。 他临窗而坐,月白色的长衫袖口几欲垂落岸边,手中青瓷茶盏半倾,琥珀色的茶汤慢慢温着。 只是刚举起,就感到一串阴森不散的目光,粘在他浑身上下。 他眯了眯眼,并没去环顾四周寻找异常,而是垂眉,饮尽杯中茶,才缓缓抬头。 目光落在窗外石桥,又透过散光的日影,眉峰舒展,不慌不忙。 这家店,进门时他便有所注意,牌匾题写“思松山。” 思松山,思宋山? 看来这主人家,有忘不掉的人。 不过......这家主人又是谁,他一时竟毫无印象。 谢尘缘如此想着,再抬头,就和一道视线对上。 那人抱臂,斜依在茶馆前门旁,偏头,一眨不眨看着他。 谢尘缘:“?” 谢尘缘手上动作倏然慌乱起来,但至少没打翻茶盏,堪堪稳住,只是茶汤却不平静地荡起,溢出许多。 他一瞬间身子有些发麻,喉结滚动,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近。 然后站在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一言不发的看着谢尘缘。 那人鼻梁高挺,唇线抿得极其薄,颜色是浅淡的粉。 明明还是个不大的少年,却总绷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银子。 可偏生的白,白的晃眼,被人打趣时,会悄无声息红了耳尖,自己还不知道,梗着脖子,一脸严肃。 就像现在一样。 小白察觉到仙尊的不对劲,也跟着抬起头。 看见那少年,恨不得把将喝下的茶,一口全喷出来,不由的发出尖叫。 “谢兰玉,你怎么在这?!” 落第书生遇残画。宋山科举被人顶替,心灰意冷归乡,途经青霭峰,避雨入破庙。男蛇妖于画中现身,攀附其上,问书生姓名,只闻:鄙姓宋,单名一个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青蔼峰 一 第37章 青蔼峰 二 谢兰玉闻言,眼睫颤了颤:“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它这副大动静,就好似撞见鬼了一样。 但他不知道的是,小白在这见到谢兰玉,的确跟见鬼了一样。 毕竟谢兰玉跟某只鬼王的外貌,简直如出一辙。 谢尘缘心里有些打鼓,见少年撂下剑,端正雅观坐下,试探着问出一句:“你渴不渴?” 虽然很好奇这小家伙究竟怎么骗过他们,跟了一路的。但这件事在谢尘缘心中远远比不过兰玉本身。 谢兰玉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那杯水,没动静,但顺势抬眼,直勾勾盯着谢尘缘。 他张了张口,想说,是会有点,但至始至终没有发声。 谢尘缘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尴尬地替自己又倒了一杯水,饮尽,才看见谢兰玉默默端起茶盏。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是怕自己在里面下迷药,再趁机逃走。 谢兰玉一路上就没怎么吃过东西。 虽说修仙要辟谷,但风餐露宿数十日有余,谢兰玉的确又饿又累。 可谢小公子芝兰玉树,却是个不懂求人的硬骨头。 他见谢尘缘敲别人家门,就心里一咯噔,觉得不妥,晚上自己就找个树蹲着。 等人出来,就继续尾随。 至于现在渴不渴么…… 谢兰玉没说渴,也没说不渴。 但能很快,他似乎是想起什么要紧事,又砰一下放下茶盏,看的谢尘缘心又坠下去。 想揉揉兰玉的发顶,告诉他想知道什么都好。喝口茶润润嗓子,这些话什么时候说都不迟的。 谢兰玉道:“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白蝶为什么会对我下手,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幻境消失?” 能听出他的声音沙哑,带了分质问意味。 谢兰玉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听起来没什么情绪,但能让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实际上气得不轻。 这件事在他眼里看,无异于从头到尾,谢尘缘都只将他当作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什么狗屁合作,什么狗屁帮助,统统都是假的。 他谢兰玉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 宗门上下提起这位小师弟,没谁不疼他。掌门亲自指点功法,几位长老恨不得捧在心尖尖上,就连那几位眼高于顶的师兄师姐,也对他耐心有加,事事都护着、让着,生怕他受半分委屈。 于是也就养出了谢小公子这驴脾气。 他看着面上不显,平日里端的一副高洁自持的架子,实则脾性最大,心有棱角,那股子执拗劲儿,是半点也不含糊的。 这会儿栽到谢尘缘手里,他虽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但被摆了一道,心里还是有气。 如今回了天山宗,又怎么和掌门报备? 报备什么? 报备他遇见了个什么无心道人,二话不说把他揍了一顿,将他耍得团团转,最后还使奸招让他晕了一夜,起来后,柳元贺死了,白蝶失踪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换做其他人,可能真就揽下功劳,大摇大摆回宗编故事了。 可指望谢兰玉耍滑头? 倒不如早点洗洗睡了,还能逼着梦里的他说两句蜜了人心尖的好话。 谢尘缘自然也是知道的。 但他还是意外。 谢兰玉默不作声跟了这么久,还真是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但是又不能吵。 毕竟追根溯源,这犟种毛,是谢尘缘亲手顺到大的! 活该他受着。 谢尘缘倒了杯茶,放在他跟前,软了声音:“喝点吧,润润嗓子。” 少年撩起眼皮,没吭声,但接过喝了。 喝完,杯子一放,又死盯着他看,那双润润的眼睛似乎在说:解释,理由。 说不上来,看我怎么磋磨你。 谢尘缘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眼看着还剩下半张饼子,脑子一抽,拿起来,递给谢兰玉:“来,先吃点东西,垫吧垫吧。” 小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半张饼被塞到谢兰玉手里,呼吸都停了,目瞪口呆,就差指着谢尘缘喊你偏心了。 谢尘缘看它翅膀抖一抖就知道要放什么屁,无奈叹了口气。 只有半张,对谢兰玉也不公平。 倒不如刚要把饼收回来,再让小二上新的,又不缺这点。 不对,现在,他缺这点银子...... 这些日子行路,银钱都散给了凡人。 谢尘缘本来想着留点,但转念一想,等他到了青蔼峰,见到玉衡子,从他那勒的紧巴巴裤腰里多掏点,不就有钱了? 所以谢尘缘大手一挥,大方做了回散财童子。 这不,到青蔼峰的时候,就剩下几个铜板了。 如今一壶茶,两张饼,刚好花干。 再多要一张饼子,谢尘缘就要卖身卖艺,行街乞讨了。 谢尘缘思及此,不由的尴尬起来。 谢兰玉见他表情变幻,一时间警觉,以为他又再出什么馊主意,要甩掉自己,便迅速接过那半张饼,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 谢尘缘看的一愣,小白看的眼前一黑。 谢兰玉拧眉,就着茶水咽下干巴巴的饼,这才觉得胃里好受了些。 谢尘缘也跟着皱眉:“吃不下去,可以不吃的。我这里还有点灵果,路上捡的。”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拳头大的鸭屎黄的果子,谢兰玉瞥见小白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就知道这东西绝对难吃。 偏偏谢尘缘还没注意:“很好吃的。” 谢兰玉:“......” “有多好吃。”谢兰玉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才会接过这看起来就难吃的野果。 谢尘缘似是回忆:“你别看它长了个丑皮囊,滋味却是一顶一的甜......总之,好多人都夸过我挑的果子甜。” 甜? 谢兰玉又去看小白,发现它已经将脑袋缩进翅膀下。 谢兰玉轻声嗤笑,他慢吞吞的撕开果皮,里面的果肉看不出异常。 尝了一口,嗯。 谢兰玉沉默地咀嚼,吞咽,抬眼,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慢悠悠说了一句:“确实甜。” 小白蹭一下就立正了,等着俩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就差问:“真的吗真的吗?让我也尝尝。” 但它还是不敢动。 鉴于之前的经验,仙尊选的果子除了涩就是苦,它吃的鸟都快要裂开了,可仙尊却像是失去味觉似的,丝毫察觉不出来。 谢兰玉睨了小白一眼,没吭声,继续咬了一大口,面无表情的吞下去了,面无表情的夸:“好甜。” 小白坐不住了。 它扑棱着翅膀飞到谢兰玉跟前,小声嘀咕:“谢兰玉谢兰玉,你等一等,给我留一口。” “凭什么?” 谢兰玉低头,这会才发现,鸟变大了,不是他的错觉,是真变大了。 “你吃了我的饼,那是仙尊给我买的。又吃了仙尊的灵果,那是仙尊的,仙尊的就是我的。说白了,吃的都是我的东西。我大度,给你吃了这么多,你让我吃一口怎么了?” 小白越说越有底气:“我是尊老爱幼,让让你。俺老鸟要是真记仇,你今个就要被我揍得满地找牙,知不知道?” 谢尘缘闻言,无奈,喊了一声:“小白,吃太多不好......” “好。”谢兰玉却打断谢尘缘的话:“我给你吃,就当谢谢你把东西让给我。” 小白高兴的就差学牛嗷嗷叫两声了。但果子临到嘴边了,小白心中却浮现一层不太好的预感:“你确定它会好吃?” 谢兰玉:“不吃算了。” “吃吃吃!”小白甚至来不及反应,便一口咬上那果子。 下一秒,酸的它腮帮子不停的抖啊抖,再次爆发一声刺耳的尖叫:“你竟敢骗我!” 谢尘缘:...... 兰玉果真还是那个兰玉。 惯会使阴招,小孩子脾气。 鸟郁闷了,鸟缩着脖子,鸟去吐酸水了。 谢兰玉扔掉果核,净手后,端坐,直白地说出自己的要求:“我要跟着你。” “跟着我?”谢尘缘不觉得意外,但很好奇:“哪理由呢?” “你很可疑。”谢兰玉道:“在你的身份未曾完全明了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那你的......”谢尘缘顿了一下:“师尊,难道不会担心你?” 谢尘缘思虑一二,觉得谢兰玉跟着他可不是个好兆头,见他低眉沉思,以为他是怕了,接着动摇:“万一我伤害了你,觉得你身上有利可图。” 说完这些,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你难道一点都不怕?” 谢兰玉心说:没东西可留不住你,你只留下对你有价值的。那我跪着求你贪图点我身上什么,我才能好好查一查你。 “无心道人。”谢兰玉贸然叫出这个名字,谢尘缘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但是下一秒,他就听见谢兰玉说:“你在骗我,对吧?” 长而密的睫毛在他眼睑处投下阴影。 那双眸子,一瞬不瞬的落在谢尘缘身上。 没有探究,没有波澜。 只带着某种近乎执拗地专注,干净地让人心里发紧。 “玄莫门,无心道人。” 谢兰玉眼底的疏离未化开:“从你第一次见我,所有的东西都在防备,所有的事情,都在骗我。” “可你我素昧平生,非亲非故,百蝶镇种种凶险,你本应袖手旁观,为何要出手救我。” 这不是谢兰玉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上次,他们就是因着这个不欢而散,谢尘缘也是破天荒的留了泪。 现在想来,那滴泪掉的可真漂亮。 亮莹莹的,啪嗒一下,砸你心上,就再也忘不掉了。 谢兰玉抛去杂思,道:“除了你认识我,恕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无心,又或者说是,骗子仙尊。” 谢尘缘听见他问:“我究竟,是你的谁?” [三花猫头]你是他夫君,是他道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青蔼峰 二 第38章 青蔼峰 三 不是谁。 大概是恩人,又是仇人。 青冥崖百年,师恩深重如山,谢尘缘想,哪怕自己再不堪,也或许配得上那个恩。 奈何云深山坞,南墙冷落,满窗玉兰不过弹指一挥,片刻凋零,只剩秃枝败叶。 他又亲手将兰玉送走,落得个凄惨可悲的下场。 也算他活该。 谢尘缘不答,少年就一直等,等到他终于肯抬头看自己。 他听那人道:“只是陌路客罢了。” 是啊,萍水相逢。 那百年时光,在谢尘缘看来,不过是最清淡的百年。 无仇,无怨。 平淡到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谢尘缘再想起,也只感觉到淡淡的悲伤。 只是陌路客么? 谢兰玉还想再质问他,喉头却哽住。 一股油然而生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却并不陌生。 就好像他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如此面对这个人,无助的说不出话一样。 “那......”谢兰玉闭了闭眼,道:“告诉我你是谁,好么?” 谢尘缘想说,不好。 他并不打算再续前缘。 但是看着谢兰玉那双眼,眸蕴碎泪,艰涩无助。 又想起他总在蓬莱墟外,那颗玉兰树下等着自己,看过来的目光,却是欣喜,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谢尘缘只觉得自己怯懦,胆小,优柔寡断,狠不下心去说断绝关系的话,才让这些事,藕断丝连,再也扯不断。 “璇枢百年春,那是我第一次来到青蔼峰。” 谢尘缘却没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好似在逃避。 “那时的青蔼峰,巉岩如墨,孤峰似刃,此山无名,樵夫不进,飞鸟绕行。偶有懵懂路人无知,进入此山,却吓得屁滚尿流。不出半年,便有传言,山中有蛇妖,能裂石成潭,倒映星斗,但害人不断,食人不言。我听传言,十分好奇,便前来此地一观。” 璇枢百年?谢兰玉瞳孔骤缩。 从那时来的,放眼整个天山宗,也不过三人。天山宗现任掌门雨菂,已至炼虚中期,璇枢百年年,也不过只是屁大点的一个婴孩。 在后山禁地剑墓闭关,历代隐退的宗主及修为达到“渡劫期”以上的老祖,在璇枢百年,也只和自己一样,撑死金丹后期。 这人却能只闻传言,便毫不顾忌来到此地。如今修为,说是早已成仙,倒也不一定。 谢兰玉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谢尘缘见他表情严肃,大概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微微叹了口气:“那时遇见一路人,问我姓名,我回答的,便是无心。所以我想,倒也算是,无心这个名字,其实也没算骗你。” 人本无心,了却尘缘。 “可是,过了这么久,我也记不清,我究竟姓甚名谁。” 谢尘缘道:“我换过许多名,有过许多称号,受过万人追捧,也受过万人唾弃。爱与憎,情与缘,千丝万缕,连我都不知道究竟长出了多少。” 年轻时,他叫玄微,名字便是战旗,绣金缀旗,高高扬起,得叫天下人都看见,记住。 众神称他道祖,至高尊神,看他举重若千钧。 后来看惯生老病死,偶尔下凡游历,遇见一二有缘人,便以无心称呼自己。 有心安处是吾乡,无心道人游四方。 时光荏苒,曾经至高无上的玄微,被贬入凡间,辗转数世,行走世间。 凡人一生,生老病死,悲欢无常,尘缘牵挂,伤心伤身。 他也怕,怕受尘缘波及,身心俱灭,下场悲惨。 于是,逢人就说,唤他谢尘缘便好。 他当过国相,打过仗,受过千家香火供奉,又被贬入泥地,飞升一次,却被天道刨开修仙根骨,叫他再不得飞升。 但他不服,偏要从头再来,不遗余力,求仙问道,云游四方。 不过百年,他便凭借一己之力,再次问鼎仙盟之首。 却依旧不得飞升成仙。 再后来,他住在一方青冥崖,净化一方蓬莱墟,偶尔过的也算快活。 他想,这一世桃花源,游离于世俗之外,又乐呵呵给自己起了个法号,叫净世。 众人也都称他净世仙尊。 后来谢尘缘死了,不见尸身,大家唯一记得,也不过都是他身边追随者有几,憎恨他的有几人罢了。 初时新鲜,但那些名字,终究不合身。 悲欢离合经离几遭,生老病死看过几轮,便知道,在天地光阴面前,一切凡人名号,都是虚妄。 山河不冠名,也依旧万古奔流,青山换称谓,也依旧巍峨浩荡。 于是,谢尘缘睁开眼,就再也不在乎自己叫什么了。小白说,他叫谢尘缘,那他就叫谢尘缘就好了。 其实也不在乎的。 哪怕无名无姓,也好。 归根结底,还是名,轻了,淡了,就像是窗纸上的一点旧影。 不管看不看得清,也就那样了。 他就剩下这一条命,如此看来,之前本不在乎的东西,却是他唯一有的东西。 倒是重了几分。 “那你最喜欢什么。” 恍惚间,谢尘缘听见他说:“你总有个,最喜欢的名字吧。” 最喜欢的? 谢尘缘乍然愣了。 其实他是没什么感受的。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对于他而言,都只是淡淡的笑一下。 众人道,仙尊温柔,却只有谢尘缘自己知道,只是看过太多无力的事情,除了笑一下,也没什么其他办法了。 至于自己的看法,也是没有的。 没有,谢尘缘想答,但是又见谢兰玉那紧蹙的眉峰,又想到青冥崖上,满树玉兰被风吹落,少年站在树下,有些生气。 “谢尘缘,你又这么晚才回来。” 没叫仙尊,也没叫师尊。 没规矩。 但是谢尘缘觉得,其实有个名字,倒还不错。 有人想你,念你,等你回家,留一盏灯火。 谢尘缘没忍住,闷头一笑,攥起拳,又笑得不像话,竟然闷声呛咳起来。 少年一愣,见他缓缓放下手,窗外是青蔼峰的日光,暖洋洋洒进来,衬着他眉眼弯弯,笑也温柔,一举一动都是。 “兰玉”,谢尘缘笑:“兰玉这个名字好。” 我起的。谢尘缘想。 他是个起名废,但兰玉生香,他从来都喜欢。 谢兰玉眉头蹙的更紧了:“你要和我抢名字吗?” “你愿意让给我吗?”谢尘缘反问。 “应该不太行。”谢兰玉蹙眉:“掌门说,我的名字有用。” “有用?”谢尘缘挑眉:“什么用?” 说到这件事,谢兰玉肉眼可见的有些无语。 谢兰玉:“掌门说,用来钓鱼。” 谢尘缘:“......” 雨菂,你好样的。 谢尘缘心道:这哪是钓鱼?本就是愿者上钩罢了。 谢尘缘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好半会儿才嗯了一声,又换了个问法:“那你觉得,谢尘缘这个名字,怎么样?” “听起来像随口取的。” 谢兰玉直白:“和无心一样。” 谢尘缘:“......” 平心,静气。 这是他亲手养的坏心眼子。 谢尘缘正要说话,却又听谢兰玉打断:“但是,还挺好听。” 谢尘缘,你能不能早点睡觉。 谢尘缘,菜都要凉了。 谢尘缘,再晚点回来我就离家出走。 谢尘缘...... 谢尘缘想起某个没大没小的小兔崽子,心想:是好听。 不好听的话,你也不会叫了那么多次。 跟叫魂似的。 谢兰玉对谢尘缘的心理活动一概不知,只道:“所以你想好了第二个骗我的借口了吗?” 谢尘缘:“......不是骗你。” 谢兰玉不信,只是哦了一声:“所以你到底要叫什么?” 谢尘缘:“那就......谢尘缘吧?” 谢兰玉没吭声,拿起剑,就要起身。 谢尘缘一下就慌了,不由的诶了一声,伸手扯了一下,没扯住。 “你做什么去?” “不做什么,”谢兰玉瞥了他一眼:“你来这里,难道只是随便你编个名字骗骗我?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谢尘缘有些心虚:“有。” 可谁曾想谢兰玉竟然追在他身后,本来是想直接找青蛇,但现在看来,贸然带着谢兰玉进去,只会暴露得更快。 “那还等什么?”谢兰玉喊道:“谢尘缘,走了。” 谢尘缘愣神一刻,起身跟上,却感到手下多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是小白,在顶自己手心,蹭了蹭。 “仙尊,你就这样把你的真名告诉他了?”小白有些担心:“如今修真界,谢尘缘三个字,跟炸药无疑了。” 谢尘缘倒不以为然:“那你猜一猜,谢兰玉为什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三百年前他就死了。 凡间知道他名字的不知道换了多少波。 修真界经历仙魔一战,死的死伤的伤,知道他名字的,也是少数,更何况大部分人对他都是闭口不提。 天界那群,把酒言欢,生活精彩,谁会在意他? 除了玄冥和鬼章。 但谢尘缘属实想不起在鬼界发生的一切,也不觉得自己名声会好。 估计也就,万人嫌吧? 小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仙尊,你确定吗?” 谢尘缘信誓旦旦:“我确定。” 小白噤了声。 可它怎么感觉,那群大佬,一个比一个惦记你呢/. 谢&自我认知不清晰&表面万人嫌实际万人迷&尘缘。 我们就等着你掉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青蔼峰 三 第39章 青蔼峰 四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茶馆。 迎面吹来丝丝凉气,树荫下两人并肩而立。 谢兰玉见他不走了,也跟着停下,出声:“怎么不走了?” 谢尘缘思虑一二,终究还是问出那个问题:“你可认得青蔼峰当今各殿长老?” 谢兰玉拧眉:“青蔼峰很少与仙盟往来,宗门弟子出山都要换上素色衣衫,摘取挂牌。仙盟里更无人会在意一个连法器都没有的布衣修士。” 谢尘缘轻轻啊了一声:“竟是这样么?小白,不妨你来说一说,当今青蔼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见那只鸟蹭一下钻了出来,谢兰玉没了动静,安静站在一旁。 “仙尊,青蔼峰么。”小白扭捏不少。 对于青蔼峰,他所知也不算多,多数言论,都是道听途说。是真是假,并不完全确定。 毕竟青蔼峰,实在不掺和进仙盟事务之中。 但小白转念一想,倒还真想起一件事:“据我所知,青蔼峰还未创时,仙盟首座净世仙尊定居青冥崖那段时间,倒有不少传言。” 说到净世二字,小白还不由的瞥了一眼谢尘缘。 净世本人听的津津有味,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反倒是谢兰玉,垂下眼,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青蔼峰受仙盟各大宗门忌讳。”小白缓缓道来:“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便是青蔼峰山底,藏有一妖邪。” “据传言,青蔼峰不见野鹿奔跑,凶暴豺狼,山下的村民常常能在夜里听见闷响,像是有东西在撞山。”小白道:“前盟主闻此事,便亲自来此地。将那妖邪净化,又主动设下禁制,保护青蔼峰灵脉不损,生民无忧。” 谢兰玉闻言,掀起眼皮,仔细盯着谢尘缘看,却见他也目露好奇,似是不知道此事。 “青蔼峰有一掌门,名叫玉衡子。”小白继续道:“他受净世仙尊恩泽,算是仙尊钦点的建宗人,收了赠令,维持阵法以护青蔼峰灵脉。但不知后来为何,在仙魔一战前,突然闭关。直到今日,依旧没有出山。”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谢兰玉忽地打断小白的话。 小白面露出不屑,嗤笑一声:“我知识渊博,博古通今,见多识广......知道这些事,难道不正常?” 这一长串的成语引用下来,倒叫谢兰玉无话可说了。 小白这会儿在仙尊面前出了风头,开心地不像话。 他绕着谢尘缘:“刚才在听那二三茶客所言,如今青蔼峰灵脉依旧,可掌门闭关,究竟是谁在护着这座山?” 谢尘缘心中隐约已有猜想,但并不说出口。他侧过头,瞥见谢兰玉。 谢兰玉没什么动作,只是抬眼,遥遥望着那上山的路。 树荫下洒下的日光,落在他的发梢,眉眼,给气质冷寂的少年渡一层柔光。 活像块过了糖霜的冰,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 谢尘缘哀哀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快忍出病来了。 谁能在看见谢兰玉的时候不想上手揉一揉?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带乖徒滤镜。 小白要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下巴估计都要拉下来。 你说你觉得这为“冰碴子”可爱? 可爱? 眼瞎吗仙尊? 哪看出来的可爱? 那一记眼刀扫过来,人都要被冻死了。还有那张嘴,平时跟个闷葫芦一样,但要事开腔,张口就精准地戳你肺管子,噎的你半天喘不上来气。 哪来的可爱? 谢尘缘只道:“青蔼峰宗门内简单些,只有三殿。玉衡子闭关,镇邪殿也随之关闭。只剩下了灵植殿和青玄殿。” “青玄殿没有一殿之长,只有几个教习功法的长老。不管事,也不见人。”谢兰玉忽地开口:“至于灵植殿长老,她与我们掌门算是旧相识。” 难不成是丹青?谢尘缘一时间有些意外,他竟然还留在此地么? 可转而又听谢兰玉道:“云和,上一届宗门大比时,是她代表青蔼峰出席的。” 此话一出,小白也跟着愣了。 云和,为何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谢兰玉见二人表情不解,慢悠悠补充道:“这些不是博览群书能知道的。亲眼所见才为实。” 这话针对性太强,小白气的吹胡子瞪眼,正要问他是不是要和自己过不去,就又听他说:“你说千年前的事,我讲最近的事,也算是有用了。” 有用了? 谢尘缘这才迟钝的反应过来,谢兰玉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果不其然,谢兰玉原本落在不远处的视线,如今正直勾勾的落在他的身上。 平静无波,却又明显看得出,带着一两份欲。 求知欲,探索欲......还有一丝复杂的感情,却是谢尘缘从来没有见过的。 谢尘缘攥紧拳头,闷声轻咳:“是,是很有用。” 这些消息,还有你,都挺有用的。 谢兰玉想听的便是这句。 肯定。 他是有用的。 谢兰玉垂眼,缓缓说了句什么,却叫谢尘缘浑身一僵。 小白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它想偏了,意识到谢兰玉在说什么,恨不得跳起来骂他流氓。 然孤鸿掠影,白衫如雪。 少年身身姿挺拔,眉眼略带笑意:“以后我会对仙尊,更有用的。” 满庭盎然夏风谢尘缘望着少年背影,细细回味那句。 不知怎得,风跟着乱了半拍。 至于缘由,大概,一语足以乱一人心。 ——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山道,听着身旁潺潺流水,感受扑面而来的凉气,钻入人的胸腔,谢尘缘还在想刚刚那句话。 其实他说不上后悔,但也绝对算不上庆幸。在此处,遇见谢兰玉,谢尘缘便已经隐约感到失控的态势。 总爱回想往事,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谢尘缘默默叹气。 他步伐不算慢,但也绝对做不到底气十足。 说到底,还是面容未改,重游故地,若是青蔼峰无人识他还好。 但若真的露馅,他又该如何自处? “谢仙尊。”谢兰玉思考一瞬,便坦荡喊出这个名号:“你在想什么?” 谢尘缘闻言,愣了一愣。 小白闲不住,去了一旁溪边喝水,又玩的不亦乐乎。现如今并肩走的,只剩下他们二人。 日光洒下,落在两人身上。 他面前,正是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 谢尘缘盯着影子,心中琢磨,怎么看着瘦高一个人,影姿却显肩膊开阔,轮廓遒劲。 这样一看,确实长大不少。 “谢仙尊。”谢兰玉见他不回话,不由的侧身,挡住谢尘缘去路。 某人只顾着低头看影子,丝毫没注意,径直撞进谢兰玉怀中。 谢兰玉臂弯下意识环拢,掌心覆在谢尘缘后腰。许是谢尘缘的体温不高,隔着薄薄的衣衫渗进,倒显得他掌心过于滚烫。 两人皆是一愣。 谢尘缘还没来得及退出,就察觉一阵风被带起,少年如触了电一般,紧抿着唇,退后两步,离他远远的,好像他是什么吃人的凶兽。 谢尘缘微微偏头,看他眼神,却遭一记眼刀,不由的无奈摊手:“是你突然转过身来,才会撞到。” “......”谢兰玉略显急促地呼吸停了半拍,冷冷风声,穿插着一句:“哦。” “你这么害羞做什么?”谢尘缘觉得有点好笑。 长这么大,难不成没和人牵过手? 想到这,谢尘缘呼吸也慢了半拍。 这三百年来,他不曾参与有关兰玉的人生,自然也不知道,他认识谁,和谁关系好,又是否......有了喜欢的人。 少年情窦初开,这很常见。 牵手拥抱,更甚者,亲吻双修,只要认定了是那个人,谢尘缘也断是不会阻止的。 更何况,兰玉此番风度,纵观整个修真界,又有几个敢比? 他净世养大的徒弟,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 没有人会不喜欢。 “没有。”谢兰玉闷闷的:“君子持身端方,进退皆守礼度,更何况是肌肤之亲。下次你再走慢,我就不叫你了。” 谢尘缘哑然:“可我衣衫工整,不过碰了一下,我没怪罪于你,你也不用如此......思想保守。” 思想保守。 谢尘缘是打死也不会想到,这个词某一天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谢尘缘郁闷。 他是告诉过雨菂,不要太让谢兰玉早接触这件事,但若对方于情爱之事,避如蛇蝎,以后可还怎么找道侣。 “......”谢兰玉有理也说不清,闷声道:“你听不见我说话,我自然要停下来看一看你究竟在做什么。这有什么错么?” “又不会丢了去。”谢尘缘倒是看得开,反问:“怕我将你扔下?” 谢兰玉那双眼,实在漂亮。 眉骨高挺,眼尾微垂,神情冷若覆梅寒霜,视线却无半分轻佻,只静静看着你。 无半分闪躲。 谢尘缘却先受不住,挪开眼,但依旧能感受倒落在身上那道很沉的目光,像是要将人骨头全都看透。 “嗯。”谢兰玉道:“我很弱,需要人保护。” 知道实情的谢尘缘:...... “不需自卑哈哈,”谢尘缘摸了摸鼻子:“能在我手下过两招,算不上差劲,只是......没有那么好罢了。” 谢尘缘心中腹诽,这三百年得亏没跟着自己。 不然就算是金刚,也得被自己练坏。 什么金丹后期?他谢尘缘敢打包票,三百年,他能一脚把谢兰玉踹上天界,至少是个天仙。 “掌门嘱咐过我,”谢兰玉忽地换了个话题,开口:“出门在外,不论对手展示出如何的窝囊,废物,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谢兰玉情商忽高忽低,这会儿,揣着明白装糊涂,显得自己幼稚到极点,也得带上谢尘缘,一块嘲笑了去:“更何况,你那点伪装,演技实在拙劣地可笑,还是骗一骗没有实力的凡人,就够了。” 在百蝶镇,想展示自己妥妥废物点心但没藏住,最后只能匆忙跑路的谢尘缘:...... 惭愧,实在惭愧。 趁机碰师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青蔼峰 四 第40章 青蔼峰 五 谈话的结束以小白突然的出现终止。傻鸟玩水玩得羽毛半湿,兴高采烈,哪都蹿,活像只猫崽子。 但是很快,玩的不亦乐乎的鸟落后太多,慢慢就不见了身影。 等谢尘缘意识到小白的声音消失了太久,便已隐约可见山林中白雾弥漫,不远处,青葱绿影,被裹在一片浓白之中。 “等一下。” 谢尘缘早知是这般,但还是有些心悸。 看来,柳玄逃出来之后,一直呆在青蔼峰,修为也远远胜过从前。 也怪他,为了唤醒冥蝶,浪费太多修为。 不然如今,还是有半分胜算的。 谢尘缘抿唇,问:“兰玉。” 但直到这两个字喊出口,谢尘缘才意识到不对。 下意识便叫了,叫兰玉,实在是太亲密...... 谢兰玉也一怔。 但很快,他听见谢尘缘改口:“谢小道友,你可曾记得在茶馆时,我们邻桌二三村民所说的话。” 谢兰玉回想那画面,先是想起那仙风道骨的仙人,然后......然后还有什么来着? 邻桌那二三村民,好像是有印象的。 谢兰玉想,他跟着一人一鸟到了青蔼峰,见他们进了茶馆,便一直观察着那边的一举一动。 就算村民就算压低了声音,修仙之人想听,也是随意听了去。 直到后来,说话越来越低,很显然,心里有鬼,才怕旁人听见,谢兰玉自然要多加关注。 更何况,那三人开始谈话后,谢尘缘也安静了。很难不觉得这位坏心眼子仙尊是在打听消息。 虽然谢兰玉向来是对偷听这件事却敬谢不敏。 但既然跟谢尘缘有关,那便不妨听一听。 谢尘缘默了声,才道:“山中起大雾,雾后方见庙。” 说罢,又顿了顿,才说出下句:“庙中青蛇环,吸人精血寒。” 谢兰玉意外的看向他,只觉得对方说这些,倒像是讲谶。 他这个人也古怪,说话做事,都跟藏了什么似的。 迷迷蒙蒙,叫人捉摸不透。 但谢兰玉知道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要藏的秘密,人世惶惶,智者不多言,观弈如观大势所趋,所以他不直白的问。 哪怕他对谢尘缘再好奇,也不要他亲口告诉自己。 究其根本,谢兰玉只信眼见为实。 再者说,就算对方讲了,花言巧语,了了几字,便能骗得人心。 若是就那般,血淋淋的交出去,哪怕此心赤诚,有多少几率会被牢牢捧起,又有多少几率,落得个死得其所的下场? 这世间大多数凡夫俗子,都将真心错付他人。 后来,只得带着怨恨,散成烟云。 再寻不得踪迹。 所以谢兰玉不信妖神人鬼说的话,更不信这世间有人千年心不换,待己如初。 谢尘缘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说:“你想知道么?” 谢兰玉秀眉拧起,活像个吞了烧炭无法开口的小哑巴,不知要说什么好。 他暗自思忖,谢尘缘究竟是什么古怪的老妖怪,怎么什么怪事都要插一脚。但是见浓雾逼近,扯了扯对方衣袖:“仙尊,讲故事还是先等一等。这雾气混着妖气,我打不过。” 谢尘缘:......瞧瞧这话说的,怎么还夹带私货。其实他也打不过。 但莫名又觉得有点高兴。 谢兰玉肯直愣愣地说打不过,那便是人为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实力,算是半个可依赖的对象。自己在他心中,也能少跟老神棍沾点关系。 至少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二流货色。 谢尘缘心想:现在就盼着青蛇还记得他。 盼着它不觉得自己这老道士拐蛇回青冥崖是熬蛇酒。 盼着它还惦记最后自己英勇赴死时提前安顿好了他们那群妖兽的恩情。 但是谢尘缘转念又一想,他当了棒打鸳鸯的那根狗棍子,怎么可能不遭柳玄那条记仇的青蛇惦记。 谢尘缘呼吸有点沉,后悔带谢兰玉上来。 若只是他一个,那这件事好办,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装死。 但谢兰玉在,谢尘缘还是不想露怯。 “仙尊,”谢兰玉不知何时已拔出剑,一副蓄势待发,少年表情认真,还是在思考对策:“我们路上没碰见什么机关,怎么就无缘无故招惹了这雾。” “怎么招惹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雾四起,是陷阱也是机缘。”谢尘缘低声:“这青城山,说到底还是还是青蔼峰的地盘。只要坚持到他们发现就好。” “小白怎么办?” 谢尘缘摇了摇头:“它身上有护身符,不会有事的。” 谢兰玉应了声,垂头,心想:这位谢仙尊,果真是擅用符咒,什么时候施的咒,多大威力。他跟着,怎么没一点察觉? 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一边提防这越来越重的浓雾,一边留心观察身旁人。 谢兰玉倒不是怕这位谢仙尊随手捅他一刀,只是有些担心他借这雾气,眨眼就就虚晃一枪,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尘缘则是担心青蛇从一些小角落窜出来,再咬到谢兰玉。 青蛇的毒性他可是亲眼见过的,哪怕是实力巅峰的谢尘缘,大概也是不敢轻易招惹的。 两人踩着湿滑的青苔石阶,一步步往前,隐约可见白雾从山崖缝中钻出,像条蛇一样,又慢慢弥散开,将他们围绕的越来越紧。 好在两人走得快,赶在白雾彻底吞没山林之前,终于看见那座落在半山腰的破庙。 谢尘缘遥遥的瞧见那庙,一阵记忆铺天盖地的涌上。 那是千年前他第一次来这,青蔼峰景致惯是叫人忘不掉的。尤其是山间一座庙,墨色氤氲,烟岚如纱,崖边那颗老歪脖子树也格外讨喜。 谢尘缘便是那那里,第一次遇见了玉衡子和柳玄。 “仙尊,小心脚下。”谢兰玉压低声音,似乎是怕自己说话声太大,吵到庙中那个已经没了头的泥塑神像。 记忆戛然而止,谢尘缘回过神,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庙前。推开庙门时吱呀作响,推开时又扬起一层灰。 供桌上积的灰,能埋住手指。只是很意外,唯有一副画卷,安静的躺在供桌中央,像是刚被人扔在这不久。 二人对视一眼,谢兰玉作势上前查看,却被谢尘缘伸手拦下。 “别靠近。”谢尘缘声音有些冷,将谢兰玉牢牢护在身侧,庙外浓雾已经完全将山林遮盖,已然分辨不清下山的路。 谢尘缘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踏进了这座庙,若是柳玄不肯放他们离开,他们便会跟遇见了鬼打墙似的,永远困在这里。 刚踏出庙门便会被浓雾卷携,拍在门板上,再试几次都是一样的。勿论朝哪个方向走,最后的都只会绕出这座破庙。 可是谢兰玉怎么办,要告诉他这件事吗? 谢尘缘不想撒谎,但也不想让他知道这些过往。更何况,这些线索都是他亲手钩织。若是谢兰玉这个犟种非要查个所谓的真相出来,一定会顺藤摸瓜,查到玉衡子身上。 玉衡子,柳玄,这些人都知道青冥崖。丹青生死未卜,若是知道自己活了,不是件好事。 谢尘缘沉默良久,还是没能忍下心,剥夺谢兰玉一时半会的视力。 他花了百年时光,才治好了谢兰玉的眼睛,又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再让他陷入黑暗。 谢尘缘做不到。 他沉默低下头,让谢兰玉站在原地,他则独自上前看见了那副千年前被他亲手封存的古卷。 但是很快,身后带过一阵风。 是谢兰玉。 他故作漫不经心,但是眸子黑亮,像是什么小兽,被瞧不起,才带了一丝不服输的锐气。 他道:“要看就一起看。” 谢尘缘有些想笑,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小心翼翼打开画卷。 古卷中画的是青蔼峰景致,白雾氤氲,烟色朦朦,还有那棵歪脖子树。可怪就怪在,画卷的下方,出现了残缺的部分,像是被人硬生生撕开,露出若有若无的毛边,和周围的景致格格不入。 “挺可惜。”谢兰玉道。 “什么可惜?”谢尘缘问。 斑驳光影中,谢兰玉垂首,伸手,环过谢尘缘半边身子,弯下腰,谢尘缘身体倏然僵硬,感受着颈侧落下的热气,却动弹不得。 少年却没意识到不对,宽大的胸膛几乎他完全包裹,手指轻点在卷轴一侧,微微偏头,瞥见谢尘缘绷紧的下颌。 白净,细腻,带着薄薄的红。 谢兰玉又贴近半分,滚动的喉结隐藏在阴影下,微不可察。 他呼吸轻,仿佛是为了贴合这环境,也压低声音,便不可避免显得声音低哑。 “这半卷残画,缺了这一角,便好似美人断眉。”谢兰玉:“仙尊,您觉得呢?” 话音落下,谢尘缘察觉一只手落在他的腰上,只是轻轻搭着,却从尾椎骨涌上一层酥麻,横冲直撞,蔓延全身。 他腿软的一塌糊涂,但依旧强撑着,站直,手却死死攥着桌边缘,轻浅地喘气。 他不敢抬头去看,害怕谢兰玉看见他的表情。 现在的样子,或许会很难看吧? 谢尘缘有些挫败的想,为什么会觉得不自在?为什么总会在他面前无措,失了风度? 他想要维持的形象,似乎总在谢兰玉面前崩塌。 就好像一遍遍提醒他,他早就不是那个可依赖的师尊了,那段日子早过去了。 谢兰玉看他反应如此大,涌上一股怪异的心思。 他觉得奇怪,为何自己看见谢尘缘这样,第一反应不是觉得冒犯,而是感觉......好奇? 想探究更多,想冒犯更多…… 但他没细想自己为何会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暗自诽谤:谢仙尊啊谢仙尊,刚刚不是还觉得我思想保守么? 那现在便让你尝尝这种抓心挠肝的滋味,究竟好不好受。 第41章 青蔼峰 六 “谢小道友......” 二人维持这样的姿势太久,久到谢尘缘无措的喊:“你靠得太近了......” “近么?” 少年嘴上反驳,但还是听话地后退,拉开距离,盯着双手撑在供桌上喘气的背影,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他的腰上。 刚刚手搭在他腰上就隐喻能感受到,腰好细,没成想拉远了看,弧度更是漂亮。 素衣,长发,肤白似雪。 像是一折便弯的翠竹。 谢兰玉挪开眼,低声暗讽:“刚刚也是靠这么近,仙尊不还说我思想保守?” 谢尘缘闻言,原本就不那么清明的脑子,这会一下被冷水浇醒。 是啊,打击报复。 这小兔崽子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一套么。 嘴上不说,那心里就会悄摸摸地惦记。 嘴上说了,那证明他记恨上了,能念叨一辈子的记恨。 谢尘缘的腰抵在桌边缘,借着门外透出一丝光影,试图看清谢兰玉的脸。 少年身形□□高瘦,抬着头,任凭额前碎发自然下垂,半遮住那双一双漆黑狭长的眼,秀长浓密的睫毛像小扇,但却没有一点纤弱的脂粉气。 好像变了很多,长高了,褪去青涩,多了些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但又好像没变。 依旧是那样,看人时总爱直勾勾盯着,活脱脱像只小兽,在看自己的猎物。 依旧是那样,记仇,明嘲暗讽,看不惯就要怼回去。 “你说的没错,”谢尘缘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靠的近会死么? 不会。 不自在的是他。 腰酸腿软,反应过大的人也是他。 这和谢兰玉有什么关系? 毕竟早就做好了打算。 等事情了毕,他就假死脱身,自然和谢兰玉不会再见。 等他彻底死心,便不会再追着自己,等到那时候,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谢尘缘难得的焦躁,余光瞥向桌上摊开的画,不由的瞳孔一缩。 不对,这幅画,什么时候补全了。 桌上摆放着那副山水画,俨然完整,哪里还有谢兰玉评价的“美人断眉般可惜”。 是柳玄做的? 梁上吹落的幡幔微微晃动着,谢尘缘将画卷卷起,塞入袖中。 正在他转身的刹那刹那间,梁上却坠下一团碧影,直直扑向谢尘缘。 那竟是一条青蛇,个头极其小,不知何是,顺着香案爬到房梁帷幔之间,不知守了多久。 谢兰玉自然也看见了那条青蛇,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怕剑气伤了谢尘缘,便徒手抓蛇。 只差半寸,蛇齿便要触及谢尘缘的皮肤,留下一道难消的齿印。 蛇身被抓取的力道刺激,不由得蜷缩,但是迅速反应过来,在谢兰玉手背上狠咬一口。 刺痛袭击谢兰玉的大脑,他手上力道一松,青蛇仓皇逃窜,蛇身如同离弦的箭,不过瞬息,便不见了踪影。 谢尘缘见少年徒手抓蛇,什么都顾不得,厉声斥道:“谁准你赤手抓它了!” 但谢兰玉顾不上反驳,表情痛苦,跪坐在地,看不清表情。 谢尘缘猛地上前一步,用了蛮力,掰开他紧紧攥起的拳,看见指尖染上一层乌黑,正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四肢百骸。 谢尘缘咬牙,抬首打出三道封印符,贴在谢兰玉肩颈,腰腹,脚踝,刹那化作流光,粘附于皮肤之上,蔓延至四肢百骸。 符咒化作锁链,以禁灵之力封住骨髓中的灵气,防止蛇毒扩散。 但与此同时,也锁死了体内所有灵力运转的通道。 谢兰玉也没了行动力,猛喘着粗气,软绵绵的倒在谢尘缘怀里。 为防止青蛇再袭击,谢尘缘落下一枚青铜阵盘,落地瞬间便由金光阵纹路破地而出,将二人困在此地。 本来还想试着一博,能逃出这雾找到青蔼峰宗门,是再好不过的。所以谢尘缘没第一时间用阵盘。 却不曾想,谢兰玉徒手抓蛇,坏了计谋。 “没人教过你遇见危险躲远点吗?扑上来做什么!” 谢尘缘看着渐渐烧做一团的人,想吼却不敢吼,手臂又箍紧几分。 柳玄的蛇毒不好解。 当年蓬莱废墟多少凶兽,死于这条怪物的毒液之下。 正是因为知道柳玄可怕,谢尘缘从没起过带青蛇回青冥崖的心思,怕的就是伤到谢兰玉。 蛇毒会导致什么后果,谢尘缘冷眼旁观过。 被柳玄咬伤的凶兽,撑不过一个时辰,便会因为蛇毒扩散全身,全身发热,上一秒如同陷入焚火烈焰,活在炼狱,下一秒,便会被极寒冰气裹住四肢,冰火两重天的剧痛会在四肢百骸间撕扯。 上古凶兽尚且如此,更遑论常人,寻常修为根本撑不过半个时辰。 要解除蛇毒,只能找曾经被蛇咬过,但却活下来的的人。 取血喂之。 谢兰玉察觉一股热意涌上,烧的他晕乎乎的,他觉得自己像块烧红了的炭火,浑身上下都是热的。 紧接着又是一股凉气,丝丝钻入他的四肢百骸。 “好热,好热......” 谢兰玉不自觉贴近的谢尘缘,贴近那具如同冷玉一般的身体,贪婪的摄取他身上仅存的凉气。 谢尘缘呼吸粗重几分。 现如今,他唯一只晓得被柳玄咬过还活下的,只玉衡子一人。 先且不论对方是否能及时出关。 他们被阵困于此,青蛇自然无法进来。 但若青蔼峰迟迟无人发现他们在此遇难,谢兰玉性命堪忧。 谢尘缘向来不会坐等厄运降临。 他稍息,便打坐,掐诀引动丹田灵气,双掌贴在少年掌心,莹白的光顺着静脉游走,缠上对方手腕。 遇蛇毒凝成的黑斑被灵气包裹,化冰一般紧贴着毒素层层剥离。 眼见着一滴滴黑血从指尖渗出,谢尘缘额前冒出细密的汗,手无力地垂下。 连抬手擦去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眼尾那点红,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 半晌,他终于脱力的倚在冰凉的危墙上,白色的衣袍被血污浸润。 一双手搭在谢兰玉的眼睛上,似乎不想让他见到自己这副糟糕的样子。 但很快又被人抓住手腕,挪开,紧紧的按在墙壁上。 少年似乎是已经失去理智,一步步和谢尘缘贴得更近。 膝盖抵在对方膝弯,指尖摩挲这谢尘缘的指尖,头埋进对方脖颈间,贪婪的吮吸着仅存的凉意。 谢尘缘的身体也在慢慢变热,无力的被迫仰头,任凭少年舔舐。 滚烫的唇刺激到谢尘缘,他不太冷静地想:怎么回事?他怎么也跟着热了起来。 难不成他也中了蛇毒? 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谢尘缘想推开少年,却被对方生硬地抓住手腕,用尽蛮力摁在墙上。 少年似乎还不满足,要和谢尘缘严丝合缝的贴着,但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还是很热。 谢兰玉确热昏了头,试图去扒开谢尘缘的衣服,却因为烧心的热意从腹腔直窜天灵盖,瞬间痛苦地弓起腰,指尖泛白,单手攥紧衣襟的动作都断断续续,指尖也不停的抖。 他说话的声音发着颤,抬头,恳求似的看着谢尘缘:“仙尊......求您......” 谢尘缘被迫屈膝,髋骨抵在冰冷的地板上,生疼,又被对方反剪住手,扣在墙壁上,一动不能动,只能无力的任由谢兰玉动作。 谢尘缘浑浑噩噩的想:他果然是中了蛇毒,不然怎么会由着谢兰玉以下犯上? “我是你师尊......” 谢尘缘被那具身体身上传来滚烫的热意吓得一激灵,那恍惚意识到什么,挣扎起来:“兰玉,兰玉,你不能这样......” 但是少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他要是清醒着该多好,清醒着便能听到慌乱之下,谢尘缘那句“我是你的师尊”,清醒着便能揭开这骗人精的真实身份。 但是谢兰玉却听不见了。 他只能看到眼前的人,红着眼尾,活像个勾人欲/火的老妖精。 谢兰玉慢吞吞描摹他的眉眼。 哦,这是那个,骗人精,老古板,一流道士,谢仙尊,谢尘缘...... 怎么跟我一样,姓谢? 谢兰玉皱眉,想:他比我老,活了这么久,也姓谢,难不成是我祖宗? 但是转念又一想:不可能,哪有活了这么久还这么年轻漂亮的祖宗。 除非是妖精,迷惑人心的老妖...... 那可不行,妖精可不能叫外人看了去。妖精该杀了,生吞活剥了,吃进肚里。 但......这个妖精太好看了,他舍不得。要是能藏起来就好了。 藏起来,只让他一个人看,只许他一个人靠近。 谢尘缘见他只盯着自己看,以为是排毒有效果了,症状变轻了,但是未曾想,下一瞬,谢兰玉低头,几欲要和他唇齿相贴。 碰了,又若即若离。 谢兰玉单手捏着谢尘缘下巴,唇落在他的鼻翼,轻轻蹭了蹭。 又如同巡视领地的雄狮,干涩的唇又盖在谢尘缘眼睑。 睫毛扫过,谢兰玉心中生出一股征服的**,于是,他低下头,打量谢尘缘,又见他唇齿微张,小口小口地呼吸。 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张的,像是在吸引着人,衔住,再品尝一番。 谢兰玉也的确这样做了。 像被鬼迷了心窍。 他用唇瓣碰了碰那处嫣红,又伸出舌头,似是意犹未尽,道:“仙尊,您好香啊。” 某种程度上的对抗路xql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青蔼峰 六 第42章 青蔼峰 七 疯了,疯了。 谢尘缘想。 他后悔带谢兰玉上山,后悔告诉他名字,后悔没保护好他。 谢尘缘又被人吻住,那动作堪称轻柔,像是在安抚谢尘缘的情绪。 但少年尝到了甜头,又怎么会轻易结束,蛇毒,和香味一样,都让人有瘾。而谢兰玉便被困在此处,除了坦然接受,沦陷于深渊。 “谢兰玉,让开。”谢尘缘很少说过滚,但这次,他咬字清晰,一遍遍重复:“滚、开。” 这是不对的。 哪怕中了毒,理智不清醒,这也是不对的。 他是谢兰玉的师尊,是长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有违伦理,这一切都是不该有的妄念。 谢尘缘脑海中再无其他想法,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教给谢兰玉的端方克制四个字被狗吃了吗? 孽障,逆徒,谢尘缘想骂,却无法出声,像是被人紧紧禁锢住咽喉。 但谢尘缘想,哪怕他骂了,也只是轻飘飘一句,毫无威力的呵斥。 倒不如说是临死前的呻吟。 “我是你的师尊,让开......” 谢尘缘抓起他的头发,喉间溢出极其压抑的呜咽。 他心头乱地不像话。 谢尘缘绝望地想: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呢?若他严守师道,为何要纵容谢兰玉一次次的行径。 这怨他,怨他心生妄念。 事事终了,他又该如何面对天底伦常,又如何清洗因果? 谢兰玉循着他说的话,回应:“师尊,让我抱一抱你......我好热...” 规整的半生道心,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不合礼法的依偎,搅得一片狼藉。 可这拥抱太过契合,亲吻亦是如此。 温热的躯体互相贴近,谢兰玉手臂紧紧环住谢尘缘的腰,脸埋进他的衣襟。呼吸灼烫。 谢尘缘的手僵在半空,落不下,亦推不开。拥抱太炽热,那一吻的感觉也如此香甜。 就仿佛他们从来不是师徒,而是结为道侣的修士一般。 天生便是如此。 可这件事已经发生了。 谢尘缘为尊,赐名兰玉,他们的确是师徒的关系。 理智叫嚣着,但身体却软的,提不起半分力气。 “师尊,仙尊......” 谢兰玉胡乱叫着,往前凑了又凑:“你帮帮我,好不好?” 谢尘缘听见那句好不好,恍惚想起,兰玉小时候,也这样撒过娇。 “师尊,好不好?” 而他,从没拒绝过。 他想,那是他的徒弟,哪怕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也是好的。 他想要什么东西,谢尘缘都会亲手取来。 可现在,兰玉要他。 谢尘缘惊异的发觉,他的理智也消失殆尽。 他竟然觉得,就这样借着月光,将自己送给兰玉也好。 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 可他曾答应过兰玉,兰玉想要什么,谢尘缘都会为他取来。 只是一具身体,若是兰玉想要,送给他,也好。 谢尘缘这样想着,完全将“仁义礼智信”抛之脑后。 什么师徒,什么规矩,完全要被谢尘缘毫不掩饰的纵容拖下云端。 怀抱滚烫温热,他也难以挣脱,思及此处,羞愧与罪恶如同扎了根的藤蔓,绞杀他的心脏。 他不再叫兰玉滚开了,只是出口一声模糊的喟叹,像是无声的默许。 他的手插入少年发丝间,又垂首,轻轻嗅吻,放任的喊出:“兰玉,看看我。” 谢兰玉只听到有人叫他,却不知声音从何处传来,或许很近,或许很远。 天旋地转间,少年眼睫轻颤,又凑上,小鸡啄米似的碰了碰谢尘缘的唇。 仿佛是余韵收尾的强调,婉转缠绵。 他压低声音:“仙尊,你怎么哭了?” 不知道,谢尘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有一座高耸如天的山,轰然一下倒塌,露出后面屹立百年,赤身黑泥的肉身佛像。 风刮不移,雨摧不倒。 可是,这通体的躯壳,却满是污浊,黏腻的悖德。 他们抱了很久,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谢尘缘的衣衫还好好的挂在身上,只是眼睫上挂着泪,轻轻一抖,便如扑闪双翼的蝶,晃悠悠落下。 谢兰玉盯着入了迷,又喊:“谢尘缘......” 这次没叫师尊,也没叫仙尊,而是叫了他的全名。 谢尘缘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也实在不想骂他大逆不道。 他只恳求般,轻声道:“兰玉,你别恨我。” —— 谢尘缘醒来时,正躺在一间素雅的隔间。 眼帘轻启,先是模糊的影,反应片刻,就见帐顶霞色极淡,身侧檀香冷冽。 视线稍移,枕畔睡着一人。 两缕发丝交缠,分不清究竟谁是谁的。 谢兰玉睡的正沉,呼吸平稳,谢尘缘偏头,看了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是在想,明明谢兰玉被蛇咬了,为什么却没死成? 也或许是在想,他怎么能盯着一个人看这么久?看到失了神,再也没了理智。 也可能是在想,他怎么就不愿意真的扔掉这个少年? 为什么做不到真的和他断掉一切的联系? 为什么做不到永远的将他推离自己这个是非之人的身边? 这个问题得不到答案,于是只能变成盘旋的雄鹰,死死的围绕在谢尘缘领地的上空,饥饿,又虎视眈眈,等待着撕破谢尘缘的躯体,让他彻底陷入深渊。 但是理智告诉谢尘缘,他是时候摒除杂思了。于是他将目光从少年身上挪开,环顾四周。 一切皆静,唯窗外几声鹤唳破空,室内寂然。 谢尘缘缓慢起身,身子骨还有些僵硬,像是被人百般捶打过一番,腿和腰都软的不像话,站起时,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再抬眼望过去的时候,一侧窗外赤影摇曳,一棵巨大的樟树长在院子中,遮天蔽日。 另一侧,日影瞬移,透过菱花格心雕窗,洒出细碎的光斑。 桌子一侧,紫砂壶壶嘴正对着一只杯,青瓷杯里的茶汤还有残留,书桌上还摆着没有对弈完的棋局。 救下他们的人估计刚离开不久。 不知是谁,救了他们。 谢尘缘正想着,放下仔细观察过的茶杯,清脆的茶杯撞击桌面,伴着清风过堂,一声清冽响起:“道友,你醒了。” 谢尘缘循声望去,见一青衣锦袍,约莫三十岁的中年男子。 面容并非俊美无异,而是一种独特的岁月感,眉宇间凝着一股沉静的韧劲,如古松盘根。 谢尘缘又想起院中那棵巨大的樟树,看过去时,树已然消失不见。 竟是化成人形的树妖。 谢尘缘拱手相谢,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对方哈哈一笑:“无碍,无碍,这里是青蔼峰,我是青玄阁首座,弄樟。多亏了山中精怪向我通风报信,说你们路遇大雾,被困庙中。” 谢尘缘闻言,只觉得记忆含含糊糊,他和谢兰玉入庙,后兰玉为救自己,被柳玄所伤,再后来......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已完全记不清,但是想来,大概率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的记忆力还是如此,常常断了片,之前发生的什么都再也记不清。 不知道这样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也或许,再也改不掉了。 谢尘缘有些头疼,捏了捏鼻梁,他的眉心紧蹙成一团,看着不远处躺在床上还在睡的谢兰玉,问如今如今的青玄阁首座,道:“那兰玉中的蛇毒,可还有办法?” “你是说那位小公子被青蛇所伤?” 弄樟有些不可思议:“竟活了这么久?” 谢尘缘自然也知道青蛇的威力,弄章这话,也是他想知道的。 二人上前两步,只见谢兰玉面色沉静,呼吸平稳,哪里有中过毒的样子。 弄樟摸摸下巴:“不然我唤灵植殿的药长老来看一看。这位小公子的身体竟然能自愈青蛇的毒,可真是奇怪。” 谢尘缘沉思。 按理来说,青蛇蛇毒威力巨大,一般对此毒无效的只有两类人,一种是饮过蛇血的,一种是饮下,被青蛇咬伤但存活之人的血。 被青蛇也咬伤但存活之人,只有饮下蛇血才能活,柳玄那倔脾气,是不会放血给人喝的,只有玉衡子有此身份。 现如今可以肯定的是,谢兰玉没有喝些玉衡子的血,更别提柳玄亲自放血。 但不排除还有一种情况。谢兰玉之前被青蛇伤过,但又活了下来。 这次被咬伤,才能不见异样。 但是这怎么可能? 谢尘缘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谢兰玉的过往,青冥崖百年,他从未让柳玄接近过兰玉分毫。 更遑论谢兰玉呆在天山宗时,定然被宠着捧着,怕伤了半分,此次来到青蔼峰,也不过是第一次,更不可能被柳玄所伤。 难不成真的是兰玉体质特殊?能对青蛇的毒有天然的治愈作用。 可是谢兰玉被柳玄咬了之后,不仅没死,看起来还活的好好的,只是,现如今仍旧昏迷不醒。 但归根结底,这件事对于亲眼看过柳玄蛇毒威力的谢尘缘来说,实在太过魔幻。 不知真假,也不知缘由。 目光落到少年的身上,一动不动,安静的睡熟了去,于是更加扰得谢尘缘的心里七上八下。 谢尘缘余光瞥见弄樟表情,心中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拦下:“弄樟,莫要叫其他人来。” 弄樟闻言,眉头一挑:“迟了。” 门外一阵繁杂的脚步声,如同细雨击窗,又如暴雨匝地,交错一番,混乱至极,劈头盖脸砸下,嘈嘈切切。 谢尘缘望向门外,看见人头攒动,头顶冒出俩问号。 究竟是谁说的青蔼峰人烟稀少? [三花猫头]其实青蔼峰人均八卦王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青蔼峰 七 第43章 青蔼峰 八 青玄阁只有几个教习功法的长老,分别是弄樟,石榕,针楠,木荷,鸾栎。 这五人各有各的特色。 就比如弄樟,笑起来的时候如弥勒佛一般,笑意盈盈。 再比如石榕,身宽体胖,长得极为扎实,但不苟言笑,看起来格外严谨。 针楠则恰好相反,瘦如细针,脸尖,身如竹节,说话声如同落针,刺得人耳膜生疼。 木荷看起来年长稳重些,看起来算不上情愿,被鸾栎拉扯着。 鸾栎样貌年情,但身上妖气最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邪气。 他笑容未褪,快走两步上前,探头探脑,看谢兰玉还睡着,又凑去观察谢尘缘。 良久,少年蹦出一句:“仙尊,我瞧你,有些眼熟啊。” 谢尘缘心中一咯噔,不由得后退一步,连连摆手:“我从未来过这。” 话罢了,又觉得说这话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尴尬笑了声:“也可能是这张脸太过常见,所以阁下才觉得见过。” 鸾栎闻声,仔细端详,没忍住,乐呵嗤笑:“怎会?道友这张脸,可是看过一眼就叫人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 谢尘缘不意外听到这个词,但他又想起一件要紧事。玉衡子出关后,要让他替自己化形。 过去青蔼峰经历大洗牌,大部分人不认得他,但是若去了天山宗,哪还有这等好运瞒天过海。 再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怕是要将埋在地下的仇人尸骨惊醒过来。 那等场景,谢尘缘不敢去想。 鸾栎瞧的越仔细,就觉得脑子如被人剜开一般的疼。 但他一点不觉得难以忍受,反倒更用力的想。 他是这五位长老中,最先化人的,修为自然高些。印象中,便有这样一位仙人来到青蔼峰。 那模样,也是叫人见了便再难忘。 就好像,好像眉如远山覆雪,色淡如寒玉,却不凌厉,带着玉石般的温润...... 可是奇怪的是,鸾栎只能想起那些存在他心中的形容。 那张本该过目不忘的脸,却被糊上一层浆纸,怎么也瞧不清楚了。 只剩下周身的气质。 站在青蔼峰一片翠色中,却不见畏耸立群山,仿佛那人本就从更危险的山巅而来,不惧巍峨。 是和面前道友一般的气质。 千年前的记忆,鸾栎忘干净了。 只能凭着感觉,问:“道友,千年前,你是否有亲友来过青蔼峰。” “......”谢尘缘身体微微后仰,避开鸾栎过于亲近的姿态。站在一片清薄的日光下,不似常人的暖调,连唇色都跟着偏浅,显得矜贵,不好接近。 可是开口,声音又裹挟着他整个人,陷入软声细语的潮中。 他道:“或许吧?” 或许吧。那就是有。 鸾栎继续发问,似是有点咄咄逼人:“那是你的谁?” “谁?”谢尘缘自顾自的重复一遍:“大概是......师父?” “师父?”鸾栎却不信:“仙人孤身一人云游四方,为何会收徒?” “你认得他?”谢尘缘闻言,好奇占据了上风,下意识发问。 可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鸾栎。 “大概见过。”鸾栎淡声,拉回话题:“你不会是骗我吧?那你且说说,仙人谓何?” “净世。”谢尘缘思量二三,觉得也不算说谎。毕竟他没加上主语。谢尘缘道:“青冥崖,净世仙尊。” 鸾栎上下打量他,只觉得像个小白脸,空有一张脸,什么都不剩下。 净世仙尊为何收他为徒,他甚是好奇。 于是不知觉的,声音多了些刻薄尖酸:“仙尊缘何会瞧上你?” “随手捡的,或许没管那么多吧。” 谢尘缘有些好笑。他原来,变化真的那么大啊,竟然真的无人认出他。 但还是疑惑:“可是,你怎会知道仙尊名号?” “和你无关。”鸾栎不想多答,但问题倒是一个接着一个,颇没有礼貌:“这又是你的谁?” “机缘巧合遇见的......小道士。” 谢尘缘咽下那几个不该脱口的字眼,温婉一笑:“难不成阁下还眼熟?” “没见过。”鸾栎直白:“不过长得倒是不错,瞧他身上有天山宗的玉佩,锦衣华服,倒是你,怎么穿的如此穷酸?” “鸾栎!”石榕看上去忍不了了,低声呵斥:“你未免有些太无礼了。” “石长老。”鸾栎并不怕他,反倒多了几分要诡辩的势头:“这两位道友触发引魂雾,难不成我们真要这样放过他们?我不过多问了些,本人人还没说什么,您到是先激动上了。难不成,是有意掩护?” “胡闹。”石榕呵斥道:“不要用你狭隘的思想去揣度旁人。不知礼数,没有规矩,青蔼峰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不是我胡闹的地方,那便是您能胡来的风水宝地。” 鸾栎冷笑一声:“峰主迟迟不出关,如今外人闯入,便应了丹长老的预言,您要护着这预言中的变数,就是要玉长老死......” “放肆!”石榕浑厚的声音也变得尖锐,怒不可遏,目光如炬,恨不得吃了鸾栎:“岂有你这般信口雌黄。” 谢尘缘越听越觉得不对。 他试图拦下争吵越发激烈的两人:“阁下,稍等啊,我有事要问,丹长老是谁?预言又是怎么回事?外人闯入怎么就和预言扯上关系?难不成青蔼峰不许外人入内?” 弄樟乐呵呵看了很久戏,却被木荷推了一把。 她冷道:“弄长老,您现在好歹也是管事的,一句话不说算什么?” 针楠蹙眉:“你动手作甚?果然还是和鸾栎一样,改不了骨子里的粗鲁。” 木荷笑的更冷了:“心眼如针扎一般的小,看不惯就早早滚出青蔼峰,这里不缺你这般尖嘴刻薄的老妖。” 谢尘缘:...... 他算是懂了,为何要推弄樟出来做代理峰主。 青玄阁一共就五个长老。 一个看戏的,剩下两对吵得不可开交,玉衡子再不出关,恐怕青蔼峰都要乱成一锅粥了吧? 弄樟还是那般表情,笑呵呵的压了压手,众人好歹安静几分。他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冲谢尘缘道:“道友,他们太久没见过外人,言语多有冲撞,还望见谅。” 谢尘缘委婉:“无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玉衡子不出关,想必你们也不好受。” “你叫峰主什么?他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鸾栎声音又冷几分,针楠脸色也突变。 谢尘缘愣了,他有些二丈夫摸不着头脑,名字起了不就是用来叫的。 更何况,玉衡子这个名字都是他取得,为什么不能叫?他好歹也算玉衡子半个仙尊,喊个名字都不行么? 但谢尘缘接受的很快。他现在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入乡随俗,凡人如何称呼他便如何叫。 不能叫玉衡子,那叫宋山?嘶,或许除了那条青蛇,无人知晓玉衡子之前叫宋山。 难不成要叫峰主?玉衡子听见会跪地求饶吧?这还是挺折寿的。 那还能叫什么?玉峰主?实在不行,不叫了。 谢尘缘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听听弄樟怎么叫。 他跟着喊一样的名号,总不会出错吧?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弄樟含糊发问:“道友,您和玉峰主究竟是什么关系,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们么?” 谢尘缘望着五人语塞词穷的画面,也饶有兴致,可他刚要开口,身后就有人扯了他的腰襟。 轻手轻脚,似乎是怕动静太大吓到谢尘缘。谢尘缘本能问:“醒了?” 谢兰玉早醒了。 这堆人吵架如此激烈,众人叮铃咣啷进来时,他就被吵醒了。 醒来时只能看见谢尘缘站在床边,挡的严严实实,只剩下半截细腰,在他面前晃啊晃的。 有人跟他吵,谢尘缘说话就越柔,好像这样便能中和掉对方的出言不逊。 谢兰玉漫无头绪的想着,猝不及防听见谢尘缘提及自己的师父。 净世仙尊竟是他的师父? 他想,怪不得,怪不得他说他璇枢百年春来过这,若是有修为高深的仙人陪着,那便合理了。 但是,白面鸟提到净世时,他为何要装不知道? 但也没有讳莫如深,反倒是不在意居多。 师恩百年就如此舍弃,装作一副莫谈过往,既往不咎的样子,未免也有些过于忘恩负义了。 谢兰玉又听了两句,却见那五人越发气势汹汹,言谈举止间都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让人如鲠在喉。 他眉头紧锁,慢吞吞挪着身子,伸手,抓住谢尘缘腰后的衣带。 轻轻一扯,就见那曲线微微弯折。 少顷,仙尊便弯下腰,俯身凑近,柔声细语:“醒了?” 醒了,谢兰玉发懵的大脑还未转过弯,却始料未及,自己竟然无法开口说话了。 咽喉肿痛,难以发声。 谢尘缘很快意识到什么,轻轻攥过他的手,细细探查。 明明刚刚疏通的灵脉,现如今又紊乱起来。 青蛇之毒不容小觑,谢尘缘顿时后悔万分,刚刚不应掉以轻心的。 他转过身,有些急切:“弄樟长老,能解青蛇毒药的血清还有么?” 鸾栎忽地上前:“你为何知道青玄阁有能解青蛇蛇毒的血清?” 谢尘缘虽然好脾气,但此时情况危急,又有关兰玉性命安危,谢尘缘表情冷却几分:“弄长老,有些事,我想我需要跟您单独聊聊。” “有些事为什么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偏要私下窃语,难不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计划。” 鸾栎冷眼质问:“我已问过山中精怪,皆说你们二人行踪诡异。还有你,不仅胆大妄言,直呼玉峰主名号,还出口便要我们青玄阁至尊解药......” “好穷啊。不仅连一点没什么屁用的药都不舍得拿出来,还对仙尊如此妄言。” 不知从哪蹦出一声鸟叫,门外摇摇晃晃飞进来只白鸟,鸟身站不太稳,立在窗边:“你们青蔼峰,就是这么没规矩吗?” 第44章 青蔼峰 九 “小白?”谢尘缘紧皱的眉头松开些,脸色好了些:“你去哪里了?” 小白敛着翅膀,脖颈一伸一缩都带着些迟缓,似乎是受伤了。 等飞近了,谢尘缘才看见鸟翅膀上被扯秃的一块,讶然:“受伤了?” “无碍。”小白立在谢尘缘肩头:“仙尊,那青蛇守在镇邪殿,血清也在它那,我们要去找它吗?” “你见到了柳玄?还是破了镇邪殿的阵法?”鸾栎声音尖锐起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呀呀!”小白闻声,发出古怪地唏嘘:“你们青蔼峰这般叽叽喳喳,倒比我这鸟还叫人厌烦。” 鸾栎气急败坏,指着小白:“你个浑物......” 一人一鸟针锋相对,丝毫不肯落了下风。 鸾栎年少时便化成人形,算是灵力丰沛的那一类,自然心比天高,傲气十分,说话做事从不讲究人情世故,有一说一,言语直白。 青玄阁弟子初进宗门,先是对教授功法的长老根据面相,一一排了喜爱程度。 得益于那张脸,鸾栎高居第一。 但是好景不过半年,他的排名便急转直下,如坐疾驰的箭簇一般,直直坠入山崖,化作青玄阁弟子无声的呐喊。 鸾栎不是人吧? 要求如此严格就算了,还短时间内逼哭了许多人。 所以这张嘴的功力,自然是不消计量,威力自显。 但小白也不是吃素的。 虽然跟着鬼章,大部分时候不善言语。 但耳濡目染,若不是对着鬼章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小白自然能将功力发挥个十成十。 更何况,鸾栎不过一个毛头小子。 小小青蔼峰,更是不屑一顾。 小白与其对垒,更是毫无心理压力。 若只是争吵,定会难分胜负。 但谢尘缘断然不会让这种混乱又无逻辑的事情发生在他面前。 谢尘缘打断一人一鸟的对话:“阁下若只是为了出口恶气,大可不必拿人命开玩笑。现如今救人要紧,至于其他,日后再顾言它也不迟。” 谢兰玉身上余毒未了,他虽说没急到焦头烂额,但心里却是不大爽利的。 甚至隐约生出个于他而言算得上恶毒的想法。 当时便不该把青蛇带走,留它在青蔼峰,多多戏弄一番这里的无知宵小。 但转念一想,此处不止修仙道士,平民百姓也甚多,便顿消大半怨愤,自认倒霉,遇见鸾栎这般难缠的小鬼。 弄樟身为青玄阁首座,想问题自然要比旁的长老细致些。 他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几位长老可以离开了。 又花了不少时间,沉默低头,一言不发的思考,总算厘清头绪。 于是言语之间带了几分考量,他道:“道友,能解蛇毒的血清我可以给你,但解药放在镇邪殿,没有玉峰主的指令,是万万不可进入其中的。” “因为青蛇么?” 谢尘缘不会无理取闹,若这是青蔼峰后来才生出的规矩,他也没不遵守的道理。 可若是宗门内人人都逼着镇邪殿,灵脉谁护? 难不成,玉衡子闭关后,镇邪殿只有青蛇去过? 想到这,谢尘缘表情就不大好。 胡来,简直是胡来。 青蛇过去也只是镇邪殿的守护灵兽,怎么能代替宗门上下守护灵脉不受侵扰?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玉衡子闭关根本不是因为修炼,而是以己身镇压青蔼峰下邪祟残魂。 纵有千策可解困局,明知另有坦途可寻,却偏要散尽千年修为,孤注一掷。 谢尘缘想,这般取舍,舍己为人,又图什么呢? 是心存丘壑,志在苍生么? 可是谢尘缘又无法否定。 毕竟,他自觉风骨铮铮,自然也闷头干过不少如此这般舍生取义的事。 于是,他也就没了身份立场去指摘玉衡子的做作所为。 “是,但又不全是。” 弄樟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一来,他们青蔼峰实在自身难保,便只能顺水推舟,看谢尘缘是否有独自一人前往镇邪殿解决青蛇的办法。 二来,谢尘缘看起来实在不像坏人,谢兰玉也的确受蛇毒所伤。 既然救下二人,又知晓此等情况,他们本就应该承担责任,帮助对方解毒。 弄樟压低声音,道:“道友,您有所不知,我们青蔼峰情况比较特殊。玉峰主三百年前闭关当夜,宗门便遭受青蛇柳玄袭击,丹青长老......此人,是我们青蔼峰灵植殿前长老。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得以降伏柳玄,但代价同意柳玄留在青蔼峰,护青蔼峰灵脉不断。丹青长老也以性命担保,他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告一段落。” 谢尘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一时间都点好笑:“之后呢?丹青还说了什么?” 无人注意他喊出这名字实在太过流利,只有谢兰玉注意道他的神色如常。 他猜的没错,谢尘缘来此地,定是早有预料。 甚至,还和这宗门之人,有不少联系。 “后来,丹长老云游四海,约莫是月余前,发来一封书信,预言会有人触发引魂雾,必将引起青蛇暴怒,彼时,青蔼峰全宗门上下都将不保。” 弄樟道:“道友您......触了禁制,青蛇时隔三百年再次伤人,怕是柳玄发怒的前兆。可若是柳玄真的发怒,丹青长老行踪不定,自然是无法及时赶回镇压青蛇柳玄。故而鸾栎才会如此焦急,实在请道友莫见怪。” 谢尘缘闻言,愣了愣:丹青知道他会回来? 只是猜测,还是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 “莫向外求。”不过很快,谢尘缘声音平缓,道:“玉衡子闭关距今已有三百年,也该到了出关时间。难不成你们没想过这件事?” 弄樟闻言,一愣。他们的确没想过玉衡子出关这件事。 哪怕修仙者时间过的要比凡人快一些,他们青蔼峰,却从不参与外界宗门的各项事务。日子就这么无病无恙的慢慢溜走。 玉衡子闭关时留下的那封信,也只潦草交代各宗门事务。 按理来说,三百年,青蔼峰经历了仙魔大战,修真界又动荡百年,他们群龙无首,早该乱作一团。 但怪就怪在此。 正是因为无人参与仙盟事务,平常有事,最多只派云和出面,哪怕从未正式出席过仙盟活动,却也无人要取代他们青蔼峰。 于是,他们就以一种透明人的身份,安稳地度过了三百年的时光 现在想来,估计和那位前任仙盟首座有扯不清断不掉的联系。 但也正是因为那位前任仙盟首座,净世仙尊一朝落得仙盟百家唾骂、千夫所指的境地,仙盟才会以一种不公然发难的姿态,将青蔼峰慢慢边缘化。 思及此处,谢尘缘略带歉意,向弄樟拱手致歉:“想必你们也是十分好奇我为何会触发引魂雾,进入雾隐寺。可现如今,我确不能告知弄长老我的真实身份,还望体谅。至于旁地,丹青长老虽预言青蛇会暴动,但并未提出解决办法,不是么?” “确是如此,”弄樟道。 “丹青向来不会对涉及众人安危的事情坐视不理,”谢尘缘道:“不说,那便是这件事自会迎刃而解。那弄长老为何不信在下能真的解决这件事?” “这件事是我造成的,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有人因此受伤,还望能弄长老给我这个机会。” 谢尘缘言辞诚恳,表情真挚。 弄樟转念一想,现如今确实没了其他解决办法,倒不如放手一搏,让这位道友看看。 鸾栎最初说他好似在哪见过这位仙人,大胆想象,万一这为仙人千年前真的来过这里,认是玉峰主和丹长老呢? 弄樟下定决心,便道:“那我便带道友去阵邪殿.....” 谢尘缘应声点头。 他本打算直接跟着弄樟离开,但走了没几步,又转身回来,让小白留下,自己则轻轻俯身,拨开谢兰玉汗湿的额发,柔声:“你在此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谢兰玉唇色越发浅淡,但他依旧倔强着直起身子:“他们若是针对你,你就回来。不过是蛇毒而已,天山宗最不缺的便是解药。” 谢尘缘没反驳柳玄蛇毒世间无药能解,只是柔声应下,又安抚两句,这才跟着弄樟出了门。 沿着二三如蛇肠一般狭小蜿蜒的小路向下,青砖落满潮湿的水汽,有不少青砖小路悬于高耸的山崖边,光是看着便叫人觉得望而生畏。 谢尘缘时隔千年,总算再一次见这熟悉的场景,心中生出几分感慨。 弄樟心想,多说多错,于是路上也保持噤声的状态。 但看谢尘缘走的四平八稳,哪里有腿软的架势,甚是好奇,等快到镇邪殿,他终归还是没忍住,问:“道友,您来过此处么?” “不算是吧。”谢尘缘思虑一二,打算换种说法:“净世仙尊向我提起过此地山路险阻,早有预料,所以也不算害怕。” “竟是如此。”弄樟笑了笑,但是很快,又笑不出来了。 他看着不远处直愣愣守在镇邪殿门前的少年,不由的扶额。 果然不出他所料,鸾栎怎么可能会就这样放弃,放任谢尘缘进入镇邪殿。 “不可。”等到他们走进,鸾栎拦下二人,道:“弄峰主犯糊涂,我们断是不可跟着犯糊涂的。” “事有轻重缓急,”弄樟听鸾栎的话,有些烦躁:“鸾栎,你忘了玉峰主闭关前嘱咐我们的?人命攸关时,万万不可固执己见。像你这般顽固,才会坏事。” 鸾栎嗤笑一声:“顽固又如何,任凭周遭潮起潮落,历来古训皆言,宁枉勿纵。你们论情有可原,可若不是你们先前失策,放任那青蛇闯进来,峰主也不会闭关,如今又何至于落得这般境地。” 在鸾栎眼里,规矩的底线是半点无法松动的,那股子偏执狠劲,才是最叫人害怕的。 可是,他不清楚的是,那份他固守的周全里,本就掺杂着太多不该有的牺牲。 “鸾栎,”弄樟拉过少年,声音急迫起来:“那件事便让他过去吧。先前之事并非所愿,你再懊恼,也是无甚用处。现如今最重要的是这位小道友的蛇毒,蛇毒一时不解......” “他的蛇毒重要,青蔼峰的安危就不重要了吗?!山上众弟子,山下平民百姓就不重要了吗?!” 鸾栎声音忽地大了起来。他怒目圆睁,疾言令色:“弄长老,今日您若偏要放他闯进镇邪殿,那便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鸾栎!”弄樟这会儿气的心尖打颤,手指着鸾栎脑门尖,但什么都没错。 弄樟霎时间觉得,鸾栎如此,他们青蔼峰的面子,似乎彻底丢干净了! 但弄樟管不住他,除了怒斥,什么也做不了。 “他被蛇所咬,是他自己活该!” 鸾栎激动起来,三四个人拉都拉不住,少年心气最难拦。 于是,脱口而出的话也带了几分粗鄙。只听他恶狠狠道:“死便死了,不就是天山宗一个小弟子,死不足惜!” 谢尘缘猝然冷了脸。 他心里乱作一团,想到:鸾小公子这话说的针对意味太强。什么叫死不足惜? 被青蛇咬伤,实非他们本愿,求药问诊也不过人之常情。 鸾栎这般阻拦,当真叫人心生燥意。 只不过还没等他想好说辞,开口“诡辩”,不远处便处传来一声出人意料的声音,打断三人的谈话。 “放肆。” 关于谢尘缘的法器解释。其实我设定的枯荣,实际上就是无形,因为无形,才能化成他所见过的任何法器。器为身外物。若要天人合一,法器便为己。不忆,器形状消散,若需,凝形现身。舞上春末,剑指凌风,疾风骤雨,刚柔并济,才能达到忘却自我,天人合一的境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青蔼峰 九 第45章 青蔼峰 十 这一声清缓无波,又如同天籁一般的老童生声响起,炸开三朵不算小的水花。 三人循声望去,一个仙风道骨,周身仙气萦绕佝偻老头,步伐矫健。 他鬓发如霜,白胡子一颤一颤的,身着青玄色布衫,算不上干净,看得出风尘仆仆,老头修为高深,眼光清明,两步并作三步走,但并不显慌张,反倒游刃有余,到了三人面前。 先叫人的是弄樟,见来人,他眉目舒展,肉眼可见的喜色。 鸾栎也瞧见了来人,又想起刚刚自己那番言论,像是被人闷头泼了一盆冷水,神色倏然僵滞,僵在原地,不得动弹。 他提心吊胆,七上八下地打着算盘,最后发现事已至此,只能认命,于是收敛了那副混世魔王的派头,尊敬道:“丹青长老。” 他们不过是青玄阁长老,说好听点就只是教习功法的。 真正管事的,一个在闭关,另外一个,许久才回宗门一趟。 丹青身份地位摆在那,玉衡子不在,他便是宗门大掌门,自然没了鸾栎说话的地方。 若是见了丹青,鸾栎还能再闹,一是他本人便不知好歹。 二来,若是鸾栎真的敢胡来,青蔼峰是真要离拍屁股解散宗门不远了。 只不过,丹青远游在外,许久没回来,这次怎么突然返程? 竟然还是赶在谢尘缘即将进入镇邪殿之前,难不成真的是提前预判青海蔼有事发生? 可丹青并未搭理二人,甚至连一句简短地回应都无。 丹青先是轻轻整理一下衣襟,而后双手拢进袖中,在弄樟和鸾栎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腰身缓缓下弯,动作虽慢,却极稳。 丹青姿态极低,连带着声音都放轻几分。 “老朽,见过仙尊。” 仙尊? 谁? 面前这人吗? 面前这个,难道不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散修么? 怎么可能会让丹青如此尊敬的对待? 鸾栎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还愣在原地,弄樟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退路。 他扫过鸾栎面容,微微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有的时候,终究是不懂凡人之间的人情世故。 弄樟插话:“原来道友竟是前辈高人,刚刚是我与鸾栎有眼不识泰山。” 话音落下,久久没有回应,弄樟心里有些打鼓,生怕那位道友记恨上鸾栎。 他抬头,却只见面前的道友蹙起眉头,又很快松开。 谢尘缘面带疑惑,道:“您在说什么?莫不是认错人了。” 谢尘缘没成想丹青会在这出现,差点好心办了坏事,说是为他解围,实则捅了大篓子。 净世死而复生,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定是一阵鸡飞狗跳。 刚刚丹青态度恭敬,怕是已经引起了弄樟和鸾栎的疑心。 更何况净世仙尊的身份,早就该尘封,谢尘缘从未想过再拿过去的身份狐假虎威。 但当他再一次陷入和白蝶的因果,和青蔼峰的因果,才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他所能就决定的。 有人忘了他,也定会有人记得。 记忆不死,那位名声显赫的净世仙尊就不会死。 他轮回千转,以为世世更迭,过去的事很少能在影响他,于是便把每一次轮回,看作整个人的新生。但所行之事如刻石,勿论是大是小。遇者终是遇过,踪迹难消,事情终已发声,定局难改。任凭自己巧言,然青史落笔,虚妄皆无处遁形,更遑论过往真章。 丹青闻言,神色一凝,于是,他终于肯施舍鸾栎和弄樟二人一个眼神,示意他们离开。 虽然丹青这副做派,颇显高傲。可他说话又带着笑,叫人心里不上不下的。 弄樟和鸾栎似乎早已习惯,依言退下。 待人退下,只剩他们二人,丹青这才开口:“净世仙尊......您真的不认得我了?” 谢尘缘见此状,心底叹了口气。 他初见丹青时,便是如此,傲然,骄矜,唯一所善,不过是擅种草药。 彼时,丹青住在破落的村庄,竹楼挂满草药,每逢雨天,他便坐在屋檐下,用毛笔蘸着 自制的草药汁,字里行间皆是药理,却不许旁人点评。 谢尘缘便是那个被他臭骂一通的云游道士。 清冷仙尊表达一番见解,却被人堵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不见恼怒,取而代之的是两三分手足无措。 更多的,似是不解。 不解风情,不解人性,不解天命。 他骨子里面残留着神明俯瞰众生的惯性,哪怕入了轮回,也难以摒弃。 太多人对净世仙尊施加滤镜,于是说话做事也多见恭敬。也慢慢助长了他看人做事要站在高位的气焰。 不过,哪怕世间主调是权势为尊,谄媚为基调,谢尘缘也见过脾气硬的。 但没见过像丹青这样,连你夸奖他,都要怼你两句的。 玉衡子随行,见状,只是哈哈一笑,打趣:“仙尊竟也会被骂的哑口无言。” 但他知道,谢尘缘对于此事,向来很少有解释,被骂了,被埋怨了,也只会笑一笑,并不辩解。 于是作为好友,他便时常主动站出来,替他说出想说的话。 丹青看着两人,蹙眉:“你们懂什么?这墨里可是加了千年灵芝,寻常人看一眼都算僭越。” 玉衡子闻言,笑道:“千年灵芝?也甚是常见嘛。” 常见? 可对于丹青来说,千年灵芝需要寻觅良久才能得一株。 至于为何要拿这于他而言千年难遇的灵芝研墨,那便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丹青气急败坏,挥着袖子便要将两人赶走:“去去,别在这影响我。你们懂什么?” 是啊,特立独行的人。 烦杂无聊的凡人哪能懂他们呢? 玉衡子闻言,也不恼,向前行了一步,这回略带几分恭敬:“道友,若我说,能给你一处园圃,种尽你想种的草药,给你寻来世间罕见的药材,您是否愿意随我开宗立派?” 开宗立派? 丹青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瞬间支楞起来,眼神恶狠狠的:“什么狗屁修仙,又是博爱众生那套,最后落得凄凄惨惨的结局,我才不要当你们的刀。快滚开,快滚!” 这副样子,仿佛是被修仙的人踩着尾巴扇过巴掌,恨得咬牙切齿。 肉眼可见的,丹青看不惯众生。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谢尘缘转身便走了。 好意别人不领,那便没什么再坚持的必要。 他做事,不看过程,只看结局。 若隐若现的结局,若是不可得,那便换一种解决方法。 谢尘缘都以为这件事不会成了。 但玉衡子还未放弃,三顾竹楼,依旧不肯放弃。 后来,等镇邪殿阵法设立好,谢尘缘决定离开,回到青冥崖休息一段时间。 却看见玉衡子带着丹青进门,有说有笑。 气焰嚣张的丹青身后还跟着那个药童,怯生生地一个小姑娘,反差鲜明。 不清楚究竟是怎么样的,也不笑。 谢尘缘又想起谢兰玉,轻轻咳嗽了声。 老大不说老二。 他家徒弟,也这个高贵冷言的混样。 但归根究底,还是不一样的。 能感觉得到。 见谢尘缘的身影,玉衡子喊住他,声音很大,丹青也意识到什么,跟着看过去。 玉衡子道:“仙尊,您要走了?” 谢尘缘唇角极轻弯了下,眉宇间也隐约可见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嗯,兰玉还在等我,蓬莱墟凶兽甚多,我也该回去看一看。我走后,青蔼峰便交给你了。” 玉衡子语气欣喜:“仙尊,是交给我和丹青,有我们二人,青蔼峰宗门辉煌,不过早晚,也算是不给仙尊丢脸。” 玉衡子欣喜之余,又逢仙尊离别之愁,哪里还想起解释他是如何说服丹青的。 玉衡子不说,丹青也不乐意提,谢尘缘更不会主动问。 于是,事到如今,谢尘缘还是不知为何丹青决定加入青蔼峰。 他对丹青的记忆,便也停留在那时。 按理来说,短短两面,丹青自然也不会记得他,但是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他似乎记得格外清楚。 谢尘缘却想装聋作哑,活脱脱要装疯卖傻,摆明了不认净世这个尊号:“丹长老,您认错了。我并不认识您口中的净世仙尊。” 丹青蓦然静默。 他的目光带着怀疑,又重上到下的打量谢尘缘一趟。 百年前记忆的人影与面前的谢尘缘重合,又慢慢分隔开,虚影散尽,只剩下了面前的白衣道士。 这人身上,没有净世仙尊身上的傲气,反而带了些闪躲。 或许......真的是自己认错了。 可丹青无论如何是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白胡子一颤一颤的,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我没认错。” 谢尘缘心下又一咯噔,寻思丹青和谢兰玉可能是从一窝里面爬出来的,都倔。 谢尘缘讪讪一笑:“那长老便随意吧。” 丹青冷声一笑:“随意?何来的随意?是您拒绝承认我殷勤的相认随意?还是您徒弟的命足够随意?” 谢尘缘蹙眉,却又听丹青道:“那小子,叫兰玉对吧?” 谢尘缘不答,丹青又厉声道:“仙尊,我认出您来了,您不必再瞒着了!柳玄认出了您,我亦是!您又何苦瞒着呢!” “柳玄。”谢尘缘抬起眼,定定看向丹青:“他在哪?” “您来镇魂殿找,不就是来寻他的么?又怎会不知他在哪。” 丹青冷笑一声,欺身逼近,道:“可是仙尊,我真的好奇极了。您又怎会愿意再见柳玄呢?明明是您亲手将他从玉峰主的身边带走,拆散他们,叫他们永不再相见!您将他关进蓬莱墟,阻挠他回到青蔼峰,叫您不愿再见棒打鸳鸯一样的戏码再次上演!叫柳玄再见不到宋山!仙尊,您何敢有脸再回来寻他!” 谢尘缘垂眸,敛眉:“是柳玄告诉你的么?” 丹青神色一僵,忽地意识到什么,压低声音,慌忙地辩解:“不,他与我关系并不好。” 谢尘缘闻言,倏然一笑:“是么?那又为什么在我死后,你要将它接回青蔼峰?” 丹青一愣:“难道不是仙尊给我留下讯息,让我带柳玄回宗......” “撒谎成性。”谢尘缘的声音骤然变冷:“柳玄,你以为你化作丹青容貌,便能瞒天过海?” “你骗得了弄樟,骗得了鸾栎,却骗不过我。”谢尘缘说:“柳玄,丹青从始至终,都不曾知晓玉衡子叫做宋山。” “丹青”身躯一震,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谢尘缘的眼,却见不到任何名为怜悯的情绪。 谢尘缘道:“我很久前就告诉过你,恨我,就杀了我,不要伤害他人。” 柳玄被人揭露身份,也不再隐藏。 一个眨眼间,身形变换,竖瞳眯起,像是泛着冷光的利刃,说话时,隐约能察觉到蛇吐出芯子的嘶嘶声。 他怒道:“狗屁! 净世,你恨我,却不杀了我,要我和玉衡子再也不见!你好狠的心。既然如此,那我也让你尝一尝这般心如刀割的滋味,叫你永生永世不得见他!” 谢尘缘打断柳玄:“心如刀绞的滋味,不必你多说。我早已千般、万般体会过。” 柳玄气血上涌:“那你还不够爱,你不爱兰玉,你只把他当狗崽子,养在身边,随时随地逗个乐,这与我和宋山不同!” 是这样吗? 要怪就怪柳玄说的太冠冕堂皇,掷地有声,仿佛已经看透了他们两个人的心,现如今,隔着一层寒冰,谁也看不透,摸不着。 好似千百年前,他真的只把谢兰玉当成狗崽子养在自己身边。 可他最初地打算是什么样的呢? 初见谢兰玉时,他的眼瞎了,身上穿着的衣服破烂,沾满了入夜时寒山的雨水,可是骨子里却是倔的。 小屁孩往那一站,脊梁邦硬,头也不肯低,话也不会说,可真是跟野狗没什么区别。 谢尘缘那个时候虽然心底冷血,但还是披着博爱众生的狼皮。 世人皆道他温柔,他便不可狠利。 于是,他把心底最深处的那点卑劣想法压下。 因着那一丝施舍,带谢兰玉回了家,回了那间破的茅草屋。 那时,院里的玉兰花还没开,光秃秃的枝芽,迎着寒水,颤颤巍巍的在风里,跟那小崽子一样。 可能后来给他起兰玉这个名字,也是因为那天恰是春初。 寒风白茫一片,谢兰玉孤零零的站着。 和他所立之处,身后不远的秃枝玉兰一样。 后来,可能是谢尘缘装得太久,温柔也慢吞吞的刻进了骨子里。 尽管偶尔谢尘缘也会想,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但又不算很坏。 小崽子遇到温柔的语气,那股子愣头青的劲儿,瞬间就会收敛了七七八八。 谢尘缘就跟拿捏到什么似的。 那些时日,他只和兰玉待在一起,逗一逗他,倒也觉得甚是有趣。 后来,世事变迁,人死又复生,他们又到了青冥崖。 平缓的日子好像让人上瘾,又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慢悠悠的。 再也忘不掉,割舍不断。 所以其实柳玄,说的并不错。 他最初的时候,真的只是放不下心中的戒备,随手捡了个狗崽子带回家罢了。 但是,他说得又不完全对。 谢尘缘不知想到了什么,淡然一笑:“柳玄,你猜对了,我和兰玉的感情,的确不同与你爱玉衡子。” 你与玉衡子,爱的固然轰轰烈烈。 谢尘缘想:可我也不差,兰玉要什么,我便给他最好的。 谢兰玉的名字是我取的,人是我养大的。 换而言之,他整个人,都曾是我的。 世间所有的晦色,我都拦在身后,不曾让他看见。 凡尘争名逐利,我却早已将名利捧在他面前。 世间千千万万人逐我,我只逐兰玉一人。 谢尘缘道:“我对兰玉的感情,这世间再无一人能及。” 第46章 青蔼峰 十一 柳玄面容清隽,但眉目却是无法掩饰的恶意,视线如冰凉的蛇信子,细细地看过来时,让人汗毛直立。 “嗬。” 柳玄声音低沉而平静,一字一句都从舌尖缓缓滑出:“我实在不知,仙尊您究竟如何平心静气说出这些与您毫不相干的事。” “如果您爱他,又怎么忍心看着他失忆,怎么忍心亲自送他离开,怎么忍心放弃他?” 柳玄撕开嘴角,露出危险的笑:“其实您根本不懂悲悯,不懂众生所求为何,更何谈那些虚无缥缈的爱。” “......”谢尘缘沉默半晌:“所以你恨我,还有这个原因。” “不是只有我恨您,是这世间,有太多人恨您。”柳玄道:“仙盟百家,凡尘俗世,无一人不恨您。” “仙盟百家,因我一人死伤千万,恨得好;凡尘俗世,因我一人贪欲不满,恨得好;你与兰玉,因我一人此生无成,恨得好......空有慈悲心,却做不到拯救这世间,他们该恨我。” 谢尘缘细细数落,但却被柳玄打断。 因着情绪激动,柳玄脸上缓缓显出蛇的纹鳞,愈发狰狞。语调攀升至顶峰,爆发出石破天惊的动静,山林间鸦雀哄作一团,顿散。 柳玄怒道:“错!您错了!” 谢尘缘愣了,柳玄上前两步,怒目:“我们恨您,是因为您所谓的拯救,从头至尾都是强加于我们身上的。您从来没问过我们愿不愿意被拯救,从没问过我们这些因果需不需要被斩断。” “我现在告诉您,”柳玄呼吸不稳,蛇瞳竖起:“千年前,我和宋山活的便很好。这青蔼峰所建,不过宋山为了成全您的一己之私,他接任峰主,也从来都不是自愿的。是您,亲手将他推至高位,又不管不问,随他死活。现如今他要为了延续青蔼峰所谓的灵脉,为了保住青蔼峰在仙盟的地位,千百倍透支身体,永远的被禁锢于镇魂殿之中。” 啪嗒—— 一滴晶莹的泪砸下,砸在谢尘缘的袖袍上,慢慢洇出湿痕,散开,又淡去。 谢尘缘愣愣看着,下意识抬手,想抹去他的泪,却被柳玄一掌挥开。他听见柳玄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强调每句后两个字:“净世,我和宋山从不需要你的怜悯,世人也从不需要你的怜悯。” “......”谢尘缘张了张口,却只道:“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 谢尘缘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好像他真的欠这世间太多,好像他做错了一样。 柳玄闻言,却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堵的难受。 明明他想听到的就是这些,想听到的便是谢尘缘认错,认命,但是当谢尘缘真的说出这句话,柳玄却觉得更恨了。 他茫然起来,不知还要再骂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怒气和浓烈地恨。 他在迷茫什么? 或许是他表达失误。 实际上他并不觉得谢尘缘做错了,而是单纯的为他分开自己和宋山找一个情绪上的发泄口。 只是把这个原因说得更伟大,更冠冕堂皇一些。 或许是他太恨了。 千百年过去,恨意已经永远刻进他的骨子里,所以他要颠倒黑白,要谢尘缘愧疚,让谢尘缘永远背负着世人的血海深仇,让他即便重生,也要痛苦地活着。 用这些来让谢尘缘偿还,偿还他曾经亲手将自己的爱人宋山,变成那个对众人都笑意盈盈,却唯独不记得自己的玉衡子。 但是...... 又为什么,自己也会感觉到难过呢? 柳玄痛苦地想。 而每当痛苦时,他的身上便显露出更明显的痕迹,蛇鳞从他的皮肤下钻出,脸变得扭曲,隐约可见巨蟒的外貌。 “我会为了我所犯下的错误赎罪,更何况如今 我也正在这样做。”谢尘缘缓缓道:“但是柳玄,我做错的事情,和兰玉无关。” 柳玄愣住,又听他道:“你和宋山分离,皆是我一人所为,请不要怪罪于他。” 请不要怪罪于他。 这话说的多好听啊。 他和宋山被迫分开始时,宋山也是这样说的。 宋山乞求自己,不要怪罪净世,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是那之后,宋山就变成了玉衡子。 他们拥有相同的外貌,才华横溢,待人做事都温柔,从不逾矩。 唯一的区别是,宋山记得他,玉衡子却不记得。 柳玄愤恨地想,你都忘了我们的诺言,我又凭何还要记得你嘱咐我的事。 可说到底,柳玄呆在蓬莱墟,和一众凶兽厮杀最为惨烈地那段时间,也没恨过谢尘缘。 他仍怀抱着一种隐秘的期望,期望等有一天,谢尘缘放他回到青蔼峰,他和玉衡子再续前缘。 柳玄始终没等到那一天。 他被丹青从蓬莱墟带出,回到青蔼峰,却得知谢尘缘死了,无人再护青蔼峰灵脉,于是玉衡子闭关,以己身千年修为,供养整山灵脉不损,试图逆天行事。 这一切,归根究底,只是因为谢尘缘。 “无关?”柳玄冷笑:“仙尊,您不是最信因果了么?你的孽怨,反馈在兰玉身上也不过因果罢了。您为何会天真地以为与他无关呢?” 谢尘缘看人的眼神常常是柔和的,哪怕柳玄说恨他,他眼神中也无情绪波动。 可这句话落下,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渐渐透出一丝怒意。 一身素衣的仙人呼吸淡下去,身后高崖万丈,只间淡淡的薄雾中,一道寒光破空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起风,闪着寒光的剑尖擦过谢尘缘脸颊,停在柳玄那双竖起的蛇瞳前。 柳玄来不及反应,蛇瞳来不及收缩,便感受到从面前铺天盖地涌上的杀意。 谢尘缘温和的眸子敛起,暴露在外面的是不加掩饰的烦躁。 他说出口的字句毫无情绪,却让人下意识感到恐惧:“柳玄,是我好脸色给多了,你才觉得你有本事拿兰玉威胁我,是么?” 柳玄这才蠢笨地想起蓬莱墟的场景。 三五百年的时光将这些回忆盖上一层血色的光,不论是人还是妖,都会下意识逃避最黑暗的那段时间,柳玄也不例外。 他想起蓬莱墟那遍地血污的场景,所有凶兽皆奄奄一息,不知生死,歪七倒八的叠在一起,从最黑的深渊尽头,走出的衣不染尘,面无表情的净世仙尊。 彼时,柳玄也奄奄一息,蜷缩在碎石旁,他是亲眼所见过谢尘缘从头到尾收敛不住的狠戾杀意,活脱脱像一个从深渊走出的恶魔。 却在离开蓬莱墟前,不发一言,沉默地弄干净自己的衣服,刹那间,披上一层最温柔的外衣,眉目柔和。 哪怕他几乎要亲手屠尽整个蓬莱墟,哪怕这世间再无一人成为他的对手,哪怕他手中拎着的枯荣还在滴着粘稠的血,他还是在离开蓬莱墟前最后一秒,变得笑意盈盈。 蓬莱墟内凶兽千百只,却无一兽不知,蓬莱墟外,有个小祖宗。 如花似玉的年龄,起了个花名,跟女孩似的,叫兰玉,实际上却是个不爱说话的男孩。 这位祖宗平生最厌血腥气。 他年纪小,若谢尘缘浑身杀气,带着血污出去,吃软不吃硬的祖宗若是被吓到,怕了,哄不好了,谢尘缘也会跟着变回魔头,蓬莱墟内就该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此时此刻,这句话彻底将柳玄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勾起。 他的大脑被过往惨烈的画面无尽吞噬殆尽,眼前闪过一帧又一帧,似乎在警告他,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净世仙尊是魔物,是披着羊皮的狼,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于是,柳玄身体完全的长出蛇鳞片。 白净光滑的皮肤变得崎岖不堪,少年的干净消失殆尽,只剩下一条蛇头如巨石般,身长堪比百丈悬崖高的巨蟒,横空出世。 他巨物般的蛇尾堆在摇摇欲坠的高台上,蛇头俯冲,和谢尘缘平视。柳玄声音低沉:“既然我被从蓬莱墟放出,本不是仙尊所愿,那您此番前来,便是想杀了我的。我该说的都说尽了,想做的也都做了,那我们便在宋山的殿前,做个了结罢了。” 谢尘缘却是不会这样做的。 兰玉此时还受蛇毒困扰,卧病在床,若是拿不到解药,谢尘缘就算掀了镇邪殿,也要将玉衡子拉出来,请柳玄亲眼看着,若兰玉死了,他必要整个青蔼峰,跟着偿命。 “了结?” 谢尘缘手握枯荣,隐约可见目露凶光,他身体最深处的能量,一直在被压制。 重生归来,肉身不稳,贸然泄露神力,于他而言只会百害而无一利。 可他本就是疯起来不要命的二流仙人,一念成神一念成魔,未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 枯荣在手,眼看谢尘缘便要亲手杀蛇,取其妖丹,救兰玉性命。 忽地,针锋相对的一人一妖察觉一阵地动山摇,声音从更深的地底传来,又或许是从镇邪殿深处传来。 柳玄不可置信的望向镇邪殿殿门。 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镇邪殿殿中央巨大的石像一分为二,缓慢的,又发出震天的响动。 紧接着,出现一条蜿蜒的石路。 阶梯往下,通向深邃的,幽深的地底。 这是柳玄守在此处,第一次见到这般场景。下面是什么?走进去又能见到谁?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那里面是他的宋山,是他的爱人啊! 石阶下,浓密的黑透不出一丝光,却让柳玄急不可耐,完全忘了身前的谢尘缘,也再不关心自己是否会腹背受敌。 他主动将身形变小,恰巧能通过石阶留下的空间,灵活的钻了进去。 谢尘缘见状,望了眼渐渐阴云密布的青蔼峰,又想起还在床榻上修养的谢尘缘,提着枯荣,不假思索,也疾速跟上,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阴暗的地底。 第47章 青蔼峰 十二 这般阴暗的地底,湿气极重,犹如坠入冰窟一般,柳玄却像察觉不到冷似的,身体发抖,只是因为兴奋。 谢尘缘脚踩在石阶上,嗅着这湿冷的寒气。 这地下的冷,是断断比不上寒渊的。 但恰恰是因为拥有和寒渊一样的特质,阴冷,潮湿,刺骨的寒,谢尘缘刹时停在原地。 他的目光望向石阶尽头那处巨大的寒潭,中央盘腿坐着一位身着青衣的故人。 故人眉头紧锁,周身萦绕淡淡的白光,但肉眼可见的灵气稀薄。 玉衡子的修为不剩多少了,外貌也肉眼可见的衰老。 只剩下那双眉眼,即便紧锁,也看不出狠意,大概能从这些蛛丝马迹中依稀能看得出些旧时的影子。 柳玄不比谢尘缘冷静。 他从进入到寒潭时,体温便骤降,动作也变得麻木,僵硬,几乎无法爬行。 尽管他不停的催动妖力来抵御严寒,但这就像是杯水车薪,消耗巨大但收效甚微。 可柳玄还是那样做了。 柳玄化作人形,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寒潭边缘,却撞上一层屏障。 屏障或许是玉衡子闭关之初设立的,三百年过去,依旧坚韧。 它犹如一道天堑一般,将玉衡子和两人彻底隔开。 柳玄张了张口,却崩溃的的发现,因为环境的压迫和极大的喜悦冲击下,他竟无法再张口说话了! 可他想吐露的想念太过珍重,繁杂,柳玄迫不及待,却无能为力。 他的头垂下去,脸颊贴在透明的屏障前,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寒潭中央的玉衡子。 再见还是会格外地喜欢,心跳依旧为他一人搏动。 千年前感受到的充斥胸腔的爱意和接踵而来地无力再次袭击了他,柳玄眼角滑出一滴晶莹的泪水。 在极寒的地方,时间也快要被冻结,流速缓慢。 那滴泪留下的瞬间,在空中结冰,“叮咚——”一声,砸进三百年再无波澜的寒潭之中。 泛起涟漪。 无限的寂静中,柳玄无声的开口,似乎这样,玉衡子便能张开眼,看看他。 他声音沁着血,沙哑地喊:“宋山,宋山......” 可是没有,无论柳玄满怀着期冀,呼喊多少遍,寒潭中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动静。 他仍旧紧闭着眉眼,安静地打坐。 青蔼峰地底源源不断地灵脉,滋养着山中万物,滋养着玉衡子最引以为傲的茶芽。 或许玉衡子闭关时,根本没有想过这一关便是三百年时光。 他从未想过用千年修为去滋养一座山对一个修仙者而言是多么致命的打击。 更没有想过再醒来时他的修为散尽,青蔼峰也会彻底变成一座被邪祟袭击的荒山,恢复千年前那无人敢靠近的场景。 他只是简单怀抱着和谢尘缘一样所谓救世的想法和抱负,便义无反顾的留在地底。 只为了营造出即便谢尘缘抛弃了青蔼峰,他身为峰主,也能担起这个沉重的担子。 或许是感受到什么,谢尘缘手中紧握的枯荣发出挣动。 他顿了顿,低头看过去,枯容却散开,再不见剑形,化作密密麻麻的细小针尖,霎时将整座屏障包围。 满座透明的屏障被针尖填满,散发着森森银光。 柳玄被针尖逼退,不可置信的看向谢尘缘,怒喝道:“你做什么!这里的屏障代表着柳玄的最后一道保护,你要杀了他么!你要杀了忠诚跟了你千年的属下么!他为你卖命,为你独身一人撑起整座青蔼峰,净世,你究竟有没有心!” 谢尘缘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浑身冰凉,心如针扎一般地痛,却不做辩解:“柳玄,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柳玄死死盯着他,似是早有预料,但仍旧难以置信谢尘缘真的会说出这般冷血的话。 “你活该死!活该成为这三界万人诟病的魔物!” 柳玄胸腔起伏,此时声音已完全好了!甚至带着声如洪钟的气势,带着满腔的愤懑,和无尽的憎恨:“净世,你为何还不死,为何还不去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砰——”,屏障破碎爆发出震天的声响,柳玄身形闪过,他清晰地看到谢尘缘因为屏障破裂的冲击,腰弯下去,背靠石壁,面色苍白。 可不过须臾,柳玄便被一道人影禁锢。 那人满脸是血,一身青衣也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玉衡子的眼堪堪张开,目光落在身前对仙尊口出狂言的男子身上,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 玉衡子不说话,但默默尝试着,睁开眼,拼命地想要看清他是谁,却依旧认不出面前人究竟是谁。 他手中的白绫锁住柳玄的喉颈,叫柳玄一动不敢再动。 玉衡子道:“在我的地盘,你想要谁死?” 玉衡子问出的话平缓,甚至他对着想杀害谢尘缘的歹人,还能说出这般慰问似的话,已经算他脾气好了。 但柳玄听到的,却是冰冷,带着杀意的。 是啊,对他说出如此冰冷话语的人,不是宋山,是玉衡子。 宋山说话,向来会满眼爱意,说话的语调都柔和至极,满心满眼都是他,又怎会发出这般质问的声调。 哈、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消多问,这是净世仙尊亲手造成的。 柳玄鼻头一酸,涌上铺天盖地的酸涩。 他想回过头去,看一看他的宋山。 却被那白绫紧紧勒住,无法回头看他逝去的爱人。 于是,满腔的爱被推至万丈深渊,砸下去的瞬间,血浆肆意流淌,碎成渣碎,留在表面的,只剩下了无尽的恨。 只对面前的净世。 “我恨他!我恨他!” 柳玄撕心裂肺的喊,却迟迟不动手。他的声音渐哑去,却是从内心最深处吼出:“玉衡子,我恨他啊!” 可是柳玄再恨,就是做不到,做不到杀了谢尘缘。 做不到转过身,看见玉衡子眼中毫无爱意,如死水一潭。 做不到转过身,挣扎开玉衡子的枷锁,若他真的那样做了,玉衡子又要受伤了。 明明他是修为至深,明明他才是那个无所畏惧的妖怪,却甘愿沦为情爱的阶下囚。 “你为何恨他?” 玉衡子质问,似乎是觉得不可理喻。 这世间,怎会有人恨仙尊。 他为天地,为三界,为众生。凡尘俗世,六道轮回,敬他,爱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有人恨他? “因为......” 柳玄身体颤抖着,僵硬麻木。 他觉得自己身体中的血液已经停止了,冷血动物避寒,应是本能。 因为你。 因为我爱你。因为我对你爱的无任何保留。因为我捧出一颗完全赤诚的心给你。所以便对只用一个举动,就将我的真心碾碎在深渊的他恨之入骨。 柳玄张了张嘴,却发现他连解释的资格都被面前的谢尘缘剥夺了。 于是,恨意更浓。 好像陷入一个死循环。 玉衡子想解决这件事,可玉衡子每每开口,每每问出一个问题,柳玄便会无止境的加深这份恨。于是解释变成了恨意的根源,理智昏了头,只剩下本能的恨与恶驱使人做事。 可是柳玄想,无论人还是妖,魔还是仙,当它真正遇到爱时,理智会昏了头。 像他一样可笑,像谢尘缘一样可恨。 他究竟想说什么呢? 为什么恨呢? 明明理由盘桓在他的脑海中千百年,但现在真的到了这个时间,柳玄却只想说:因为你想不起你爱过我了。 可我支持你,是柳玄亲口所言。 可人间修士最是薄情,柳玄一直都知道的。 “宋山。”谢尘缘声音缓慢:“他没想害我。” 此话一出,柳玄蛇瞳有了反应。 宋山? 净世为何叫他宋山,而不是玉衡子? 玉衡子没再说话了,他只是收回自己手中的白绫,看着面前模糊的虚影,转过身。 一个站的远些,身着白衣,是仙尊,面前这个,要离他更近些,很熟悉,却记不起是谁。 面前的虚影似乎变得清晰了,冷雾凝在玉衡子的眼前,又散开。冰冷的手触上他的脸颊,声音发颤,依旧喊他:“宋山,你流血了。” 血?玉衡子伸手,试图擦去溢出血的唇角,却碰到了那双冰凉的手。 凉的叫人心惊。 玉衡子听见自己说到:“你的身体很凉,要不要先离开这?” 但是话音刚落,面前的人便如同疲软的蛇一般,瘫倒在他的怀里。玉衡子吓了一跳,紧忙接住,又听见谢尘缘道:“他是蛇,你不要怕。” 是蛇...... 玉衡子心下打了个颤,青蔼峰怎么会有蛇妖,还能化作人形。 他的眼睛终于能看清东西了,谢尘缘却要转身离去。 玉衡子顾不上自己怕蛇,打横抱起身上渐渐长出蛇鳞的柳玄,抬腿便跟了上去。 石阶每往上走一阶,光就凉一份,怀中的冷血动物体温也在慢慢回升。 玉衡子问:“仙尊,是您么?” 谢尘缘没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只道:“宋山,你都想起来了吧。” 想起来什么? 玉衡子更是疑惑,他听见自己说道:“仙尊,您在说什么?” 此时已经快走到镇邪殿的出口处,谢尘缘停下脚步,身形顿住:“宋山,你还记得青蔼峰的半山腰的那座庙吗?” 玉衡子一顿:“或许记得,或许之前去过几次。” “那便带路吧。”谢尘缘道:“带我去那瞧瞧。” 玉衡子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察觉到谢尘缘罕见地沉默,也跟着缄口不言了。 山上的引魂雾不知何时又浓重了些,下山的路也格外不好走。 一路上,潮湿的水汽黏连,叫玉衡子恍然生出一种他竟真的踏出镇邪殿的不真实感。 在他被困入地底时,意识恍惚间,他感受到青蔼峰灵脉断了,像是被人压制,阻塞不通。 于是玉衡子输送出去的修为也淡了,慢慢地,抽离许久,游荡在寒潭中的灵魂回归于肉身。 再后来,他恍惚听到震动,听到脚步渐缓,还有哽咽,再之后,便是石破天惊,撕心裂肺的争吵。 玉衡子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所设立地屏障正被突破,却意外的,没有察觉自己被冲击。 至于为何会咳血,大概是因为屏障被冲破的一瞬间,寒潭内的灵气挤压,这才让他受伤。 但伤势不大,他也才能好好地站在此处。 究竟是谁在帮他,才叫他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思及此处,玉衡子走在前方的脚步停下。 他回过身,看见大亮的天光,雾霭朦胧的不远处,白衣仙人面色惨淡,唇无血色,依旧不急不缓的走着。 此情此景,又叫玉衡子凉了的心,又重新被扔进沸水里,千万般翻滚起来。 第48章 青蔼峰 十三 是仙尊替他挡下这致命一击。那他呢?为何不肯说,为何要一言不发? 玉衡子察觉到久违的乏力,无奈。 他一直都知道的,净世仙尊生来最不爱的便是解释。 他觉得,解释自己为何要做某件事,是此世最浪费时间的事。 柳玄觉得他无情,也是这个原因。 玉衡子永远记得,净世便站在面前的这座破庙前,沉默良久后,回应过这个玉衡子思虑已久的问题。 他说,做一件事,无愧于心就好了。 苍白无力的辩解不重要,也无人在意,众人只会看到他们想看到的那一面,当他们心中已认定这件事,你再出来,如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如叽喳雀鸟一般喋喋不休,这便显得你的解释,越发的可笑。 凡人之心最是薄情,也最是顽固。 谢尘缘常常游走于三界边缘,看惯了人心,也就愈发懂得了和一个道理。 满堂尽坐的无知宵小,若他们有心,流言蜚语能将你压死,剑影刀光可以肆无忌惮的刺穿你的身躯。过往一切善缘,最后都会变成荆棘的牢笼,任你头破血流,也无法再钻出这座名为“流言”的牢笼。 所以不辩解,不解释,成了谢尘缘行走于世恪守的箴规。 就像现在一样,哪怕化作万针攻破玉衡子施下的禁制是枯荣所为,哪怕柳玄觉得谢尘缘心狠手辣,哪怕谢尘缘选择一言不发便替玉衡子承受这些,也不会辩解一句。 玉衡子唤道:“仙尊,您还好么?” 无人回应,但谢尘缘却身体力行的快步走上前,淡淡落下一句:“这该是我要问你的。” 你的身体怎么样,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千年修为散尽,只为了弥补我犯下的过错,你还好么? 谢尘缘没说出口的话,借着玉衡子问出来了。 二人相顾无言,谢尘缘默声,挥一挥衣袖,朝着破庙的方向又走了几步。他看见不远处的庙门,本是半掩着,风一吹,便又敞开大半。 谢尘缘踏上台阶,竟才发觉,他和兰玉进来时丝毫未曾注意这座佛像。 庙中装潢一如往昔,不出意外的破落,大仙牌位光秃秃的叠在神龛中,帷幔只剩下一个叫,窗户支零破碎,却仍旧顽强的用窗框支起。供桌上落满的香灰无人在意,地上掉落的柴火,似乎是像他和谢兰玉一样被困在此处的过往行客遗留的。 至于那一直未曾仔细观察过的神像,如今在谢尘缘的眼中,也越发的清晰。 神像金身早已斑驳脱落,近似泥塑的神佛,摇摇欲坠的立在风雨飘零中。 那神像一身素锦纱衣,手中持剑,剑身长约四尺二寸,剑柄上雕刻的东西已看不大清,但隐约分辨得出那剑是由寒玉一般剔透,剑尖却乌黑锐利。 再说那神像容貌,约莫等比例放大,脊梁挺拔,彻底分辨不出人脸五官,但依稀能辨认出那悲天悯人的表情。 “仙尊,您在看什么。”玉衡子将柳玄放下,替他掩好衣物,看谢尘缘一言不发,仰头望着空荡荡的庙宇,一时有些好奇。 “我在看我。”谢尘缘回过头,笑着对玉衡子道:“那里站着我。” 玉衡子看向谢尘缘手指的方向,那里哪有什么另一个净世?玉衡子沉默片刻,想起上一世贵为国相的谢尘缘,凡人百姓为他建起一座座庙宇,供奉香火,以为谢尘缘是回想起了过往时光。 但下一瞬,谢尘缘踉跄一步,不假思索,伸手挥开面前的神龛。 玉衡子不仅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更是被那神龛下钻出的青蛇吓到。 谢尘缘神色冷了下去,也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咬伤谢兰玉的青蛇不是柳玄,本是五毒,至于为什么会致幻,想来应该和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有关。 他独自一人进入这座庙,看到的千年前风光无限的国相大人,被打入泥地。 他和兰玉一起进入这座庙,却经历了情热,沉沦。 这一切不过是幻境罢了。进入这座庙,人类就要被迫面的他们心中最恐惧的事情,要被迫去做他们最不愿去做的事情。 依旧是庙。 这和百蝶镇疯了的白松又有何关系? 难不成白松也是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被迫和邪祟做了交易? 更重要的是,他要替谢兰玉解蛇毒,听起来便更像一个笑话了。 没人中毒。 这个世界上,根本无人中毒。 也无人需要救赎,这一切不过是谢尘缘自作多情罢了。 谢尘缘意识到这件事,便挥开神龛,他冷漠的,沉静的看那青蛇如一日前一样,慌忙逃窜的模样。 等一切安静下来,谢尘缘才终于目光聚焦,看清楚眼前的画面。 玉衡子站在不远处,满怀关切和担忧,柳玄眉头紧皱,似是陷在水深火热中,无法脱逃。 谢尘缘冷静一瞬,卷起桌上摆放着的残卷,香灰慢慢散开,成了落入泥地的灰。他伸手,将残卷交付给玉衡子,目光一瞬不瞬,道:“打开它。” 玉衡子不知这画卷中究竟是何物,但依言照做,缓慢接过,看尽画面内容的刹那,他瞳孔骤缩,声音中也带了些颤抖:“仙尊,这是......” “你和柳玄。”谢尘缘淡淡问道:“所以你现在想起了么?你是宋山。” 玉衡子看到画面的一瞬间,呼吸不畅。 他的手指触着画卷,从边缘,一直到画面中央,画卷卷中央是名安静看书的男子,身着青衣,安静的坐在石桌旁。 似是早预料到有人在画他,便一直掩嘴,笑的格外宠溺,画中人的眼神似乎要透过画卷,直勾勾的盯着玉衡子,盯着作画的人。 玉衡子认出,那笑意盈盈的男子正是如今已经昏倒的柳玄,身形,容貌,以及宋山留下的署名,字迹,根本无法造假。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玉衡子有些胆寒,他不敢想这件事情究竟是何时发生的,他又经历了什么,忘记了什么。 毕竟未知的经历最为可怕。 “如果真的好奇的话,不妨出门看看吧。青蔼峰的雾是活的,走进去,便什么就都知道了。”谢尘缘道:“我很抱歉,现在才赶回来,才让你和柳玄相聚。” 玉衡子闻言一愣:“仙尊,您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谢尘缘缓缓道:“就在外面,站着另一个你,是另一个宋山。” 另一个宋山?玉衡子循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这次不再像刚刚一样,他的确看到了谢尘缘口中的另外一个“宋山。” — 宋山踩着湿滑的青苔石阶往上走的时候,满天大雾正从青蔼峰的崖岩中渗出来,漫天的薄雾,沾上他的靴子,如同无数冰凉的蛇,吐着芯子,将他牢牢的缠缚。 进士放榜那天,他在红榜前,站了三个时辰,从榜首找到榜尾,也没能瞧见他的名字。 后来才得到消息,有不少人的名字都被贵族人家的公子顶替了去,连带着那封早该寄往家乡的报喜信,也石沉大海。 “罢了。” 宋山扯了扯自己洗的发白的长衫,背着破旧的行囊往家里走。 他早已将满腔的悲愤咽入肚子里,他学了十几年的圣人大儒,本来以为自己早应看惯这世间太多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最后还是发现,他依旧在意。 途经青蔼峰的时候,他晕头转向的,就走进了那条小路。 暴雨倾盆,无处避雨,于是宋山便只能拐进半山腰的那座破庙,稍作修整一番,再继续赶路。 推开门时扬起的不知是灰尘还是香灰,呛得他直咳嗽,他总算静下心来,去环视四周打量这庙里面的景致,物件。 这里的一切都看起来格外的破旧,神龛里的泥塑头早没了,除了工作上摆着的半幅画卷,一半被推开,安安静静的躺在供桌的中央,像是刚被人放下不久。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好奇心也确实害惨了宋山。 他自幼念书,学习书法,也对书画颇有些研究,虽然算不得大家,但是还是略懂几分笔墨。 见了画卷,自然是如痴如醉,急不可耐,更何况四下无人,他又要躲雨,不知要在这所破庙里度过多少无聊的时光。 于是他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这才看到了那画卷上的内容。 画卷上是青蔼峰的景致,墨色氤氲,烟染如沙,山岚青葱。 可是在画卷的右下角,却缺了一块,将这完美的画,瞬间撇入泥地。 宋山此生,没看过美人落难,但却见过不少书画字迹,清逸绝尘,却无人追捧。 而他自己也是这样的。 所以他便格外的痛恨,憎恶。 眼前的画作,很显然,出自高人之手,缺了这一角,便如同美人断眉,实在叫人心生遗憾。 可惜可惜,但是宋山却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瞧见了那供桌的角落,竟然还剩下半截残墨,烟台中盛着些积水。 剩的不多,但大概是能够将这幅画补全的。 宋山有些鬼使神差的拿起笔,不由自主的沾了沾的墨水,他抬起头,看下风雨飘摇的窗外。 那窗子早已零落不堪,几欲要被风吹断,但仍然顽强的支撑着。 于是,宋山便透过那窗外,隐约可见的景色,细细的开始补全其那缺失的一角。 笔落生烟,墨色突然活了似的。 在宋山落笔的瞬间,像是被人注入了灵魂。静止的山川嫣然突然开始流动,青山的轮廓不再静默,而是泛起涟漪,连画面最中央的那颗歪脖子老松树都开始颤动。 宋山放下笔之前,还没意识到这画真的活了,等到庙外的雨声渐渐的急迫起来,风卷着雨丝彻底的打在破窗上,噼里啪啦发出响动,宋山这才被吓了一跳。 他看见那画卷上突然腾起白雾,连带着雨丝也活起来。 刚刚落下的画中墨色,如同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又似活物缓缓流淌,渐渐聚成一道纤细人影,逃离出画卷。 那人穿着一身素衣,如瀑的长发半挽,肤色白的像雪,几乎要透出身下的血管。 素衣男子立在供桌之前,唯有一双眸子幽深如潭,似含无尽哀怨,似极其寒凉的墨色。 望过来的时候,让人半管血都凉透了。 宋山吓坏了。 他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书生,哪遇见过这幅大场面? 之前书里常说,这山上有妖,要吃人,害命,碰见了就得跑,跑不掉,这辈子就栽到这了。 宋山也怕,他的家乡还有他的老母亲。 哪怕没有取得功名,也不能将这烂命一条葬送在此。 宋山打着寒颤,往后退了半步,撞到身后的神龛。 那玩意儿哐当的一声掉在地上,伴随着宋山发出的质问,高高的扬起,又轻轻的砸下。 “你……你是何人?” 或许是那妖怪,尚且还有几分良心在,看在宋山补全了画作的份上,没立即吃掉他。 于是此时,也看起来脾气颇好,他抬了抬手,低眉,指尖轻轻的划过画卷上,直勾勾的盯着那被补全的一角,眸色格外的沉。 忽然,他开口了,说话的声音像是蛇吐着信子,带着颤,又融进风雨里,那男子说:“我叫......柳玄。” 第49章 青蔼峰 十四 紧接着,那个说自己是柳玄的男人又道:“从今儿个起,你补了我的画,就欠了我的因果,便哪也去不了。” 哪儿也去不了? 宋山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男子,恐怕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好妖。 哪怕现在他没杀自己,也不是好家伙。 于是,强大的,对生的渴求让宋山抛弃了一切杂思。 他得活下去,去见他的老母。 于是他背起行囊就往庙外冲,横冲直撞,像头倔驴。 可是刚踏出去,就被浓雾裹挟着打了回来,重重的打在门板之上,把他的整个脸,整个身子,都拍红了,像是要把他的骨头击碎似的。 可是,宋山是头脾性不改的倔驴。 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 他站起身,又一次冲出去,可是再试一次,结果又能如何呢? 再试一次,还是一样。 如鬼打墙一般,不论朝着哪个方向走,最后都会绕回这座破庙里。 书生素衣衣摆在地面拖出一道浅痕,他有些惊慌的站在庙门前,忽然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巨大压力,猛地转过身去。 不知何时,那位名叫柳玄的男子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几乎要与他紧紧相贴。 “你怕什么?”柳玄的手指几乎要碰到宋山的脸颊,那声音中带着诱哄,又带着妖的魅惑。 他说道:“你替我补全我了画,将我救出来,也算是我的半个恩人,我又怎会知恩不报?” “你若要报恩,那便放我走。” 宋山别过脸,躲开他的触碰,不情不愿:“更何况,我与你素不相识,不全这幅画,不过是一时起兴,我不欠你什么,也从来不想插足你的因果。” “你遇见了我,便已经插足了我的因果,这辈子也逃不开了。” 柳玄说话的声音如鬼魅一般。 他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柳玄柔声,压低声音哄骗道:“不信的话,你出去。待上半个时辰,看你是能活着走出这座山,还是能活着走出这片雾。” “你们这些妖物,不仅知恩不报,还要以性命相威胁,”宋山气坏了,他这辈子没有见过这样的神经病。 不对,其实还是遇见过的,就像那些冒名顶替了自己名次的富家贵公子。 但是宋山,也因为这句话由衷地产生了一种敬意。 或许是因为柳玄说得实在不像假话。 或许,刚刚他逃出去的那两三次,已经侧面印证了这个事实。 他心里清楚,柳玄说的极有可能不会是假的。 可即便他心里信着,也是不会放弃的。 接下来的好几天,宋山试了很多次,要逃跑,要离开这座见鬼了一样的山。 趁着柳玄闭目养神时,他夺门而出。 趁着夜色浓重时,他一步一步走下山崖。 甚至无人在意时,甚至试图攀爬着崖壁往下。 最后一次,他的手没抓稳,原以为这辈子就要葬身于崖中。 再睁开眼时,他又站在了破庙的门槛前。 柳玄手中正捏着笔,不知从哪儿找出来两幅破旧的残卷,一笔一划的描着。 听见响动,也不抬头,依旧安静地干着自己的事情。 等画完了,再将画卷收起来,站起身,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生的兔肉,还滴着血,想要塞到宋山的手上。 穷书生怕杀生,吃的最多的就是野菜野果,哪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面前容貌俊美的男子,在他的眼中犹如恶魔一般。 宋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独自一人靠着墙角。 他看不到墙的另一面,庙的外面是依旧浓重的白雾,像是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彻底困在了这里。 晚上睡觉时,他总会梦到夜里有山野精怪,敲这破庙的门,叮铃咣啷的响。 但是很快,声音又慢慢淡下去。 睡眼朦胧之中,他看到柳玄披上衣服,慢慢地推开门,窗外的冷风呼啸而过,灌进来,又带走些暖气。 他推门走了,又总会在天亮的时候赶回来。 宋山每次醒来的时候,供桌上总是会多出些干粮和清水。 这次不再是生的兔肉,而是烤焦了的兔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烤的焦黄酥脆。 柳玄见他不愿意搭理自己,也冷傲地呆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 二人就这样在一座屋檐下生活了许久。 记不清时日。 突然有一天,他又从惊悚的梦中醒来,但是却生出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梦见那名顶替自己功名的知府公子,骑马摔断了腿,功名自然也黄了。 于是他醒来的时候,喘着粗气,看见柳玄一言不发的,依旧对着画临摹。 宋山虽然亲眼所见柳玄从那画卷中生出,可或许是与他的人形相处太久,于是也慢慢吞下胆寒,生出了一两分想要亲近的意思。 他现在离不开这座所谓的破庙,吃喝拉撒都需要仰仗对方,倒不如打好了关系,等到解决完因果,他便回家寻他的老母。 于是他走上前,看着柳玄低垂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看对方执笔,慢条斯理的临摹那幅画。 即便察觉自己站在身后,也一言不发。 宋山凑过来看。 对方画的并不好,线条歪歪扭扭的,像是从来没有拿过笔,所以画出来也格外地丑。 不知自己究竟盯着看了多久,宋山终于忍不了了,他从身后握住柳玄的手腕,带着他,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勾勒。 柳玄只在第一次,宋山握他的手时愣了一瞬,那之后,再也没有对宋山任何过界的行为表达出任何的不满。 在一次次的临摹中,柳玄意识到宋山的指尖是凉的,比起青蔼峰的雾还要凉。 但是却诡异地让人安心。 等画完了,柳玄才会收起画,安静地坐在庙门口晒太阳。 山里的浓雾渐渐的淡了下去,可是宋山依旧无法逃走。 也不知从何时,他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他的挣扎是毫无用处的。 于是,他慢慢卸了逃离的心思,不再执着于这件事。 所以看到柳玄坐在门口晒太阳的时候,他会陪着柳玄,一起坐在庙门口晒太阳。 身侧的男人容貌姣好,青色的素衣被阳光染成淡淡的绿色,长发垂落肩头的时候,偶尔有风吹过,带起他的发丝,缠上他的指尖,也缠上宋山的。 宋山也想知道,面前从画中突然出现的柳玄,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这么问了。 但柳玄神色暗了暗,却并不回答。 两人也就这样,保持着合理的默契,平平淡淡的开始去找如何解决他们的因果。 入了夏,整座山头的雨都开始变得缠绵。 一连下了有大半个月,山路被冲垮,破庙的屋顶开始漏雨,宋山忙里忙外,找了许多的破茅草堵住,忙得满头大汗。 忙完了,才看见柳玄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雨幕,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在看什么?”宋山问。 “没什么。”柳玄回道。 “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你看着似乎很担心。”宋山不依不饶。 “这雨再下,怕是要有山洪,我们便也不能再在这待了。”柳玄皱了皱眉,只是抬手在窗台上画了一道符。 “那我们该怎么办?”宋山有些急迫,他们现在是无法离开这座山的,如果真的发生山洪,那他们肯定要葬身于此。 “你想走吗?”柳玄说:“是因为害怕山洪,还是因为害怕我?” “不是害怕,是有惦念的人,还在山外。”宋山说:“其实这样的生活也好,如果没有山洪,我们能一直这样安静的活着,我挂念的人也能一直安静活着的话,我都无所谓的。” “所以不是因为害怕我才想要离开。”柳玄确认。 “如果真的害怕你,我早该在夜里把你搞死了。”宋山笑了笑。 “放心,我们不会死的。”柳玄却没回应他这句话,而是转身走了。 他们之前在破庙处,搭了两处简陋的草席,当做睡觉的地方。 柳玄细皮嫩肉的,竟然没觉得日子过得苦。 宋山见状,也跟着他走去了草席旁,现如今,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天由命。 那他便相信柳玄一次吧。 毕竟,这么多天都是相信着他不会在食物里给自己下毒,才活下来的。 谁成想,当天夜里真的来了山洪。 睡梦之中,宋山先是听到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等他彻底醒来的时候,柳玄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站在了庙门口。 素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抬手对着汹涌而来的洪水一挥,便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拔地而起,挡住了山洪来的去路。 但是雨势太急,屏障上很快就布满了裂痕。 屋漏偏逢连夜雨,破庙的门也早已被狂风撞开,雨水伴着泥沙灌了进来。 意外的是,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破庙竟然始终没有倒下去。 宋山的理智却完全被他看到的东西剥夺了。 他看到柳玄的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是一条巨大的蛇尾,散发着青绿色的光,鳞片在昏暗的光下,闪烁着凛冽的光泽。 那条巨大的蛇尾从柳玄的衣服下摆中延伸出来,紧紧地支撑在庙柱上。 这便是这破庙为何不坍塌的原因吗? 柳玄转过身来的时候,看到正在发呆的宋山。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现了原型,露出了凡人最恐惧的那一面,只是拼命地催促道:“你快走,往山上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里快要被淹了。”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天空就响起一道惊雷,苍白的闪电划过夜空,直直地劈向柳玄。 宋山凭借自己人类残存的本能,扑过去,挡在了柳玄玄的身前。 “不要!”柳玄近乎失声。 当闪电落下的瞬间,屏障轰然碎裂,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撞翻出去,宋山感觉到后头一阵腥甜,吐出一口血来。 可是那口血却吐在了蛇鳞身上。 宋山被蛇身紧紧地卷着,那是一条通体青色的巨蟒,鳞片犹如玉石一般温润,一双金色的竖瞳紧紧地盯着他。 宋山愣了,脑海中传来蛇妖的声音。 柳玄说:“你傻不傻?为什么要救我?” 宋山顾不得质问什么,只是笑了笑,擦干净唇角的血:“你不也救了我吗?我救你,天经地义。” 柳玄很久没再说话,但是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开口:“我本是青蔼峰的一条灵蛇,修了千年才得以幻化人形,这幅画,是三百年前有一位画师路过此地,见我灵智初开,教我读书作画。他向我承诺,如果这副青蔼峰图完成,我就能离开这里,下山看看。但是它消失了,我却再也无法提笔,被困在这幅图中。” 宋山静静的听柳玄说。 “我等了许久,就当我不知今天是何年何月,直到你出现。” 柳玄转过头,夜幕深沉:“你补全了我的话,续了我的因果,替我报恩,替我完成愿望,你无法离开青蔼峰,是我的私心。我幻化出人形,见你的第一眼,就格外喜欢,你像他,像那个画师。所以我才拿因果骗你,骗你留下,但我现在知错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你是人,我是妖,我们本就无可能……” 但柳玄这段剖白内心的话,很快就停了。 因为宋山如同犯蠢一般,捧起蛇头,轻轻地蹭了蹭,像是一个吻,带着些凉意,依恋。 但是,柳玄依旧没有被安抚,他冷冷道:“明日洪水停了,我便把你送下山去。你回去见你想见的人,我们的缘分也就散尽了。” 宋山还来不及反驳,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送到了山脚下。 柳玄并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宋山只能背起行囊,沉默地回了家乡。 却发现他的母亲早已死了。 早在他离开家乡,赴京赶考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于是,宋山无依无靠,也无一人再惦念他了。 宋山依旧试着想在家乡那间破草屋里安定下来。 但是每每到入夜,总会想起那条巨蟒,想起柳玄。 终于某一天,宋山重新扛起行囊,回到了青蔼峰。 青蔼峰的浓雾变淡了许多。 宋山爬上了山,竟然熟门熟路的便找到了那间破庙。 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他带的行囊不多。 有一坛他珍藏多年的米酒,本来是想等他金榜题名的时候,再拿来喝。 但现如今却用不上了。 他手中捧着酒坛,和坐在庙门外晒太阳的柳玄对视。 他晃了晃,手里的那坛酒,笑意盈盈地对着柳玄:“尝尝?” 柳玄陪他一起喝了酒,醉到深处的时候,他的蛇尾露了出来。 宋山盯着看了许久,伸手碰了碰,蛇尾轻轻一颤,像是受了惊,但却没有收回去。 宋山低低笑了一声:“凉的,适合夏天抱着睡。” 柳玄的脸刷一下红透了,嗔怒:“胡闹!” 宋山闻言,笑得越发厉害了。 但是笑完,他凑去,唇贴了贴柳玄的脸颊,问:“柳玄,我们在此安家,好不好?” 柳玄身体僵硬,过了许久,他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地好像是叹息:“好。” 那一夜,他们都喝了不少的酒。 一坛酒,不少了。醉了两个人,也醉了一座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青蔼峰 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