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rg冬菇合集》 第1章 黎明之前(上) 00 我们都说,雷东多是皇马的王子。 我们用一切美好的语句修饰他。我们赞扬他的优雅球风,他贵族一般的飘逸长发。他过人的时候如探戈舞一样美妙,他进攻的时候如优雅的骑士,他将艺术后腰的概念阐述得淋漓尽致...... 他在场下固然也是优雅的,但又多了一些人情味。比起场上风驰电掣的激情与浪漫,攻城拔寨的潇洒,更像是贵族式的从容。 他对于酒精这种东西有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就像是对于一些飞花雪月般的东西。 他会在皇马赢球后与朋友们小酌一番,或许是球迷酒吧,或许是一些僻静的酒馆。他会谈笑着,小酌一杯,不多不少,既不显得不合群,又不会失了礼数。 他总是如此。 01 一杯酒后的雷东多精力充沛。那是他饮酒后最常见的状态,几乎队里的人人都见过。 他会谈性十足,和耶罗他们讲着下一场比赛,会讲起自己在阿根廷青年人的时候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阳光,会笑着讲起博卡和河床因为搬家而开始的延续半个多世纪的纠缠不休。他甚至会笑着将河床比喻为原本穷人家的妻子,却跟着富人私奔了,还过着披金戴银的奢华生活。这显然不太符合他平日优雅的形象,但大家都不甚在意。 他讲起自己在特内里费的生活。但更多的,讲的是伯纳乌。他会微笑着,摇晃着在朦胧的昏黄灯光下闪烁着友影影绰绰的微光的玉液,说起自己初初来到伯纳乌的时候。 那是一个暴雨的天气,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甚至连暴雨和狂风都变的可爱起来。那并不是他的第一次转会了,可那不是别的俱乐部,而是皇家马德里,是几乎所有球员都向往的俱乐部。接到他们对他发出邀请的时候,雷东多开心的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坐在去往俱乐部的路上时,听着耳边经纪人的絮絮叨叨的嘱咐,他望着窗外那些被狂风拼命吹打摇摆着的树枝,感觉自己的心情激荡在窗外,吹着风,起伏不定。他是如此快乐,以至于哼起了家乡的歌谣。 一直到镁光灯拼命亮起来的时候,他才从那种朦胧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而后意识到,他,费尔南多?雷东多,已经成为皇家马德里的一员了。无名的幸福在胸口荡漾开来,他觉得此刻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他简直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此刻的快乐,并想一直把这种感觉保留下来。雷东多暗暗发誓,要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并且让皇马的记载里留下他的名字,和记录下属于他的荣耀。 玫瑰色的少年时光缓缓拉开帷幕,而这不过是起点。他的二十五岁刚刚到来,一切是那样金碧辉煌。 天空那么高,深红色和浅玫色纠缠不休,仿佛这就是雷东多的一生了,虽然这只是短短一瞬。但是他那样坚定着,不论再过几十年,他依旧会体会这一刻的,无与伦比的幸福。 于是他笑着,应着耶罗的招呼,步履轻快地小跑着进了队伍。 酒吧里的灯光变换着颜色投射,在夜间造成更加强烈的晕眩的效果。黯然的红,青蓝的绿,诡异的蓝,跳动的黄,在他周遭幻化着,溶入了四周的空气。而他的神情即使模糊在跳动着的灯光下,却别有一番温暖的味道。 无论他讲了几遍自己的初来乍到,连耶罗都笑着有些厌烦了。可是角落里总是有一双湖蓝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不厌其烦地听着。 雷东多知道他在看他,可他从不点破。 他想起他和古蒂的初遇。准确来说是他和卡斯蒂亚的孩子们的初次相见。他爱皇家马德里,于是便爱屋及乌了球队的下一代。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哪怕是在一众崇拜而又憧憬的眼眸中,那双蓝眼睛也格外醒目。他恍惚间记得当时他给古蒂签了名,拥抱了他,他看见那如同斯里兰卡盛产的蓝宝石一般的眼睛便熠熠生辉。 于是他话锋一转,点评起卡斯蒂亚的小将来,而他也确乎是有这样的资格的。他讲起劳尔,夸赞他是皇马的未来;说起贝尼托和莫伦特斯,有点惋惜。 他极其偶尔的,也会趁着古蒂不在提起他。在背地里,他总是不吝啬对于古蒂的夸奖,他爱着足球,于是也爱着那些天赋,可是古蒂醉生梦死的状态叫他颇为看不惯,他不喜欢别人浪费天赋,更何况还是马德里主义者。于是他对于古蒂在表面上总是不假辞色的。 也许是恨铁不成钢吧,谁知道呢。 02 两杯酒之后的雷东多只出现过几次。 一次是时隔32年后,他们在一片欢庆声中捧起了久违的欧洲冠军杯奖杯。 雷东多在他仅有的20多年的岁月里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和快意。 无数彩色的纸片带着金色的闪光从上空纷纷扬扬飘零,抬眼望去,分不清是从哪里坠落下来的,只能看到满眼飞舞的雪片和阳光。天地万物的一切都被笼罩在这其下,包括蹦跳着,呐喊着,哑着嗓子的他们。五颜六色的烟雾从看台的角落里喷涌出来,以万马奔腾的架势覆盖着赛场,宛如梦幻一般的场景。 雷东多被灌了两大杯香槟,剩下的全浇在了他们的身上,酒液黏腻,但此刻谁也顾不上了。 耳畔是队友们狂喜的呼喊,和全场几万名观众的呼声交融在一起,纷繁凌乱的,统一的,好象雄壮的合唱在四周回荡,那所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紧紧包围,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于是雷东多被这份巨大的狂喜所淹没,所吞噬,几乎迷失在了这一片天地里。 他说不清自己和多少人拥抱,他甚至无法回忆起那一段印象,只记得自己拼命和不同的人拥抱,拼命地笑,拼命地呐喊着“Hala Madrid!”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被喜悦和快乐填满,拼命地把这份喜悦发散出去,否则他就要被这份快乐撑爆了。 他看见那个金发的小孩冲过来,也许是被狂喜冲昏了头脑,竟然不管不顾地大笑着,喊着“我们是世界上最强的!”朝他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雷东多竟也忘却了一些崩盘的念头。他向来克制,但是此时此刻,所有的矜持,所有的规矩都被他抛在了看见进球的那一刻,他被所有美菱格所宠爱着,他们为着同一个理由放纵自己,肆意妄为。 于是雷东多紧紧搂住他,他感受到了怀里身躯一刹那的僵硬,有一种后知后觉的胆怯,但他毫不在意地大力拍着他的后背:“何塞,我们是最强的!我们赢了!我们在欧洲之巅!” “我们是最强的!” “我们赢了!” 世界上好像只剩下这两句话。他们不断重复着,蹦着跳着,反复着,反复着...... 我们赢了! 他们紧紧牵着对方,所有人站成一团,他们有着同样的心跳和频率,他们的脉搏被血液冲刷,几乎可以听见别人的呼吸和喘气声。 直到耶罗作为队长,高高举起奖杯。层层彩屑后面,他们相互拥抱,四周是无数光芒坠落。 雷东多注视着面前无比快乐的,背号写着14的孩子,想到那天夕阳下他懵懵懂懂而又坚定的表白,雷东多看着他绞在一起是,背在背后的手指,一瞬竟有一点心动,但随即被自己的想法惊吓,于是想也不想便坚定地拒绝了他。 可是此刻看着那孩子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肆意飞舞,看着他时不时看过来亲昵而又窘迫的神情,雷东多突然发现这个印象里的孩子已经成长为一个能够独挡一面的青年人了。 古蒂注意到他的注视,粲然一笑,在皇马白色的旗帜下回头看他,目光虔诚:“我们是最强的!” 那一刻,心中腾飞的艳艳烛火竟成了永恒。 那样的日子太过美好,青涩却热烈盛开的花朵,清香却略带酸涩的气息。每天每天这样反复度日,比赛,训练,也变的有趣可爱起来。他们重视着足球,并深切热爱着它,爱着那么简单、单纯的黑白两色的物体。在伯纳乌的天空下,曾经如此快乐。以至于后来雷东多常常在梦里回味这段时期,并也曾热烈的期盼着这样的日子再次到来。 03 还有一次是98年的削发令。 隐约记得那天是个清晨,东边的天空泛着隐约的灰红色,太阳还躲藏在另一个半球。而西半边的天空还是晶莹剔透的宝蓝色,徒劳的在抗拒着黎明的到来。 古蒂刚醒来,吃着早饭,晃晃悠悠地抖开报纸看看这些媒体今天打算怎么胡说八道时便看见了标题: 雷东多拒绝国家队征召,帕萨雷拉无法让王子低头。 自风之子卡尼吉亚的时代起,飘逸的长发就是蓝白军团的性格标签,仿佛还带着潘帕斯草原喷张热血的余温。绿茵场上翻飞的金色浪花已经成为了超凡速度与潇洒风度的象征。 最自然的权利被莫名其妙地剥夺,当然会招致许多人的反感。然而,当主教练使出不服从就退出的杀手锏时,就像学生顺从老师一样,不少阿根廷人低下了头,除了强硬的雷东多。 他的头发在一众短发之间熠熠生辉,好似舔舐羽毛的鹰。这不仅仅是爱惜头发,更不是浅显的如同叛逆期迟来般的反抗,而是对于这种权利的压迫的抵抗,是阿根廷人对于自由的向往。雷东多自矜,不屑于与竖子同谋,更不满于由于高层的权利斗争被削去棱角,成为任人摆布的玩偶。出身潘帕斯草原的雄鹰永远不会为了任何东西低下高贵的头颅,于是便落得个被驱逐的下场。 29场,1球,这便是雷东多与国家队所有的缘分了。 雄鹰即使是被赶走,也定是张开翼翅,骄傲地昂着头,在蓝天中向着太阳翱翔的。 可是啊,雷东多,飞得太高会像伊卡洛斯那样疼痛啊,当你的翅膀在高温的炙烤下融化的时候,会不会流下热泪? 古蒂感到了慌张和疼痛,于是他抓起衣服匆匆忙忙向着雷东多家里冲去,甚至来不及考虑对方是否在这个时候欢迎他的到来。 当他站在雷东多家门口叩响房门时,才后知后觉有些紧张,但是他敲了许久,只看得房里昏黄的灯光,却未见有人来开门。这显然不符合雷东多的作风。 古蒂有些犹豫,但冲动盖过了金狼的理智,他尝试转动门把手,而后惊讶地发现门没有锁。 他打开门,看见沙发上半坐着一个人。他的半边脸被阴影覆盖,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杯里的液体。古蒂听见身后的门“咔哒”一下合上了,这让他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只看得门仿佛悬浮一般,被尚未亮起的天光纤纤打上一层微弱的亮影。 雷东多抬起头,看见呆愣的小金毛杵在门口。他没有理他,定定地看着房间里不知在哪的一个焦点,过了半晌,突然蒙头一口灌下剩下的酒,抄起外套,越过古蒂向着门口走去。 “跟上。” 他们沉默地一路走着来到熟悉的地方。雷东多在前,古蒂趋步跟在后头,直到走进伯纳乌的大门,来到球场边缘,他才意识到了什么。 浅浅的晨光熹微,从外面斜斜的照到走廊的入口处,被那些冰银色的栏杆切割成奇妙的图形,剪碎了一地。而伯纳乌的绿色场地就安静的躺在整个球场的中心,四周的看台和顶棚包围着仿佛只有方寸的绿茵,就好象一个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少女小心的捧着自己的梦想一样。 “真美啊。”雷东多趴在栏杆上,不知是对身边的古蒂,还是对着别人,喃喃叹道。 古蒂端详着他的侧脸,清晨的柔光仔细而又慎重的在他的脸上用细腻的笔触描绘着。而他的眼睛就朦胧在这样金红色的光里,仿佛有无数东西在里面跳跃。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仿佛隐藏了无数美好的愿望。有那么刹那间,他的目光变的锐利起来,可以从那里面看到闪光灯的影子,沸腾的人群,四散的烟花,和空气里激战的味道。但很快,他的眼神就安静下来,一切又变的婉约温和起来。 “我当年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发誓,要在这里登上巅峰,帮助皇马登上欧洲之巅。”雷东多说着,嘴角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我以为我不在意国家队的这些,我以为我可以像我在采访里说的那样把欧冠决赛当作世界杯来踢,但是我......”他竟有些哽咽了。 古蒂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想要为他拭去泪水但是又不敢,他的手僵在空中进退不得。 幸好,雷东多很快调整过来状态,他继续说:“我很喜欢皇马,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我最宝贵的时光。但是我也很爱很爱我的祖国。那里有卡尼,有迭戈,有我的朋友们,有我为之向往的......”他顿了一下,“我只是有些失落。” 他想起马拉多纳拍着他的背叫他好小子的样子,想起卡尼永远闪闪发光的耳钉,他说“为了迭戈不至于因为远离草皮而忧郁和沉闷,我愿意与他永远踢下去,一直到踢不动为止”,想起自己曾为独立队疯狂的童年,想起了那三条杠的假货球衣...... 他突然笑了起来,看向古蒂,古蒂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我爱这里,我会一直一直在这里踢球,”雷东多向伯纳乌承诺着。伯纳乌不说话,它只是温暖地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慈祥温柔地居高临下看着它忠诚的子民。“只要皇马还要我,我就不会走,我爱这里。”古蒂恍惚间觉得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把一些对于国家队的热爱投射到了这纯白的旗帜上,有着孤注一掷的汹涌,又有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我爱你——” 雷东多突然翻下栏杆,朝着场地中央跑去,对着四下无人的绿茵呐喊。他像是一个陷入热恋的孩子,又像是草原上歇斯底里的饿狼,不顾一切的,诚挚热烈的。古蒂傻站在原地,看着他狂奔着,被伯纳乌白色的顶棚吞噬了。他的叫喊声在观众席的栏杆上,座位上撞击着,发出声声回荡,仿佛永无止息。 “我爱你——” 古蒂突然有种冲动,又突然有种疯狂的念头。他不知道雷东多带着他来这里是否合适,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以看见王子的这一面,但他突然感到热烈的温暖,那是来自马德里主义者的高歌和汹涌澎湃的热泪。 也许正因为他们如此相同的,对于皇马的爱,才使得他们是那么不同,又是如此相同。 “我爱你——” 古蒂也呐喊道。他追逐着前面那抹白色的身影,模糊的,清晰的,就像在场上,就像在梦里,无时无刻,从幼稚伴随到他垂垂老矣,直到那世界由温柔,明晰,宁静,一点点变得滚烫,变得猩红,复杂而凌乱。两个身影在空无一人的伯纳乌草坪上狂奔,声声回荡。这种天长地久的存在被他们在蓝天下热烈的奔跑打动。也许明天无人记得,也许不再有人提起,也许一切会被时间冲刷,抛却在无边的记忆里。 但是伯纳乌知道。 第2章 黎明之前(中) 04 三杯酒后的雷东多,皇马众人曾见过一次,也只见过一次。 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温带大陆性气候的旱季将要来临,那往往是由于地形的阻挡,或是远离海洋而比较干旱炎热的。然而今年初夏晚间的风很和煦,又带着点酷暑快要到来的温暖和热气,像是卷着自北方而来的温暖湿润的气团,又似是裹挟着绵绵细雨和大洋彼岸南美洲的一个小岛上的海水,向着温暖的马德里而来。 水汽从地面上蒸腾而出,显出雨季的潮湿和滋润。白昼渐渐变长了,以至于到了深夜,马德里的天边还隐着一丝熹微的天光。 马德里尚且还沉浸在赢得第九座欧冠的快乐的气氛之中。西贝莱斯广场上似乎还残留着金色的缎带和喷涌而出的彩色碎片。丰收女神微笑着,像是母亲一般慈爱的看着这些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们。 他们在一众老将退役和几员大将受伤的情况下半途反击,从二线队提拔年轻人。而雷东多在后面坐镇,用水银泻地的防守反击和有条不紊的如同织网一般密不透风的防守和调控全场的能力,像一只优雅而带有剧毒的阿根廷白环,冷静克制而又带有攻击性,没有人能穿过他的双腿,更无人知晓,何以打乱他的节奏。凭借总比分3比2,皇马力克拜仁慕尼黑,随即在决赛又大胜瓦伦西亚,再次站到了欧洲俱乐部的顶峰。 在“电脑雷东多”的惊呼之中,他们捧起了联赛和欧冠冠军。奖杯在所有人的手里传来传去,优雅的夜空下只听得见一种声嘶力竭的欢呼。他们在喷水池里欢快的穿行,让水将他们的浑身淋湿,却无法浇息心头的狂喜,就那样肆无忌惮的庆祝着。皇家马德里的旗帜悬挂在街道的两旁,他们坐着球队大巴离开球场的时候,整个车子被球迷围的几乎无法通行,迎面扑来的狂喜将所有人吞没。在庆祝了好一番后,马德里沉沉睡去,做着一个温柔的梦,却也只是疯狂前最后的欢乐。 那里明亮灿烂,似乎可以感觉到马德里名为幸福的风正张开双臂,微抚着她的爱人。 只是,这里没有人一个人会预料到,倒映在风里的竟会是如此相同的历史,孕育着露水的花瓣无可奈何地终将要长成荒草,而雷东多这个名字,竟然是最后一次登上皇家马德里的欧洲杯的舞台。 马德里暗流涌动。像表面平静的海面下是胸涌的海水和严酷的冰山,鱼群在珊瑚礁前四散奔逃。而冰山和船体的残骸背后映照出的是佩雷斯冷酷而又阴沉的脸。 席卷伯纳乌的风,开始于那个漫长悲伤的夏季。 “我已作出了不容更改的决定,我不会成为皇马的一员。如果球迷们对关于我的传言感到失望不安,那么我请求他们的原谅。但他们应该相信我所说的话。” 菲戈这样对质问他是否会离开的巴萨球迷说着。 佩雷斯上台时打出了从巴萨带来菲戈的旗号。路易斯·菲戈,葡萄牙黄金一代的队长,也是巴萨的旗帜。若是从巴萨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美凌格们当然是拍手称快。可是单纯的球迷永远不懂得政治家的野心勃勃和豺狼一般的丑恶嘴脸。因此当夏窗开启的第一天从报纸上得知雷东多为了填补菲戈今天转会费而被卖去米兰时,他们是何等惊恐,又是何等愤怒不得而知。 那一段历史也确乎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排除异己,有人说是财政危机,还有人甚至说是皇马米兰为了洗钱的丑恶交易。雷东多在皇马的地位太高,在那个封闭的年代,竟有达数千人的后援会。皇马第一个被几乎所有美凌格承认的王子含金量是多么重,以至于他和耶罗常常能插手俱乐部高层的转会或是决策,而这对于妄图控制整个皇马的佩雷斯来说是不可容忍的。尽管难说在未来的20多年里他是否对皇马有感情,但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拨着算盘的奸商,表面上还假惺惺的说着都是为了皇马的利益。 可是雷东多只是沉默。所有人都不曾领受过的他这样的的静默。他曾为古蒂的模仿而恼,也为皇马场上有时的梦游而怒,然而此刻的他,却是孤寂的静默。像是夜晚的暗逐渐合拢,好像不远的前方打开了一扇门,门的另一边上下都是虚空,有一个雷东多就在那虚空中奔跑着,身体依然平稳,而灵魂却已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暗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空气里飞舞,而他沉默的微笑,眼睛却隐藏在深深的阴影下,没有微笑的意思。 只有马德里机场身后留下无数高呼“要雷东多、不要菲戈!”有人以自杀相威胁,有人大骂佩雷斯是骗子,有人将皇马会员证剪下的另一半扔在皇马足球部的桌子上。当时雷东多本人已拒绝米兰的招募,马德里民意测验89%的人反对卖雷东多,古蒂冲进主席办公室拍桌子,就连生性平和的劳尔也为此和高层发生了冲突。但什么也挡不住商人的决心。 2000年7月1日,米兰正式签入雷东多。 05 告别晚宴上,雷东多喝醉了。喝醉酒的雷东多比昙花一现还少见,毕竟他总是如此克制,如此矜持。三杯酒后的雷东多像是博尔赫斯,像是热安,像是埃尔南德斯。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所有的忠诚”周围的人还沉浸在悲伤的余韵之中,却妄图用狂欢来抵消失落的罪孽。然而雷东多他灌下几杯酒后,却突然唱起了歌。 “从未有过信仰的人所有的忠诚!”古蒂隔着人群,定定望着他,忍不住拨开层层叠叠的障碍走上前去。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劳尔也听见了。“博尔赫斯的我拿什么留住你吗?”他偷偷和莫伦特斯叹道,“无望的爱情啊。” “任何命运/无论如何漫长复杂/实际上只反映于一个瞬间/人们大彻大悟自己究竟是谁的瞬间/像以往一样/我发现自己是个胆小鬼/因为怕失败而不敢大胆期望”雷东多似是在创作(其实只是在随口背诵伟大的阿根廷诗人的作品)。 “这是博尔赫斯的诗吗?”有人端着就走过来,问道,“还是埃尔南德斯?” “这是我的诗!”雷东多蓦然站了起来,他笑笑,笑容却显得无比寂寞,在清冷的夜色包围下仿佛沉寂千年之久的湖面,“只是我被时间消磨,时间也消磨了我,我才没写出诗来罢了。” 古蒂突然想到雷东多曾在更衣室看一本书,在一片汗水和喧闹之中显得格外静谧,古蒂知道雷东多拿了硕士学位,自己不一定看得懂,他也向来不愿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是那天他竟鬼使神差地默默记下了那本书的书名,第二天照着买了一本。 书里是怎么写的来着?诗人的定义,是对世间万物的美好有一种喜爱和同情,才能浇灌出文学的果实。比如看到一幅画,不止觉得美,更留意下光线的运用和构图的特别之处;与一个美人交谈,不只是惊艳一下,更能从细节发现她眼睛像杏核嘴巴像柳叶,配上生动的似嗔而喜的表情,一切相得益彰。古蒂看到这里简直啧啧称奇,夜店小王子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他见过那么多的美人,于是觉得这描述实在是精妙极了。 后面说到什么来着?过于沧桑或者孩子气的灵魂。深谙世故和人性或者永远活在自己的乌托邦,这两种都可以是诗人的先决条件,因为诗歌说到底是心灵的艺术。古蒂在心里默念着,静静地看着雷东多的一举一动。 “诗歌说到底是心灵的艺术,这是诗人和画家的灵魂,我也有诗人和画家的灵魂!我怎么不能成为一个诗人呢?” 他喝醉了。古蒂已经挤着人群挪到了雷东多身边,饶有兴致而又痴迷地看着皇马王子,他捅了捅喘着粗气也挤过来的劳尔:“他们给他灌的什么酒?” “不是啤酒吗?”劳尔皱着眉头,他不露声色地看着身边狼崽的神情。他有些担心古蒂的状态。自从得知雷东多要被卖出的消息后,古蒂先是去主席办公室拍台子,后来又加入抗议示威的人群声讨。可是在这确确实实发生后,古蒂突然沉默了起来,训练也努力了许多,以至于劳尔本来还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而被迁怒的忧虑倒是平复了许多。 可是这毕竟不是金狼,金狼合该是肆意的。现在的古蒂倒像是一夜之间被迫成长了一般。劳尔不合时宜地产生了一些老妈子的情绪,虽然古蒂分明比他大些。 “是烈酒!”劳尔一时半会没看住,古蒂便大着胆子凑上前去,发挥他犬类(?)的嗅觉,“劳尔,我用你的指环起誓,这可是钦琼酒!” 古蒂用警惕的目光环顾四周,像是巡视自己领地的狼崽子,小心翼翼地担心雷东多收到某些人的“玷污”——无视了劳尔无奈的微笑,要知道,敢在劳尔面前开指环的玩笑的人不多,古蒂算是其中之一了。 “现在群星升起/我古旧的战场/你把我带到这里/或远或近/你是过去我成就的历史/也是将要开创的历史”雷东多几乎要睡着了,他又嘟哝起来。 卡洛斯走过来,他看见雷东多懵懵懂懂的样子,几乎是大笑起来。正当古蒂还沉浸在雷东多哼唱的队歌的模糊的声音里几乎潸然泪下时,卡洛斯臂力惊人,忽然直接把他推向了雷东多,他受不了这两个人别别扭扭的情绪和氛围了。 “我的星星/卡斯蒂利亚”雷东多拽着身边人的袖子, 好似是在唱歌,又好像是在吟诵,古蒂恍惚间记得这是一首描绘战争的诗歌,小时候他曾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过——但此时此刻他早已顾不上这些了,他感受着雷东多拽着袖子的触感,感觉像是一串电流呲呲往上迸发,一阵酥麻,他近乎是僵住了,他想缩手,又贪恋这一份温柔。 卡洛斯发出一声没憋住的笑,古蒂转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好似要把一些不知名的怨气和羞恼发泄在这个巴西人身上。 三杯酒之后的雷东多一定不敢相信他在干什么,像是一滴尊贵被溶解呢喃,血液在升华中被渲染,他拽着离他最近的人的手,歪歪斜斜,近乎搂住了古蒂的腰,古蒂想抽手又不敢,慌乱地给不远处的劳尔递去一个求助的神情。 “在高山之巅/花园盛满了月色/月色是金的/更贵重的是夜影下/你嘴唇的轻触”雷东多抬头看他,眼睛黑得像是发光的漆,又在昏黄灯光下像是一汪深沉的湖水,深不见底,噙着闪烁的碎片和可燃物。 古蒂的心颤抖起来,“你才是那高山之巅的雄鹰啊,”他几乎也醉了过去,无意间嗅见雷东多身上隔着一片海洋的,像是静静的雕琢古?建筑腾飞在半空的,隔着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昼夜不歇,“翱翔在我心尖。” 他的余光瞥见卡洛斯拽着犹犹豫豫的劳尔离开了。听见耳边飘来一句“喝醉的雷东多原来是个会吟诗的傻瓜”,他想反驳,可是古蒂早已被那漩涡般的黑眼睛所吸引,所纠缠,那眼睛深邃无比,里面仿佛蕴藏了整个宇宙。在一片黑暗里,其他的队员走的很远了,所有和他们有关的声音都消失在他们耳力所及的范围里。古蒂只能听到自己微微加快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他被雷东多拽着跌坐在沙发上,感受着雷东多怀抱着他,他的脚底下仿佛有东西在浮浮游游着,找不到底,摸不到边。有什么一阵阵的袭击着,古蒂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有一根细细的线,套在那里,套在他身上某个地方,随着心跳一起扯动着。 他看着头顶上的吊灯,珠光异彩,每一个细碎的珠链都反射着耀眼迷人的光彩,一切都美得如梦如幻。他想到自己听说雷东多要走的消息的时候的愤怒和不可置信,没有雷东多的皇马!他不敢想象。好似自他还未升入一线队的时候,雷东多便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在皇马的队伍里待着,连初遇也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于是他去做了一切他想做并且永远不会后悔的事情,可是渐渐的,寂寞扩散开来,像是有生命一样寻觅着每一寸空隙渗透入内,有形的,无形的,进入血液,进入思想。古蒂几乎是迷茫了。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为雷东多做的,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尤其是在一切仿佛已经几成定局的情况下。 他感受到雷东多的气息离他越来越近。他们的身体贴合在一起,脸靠的很近,他几乎可以看见雷东多脸上的绒毛和浅浅的皱纹,闻到他身上沐浴露和钦琼酒的香气,像是跨越了几百个光年。呼吸变得灼热,语言也变成了多余的东西,唇瓣渐渐贴合在一起。 雷东多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看见古蒂眼里朦胧的雾气,也许是自己的,水润的。脸上泛起红潮,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嘴唇微微张着,露出鲜红水润的舌尖,清纯夹杂着渴望,那惹人怜爱的样子让他不由自主地含住他的唇瓣,继而温柔地绕住他的舌头,他轻颤着感受他汹涌的爱意,微微颤抖的睫毛已被泪水濡湿...... 古蒂被突如其来的亲吻惊住,像是暴风雨一样让人措手不及,在唇齿间摩挲,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顺从地闭上眼睛,好像一切理所当然。他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只是本能地想抱住他,紧些,再紧些。 马德里的烟囱居高临下俯视家家户户的低矮屋顶。旁边的住宅屋鳞次栉比,万籁俱寂。外面辽阔而静谧的夜空里,悬着许多细微的光点,像是海洋上漂浮着的鳞光闪闪的水母,夏夜里捉摸不定的萤火虫。虽然微不足道,但是累加在一起,便组成了一幅蛊惑人心的美丽画面。 第3章 黎明之前(下) 06 把雷东多浸泡至一到三杯的酒精,会得到再普通不过的、落入凡间的普通人,渴望爱的小孩,和敏感而浪漫却又落魄的吟游诗人。 四杯酒之后的雷东多?有人见过四杯酒之后的雷东多吗? 大家都摇头。 07 古蒂见过。 在皇马六载的时光里,拿了两次西甲冠军、两届欧冠联赛冠军和一届丰田杯冠军的雷东多,在米兰的日子却并不那么愉快。 赛前备战期,他一半时间在皇马,另一半时间在米兰。也许是因为太忙了,也或许是因为被卖掉的耻辱和心痛叫他被迫将自己投身于事物和训练之中,他甚至已是不太记得那段难愈的痛苦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段记忆清浅得像是天宇薄纱般笼罩又漫无边际的云,描摹着最凄艳最鲜明色泽的画卷。 在意大利的训练显然与他之前在皇马所接受的不同。训练时间短了,可是量却变大了。这对于初初带领皇马奋战一个赛季,尚未好好休息又遭受身心打击的他来说,疲劳的肌肉和不服的心鞭策他不断跟上队友的进度,哪怕这是痛苦的。于是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咬着牙,于是最后被迫咽下了苦果,这本不是他该承受的。 在一场训练比赛里,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膝盖断裂的声音,十字韧带裂开了,他同时也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嘎嘣。 他本是那样不服输的人,尽管以1800万转会米兰的时候已经年过三旬,但是他毕竟是在短短几个月前还站在欧洲之巅的人,他不服老,想在彼时还被称为小世界杯的意甲联赛为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此外还有更深层次的,模糊的,发自内心的一分希冀......能否再回去?回到他心爱的地方去?哪怕只是短短90分钟,对他来说也是很满足的一件幸事了。 然而一场正式比赛都未打,他的右膝十字韧带就断裂了。在往后的岁月里,治疗,手术失败,膝盖肿大、积水,他在北海的冬日里被浸泡在海水里,在手术室里被注射各种各样的药剂,成了一段孤独而又漫长的时光,浓郁,黯然。 在那两年的时间里,为了解决膝盖的问题,雷东多不得不做了好几次手术。第一次手术效果不佳。是一位意大利医生为他做的手术 ,此前他给米兰多名球员做过手术。然而他并非一位膝盖伤病专家,事实上韧带没有恢复。雷东多并不怪那位医生,因为手术不成功的概率是3.4%。可他却偏偏成了不成功的一例,很难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么小的概率偏偏被他遇上,不由得叫人觉得是上天开的玩笑话。 约摸这就是墨菲定律吧。越是企图避免的结果,越是难以逃避。毕竟人从来都是痛苦的,落在痛苦的手心里受苦受难,满心遗憾,这都是生活的常态。然而我们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般现实,因为上天不会让任何人都活得完美。既然不完美,人生自然也就不可能圆满。不过也许,存在遗憾,存在悲苦的人生,才是最为真实的旅程。 在康复过程中,他的膝盖肿大,常常在半夜里引起剧烈的,持续的阵痛。风言风语总说他得克服疼痛,于是雷东多训练得越来越苦,想要以此来恢复他的肌肉。但情况却越来越糟糕。 他在沙滩上复健,在要求不要米兰一分工资的时候,心里想的几乎全是在皇马的日子。他曾迤逦而过的西甲岁月是那样光彩照人的时代,短暂的辉煌成了乱世的序幕,而他的身上也无可奈何地烙上了深深的印记。绝代风华的优雅成了他身上最显著的特征,永不言弃的华尼托精神融入了他的骨血。 然而那些远去的画面,那些或深刻或浅淡的过往,都不得不如同风中沙砾一般随着岁月流逝消耗殆尽,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回忆还支撑着那段斑驳不清的岁月,尘埃的旧日还留有一些浮世绘滴落一般的色彩。 他就这样在时光的缝隙里行走,回不去,走不出,于是只能停留。 08 在皇马高层暗示雷东多确确实实再也回不去皇马了的那一晚,雷东多在多莱虹近郊踢完比赛,藏在众人的目光之外,闷头灌了自己四杯酒。 那是一个极其偏僻的小酒馆,在新兴街区的角落里落着灰尘,来得人不多,便显得格外清净。可是店主却是极爱干净的人,昏暗的灯光下的台面被拭得干干净净,玻璃杯折射着忽明忽暗的冷光。 他倚靠在酒吧的一个角落的雕着中世纪花纹的石柱上,那里雕着一些神明和妖怪,充满着神秘而又寂静,或许但凡沾上时间和历史的碎片,都会给人这样的错觉。这里并没有什么人认识他,否则难免会有粉丝或是球迷打扰。他并不讨厌别人的喜爱,也感激于在落魄之时依旧被很多人爱着的事实。只是偶尔,王子也需要一些个人空间。 他慢慢吞咽下一口酒液,依靠在柱子上,伸手摩挲着空气里起起伏伏的光影,似是在弹奏古老的乐器。 “雷东多......”古蒂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处心积虑在此时出现,他只是正巧想要回家探望家人,又正巧想要出来转转,看见了这家酒吧,又正巧看见了雷东多罢了,“你喝醉了吗?”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仿佛说了一句废话。醉了的人怎么会承认自己醉了,不醉的人又怎么会回答他这句话? 可是雷东多偏偏回应了他。 “我喝了四杯酒。”他抬起手来摸了摸古蒂的头发,轻笑了一声,显得镇定又冷静,根本看不出来喝了酒的样子。 古蒂僵在原地,他感受着被抚摸的触感,像是回到了四五年前的那个夏日,像是一个个和风细雨的晚上拥抱着的热泪滚滚的梦,又是在一次次梦醒时分惊觉这不过是灵魂深处那团炽热的火焰同自己开的玩笑。 他忽然忆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一下子清醒了,他低下头,抿着嘴咬着牙问雷东多: “雷东多,你真的要退役了吗?” 雷东多温柔地笑起来,他不说话,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那里横错交杂着很多疤痕,像是一个个心口的血泡,在阴雨天还是难掩疼痛。 “怎么办呢?我已经35岁了,我不可能回去了。”他顿了一下,“你知道的,皇马只要最好的,而我已经不是啦。我又不愿意加入西甲任何一个其他的球队和皇马为敌,现在的我连90分钟都踢不满,过去的我站的那么高,已经和你们一起看见过世间最美丽的风景了,也许我该知足了。” 古蒂注视着他的眼睛,他的脑中似乎已经上演了千百个世纪以来无数个神话,耶稣受难,火神借光,摩西分海,马赛建城,十字东征——他的眼睛,像是黑洞,像是隧道——漩涡里开满娇艳欲滴的鲜花,分道两侧,温柔而又坚定地吸住了他心甘情愿的灵魂。 “所以,你真的要退役了吗?”古蒂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可是,可是那么多人都爱你,我知道你和皇马的转会主管关系很好,他一定会欢迎你回来的,我和劳尔还需要你,需要耶罗队长,你可是我们的王子啊。那么多美凌格爱你,我也爱你......” 可是雷东多却打断了他的话,用哀伤而又柔和的声音问他:“Jose,你总说爱我,可是你到底爱的是我本身,还是皇马投射下来的意象?” 古蒂瞪大了眼睛,他张口欲言,他想说不是的,我爱你,可是满腔的千言万语却凝结在嘴边,像是带刺的一团玫瑰堵在了嗓子眼,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雷东多。 雷东多撂下酒杯,擦身而去时留下一句话:“你知道的,Jose,我酒量一直以来都很好。” 09 雷东多正式退役那天,许多美凌格都掩面而泣。他是他们最爱的伯纳乌王子,也是他们最愧疚最难忘的上个世纪末的如同朴树散花的辉煌的碎片。 他说:我考虑了很久,我知道我已经老了,我的身体状况让我做出了这个选择。 古蒂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在训练场上。他似乎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了,显得很平静。在劳尔等人略带担忧的神情里,他好像完全不在意般,只是自顾自地完成自己的训练内容,每一个动作都很认真,然后如同往常一般冲澡,开车回家。 他无心做饭,便点了一份外卖,打开电视机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频道里的节目。 只是,不那么凑巧,电视里正巧放着雷东多退役接受采访的片段。古蒂看着那人一如往常微笑着体面的讲述着自己多加考虑的决定,攥紧了手中的遥控器。他终究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他扔下手中的饭菜,往后一倒,将自己整个人埋在了柔软蓬松的沙发里。他又忍不住想起几周前雷东多与他的对话来了。 我们提到金狼古蒂,他的人生里,他的灵魂上被镌刻得最深的印记便是皇家马德里的名字。他自打一出生便是皇马的会员,从小到大几乎从未想过爱别的球队,也未曾考虑过离开这里。马德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就像是雪过后的月色,水一样清澈通透,在伯纳乌的上空光华闪落在他身上,总会为他披上流转萦回的月辉织就的衣裳。 他无比热爱那些虚无缥缈的浪漫主义者的绝对忠诚,那些球队与球迷之间相濡以沫生死与共的长久陪伴,那些无数人一起制造一场永不落幕的梦境,看台永远为他摇旗助威的美凌格,爱西贝莱斯广场上的金色缎带和震耳欲聋的呐喊...... 皇马是他的母亲,又像是他的孩子,总是温柔地慈爱地注视着他。然而每一次失球,每一次在泥泞之中的摸爬滚打,又叫他不禁会觉得,如果当初他不是一出生便被决定了美凌格的道路,如果最初的他遇见的不是那个在欧洲登顶的荣耀满身的皇家马德里,而是一个在谷底挣扎的不屈灵魂,他还会再次成为一个忠诚的马德里主义者吗? 会的吧。毕竟爱上有理由,可是爱本身没有。爱从出现开始就是一个世界上最伟大奇迹,是包裹在水一样的世界中浸润蕴澄的祥和。 他爱皇家马德里,于是哪怕最初在看见雷东多帮助特内里费二次狙击皇马导致巴萨登顶有许多的不甘心,然而在雷东多成了皇马的一员后,当那些高贵的,倨傲的,优雅的气质和性格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眼前时,抽象的皇马精神仿佛有了实体。 那个午后,古蒂看见他背着阳光而立,充满笑意的眉眼里是来自阿根廷的雄鹰展翅欲飞的浮尘,仿佛 是天际大片大片的云朵之上永不泯灭的光辉。即使那段记忆褪色,古蒂有时候回忆起来的不过是懵懵懂懂的片段和模模糊糊的言语,可是阳光下的雷东多永远是清晰明亮的。他在那一瞬间爱上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崇拜是最接近于爱情的本质的,又是最长久的浪漫,永远不会被岁月侵蚀,因为当你想起他的时候,他永远留在你记忆里的是最美好的画面啊。 很多人在没见着雷东多前,对他的想象总是有仿佛悬浮于空中的高高在上的遥远和冷漠。可有些人只有当你和他亲身交流过才会明白,那所有的距离不过是不熟识的想当然,真的有人无论是思维性格还是品行都叫人赞叹,皎皎明月也不过是这般温柔亲和。 古蒂越是接近他,越是痴迷于他的一举一动,在一次次的模仿里,他仿佛觉得自己能更清晰地触摸到皇马的象征,他只是想离皇马,里雷东多更近些。 然而他从未将雷东多当成皇马的傀儡或是替身。他从一开始爱上皇马便知道,皇家马德里的球员总会一直更迭,只有精神不变。因此也许他最初爱上的是皇马投射在雷东多身上的令他神魂颠倒的性格和魅力,是他为皇马攻城拔寨的魄力和潇洒,然而皇马就是皇马,雷东多就是雷东多。他爱上雷东多是因为皇马,然而在爱这个过程里,雷东多只是那个在场上永远高贵优雅的王子殿下,白色的精神里永远飞翔着潘帕斯雄鹰的自由灵魂。古蒂爱的是他那矛盾而又自由的性格,爱的是他在场上探戈舞一般的过人,爱的是他风驰电掣的激情,爱的一直是他本身。 古蒂的爱,总是一往无前,执着坚定的。 在漫长的,如同无数樱花和碎片凋零的岁月里,古蒂从狼崽一点点成为了足以独当一面的金狼。而正是在这段很长久又很短暂得如同朝花夕拾的长河里,也足够古蒂一点点将雷东多和皇马二者分离开来,用足够冷静客观的眼光,他会一点点,渐渐越来越明白两者是实实在在不同的。尤其是在米兰的岁月里,当雷东多真正和皇马切割开来,他不再是皇马的一员,甚至难以自在地跑在场上之后,可是古蒂在一次次的飞向米兰的路上,还是又悲哀又欣慰地发现,他还是爱他。 爱哪有什么理由啊。 不过是繁花一夜绽放的绚烂,日月星辰亘古不变运转的浩渺,是所有风雅都淡泊之后依旧温柔滚烫的一颗少年意气风发的心脏。 他还是爱他。 一只鸟停在了窗外的枝丫上,抖着翅膀。古蒂轻轻屏住呼吸看着它,仿佛在看一朵摇摇欲坠的花。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在窗上,落下了细微的水痕。 古蒂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他的眼底是脆弱,又是带着对未来的期许。突如其来的小雨冲刷了他心中的浊气,岁月的尘埃背后依旧是一颗透明的,执着而又明亮的赤子之心。 10 门铃响了。 古蒂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带着睡眼朦胧的神情,冲到镜子前去望自己的脸。他的脸上带着些许肉眼可见的疲惫和憔悴,像是一头由于伤心而毛色暗淡的狼,在清晨的露水里呜咽着黑夜的离去。哪怕那黑夜是深邃的,是混乱繁杂的,是吞噬一切的,但由于习惯或是慰藉,当黑夜离去时,反倒产生了一些留恋和惶恐。 但他的脸上又是显出了几分对未来的坚定,像是启明星一般倒映在那欧洲最小的蓝色湖泊里,闪闪发光。他抚摸上冰凉的镜子里自己那略微浮肿的眼睛和带有稍许胡茬的下巴,意识到等在门外的人已经来不及让他做些什么补救措施了。 他不知道是谁来拜访他。不过结合昨天的消息来看,谁来宽慰他都不那么显得奇怪。也许是劳尔?老妈子劳尔总爱对他絮絮叨叨些故作老成的话,明明自己和莫伦特斯也纠缠成这样,着实说不上是个好孩子。古蒂撇撇嘴。也许是阿兰查?古蒂前两年认识的比他大7岁的女人,很有魅力,但是古蒂对她自始至终没有产生爱这种情感,于是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也许是...... 于是他慢吞吞的拖沓着脚步去开门,像是薛定谔,又像是阿拉贡,他不知道门外有什么东西,又会带来什么消息。他怕又是什么坏消息,哪怕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金狼,也会在汹涌澎湃的时代浪潮里感到难以遏制的疲惫。 然而古蒂之所以是古蒂,也正是因为他所背负之重,却没有被压倒,没有被荣耀抹去光辉,经年累月,依旧闪闪发光,在墨黑的夜空中执着而又平淡地闪亮着。 门开了。门外站着的不是古蒂所预感的任何人,或许他也不是从未想过,只是由于深埋心底而不敢去想罢了。 门外站着的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雷东多站在门外的廊道里,像古蒂记忆里最早的画面那样背着光看他。他的背后,清晨熹微的阳光透过树枝在门廊上留下斑驳错落的影子,传来风吹过枝头婆娑一般细碎而又喧闹的声音。 “我爱你。”他说着。 古蒂闻到他身上传来丝丝酒香,似是而非地穿过阵阵悦耳的驼铃和漫天的黄沙,荡漾在马德里清晨的空气里。 他温柔的抱住尚且傻傻站在原地的金狼:“我不知道你是否想好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爱你这件事。” 古蒂看着他身后的阳光刺眼,一轮红日从街道尽头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带着如同昨日金色缎带那般闪闪发光的倒影,一切如同梦境一般。 古蒂渐渐反应过来,他几乎是即刻便紧紧,紧紧的攥住面前人后背上衣服的褶皱,拥住了雷东多。他靠在那阿波罗的怀里,感受着背上带着体温的轻抚和安慰性质的拍打,泪水浸湿了薄薄的衣衫。 此时冬雪消融,遍布着厚厚云层的天空开始放晴,难以掩藏的光从云缝里透出来,整个世界就像是被擦拭过一般锃光发亮。 黎明已至。 en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黎明之前(下) 第4章 痴心换情深(1) 校园au,古蒂高一,东哥高三快毕业了,老吴茉莉和14同龄 古蒂觉得自己摊上大事了。 放学后的黄昏是火烧云曦静止的光晕,古蒂却忍不住思绪万千。 他看着自己刚刚从课桌的抽屉里拿出的一个信封——用最简单的牛皮纸装着,上面浅浅的纹路好像是年轮一样烙印在上面,仔细看,上面又点缀着星星点点金黄色的闪光,像是一朵欲绽的郁金香,繁星闪烁,光芒是凝固千年的泪水,闪烁着琉璃的光泽,摩挲着他的手指。他猛的被什么烫了一下,匆匆放下。 古蒂并非没有收到情书的经历。金狼打小便是皇马学校的风云人物,虽然才刚升上高一,但在马德里这个小地方从小到大,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部,几乎人人都认得他。况且单是他鲜艳得像一团火的性格和美丽的地中海般透彻的蓝眼睛,便足以让无数女孩为他献上一份少女情思。 他往往会毫不留情地拒绝,然而这种拒绝是不露声色的,并不会让第三人知晓。他向来是欣赏热切的感情的,因此从不轻慢这些温存的瞬间。他私心以为,这些温存只是那些少男少女寄托在他这里的,到了时候便会物归原主,而他仍像言情小说里女主永远求而不得的白月光那般遗世独立——不不,他这种性格可做不了白月光,也许是朱砂痣?他笑着。于是他的口碑在女生中挺好,在男生里也不算太坏。毕竟,总有些看不惯他的男孩子嘲讽他的装模作样。然而这些抱怨和嘲讽传入他耳中时,他只是笑笑,在他看来,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事物罢了。 金狼哪有什么畏惧,他赤诚又勇敢,爱恨分明。他会在初一那年因为马竞初中倒闭而转来当地最好的学校皇马来读书的劳尔大骂“马竞小子滚回去”,却也会在做了同桌半个月后因为一些小事而向其伸出友谊之手。 可是这封信——原谅古蒂实在是胆怯,不敢说出“情书”二字,哪怕他一时也想不出来会有别的可能了——这封信背面,印着红色的火漆,将那不可视的内容牢牢封存在里面,那如同信件主人一样桀骜的火色规整而又深深烙印着,大写的“R”。 古蒂几乎要被这红色的火焰刺痛了——这是那个人的名字啊。 他又举起那信,深深凝望着。古蒂知道,自己不会认错的。这简约里带点骄矜的风格他过于熟悉,这是灿烂阳光下带有一点缃色的秋香,是梵高的向日葵里无可比拟的灵魂——是某个人头发在汗水的衬托下发出的莹莹之火。 他拿起信封仔细查看。信封似乎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既不会突然冲出来一个刚从阿卡姆越狱的小丑猖狂大笑,也不会有一个叫唐吉可德的骑士过来指着古蒂教室里的吊扇大喊这是怪物。然而古蒂的心里却像是被什么熟悉的东西击中了一般的刺痛。这封信的主人的浅浅笑颜似乎就这样展现在他面前,成熟的,羞涩的,坚定的,骄矜的,不屑的...... 费尔南多·雷东多。 这信封显然是出自这位学生会长的手笔。雷东多总是不屑于隐藏什么,一是一二是二,有时甚至是固执得有些执拗了。古蒂自以为和雷东多的关系并不好,或者说,这完完全全是他自作自受——他从不吝于承认这一点,可是不说出口的,又怎么去确认他的存在呢? 真正的爱都是生长在尊重的基础之上的,纠结着无法放下的只是不甘心的执念罢了。古蒂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种,所以退一步海阔天空,他愿意用仅仅是对待学长,对待朋友的态度来爱着雷东多,而他觉得雷东多恐怕也是这么希望的。 不过内心深处,总存在着一丝期待,一点期盼。古蒂想到雷东多静静沉坐在书桌前,图书馆的阳光被百叶窗剪碎,割下星星点点溅落的光影,又想到他在球场上自矜又冷静自恃的样子,像是一株郁金香临在水畔。古蒂光是想想便忍不住动心刹那。 他举着那信封放在耳畔晃晃,并没有想象中的听令哐当的声音,虽然他知道依雷东多的性格也确实不会在信封里装别的什么,不过万一呢?就像他不确定雷东多究竟会不会给别人写情书这种东西,在古蒂印象里他可是连信都不怎么写的。这种事情就像巴普洛夫常数,像到了花期的玫瑰,像明月高悬夜空的春日那样扑朔迷离。而信封里除了信纸似乎也确实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古蒂想着雷东多写这封信的样子,一定是温柔的,像是春天的雨包裹着花瓣,碎片被氤氲在黏连不断的温存之中,哪怕对象不是自己也没关系,当他想到雷东多会这样温柔地笑,便会忍不住想起那个初见的夏日,于是他觉得,不是自己也没有关系。毕竟那隔岸观火的喧嚣切实将他照亮的时候,哪怕是古蒂也会难以置信,并且近乡情怯。 他捧着信封发呆,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打开的时候,忽然听得耳畔有人在教室的后门那叫他:“Jose,放学之后一起去打篮球吗?” 是莫伦特斯,另一个费尔南多。 古蒂赶紧把信封随手(但实际上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里,而后胡乱整理了一下作业和书本,便拉上拉链跑到莫伦特斯面前,疑惑地问他:“劳尔呢?” “劳尔在学生会那有事,可能要晚些来。”莫伦特斯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一样掏出来一包pocky,是桃子味道的。他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似乎完全摒弃了球场上那种厮杀的凛冽感,而古蒂知道这不过是猎豹的蛰伏罢了。 猎豹一边走一边把pocky塞在嘴里,转过头问他:“你要吃吗?” 不吃白不吃。古蒂猜到这多半是迟到的劳尔给茉莉的赔礼,小情侣的把戏,呵。他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拿。 桃子味的香气在他嘴里绽开。水线离散,冰阔相撞,气泡纷乱,升腾着甜蜜亦或是不甜蜜的一切,一层一层像是火烈鸟的双翼合拢,忧郁和欢喜都沉在了桃子的绵软之中,又带了饼干的香脆。 “唔......好吃!” 古蒂有个外号是金狼,金色的,成长在马德里的狼崽。他在各类传闻里总是桃花朵朵开,行走的荷尔蒙喷射机似的。也许是因为皇马的小学拉法布里卡最初选址在红灯区旁边,他上学路上总会遇到几个风情女郎,而他收到的情书又太多,在外人看来总有种风流成性浪荡不羁来者不拒的态度。流言里他每周都换女朋友,对棕色头发的高挑女郎尤为钟爱,但倒是很少传出分手的话来,叫人不禁思量他是不是过于放浪形骸。而他也确乎总是不吝于自己对美人的钟爱,并且总爱说出自己对于美丽的欣赏——于是不幸就此沦为花心大萝卜。可是爱美本身没有错啊,心直口快的狼崽总不免在青涩的时代有些迷惑不解了,甚至是有些受挫。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最初并非花心,但也绝对不是专情之人。花心和专情哪里是什么相对之词,就像古龙的主角看似专情,其实你到底不了解他的过去,仿佛横空出世,直教人生死相许;而金庸笔下的又觉得太花心,可是你知道他的前因后果,他爱过的不爱的,他的理想型,他的求而不得,最后尘归尘土归土,这有何尝不是一种专情? 如果花心的话,如果风流的话,又怎么会在收到这样一封情书的时候患得患失心神俱震? 古蒂只是遇到了一个人,而后在性格还没有定性的年少阶段便或是被迫或是自愿的一往情深了。 古蒂和莫伦特斯走出校门的时候,远处红色和金色的余晖转瞬即逝,火烧云被溅起,揉碎了皱褶。璀璨无声的暮色里,古蒂恍惚间想到,传言也并非完全是完全凭空捏造的杜撰,至少棕色头发的高挑女郎这条不是。不过也许大家都知道这一点? 年少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这句话虽然早已烂了大街,但毕竟实实在在还是有道理的。年少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月光如水和如锦似缎的铺陈都失去了魅力。古蒂遇见雷东多之前不知道一见钟情是什么,古蒂遇到雷东多后便也觉得旁人失去了三分趣味。他对于雷东多的追逐在旁人眼里颇具戏剧性和痴情,然而他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而是一意孤行——他那时太年轻,完全不顾别人的看法和感受,难免为所追求的对象带来苦恼和烦忧也是理所当然了。 “你收到雷东多学长的信了吗?” 莫伦特斯见古蒂一直不说话,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发呆,担心他撞到电线杆上。 “嗯?什么信?”古蒂却是一下子警觉起来了。莫伦特斯怎么知道自己收到了来自雷东多的信?难道他刚刚是看见了古蒂把信收进了书包的动作?可是这分明是个问句,也许莫伦特斯早就知道雷东多会给他写一封信,但是却没有告诉他。他思来想去决定迂回一下,便说:“什么信,我没见过啊。” “咦?学长不是要毕业了吗,他给很多看好的高一学生都发了学生会的推荐信,打算在毕业之前给皇马最后再添一份力。你没有收到吗?”莫伦特斯顿住脚步,从书包里掏出一封牛皮纸的信封来,古蒂眼尖地看见上面并没有星星点点的金色闪光。 “......你们都收到了信?” “我,劳尔,贝尼托,贝克汉姆,齐达内......”莫伦特斯掰着指头给古蒂举例子,而后疑惑地看着古蒂:“雷东多学长不是这么不公私分明的人啊?古蒂你竟然没有拿到?” 古蒂觉得自己是遏制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从莫伦特斯手里抢过他的那封信仔细和自己的比对到底还有什么不同之处。正如同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仍旧向莫伦特斯隐瞒着自己确实收到了一封来自雷东多这个学生会长的信的事实——那封信看起来似乎还和大家的看起来很是有些不同——也许正因为这些不同,古蒂才不舍得将它孤注一掷地公之于众。 他们很快到了打球的地方,古蒂看着莫伦特斯随手把书包扔在场边的长凳上去自动贩卖机那里买水,他小心翼翼地把书包放下,并不如同往日那样随手一搁。而后脱下外套,上场之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好像他突然有了透视眼,能透过那布料看见里面的东西似的。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拥有的不是随处可见的野草,而确确实实是一朵欲绽的花。 第5章 痴心换情深(2) 古蒂终究没有在篮球场上找到往日的酣畅淋漓。那颗橙色的球在他眼中时而幻化成雷东多脚下优雅掌控的足球,时而又变回那颗该死的、印着张扬“R”字的火漆。莫伦特斯精准的传球几次擦着他的指尖飞过,他都心不在焉地漏掉了,引得队友一阵善意的哄笑。茉莉那双温和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诧异,却也没多问,只是默默承担了更多的进攻。 古蒂的心思,早已飘回了那个灼热又清晰的、他初遇雷东多的夏天。 那是他作为高一新生,第一天踏入皇马学校高中部的足球场。拉法布里卡的青训营名声在外,能在这里穿上代表主力的白色球衣,是无数马德里少年的梦想。古蒂,何塞·玛利亚·古铁雷斯,带着“金狼”的野性与锋芒,自信能在这里撕开一片天地。他司职前锋,天生的嗅觉与毫不吝啬的奔跑是他的利器,他渴望用进球点燃这片草皮。 然后,他看到了费尔南多·雷东多。 高三的学长,学生会长,同时也是球队不可或缺的后腰。那天的阳光格外慷慨,将整片球场镀成流动的金色。雷东多就在那片金光中央,进行着简单的热身跑动。他的动作不像其他队员那样充满爆裂的力量感,而是一种极致的、举重若轻的优雅。修长的双腿每一步都像丈量过,身体姿态挺拔如松,汗水浸湿了他额前微卷的深色发丝,在阳光下折射出莹莹之光,不像火焰般灼人,倒像月光下沉静的河流。 仅仅是一眼,古蒂就觉得胸腔里某种东西被狠狠击中了。那不是对学长或球星的仰慕,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懵懂、也更致命的吸引力。他后来才明白,那叫做一见钟情。 训练赛开始,古蒂第一次作为对手,直面雷东多。他试图用自己最擅长的速度和变向突破对方把守的中路要塞。然而,每一次,当他以为凭借爆发力即将甩开防守时,那个修长的身影总会如影随形地出现在最恰当的位置。雷东多的防守不是粗暴的铲断,而是精准的预判和卡位。他会用身体巧妙地隔开古蒂与球之间的联系,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有一次,古蒂被他断球后,因为惯性踉跄了几步,雷东多甚至伸手轻轻扶了他一下,声音平静无波:“小心。” 那声音像清凉的泉水,浇在古蒂因奔跑和莫名激动而滚烫的皮肤上,却让他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他看到了雷东多看向他的眼神,那是审视,是评估,带着学长对学弟惯有的、略微疏离的严格,唯独没有古蒂潜意识里渴望看到的、一丝一毫的特殊关注。 从那天起,古蒂的暗恋,如同藤蔓遇见了唯一的乔木,开始疯狂而无声地滋长。他贪婪地捕捉着关于雷东多的一切信息。他知道雷东多喜欢在下午第一节课后去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看书,知道他对经济学有着浓厚的兴趣,知道他踢球时习惯用外脚背送出手术刀般的传球,知道他虽然身为会长作风严谨,但偶尔唇角泛起的一丝浅笑能融化马德里最冷的冬天。 他也开始做一些在旁人看来幼稚又固执的事情。比如,他偷偷跑去理发店,指着不知从哪里找到的、雷东多刚入学时的照片(那时会长的头发还不像现在这样一丝不苟),对理发师说:“剪成这样。” 当顶着和雷东多当年相似发型——微长的金色发丝(虽然颜色不同)——的古蒂出现在球场时,引来了一阵窃窃私语。劳尔皱着眉打量他:“何塞,你这头发……”莫伦特斯则了然地笑了笑,没说话。 古蒂梗着脖子,心里既忐忑又有一丝隐秘的得意。他渴望被那个人看见,哪怕只是因为他模仿了他的发型。 他确实被看见了。在一次训练后的更衣室里,人差不多走光了,雷东多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古蒂。 “古铁雷斯。”雷东多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念出他的姓氏时,古蒂感觉自己的脊椎都绷紧了。 他转过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学长,有事?” 雷东多的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停留了两秒。那目光很沉,带着审视,让古蒂几乎要屏住呼吸。 “你的头发,”雷东多开口,语气是纯粹的客观,甚至带着一丝不赞同,“作为前锋,过多的头发会影响视野和冲刺时的判断。而且,追逐潮流不如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风格。” 没有预想中的任何温情,甚至没有一丝对“模仿”本身的追问,只有冷静的、近乎刻板的批评。像一盆冰水,从古蒂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所有隐秘的期待和刚刚升腾起的、微不足道的勇气。 古蒂的脸颊迅速烧了起来,是羞耻,也是被看穿心思后的狼狈。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解释,最终却只是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觉得这样挺好。” 雷东多似乎没料到他会顶撞,微微挑了下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随你。”他不再看古蒂,转身整理自己的柜子,背影挺拔而疏离。 那之后,古蒂没有改变发型。他用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维持着这唯一一点与雷东多外在的、脆弱的联系。仿佛剪掉了,就彻底切断了他那场盛大而无声的暗恋与那个人之间,仅有的、可视的纽带。 他开始更加努力地踢球。不仅仅是为了进球,更是为了能在场上吸引那个后腰的目光。他会不知疲倦地奔跑,会尝试更高难度的射门,会在被雷东多断球后,下一次更加凶狠地反抢。他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配得上站在他身边,证明自己不是只会模仿发型的小孩子。 他的球技在这种近乎自虐的磨砺中飞速成长,他的进球越来越多,“金狼”的名号在高中部愈发响亮。可他知道,在雷东多眼里,他或许依然那个莽撞、不服管教、甚至有些幼稚的高一学弟。 流言便是在这时悄然滋生的。关于他频繁收到情书,关于他偏爱棕色头发的高挑女郎,关于他每周更换女友……古蒂起初并不在意,他甚至有些放任自流。一方面,他骨子里确实有着西班牙男儿的热情不羁,欣赏美丽的事物;另一方面,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无法言说的心思在作祟——他想看看,那个人会不会对这些流言有所反应。 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在意? 答案是沉默的。雷东多依旧是那个雷东多,严谨,优秀,遥不可及。他对待古蒂的态度,与对待其他低年级的、有潜力的队员并无二致——严格,公正,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古蒂有时会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围着郁金香打转的蜜蜂,那朵花高贵、美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却包裹在一层无形的、坚硬的玻璃罩中。他看得见,嗅得到那若有若无的芬芳,却永远无法真正触及。 他甚至开始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场合,刻意表现出一种“自甘堕落”的倾向。训练偶尔迟到,在学生会组织的活动里心不在焉,对某些课业敷衍了事。他像一个笨拙的孩子,试图用制造麻烦的方式来吸引大人的注意。他看到过雷东多几次对他投来不赞同的、甚至带着隐隐怒气的目光,那让他心里既刺痛,又泛起一丝病态的满足——看,至少他还会为我生气。 这章回忆的画卷,在古蒂的脑海中徐徐展开,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比赛不知何时已经结束,莫伦特斯正用毛巾擦着汗,走过来。 “你今天状态不对,何塞。”茉莉的声音很温和,带着关切,“是因为雷东多学长的信吗?” 古蒂心里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否认:“没有!我……我只是有点累了。”他弯腰拿起自己的书包,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仿佛里面藏着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个易碎的、绝不能与人分享的梦境。 暮色彻底笼罩了马德里,街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古蒂和莫伦特斯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沉默蔓延。 在分别的路口,莫伦特斯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古蒂,语气带着一种了然的平静:“何塞,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全部。雷东多学长……他看待事物的方式,和我们不太一样。” 古蒂怔住了,不解地望向莫伦特斯。茉莉却只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古蒂独自站在原地,夜风拂过他金色的发丝,也拂过他躁动不安的心。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包,那封轻飘飘的信,此刻却重得仿佛承载了他整个年少时代的所有重量。 莫伦特斯的话是什么意思?雷东多看事物的方式……是怎样的方式? 而自己拥有的这封与众不同的、带着星星点点金光的信,究竟是学生会长的例行公事,还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另一种可能性的微光? 他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几颗早起的星星在天幕上闪烁,像极了信封上那些细碎的金色光芒。古蒂深吸一口气,觉得那个初见雷东多的夏天,那个混合着汗水、草香与无望爱恋的夏天,从未真正离去。它只是沉淀了下来,化作了这封信,在此刻,于他心底,掀起了另一场无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