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娶貌美小鳏夫的我也能拥有真爱吗?》 第1章 孙子,爷噶,速回! — 李刚在颠簸的面包车上吐完第三袋子,旁边的老头终于忍不了了,开口道: “小伙子,你这吐得跟怀了一样。要不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李刚刚想说不用大爷我身体素质比较好,大爷就补充到: “主要是吐我土豆儿上了。” 说着,大爷拿起一袋子鼓鼓囊囊,用红色塑胶袋装着的土豆,在李刚面前晃了晃。 李刚 : 谢邀,您说话真讲究。 不过最终他还是下车了,原因无他—— 试问谁坐在豫南37摄氏度天气中行驶在乡间未通小路上的,无空调还超载严重,一帮大爷大妈高声喧哗,座椅还缺了一个腿,隔壁车窗外面布满鸟屎,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年龄大于等于二十年,的面包车里,硬座三个小时还能毫发无损? 咸蛋超人在这儿待上三个小时都要连夜亮着红灯飞出太阳系吧?! 好在,这里离李刚此行的目的地,李家村,并不是太远了。 双脚刚触及久违的黄泥土路,呼吸罢第一口混杂着玉米棒子味儿和丝丝缕缕的牛粪味儿的空气,李刚触景生情,大喝一声—— “好!这个味儿正宗!” 旋即从旁边人一样高的棒子丛里钻出一个人,一边往路边的电动三轮车走,一边忍不住回头如看弱智一般,瞟了他几眼。 李刚 : 不是,大娘,这是个误会…… 李刚尴尬地挠了挠头,正想继续往前走,就见刚才那个大娘骑着三轮车,风驰电掣地骑了一段距离,又停下来了。 等李刚走到三轮车前头,大娘一路钉在他后背的目光终于有了些动静。只听她在李刚背后喊到: “咦?你是李家村那个大学生李刚?!” 李刚下意识回头,终于看清这大娘的面孔——好!完全不认识! “你说这事儿闹得,变化真大我都没认出来你哈哈哈……” 李刚 : “哈哈您说这事儿闹的哈哈…… (os.你到底是谁啊大娘现在不是还没过年吗怎么就开始经典认亲环节了我还没认出来你是谁啊你不会也小时候抱过我吧……)” 好在这大娘够爽快,直接掉马演都不带演的。 “我是你三叔家女婿表舅堂妹家的儿媳妇呀!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嘞!” 李刚 :“诶呀!您瞅瞅我介记性,咋给您搞忘了呢哈哈!那内个啥,这位……额……表表儿媳妇姨,能用你这三轮车给我送村里面吗,我比较急。” 大娘一听他这话,立刻笑了,道:“俺这三轮儿,说第二快还呣人敢称第一嘞!上车!抓稳当喽!” “好嘞姨!让我感受感受恁秋名山车神一样的极速吧!” 李刚一个翻身,跳进了三轮车,的后面车框里…… “小伙子你别踩着我土豆了,紧当着点儿。” 而此时,李刚坐在慢悠悠行驶宛如龟速一般的三轮车后座,陷入了沉思: 李家村的三轮车行业正在遭受巨大的危机啊…… 危呼!天要亡我李家村电动三轮车行! — 到地方花了二十分钟,李刚站在村口,热得呼哧带喘。 那大娘却宛如没事人一样,从三轮车上“刷”一下蹦下来,在村口杂货铺门口支的麻将桌子旁坐下了。 她一去到那儿,当然把村里好不容易回乡一次的高材生回来的消息宣布了,于是杂货铺立刻喧闹起来。 只见众人探究的目光顺着大娘的食指,一起向村口看去—— 霍!没人! “咦?他刚才还搁这儿呢呀!” “我天嘞!李四家儿媳妇,你不会白天撞鬼了吧?!” “啊?!” “……” — 李刚当然没有在原地等待,他刚才粗摸着看了一眼,村口麻将桌旁的那一堆人,他没一个认识的! 于是李刚为了逃避烈日下的大型认亲仪式,拿出了大一军训一千米体测的速度,“歘”地一声,跑了。 最重要的是,他这次回来,是真的有重要的事! 一天前,刚考完最后一门科目的华清大学青春靓丽大二纯情母胎solo二十三年直□□正苗红大学男生正在教室里收拾东西,准备和舍友一起出去撸一顿串,就收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亲人,亲爷爷李大爷的短信—— 孙子,爷要噶了,速回! 李刚一收到这条消息,情急之下急了一下,然后就和舍友一起出去撸串了—— 这样的消息,他一学期收到五十条都算李大爷网速慢。 但是,一想到死犟着不肯来北京留在豫南喂鸡的空巢老人,李刚表示理解。 他刚生下来,亲妈就难产没了,后来牙都没长全,亲爹在外面打工出事,也没了。 李刚是由李大爷养大的。 李大爷身怀绝技。 上可爬树掏鸟蛋改善伙食,下可水底摸草鱼养来过年。 大前年李大爷还报名了县里举办的最健康老年人大比赛且荣获一等奖,奖金二百元,回来的路上碰上卖保健品的被人骗了二百五。 但这都不是重点,李大爷年芳五九那年,儿媳妇儿子都没了,老头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看着自己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孙子,做了一个决定—— 他没读过书,但看县里广告说读书改变命运,于是老头拿出饼干盒子里面存的五百块钱巨款和准备过年的一头猪,积极投身于教育孙子的道路之中。 李刚周岁抓周,同岁的小孩儿面前铺的都是什么钱、车、房产证之类的东西,他不一样——李大爷从村长家里借了几本书,瘫在床垫上,跟孩子说:去,选一本去。 李刚也是不负众望地抓住了他爷爷摆在床头的一盏佛像,气得老头子当天晚上闯进村长家里和村长强行畅谈一整晚。 李大爷鸡娃有一套自己的方法: 中考的时候,李刚进了省重点,县城里的孩子都上补课班,李大爷想了半天,发现村里没有补课的。 李刚选科选的是纯理科,他物理化学都还不错,就生物差点,李大爷愁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某天看见村口电房外面墙上印了个小广告: 专治(养^O^胃&枣↗燮:)不孕不育。电话:131××××××××。 李大爷想着,生物研究的不就是生物吗?人家小孩儿研究的都是图片,那我孙子早早地就实地观摩了,不得牛逼上天啊? 于是李大爷坚持不懈骚扰黑诊所求他们收下李刚半年以后,黑诊所终于被李大爷骚扰地倒闭了。 就是不知道是否是李大爷心太诚,还是恩泽重大,李刚高三也是不负众望地考上了华清大学,成为村里乃至省城的高考状元。 李刚到现在还记得,村长把录取通知书交给李大爷的时候,这个永远都严肃却有点不靠谱的老头微微颤抖的手,和千挑万选才拿出来穿的压箱底的好衣服。 李大爷孤独老人,性格别,不肯离开自己的根,也不敢放孙子离开家里太久,所以常常以这样的方式把李刚赶回家。 其实解决办法很简单,给老头打个视频,介绍一下自己在北京过得还行,钱够花,没让人家看不起,这样就够了。 结果当天晚上李刚正在撸串,就接到村长的电话:“刚啊,快回来吧!你爷爷真的有大事儿啊!” 那一刻,李刚慌了阵脚。 他订了最早的一班机票,一口烤年糕都没吃完,急匆匆赶去机场了。 结果落地以后赶到省城医院,李大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村长把他叫到门外,说: “小李啊,你爷爷这个病吧,是渐冻症,绝症,治不好的……主治医生说呢,老头子还剩半年。这医疗费,我们村民都捐了点,不多,两万块钱,你爸爸出事儿的赔款也没动,十五万吧,可以用来垫李大爷的医疗费……你这段时间,要不就别回去了,陪陪老人家吧……” 李刚低着头,沉沉地应了声。 他走进病房,李大爷醒着,却侧躺着面对墙壁,不想看他。 “爷爷……对不起……我没早点发现……” 李大爷闷哼一声,骂到: “跟你有个屁的关系?你爷爷我活了八十多年,还养出来个状元,这辈子无怨无悔的很,别叽叽歪歪的!倒是你!学个医还真以为自己就必须全知全能啦?!绝症都往自己身上揽!你爷爷我需要你为我负责吗!” 李刚听李大爷骂着,越听,眼睛越酸。以前李大爷骂人,都是站直了身子,挺直腰杆,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现在却连用双手撑起身子都做不到了。 李大爷迷迷糊糊地睡了,李刚却没有,他和辅导员请了假,算上暑假那两个月,开学后他一周飞回来一次。 后半夜,李大爷开始说梦话,李刚正削着苹果,听见声音,手一顿,连贯的苹果皮就“啪嗒”一声,断了,掉在地上。 李大爷对李刚说: “你要是真的有心,就回家,替我完成一件事儿。” 这也是李刚出现在村口的原因。 李刚站在自家厚重的铁门门口,正感慨着时间流逝如白驹过隙,突然间,眼前一黑! 他花了一分钟才慢吞吞地意识到——他这是被人用麻袋绑了! 新开了一本!打算试一下平台轻小说征文!喜欢可以收藏一下![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孙子,爷噶,速回! 第2章 对貌美老祖宗犯错乃人之常情 — 李刚迷糊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有些昏暗,只从被符咒糊满的窗户后隐约透出点可怜的微光。 他花了点时间适应黑暗,低着头小心且谨慎地用余光观察这个房间的布局。 这里的不对劲之处,除了窗户上密密麻麻的黄色符咒,还有就是其装修风格——除了他面前有一个檀木神龛,上面摆了一尊神像和一些贡品,这个房间再无其他东西。 李刚仔细思考了一番:这些年他在北京上学,没谈恋爱,没赚钱。 每个月家教打工没断过,但赚的钱大部分都用于学杂费和生活费,剩下的汇给老头子三分之二,两年下来,他攒的钱根本不够让人绑的…… 那不然,就是李大爷的医疗费?! 李刚想到这里,顿时冷汗直流——对方不会是冲那十七万绑的他吧! 他试着挣了挣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上的麻绳,发现非常粗,而且不知对方是用什么方法绑的,死活解不开。 挣扎了半天,一点儿用没有,反而给他自己没出来一身汗。 李刚正想起身,至少先从这里跑出去弄清楚自己在哪里—— 他被按住了,不是用手,是用脚。 一双脚踩在他的头顶,力气很大,压得人直不起身。 李刚一下就怒了。 被绑票可以忍!被关在不知道在哪里可以忍!被绑住双手可以忍!唯有一件事情忍不了!那就是——被侮辱! 想当年,李刚刚进大学,住的还不是现在这个宿舍。宿舍里住了个本地人,自带优越感,尤其看不起李刚。 于是半个月之后,李刚就在这个人嘲讽自己衣服穷酸的时候,给人揍了,当着辅导员的面。 然后搬进了现在这个宿舍里。 李刚强行抬头,对方显然没料到他劲儿这么大,没来得及把脚收回去,就被李刚撞开了。 李刚站稳身子,冲那人暴怒道: “你他妈的!——” 但这句话没说完,他就顿住了。 只见他面前深红色的供台上,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神像,而是一个抱臂于胸前,眼神不屑地睨着自己的白发少女,正缓缓地把腿叠在另一条腿上。 李刚的气消下去一大半,原因有一 : 这女孩儿是他理想型。 先前虽然说过,李刚作为一个有血性的母胎单身至今的热血男儿,侮辱是忍不了一点。但先决条件是,对方是同性—— 这样的女孩子,别说用脚踩,就是用皮鞭抽死自己,李刚也会问她手酸不酸。 少女不仅头发为银白色,连皮肤也泛着一种病态的白。她长相很清秀,有一双杏眼,双颊两边有点儿肉,但表情却不像她的年龄,对李刚鄙夷地皱起了眉头。 她不像李刚一样,在大夏天,反而穿着不知道是哪朝服侍的古装。是大红色的长衣,而这少女洁白的双腿就在长衣衣摆之下若隐若现。 李刚 : 我靠!还是傲娇古风挂!我直接阿伟乱葬岗!妈妈请再踩我一次!!! 少女在神龛上坐着,与深红色的神龛形成强烈的反差,李刚盯着她,一时间忘了神。 她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 “小畜生,你他妈对着自己祖宗想什么呢!” 李刚 : 复活吧我的阿伟…… 这女孩儿,不对,是个男的——这个男人长得虽然很是漂亮可爱,可是一开口,李刚就确定了,这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他在心里为自己还没开始就结束的初恋堆了一座坟。 一个男人长那么漂亮干什么!真是…… 只听这男人又道:“你就是李国华的孙子李刚?”他上下打量了李刚一会儿,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长得真丑。” 李刚一听这话,义愤填膺地反驳到: “你懂个屁!哪里丑了?!你仔细看看好不好?哥们身高一米**肚子上八块腹肌丹凤眼高鼻梁瓜子脸!在街上逛一圈光星探名片都能收一堆,你长没长眼镜啊大哥!非要像你一样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才叫好看吗!你看看哥们身上这阳刚之气!烧死你奥!!!” 男人原本没有理他的控诉,但当李刚说到最后一句,他却突然有了兴致一般,双手一撑,从神龛上跳下来,以极为轻快的脚步,在李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瞬间来到他的面前,贴近了。 他贴着李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你,刚,才,说,烧,死,我?” 李刚比他高处一个头,但是当他凑近,却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向后缩了脖子。 也是这个时候,他发现一个让他汗毛倒竖的事情—— 这个人说话时,嘴里冒气。 不是那种热气,而是在昏暗的地方依旧很明显的白雾——是冷气! 我操!这个人没有体温!我操!这是只鬼!!!!! 妈妈快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李刚吓得失声大叫,全然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全因他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鬼。 那个男人见他吓得草容失色,似乎有意逗弄一般,笑眯眯道:“你试试看啊,用你的阳刚之气烧死我。” 说罢,他脸上的皮肤就开始一层层地剥落,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肌肉,只听“咔哒”一声,李刚定睛一看,他的下巴已经完全从耳根掉了下来,只剩上半张脸,对着自己笑颜如花。 他的手也同时被松了绑,接到了什么东西。李刚僵硬地低头,发现那是一截血红的舌头。 都不用这男人动手,李刚嘎巴一下,死那了。 — 李刚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 他一睁眼,发现刚才那个男鬼正和他在同一张炕上,蹲着有些好奇的打量他。 李刚立刻尖叫着推到了墙角,蛮娇俏的。 “我去你离我远一点儿啊啊啊我对鬼没兴趣啊你是什么东西都不要近我身啊小心我一泡童子尿浇死你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男鬼有些烦躁且不耐烦地扶额道:“别喊了,吵死了。” 李刚就立刻乖顺地噤了声。 那个男鬼盘起腿,一手撑在膝盖侧,对李刚道: “李刚,你是被李国华喊回来的,知道现在是什么事儿吗?” 李刚乖巧地摇摇头。 那个男鬼眉头皱得更深一些,小声地骂了李大爷一句,然后颇有些black帮大哥架势地对李刚说: “长话短说。我呢,算你半个祖宗,你小时候抓周我也在现场,谁知道你个小畜生一下子就给我手指抓住了。” 李刚:“不是啊,那个……祖宗,我能提几个问题吗?” “什么?说快点。” “我小时候抓周啊,只有我和我爷爷啊,没有第三个人啊……” “那当然了,大爷我是鬼啊。” “不是不是,鬼爷,我是说,我没见过你啊……” 男鬼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从手中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尊神像,李刚认出,这是李大爷供的那尊。 “诺,你小鬼头当时抓周抓的是这玩意。” “难不成,鬼爷您是木头成亲?!” “你才木头成精!小兔崽子会不会说话?!”男鬼作势要扑,李刚立马抱着头嘤嘤地缩成一团。 男鬼倒也没为难他,只是继续缓缓道: “本来想说附身在神像上看个热闹的,谁知道刚好就让你抓上了。按我们鬼界的规矩,我是得负责的。” “那……鬼爷,我爷爷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儿啊?” 男鬼思考了半晌,想起来什么一般,跳下炕,在炕对面的桌子下伸出手摸了摸,抓出来一张纸—— “我和你爷做过交易的。诺。” 李刚凑过去一看,只见泛黄的脆纸上是李大爷的字迹,如假包换地写着几行字: 承诺 : 我叫李国华 ,来自豫南省绥阳县漱玉乡李家村 。只要楚颂今愿意保佑我孙子李刚身体健康一辈子无忧无虑无病无灾 ,且任何东西不能伤害我孙子李刚 。我就愿意替我孙子李刚同意这笔交易。 签名:李国华 ,和一摊怎么擦也擦不掉的纸灰,是那种烧纸的时候会烧出来的。 李刚看完这张纸,眼眶又开始酸酸得了。 夏天的豫南热得不行,不知道是汗还是别的什么,混杂着一丝丝如假包换的酸意,“啪嗒”一声砸在纸上。 等李刚发现自己很没出息地哭了的时候,他已经眼泪鼻涕一把抓了。 男鬼显然是没料到还有这一出,撑着下巴的动作一顿,转而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诶诶诶你哭啥呀!我又不骗你钱又不害你!” “不是,能不能别哭了?一大高个哭什么哭!叽叽歪歪的!” 李刚留着眼泪抬头看向这只男鬼,对方被他这么一盯,更加不知所措。 李刚又把头低下了。 过了一会儿,他视野里突然被扔来一包餐巾纸。 男鬼声音闷闷地说:“给,擦擦,别哭了。” “谢……谢谢鬼爷……”李刚接过纸,小心翼翼地擤了个鼻涕,收获男鬼一个嫌弃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男鬼才继续问道:“看完了?” “昂……” 男鬼飘到他面前,手一伸,便抽走了那张纸,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 李刚问:“那,你们俩这笔交易的内容是啥?” 男鬼一顿,背对着他,沉默了好一阵,李刚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他有些僵硬的声音: “按照我们阴界的规矩,我是来……”他话说一半,卡了。 李刚于是好奇地追问他:“鬼爷,您来干啥的?” “我是来……找你结婚的。” 这个阴界的规矩是这么来的: 某天阴曹地府民政局发现下界结婚率越来越低。于是不知道是哪个聪明绝顶的鬼差想到一个小妙招—— 既然结婚率越来越低,那不如省去繁琐的步骤,整个极简结婚? 如: 人鬼、鬼鬼、鬼仙、鬼妖,仅需身份证明,便可直接结婚。 如:在某种对于任意一方有重大意义的仪式中建立了亲密关系的,可直接结婚。 如:…… 这条规矩出台的同时,一岁的李刚抓住了鬼爷俯身的神像。 于是,鬼爷开启了自己长达二十二年的守活寡之路。[柠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对貌美老祖宗犯错乃人之常情 第3章 貌美祖宗烧烤否? — 李刚花了一整个晚上捋清楚了这二十四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 由于他的年少轻狂,无意间和这个叫作楚颂今的百岁老鬼结下了不解之缘。原本十八岁就要和人冥婚的,结果李大爷一听不乐意了,毕竟教育第一位,于是借着上大学的理由又把李刚送出去了。 这次之所以让李刚过来,也是因为李大爷骗了楚颂今两年多,良心实在是过不去,想着楚颂今和李刚结了冥婚,反正李刚没什么损失,还能提早体验家庭美满阖家欢乐的幸福岂不美哉? 最主要的是,楚颂今是鬼,不会死,李刚也不用体验亲手送别家人的难过。 李刚:呵呵爷爷我可真是谢谢您的好心。 楚颂今是鬼,但目前观察来看,不是那种坏鬼,虽说嘴毒了点儿。 李刚倒是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和楚颂今约法三章: 1. 平时不准随便吓唬人。 2.不准对李刚有别的心思,因为他是直男。(楚颂今表示:大哥,你以为我很想和你扯上什么瓜葛吗?) 3.不准让别人发现他俩的关系。 对于最后一条,楚颂今抱着手表示:放心肯定不会的,他嫌弃丢脸。 楚颂今是鬼,但由于他暂时嫌弃李刚,不愿意吸他的阳气,于是只能靠睡觉补充能力。 李刚:“那你们鬼都是怎么吸人阳气的啊?” 楚颂今眨巴眨巴眼睛,随意地说:“先××OO再脱××,然后把××打开把××××进去再oo×oo。” 听得李刚菊花一紧。 而且据楚颂今所说,他如果不靠睡觉、××oo补充阳气维持人形的话,就会出现刚和李刚见面时的那种情况——七零八落! 李刚再次菊花一紧,这次是吓得。 于是,在家里只有一张炕的情况下,李刚也是很大度慷慨地把炕让给了楚颂今。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巨大的变故而失眠,但两年以来养成的生物钟,还是帮助他在夜晚睡得沉得如同死了一般。 后面,李刚又连续跑了三天医院,最后终于在最后被李大爷一个枕头打了出来,勒令他不准来得这么勤。 老头子毕竟实在忍受不了每天不间断的聊天,李刚说起话来真可谓是一泻千里。 于是李刚就灰溜溜地滚回村里小院子了。 他在院子里也闲不下来,楚颂今平时神出鬼没,他不出现,李刚也不会去找。于是李刚便拿着扫帚,把院子里里外外全都扫了一遍。 李大爷一个人住,院子里面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李刚扫了半天,发现实在是扫不到什么东西,就借着打扫的由头,在只有两层的农村自建房里飘来飘去。 晃着晃着,他就跑到了二楼。是个露台,再过去点就是往前李大爷从不让他进的仓库。 李大爷不让李刚进,说是年龄太小,进去乱翻东西。 李刚后来也就不再好奇了,说起来,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二十年,还从没进过这个房间。 他跑下楼,从客厅桌子下的抽屉里拿了一串钥匙,是他来之前李大爷给他的。 他在木板门门前一把一把地试,等试到最后一把,“咔哒”一声,门开了。 老旧的木板门缓缓推开,一股密闭木质空间的霉味儿和泥味儿,裹着浓浓的香火气味,向李刚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 李刚向后退了两步,等味道散去了,才直过身子,向屋里投去目光。 里头放的都是杂物,几根木头充当顶梁柱,撑在屋顶。 他往里深入,看见很多自己小时候的玩具,比如说玩具摩托车,骑上去拧拧车把,就会发出音乐声,现在堆在角落里,已经落灰了。 还有夏天的时候搬下去院子里的摇摇椅,是李大爷自己手工做的。 再来就是各种农具,最多的是锄头,李刚往里面走,脚边还有耗子窜过去。 他停在房间尽头的一扇门前,杵在哪儿,不动了。 这里,有房间吗? 这个仓库整个边缘就是搭在露台边缘上的,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再整一个房间出来。 况且,李大爷给他的钥匙串里,每一把钥匙都有对应的房间,唯独这里。 李刚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两步,心里开始思念起鬼爷。 李刚 : 呜呜呜鬼爷这里有鬼觊觎你的小娇夫啊啊啊! 出于一种,“不能让鬼知道我在害怕它”的心理,李刚脚步犹豫了一瞬,决定给自己找个合理的、来到这一片区域的理由。 他余光一撇,看见一个炉子。 那种很老很老的铁炉,底下四个角,上面留了个凹槽放碳火,凹槽上卡了一片铁丝网。李刚记起来,这是以前李大爷和村长他们几个烧烤的时候用的炉子。 李·影视圈编外影帝·刚,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靠近了那个炉,弯腰,抱起来,跑了。 李刚 : 哈哈哈我什么都没发现哦,我是上来拿烧烤炉子哒哈哈哈哈哈…… 他三步并作两步,不回头,直接冲向大门。 李刚 : 鬼爷真的不出现吗???你的小娇夫都要靠自己逃出生天了!这剧本不对吧? 不知是否是上天听见了李刚不屈的心声,李刚直直跑向仓库的出口,结果慢慢意识到一件事——他怎么,一点儿,也没靠近,大门呢? 李刚冒了一头冷汗。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碰到了自己的头顶。 李刚浑身一僵,定住了,然后缓慢地抬起头。 只见,在粗大的横梁上,有个人形的东西,倒吊着,在他头顶,与他四目相对…… 他立刻就意识到,这只鬼和楚颂今不一样——他没有人形啊啊啊啊啊啊!!! 此鬼,右眼坠下来,只有一根细细的血管坠着,脸颊枯黄地凹下去,至于鼻子,没有,一个血窟窿,还在往下滴着红色液体。 之所以说他似人形,则是因为——他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的所有皮肤,都是烧焦的。 李刚 : ……这位鬼爷二号,您也要和我结婚吗? 那只倒吊在房梁上的鬼,注意到李刚的目光,缓缓地向下落了落。 李刚人都麻了。 李刚 : 鬼爷,刚刚我呀,今天好像要交代在这儿啦…… “你谁呀?” 他听见头顶的鬼问到。 同时,李刚终于发现自己能动了。只听“扑腾”一声,李刚吓得跪了。 “我,我,我……”李刚说话都结巴了。 “你什么你?小子,你会不会说话?” “我,我,我……” “哈?” “……我操啊啊啊!!!!” 李刚再次眼前一黑,晕了。 — “楚哥,把他泡冷水里,是不是就醒了?之前在营里也是这么干的。” 李刚听见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 “你脑子也烧傻了?他身体素质哪样你又不是没看出来。” 李刚听见楚颂今的声音。 “诶,你说,过了四百年,这人的身体素质咋下降这快嘞?”少年问,“这要搁以前,不得早早地就噶啦?” “现在又不打仗。”楚颂今有点儿不耐烦地回答。 “诶诶,楚哥,他醒了诶!” 李刚赶紧又把眼睛闭上了。 “别装了,睁眼。” 楚颂今一双冰凉的手贴上他的眼皮,硬是给他把眼睛睁开了。 李刚坐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还在炕上,不同的是多了个少年,也就十五十六的样子。 长相嘛……不知道为什么,李刚觉得这个少年长得与自己有些相像。 都是丹凤眼,只不过,少年明显带了些稚气。 少年见他醒了,连忙凑上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好像是在确认他没事,之后才安心下来。 少年对他道:“大嫂,你醒啦?之前吓到你真是抱歉!” 说罢,还做了个合十的动作,低头向李刚赔不是。 李刚:“哈?你谁啊?我们认识吗?” 少年:“我就是你在仓库里遇到的小鬼呀,要我再变幻容貌给你看看嘛?” 话毕,他就开始用手剥自己脸上的皮肤,被李刚连忙制止了。 “大哥,你再吓我一下,我就要归西和你做邻居了。”李刚苦笑。 少年有些失落地又把脸皮贴上了。 “我叫李日天,你叫什么?” 李刚一面在心里腹诽这是哪个起名天才起的名字,一面嘴上回答道:“哦,你好啊日天,我叫李刚。” 李日天笑了,握住他的手,上下摇了摇。李刚发现,他的手温度与楚颂今的不一样,是很温热的,比活人的体温都要高一些。 “你刚才叫我嫂子?”李刚收回手,问道。 李日天歪歪头,道:“对啊,你是楚哥的合法丈夫,我叫楚哥又是哥的,你不就是嫂子吗?” 李刚:“桀桀桀,那就是你失策了小子。” 他挪挪屁股,挨近楚颂今。 “你看看我俩这身高体格,当然我是上面那个……” 他话没说完,就被楚颂今狠狠地锤了脑袋。 “你再乱说话,我就把你嘴撕下来。”楚颂今面无表情地威胁道。 李刚抱头哀嚎:“你下手也太狠了吧鬼爷?我就开个玩笑嘛。” 楚颂今把脸扭过去,不再搭理他了。 李日天向李刚陪了不是:“对不起啊,楚哥他就这样的人。” 他转头又向楚颂今:“楚哥,我哥哥说过,对普通人不可以像在营里一样的!诶你耳朵怎么那么红……” 然后李日天也被楚颂今锤了。 这下,换成李刚和李日天两个人抱着头缩在墙角嘤嘤嘤。 — 李刚向窗外看去,发现已经到了晚上,太阳落下去了,也难怪楚颂今会出现。 他想了想,对楚颂今和李日天道: “你们吃不吃烧烤?我找到了个炉子?” “烧烤?什么是烧烤?” “就是把菜啊,肉啊串在一起弄熟再吃。”李刚说,“走啊,试试去?” 李日天便蹦蹦跳跳地跟着他走了,楚颂今则是等他俩出去以后,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才慢慢悠悠地出去。 李刚把从仓库里找到的炉子搬出来,往凹槽里塞上木炭,点上,又卡上铁丝网。 等铁丝网烧红了,他进了里屋,从冰箱里拿出几根铁签个冷冻的肉。 楚颂今问:“你怎么知道冰箱里放了东西的?” 李刚嘿嘿一笑,回答:“我上大学之前和同学,就是这么在院子里烤串的,想着爷爷又不会动,这不还剩了点儿签子吗?” 他把签子拿出来,串上肉,李日天跃跃欲试,李刚就丢给他几根,让孩子自己上角落玩去了。 最后,李日天捧着串好的串子回来,交到了李刚手中。 “然后呢然后呢,直接吃吗?”他问。 李刚摇摇头,说,不是啊,还要放在炉子上烤呢。 他没注意自己说完这句话以后李日天的表情之不自然,从铁盘里拿了一串,就搁在了烧得通红的铁丝网格上。 伴随着“刺啦啦”的声音,肉表面的水分与油脂和铁丝接触,表面很快地便在高温下蜷缩起来,然后发出闷闷的声音。 李刚又拿了一串钥,重复刚才的操作,顺手把已经烤好的递给了李日天。 但是,却没有看到鬼影。 李刚看见楚颂今焦急地冲过来,蹲下身,在自己面前抱住了蜷缩在地,看上去分外痛苦的李日天。 “这是……怎么了?”李刚递出的烧烤没人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沾了泥土。 楚颂今扭头喊到:“快把炉子熄了!” “他应激了!” 没错,日天是十六岁被火活活烧死的[柠檬] 另外,鬼爷之所以体温很冷,是因为是下雪的时候在雪地里流干了血死掉的[柠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貌美祖宗烧烤否? 第4章 警惕21世纪新型包办婚姻 — “天天,天天。”楚颂今把昏迷的李日天抱进了卧室,柔声叫他。 李刚也跟着进来了。出了这档子事,今晚的烤串肯定是吃不成了,他站在卧室门口,看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李日天是鬼,除了应激晕过去,再没有其他的问题了。 楚颂今把小孩儿放在床榻,坐在边上,替他把被汗湛湿的额发撩到了鬓边。 李刚则是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打了盆水浸透毛巾,也凑到李日天身边,虽然最后被楚颂今拒绝了。 “让他睡一会儿吧。”楚颂今低眉看着他说,“他吓着了。” 李刚沉沉地应了声,又端着水盆出去了。 他回到屋里的时候,李日天已经完全睡了过去。望着楚颂今严肃的眉眼,他不自觉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楚颂今抬眉看向他,微微笑了笑,道:“不,是我没早点意识到的。” 他说罢,便再次低头看向孩子。李刚忍不住好奇地问: “天天,是为什么应激?” 看他的反应,李日天应该是有PTSD的。 楚颂今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们去外边说吧。” 李刚跟着他出去了,就见他正在收拾东西。他用宽大的袖子一扇,通红的煤炭就瞬间冷了下来,变成灰白色的灰烬。 他把炉子拆了,拿来很久都没派上用场的扫帚,扫着慌乱中掉到地上的灰。 楚颂今做了一个深呼吸,拿起一根签子,对李刚缓缓说: “李日天,他死的时候,只有十六岁。” “他当天刚和喜欢的女孩儿定了婚约。” “他是……”楚颂今眉头锁起来,好像无论如何也化不开似的,“被大火活活烧死的。” 李刚听到这里,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所以他在仓库看见李日天的时候,才会觉得他像人又不是,所以他后来才会认不出人形的他—— 他的身子被大火烧得太厉害,皮肤和肌肉已经全部都萎缩、成为焦炭了。 都怪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两人沉默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快收拾完了,楚颂今才听到李刚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那……你是怎么死的?”他说完,连忙补了一句,“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我就是问一问。” 楚颂今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了。 约摸过了得有五分钟,才听他声音轻轻地说:“我是,为了赎罪而死的。” 这一晚的月亮很明亮,圆圆的一个,比人的眼珠子都要圆。白色的大球,挂在天空的正中心。 可是,李刚分明觉得,月亮再怎么亮,也照不散这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儿中的,名为过去的阴霾。 — 他当晚没有在屋里睡,而是和楚颂今两个人把没人进的小屋收拾出来,一个打地铺,一个睡床上。 第二天早上李刚从地上醒来,两只鬼果然都不见了。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抓抓头发,起身,洗漱,做早饭。 他吃着吃着,不动了,想了半天,又进了厨房。 李刚小时候,李大爷在农忙时常常不能回家按时做饭,他做饭的手艺倒是好得很。 在厨房里捣鼓了半天,李刚搞出来一小碗鸡蛋羹。 他在布丁一样又软又弹的鸡蛋羹上倒了点酱油,又撒上葱花,绿油油的一小块一小块,铺在嫩黄的鸡蛋羹上面。 他不确定李日天会不会在仓库,在门口犹豫了半天,还是敲了敲门,打开门把鸡蛋羹放进去了。 然后,李刚下楼,洗碗,穿衣服,出门。 他去了省城医院。 李大爷精气神很好,除了在病床上躺着,动不了一点,其他的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李刚进了病房,把自己路上买的半瓤西瓜从皱皱巴巴的红色塑料袋掏出来,用铁勺挖出来西瓜芯儿,放进透明盒子里。 集满了一盒,他再递给李大爷。 李大爷对面墙上挂了个电视,是整个病房通用的,但病房里只有两个人,还有一个是已经晚期的老太太,安静地躺着,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似的。 李刚想起来,好像从自己来医院看望李大爷开始,她的家人就连影子都见不到。 电视机里放着早间的新闻,多是些与李刚没什么联系的内容,他陪着李大爷看了一会儿,把频道调到枪战片去了。 “等护士检查的时候,你可以拜托人家帮你调个频道。”李刚对李大爷说。 李大爷则是“哼”了一声,性子还是别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李刚陪老人家在医院待到中午,李大爷不怎么说话了,有时候说两句,也因为喉咙有些僵硬而模模糊糊,李刚只能猜着他的意思回答,就好像他还是那个说话做事风风火火的老头。 李大爷中午吃了点鲜肉馄饨,一碗馄饨,孤零零飘着十来个馄饨,有的还没包好,肉馅从白色的皮里面挤出来。就着汤,老头总共也就艰难地吃了五六个,之后就不再吃了。 吃完中饭,李大爷睡着了,李刚就在病床边静静地看。 他等李大爷睡醒后才走的。 李刚坐颠簸的大巴车又回到村子里,一进院儿,先去了二楼。 他打开厚重的木门,就看见门后有一只空碗,位置没变,只是鸡蛋羹不知所踪了。 他俯下身把碗拾走。正准备关上门,就借着从门外透的光,看见放碗的前方地上铺着的厚厚一层灰,被人用什么东西写了字: “谢谢李刚哥哥。好吃。” 他端着碗,侧立在门口,好半晌,勾起了嘴角。 李刚下楼去厨房洗了碗,把家务活都干了以后,进了堂屋。 他终于把自己的电脑拿了出来,因为在和几个朋友报平安以后一直没打开社交软件的关系,再打开的时候,消息就雪崩似得接踵而至。 他一一回复了,还从舍友那里要到了自己落下的几堂课程的笔记。 虽说他舍友的字丑得有点儿难以辨认就是了。 李刚忍不住汗颜,给舍友哥发了条消息: 你的字简直比我们村头电房外面用喷漆喷上的小广告还触目惊心啊哥哥(汗颜jpg.) 对方也是不负众望地给他发过来一个中指jpg. 舍友哥又砸了条消息过来: 那你这次回去,除了看爷爷,还干什么了吗? 李刚想了想,打字表示,自己抽空结了个婚。然后不顾舍友哥塞满屏幕的问好,把手机静音丢床上了。 和鬼结婚,怎么不能算结婚呢?虽说是“包办婚姻”。 李刚一边查文献,一边无奈扶额。 请广大直男同胞们警惕21世纪新型跨物种包办婚姻啊! — 李刚文献翻译到一半,突然感觉自己身后发凉,转头一看,果然是楚颂今。 他换了身衣服,好整以暇地交叠着双腿,撑着手坐在他身后的床沿。有些好奇地盯着他,或者说他手中的电脑。 “天天说你做的鸡蛋羹很好吃,有妈妈的味道。”楚颂今对他说,眼神还黏在他的电脑屏幕上。 李刚笑了,问道:“天天呢?” “他说他搞砸了,不敢见你。” “没事的,一顿烧烤而已。” 楚颂今撇撇嘴,表示小孩子的心思都这样。 李刚 : 不过他好像年龄比我大二十多倍吧……? 楚颂今今天换了身素色的长衣,腰腹的部分用一条深色腰带系了起来,他没有绑得很紧,可能出于本身体格不大的原因,所以瘦得格外明显。 李刚无意中瞟了几眼,把目光移开了。 他发现楚颂今对自己的电脑好像很有兴趣,有意地将电脑放到了桌子上,屏幕正对着楚颂今。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楚颂今终于主动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像是那种过年会遇到的馋嘴的小孩儿,为了吃零食就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长辈说:“这是什么呀?好吃吗?” 然后长辈就会说:“当然啦,我分你一个尝尝吧?” 李刚也是这么说的。 “这是电脑,你要玩玩吗?” 说着,他把电脑递了出去。楚颂今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接过了。 他不懂怎么用,皱着眉头思考半天,凑近闻了闻,然后又用手指戳了戳屏幕,还是纹丝不动。 “怎么动不了?” 李刚放下手头的事,走到他旁边,指了指键盘。“你按一下试试。” 楚颂今按了一个键,对应的字母果然出现在屏幕上了。 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李刚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随手抽出专业书,吊儿郎当地看了起来。 楚颂今就又像个小孩子一样问他:“这是转头吗?” “不是,是我的专业书。”李刚回答,“我是学医的。” “想不到你居然还会学习,看面相完全就和学习不沾边。”楚颂今诚实地说。 李刚:“……你说话有点杀人诛心在身上的。” “谢谢。” “……” 李刚没有再搭理楚颂今,至于会怎么玩弄自己的电脑,李刚表示无所谓,孩子想玩就玩吧,玩坏了把他(指楚颂今)卖掉再买一台。 于是,一人一鬼就这样度过了一小段平静安详的时光。 楚颂今玩起电脑来虽然有点儿白痴,但很安静。李刚从专业书后面悄悄偷看他,他的眼睫毛长长的,且根根分明,这个时候莫名会让人有一种保护欲…… 不对!他在想什么!这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带把的! 李刚又把视线收回来了。 作为二十一世纪单身至今的母胎solo纯情直男大学生,李刚绝不允许自己的脑子里出现这种东西! 李刚 : 妖魔鬼怪快离开快离开快离开快离开…… 最后,离开的变成他了。 李刚跑到厨房,接了一捧水,然后扑到自己脸上。 虽说在夏天,但夜晚还是很凉,李刚被一捧冷水打回了原形。 李刚 : 好了!我感觉现在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点儿问题也没有…… 没有…… ……有…… 他进了卧室,就看见楚颂今皱眉,电脑屏幕里是视频通话的界面—— 另一头,他舍友的哀嚎通过电脑小小的扬声器传了出来,余音绕梁,真可谓如听仙乐耳暂明…… “李!!!!!!刚!!!!你他妈居然真的去结婚了啊啊啊啊啊啊!!!!!!!!媳妇还这么漂亮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个!叛!!徒!!!” 李刚,原地爆炸。 李刚痛失择偶权进行中ing[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警惕21世纪新型包办婚姻 第5章 霸道祖宗的小娇冰棍由我来守护! —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的。”李刚扶额无奈道。 楚颂今抱臂站在一旁,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又生生把想说的话给咽回肚子里面去了。 舍友哥接受度倒是很高,一拍脑门表示自己世界观刷新完成,对李刚道: “所以,你现在是和一只鬼成为合法夫夫了?” 李刚虽然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儿别扭,但还是点头承认。 舍友哥表情突然地怪异起来,凑近屏幕,低声问:“那,你俩,谁上谁下?” 李刚:“还用废话吗当然我是上……唔唔唔……” 他话说一半,被楚颂今一巴掌捂住了嘴。楚颂今冷脸凑上来,把视频挂了。 没错他通过过人的学习能力已经知道该如何挂视频通话。 李刚:“我去!你手劲这么大!快给我闷死了!到时候你就守寡了知不知道!” 楚颂今赏给他一个自己领会的白眼,冷冷道:“死了去阴曹地府,我托关系给你在清洁队里找一份工作。” 李刚:能拒绝吗? 楚颂今:当然不能。 李刚:那我从今天开始养生。 他委屈吧啦地合起笔记本电脑,楚颂今已经飘到了床上,啪叽一下躺在床板子上了。 李刚掀起被子,也往床上爬,刚躺下,被窝还没暖热乎,又被楚颂今一脚蹬下来了。 他摔在地上,欲哭无泪,突然有些想要冲到李大爷面前,质问他当时把自己亲孙子嫁出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李刚会过上如今这般悲催的婚后生活。 李刚:爷爷!你害得我好苦! 李刚揉了揉自己撞得有点儿疼的腰,一边心疼自己不知还在不在的八块腹肌,躺下了。 就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披在自己身上了。 可能是被子?楚颂今盖得?李刚半睁着眼睛想,他鬼还不错。 — 李刚第二天醒来,床上已经没有鬼影了。他有时候会想,楚颂今是不是看过某网站上早年的霸总带球跑文,这种套路怎么在他身上轮番上演? 昨天的舍友哥发了条消息到宿舍群里,李刚睡得早没看见,起床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白色背景的聊天界面上赫然是三个,额,五颜六色,色彩鲜艳,艳丽多彩的……表情包。 这几个表情包,背景都是大红色的牡丹配上死亡芭比粉色的滤镜,主体是几个旋转的蓝色或者绿色大字—— 祝, 刚, 哥, 和, 刚, 嫂, 百, 年, 好, 合! 李刚:我现在订机票飞回北京,今晚咱俩生死擂台。 他一条消息发出,原本寂静的宿舍群突然便炸了锅,几个人轮流发这组表情包。 翔哥: 刚子,所以你真回去结婚了? 炸翔哥:对啊,他老婆贼漂亮呢。 翔哥:(嫉妒jpg.)这也太突然了吧 炸翔哥就是昨晚那个舍友,原名周多钱,昨晚被楚颂今以“不保守秘密就入你的梦沙了你”为由威胁着不能说出真相。 而他“炸翔哥”的爱称还是李刚给他起的。缘由如下,李刚搬进这个宿舍没几天的时候,周多钱让翔哥去帮他整个微波炉加热一下鸡蛋,没什么常识的两人就开开心心找微波炉去了。 然后狼狈地爬回来了。 宿管大妈则是收获特殊道具,会爆炸的微波炉一个。 据周多钱所说,自己正在等着人脉很广的翔哥和别的宿舍人员交涉借用微波炉,突然听崩的一声,旋即整个隔壁宿舍都开遍了金灿灿的花朵。 最终,周多钱和翔哥各赔了一千。李刚作为宿舍长,还去帮忙扫宿舍了。 于是翔哥就说周多钱,既炸他的人,又炸他的钱。 从此,周多钱痛失本名。 至于翔哥,他的外号由来则是相当之简单粗暴——翔哥全名西一昂。 李刚宿舍除了这俩卧龙凤雏以外,还有一位天才少年,跳级跳上来的,今年也就十七岁,也在群里,但是不怎么回消息。 李刚结婚这条消息一发,也把他炸出来了。 三蛋:什么?!!!!哥你结婚了?!!!!!!! 李刚:是的是的,嘻嘻,喜酒就不请你们喝了哈,我老婆怕生。 翔哥:瞅给你嘚瑟的(嫉妒二式·神之嫉妒jpg.) 三蛋:那嫂子长什么样啊? 李刚:emm,闪婚,没照片,我晚上问他要一张。 三蛋:你们晚上睡一起?!!!! 炸翔哥:实锤,昨天我视频打过去他老婆接的。 李刚:哼哼,我老婆晚上还给我捏肩呢╯^╰ 群里一阵沉默。 李刚也一阵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楚,颂,今。你,能不能,别,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目睹了他聊天过程的楚颂今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他,不知为什么,李刚总觉得他眼睛里有股想沙人的冲动。 就听他不带感情,一字一句地开口: “老,公,今天晚上,和我去地府里,捏,肩,膀,吧?” 李刚:我可以拒绝吗? 楚颂今:在我把你打晕过去之前不可以。 (最后还是很侥幸地逃过了一劫。) — 李刚拿了家门钥匙,往大门走。楚颂今在他身后问他去哪里。 李刚:“医院,去照顾我爷爷。” 楚颂今想了想,问,是叫李国华吗?李刚点点头,就听他继续说,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李刚有些疑惑地转身,问:“你们鬼不是不能晒太阳吗?” 楚颂今:“可以是可以,就是不能太久。”他想了想,补上一句:“你刚来那天也是我把你绑回来的啊。” 李刚:往事不必再提orz “可是你衣服太显眼了,要不要穿我的?”说着,他走到自己的行李箱旁边,左挑挑右捡捡,找出来一件他自己穿着有点小的,递给楚颂今。 楚颂今小心地接过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李刚:“……没必要吧,我很爱干净的。” 楚颂今抬头,面无表情:“谁知道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 楚颂今把李刚撵出去,在屋里磨磨唧唧地穿衣服。虽说他没穿过现代人的衣服,但学得快,自己摸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穿上了。 李刚给他的是一件t恤衫,楚颂今个子不算特别高,穿着刚刚好。 他穿好衣服打开门,正准备往门外走,就被李刚一把抓住了小臂。 楚颂今不耐烦地转过身,正想发作,眼前的光线却突然地暗了一些—— 李刚高高的身影凑近了,挡住他大半的视线。他俯下身,从楚颂今衣领里撩出了他穿衣服时压住的长发。 “你要不要把头发扎起来?会热的。”他认真地低头询问。 距离有点儿近了,他说话的时候,楚颂今感觉到有热气蒸腾着飘上来。 烧得他脸热热的,打了腮红也似。 李刚这边还在思索家里有没有绑头发用的皮筋,就被猛地推开了,楚颂今低头不敢直视他,快速地说了句“不用了。”就直直冲出门。 李刚:?他怎么了? 他也跟在楚颂今身后,晃悠着出了门。 从李刚回老家以来,他还没怎么出门过,总是医院家里两头跑。 村里没修路,昨晚还下过雨,泥土路坑坑洼洼的,楚颂今走得有点儿艰难,尽可能地不让鞋子粘上泥点子,速度也就慢下来。 李刚看他犹犹豫豫地走了半天,叹了口气,几步走上前,把人拎起来,一把跨在腰间了。 楚颂今:不是,这脱离正常人的臂力是肿么回事?!把我放下来啊啊啊!!! “你要是再动,我就不保证会不会摔进水坑里了。”于是走过一个水坑边的时候,楚颂今听见李刚这样威胁道,才放弃了挣扎。 楚颂今:讨厌你们这些没有边界感的直男! 两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走到村口公交站,李刚才把楚颂今放下来,楚颂今想的是,幸好没有让其他人看到,不然自己老脸就丢尽了。 他穿着李刚的衣服,就像是被施了咒一样,感觉别扭得很,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地没有扑上去把李刚揍一顿。 楚颂今站在一棵树底下避光,距离下一班车来,还差了十几二十分钟。他先是笔直地站着,渐渐变成半蹲着,可天气实在是热得受不了,最后楚颂今也是入乡随俗地蹲在地上了。 反观李刚,高高的个子,十分钟了,还是站得笔直,连汗都流得不怎么多。 楚颂今:大哥,咱俩比起来,现在你更像鬼吧?! 楚颂今内心呐喊着把头埋进腿弯里了。 他蹲在地上自闭着等车,正后悔自己干嘛要因为好奇李国华现在怎么样而跟着出来,突然,脸颊就贴上一个很冰的物体。 楚颂今吓了一跳,蹦出去几步路,就看见李刚拿了一个长条形的包装袋,俯下身递给自己。他嘴里还叼了一根长条形的不明白色物体。 “奶提子,这是冰棍,解暑的,吃吗?”李刚睁着眼睛问道。 楚颂今有些警惕地从他手里接过这个冒着寒气的东西,放手心里捏了捏,被冰得打了个寒战。 李刚无奈叹气,从他手里拿过冰棍,把顶上锯齿状的包装袋撕开,又递给他。“这个东西要撕开才能吃的啊楚颂今同学。” “我当然知道!”楚颂今回答,一边捏着木棍把冰棍取出来了。 他像是第一次吃到猫条的野猫一样,试探着闻了闻,又确认李刚和自己吃的是同样的东西,才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然后就没再停下来了。 楚颂今眼睛闪闪的,啃了一大口,奶香气裹着葡萄干,在他嘴里流着,甜得楚颂今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他已经四百年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楚颂今:感谢我那伟大的好奇心呜呜呜。 李刚看见楚颂今开始吃冰棍了,才把头转过来。他掏了掏口袋,拿出来两个钢镚,走到村口杂货铺门口,放在柜台上了。 杂货铺的老板从竹子门帘后面探出头来,指着不远处阴凉下的楚颂今,问李刚:“那谁诶?” 李刚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回头看了一眼,楚颂今好像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的样子,一出来就完全没了在家里的少爷脾气,一边啃着奶提子,一边蹲着观察地上的蚂蚁。 火辣辣的阳光,被茂密的树叶筛过一遍,再落到楚颂今身上就只剩下光斑了,摇摇晃晃的,衬得被光斑裹住的人也晃晃悠悠的。 李刚只觉得一瞬间世界安静下来,蝉鸣,杂货铺老板的话,太阳蒸腾大地的声音,突然被一阵震耳欲聋的“咚咚咚”所取代了。 他愣了几秒,等回过神回话的时候,尾音也染上不自知的笑意。 “啊,他啊。我媳妇。”李刚回答,“老板,再给我拿一根吧。” 更了更了[柠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霸道祖宗的小娇冰棍由我来守护! 第6章 四个钢镚,卖你地府一日游 — 两人坐上去县城的公交车,楚颂今手里拿着冰棍,认真地啃。 李刚投了四个钢镚,瞅见靠近车床的位置还有座位,于是拉着楚颂今的衣角走过去了。 不是周末,所以人不是很多,他和楚颂今说了一声,等到了县城就把他喊醒,他要眯一会儿,楚颂今乖巧地答应了。 李刚闭上眼睛,睡意朦胧之际想,楚颂今居然能被一根奶提子收买,真是不可置信。 最终结果是两人光荣地坐过站了。 李刚头痛地扶额问楚颂今:“我不是让你到了县城叫我吗?” 楚颂今坦然道:“但是还没到啊。” “都已经快出县城了大哥。” “车里广播没有报‘县城‘这两个字!”楚颂今义正言辞地为自己正名,“我认真地听着呢!” 李刚想给刚上车昏昏欲睡的自己一个耳光——忘了告诉他站名了! 县城里面公交车来往不怎么频繁,出租车也百年难得一遇。李刚看了看站牌,下一班车要等三十分钟,他掏出手机打开导航,步行去医院也要三十分钟。 可是!步行不花钱啊! 李刚看着自己钱包里的余额,咬牙决定,在最热的时候,走去医院。 可是楚颂今怎么办?鬼又不能长时间晒太阳。 李刚纠结了半天,最后在李应天和钱之间,还是选择了楚颂今。 没办法,谁让年少无知娶了个娇宝宝呢? 李刚给医院护士打去电话,说自己三十分钟后到。楚颂今这时候才意识到似的,问他:“是我害得你迟到吗?” “不是,我的问题。”他有些烦闷地低头碾着地上的小石子。 楚颂今很认真地对他说:“那我们走地下吧?” “地下?什么地下?县城里没有地铁啊。” “地铁是什么?”楚颂今疑惑地歪了歪头,同时,李刚心中冒出一阵不大好的预感。 就听楚颂今借着道:“我不是说字面意义上的地下,我们从阴曹地府直达医院的太平间不就行了?” ? ? 李刚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拒绝:“不,不,不行!我会被吓死的!!!” 楚颂今狐疑地挑眉看他,问道:“真的?”李刚用力点头。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但是从阴曹地府去的话,只需要两分钟就到了,而且还比在地面上阴凉。” 李刚还是犹豫着不敢答应,楚颂今等他回答都有些不耐烦了,干脆凑近他,用双手捂住了他的双眼,凑到他面前说:“那我就这样一直捂着你的眼睛,你就看不见了。” “好不好?” 李刚凝噎了一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真就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那,会不会不太方便啊?”他问。 “不会啊。”楚颂今晃了晃双臂,他的两条胳膊便悄悄从手腕处断开来了,“很方便的,走吧。你拉着我的衣角。” 于是李刚伸出双手拉住了楚颂今的衣角。 他只感觉在一阵黑暗中,自己好像突然听见了由远及近,渐渐清晰的铃铛声。还没反应过来,突然间,周身的燥热便被寒冷的阵阵阴风取代了。 他们这是已经到了阴曹地府。 楚颂今等李刚适应之后,告诉他,我要开始走了哦,你抓好,丢了我不会找的。 李刚怕得要死,使劲点头,攥着他衣角的手更用力了,非得攥进手心里去似得。 他们开始移动,李刚不太放心地问楚颂今:“我知道还没死的人来阴曹地府,会不会折寿啊?” 就听楚颂今没什么波澜地回答道:“当然啦,三天之内就暴毙。” 李刚浑身一震,停下了脚步,打死也不往前走了。一米八五的大高个,恨不得整个人缩在楚颂今身后让他背着走。 楚颂今回头就看见李刚畏畏缩缩的样子,忍俊不禁,强压着笑意地说:“不过,解决办法还是有的。” “什么什么?” 他漫不经心:“把阴气传给我就行了呀。” “……必,必须传给你吗?” “嗯嗯,不然阴气在你身体里堆积,三天之内必死。” “可是,可是……”李刚的声音都开始颤抖,楚颂今也笑得肩膀也跟着颤抖起来。 “可是我是直男啊!!!我对你没有世俗的**!” 楚颂今愣在原地。 好半晌,他才木讷地张了张嘴,对李刚说:“我又没说一定是这个传法……” 李刚:“那不然……还能怎么传啊?” “嗯……你回去给我摆个供台吧,然后,村口不是有个杂货铺吗?” “对啊,然后呢?要买些什么吗?” “买几根奶提子,工工整整地摆好,听到没?” 李刚咽了咽口水,小心谨慎地问:“里面有什么门道吗?” “没有啊。” “那为什么还要摆奶提子?” “因为我想吃啊。” “……那传阴气怎么办?我会死的!” 楚颂今终于笑出声,有种计谋得逞的得意,快意道:“凉拌!我骗你的!” “你!” 李刚憋住话,扭头发誓不再和他说话了。 阴曹地府的路倒是没有李刚想象中的难走,就像是县城里的大马路一样平坦,两人吵吵闹闹一路,不知不觉就走到目的地。 楚颂今停下后,李刚也跟着停下了。 这是一个有些古老的建筑了,看上去颇有点唐宋时的韵味。整体是座巨大的石头门,朱红色的巨大木门敞开着,但门后却是一片虚无的白色,还不断地有残缺不全的尸体由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带着,从门后进来。 楚颂今心想,刚才幸好把李刚眼睛遮上了,不然他一定吓晕过去。 两个人正准备走,擦肩而过的白无常却突然认出了楚颂今,把他叫住了,李刚也不得不跟着停下脚步。 他听见一个含糊的声音,不像是人可以发出的声音,对啊,这里是阴曹地府,除了自己,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人类了。 他于是尽可能地往楚颂今身后钻,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可惜,身高太过显眼,楚颂今和那个不知名人士聊了半天,李刚还是被注意到了。 白无常托着下巴,打量了李刚一阵,转头问楚颂今:“这谁啊?刚死吗?看着不像死人啊。” 李刚连忙想点头回应说,对对对我刚死我绝对是死人你不要杀我。 然而,他反应还是慢了一步,楚颂今轻松地回答道:“不是,他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李刚。我们借用一下阴阳门。” 李刚:大哥你生怕我死得太晚没办法下去陪你啊! 他紧紧闭上眼睛,生怕这位不知名鬼给自己一下戳死当同事。 但是,他预想中的并没有实现。白无常恍然大悟地“唔”了一声,说:“那你们快去吧。到了晚上高峰期,阴阳门堵得很呢。” 楚颂今应了声,又抬脚往前走了。 他们一起站进门里,楚颂今让李刚说去哪里,李刚便小声嘟囔了一句,去县城医院太平间,的门口。 那阵奇怪的阴风逐渐消失,又是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完全消失的时候,楚颂今和李刚已经一只脚站在太平间里面,一只脚站在太平间外面了。 楚颂今伸出没有手掌的双臂,他的双手就如归鞘的剑一样,“啪叽”一声,回到了他小臂上面。 李刚感受到冷冷的光亮透过眼皮,他缓缓睁开眼,才知道一人一鬼终于回到了阳间,松了一口气。 到了阳间,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扯着楚颂今,顺着长长的走廊去往电梯间。 路上,他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楚颂今:“刚才那是谁啊?” 楚颂今回答:“白无常。” “啊?那个就是白无常?”李刚嘟囔着,“听声音很年轻啊。” “嗯,他在阳间身份是一个大概二十岁的西装革履的精英,所以声带也给自己捏得超级好听。” “白无常在人间生活?!” 楚颂今投去一个看傻子一般的眼神:“当然,不然你以为他怎么第一时间找到那些要死的人的?” “他会怎么做?提前收走他们的命吗?” “不清楚,反正最后是由他带着来地府的。” “那黑无常呢?” “我俩不熟,他没有小白那么开朗。” “你俩怎么认识的啊?” “因为我生前很有名。” “有多有名?为什么我从没听过你的名字啊?” 楚颂今停顿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落:“我生前不叫这个名字,这是我本名。” “那你生前叫什么?” “我叫……哎呀你好烦呐!” 楚颂今鼓起腮帮子,拒绝再回答了。李刚只好卑微地和他道歉。 电梯一路上行,十二楼一到,“叮”地开了门。李刚牵着楚颂今的手走向病房,正打算进,就被楚颂今放开了。 楚颂今在门口远远地看了陷进床榻中的李大爷一眼,犹豫地说:“我就不进去了,我身上阴气太重,对生病的老人不好。” 李刚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无奈地耸耸肩。“好吧,确实是这个理。”他说,“找个时间打视频吧,也得让老头看看自己孙媳妇啊。” 于是李刚被楚颂今不留情面地一脚踹进病房了。 李刚:……也踹得太狠了吧,哭…… 昨天吃坏肚子了,对不起>人< (跪) 端着饭滑跪过来了QAQ[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四个钢镚,卖你地府一日游 第7章 有点儿好奇,有点儿孩子气 — 李刚进了病房,李大爷醒着却不动。渐冻症患者会逐渐经历丧失行动能力的过程,李大爷现在就在经历这个阶段。李刚走近看了一眼,发现他又瘦下去了。 他强忍住内心的心疼,深呼吸一口气,靠近了,俯下身轻轻说:“爷爷,醒了吗?要不要吃小馄饨?” 李大爷喉咙蛄蛹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响声,李刚听出来这是拒绝了,于是继续对他说。 “我把你孙媳妇带过来了,要不要见一面?” 他说这话的时候刻意放大了音量,看了看门外的楚颂今。出乎他意料的是,楚颂今并没有露出以往的那种嫌弃并想要踹他的表情,而是规规矩矩地静静等在门外。 李大爷又哼唧一声,李刚凑近了才听到那是一句及其简短的:“让他进来吧。” 他于是转身冲楚颂今招了招手。楚颂今平时看着有些嚣张跋扈,可是真正面对将死的老人,还是很懂礼貌得。 他也走到李大爷床边,和李刚并肩站着,轻声喊了句爷爷。虽说两个人之间并无什么真感情,但想给老人留下些宽慰的心思却出奇的一致。 李大爷睁开眼看了两人一眼,倒是真的有一副恩爱的样子,于是老人艰难地挤出了笑脸。 李刚很不争气地又想哭了。 他们两个一起陪着李大爷看了会儿电视,到了时间,护士进来推老人去输液才从陪护椅上起身。 李刚交代了护士几句,站在原地目送老人背影越来越远。 楚颂今则是在原地背着手观察地板上的纹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李大爷蜷缩在轮椅中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了,李刚才反应过来。 他和楚颂今都还没有吃饭呢。 于是李刚转向楚颂今,问道:“你想不想在外面吃?还可以给日天带回去。” 楚颂今想了想,他还没去过当今社会的饭店,不知道和以前的会有什么不同之处,最后点点头同意了。 一人一鬼出了病房,走向电梯。路上李刚问楚颂今想吃什么,楚颂今回答说他也不清楚。 于是李刚仔细思考,打算带他吃他以前从没吃过的。 他们出了住院部,沿着医院前面的一条小路走向就近的商场。小路两旁栽种了很多庇荫用的树木,走在上面很是阴凉,楚颂今也没必要再戴着帽子,把帽子薅下来,一下子盖在李刚头上了。 他揉了揉被压得乱乱的头发,感受不到闷热了,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商场和医院距离不是很远,没几步路就到了。李刚推开金拱门快餐店的玻璃门,从没来过快餐店的楚颂今跟在他身后颇有些好奇地打量店内陈设。 “一份双人餐。”李刚走到柜台说,然后想了半晌,补充道,“再加一盒圣代吧。” 他问楚颂今:“你是吃巧克力味儿的还是草莓味儿的?” “随便你选。”楚颂今被一边墙上挂着的广告屏吸引了目光,正在研究这玩意是怎么会发光的。 难道在他死掉的这四百年里,人们已经发明了会发光的纸了吗? 李刚的吸引力对楚颂今来说显然没有广告屏的大,只能无奈地转过身,对柜台店员说,巧克力和草莓味儿的各一个。 他付完钱,捞起快贴到广告屏上的楚颂今,在店里找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 楚颂今于是又开始对自己坐得会转的椅子感兴趣,无师自通地小孩子一般,晃悠悠地转了起来。 李刚托着下巴看他玩得不亦乐乎,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这鬼一出门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了,怪好玩的。 以后得带他多出来逛逛,见见世面。他想。 店内广播叫号,李刚收回自己看着楚颂今转来转去的目光,起身取餐。 他回来的时候,楚颂今还在转来转去。 于是李刚只能按住他的头顶,把人摆正了,正对着桌上放着的食物。 他把两杯圣代推给楚颂今,一杯巧克力味儿的,一杯草莓味儿的,让孩子自己选。 楚颂今仔细斟酌了一下,伸手拿了巧克力味儿的那杯。 李刚没有接过落选的那杯,而是放在楚颂今手边。他沿着痕迹撕开放薯条的快餐盒,拿了一根,插到巧克力圣代上,对楚颂今说:“你得自己主动拿吃的啊,放我们宿舍里早就饿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楚颂今试探地咬了一口,回答他:“我又不和你舍友一起吃饭。”然后就不再理会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面前的食物上了。 他吃东西不像他的性格,出乎意料地文静。李刚有点儿意外,但转念一想,他是鬼,又不需要进食,所以与其说是进食,不如说是品鉴。 看得太投入的结果就是,楚颂今问李刚他还吃不吃最后一个汉堡的时候,李刚也答应了。 最终他只吃了几根薯条和那杯被楚颂今嫌弃的圣代。 他们走之前想起李日天,李刚就又跑到柜台,外带了一份单人餐。 楚颂今倒是很开心,甚至连等公交车的时候也不觉得有多热了,时不时就要问李刚下次还能不能再出来。 他出来一趟,开朗了很多,李刚猜测,或许在村里的时候他只是故作高冷,毕竟还带着一个小孩,其实还挺可爱。 他突然不怎么后悔小时候抓周那件事了。 一人一鬼上了公交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晚上县城里花花绿绿的霓虹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楚颂今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六点钟一到,路边的路灯也顺着公交车的行驶,一个一个亮起来,楚颂今新奇地瞪大眼睛,小声对李刚说:“这些灯会随着我们经过变亮诶!” 李刚没有回应他,他转过头一看,李刚已经睡着了。 他睡得不是很安稳,公交车一颠一颠的,实在太累,就把后脑勺靠在椅背上。车轮压过路上的小石子,他的后脑勺也撞在椅背上,疼得呲牙咧嘴。 然后公交车又平稳地开,李刚继续睡。 只不过他脑袋已经不是靠在椅背上了,后面公交车再怎么颠簸,他也没再撞到头过。 — 楚颂今这次没有记错站,他们在村口下了车。 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没什么急事,就慢慢往回走。 楚颂今一踏进村子,就收敛了在外面的孩子气,又换上一副大家长的样子了。 李刚推开一家院子的大门,喊李日天。他还是不好意思,蹲在露台上不肯露头,最后是被楚颂今揪下来的。 李刚把用纸袋子装着的汉堡薯条递给他,李日天倒不像楚颂今一样谨慎小心,李刚给的能出什么问题?他这样想着,开开心心地拿到屋里面吃去了。 楚颂今和李刚相视一笑,都在对方眼神里品出了一点儿家长的无奈。 他们前脚后脚地进屋,李日天拿了个小勺子挖着圣代吃,见到他俩后立刻放下手中的圣代,冲上去,小狗摇尾巴一般地问东问西。 “你们去哪里啦?” 楚颂今耐心回答:“县城。” “好玩吗好玩吗?” 李刚回答:“好玩啊,找个时间带你一起去。” “县城里都是这样的好吃的吗?” “对啊,可多了。比这个好吃的都有。” “我们每天都可以去县城吗?”李日天眼睛闪闪地问。 这下换成李刚为难了,他岌岌可危的钱包不允许这么频繁地下馆子,于是递了个眼神给楚颂今,后者接收到他的意思,把孩子拉走了。 “不行啊,你人形还不稳定,吓到人就糟糕了。”楚颂今正色。 孩子只能耷拉下尾巴,闷闷不乐地继续捧着圣代吃,闷闷不乐地幻想着能去城里。 所以李刚就蹲下来告诉他,等天不是那么热了,就带他去城里,去他自己小时候爱去的游乐园玩。 孩子就这样被哄好了。 “你可真会哄孩子。”楚颂今小声说。 “抱歉,伤害孩子童真的事情,我李刚做不到。”李刚装出一副正经,被赏赐白眼一个。 — 进城待了一天,回家还得处理课业。李刚洗完澡,挂着湿漉漉的头发盘腿坐到床上,把笔记本电脑打开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两只鬼坐在沙发上,李日天缠着楚颂今给他讲城里好玩的事。 李刚没忍住竖起耳朵听了几句。 楚颂今轻声细语地说,城里有很多亮亮的灯,到点了都不需要人去点亮,自己就亮起来了。 他说,那些灯都很好看,颜色比布匹铺子里卖的锦缎颜色还多,也要更漂亮。 剩下的李刚没听到,他只是想,毕竟楚颂今在村子里宅了四百多年,觉得这些常见的东西好玩,确实是很正常的。 他想,以后多带他俩出去玩玩,把那四百年没见过的补上吧。 他电脑上放着密密麻麻的英文文献,心思却不知不觉被沙发上两只鬼吸引走了。 所以,李刚最后干脆关掉了页面,不再看一眼了。 他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拿了罐啤酒出来。他不常喝酒,回来以后都没喝过,但是现在这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氛围,让李刚觉得自己应该也得拿罐啤酒出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他大概能理解李大爷想让自己成家立业的愿望了,确实很好。 李刚拿着啤酒罐,悠哉悠哉地回屋,大马金刀地坐到沙发一角,打开电视掩盖自己频繁地看向楚颂今他们的视线。 自己的角色应该扮演得还不错吧?他笑着想。 我就这样挤牙膏一般写写写[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有点儿好奇,有点儿孩子气 第8章 很甜,但不够 — 当晚,李刚睡觉做了一个梦。醒来之后依旧记忆犹新,梦的内容是他成家了,一家三口在某个夜晚看电影。 在梦里,一切都是扭曲的,可是李刚却很清楚地感觉到了,他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得温馨。 电影的内容忘了,也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身披暖和的毯子,肩膀倚着面容模糊的妻子,两人用身体为看得入神的孩子搭出一个三角形小帐篷。 醒来以后,李刚愣了很久。 过去的二十几年中,他从没有做过这样的梦。梦基于现实,可在他的记忆里,连父母长什么样子都没记住,又谈何而来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梦呢? 他目光瞥向旁边,却顿住了。 以往醒来时,两只鬼都是已经消失了的,空荡荡的老旧房间里,除了外边窗户上偶尔爬上的几只壁虎,透过磨砂玻璃露出白肚皮,就是刚刚从梦里清醒的李刚。 这次,和以前大不相同。他不是一个人入睡的,醒了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楚颂今和李日天都还睡着,李刚睡最外边,顺着目光观察,窄窄的床上,中间躺着四仰八叉的李日天,再里面是睡相很安稳的楚颂今。 楚颂今眼睛轻轻阖上了,他本来就是鬼,睡着了没有呼吸,观察久了让人犯怵。可薄薄的透着血管的眼皮一接触到阳光,就浅浅地皱了眉,然后搭在李日天身上的一只手下意识地轻拍两下,似是安抚。 他就撑着刚苏醒的手臂,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了很久,一直到肌肉酸麻得厉害,才缓缓地轻轻掀开夏被,下床了。 一边回想昨晚是如何睡下的,李刚一边做起早饭。他们俩睡得沉,李刚不忍心叫醒,就靠一锅煮得“咕嘟咕嘟”冒泡泡的皮蛋瘦肉粥拖延时间。 村子里每天早上都有卖糖糕的老人经过,骑着破旧的电动三轮车,车把上挂个喇叭,吆喝糖糕、包子、油条。 李刚小时候每天早上都是被这喇叭声叫醒的,这声音在经过大门时达到最高,顺着不算高也不算矮的转头墙,爬山虎一样地爬进小院子里。 李刚呼吸屏了起来,顺着声音转头看向堂屋,就见楚颂今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撩开门口的纱帘走出来。 另一只鬼还没醒,李刚熄了火,用刚好够楚颂今听见的音量问:“怎么现在就醒了?” 然后楚颂今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一样,有一瞬间露出了懊恼的表情,准备转身回屋把李日天也给薅起来,被李刚眼疾手快地阻止了。 “我没怪你,我是说你可以多睡会儿。”他放开抓着对方手腕的手,解释道。 楚颂今不动声色地转转手腕,把手背到身后,带点没睡醒的呆板说:“哦,谢谢你。” 一人一鬼都不知道说啥的时候,又是一阵解围般的吆喝爬进来。 “糖糕,包子,油条……” 声音一出,李刚就看见楚颂今的头往院门那里偏了偏,他在心里感激救驾及时,顺着楚颂今注意力问:“吃不吃糖糕?” 想了片刻,楚颂今慢慢点点头,李刚于是往兜里揣了把零钱,追着逐渐远去的吆喝冲出院门了。 不知道他要用多少时间,楚颂今抱臂斜斜靠在门框上,好奇地思考,李刚到底算不算是个好人。 约摸十几二十分钟,李刚就提着一袋子糖糕跑回来了。他把塑料袋举到楚颂今面前晃了晃,热腾腾的糖糕蒸汽直往塑料袋壁上沾,凝出密密麻麻小水珠。 这个时候楚颂今在心里暗自得到答案了,李刚确实是好人。虽然说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人有点儿夸大,但第二好的人肯定是他错不了。 想到这儿,又看了看李刚脸上憨憨的表情,他就忍不住笑,只好接过糖糕,背过身不再看对方了。 楚颂今推开卧室房门,床上躺着的李日天还是四仰八叉的造型,变都没有变过。这回他不用再忍着,因为出现笑容的理由可以换一个不那么明显的,于是终于笑出声。 他提着塑料袋,举到李日天脸的上空,晃了晃手指,塑料袋就发出哗啦的声音,盛满的甜味儿随着晃动的幅度掉出来,刚巧就被李日天吸进鼻子里了。 李刚看着他一通操作,果然是有用的,勾得李日天小狗一样吸了吸鼻子。楚颂今把袋子拿远一点,他的鼻子就立马跟上来了,完全脱离枕头以后,李日天懵懵地睁开眼睛。 所以李刚也忍不住笑,一个屋子里一人两鬼,只有主角还摸不清状况,一心扑在糖糕上。 李刚站了一会儿,想起来自己锅里还煮着粥,回厨房忙了,楚颂今把李日天勾离床板,拿着袋子也出去了,就等李日天为了一口糖糕治好起床困难的毛病。 最终李日天也是不负众望地克服了毛病,耷拉着脑袋出来,又在被糖糕烫到手的瞬间立马精神了。 他捧着火辣辣的手心疼地吹,楚颂今在一旁道:“叫你等风凉了再吃,非得省这几分钟。” 话是这么说,他手上动作却不停。那锅皮蛋瘦肉粥摆在正中间,楚颂今取了三个碗,分别放到三张板凳前面,一碗一碗地盛粥。 “等李刚哥哥来了再吃。”楚颂今轻拍一下李日天准备拿勺子的手。 他这话就让洗完手回来的李刚听到了,笑着打趣道:“说得我多尊贵似得,快吃吧,凉了没味儿。” 用来煮皮蛋瘦肉粥的米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米,李刚前几次去县城顺路带回来的普通白米。 用料上没什么门道,可是煮出来却意外地好喝,润润的粥裹得不仅是米,还有煮熟的瘦肉,没有腥味儿,只有鲜味儿。 突然,他面前就伸过来一双筷子,夹着块糖糕。楚颂今抬头就对上李刚笑眯眯的眼睛,说,“这个好吃,你尝尝?” 他试探性咬了一口,是很甜,比之前吃的冰棍还要甜,但莫名地,他觉得还不够。 楚颂今本来没打算吃多少,糖糕只吃了一小块。 粥也没怎么动,他给自己那碗盛得最少,毕竟没想过会特别好喝,结果一碗粥喝完了意犹未尽,又脸皮太薄,做不到像李日天一样干干脆脆地盛粥,有点儿遗憾。 他正打算把碗抱去厨房,就被李刚拦下了。李刚装出委屈的样子恳求道:“鬼爷,我这粥熬得这么好,您赏脸再盛一碗呗?” 李日天自己喝得起劲,就着糖糕一口甜一口咸往胃里灌,也不忘跟着捧个哏。“对啊对啊,楚哥,这比以前营里面吃得好多了!” 楚颂今就在这俩的盛情下又坐下了,又盛了一碗粥,一勺一勺低着头慢吞吞地喝。 鬼没有进食需求,所以除了尝味儿,阳间的食物对鬼已经没什么吸引力。楚颂今慢吞吞喝粥,喝着喝着,慢吞吞发现,粥很暖和,顺着嘴滑进胃里,搞得全身都暖暖得,比晒太阳光都要暖。 他怎么这么会做饭,楚颂今偷瞄李刚两眼。谁知道就让人捉住了,还坦坦荡荡地回以一个微笑,搞得楚颂今尴尬低头,后面就不怎么抬头了。 吃完饭收碗筷,李日天生前是娇生惯养的少爷,这活儿从没做过,死后也有楚颂今照料着,四百年了,洗碗次数屈指可数。 一锅皮蛋瘦肉粥见了底,李日天甩手掌柜一样地放下筷子就往旁边一摊。 楚颂今平常惯着他,但这次和李刚一起收拾,目光却控制不住地往旁边那摊人形生物上靠,半天了也没被察觉,最后实在忍不了了,给捞起来放到餐桌前面,逼着帮忙。 李日天只好晃晃悠悠地拿起几个碗,叠一块,抱着碗沿和李刚一块儿去厨房了。 他俩洗完碗出来一看,桌子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楚颂今把桌子擦了,还顺道扫了地,整个堂屋都干干净净的。 早上天气也热得很,豫南的七月份向来这样。李刚用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然后想到或许他俩也热得很,走近了问楚颂今,“你还想不想吃冰棍儿?我去批发一点儿回来。” 楚颂今还没来得及回答,李日天就替他争着答了,“好啊!我和你一起去!” 他这话刚出口,就被楚颂今弹了个脑瓜崩,无奈道:“这大太阳晒也把你晒没了,还吃冰棍呢。”他转向李刚,说:“咱俩一起去吧。” “你不也热吗?” “出去过一次了啊,这天气还好。” 李刚还想再说些什么,转念一想,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发现了,楚颂今体温低得吓人,说不定出去晃荡两圈还能让他暖和点,就把嘴闭上了。 楚颂今去屋里换了件衣服,出来正准备叫上李刚一起走,却没看到人。 他在院子里屋里找了一圈,人还是没找到,只好问刚被自己说了一顿的李日天:“看见你李刚哥哥了吗?” 李日天回答:“他出去啦,说去借辆车。” “车?什么车?” “不知道,你等他回来看看不就好了。” 于是楚颂今也和李日天一起坐下,开始等。 三十分钟以后,门口终于传来动静了。楚颂今跑着去开门,门开了却没看到人,只闻其声:“再开大一点!把门栓拔了!” 他听话照办,刚把大门完全打开,就看见李刚骑着辆粉红色的三轮儿,风风火火地开过来了。 他骑着三轮儿开进院子里停下,对着瞠目结舌的楚颂今道,“坐后座吧,凉快。” “你哪来的车?”楚颂今问。 “我刚去村长家里借的啊。”李刚拧拧车把,转了两圈,“好看吧,他新买的,宝贝得很。” “你会开吗?”楚颂今不太放心地问。 “怎么可能不会,我高中以后就会开了。” 楚颂今心里还是隐隐约约不太放心,嘱咐李日天看家以后,慢吞吞坐上去了。 照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童年生活写了点[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很甜,但不够 第9章 人间很好,不白来 — 三轮车吱吱呀呀地碾过刚铺的小路,过了一个积水坑,“哐当”一震,颠得楚颂今抓紧了两边扶手。 “没事吧?”李刚在前头问。 他微微偏头,回答道:“没事儿。” 风像是热得凝固了,车速也不是很快,继续开着。过了很久也没有再颠簸,楚颂今才放下心,把手从两边扶手上收回来了。 他和李刚背靠背坐着,看不清前面的路,后面的倒是看得真切。几个村子中间只隔了薄薄一小片的田野,视线滑过一个乡村小学以后,他们就正式从村里到了镇上。 说是镇,其实也就是个大一点的村子,邻里之间互相都认识。 车一开进镇上的路,李刚几乎是立刻就被认出来了,时不时就能听见几个大爷大娘凑近了说几句话,内容却大差不差,总是脱不开“高材生”“文曲星”这点儿词。 既然李刚被认出来,他后座带着的人,楚颂今也自然就被分到了不少注意力,几句夸赞之后带着的,就是疑惑。 “这小闺女是谁家的?你女朋友吗?” “你们俩来镇上干啥呀?” “你后座坐着的是谁啊?” …… 他被问得不厌其烦,出门前拿了李刚的棒球帽,本来嫌弃热还不打算戴,没一会儿还是戴上了,帽檐紧紧往下压,生怕人家认出来他是谁似得。 倒是李刚,一个一个问题,不嫌烦地认真回答了。 “是男生啦,我朋友。” “我们来买冰棍的,最近热得很。” “是我一个朋友,来县里找我的。” …… 好在他这次没有再满嘴跑火车,说一些媳妇、老婆之类的话。楚颂今松了一口气。 三轮开过镇政府小院儿,旁边有一家小超市,挂了个牌子写:冷饮批发。楚颂今注意到了,问李刚:“我们不去那一家买吗?” 李刚头也不回就知道他问的是哪一家,“不去,那家贵几毛钱,我们去我小时候常去的店里。” “还在吗?” “肯定还在呀。”李刚笑到,“时间对这里没那么严苛的。” 他说了些让鬼听不懂的话,楚颂今没有继续说下去,把头转回来,又盯着已经开过去的路上景色,发起了呆。 李刚久久没听见他回答,以为他懒得和自己说话了,专心开车。 蓦地,楚颂今突然开口问:“既然时间对这里不那么严苛,为什么这里一点儿我那时的气息都没有呢。” 这下换成李刚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他隐隐约约觉得是自己话说得不对,搞得人有点儿思乡了。 楚颂今那也不能算思乡,思乡那是自己不在家长,还有“乡”可“思”。这块土地,四百年前是楚颂今生活的地方,四百年前还是人类的他说不定也走过这块土地,地还是一样的地,人已经不是一样的人了,气息都消失得荡然无存。 物是人非,真是物是人非。 李刚只好开口顺着讲:“虽然它不严苛,但总归是流动的。你用水冲石头,别说四百年,四年就能冲出沟壑了。” “你净讲一些叫鬼听不懂的话。”楚颂今义愤填膺道。 “我那话,聪明人能听懂,小傻子听不懂。” “你说谁傻子呢?”楚颂今气得转身想大闹一番,车子却停住了,李刚转了两下车钥匙,挂在指尖晃了两圈,吊儿郎当:“难道都在目的地转悠两圈了还没发现到了的,能叫聪明?” 这话楚颂今无法反驳,刚才同样的一棵树,他好像确实看了两遍,不过当时是在忙着理解人话,没注意罢了。 “下车,进货去。”李刚把三轮车一锁,走到三轮车后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楚颂今没领他的情,撑着车筐边沿,一只脚一只脚地下车了。 他跟在李刚身后进了店里。不是很大的小店,倒像是自建房改造的,屋顶很矮,好像常年渗水,角落还放了盆子。四四方方的屋顶上挂了一条微弱的白炽灯,底下就是结霜的冰柜,横平竖直地堆在一块儿。 李刚轻车熟路地拿了个红色塑料小筐,走到楚颂今身旁,伸手拉开冰柜门,“随便挑,我付钱。” 楚颂今一边把目之所及的奶提子丢进筐里,一边小声嘟囔:“哪次不是你付钱?” “这次可以你出钱啊鬼爷。”李刚说,“我把你丢在这儿当牛做马,拿你工资付钱。” 他这话说出口,果然收获一个白眼,楚颂今对他道:“您可真够缺德的。”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手上动作却放缓了,净挑便宜的往里面放,结果转了一圈,几个冰柜全部看过一遍,楚颂今惊奇地发现这里真的没有贵的,每一个都一块两块,一整个筐装满了,价格不到三十。 “这里这么便宜,生意做得下去吗?”他凑近李刚,小声地问。 “当然,全靠村里原住民支持。”李刚回答,然后看向他手里的筐问,“要不要再拿几个?” 楚颂今摇摇头,这些已经够了。 他们去柜台结账,老板是个戴老花眼镜刷视频的老大爷,头发剃得很短,还是有花白的发根冒出来。李刚叫了一声大爷,他没应,于是李刚只好加大音量,凑到大爷面前喊:“大爷!结账!” 老头这个时候才悠哉悠哉地放下手机,扫了一眼红筐,脱口而出:“三十八块五,袋子五毛。” “好嘞,您继续忙您的吧。”李刚扯下一旁的塑料袋,把雪糕装进袋子里。 楚颂今凑到他耳边小声问:“这价钱对吗?” “不对啊,多收了十块钱。”老头听不见,李刚没有刻意压低声量,不在意地回答道。 “那你还乖乖给钱?你才像傻子吧?” 李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岔开话题,“快快,上车,别等雪糕化了!” 楚颂今被他拽着上车了,一直到坐上后座,三轮开出去一段距离,才听见李刚说,“老头老年痴呆了,这是正常的,好几年前就这样了。” “所以不如去我刚才给你指的那家买。”楚颂今愤愤道,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那这么多年,就没有举报的?” “你还真猜错了,没有。”李刚说。“他就一个儿子,几年前抢劫进去了,为了赔偿把地都押了,孩子到现在还没出来。他自己又要强得很,清醒的时候不要政府补贴,这儿的村民就趁他不清醒的时候一点一点帮衬着。” “那如果他少收你钱呢?” “那我就跟他说他少收十块钱,再把那十块钱给他。”李刚不在乎地回答。 “你们这里的老头子,怎么一个个都蹩得跟驴一样,拉都拉不回来。” 李刚却答非所问,反而讲了件他小时候的事儿。 “我小时候经常跑到这儿玩,家里不给零花钱,夏天又热得很,老是馋。最后有一天可算忍不住了,偷了家里两块钱巨款买冰棍吃,吃完惴惴不安,不敢回家,生怕被我爷爷知道了揍我一顿。” 楚颂今好奇地问:“然后呢?” “然后我回家,嘿,你猜怎么着?那两块钱就安安静静躺在堂屋桌上呢,我爷爷压根都没发现,我还以为是老天爷不忍心看我被揍,帮我来着。后来我就天天拿那两块钱去买冰棍,一直买到夏天过去。” “所以那两块钱真的是老天爷帮你?” 李刚笑了两声说:“怎么可能,我后面才知道,那两块钱是这老头趁我在外面玩的时候,先我一步放我家堂屋桌上的。” 楚颂今不再说话了,拎着一袋冰棍的手紧了紧,怕掉似的。又好像怕冰棍热化了,往自己座位底下藏藏,遮阳光。 十分钟以后,他就看见进李家村的那条小路了,楚颂今心里五味杂陈,三轮开到小路上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他突然开口,不知道是说给李刚听得,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这里和四百年前真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说说看呗。”李刚逗他。 楚颂今却没有恼,真的认真思考起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现在的这里比四百年前的这里好得多。”李刚正想嘲弄一番他贫瘠的语言系统,就听他继续说道,“现在的人间很好,我不白来一趟的那种。” 他这话一说出来,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突然显得整个鬼都像人,比人还像人。不仅是他自己愣住了,李刚也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刚猛然发觉,自己好像一直把楚颂今当成人,但他是死了四百年都没出过院子的鬼,无论是去县城、坐公交车还是买冰棍,对他来说,都像是第一次,比小孩儿见了新奇玩具都要新奇。他这么想了,顿时感觉胸腔里头莫名其妙泛起甜味儿,蔓延到脸上,连笑都藏不住了,“噗嗤”一声露出马脚,让楚颂今发现了。 楚颂今听他笑起来,还以为是嘲笑自己不会说话,脸涨红了转头威胁:“不准笑我!”谁知李刚反而笑得更猛,好像连带着三轮车都晃晃悠悠地一歪一歪,他终于克制不住笑出声,笑声就在没人的田里面回荡好远,想叫人听见一样的。 “我没嘲笑你!”李刚畅快地喊,“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楚颂今!” 他话脱出口了自己倒是舒坦,乐呵着哼起曲子,却没发现后面的楚颂今耳朵都红得叫太阳煮透了一般,连手里的塑料袋子都要攥破了。 你怎么这么可爱呀颂今[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人间很好,不白来 第10章 约未成,魂相守 — 李刚全然没有察觉,三轮车一颠一颠地把楚颂今送到门口。李刚头也不回,大声道:“我去村长家里还车,你先把冰棍冻上!” 说完,他骑着三轮儿,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 楚颂今还是有点儿呆呆地,说不出话来。他就这么在太阳底下站了好久,想让毒辣的阳光给自己脑子里的万千思绪:好的,坏的,全都晒干净似的。 最后,还是李日天开的门,他才回过神来,把袋子交出去了。 李日天接过塑料袋,喜滋滋正想往厨房走,几步以后发现楚颂今没有跟过来,转头疑惑地问:“楚哥,你不吃吗?” 楚颂今这才抬头,挤出一个笑容回答他,“算了,你拿去冻上吧。” 他这话虽然是看着李日天说的,眼神却没有落到实处,好像穿透了他这个人,想些别的事情。李日天嘟囔一声奇怪,也没有多想,捧着一袋子冰棍乐呵呵跑厨房了。 楚颂今见他进去了,终于有了动作。 从院子大门进来,右手边就是通向二楼的楼梯,因为长久没人使用所以很破了,砖头坑坑洼洼的,角落漫出青苔。 楚颂今走上去的过程中,全程低头,这些青苔在他视线里出现了,却也没落下个印象。 他推开仓库虚掩的门,抬脚进去了。李刚回来以后,他和李日天几乎不常再上来仓库。他往里走,靠近最里面的墙壁,斑驳的老墙就慢慢浮现出一扇古色古香的雕花木门——是李刚被李日天吓到那天看见的,绑了李刚那天,李刚也是被他扔在这儿的。 这扇门后连接的不是阳间,是他在阴曹地府的宅院。楚颂今推开门,里头立刻蔓延出冷气,愈发浓烈,最后将他裹在里面,消散时,他也跟着消失了。 — 楚颂今快步走在他宅院里木质的连廊上。这宅院是他还是人的时候,皇帝赏赐的,他死那天晚上,这宅院也被人一并焚烧殆尽了,反而跟着他一起来了阴间。 大宅里不像四百年前那样走几步就能看见下人,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一只小鬼打理,还不是原来的伙计,是他死后在阴间捡到的孤魂野鬼,差了一魂投不了胎,给谋了份管宅子的差事。 小鬼忘了自己本名,楚颂今就给他想了一个,叫“金喜”。 他最近来这儿不多,走了很久,迎面就看见金喜打扫着屋子。金喜一看见他就叫着“将军”迎了上来,被楚颂今躲开了。 金喜和李日天年龄差不多大,一直到不久前,李日天都是住在这里而非阳间的,所以俩人聊得到一块去。金喜和楚颂今意思了几句,话头又落到李日天身上,小心翼翼地问:“二公子最近不常回家了。” 楚颂今便回答:“他现在和我在一块儿,没问题的。” 金喜安了心,旋即立刻解释:“我不是说二公子坏话的意思。” “我知道,你若是想他,我叫他时不时下来看你。”楚颂今叹了口气,“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拖沓了。” “将军,您慢走。”金喜继续低头扫他的地。 楚颂今继续往宅子深处去,穿过几个天井,到了最里面的深院。这儿是不准任何人进的,金喜不行,连李日天都不允许进。 他推开厚重的院门,又生怕惊扰了什么东西一般,轻轻把门关上了。 这院子四四方方的,活像一口棺材。四面什么也没有,就东南角落里一棵枯了不知道几百年的歪脖子树算得上半个景物,除此之外,也就大门正对着的一间小屋,也是四四方方的,没多大。 楚颂今进了屋,又轻手轻脚把门带上,然后借着外头微弱的光找到了几根蜡烛,吹了口气,芯儿上就“噗嗤”一声烧起鬼火。 他手里拿着蜡烛,靠近了一处地方,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华贵的供台。 这供台的规模应该是用来放一个大家族灵位的,但这里这个,却只供了一个。 楚颂今拿着蜡烛,把供台上香炉里的香点着了,再依次点着了供台上摆着的几根蜡烛,鬼火烧起来,被飘出的香灰卷着,隐约照亮了供台上的灵位,上面用鎏金的小楷,工工整整刻着: 故友平安候大将军李应天之灵位,断肠人泣立。 然而,这牌位最下端,却用极小的,并非那么工整的字,又刻上一首诗。刻者似乎是不想让人发现,并未给这首无题诗鎏金,亦未留姓名—— 君葬边疆骨,我寄相思木。 来世无戎马,共剪西窗烛。 楚颂今跪坐在供台前的蒲团上,仰头静静看这一行无题诗。诗无题,人有意,恨得只是意已至,意中人却不归,徒留一缕魂魄,在世间漫无目的地飘荡。 “李兄,我见到那个小子了。”楚颂今盯着灵位上的字,轻声说,“他人很好,如你一样。” 他张了张口,却发觉接下来的话,有些难说出口了,木讷地纠结好一阵,低下头,声若细蚊道:“他......亦如你那般夸了我,说我,可爱......" 楚颂今想到在三轮车上的画面,顿住了,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在笑。 “李兄,你那时,也是这样夸我的。” “可是时间好久,我记不清你当时说的什么了。” 他脑海中闪过许多片段,最后定格在两幅图画之中。一副是李刚,背着阳光对他道:“时间就如水流,四百年足以将磐石冲出沟壑了。” 另一幅,却截然不同。这幅模糊得看不清轮廓,声音也好像罩了层层叠叠的纱,听也听不清,楚颂今努力睁开眼去看对面人的样貌,他笑起来时露出的那颗虎牙。 楚颂今就靠着回忆中的这点儿残存的温吞熬过四百年,他本想再故技重施,拉出这个“他”来,稳定自己的心神,故意惩罚般得,容不下自己眼里放得下第二个人,可是这次,却与以往都不同—— 楚颂今浑身一僵,血液都冻成了冰块一般,一股骇人的恐惧感迅速占据他全身。 他记不清那个人的样貌了。 不仅仅是这一副图画,关于“他“的所有记忆,面容都在以楚颂今无法挽回的速度,快速地流逝…… 他没忘记。 他挣扎着用力拍了拍脑袋,侥幸想着会不会是自己一时糊涂,可是一动不动地等了好一会儿,那人的脸还是扭曲的。 楚颂今的嘴唇开始颤抖。 “我……我……我记得的,我还记得的……”他摸索着攀上灵位,抱下来,紧紧搂在怀里,目光茫然。 他忘记了。 “不要,不要,不要” 他崩溃地哭,一只手扣上了供台,力道之大,生生撕下一块木料! 他立刻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但气声还是从指缝里溢出来,他真的害怕,挣扎着流泪。 金喜在外院里扫着地,深宅大院,绝望的哭声就跟香火气儿一样,飘到东南角那棵歪脖子树那里,散了。 最后,知道楚颂今忘记“他”这回事的,除了楚颂今本人,也就只剩下那棵歪脖子树。 他答应过会用永远记得来赎罪的。 — 李刚还完了村长家的三轮车,双手插兜回到家,却只看见李日天,没见楚颂今。 他拿了一条毛巾擦汗,低头问李日天:“楚颂今呢?” 李日天嘴里塞着冰棍,仰头鼓鼓囊囊地说:“不知道啊,会不会去二楼了?” “奇怪了,他不热吗?”李刚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转身出了堂屋,走向二楼楼梯处了。他刚踏上第一阶台阶,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脚,李刚抬头扬起笑,“怎么去二楼了?” 楚颂今没什么表情,也不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匆匆走过了,只在擦身时小声说了句:“没事。” 李刚没体会出他话里的疏离,只当他还与平常一样。虽然好奇他去二楼到底是干什么,可是最终也没追问下去。 一人一鬼一前一后进了屋,楚颂今路过李日天,仓促地笑了笑,没有停留地走进卧室,把门关上,再没有出来了。 李刚也拿了一根冰棍,啃完以后决定拿出自己作业写点儿,于是推开卧室的门,进去了。 他自顾自找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余光忽然看见床尾,楚颂今愣怔地坐着,像是被人抽了魂魄似的没有生机,他心里升起一点儿担心,于是凑近了问:“你真的没事吗?” 楚颂今被他吓了一跳,再次仓促一笑,道:“我没事,晒得。” 李刚“唔”了一声,正准备出去,却看见楚颂今右手好像有些红色的痕迹,他打眼一瞧,很像是干涸的血迹。 “你的手怎么了?”他站定了,问。 楚颂今抬起右手,才发现自己手掌血肉模糊了一样,应该是把供台扣破的时候被尖锐木刺喇的。他有些惊讶地“哦”了一声,低声道:“不小心蹭到了,不打紧的,我是鬼。” 他原本想去厨房用水冲一冲伤口,起身正准备走,就被李刚拉住了手腕,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李刚连忙把手放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尴尬地摊开手,原本以为楚颂今会揍自己一顿,谁料他却没有半点波澜。 李刚接着问:“不过,你也会疼的吧?还是包扎一下比较好,不会再受伤。” “不用。”楚颂今拒绝。 “包扎一下吧,我去拿医药箱。” “我说了不用!”楚颂今突然提高音量,恼怒地说。 他话出了口,又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妥,李刚没必要承受他的火气,于是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李刚没有回话,楚颂今不敢看他,想着,干脆趁这一次远离他,咬咬牙下定决心:“我......." 他话说不出来了。 他的右手还是被人握起来,轻轻地,宛如握着什么珍宝一般,李刚低眉看着骇人的伤口,轻轻帮他吹着气。 这样,无论如何,划清界限的话就被一口气堵在楚颂今喉咙里,开不了口。 写这一章的时候脑海里楚颂今与灵位聊天的画面就像小孩子受了委屈找大人哭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约未成,魂相守 第11章 北方大澡堂之一 — “包好了,好之前小心点吧,别沾水。”李刚扎紧绷带,绑出了一个蝴蝶结。 楚颂今看他垂眸小心翼翼的样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李刚开口,这对李刚实在是不公平。 李刚对他太好了,已经远远超出他可以回报的范畴,他也没有东西可以用来回报,因为四百年前他经历过这样的好,而且已经用唯一一颗真心抵了。 模糊的回忆涌上心头,蛰得眼眶生疼,楚颂今不可抑止地想起那个人。 在他初次进入军营训练擦破了手掌的时候,李应天也是这样认真地垂眸为他包扎,然后笑着对他说:“长出茧子就不疼了,忍着些吧。” 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干涩地开口:“李刚......" “嗯?”李刚正准备走。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李刚的脚步顿住了,楚颂今知道自己这样显得又当又立,得了便宜还卖乖,紧张地缩着脖子挨骂。 谁料,他想象中的嘲讽并没有到来,李刚只是笑盈盈地对他说:“我没有对你很好。” “?” 就听他继续说:“我对自己的每个朋友都是这样的,你很可爱,我就对你更好一些。你要是不适应,我会多注意的。”他语气很认真,却叫楚颂今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半晌,突然惊觉原来心思不纯的只是自己,“腾”地一下红透了脸。 “哦......”他不知所措地说。 李刚就又对他笑笑,仿佛没事人一样问:“吃不吃冰棍?” 最后,那根冰棍还是到了楚颂今手里,只不过一整天都没被撕开包装袋,早就化成水了。 — 傍晚,李刚从医院回来,李大爷身体每况愈下,他在村口下了公交车,疲倦地揉揉眉心,强压担心的神色,恢复如常往小院儿里走。 李日天趴在沙发上,身下放着一本李刚从北京带回来消遣的小说,他一手捏着冰棍,一手翻书,看着很是惬意,连带着李刚也顿觉轻松了不少。 他环顾一圈,没看到楚颂今,问:“楚颂今呢?” “在里屋,他没出来过。”李日天回答。 “好,我知道了。”李刚调转脚步,补充了一句,“日天,你趁现在去洗澡吧,没人和你抢浴室了。” 李日天“哦”了一声,合上书,从沙发上跳下来,推门出去了。 卧室里,楚颂今呆呆地倚靠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长长的白发散下来,遮盖住大半张脸,肌肤胜雪,眼尾却隐约可见一抹嫣红。李刚不知道他是否是哭了,心头莫名一颤,快步走上前,伸手撩开了他的额发。 楚颂今眼尾鼻头都红红的,好像正要消下去,两颊边一道半干的水痕——他是哭过了。 或许是因为活了太久的原因,楚颂今平常感情波动不是非常大,也从未露出过这样脆弱的模样,叫人看着心疼得紧。 偏偏他又轻轻地撇过脸,避开李刚的手,将脸扭到一边,低声说:“我没事。” 怎么能叫没事?李刚不知所措,着急地想着如何哄人。 忽然间,外头传来一声巨响。李刚和楚颂今都被吓了一跳,就听紧接着传来李日天余音绕梁的叫声,“哇!这个水管爆啦!” 李刚趁乱悄悄低头看了眼楚颂今,他也顺着声音在往外面看,不免哭笑不得地在心里感谢了李日天一回,谢他打破这个糟糕的氛围。李刚转身喊着:“就来!”,逃也似得跑出去了。 他几步跑进浴室,地上一片水渍,最里面的水管从连接处爆开,滋啦啦往外喷水,李日天一脸苦大仇深地按住水管不让它乱跑,水柱还是从他指缝间迸出来。 他浑身衣服已经湿透了,李刚上去帮忙,也被水管滋了一身。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刚巧楚颂今也赶到了浴室门口,李刚匆匆对他说一句:“你去帮日天!”便冲出了门外,直奔水阀。 他艰难地拧上水阀,给自家断了水,那水管才堪堪停下发疯,喷出的水流越来越小,最后挣扎一般流下来两滴,再无动静了。 李刚跑到浴室一瞧,该淋湿的全都淋湿了,整个浴室湿哒哒的跟进了蒸笼一样,潮湿且闷热。他拉开窗子,扶起来狼狈的两只鬼,叹息一声道:“先把浴室清理干净吧,修好水管之前应该用不了了。” 他拿过来两个拖把,又剪下几块抹布。一人两鬼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花了半个小时才将浴室清理干净。 这下,想洗澡也洗不成了。李日天和楚颂今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干的,李刚就找了自己几件老头背心和大裤衩给两鬼换上。他有点尴尬地站在浴室门口,刚才那阵子喧闹过去,他又得继续刚才那种糟糕的氛围了。 楚颂今他们换好衣服出来,就听见李刚说:“我们去县城澡堂里面洗澡吧!” 楚颂今一愣,李日天则是只捕捉到“县城”这两个字,兴高采烈地蹦起来,“好!” “你们去拿一下换洗的衣服,我们坐公交车去。” “嗯。”楚颂今短暂地应了声,推着李日天进屋拿衣服去了。李刚心说他是不是刚才打扫浴室累得,怎么话都变少了,转念一想,嘿,说不定是在李日天面前想装得沉稳一点儿呢,这不就说得通了? 他乐了,抛起手里的钥匙,悠哉悠哉地等俩鬼出来。 — 县里大部分都还是村子,且家家户户没几户是修了浴室的,该洗澡的时候就到县城里找公共澡堂,所以澡堂文化在北方盛行。他们从公交车站下车,走了几步就看见一家,名字叫“芬芬澡堂”,人不是很多,从外面看,造型平平无奇,一户大一点儿的农村自建房带个小院子,楼顶吊着一根水管,伸到地面上往外排水,一圈儿都是深色的水渍。 楚颂今皱着眉远离那圈水渍,抬头看看前面的李刚和李日天,前者提着一个洗浴包,后面的屁颠屁颠抱着盆跟着,只有他不适应——空气里混杂着厚重的水味儿,闷闷的,像是进了刚热起来的蒸笼。 他们马上要进澡堂,楚颂今突然想起来要紧事,几步跑到李日天身边,严肃地告诉他:“千万不要把原型漏出来了。” 李日天认真地点头,他身旁的李刚正准备进澡堂,见他俩密谋着什么一样,停下了,转身问:“什么事?” “没事。”楚颂今换上一副冷淡的表情,直起身子,主动掀开厚厚的透明硅胶帘子进了澡堂,剩下俩不明就里地跟上。 他们一进去,立刻就被澡堂里更浓的水蒸气粘上一层。李刚轻车熟路,走到前台,里头一个大娘划着手机刷视频,看见有人,头也不抬地懒散问:“几位?” “三个。” “六十,现金微信支付宝?” “支付宝。” 她推出来一个蘸着油污的二维码,李刚扫完拿好号码牌,转身走向两只鬼。 “先去把东西放了,然后放鞋。”他说。身边刚好有一个人经过,楚颂今就眼睁睁看着他把鞋放到楼梯底下的柜子里,然后光着脚踩上楼梯爬上去了,楼梯上湿哒哒的,全是凝结的水蒸气。 他忍不住问:“能不脱鞋吗?” “不能,反正马上就洗了,没事的。”李刚一边说,一边把鞋子脱了,放进一边置物架里,向楚颂今伸出了手。 他拗不过,只好犹犹豫豫地脱了鞋,递给李刚,让他把鞋放进一边置物架里了。 脱了鞋,他们一起往二楼走,刚爬完一段楼梯,一站到楼梯口,就寸步难行了。楼道里蔽塞狭窄,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房间,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池子,瓷砖滑滑的,一抹蹭掉一道水痕。 他们进了男澡堂,里头倒是没什么人,有几个池子还没人用。李刚三两下脱了上衣裤子,浑身上下就剩一条裤衩,李日天有样学样,一会儿功夫给自己扒得精光,兴高采烈地往池子里跑。他被李刚拉住了,勒令冲一遍身子再去。 李刚穿着裤衩子弯腰从盆里拿出来洗发水之类,起身时瞥见楚颂今,吓了一跳。他脸色实在不好,拘谨地在原地杵着一动也不动,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与这里格格不入。李刚莫名想到自己和几个舍友一起去公共澡堂,到地方之后几个人脱得干干净净,只有南方来的三蛋害羞,最后实在没辙,硬等到澡堂里就剩两三个才匆忙洗了一下,他当时表情就和楚颂今的一模一样。 哦,搞半天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个啊。 李刚先催着李日天去池子了,又回过头拉着楚颂今脱。他扭捏着不愿意,李刚便说:“都是男的,你还能比我多一根?有啥没见过的。”就这样催着他脱了。 楚颂今自己的心情则是很操|蛋,他原本以为所谓澡堂是至少有一个帘子隔开的,谁知道一道地方就发现不对劲了,哪知道李刚这个粗神经一点儿问题都没发觉,还以为是自己扭捏害羞。他想,以前在军营里的时候别说洗澡,一天除了上茅房和那一帮男的就没有一刻不是待在一起的,李刚要是不在这儿,他能立刻脱得比谁都麻利。 楚颂今一边在心里mmp,一边泡进池子里。没一会儿,就让热腾腾的水泡得什么也不想了。 作者军训去了,这几天少更点[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北方大澡堂之一 第12章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 他在暖和的水里泡了一阵子,被一阵水的波动撩得半睁开眼睛,往前看去。 李日天在池子里扒拉着水玩儿,游动时带动的水波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一直散到楚颂今这边。 至于李刚,他背对着楚颂今,双手干燥,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楚颂今往那里瞟了一眼,把目光收回来了。 之前他们进来时,澡堂里的那两三个人走了,路过楚颂今,有点儿好奇地打量他白色的长发,脚步往前,视线却向后。 于是他蜷缩起来,把整颗头埋进水里去,只剩漂在水面上的头发。 鬼没有呼吸,他在水下吐光自己嘴里的空气,下意识睁开眼睛—— 池子里消毒水放得多,眼睛有点辣。 楚颂今一脸苦大仇深地把头露出来了。 他没有继续做其他的动作,用余光偷偷瞄李刚,只见他放下手机,双臂从池沿一撑,双脚就站到了地面。 “你们泡着,我先出去。”他指了指外边淋浴间,拿上手机,啪嗒啪嗒地离开了。 过了会儿,渐渐听不见脚步声。楚颂今连余光也不再给,闭上眼睛,把头又靠回了身后的池沿,然后隐约便从淋浴间的位置传出水流声。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淋浴间的水声也停了,楚颂今睁开眼,也从池子里出来,对李日天道:“走吧。” “啊?现在吗?”李日天拖长了嗓音,不舍道。 “嗯,现在。不然你想泡着泡着掉下来一块皮肤?” 他态度强硬,李日天恋恋不舍地爬出来,套上裤衩,两只鬼一前一后地离开。 楚颂今从房间里离开,不自觉地寻找李刚的身影,无果,猛地反应过来他在哪里和自己好像没有多大的关系,摸摸鼻子,扭头故意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李日天跟在他身后,还以为是去找李刚,脚步轻快地跟上。 他往反方向走了一阵子,转头看见李日天跟着,对他说:“你去找你李刚哥哥去。” “那你呢?”李日天问。 “我啊,我到处转转。”楚颂今口是心非回答,李日天听他这么说,刚想说自己也要,被楚颂今撵了。 他其实也不是想到处转转,就是怕遇到李刚,而且自己心思不干不净,脑子乱得像是麻线一样,需要空间理理清楚。 楚颂今在迷宫般的错杂的走廊中穿行,他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地远离李刚,脚步沉沉地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伴随着隐隐约约的质问: —为什么要背叛? —为什么你没有一起死? —你如今是怎样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个世上?如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意?你又是把那人置于何处? —他舍命护你周全,你怎么能背叛他...... —你不如牲畜...... —你,不,配。 “够了!”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同时也引得周边人侧目频频,好奇而又不安地打量着他。他咬咬牙,开始奔跑起来,似乎想要逃离一般,疯了似得往出口的光亮处逃着。 只要离开这里,我就再也不会回来,我会带着忠诚,永远地祭奠他,我会赎罪......我会...... 他愣住了。 他夺门而出,却见在外面亮堂的地方,李刚带着李日天,手中拿着一根冰棍,笑眯眯地等他。 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念头,终于破土而出。 楚颂今僵在原地,仿佛被时光一同钉死。他清楚地感受到,有某积蓄已久的种东西突然间改变了。其实它时时刻刻都在改变,只不过这个瞬间,楚颂今再也无法忽视。当那高大的身影挤过人群直直地向他而来的时候,当他每次都笑着把冰棍不容置疑地塞到他手心里的时候,当他为自己撩起被压住的长发的时候...... 胸腔里一团沉寂了四百年的荒芜,竟然突然间地,如同擂鼓一般地跳动起来,经久不衰。 一股强烈的厌弃,随之如同山洪一般,席卷而来,浸透他早已冰冷刺骨的魂魄。他怎么能?又怎么敢? 李应天的名字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镶嵌进他脆弱的意识里,随着楚颂今剧烈震荡的心脏,一下一下,烫出一阵阵尖锐的羞耻之痛。他曾今在李应天墓前发誓以永生不忘而赎罪,可如今,他不仅忘记了,还将这份理所应当被供奉起来的、带着四百年时光重量的思念,亲手化为了对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此轻浮的悸动。 他在背叛,背叛用生命护他周全的李应天,亦背叛了那个怀揣着深沉誓言苦苦支撑了四百年的自己。 更何况,还是对李刚,偏偏是李刚。他是温暖,是阳光,是那一碗温和的早粥,却不能是他心悦的人。他楚颂今是什么?是一缕早就应该散去的孤魂,是一个靠着执念苟活至今的懦夫。 他听见,在自己空荡荒芜的内心,有嘶哑的声音发出最后的警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推开他。 用他最擅长的冷漠,疏离,尖酸刻薄,在那份不该有的情谊彻底燎原之前,亲手筑起一道厚厚的心墙阻挡。哪怕......或许会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又或是无所谓。 他宁愿李刚认为他是个反复无常的疯子,也不愿意承认,他心底藏着一个怎样胆怯卑劣的念头,正一点点蚕食本该永远属于过去的忠诚。 他干涩地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于是再次低头,不再去看李刚的眼睛。 — 四百年前,恰逢乱世,百姓流离失所,国破家亡,民不聊生。 中原京都宦官当权,视人命如草芥,税收官兵如洪水猛兽,每时每刻都在逼人去死。南方各地爆发纷纷爆发起义,大多数为山匪,一时间如蝗虫过境,百姓左右为难,官兵与起义军所过之处,皆是惨叫不断,血流成河! 于是,北方似乎成了唯一的活命之地,只因那里是平安候大将军的封地,是战神平安候大将军的驻地。 来自南方的难民聚集起来,一股股往北方逃亡。又在路上一股股被屠戮殆尽,最终到达的,只有两支羸弱的人流。 这两股人流之一,来自江南的乾齐王封地,京都强吞乾齐封地,强收壮丁去前线送死,乾齐王楚氏满门忠烈誓死不从,最终死伤惨重,全城惨遭屠城!好在,乾齐王遗孀深夜集结少数百姓,连夜奔逃,逃出乾齐王封地,向北方投奔而去。这支队伍中,大多为老弱病残,领导者为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甚至还是个不足三十岁的盲女,却奇迹般地穿越了近乎整个国家,到达北方。 此女则是乾齐王遗孀,楚嬛氏。 平安候得知消息,对此女大为尊敬,招待她在平安候府住下养胎。 次年,楚嬛氏生下一子,名颂今。 然而,同年中旬,不知是谁放出消息,让中央得知楚嬛氏依旧存活于世的消息,宦官之首陈公公亲至平安候封地要人,平安候将楚颂今藏于军营之中,易名李山,为保全其余乾齐难民,楚嬛氏身着一身红衣,现身城楼之上,毅然决然跳下城楼,死于陈公公面前。 据说,楚嬛氏死前向南方再三眺望,并大喊: “吾乃乾齐王遗孀楚嬛氏!亦乾齐封地百姓之母! 吾夫忠烈以身殉国! 吾公婆皆自缢为国! 吾父母姊妹兄弟皆为百姓而死! 吾子丧于流亡途中! 吾家满门忠烈,今吾身死,非是屈服于汝!是为楚嬛两家忠烈之义!” 楚嬛氏自幼眼盲,但坠下城楼之时,却死死盯着陈公公与一众官兵,死不瞑目。 当日,七月飘雪,夜半狂风,天降异象,天公发怒,飓风闪电齐鸣,两条闪电直直由深黑天幕劈下,劈毁半个皇城城门! 后世遂有史书,浓墨重彩描绘此事: 《北疆通志·卷七》 崇元十四年,世道崩摧,海内鼎沸。中原权阉窃命,视民如芥,税吏如虎,生灵倒悬。江南诸州举义者众,然多暴虐,与官兵交相蹂躏,所过之处,十室九空,骸骨盈野。 是时,北疆平安侯镇守之地,赖其威名,稍得喘息,遂成天下流民希冀之所。南土之民,扶老携幼,北徙以求生。然路途多艰,寇盗蜂起,官军截杀,能至北疆者,百不存一。 其年冬,有流民两支抵北关。其一乃自江南乾齐故地而来。初,中枢强吞乾齐,征壮丁以填沟壑,乾齐王楚氏抗旨不遵,阖城罹难。王薨,其妃楚嬛氏,虽目盲体弱,然毅烈果决,于屠城夜密聚遗民,星夜北奔。此队皆老羸妇孺,以盲妃为瞻,竟跋涉万里,终达北疆,闻者无不慨叹。 平安侯闻之,敬其志节,迎入府中安置,优抚有加。 越明年,楚嬛氏于侯府产下一子,取名“颂今”,寓“颂咏当今,寄望来日”之意。 然,祸不旋踵。是年仲夏,消息走漏,中枢阉首陈公亲自率众北上索人。侯爷为存楚氏血脉,密藏幼子于军中,化名“李山”。楚嬛氏为护佑随行遗民免遭清算,乃身着出嫁时绯红礼衣,现身城楼之上。 其时,万众瞩目。楚嬛氏虽目不能视,然面南三眺,声裂长空: “吾乃乾齐王遗孀楚嬛氏!亦乾齐万民之母!吾夫殉国,吾族尽忠,吾子夭于途!楚、嬛两门,碧血已干!今日吾死,非屈于尔等阉竖,乃死于忠义二字!” 言毕,纵身坠城,血溅辕门,双目圆睁,直视陈公。其时,七月流火之天,竟骤降寒霜,夜半狂风怒号,天雷骤作,紫电如龙,直劈宫城,城门轰然断裂。北疆军民,皆言天公震怒,为忠魂泣血。 楚嬛氏既殁,平安侯悲愤交加,然为保全大局,暂隐忍不发。其幼子李山遂长于军中,侯爷视若己出,严加教导。 楚嬛氏之子李山,自进入军营,勤奋刻苦,心怀天下,小小年纪便立誓创造大同世界,手刃敌仇为母报仇。十五岁,李山因其聪慧头脑被平安候提拔为参军,成为北疆第一位少年参军,然而他却并不满意,最终多次与平安候谈判,换得校尉一职,被委任统领一营,名“朔风”。 营中士兵见其年幼,不服其管教,屡屡挑衅,李山却并不生气,而是于平安候亲临军营当日,一人单挑三位老校尉。 当天,黄沙漫天,年仅十五岁的李山收剑而立,身姿挺拔如松,面如平湖,他面前是三位被他挑落下马的老校尉。全场鸦雀无声。 端坐于台上的平安候缓缓起身,目光如炬,声震全场—— “今日比武,魁首朔风营校尉李山!尔等,可再有异议?!” “......" "......" “末将遵令!” 霎时,台下数千将士应和之声如山呼海啸。不知是谁先开口激动地喊了一声“小将军!”这呼声便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传遍了整个北疆军营。 从此,北疆人人皆知,平安候麾下多了一位用兵如神、英勇无双的朔风小将军。 而后,李山屡屡随平安候出入前线,守卫国家边境,立功无数,战功赫赫。在其保护下,北疆一片其乐融融,只有人不识朔风小将军,却无人不赞其英勇。 民间为平安候、朔风小将军二人修寺庙,立宗祠,世代供奉,皆以此二人为希望。 而后的几年,北疆风调雨顺,外世战乱频发,此处却为世外桃源。 外敌忌惮平安候与朔风小将军,没了动静,于是就连平安候府中也过起了安宁的生活。 李山住回平安候府中,也是这时,他得知了平安候的真名,李应天。 李应天大他十八岁,却并不以长辈姿态对他说教,而是如好友一般待他。李山十五岁以前皆待在军营中,李应天便时常带他出府去街上游玩,或是进山野猎,偶尔还会一同教李应天胞弟李日天读书识字,好像除了李山从未笑过之外,一些都是那么的美好。 李山十九岁那一日,京都下旨召朔风小将军入京,于是出发前一夜,民间举行灯会,为之送行。 李山与李应天二人并肩立于城楼之上,李应天教导他谨言慎行,切勿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李山轻声应下,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脸颊贴上什么冰凉的东西,转头一看,是李应天笑眯眯地将一碗冰酪贴在他脸侧。 “接下来的话,我理应不该同你说,但是,李山......颂今,你记住。” 李山认真严肃地点了点头。 “倘若在京城不高兴了,你就谎称自己水土不服,然后回到北疆,好不好?” 李山双目睁大了。 李应天转身轻轻抱住他,如父却又不像父,如兄却又不像兄,更非好友知己一般,那是一种楚颂今当时还看不懂的拥抱,珍重,而又小心翼翼。李应天小声地说: “颂今,别离开我太久。” 楚颂今只觉得双颊烫得厉害,一碗冰酪如同牵动他的唇周肌肉,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听见自己与李应天二人的笑声交织在一块,回荡在北疆城镇上方。 — 第二日天幕将醒,李山策马奔腾,一路南下,于早晨身披朝霞抵达京城。 然而,不知是否是巧合,接待他的,恰好就是当年的陈公公。 他进京面圣,新皇厚重而又慈祥的声音如同诱兽的饵料,叫他放松警惕。新皇是起义军出身,当晚宴席结束,新皇便安排他再在京都待几日就走。二人相处不似君臣却更像父子,新皇说他一见李山便喜欢得紧,甚至教他治军的道理。 李应天写信过来,询问李山皇城生活如何,李山兴高采烈地拿起笔诉说桩桩件件喜事乐事,还说,自城楼一别,他居然会不由自主地笑了,与寻常少年人别无二致。 半月以后,李山突然收到来自北疆的加急密信,信中称外敌突然联手发难,平安候苦守城门,急需支援。 李山情急,当晚请辞,新皇便说,愿意从中枢拨一批禁卫军随他一同进入北疆城内,支援北疆。李山犹豫片刻,抬头对上新皇鼓励的视线,叩首谢恩,连夜策马回到北疆。 北疆的城门极厚,为防止外敌入侵,还特意设了三重城门,轻易不开城门,战乱之时,此处之所以会成为难民的庇护所,亦有这城门的功劳,若非平安候亲口允诺,此城门甚至可以永世不开。 李山带着禁卫军赶回北疆,轻易进入了城门,他直奔李应天府中,已是一副紧绷的样子。 但一把推开大门,却见李应天正饶有闲情地看着一本兵法,见他来了,略带些惊讶与不解地问,缘何回来得这么早? “我收到密信,称北疆被外敌联手攻打,正危难之际,所以带着援军赶......回......” 他这话说完,二人脸色全都暗沉下去了。 李应天没有怪罪他,急忙穿衣上马,直奔军营而去,李山也牵了马匹,紧紧跟随。二人穿梭于午夜的北疆街头,一路策马狂奔。只听军营之中突兀地响起了震天的鼓声,紧接着,几乎是眨眼间,喊杀声冲破天际,划烂了北疆的宁静。 他们路过城门,李山血液一凝——平日里坚不可摧的城门,此时正大大地敞开着,外头站着黑压压一大片禁卫军,最中间,新皇依旧带着一副大慈大悲的菩萨像,上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笑得格外渗人。 二人停下脚步。就见从皇帝之后缓慢地走出一个太监,是陈公公。 他手握一卷金黄的圣旨,此时却被周边禁卫军手中的火把映得血红,如同阎王索命的生死簿。他声音尖细,开口,似是一条黏腻的毒蛇,钻进李山四肢百骸之中——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闻之,社稷之患,莫大于萧墙之内;肱股之殇,尤痛于腹心之变。北疆平安侯、大将军李应天,世受国恩,位极人臣,朕推心置腹,托以屏障之责。然其包藏祸心,阴结党羽,私练甲兵,密图不轨,罪证确凿,天地不容!此獠之行,非止负朕,实负天下,神人共愤! 幸哉!天佑我朝,忠良未绝。其麾下朔风将军李山,虽为应天亲信,然深明大义,心如皎月。不忍见国本动摇、苍生罹难,于贤宁一十四年七月十五子时,秉持忠赤,挥泪斩逆,枭其首级以正典刑。大义灭亲,剜心剔骨之痛,莫过于此;力挽狂澜,定鼎社稷之功,亦莫过于此! 朕心甚慰,亦深恸之。为旌忠烈,特颁此诏: 夺李应天一切爵禄封赠,剖棺戮尸,曝于市曹,株其九族! 朔风将军李山,擢升为朔风侯,食邑三千户,总督北疆一切军务,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望尔克绍箕裘,永镇北疆,勿负朕望!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他话还未说完,李山突然翻身下马,手握长剑,直冲皇帝面门而去! “李山!停下!” 皇帝依旧是一副慈悲的菩萨样,静静看着李山。李山不可置信,僵硬地转过头去,握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李应天的神情,他从没有见过。 李应天看向他,目光中好似含着无穷的眷恋一般,说:“我自当上平安候的那一天就知道,自己命定有这一劫。所以阿山,别怪自己,这是我的命。” 李山双目渐渐变得赤红,他死咬着嘴唇,缓缓地摇了摇头。 李应天转向陈公公与皇帝,道:“我知今日将死,别无他求,此乃我平安候府之命,我无逆天之勇,只求,误伤我城百姓一人。” “大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的百姓,何时变成你的了?!李应天!你冥顽不灵!” “住嘴!!!!” 李山嘶吼着提剑冲向陈公公,毫不意外,被禁卫军拦下,死死压进土地之中。 沉默的皇帝终于开口制止了这场闹剧,他温柔地笑着扶起李山,这笑,却不达眼底。 “朔风小将军,莫要寒了寡人的心呀。寡人不想失去你这贤才。” 李山直直地站着,皇帝搭在他肩膀上干枯的手却突然发力,将他整个转了过去,面对着李应天。 他从身后环住李山,如同巨蟒,一点点缠住他,叫他窒息。李山剧烈挣扎起来,因为皇帝抓住他的双手,将那柄李应天送与他的剑举了起来,正对着李应天。 “不......不......." 皇帝被他的挣扎挣开,而后,一群禁卫军傀儡一般扑上来,紧紧将他的手,层层叠叠地摁在剑柄之上。 “平安候大将军,请。"陈公公笑盈盈道。 李应天抬头,面对硕大的苍穹,笑了。而后,直直向李山走去—— “不!!!!!!!!!!!!!!!!” 他听见利剑破开皮肉的声音,温热的液体,刺目的红,顺着他的手滴在白得凄惨的干涸的北方疆土之上。 利剑刺穿李应天的身体,他一点点靠近李山,最终倒在他肩上。 层层禁卫军退开,剩下的活人,只有李山一个。 七月半,鬼门开,天空仿佛飘起了无尽的白色纸钱,又被地上的鲜血染红。李山站在成片的纸钱之中,肩上得人气息一点点羸弱下去,终至消失,于是也化作无情的纸钱滑落下去了。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最终,李应天气若游丝地想唤他一声“颂今”,可惜,终是再无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