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法伴侣[ABO]》 第1章 大雪 新历235年,除夕,寒流过境,大雪压松。 夜里十一点,嵩明市中心医院急诊通道的红灯刺破雪幕。 急促的滚轮声里,被送来的伤者是一位男性Omega。 他意识涣散,神情痛苦,苍白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整个人无意识地颤抖着。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信息素气味从他身上弥散开来,像是被打翻的香水柜——Alpha的、Omega的,暴戾的、绝望的,复杂得让人眩晕,连医院常年不散的消毒水味都退避三舍。 年轻的医生苏谌匆匆赶来。 特制的信息素屏蔽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冽沉静的眼睛。 他动作极轻极稳地将伤者的头发扒开,露出颈侧——那原本白皙修长的脖颈上遍布狰狞的齿痕,鲜血还在往下淌。 苏谌的眼神没有什么波动,他迅速评估了伤情,镇静剂与强效信息素阻断剂精准注入伤者体内。 随着药物的作用,病床上那具濒临崩溃的身体终于缓缓安静下来。 苏谌的目光扫过那张苍白的脸孔,目光微微一顿——这人左眼尾下方有一颗小痣,颜色浅淡,像一滴不易察觉的泪。 冰冷锋锐的刀尖刮过脖子上薄薄的那层皮肉。 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伤者又受了惊,骤然挣扎起来,像条濒死的鱼。 下一刻,手术室里升起一股清冽的气味,它带着雪后松针的冷冽,轻轻拂过时叫人感觉像是突然被窗外溜进来的雪风拂了一下,却又并不刺激。 挣扎着的伤者在这味道的安抚下慢慢地缓和下来,直到这场手术结束,都维持着一种平和舒缓的状态。 处理完伤者颈部伤口,清除信息素残留后,伤者被送去做全面检查,苏谌按照流程跟进。 直到患者暂时脱离危险,他才得以拉下沉闷的特制口罩,休息片刻。 年轻的助手安禾青低声嘟囔道:“又是这样……太可怜了。” 她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小女生,在苏谌手下实习,有一副漂亮且毫无攻击性的软萌长相,是个不太像Alpha的Alpha。 苏谌清洗着双手,没说话。 他旁边和他同级的汪医生接上了安禾青的话,声音里有种水流也盖不住的冷意:“记录就写Omega自身周期性信息素外溢引发的Alpha群体失控时间。” “可是汪医生,”安禾青忍不住反驳,“他才是被……” “法律只看结果和诱因。”汪医生打断她,“失控是事实,诱因在他。就算到联盟最高检的法庭,最后结果也只会是‘意外事故’,而不是‘故意伤害’。” 或许是看出小姑娘的心情,经验老道的汪医生补充说:“就这样写吧,也少给他惹点麻烦。之前有个Omega也是这样的情况,家属坚决不肯认是意外,反倒被那几个Alpha家告上法庭,最后也没落什么好,唉。” 刚被送到市中心医院的这位伤者,后颈的腺体被撕咬得不成样子,一身皮肉也几乎挑不出块好的来,因为遭受过巨大的痛苦,仅仅只是医疗器械最轻微的触碰,那具身体都会本能地瑟缩。 可是如果那些Alpha被找出来,要去告他,他也得受着——因为他正处在发热期。 安禾青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妥协地写上了。 苏谌推开了窗,将空气中仍残留的信息素散去。 安禾青的目光看向他,但他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只留下线条冷峻的侧脸。 风裹着雪从窗户吹进来。 苏谌吸了一口凛冽冰冷的夜风,鼻腔里那股不舒服的味道终于散去些许。 Alpha的信息素本来就会互相排斥,况且苏谌本人虽然是一个Alpha,与信息素打着密切交道,但却极端厌恶信息素,无论Alpha还是Omega的、也无论别人的还是自己的,都一视同仁地厌恶。 窗外是通明的万家灯火,隔着纷纷扬扬的雪幕,模糊成一片暖色的光晕。 分明是一派和谐,落在苏谌眼里却有些讽刺。 处理过很多类似事件的苏医生,本该已经看淡了这些的,但伤者眼下的那颗小痣却像针似的,猝不及防刺进了他的记忆深处…… 他记忆里,面目已经模糊的母亲,眼下也有那么一颗小痣,那是她一生都没有干涸的泪痕。 也许因为今天是节日吧,再麻木的人也难免会心生动摇。 嵩明市璀璨繁华,大雪纷飞,也有华灯高挂,普通人这时想必早早撇去了奔忙的浮尘,与亲朋好友一起高高兴兴地团聚着。 但苏谌不能。 那位被袭击的Omega也不能。 “苏老师,喝点水吧。”看苏谌站了那么久,安禾青递了杯温热的水来。 苏谌道过谢接过来,手心贴在杯子上感受着杯中的温度,才觉得窗外的寒风有点刺骨。 他忽然问:“那位伤者……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诶,”安禾青回想了一下病人的情况,如实向苏谌汇报道:“送来的时候意识已经不清醒了,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按照惯例写了编号,他是015号。” 这是这个月市中心医院接到的第十五个类似病例。 “那是谁送他来的?”苏谌又问。 “我没见到人,”安禾青说,“不过听说是个路见不平的大帅哥。” 她到底是个小姑娘,重点强调了那个“帅”字。 苏谌“嗯”了一声,没再多问:“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安禾青离开后,苏谌仍然在窗边多站了一会儿,把自己身上残留的信息素味和隐约的血腥味散干净,这才将窗户合上一半,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时他左手腕上腕表样式的终端亮起了一枚小小的绿色光点——有消息接入。 苏谌用右手指腹轻轻一点,信息顺着微电流导入神经末梢,几乎同步传进了苏谌的脑袋里。 发送到他的智能终端的,是婚姻管理中心的信息,对方提醒他已经为他配对了第五位候选人,附上了一页个人信息,一目了然的表格上方写着信息素综合匹配度:97.69%。 按照联盟现在盛行的信息素匹配论,这个数字已经可以等于“幸福”。 但这幸福对苏医生大约是没什么吸引力的,他没怎么看资料,很随意地把信息扔到了一边。 差不多同一时刻,医院停车场。 “路见不平的大帅哥”——做了好事没留名的宁瑄,正坐在自己那辆饱经风霜的小破车里。 四面车窗全都被摇下来,散着车里那股做好事染上的、令人作呕的混杂信息素。 他指缝间夹着的烟头在寒风中明灭。 把人送到医院,又在附近警局做完了笔录,他就坐在车上给自己点了支烟放空自己。 现在烟也快燃过了,他还是有些不能回神。 “叮咚”的声音拉回了宁瑄的思绪,他低头去看自己笨重老旧的移动终端,看到这块反应总慢半拍的板子上跳出了一条来自婚管中心的消息。 他这块没跟上时代发展的板子,接收信息也总是赶不上热乎的,文字一行一行跳出来:“婚姻管理中心-爱神-已为您检索到您的第四位推荐结婚候选人,鉴于您拒绝了前三次推荐候选人的理由,本次筛选为您选出的候选人如下……” “第四次了……”宁瑄看着慢吞吞加载完信息的旧终端屏幕,喃喃自语。 指尖划过屏幕上那个陌生Alpha的照片——一个看起来比他父亲年纪还大的男人,资料旁边标注着醒目的“信息素匹配度:91.3%”。 他扯了扯嘴角,觉得这“爱神”改名叫“瘟神”还差不多。 匹配度再高又怎么样?宁瑄看着那串精确到小数点后的数字,眼前闪过那个Omega伤者颈部狰狞的齿痕。 资料上刺眼的那行宣扬绝对幸福论的小字像是刺,非要扎在那。 宁瑄几乎要冷笑出声。 高度匹配意味着高度煽动,意味着双方更容易被本能牵着鼻子走,那是比最新的合金材料还稳固的粘合剂,织就的牢笼固若金汤。 Alpha和Omega组成的幸福家庭……那是镜花水月,是只有文艺作品里才会出现的童话故事。 终端又嗡嗡震动了一下,弹出一条冰冷的官方提醒:“联盟婚姻管理中心温馨提示:您的匹配次数剩余1次,请珍惜机会。达到五次匹配后,系统将自动生成婚姻登记预约。” 宁瑄叹了口气,略过了这段信息。 寒风灌进车窗,他觉得有点冷了,把车窗摇上,指尖无意识的摸摩挲着后颈。 除夕的温馨与热闹被车窗分隔开,模糊成遥远的一片,宁瑄坐在自己的旧车里,陷入了无边的孤独与不可名状的悲哀里。 板子上又传来了新的信息,是银行的划款提醒。 宁瑄刚刚做热心市民的时候,给那个受伤的Omega垫付了一些医药费,划款信息现在才弹出来。 宁瑄想到还在住院部躺着的爸爸,对着自己总也涨不上去的余额叹了口气。 他在终端上添加了一个相亲的行程,愁容满面地发动了引擎。 他的车是修修补补撑到现在,将将卡着今年的质检线,才在年初的审查里险险躲过了被当场拖走销毁的下场。 颤颤巍巍地开向停车场出口,车子有些不堪重负地喷出一口尾气。 看到自己的车这副样子,想到过段时间又要去做新一轮的车检了,宁瑄眉间的愁容更添一分。 穿过医院门口的大道,宁瑄忍不住偏过头去,望向住院部此刻通明的灯火。 他抹了把脸,对那片楼宇里躺着的爸爸远远说了声:“新年快乐老爸,明天给你带饺子。” 高楼上的电子大屏里倒计时进入最后一秒。 在全世界的新年快乐把他的祝福完全淹没前,宁瑄似有所感地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发现。 于是他在炸响的烟花里,汇入了车流。 停车场里的智能摄像头转了转,对上了方才宁瑄的停车位侧后方,那里有一片阴影。 这枚可移动摄像头挂在天花板上,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向那片阴影挪了一段距离。 然而就在即将聚焦的瞬间,它却突然没头没脑地停顿了一下,随即转了一百八十度,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道阴鸷粘稠的视线藏在阴影里,缠绕着那辆小破车。直到大雪纷纷扬扬,遮住了那辆车的踪迹,才收了回去。 存稿四万,写了近六千字的大纲就跑来发咯~ 本来在琢磨隔壁科学见鬼,但素……还是抢跑了,喵喵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大雪 第2章 相亲 婚管中心安排的相亲就在大年初一。 新年里餐厅生意火爆,中高端餐厅的预定几乎都排到了年后去,阴差阳错,婚管中心的超级人工智能“爱神”给宁瑄和他的相亲对象潘晓文安排到了空中花园。 作为嵩明市核心商圈最最奢华的餐厅,空中花园恰如其名,是名副其实的空中楼阁,坐落于全联盟离地最高的浮空岛上。 像宁瑄这样的普通人,平时只会在地面仰望空中花园。婚管中心这次倒是大手笔。 到了地方,宁瑄跟着服务生换乘了三部电梯才上了顶层。 他身上那套最得体的西服,在这里显得格外局促,布料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似乎都在提醒他的格格不入。 这种飞行器名为“水晶飞鸟”,是空中花园专门设计的。 它从外面看是晶莹剔透的水晶,内部空间是一个类似咖啡厅的地方,还有专门的景观平台——那部分的外壳是单向透明的材料,天气好的时候站在景观台上能将整个嵩明市尽收眼底。 宁瑄,一个在科技进化到如此地步,仍然兢兢业业做着二手房销售的房产经理,作为穷得很标准的青年人,他只在低空管制前坐过会漏电的公共飞行器,很少接触这种超前的高科技。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光可鉴人的装饰,感觉自己是闯进天鹅湖的家养鹅,连呼吸都不自主地变得小心翼翼。 人在紧张的时候,越是试图表现得体,越会出一些洋相。宁瑄就是这样,他走在四平八稳的飞行器里,却差点被柔软的地毯绊倒,幸而被路过的小机器人扶住了,才没闹出笑话来。 几道目光礼貌地扫过他,宁瑄耳根一热,赶紧躲开了。 感到有一道视线似乎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宁瑄抬眼看去,看见稍远一点的地方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 去往空中花园的人们一向非富即贵,即便像宁瑄这种靠运气进来的,出于对空中花园的一种仰视心态,也都会精心打扮,恨不得连每一根头发丝都调整到最佳状态。 而那人却穿着非常常见的休闲服,懒散随意地靠在角落里,在一群盛装的游客中显得十分另类。 那人眼神没什么焦点,大概只是在放空,目光恰好落在了宁瑄身上。 宁瑄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找了另一个人少的角落呆着。 水晶飞鸟抵达浮空岛。 顺着小机器人的指引,宁瑄走进了造型绚丽的“空中花园”餐厅。 餐厅有明确的分区,宁瑄的预定信息写着C厅12号桌,他报了信息,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机器人往里走,进了门,只一眼,他就看到了那个油光锃亮的脑袋。 这就是他的第四位相亲对象,潘晓文,经营着一家科技企业,微胖,真人总体看起来比照片要年轻一点。 对方也注意到宁瑄,轻轻抬起手打了招呼,示意他过去。 “您好,潘先生,我是宁瑄。”宁瑄露出了职业化的标准微笑,礼貌地跟潘晓文握了握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 “鄙人潘晓文,”对方笑着回应,添了一句,“宁先生比照片上还要俊朗很多。” “潘先生也比照片上看着更儒雅随和。”宁瑄客套着,心想:只是儒雅随和的潘先生如果发际线再向下移一点就更好了。 奢侈的空中花园里,单独售价跟了一长串零一份的菜品并不比商圈外路边摊的馄饨好吃到哪里去。 宁瑄兴致不高,无论是对菜还是对人,不过他表面上还是维持着该有的礼貌。 潘先生似乎对宁瑄很满意,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宁瑄的工作家庭感情经历,说到资料上写的,宁瑄那位常年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老爸,不胜唏嘘。 “宁先生,也许我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有些冒昧,”潘晓文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如果我们确定关系,步入婚姻,令尊后续治疗的所有医疗费用,都可以由我来承担。” 宁瑄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讨厌将父亲作为谈判筹码。 而且一切都太仓促了,好像活生生的人,因为那个Alpha和Omega的标签,就变成了提线木偶。 潘晓文敏锐捕捉到他的抗拒,便体贴地收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他自己。 他讲他的创业经历,讲他的两个孩子。 或许是因为单身带孩子的缘故,潘晓文身上没有许多Alpha普遍具有的强势与锋芒。他谈吐温和,教养得体,对着宁瑄这么个一看家境就不怎么好的Omega,也仍然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宁瑄想,这人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人好像还不错。 钱,宁瑄自己也能挣,虽不宽裕,但也不是付不起他爸的医疗费用。 但要找一个不会因为信息素暴走的人比找一个有钱人难多了。对宁瑄来说,丧偶带娃的大龄Alpha在这方面倒是很有优势。 宁瑄心里对潘晓文的评分加加减减,停在了及格线。 当然,他按照这套标准为自己打分,离及格还差得远,因此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潘晓文。 不过当场就做出决定还是太草率了,比餐厅里这份叫永恒水晶的菜品端上来是一碗凉粉还草率。 宁瑄不可避免地走了个神,又在想,要是自己是个Beta就好了,或者他很有钱的话,干脆直接找渠道把腺体摘了,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哦,好像根据新规,现在摘腺体犯法了。 那份“永恒水晶”吃到一半的时候,潘晓文的瞳孔微微聚焦,收到了一条消息——他用的似乎是最先进的植入式终端,不用借助任何设备也能直接接收到信息。 他带着歉意对宁瑄笑笑,接起了通讯。似乎是他孩子在学校有什么事,这位单亲爸爸立刻起身,连连道歉,神色匆忙地离开了。 宁瑄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独自将那盘“水晶”吃完。 天价凉粉也只是一碗凉粉,吃进肚子里没什么体验感,他觉得自己一会儿还是应该去路边摊买套煎饼果子。 正准备起身,邻桌的人却先一步拍案而起,引来了整个餐厅的注目。 宁瑄让这动静一惊,循声望去,看见那是个背对着自己发怒拍桌的男性Omega,有一段优雅修长的脖颈,戴着昂贵的定制颈环,看起来养尊处优非富即贵。 那Omega整个人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而他对面的Alpha略显冷漠,穿着随意,正是刚刚在水晶飞鸟上与宁瑄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人。 他们现在距离比在飞行器上更近,宁瑄几乎瞬间就被那张脸攫住了目光。 那人有一副很出挑的长相,靠脸能把一身便服拉高几个档次,但眉眼却有些过于冷峻锋利了,坐在那里好像周围都在冒着冷气。 “你他妈不也是第五次?你是有本事推了,你让老子怎么办?”那Omega说的话不太文明,声音也不低,安静的餐厅里几乎人人都听得见。 上流的人也爱听不那么上流的八卦,纷纷优雅地竖起了耳朵。 穿着休闲服的Alpha看起来不是很想说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显然,他们也是来相亲的,还都相到第五次了。 根据联盟不成文的新规补充条款,第五次相亲的人匹配的对象默认也是第五次,无论看不看得上对方,都将在十五个工作日后强制执行婚姻登记。 但他们之间却并不顺利。 在服务生来收拾餐桌的期间,那Alpha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自己被水溅到的衣服,侧过头,向看戏的宁瑄扫了一眼。 四目相对。 宁瑄一个激灵,仿佛有一道微电流顺着脊椎窜上了天灵盖,他头皮阵阵发麻,意识到出现在脑海里的居然是自己的前男友。 眼睛……这个Alpha的眼睛和前男友的眼睛有点像,宁瑄记忆里前男友生气的时候也和这个人差不多,眼神中能掉出冰碴子来。 宁瑄和前任当初是和平分手,那家伙后来遇到真爱结婚,他还随了个大红包。 他早就把往事放下了,却偏偏在餐厅玻璃材料几经折射的柔光里,被那Alpha的一双眼睛看得呆住了。 宁瑄感觉有什么东西,像那些散落在餐厅里的光一样,轻盈柔软,却又呼啸着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咂摸片刻,他发觉其中竟有一种古怪的久别重逢的滋味,就仿佛他曾经真切地梦到过这个场景似的。 他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心脏却在胸腔里失了控地狂跳几下。 宁瑄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 这心悸对已婚前男友来说实在是冒犯,他赶紧收住了思绪,低下头去。 那位Omega自顾自吵了一会,可能自己也觉得有点无趣,于是语气缓和下来,带着点哀求的意味:“苏谌,你不选我还能选谁?” 而他对面那位名叫苏谌的Alpha对此无动于衷,只是用餐桌上的湿巾擦拭着手指:“第五次相亲之后有十五个工作日的空隙,你不是没得选,我也不是。” 擦干净了,他看了看表,利落起身:“下午有台手术,我先走了,损毁你自己赔。” 这人来得随意走得干脆,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他最后撂下的那句话也的确很有杀伤力,与他同桌的Omega愣了愣,没追上去,那副有些瘦削的肩膀,线条先是紧绷着,片刻后陡然松了下来,像是绝望地接受了某种判决,却又在众多怜悯的目光里溃不成军,颤抖着不顾一切跑出了门。 宁瑄摸摸鼻子,本来也想直接走人,可终归心中有些担忧,便默默起身跟了上去。 那位Omega跑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把自己整个埋进了空中花园造价几百万一平方的绿植里,抽抽噎噎地哭着。 宁瑄远远地站住了,心知这样的窘境对方应该不想被人看到,于是只无声地陪着那Omega情绪崩溃。 后来空中花园联系了那Omega的熟人来,把他接走,宁瑄才放下心,悄然离开。 他并不知道,更远处,刚才那位说着有手术先走的Alpha站在某个树影里,神色淡淡地,将伤心的Omega和沉默的他都尽收眼底。 返程仍然需要乘坐水晶飞鸟回去,宁瑄默默在吸烟区抽了一支烟,才慢慢往着陆点走过去。 他平时其实不怎么爱抽烟,也没什么烟瘾,但他兜里永远有烟,会见客户的时候它们就会派上用场。 偶尔他自己压力大了,也会点一根,解压不解压的他也没较过真,只是偶尔突然回神的时候发现烟已经在嘴里了,就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抽完算了。 也不知道这次是为了那只剩一双眼睛被他清晰记住了的前男友,还是为了那个伤心到令他也动容的Omega,或者还是越来越紧迫的结婚压力,他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团又湿又冷的棉絮。 空中花园富丽堂皇,每一寸都是燃烧的金钱,维持着这个庞然大物的引擎隐匿于游客脚下,低沉的嗡鸣,像一声声沉闷的叹息。 宁瑄把自己有点皱了的西服捋平,在这叹息声里,迈上了返程的飞鸟。 第3章 线索 潘晓文发来下次会面的邀约。 宁瑄盯着屏幕上那条措辞得体的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落下。 此时他正坐在市中心医院住院部的病房里。阳光穿过百叶窗,投下被剪切的树影,婆娑摇曳着。床头的饭盒里,一碗饺子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在这张床上躺着的是宁瑄的爸爸,宁知诲。 Omega特殊的生理优势,让岁月在宁知诲的脸上没留下过多的痕迹,四十多岁的人,面容看上去仍像三十出头,只是这份“年轻”被苍白的病床和长久的静默浸泡得毫无生气。 他已经无知无觉在植物人状态下躺了三年。 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宁瑄拧了一把热毛巾,极其小心地为父亲擦拭手指。那双修长的手曾经能将宁瑄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如今却只是无力地搭在床边,苍白得像一碰即碎的石膏。 “爸,”宁瑄看着父亲紧闭的眼,声音干涩,“我今天又去相亲了……” 毛巾擦过父亲手指上陈年的薄茧,宁瑄顿了顿,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他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他名字时的样子。 “那个人……其实也还行,就是快赶上你岁数了,看着他我总想到,你要是……”宁瑄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一点,挤出来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爸,我选择他,你会生气吗?” 病房里静悄悄的,宁瑄等了很久,像过去千百次一样,没等到回答。阳光缓缓移动,将宁瑄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老爸……”他慢慢俯下身,把额头抵在父亲冰凉的手背上,像小时候撒娇那样轻轻蹭了蹭,几乎是在乞求,“快点醒过来吧……好不好?我……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刚一出口,就被机器的滴答声吞没。 好在宁瑄并不是个脆弱的人,合上宁知诲的病房门,他那些疲态便一扫而空。 优秀的销售应该永远有积极的精神面貌,这样别人才能相信从他嘴巴里说出的话。长久以来,他早就习惯套着这样的面具,只要离开那间病房,他就会变得无所不能。 从住院部出来,宁瑄正要在终端上回复潘晓文的邀请,旁边两个脚步匆匆的护士的对话飘入耳中: “……015号又不行了,信息素紊乱指数飙升得吓人,怎么都稳定不下来……” “……苏医生过去了吗?家属呢?还是没有联系上?” 015号?宁瑄脚步一顿,他想起除夕夜被他送来的伤者,垫付医药费的时候,他看到单据显示的就是015号。 是巧合吗?还是就是那个伤者?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确认一下,宁瑄迎面撞上了个人。 新雪的清冽扑进他的鼻腔,他下意识说着对不起,抬头,却看见一双深邃冷冽的眼睛。 正是几天前在空中花园见过的,很像他前男友的那一双。 宁瑄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怔在了当场。 他很难形容那种微妙的感觉,也下意识不愿去深究。 对方穿着白大褂,走得很急,几乎与宁瑄同一时间道的歉。 宁瑄识趣地侧身让出一条路,对方却脚步一顿。 “是你。”他也认出了宁瑄,出乎意料的,他叫住了宁瑄。 “你的东西掉了。”那人弯腰,捡了张卡片看了看,递到宁瑄面前,“住院部亲属ID卡。宁瑄?”他念了卡上的名字,将卡片递了过来。 “谢、谢谢。”宁瑄接过卡片,指尖微凉。 “ID卡收好。”对方简短地提醒,随即被追上来的年轻女医生急促的呼唤打断:“苏医生,015号病人应激反应更严重了!” 苏谌神色一凛,对宁瑄略一点头,快步离去。 女医生急急追过去,对手腕上的终端快速说着:“是,马上到……对,苏医生也赶过去了!” 宁瑄站在原地,看着苏医生挺拔的背影远去,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ID卡。 在终端的工作消息提示音这会叮叮咚咚密集地响起,宁瑄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纷乱的思绪。把ID卡塞回终端背后的卡袋,宁瑄匆匆驱车离开,奔赴自己的工作去了。 联系他的是节前才在他这相中了一套房的一对夫妻——非常传统的AO家庭,男A女O,男方是普通的公司职员,女方是家庭主妇,两人省吃俭用五六年,就想在这光鲜亮丽的城市安个家。 经过多方对比,他们最后选择了购买一套位置尚可、价格适中的二手房。 然而,宁瑄驱车赶到公司时,这对已经把意向金都交出去的小夫妻却一反常态,特别坚决地要求退还意向金。 “宁经理,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我们看中了一套更合适的。”女生在宁瑄的注视下低下头去。 男方握住了她的手,有些生硬而戒备地看着宁瑄:“我们只想退回意向金。” “理解理解,买房是大事,多对比是应该的。方便说说是哪里的房源吗?或许我也能帮你们再分析分析?”宁瑄非常诚恳礼貌地与二人交流,试图找出症结所在。 但他的这两位准客户却什么都不愿多说,态度坚决,毫无转圜的余地。 几番沟通无果,最终对方稍作退让,支付了一小笔违约金,而后匆匆离去。 二人临走前,宁瑄分明看到那个女生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嘴唇翕动了一下,却被她丈夫一个微小的摇头动作制止。 “宁瑄哥,怎么了?”平时与宁瑄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张陵端着杯热水凑过来。他是Beta,今年二十四岁,性格开朗,做事又细致,平时和宁瑄关系不错。他把水杯塞到宁瑄手里,“又被撬单了?” 水杯里的水还是温热的,宁瑄接过来喝了一口,苦笑了下:“估计是吧。” “唉,咱们这行就这样。”张陵拍了拍宁瑄的肩膀,“别丧气!晚上我请客,老地方烤肉,给你回回血。” 宁瑄捏了捏眉心,没有拒绝张陵的好意。 他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办公室,后知后觉感到了奇怪:“现在不是假期吗,你怎么这会也在公司?” 联盟的年假,按规定是从旧历的除夕前开始,连放两个月,据说这是人工智能技术重大突破后,人类享受的第一项特别权益。 这会儿假期开始还没几天呢,宁瑄是被要退单的那对小夫妻叫回来的,那张陵呢? 只见张陵立刻臊眉搭眼地瘪了瘪嘴:“别提了!被我爸妈催婚催得头大!还让他们给抓去相亲,我实在受不了了,只能回公司躲躲清净。” 新规并没有规定Beta一定要在这时候结婚生子,但新规之外,另有一套隐形的、约定俗成的规则,是亘古的封建遗毒,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没有一个年轻人能逃过被催婚的命运。 宁瑄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诶,哥,”张陵眼珠子转了转,这小子在套近乎的时候就喜欢哥啊姐姐地喊,他凑近宁瑄,“你不是去空中花园相亲了,咋样啊?” “不好说。”宁瑄想起来自己还没回复潘晓文,把移动终端掏出来,思考片刻,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回复,接受了潘晓文的邀约。 张陵看到宁瑄答应了对面的邀约,神色有点不是滋味。 “哥。”张陵收起嬉皮笑脸,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喜欢婚管中心匹配的对象,也可以自己找一个对吧?” 宁瑄看向他,有些不解。 张陵舔了舔嘴唇,有点紧张,直直看着宁瑄:“就算……就算你暂时没有特别喜欢的人,但是也可以试着谈一下?或者、或者找一个人配合一下,假装是伴侣,对吧?” 他挠了挠头,打理得很精致的一头短发是微卷的,被他搓得有点乱了,声音越说越小:“我、我看他们说可以这样糊弄过去……哥,你要不考虑考虑……” 宁瑄避开了张陵过于热切的目光,终端通讯提示音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 他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接通了通讯:“您好?” “宁先生您好,这里是市中心医院。除夕夜您救助的Omega您还有印象吗?伤者现在有一些突发状况,如果您这边有空的话,能否尽快来医院一趟?我们需要向您了解一些他当时的具体情况。” “好,我马上过去!”宁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一边快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一边对张陵再次道谢:“谢谢你的水,也谢谢你的提议。”他顿了顿,看着张陵年轻的脸上闪过的失落,语气温和而郑重,“希望我们都能找到真正合适的人,适合的路。” 张陵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片刻后却把话都咽下去了,只扯出了一个笑容来,冲宁瑄挥手:“那就承你吉言了,哥。” · 宁瑄再次驱车到了医院,说明了来意,被人领到了三楼一间办公室。 房间里坐着之前给他做笔录的片警韩宇轩,还有几位医生,早些时候他从住院部出来撞到的那位苏医生也在其中。 见到来的是他,苏医生似乎也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就收回去了。 韩宇轩先向宁瑄又解释了一遍为什么要再请他来,而后请他再将那天的细节回忆一遍。 宁瑄点点头,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温水道了谢,认真慎重地回想起那天的情形。 “我在公司把资料录完已经很晚了,回家路上经过费米隧道,终端收到一条附近求助消息,我就下车去查看。” 费米隧道是嵩明市里极其普通的一条街巷,唯一的特殊之处只在于它正好在空中花园的正下方,一天中大多的时间都处在空中花园投下的阴影里,因此无论白日黑夜都亮着灯。 那时雪很大,宁瑄下车看见地上有许多杂乱的、分辨不清的脚印,雪中踩出的泥泞还未被新雪完全遮盖。 巷子两侧长长的冷色灯带照得白雪发出刺眼的反光,雪风里吹来很浓郁的信息素混杂的味道。 宁瑄捂着口鼻走近。 在灯带的光照不到的地方,伤者已经奄奄一息,只用尽最后的力气语无伦次地喊着救命。 宁瑄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赶紧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人盖上,报了警又拨了医院的电话,但情况实在万分紧急,怕伤者等不到救护车来回跑一趟,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到自己车上,一路十万火急地开往了医院。 这就是宁瑄对那天夜里的全部回忆了。 大雪里满地血腥的场面带给人的冲击不小,宁瑄回忆的时候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随着深呼吸,消毒水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猛地,他想起来一件事:“气味!那天我闻到了一种,有点奇怪的味道……像消毒水!” 一旁的韩宇轩立刻坐正了:“消毒水味?” 医生们探究的目光也纷纷落到宁瑄身上。 “是一种很容易被忽略的味道。”宁瑄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丝气味混在浓郁的信息素味道里,宁瑄还以为也是信息素味道的一种——每个人的信息素味道就像不同的香水,几乎找不出相同的来。 “但是它……在混乱的信息素里不太合群。”宁瑄斟酌了一下措辞,“那个味道一开始比较浓,后面在路上就散干净了,所以我当时没太在意。” 韩宇轩和自己带来的小警察两个对视一眼,那小警察沉不住气,小声惊呼:“会不会是……廿三型诱导剂!” 这名字一出,在场的人都脸色一沉。 韩宇轩用眼神示意那小年轻闭嘴:“宁先生,还想起什么别的线索吗?” 宁瑄让那个名字震得愣了愣,努力回想了一下,无奈摇了摇头。 这场简单的会面结束得也很快,得到了新线索,苏医生带着几位医生急匆匆去研究伤者的下一步治疗方案,韩宇轩这边则要回去重新评估案情。 临走的时候,韩宇轩和宁瑄交换了联系方式,并叮嘱宁瑄:“我们怀疑这起事故背后是我们追踪了很久的犯罪团伙……你最近别回家太晚,不要去人少的地方,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宁瑄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衣摆。 诱导剂……这是一种对Omega来说近乎残忍的非法药品,最大的功效是令Omega强制进入发热期而完全丧失理智。 廿三型诱导剂据说现在已经发展到不会在被注射对象体内留下任何痕迹,一度是暗网最热销的产品。 宁瑄知道这东西,早在三年前,廿三型诱导剂还没成型的时候,他就知道。 “韩警官,那个受伤的Omega,您知道叫什么名字吗?”宁瑄沉默良久,对那位疑似廿三型诱导剂受害人产生了更多的好奇和同情。 这不算什么需要保密的信息,韩宇轩回答了这个问题:“许慎川。” 第4章 状况 人都走了,宁瑄却没走,他犹豫了一下,问刚刚被苏医生叫做院长的人:“我可以去看看许慎川吗?” 在院长疑惑的目光中,他补充道:“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就看一眼。我就是觉得,他应该知道,还有人在等他醒来,哪怕……是我这样一个陌生人。” 院长深深看了他一眼,露出赞同的神情,同意了这个请求。 站在隔离病房外,宁瑄看着那些精密的仪器注视下,安静躺着的那个身影,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他想到至今还在住院部躺着的父亲。 又想到当时他抱着这个瑟瑟发抖的Omega上车,这人紧紧捏着他的衣服,尽管声音已经破碎沙哑,还是拼尽全力反复地恳求着:“救我!” 智能探病系统体贴地接入了宁瑄的终端,向病房里传递着他的声音。 宁瑄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毕竟他和他也只是萍水相逢,他只是出于道义和良知帮助了一位伤者。 良久,在系统快要按设定的时间自动切断对话时,宁瑄轻轻地说:“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病床上的人睫毛抖动了几下,被仪器精准捕捉到。 正在病房里观察各类仪器数据的苏谌一眼就注意到异样,他偏头看了眼门口的宁瑄,又低下头去看伤者。 苏医生被防护服隔离的声音闷闷地通过系统传到宁瑄耳朵里:“宁瑄,多说几句话,他对你的声音有反应。”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宁瑄愣了愣,系统已经在苏谌的操作下延长了三十分钟的对话时间。 宁瑄却一下子语塞了,不知道说什么,搜肠刮肚地在三秒内硬凑了一个主题出来。 “等你醒来……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也是Omega,和你一样。到时候我们去看新上的全息电影吧,是部喜剧片,你一定也会喜欢。我知道西兴大道有家烤肉特别香,饭后我们正好可以一起沿着西兴大道散步。今年大家都争着去旁边的兴鸣山登山祈福,你呢,有什么愿望没有?” 宁瑄干销售的优势这时候就显示出来了,他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和别人聊天哪怕一分真感情都没有,也能讲得好像为对方掏心掏肺。 更何况面对这个悲惨的Omega,他心生怜悯,讲的话就好像有十二分的真,仿佛病床上躺着的真是他交情颇深的好友。 也不知是真有用还是误打误撞,那人听着听着,居然真的有反应。 宁瑄继续硬着头皮聊天,透过透明的门,他看到那双紧闭的眼睛颤抖了好一会,缓缓睁开了,露出灰棕色的瞳孔,迷茫而无措地望着头顶。 他似乎是想看看周围,眼珠子慢半拍地转了转,但很快又陷入昏迷。 仪器滴滴滴发出数值变动的警报,苏谌一目十行地看过,发现有几项比较重要指标有所变动。 他立马叫了助理和另外两位医生来。 苏医生的目光又扫过门外,深邃的黑眼睛注视了宁瑄一秒,郑重地通过系统向站在门外的青年说了句:“谢谢。” 医生们从隔壁的小门进去,消了毒再进到病房里,透明病房门变成了单向的,宁瑄在外面看不见里头的情况了。 他为那位Omega感到紧张,在门外默默祈祷希望不会有事。 如韩宇轩所说,直到今天他们都没有联系上那个Omega的任何一位亲人朋友,具体因为什么,宁瑄不知道,办案细节警方不会向外人披露。 因此这个Omega的房门口其实是没什么人的。 可是说来也奇怪,宁瑄却敏锐地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在附近徘徊。 他四下望了望,除了一位已经走远的医生的背影,没看到其他人。 他有些疑惑,盯着那个医生走远的方向,余光却捕捉到走廊转弯处晃动的影子。 想到韩宇轩说的犯罪团伙,宁瑄感到有股寒意爬上脊背,他决定跟过去看看。 他往那边走了两步,发现那道影子也晃了晃,似乎是要跑。 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没多想,举拳就要砸下去。 那道人影显然被吓到了,仓惶逃跑的时候撞上了走廊的大花瓶,吃痛地“哎呦!”一声,被宁瑄眼疾手快地捏住了衣领。 宁瑄喝了声:“鬼鬼祟祟干嘛呢?” “没、没干嘛……医院是你家的吗,管那么宽?”那人爬起来拍了拍衣服,嘟囔道,“你这人怎么上来就动手?” 宁瑄眉毛一挑,见对方心虚闪躲的神态,问道:“你认识许慎川?” “慎……不,”那人抬头看了看走廊那边的那道门,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有点胡言乱语地承认了,“认识。他是我……爱人。” 宁瑄听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响了一下,略一回头,隔着只有寥寥几个驻足的行人的走廊,他看到苏医生走了出来。 苏谌神色算不上好,三两步走上前来:“不好意思,可能还需要你帮忙,病人现在各项体征很不稳定,需要信任的人陪伴,请你再试试。” 宁瑄把那个原本想悄悄走掉的Alpha抓过来:“这个,是许慎川的爱人。” 苏谌的目光这才落在旁边的人身上,他长眉轻轻蹙了蹙,只用片刻就接受了,点点头:“请两位都去换无菌服。” 苏谌只是个医生,绝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公事公办和病人、病人家属交流。 他不关心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纠葛,因此他根本没有过问这个被几乎是被宁瑄推到他面前的Alpha和病人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又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出现过。 他只知道,病人现在需要潜意识里信任的人守在身边。 信息素是直接链接大脑神经的,现有所有针对神经损伤的治疗手段归其根本,都要依赖于处理好病人的情绪。 宁瑄几句话把那个Omega濒死的生命点燃了些许,苏谌这才意识到,其实病人潜意识里是抗拒醒过来的。 一个求生意识并不低的人,却迟迟不愿醒来,这种意愿上的矛盾,并不是冰冷的医疗器械和药物能化解的。 宁瑄和那个自称是许慎川爱人的Alpha一起换上了无菌服,走进了那道门里。 冰冷雪白的灯光在房间里几经反射,将整个房间笼在一片纤尘不染之中。 冷意蔓延。 宁瑄闻到了一点点淡淡的气味,像窗外冬日的风轻轻吹进来,无端能令人心绪平和些许。 许慎川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上连接的仪器和管线比刚刚宁瑄站在门外看到的多了些,像蜘蛛网一样把这个瘦弱的Omega缠起来。 宁瑄这才好好看清了那张脸——很漂亮的一张脸,只是巨大的打击与病情让他的脸颊微微凹陷,仿佛一触就会碎掉。 “许慎川……”那个跟在宁瑄后面不太情愿进来的Alpha站在一旁怔住了。 也许他们不是很熟,不然他怎么对自己的“爱人”也只称呼全名呢? 宁瑄感觉自己受了骗。 谁知那人竟就那样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前:“许慎川!是我,我是赵逸。对不起,对不起,我来了……许慎川,对不起……” 一米八几的人,此刻在床边缩成一团,泣不成声,只会反反复复说那句“对不起”。 宁瑄不着痕迹地给了他一脚,心道:“早干嘛去了!” 那个叫赵逸的只顾着哭,没意识到被人踢了,其他几位医生也没能看见宁瑄的小动作,只有苏谌注意到,深邃的黑眸抬起来,看了宁瑄一眼。 宁瑄有些心虚地避开了苏谌的视线,恢复了友好而平和的神色,他伸手去把赵逸扶起来,提醒道:“别吵到他。” 赵逸闭上了嚎啕的嘴,抽抽噎噎地,又转过去看向医生:“他到底怎么样了?” “信息素残留已经完全去除,但是引发的影响还没有消退。”苏谌垂眸,“根据他的身体数据监测,如果不进行及时的干预,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赵逸慌忙地隔着无菌服拉上了许慎川的手,那些管和线被他动作引得频频颤动。 像是被蜘蛛网困住的那只蝴蝶正在苦苦挣扎。 在仪器蜂鸣般的尖叫里,宁瑄看到许慎川眼角滑下来一滴泪。 泪珠缓缓地吞没了那颗浅淡的泪痣,又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雪白的枕头上销声匿迹。 宁瑄和赵逸在房间里陪了一会,苏谌和其他医生摆弄着那些精密的仪器,又是注射又是记录的,折腾了很久。 直到宁瑄看到显示器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从红色降到了大面积都是绿色,这场无声的抢救才算告一段落。 他们又被苏医生的助手带到办公室等待。 苏谌很少排门诊的班,基本上都在手术室或者病房里转悠,办公室里很冷清。 宁瑄没什么急事,怕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没敢一走了之。 赵逸呢,自从进去看了许慎川之后,整个人就失魂落魄地,他就那么坐着,一言不发。 宁瑄百无聊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赵逸。 赵逸穿着时髦,耳朵上打了一排洞,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但他眼下乌青,看起来这段时间他并没有休息好。 “在病房外,”宁瑄还是很想问,便说出了口,“为什么你要跑?” 赵逸木讷地转头看他,不知想了些什么,眼泪就往下掉:“我以为他不想见我,我们冷战很久了……” 赵逸伸手捂着脸:“我不敢找他,我也不相信会是他。接到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的朋友又整我。要是我早一点回来,早一点……” 他又崩溃了,哭得直抽抽,也不再听得进去任何话。 宁瑄从没见过这么爱哭的Alpha,但也并没又安慰他的想法。 这种失去了才追悔莫及的戏码,只能感动当事人自己,宁瑄作为旁观者,审视赵逸这个不称职的Alpha的目光始终带着些刻薄。 第5章 选择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苏谌才忙完回到办公室。 “情况已经好很多了,如果今晚各项数值稳定,就算正式脱离生命危险了。”苏谌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清冽沉静。 他慢条斯理地摘下口罩:“但是我有一个新发现。” 此刻宁瑄和赵逸都坐在他对面,静静听着。 苏谌不动声色,仍在说:“病人体内电子传递链酶复合体、ATP合酶活动很低,肝肾功能不同程度衰竭,我原本以为是普通信息素滥用后遗症引起的代谢崩溃和神经传递障碍,但是……” 他顿了顿,看了眼赵逸:“我着重查看了部分数据,发现了其中的微小缺口,顺着痕迹发现了他曾经应该大量使用过人工信息素。” “大量人工信息素……”赵逸把这几个字又咀嚼了一遍,“……为什么?” 他的手指猛地蜷起,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张开。 这个Alpha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可他的反应没有逃过苏医生的眼睛,也没有逃过宁瑄的。 苏谌的目光带着一种锐利的冷意,似乎在审视眼前这个Alpha:“终身标记之后,Omega对标记他的Alpha会产生强烈的依赖,需要对方的的信息素,这是基本的生理常识。” “他看起来应该是一直在通过人工信息素维持日常生活,但是效果很差……这次又一次性注入过多排斥的信息素,他承受不住。” 赵逸似乎被无形的什么东西打了一拳,他站起来,念叨着为什么。他像被夺去了魂魄,扒开办公室的门跑了。 苏谌平静地联系了医院的安保:“刚刚从我办公室出去了一个Alpha,情绪比较极端,请严密监控,我认为他需要接受心理治疗。” 这下换宁瑄发愣了,他根本没反应过来。 苏谌抬手点了点腕上的终端,清晰的监控视频就从他手腕投到虚空,他丝毫没有避着宁瑄,还示意宁瑄一起看。 画面上赵逸哭着跑到了许慎川在的楼层,站在门口差点哭背过气,一路吓到了好几个路人,然后被凭空出现的安保机器人“请”去了心理科。 “以前出过严重的医闹事件,所以医院接入了超级人工智能,有不对劲的人可以随时用终端接通安保系统。”苏谌向宁瑄解释。 苏谌又说:“你之前说闻到有点像消毒术的味道,很有可能是一种被命名为廿三型的诱导剂,这种诱导剂使用后会在十五分钟内痕迹全消,但是因为伤者注射过一种叫暗态的人工信息素,导致体内微量靶细胞发生变化,这是一种比信息素更难消除的生物痕迹,靶细胞上留了一点廿三型诱导剂核心材料的反应物。” 宁瑄拼尽全力用以前学过的生物知识区理解这段话。但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苏医生要对自己说这么专业的东西。 苏谌很快就解答了他的疑惑:“暗态和廿三型诱导剂都源于早些年大肆流行的一种信息素毒品,代号冰晶。” 宁瑄倏地坐直了身体。 宁瑄爸爸的事,在有心人面前从来不是秘密。 尤其是苏谌还是这里的医生。 宁瑄何其聪明,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苏谌已经轻而易举地知道了,他爸爸的昏迷就是因为这种名叫冰晶的信息素毒品。 “我查过住院部的记录,你爸爸已经处于植物人状态三年,他昏迷的原因也和‘冰晶’有关。我认为你可以考虑把你爸爸转到我这来,我会尽最大能力去治疗。”苏谌看着宁瑄。 “为什么?”宁瑄不解。 苏谌嘴角轻轻一提,眼神深邃莫测,语气却轻描淡写:“因为,我是专家。如果嵩明市只有一个人能治好信息素相关的疑难杂症,这个人一定是我。” 这确实是苏谌的底气。 宁瑄走了,留下一个带着犹豫的背影和一句“我考虑考虑”。 这个Omega眼里有一种深深的戒备,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是苏谌早在水晶飞鸟上就已经将他洞穿。 拒绝,在苏谌意料之内。但苏谌同样笃定,他最终会点头。 宁知诲,宁瑄的父亲,一个在市中心医院病床上沉寂了三年的Omega植物人。 苏谌来到医院任职时就已经知道有这么一个病号,只是没有去深究。 先前一轮又一轮的检查都宣判了宁知诲已经成为一个植物人,任何医疗干预都收效甚微,唯一可以相信的只有奇迹。所以宁知诲已经成为尘封的活档案。医院方面多次劝说家属把他领回家或者送去疗养院,都被宁瑄驳回了。 这个年轻人固执得可怕,即使并不宽裕,也还是咬着牙让他爸爸住在医院,好增加一点点奇迹发生的概率。 为此,医院还特批了一张近乎永久的ID卡,生效期直至宁知诲醒来或者宁瑄改变主意把人接走。 这些背景,苏谌只需要几句看似随意的询问,就能从同僚那里得到。 他提议宁瑄将父亲转到自己这治疗,一是像他说的,他是专家,还是个对疑难杂症很有些手痒的专家。 其二则是,为了“冰晶”。 “冰晶”这个名字曾是苏谌学术生涯的起点,当年他选择信息素安全卫生方向深造的时候,冰晶就是他的研究主题。 那时候冰晶还是一种信息素缺失症特效药的核心成分,谁曾想,它竟然会滑入深渊,成为臭名昭著的毒品。 “笃笃!” 安禾青抱着一叠资料,敲响了苏谌办公室的门。 “苏老师,这是数据库缺失的部分材料,档案室那边刚补过来。”安禾青把资料整整齐齐地码放到苏谌的桌上,好奇的目光扫过最上方的名字,“宁知诲?您认识这名患者吗?” “不认识。”苏谌的回答毫无波澜,他伸手拿起文件,一目十行地看。 第一页是宁知诲的个人信息,附着一张照片,纸质的照片有些失真,但仍能看出来那照片上的人是带着笑意的,目光温和又柔软。 宁瑄的眉眼很像他爸爸,只是眼神截然不同,含着一种职业化的、伪装过的真诚和“乖巧”——乍看上去毫无攻击性,反而多出许多亲切可爱之感。 “咦?”安禾青拖长了尾音,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稀奇,“苏老师,您还有对不认识的人感兴趣的时候?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啦?” 苏谌置若罔闻,指尖已经翻过一页。 安禾青识趣地吐吐舌头,把后半截调侃咽了回去。“那您先忙,苏老师,有事叫我。”她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办公室的灯和手术室用的是同一种,光是亮的、冷的,不带一丝暖意。苏谌没有在这里放太多的私人物品,因此这片空间显得空旷又死板。 这地方就和苏谌这个人一样,活人感稀薄。 没有其他人的时候,那冷白的灯光就生出寒意,无声地弥漫,几乎令人产生置身雪中的错觉。 又翻过一页资料,苏谌的腕表上亮起一点绿芒。 婚管中心的消息是和从他窗户缝隙挤进来的冷风一起到的。那是催促他做出决定的提醒。 苏谌面沉似水,指尖在腕表上轻轻一抹,那道信息就像尘埃一般被拂去,消失在神经末梢的微电流里。 · 宁瑄还是坐在自己的小破车上,引擎发出吃力的喘息,车子晃悠悠从医院的停车场缓缓驶离。 起风了。 铅灰色的云层压下来,雪又开始纷纷扬扬,敲上了车窗。 今天没有除夕夜那么热闹,这个点的街道冷清不少,然而高架桥上却意外地堵了车。 宁瑄摇下车窗,探头看了看前面长长的队伍。雪中闪烁的车灯静止成一条长龙,一路沿着高架铺过去,化成望不见头的一片。 宁瑄又往后看了看,后面也有很多车停着。 得了,寸步难行。 宁瑄重重靠回椅背,叹了口气。 旁边的车也摇下车窗,宁瑄对上了一双深棕色的眼眸。 那人对宁瑄笑了笑,又兀自合上了车窗。 宁瑄下意识想回应的笑容扯到一半,凝固住了。他看着对方覆了防窥膜的车窗,只感觉莫名其妙,于是也把自己的车窗摇上,等待着前面的车动起来。 终端这时候弹出来一条日程提醒:12小时后,与潘晓文会面——东区云端咖啡厅。 潘晓文这次邀约定的地点云端咖啡厅,在他公司附近。 嵩明市东区,精英汇集之地。对住在西区边缘的宁瑄来说,这意味着他明天需要一早起来,顶风冒雪地驱车三十多公里赴约。 对于潘晓文这样的工作狂老板来说,联盟的年假放在什么时候都不重要。他的两个孩子白天被放在托管学校,等他下班再亲自去接回,其他时候他都泡在公司,只能约宁瑄到公司附近。 据他说,这个新年他分身乏术,没能抽出时间陪伴孩子们,全因为他们公司有一个马虎不得的新项目,正处在关键的推进期。 “说起来,这个项目也算造福社会,”坐到咖啡厅里,潘晓文端起精致的骨瓷杯抿了一口,姿态从容优雅,“是关于人造腺体的。你也知道,这几年一直有这样的声音,说是要让更多的普通人……嗯,Beta们,也能感受到信息素……” 宁瑄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杯中的咖啡漾出波纹。 潘晓文不解地问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是挺不舒服的,宁瑄想。 他敏锐地察觉到,潘晓文讲着这些的时候,有种非常自然且自洽的傲慢。 潘先生语气平和,措辞得体,仿佛在阐述一个不言自明的真理,一件绝对正确的事,他好像天然地认为世界上所有人都渴望拥有信息素。 但很少有人愿意深想——即使愿意得到信息素,大多数普通人幻想的也是成为一个被社会偏爱的Alpha。 很多人在这种时候就一厢情愿地忽视了天平另一端的Omega承受的重量。 宁瑄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第一次仔细审视起终端里潘晓文的资料来。 潘晓文经营的科技公司,其实更偏向于做生物科技方向,最近搭上了鼎盛集团旗下生物研究所的线,计划参与到人造腺体的打造工程里。 那是一项由鼎盛集团牵头的腺体改造项目“星辰计划”,在官方过了明面,备了案,吸引了数百家大大小小的公司加入。 这个“星辰计划”不仅囊括信腺体改造和移植、人造腺体、人工信息素技术,还涉及相关数个领域的研究,尚未启动就已经可以预见未来五年这项计划会成为联盟重点扶持的项目。 宁瑄思绪沉沉。 咖啡厅的玻璃隔绝开外头的雪,一道玻璃分出两个季节。 咖啡厅里面是四季如春的,摆满了精心培育的、从温室移过来的绿植,甚至还有些无知无觉的植物顶着几朵娇艳的花苞。 而外面,是冬天没有停过的雪,扑簌簌地落下,把那些抗冻不抗冻的植物一并盖住,只剩下一片灰暗的白。 大概是咖啡厅里的暖气开得太足了,那股热意惹得宁瑄很不舒服。 潘晓文看宁瑄有些心不在焉,眼中的关心不像是假的。 平心而论,他的确是个性格还不错的人。 皮相无所谓,信息素也不重要,钱财没有也能赚,宁瑄最看重的是性格稳定。可是……可是三观这种东西合不来,哪怕对面稳定得像一块石头,那又怎样呢? 宁瑄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维持着礼貌的姿态说:“抱歉潘先生,我想我们不合适。” 宁瑄给出了自己的选择,拿上自己的外套,几乎逃跑一样离开了咖啡厅。站到咖啡厅外,冷空气扑面而来,他还是感觉心里那种沉闷的感觉久久无法消散。 宁瑄坐在自己的车里平复了一下心情,嘴里不知不觉又叼了一根烟。 他没点着,沉默片刻,把烟拿下来扔在了一边,然后启动了车子。 小车喷出一口尾气,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美妙。 宁瑄并没有注意到,另有一辆车,悄悄地缀上了他。 第6章 暗巷 空中花园投下巨大的阴影,此刻它倒影正好落在东区,如同匍匐的冰冷的巨兽,充满科技感的摩天大楼是巨兽腹中生出的倒刺。 要等到一个小时后,这片阴影才会完全从东区挪走。 宁瑄的车驶离云端咖啡厅所在的繁华地带,跟着导航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连接主干道的辅路。 嵩明市最核心的商业区,路灯装的都是最明亮的,恰如白昼,将落雪也照得无处遁形。 宁瑄听到车发出了“咔哒”一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缠了上来,悄然爬上他的脊椎。 后视镜里,一辆深灰色的悬浮车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变道、转弯,那辆车始终在宁瑄的视野里徘徊。 宁瑄脑中轰地一声,想起韩警官之前的提醒,他不由得心跳加速,手心沁出了冷汗。 昨晚高架桥上那双深棕色的眼睛,毫无预兆地闪回脑海。 没有犹豫,宁瑄猛踩了一脚油门,一拐弯冲进了一条小道。 他左手紧握方向盘,顺着他带客户看房时记下的、通往附近派出所最快的道路,飞驰着。 右手飞快在自己终端上盲打。定位,发送。呼叫韩宇轩。 语音通话被接通,听到那边传来韩宇轩的声音,他直接开口:“韩警官,我被尾随了,那辆车牌照是9540……” “刺啦——” 一阵嘈杂的电子音之后,终端另一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带着戏谑的声音:“宁经理,你好啊。” 宁瑄的心跳骤停了一拍,他快速看了一眼终端,此刻那上面显示的并不是韩宇轩,而是一个陌生的头像,黑色的头像融进一片漆黑的背景里,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信息显示。 通讯信号被截了! 宁瑄转了下方向盘,那辆悬浮车像猫捉老鼠一样,恰到好处地窜出来,别住了宁瑄准备去的方向。 他猛地踩了一下油门,方向盘向另一侧转到了底。 “你超速了!”宁瑄边说,边操作车辆上的信号器,这辆老车上有一个紧急信号发射装置,可以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把定位发送到最近的警务频道和公共频道。 但此刻车载信号只回应了宁瑄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对方似乎笑了一声,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呵,小老鼠。” 宁瑄的车被逼进了一条又窄又暗的巷道,恰如之前的费米隧道。 这里堆了些废弃的建材和巨大的垃圾箱,是城市规划遗忘的角落,也是绝佳的……伏击点。 东区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还有这样的角落,宁瑄完全不知道。 那辆灰色的悬浮车显然比宁瑄还要熟悉这里的地形,它一个凶狠的甩尾,直接横在了巷子口,完完全全堵死了宁瑄的去路。 宁瑄一路紧急刹车,好悬在自己的小破车撞上那堆建筑废料前把车停了下来,地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痕迹,他的车也在这么激烈的急停之中,罢了工。 那人整好以暇地说:“公共频道已经被屏蔽了,上次不小心失手才让你有机会去救人,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了。” 上次……真是除夕夜那个始作俑者! 此刻他低头看自己的车载屏幕,果然,信息传送后面那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刺痛他的眼睛。 今天,他的消息注定是发不出去的! 狭窄的巷道和宁瑄的车身被那辆灰色悬浮车的车灯照得惨白一片,飞舞的雪花像狂舞的银屑。 灰车的车门打开,一个一身黑衣的人走了下来。 “抓到你了,多管闲事的小老鼠。”那声音仍无比清晰的从宁瑄的终端传出来。 宁瑄没敢贸然下车。 他透过车窗打量对方,想尽可能多的记住对方的特征。但那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戴了个头盔,他只能判断出那人身高有一米八左右,身形不胖。 闪着幽蓝电弧的短棍被那人握在手中,他一步步靠近宁瑄。 宁瑄已经尝试过好几次发动自己的车子,试图就这么冲出去把那人撞到巷子口的灰车上,但他的小破车扛不住事,关键时刻掉了链子,除了吐出一口污染空气的黑雾之外,一动不动。 在对方扑到车前的刹那,宁瑄猛地推开车门,用车门把那个人别了一下,然后就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道带着破空声砸向驾驶座车窗的电棍。 玻璃碎裂声刺耳地响起,飞溅的碎片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你到底是谁?”宁瑄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紧绷着。 对方没有回答他。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味、垃圾**的味道,还有一股带着铁锈味的Alpha信息素。 天然的压迫性让宁瑄喉咙发紧,四肢开始发沉。 但宁瑄眼中只有冰冷的戒备和愤怒,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感和血腥味刺激着他保持清醒。 那黑衣人大概没料到宁瑄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Omega居然有这样的抵抗力,有些惊讶地顿了顿。 宁瑄抓住机会,扑了上去。 电棍滚到一边,宁瑄和那人扭打作了一团。 宁瑄出拳又快又狠,带着不留余地不要命的劲,这股巨大的爆发力显然出乎对方意料。几招下来,宁瑄嘴角挂了彩,那人也没在宁瑄这讨到什么便宜。在那人又一招杀到时,宁瑄看准机会,对着对方下盘一记扫腿,精准命中了对方的膝盖外侧。 那人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踉跄退了两步。 宁瑄眼疾手快地去抢地上的电棍。 但那个人更快! 一只泛着金属冷光的注射器不知从哪被他变出来,悄无声息地,冰冷的针尖直刺向宁瑄 的脖颈。 电光火石之间,宁瑄脖子一痛,他猛地侧头,死死扣住了对方持针的手腕。 来不及处理,宁瑄和对方陷入了角力之中。他手上青筋暴起,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拼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缓缓落下的针管。 那人又发出一声冷笑,似乎对宁瑄这样的负隅顽抗感到很有意思。 Alpha信息素的浓度又加强了不少,在这种天然的生理优势压制下,宁瑄的额角冒出了汗。 “松手!”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 宁瑄的手在颤抖,看起来他的身体竟然真的想要违背主人的意愿。他一咬牙,另一只手向那人腹部挥过去,却被轻易拦下。 说不清到底是信息素的影响还是刚刚注射进他体内的那点针剂起了效,原本势均力敌的形势现在已经分出了高下,宁瑄显然处于下风。 那人把他另一只手扣着,按到了墙上。 透过头盔,那双深棕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宁瑄,眼神里藏着疯狂与阴鸷。 宁瑄终于支撑不住,整个身体渐渐软了下来。 针尖像毒蛇的獠牙一样,刺破了宁瑄颈上脆弱的皮肤,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地顺着针尖钻他的身体。 宁瑄胡乱挣扎了一下,那股仿佛能将人灵魂一并撕裂的冰冷感,伴随着狂暴的、带着强烈诱导性的信息素洪流,自那小小的腺体,疯狂地涌入他的血管,迅速扩散开来。 与此同时,他闻到了那股奇怪的消毒水的味道。 还有他自己的、很少出现的,柚子味道的信息素。 宁瑄死死咬着牙。 他感觉自己像被这漫天的雪冻住了,可是很快又被点燃。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意识被卷入了狂暴的漩涡里。那股柚子味的信息素,是苦的,又是甜的,不受控制地逸散开来,被铁锈的味道纠缠,最后又淹没在风雪中。 刺眼的白很快模糊了整个视线。 他倒了下来。 “成了。” 那人把宁瑄扶起来。 巷子口灰车的车门这时又打开了,另一个人从上面走下来。 天旋地转间,宁瑄拼命想保持清醒,却只在漫天的雪里,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哒哒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不重不轻,却连风雪也遮掩不过去。 宁瑄控制不住地闭上眼,又奋力扯开黏在一起的上下眼皮,只看清了一双踩在雪地里的锃亮的黑色皮鞋。 “走不了了。”那只皮鞋的主人轻描淡写地抬脚,踹的却不是宁瑄,而是架着宁瑄的人,“动作太慢,警察来了。” 他话音未落,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整片巷道。 随之一同响起的是一声枪响示警:“不许动,警察!” 听到警察的声音,宁瑄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在尖锐的痛意下,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他死死握住了那枚注射器。 持针的人慌乱中想把注射器收走,但宁瑄不知哪来的力气,像铁钳般拽着注射器的一段,毫不松动,那人情急之下抄起电棍狠狠打了宁瑄几下。 宁瑄感觉自己被砸扁了,口腔里的血腥味蔓延开来,耳边一片尖锐的长鸣。 他顾不上那些,执拗地不肯放手。 忽然听到谁的一声轻笑,应该是那双皮鞋的主人,也是那个在终端里和他通话的人。 宁瑄用尽残存的力气抬头要看清那人的长相,却终于支撑不住,完全昏了过去。 第7章 冰山 宁瑄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枚材质并不常见的注射器,警察也没办法从他手里取出来。 苏谌接到消息赶到抢救室时,里面已经忙成了一团。 监护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负责接收的医护人员正在给伤者连接各种管线、抽血、建立静脉通道。强效信息素阻断剂和镇静剂按照常规量注射完毕。 失控的柚子味弥漫在空气里。 “情况汇报。”苏谌快速换好了隔离服推门进去,沉稳的声音盖过了仪器的嘈杂。 急诊接收病人的汪医生立刻说:“患者约15分钟前被注射不明液体于腺体左侧,送医途中意识模糊,剧烈颤抖,自身信息素失控逸散,素峰值浓度超过安全阈值300%,未见其他信息素痕迹。已注射阻断剂和镇静剂,效果不明显。” 苏谌边听边看仪器上的具体数据,迅速判断着伤情,照例要去看病人的腺体情况。 然而当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垂下,目光落在伤者苍白的脸上,苏医生罕见地怔了怔。 怎么会是宁瑄? 苏谌呼吸一屏,但此刻情况紧急,他无暇去想为什么宁瑄会弄成这样躺在这里。 查看了宁瑄的瞳孔状态,苏谌迅速做出决定:“阻断剂换A7,双倍剂量静脉注推,手术刀。” 腺体左侧的针孔周围,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薄薄的刀锋触碰到那片肿起来的皮肤,宁瑄的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镇静剂也没能让他放松下来。 苏谌尝试用自身的信息素进行安抚,他控制着自己的信息素释放,新雪的气息悄然与柚子的味道融合。 然而宁瑄的身体依然紧绷着,对他的信息素毫无反应。 苏谌的黑眸沉了沉,这是他行医生涯中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注视了宁瑄片刻,切换了方案:“介入神经微电流安抚。” 手术并不复杂,只是简单地腺体清理,且宁瑄的情况比之前送来的Omega要好很多,除了不明注射物之外,没有其他乱七八在的杂糅Alpha信息素。只几分钟,这台紧急手术就做完了。 而后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宁瑄的手上。 宁瑄的右手五指紧握,那只注射器被他牢牢地扣在手中,几乎嵌进肉里。 苏谌尝试着从他手中取出来,但宁瑄半分不松手。 “宁瑄,”苏谌的声音隔着防护服,传到宁瑄耳朵里,“别怕,没事了。把它给我们吧。” 与此同时,接入神经的微电流加大,宁瑄的手指极其微弱地松了一丝。 苏谌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注射器从宁瑄汗湿冰冷的手里抽离出来。 针筒内壁还残留着几滴琥珀色液体,质地有些粘稠。抢救室刺眼的无影灯下,那针筒里的液体似乎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微光。 “先送去实验室进行残液成分分析,优先级最高。”苏谌把那枚针筒装进密封袋里,交给了安禾青。 “好的。”安禾青带着密封袋,匆匆离开。 其他科室的医生还在处理宁瑄身上其他的伤,为防万一,苏谌还不能走。 心电仪器上显示出宁瑄此刻紊乱而急促的心跳,监护仪屏幕里飞快跳动着一行行红字与黄字,无一不是危险的信号。 苏谌让开了操作的空间,在一边看着宁瑄。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除了专注与凝重,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的情绪。 很小的时候,苏谌家里就给他做过信息素评级测定,得到的结果是S ,据说全联盟S 的Alpha,是极其稀有的、天生的领导者,信息素对其他人,包括其他Alpha,都具有压倒性的压制力量。 当然,把自己的小孩送去做那个信息素评级测定,本来也只是极少数人的特权,因此得出的数据并不严谨。 不过苏谌医治过的所有患者里,只有宁瑄是唯一一个完全没有反应的。 直到宁瑄脱离生命危险,苏谌还在想这件事。 走出急诊室,他被人拦住了去路。 “医生,他怎么样了?”凑上来问的是一位男性Alpha,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西服,戴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斯文又优雅。 “你是?”苏谌打量了一下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沈同明。”那人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习惯性地伸出一只手来。 旁边一起等着的是前几天跟在韩宇轩身边的小警察小方,他忙解释道:“苏医生,这位是见义勇为的沈先生,也是他和我们一起把人送来医院的。” 苏谌和他握了握手,表情没什么变化:“情况暂时稳定,不过需要先在重症监护室待24小时看情况。” 小警察松了口气,连忙在终端上汇报医院的情况。 沈同明在一旁微微一笑表示礼貌,苏谌没再看他迈步离开。 没走两步,他听到沈同明的不高不低、正好足够他听清的声音:“苏学神,看来是一点都不记得老同学了。” 苏谌这下了然了,他无所谓地回:“不好意思,没印象。”他看起来半点没有不好意思,这话也就显得格外不真诚。 “还是和在学校里一个样啊。”沈同明说,“什么时候空了聚聚?” 苏谌人已经走出去几步,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没空。” 跟在一边的小方愣愣的:“沈先生和苏医生认识?” 沈同明心情颇好地解释道:“联盟中央第一精英学校,我和他是同班同学。” “哇——”小方长大了嘴巴,眼神里带上了崇拜,“央一校,好厉害!都说能进去的人已经是尖子中的尖子,都是未来联盟的中流砥柱!” 沈同明说:“我们读书那会儿,苏谌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个。” 小方看着苏医生远去的背景,有些疑惑:“那……他怎么来当医生了?” “谁知道呢?”沈同明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这个少年时曾被所有人艳羡、崇拜、嫉恨的人,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真是世事无常呢。 苏谌倒不是故意要给沈同明难看,只是他确实不记得这号人。 况且他现在赶着去信息素安全分析部的实验室。 苏谌在实验室里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其他人纷纷下班,只有他仍留在仪器埋头操作。 他没有配置植入式终端,那块表只是一个体型轻便的半自动终端,只会接收信息和简单处理,不具备强大的连接能力和操控能力,因此他还是兢兢业业自己动着手。 宁瑄抢回来的那只针剂就是廿三型诱导剂,要证明这一点并不难,只需要和数据库样本进行成分对比,就能轻松得出结果。 除此之外,苏谌还有另外的工作要做。 主系统投出巨大的全息光幕,上面正疯狂流动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数据瀑布,复杂的分子结构式飘在一旁。 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在苏谌的操作下几经变化,变成三个混乱旋转的光团——是015号体内提取的混杂信息素的数据模型。 因为过于杂乱无法进行分别提取和单独分析,研究室只能先将其作为一个整体进行模型构建,但这几天一直没能破解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另一侧,同样是一长串数据流,聚合成了造型上相差无几的模型出来——这是宁瑄带回来的那只针剂样本的分析。 苏谌喝了口水,静静注视着漂浮的可视化3D模型,等待着运算结果。 仪器闪烁的光点落在苏谌黑沉沉的眼眸中,反射出一点冷光。 他的目光在一行一行刷新的数据中穿梭,可那些数据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地方,连医院的超级人工智能对此也束手无策。 终端的消息这时候接入:“苏医生,患者宁瑄醒了。” “知道了。”苏谌回复了那边,而后看着屏幕上的“无强相关性”字样,轻叹了口气。 “拷贝数据。”他将自己的个人终端接入了医院的系统,通过权限之后,将他这一下午的工作成果进行了备份。 新型合金材料的大门被合上前,系统还在关机前的反应阶段。 苏谌没有回头,因此错过了屏幕上跳出的一段程序异常提示。 人工智能有一定的自我修复功能,此刻它似乎正试图重启对比程序,但随着“咔哒”一声,主机储备的临时电量耗尽,系统关闭,整个实验室没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宁瑄睁开眼,全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他试着摇头,立刻牵扯到颈侧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苏谌的声音传来。 宁瑄迟疑地摇了摇头,扯到了伤处,龇牙咧嘴地吸了口气。 苏谌看他一眼,又低头去看病历:“注入物已确定是廿三型诱导剂,现已消除影响,但是治疗过程中你表现出了信息素极端迟钝反馈,我的建议是,需要进一步全面的检查。” “不用。”宁瑄想也没想就摇头。 苏谌似乎有些许诧异,但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他就没多说什么。 宁瑄把这些人一个个认过去,韩宇轩、小警察,还有一个穿着昂贵西服、戴着金丝眼镜的陌生Alpha。 那Alpha走上前,笑容得体:“你好,宁先生,我是沈同明,是我和警方一起把你送到医院的。” 宁瑄对昏迷前的记忆感到模糊,只记得自己和一个戴头盔的人扭打起来,对方给他的腺体注射了什么东西,而后他就只记住了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他对沈同明说是先收到求救信息,然后跑到巷子里阻止了那个凶手行凶的说法,给出了直接的回应:“抱歉,我没什么印象。” 沈同明在一旁露出了恰到好处的一点受伤的表情:“你要不再好好想想?” 韩宇轩的审讯结果倒是印证了沈同明的说法。 韩宇轩说他们审了那个被抓回去的行凶者,那人一审就全交代了。 “凶手叫王卓,男性Beta,30岁。据他交代,是他宁瑄的车别停在巷子里,准备实施犯罪时被一个路人叫停,随后被我们抓获。” 王卓曾有一位Omega爱人。 因为Beta无法感知也无法提供信息素,艰难地熬过几次发热期后,那位Omega选择了出轨。于是王卓出于嫉妒铤而走险,几经辗转购入了诱导剂,同时花了巨大的代价为自己制作了人工信息素。 强迫Omega进入发热期的时候,信息素爆发,没有控制住,引发了不小的乱子……但最后,联盟现行法律保护了那些行凶的Alpha,他这个始作俑者也只是被判了一年。 那是毁在王卓手下的第一个Omega。 出狱后他如法炮制,制造了好几起类似事故,只是因为他觉得所有漂亮的Omega全都是水性杨花,活该下地狱。 小方听完骂了句脏话。 苏谌握着病例本的手捏紧了,愤怒的情绪在他那常年没什么变化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瞬,很快被他收好。 宁瑄攥了攥被子,抬头看韩宇轩,追问:“他的诱导剂从哪里来的?人工信息素是找谁做的?” 韩宇轩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宁瑄会问这个,他愣了愣,回道:“我们还在根据他提供的交易信息追查,但是另一边是一个境外IP,定位是虚假的。” “很有可能不是他一个人作案。”宁瑄努力回想了一下,他始终觉得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信息,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韩宇轩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比小方机灵多了。” “师父!”小方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直到走出病房,韩宇轩才和小方轻声说:“回去查一查宁瑄的底。” “为什么?”小方不解地看着师父。 “我总觉得看不透他,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像海里的冰山,我们看到的好像只是一角。”韩宇轩叹气,“但愿只是我多疑的神经作祟。” 摆脱了嫌疑的沈同明,仗着自己的“救命之恩”和宁瑄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也告辞了。 只剩下苏谌。 苏谌仍然看着宁瑄,他罕见地升起了一点好奇心。 “为什么拒绝做全面检查?”苏谌问。 宁瑄说:“我了解自己的身体,不需要。” 苏谌看着他,平静地列出事实:“成年后的Omega隔一段时间就会进入周期性信息素外溢,没有伴侣的情况下一,通常依赖抑制剂。抑制剂和Alpha信息素一样会留下一定的生物痕迹,至少需要一年才能完全代谢消失。而你,至少一年内未使用过信息素或者抑制剂,也没有就医史。” 苏谌的声音似乎天然带着凉意,什么话从他嘴巴里过滤一遍都会显得不大温柔。 像一种平静的质问。 “为了你的健康考虑,我还是建议你做全面检查。”苏谌补充道。 宁瑄噎住了,选择了沉默。 苏谌看他那副戒备又虚弱的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强调了这段时间需要注意休息和静养,观察诱导剂可能带来的后续影响。 第8章 烟火 在宁瑄的软磨硬泡下,他身体才刚恢复些,就办理了出院。 算算时间,他在医院已经躺了三天。 再多留一天,就要再多花一天的住院费,看着自己的扣款提醒,宁瑄感觉肉疼。 出院时,苏医生不在,安医生一个劲叮嘱了宁瑄:“注意休息,你身体还没全好,不要剧烈运动,不要熬夜……” 宁瑄听一个小姑娘这么唠叨,不禁失笑:“知道啦知道啦,我一定谨遵医嘱!” 走到停车场宁瑄才想起来一个悲催的事实——他的车八成还在那个巷子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启动。 “滴!”有车声在身后响起。 宁瑄回头,看到一辆低调的黑色悬浮车缓缓停在他身边,车窗摇下,露出了苏医生冷峻的一张脸:“上车,我送你。” 苏谌已经换上了常服,很普通的休闲服,和之前他去空中花园的时候穿得差不多,透着股慵懒随性的感觉。 宁瑄刚要摇头,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裹了裹衣服。 后座车门是开着的,暖气从门里透出来,宁瑄想了想,还是选择了上车:“谢谢……” 苏谌的车应该是去年的新款,内部空间足够宽敞,也温暖得恰到好处,还有一种清浅的、像是雪后松针的气息,说不出的沁人心脾。 苏谌点了点车载屏幕,问宁瑄:“你住哪?” “西城区,莱恩公寓。”宁瑄的声音有点轻微的鼻音。 车辆切成自动驾驶,轻巧地启动,奔着城西的莱恩公寓而去。 平稳得让宁瑄一时有点不适应——当然,也可能是那位冷冰冰的苏医生要送他回家这件事更让他不太自在。 宁瑄决定找点话说:“苏医生,你住在哪里?” “就那边。”苏谌示意。 “那一点也不顺路啊……”宁瑄嘀咕道。 苏谌说:“还好。” 窗外的灯火流动,车开过苏谌刚刚指示的小区,宁瑄隔着车窗看出去,望见那片非常豪华的住宅区,有一瞬间,他眼里流露出憧憬。 “很贵吧……苏医生真是年少有为。”宁瑄发出了真心的感叹,“你们这一个车位费都够我那台小破车风光大葬好多回了!” 苏谌从后视镜里看着宁瑄。 宁瑄其实非常漂亮,有一种令人过目不忘的……清晰度。 就像一张对焦精准的照片,所有细节——好的、坏的、脆弱的、防备的——几乎都毫不掩饰,即便在他那柚子味的信息素弥漫得到处都是的时候,苏谌看他也没有任何信息素带来的模糊光晕。 他脸型偏瘦,下颌线清晰利落,皮肤因为受伤和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灯火暖融融的光晕把他的侧脸渲染得几乎透亮……像是瓷烧出来的。 和时下流行的那些精致的男男女女不太一样,宁瑄的眉眼有一种天然的生命力,他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清透的浅褐色,像泡在冰泉的琥珀。 当宁瑄收回目光,也透过那片后视镜看向苏谌时,苏谌与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对视的瞬间,察觉一种很微小的触动。像被微电流干扰,什么东西飞速窜过他的神经末梢,似是仪器微小的误读。 苏谌恍然回神。 他发觉在那眼眸望过来时,他下意识地的分析其瞳孔的对光反射……却忘了移开视线。 好在宁瑄没有感到别扭,只是大大方方地回了一个笑。 苏谌收回目光。 出于礼貌,苏谌只把宁瑄送到公寓大门。 他稀薄的好奇心只是对于宁瑄那些遮遮掩掩的过往,并没有想要借机将这个人的生活全部看个遍的想法。 此时已是深夜,但宁瑄楼下那条街的夜市还没散,有摆摊卖小吃的,也有兜售各种水果的,很热闹的地方,与他住的那片高端社区完全不一样。 道过谢,宁瑄钻进小吃摊蒸腾的热气里,旁边有位老人热络地和他打着招呼,他也笑盈盈地回了。 那热气好像也沾着食物的香味,神差鬼使地,苏谌开了车门,走向了那个小吃摊。 他买了一份炸土豆,老人看到宁瑄从他车上下来的,便顺嘴问道:“和小宁一样多辣吗?” 苏谌顿了顿,回道:“嗯。” 站在滋啦作响的油锅边上等的时候,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的宁瑄似乎才发现苏医生还没有走,回头来看。 昏黄的路灯下,苏医生的身影看起来和这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宁瑄有些惊讶地看着苏谌接过一盒炸土豆,忽然笑起来:“苏医生,那个可以多加点辣,很香的!” 苏谌点了点头。 宁瑄就远远地挥了挥手,似乎动作太大,扯到了身上的伤,他“嘶”了一声,收回了手:“苏医生,再见。” 捧着撒了很多调料的土豆,苏医生坐回了车上。 终端不合时宜地闪了闪光。 苏谌点开,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那上面只没头没尾地写了几个字:“不客气,爸让查的。” 信息后附了一条附件链接。 他有些疑惑地点开附件,神色一沉。 附件里是一份非常详尽的个人信息档案,档案的主人,刚才还在苏谌的车上。 苏谌没仔细看,立马点了退出。 “什么意思?”苏谌回了消息。 那边很快回了一条牛头不对马嘴的消息:“爸说很想你。” 苏谌沉默片刻,盯着终端上这几个方块字,却并没有从中感受到任何一点温情——他那位生物学上的父亲天生没有这样柔软的一面,而向他发送这条信息的那个人,无论是他姐姐还是他哥哥,肯定也不会带一丝这样的感情。 “想”这个字眼,在他那遥远的首都的“家”里,恐怕指“想你死”来得更贴切。 嘴角牵起一抹冷笑,苏谌清空了聊天信息。 而后他把那份与他平时的饮食风格截然不用的、辛辣的炸土豆吃完。 切成全自动驾驶,悬浮车缓缓驶离了那片闹市。 苏谌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思绪不受控制地飘散。 他想到空中花园,他的第五次相亲。 他知道,他和那个叫卡洛斯的Omega配对是他的父亲和卡洛斯的家族联合运作的结果,但对那个同样也身不由己的Omega,苏谌虽然不喜欢,但也没办法做到完全不管他的安危。 于是他远远看着。 自然,他也看到了宁瑄。笨拙的、紧绷的、看起来对相亲也并没有很游刃有余的Omega,却有心情担心别人,躲在看不见的地方,和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一起难过。 他又想到宁瑄躺在急救室的样子,想到也是这个Omega,紧紧握着那只针剂的、用力到指节泛白的手…… 这无疑是一个心地善良、又对信息素抵抗力远超常人的人。无论是苏谌的信息素,还是“廿三型”那种狂暴的诱导剂,似乎都没有触动他。 一个近乎荒诞的念头,撞进了苏谌脑海。 他想,对于婚管中心的催促和家里的压力,他已经有答案了。 · 躺回自己的床上,宁瑄还有点晕乎乎的。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似乎还留在衣服上,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无视医嘱,去冲个澡。 他受伤的腺体覆盖着一层透明的生物凝胶,其下的皮肤仍隐隐作痛,药物的影响仍有余温——不然为何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带着沉闷的回响? 也许也有这个缘故,他不知为何一直想着苏谌。 一会想到冷冰冰的苏医生说让他把爸爸转过去的提议,一会又想到刚刚那家伙沾了一身烟火气的样子。 站在烟熏火燎的小吃摊前的苏谌……真不协调啊。好像白天鹅掉进了泥巴塘里。 翻了个身,他又想到许慎川。 他觉得,那个凶手抓到得太轻易了。 他救下许慎川的地方肯定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里太干净了,虽然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痕迹,但唯独没有许慎川激烈反抗的痕迹。 这一点他也曾向韩宇轩强调过,但是他不知道韩宇轩他们有没有往这边查,警察办案的进度显然不是他一个房产销售能够获取的信息。 虽然王卓认罪了,但是明眼人一看就会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 可是……白天宁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看到这个案件的相关报道——警方已经结案了。 宁瑄叹了口气。 他告诉自己: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他碰不得的,他应该敬而远之,应该只过好自己。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另一个质疑的声音始终盘旋在宁瑄的脑海里,久久不愿散去。 他那块板子终端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自动亮起—— “婚姻管理中心-紧急通知:尊敬的宁瑄先生,鉴于特殊情况评估,您的第五次匹配流程已经启动。以下是为您匹配的对象,请您于24小时内确认约会时间,超出确认将默认同意系统安排。” 宁瑄有些疑惑,他才刚拒绝潘晓文,按往常的经验至少要隔一段时间新一轮的匹配才会开始。 这次为什么这么快? 宁瑄一边嘀咕,一边打开资料。 看了一眼候选人详情,他愣住了,随即噌地坐了起来,爆了一声巨大的脏话。 怒火烧得他脸颊发烫,甚至盖过了身体的不适。 终端被他扔到一边,屏幕的光幽幽的亮着,上面是一张张扬而轻佻的笑脸。 第9章 合约 婚管中心安排第五次相亲的地点,是一家格调安静、私密性颇高的咖啡馆。 宁瑄到的时候,预定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只看着那人一道背影,宁瑄就觉得自己心里的火快要压不住。 宁瑄跟随侍者前往靠窗的卡座,那人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宁瑄硬是咬了咬牙,才没当众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出来。 他憋着气,没有打招呼。 对方便笑笑,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有几分玩味,他“礼貌”地请宁瑄坐下:“小瑄,好久不见。” 宁瑄咬牙切齿地回:“好久不见。” 他并没有坐下,而是将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尽数泼到了对方的身上。 周围的人都被吓到,齐刷刷看过来。领着宁瑄来的侍者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很快联系人来清理。 然而侍者的劝说还没出口,宁瑄攥紧的拳头已经狠狠砸在了对方略显错愕的脸上。 “宋、辉!你还有脸出现!”宁瑄几乎有些失控,要不是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疼痛影响了他的动作,此刻他应该已经打了好几拳了。 咖啡馆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呆看着这一幕。 宋辉被打得头偏向一边,嘴角破裂,渗出了血丝。可他舔了舔嘴角,看向宁瑄的目光非但没有暴怒,还掺杂着一丝戏谑。他低低地笑起来,示意拉着宁瑄的侍者把人放开,用指腹抹去了嘴角的血迹:“这么多年过去,打招呼的方式还是这么……热情啊。” 宁瑄气得浑身发抖,眼眶泛红,声音因为极度愤怒而嘶哑:“你这个混蛋,这一拳是替林学长打的!” 林学长,林疏白。 曾经那个才华横溢、温和善良的Omega,宁瑄以前真心钦佩和仰慕着的学长,是宁瑄以前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宋辉曾经的恋人。 当年,宋辉用尽手段追到了林学长,两人一度看似甜蜜。 然而林学长的事业逐渐崭露头角,那光芒隐约要超过宋辉时,这个Alpha的控制欲和卑劣性就彻底暴露。他无法容忍恋人的光芒盖过自己,开始用各种方式进行精神打压和操控。 最后,为了彻底将林学长绑在身边,他不顾林学长的意愿进行了终身标记。 为了从这窒息的关系和无法摆脱的信息素羁绊中解脱,身体和精神都已濒临崩溃的林学长,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切割腺体。 一个Omega切掉腺体,几乎是自毁。 从那之后,林学长就彻底从宁瑄生活里消失了。 “林疏白啊……他现在,还好吗?”宋辉慢条斯理地拿出手帕清理着自己身上的咖啡污渍,听宁瑄提起“学长”,他的手顿了顿,蜷起手指摩挲了一下手帕。 但很快,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上又恢复笑容,像一张虚伪的、贴上去的人面。 “让你失望了,他过得很好。”宁瑄冷眼瞪着他说,“离开你之后,他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好。” “是吗……”宋辉把手帕收好,坐得很端正,“那聊聊我们吧。” 宁瑄不觉得有什么好聊,他的拳头仍然蠢蠢欲动,看着宋辉,他就想起来那几年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学长。 “闹成这样,”宋辉指了指自己还在渗血的嘴角,又环顾了一圈满地的狼藉和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看来你对我意见还是很大。不过,没关系。” “你我应该都是第五次匹配,根据联盟法律,十五个工作日后我们将自动结成伴侣。你我现在在法律意义上,已经是准伴侣了。” 宋辉上下打量了宁瑄一番,那目光像是在看某件橱窗里的展陈品,他流露出颇为满意的目光,续上自己的话:“这是什么运气,也许我们‘天生一对’呢。” “哼,”宁瑄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做梦!我宁愿死……” “你不会的,”宋辉打断他的话,笑得很欠揍,“想想你那个躺在医院里的爸,嗯?费用应该不低吧。” 宁瑄把拳头捏的嘎吱作响。 “反正咱们俩都是第五次匹配,这婚姻呢也是板上钉钉,”宋辉凑到宁瑄耳边,把后半句话压低声音,“不如你乖乖听我的,我呢,只是需要一个……” 宁瑄正准备照着他的脸再来一拳。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宁瑄身后响起:“是吗?” 宁瑄回头看去,见苏谌不知何时站在了咖啡馆的门口。 他穿着一身深灰的羊绒衫,毛呢外套是黑色的,笔直的身形像一棵长在风雪里的松。 宋辉眼神一沉:“你是哪根葱?” 苏谌的目光扫过宁瑄那张藏不住怒意的脸,而后视线从宁瑄微微颤抖的拳头,移向了宋辉:“公共场合寻衅滋事,威胁他人,也够让你去警局走一趟了吧。” “上来就打人的可不是我。”宋辉皱了皱眉,他狠狠瞪着苏谌,片刻后认出了人,他却收住了眼中的凶光,“苏、谌,怎么是你?” 宋辉的目光在宁瑄和苏谌之间扫了一圈,道:“这是我和我准伴侣之间的私事……” “现在不是了。”苏谌上走上前,不容分说地拉住宁瑄的手腕,带着不容质疑的意味,他把人挡在自己身后,隔绝了宋辉的目光。 没有给宋辉再开口的机会,苏谌带着宁瑄离开。 宁瑄对宋辉竟然认识苏谌这件事的疑问还没问出口,就连同宋辉这个人一起被丢开了。 一路无话。 直到苏谌的车子驶入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停在安静的角落里,发动机熄火,车内陷入一片寂静。 “谢谢……”宁瑄哑声说。他靠在副驾驶座位上,整个人还处在愤怒的余波中。 “不用。”苏谌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宋辉,是个很不靠谱的二世祖,一向丑闻缠身。抱歉,是因为我,你才被匹配给他的。” 宁瑄有些莫名其妙地望向他。 苏谌和他对视,沉思片刻,坦诚说:“我生理学上的那位父亲是苏氏集团掌权人苏擎,他试图控制我,希望我回去联姻,这段时间看我和你走得太近,以此来警告我的。” 这就叫走得太近吗?宁瑄感觉很难理解苏谌的话,他们就在医院打过照面,除此之外就是他蹭苏谌的车回家……这也叫近的话,苏医生的社交距离恐怕有点太远离群众了。 宁瑄这么想着,忽然愣住。 但是,苏……苏擎。是那个苏擎吗? 宁瑄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彻底懵了。 那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全联盟几乎无人不知,他创下的商业帝国如今仍无人可以撼动其地位。 苏医生,是苏擎的儿子?开玩笑吧? “等等……”宁瑄感觉脑袋有点乱,他忽然想起来,“苏擎的儿子,那你是……” 他没能说出是什么,默默把后半段咽了下去。 苏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望向宁瑄:“宋辉那边我会处理,他不敢再轻易骚扰你。但是这治标不治本。” 宁瑄的心沉下去,他明白,苏谌说的是事实。 “第五次匹配是系统强制,除非有强力的外部干扰,否则你和他的法律关系会自动成立。”苏谌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所以,我有一个提案。” 宁瑄眨了眨眼睛。他现在感觉可能是情绪起伏太大,加上被苏谌的身份冲击得有点厉害,感觉脑袋有点要停摆的意思了。 “和我建立伴侣关系。”苏谌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同情或是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冷静的评估。 宁瑄猛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真正的婚姻。”苏谌的解释像是在陈述一个手术方案,“只是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合作协议。名义上我们结成伴侣,实际上我们仍然各自生活,互不干涉,这是一笔交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宁瑄脖子上还未愈合的伤口:“作为附加条款,在你父亲的治疗以及你后续因‘廿三型诱导剂’可能产生的健康问题上,我会提供我权限范围内最好的医疗资源。合约期限就到我们中任意一方想要结束为止。” 宁瑄彻底宕机了。 苏谌看了眼日期,非常绅士地退了一步:“我第五次匹配时限还剩下九天,你有九天的时间考虑。” · 九天…… 宁瑄坐在房间里发呆。 苏谌的提议可以说来得刚刚好——宁瑄绝不会任由婚管中心把自己和那个人渣锁在一起,15天的期限内,他必须找到另一个愿意和他结婚的人。协议结婚,各取所需,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况且…… 宁瑄觉得苏医生像个冷漠的、置身事外的观察者,一台精密而冰冷的扫描仪。他习惯于周旋和伪装,但在这个冷冰冰的医生面前,他却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但这感觉并不全然是坏的。 苏医生虽然冷冰冰的,但还算可靠,要选一个人做合约伴侣的话,宁瑄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刚刚在车上苏谌轻描淡写地说出身份的时候,宁瑄还想起来,他其实很久以前就认识苏谌。 应该说,当年谁不认识苏氏集团的小公子?只是如今时过境迁,没有人会把一个本该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和一个平凡的医生联系在一起。 当天夜里,宁瑄做了个梦,梦到一些早和他没了关系的往事。 那是在他还在读书的时候,一个午后。 从教学楼下那张硕大的榜单下走过的时候,宁瑄抬头看了一眼。 这张榜单每个季度都会换,高清电子屏是嵌入式的,会定期刷新。 天才们被各种讴歌,每一个榜单都矜矜业业地记录着他们——离他那么遥远的他们。 他看见那最前面的人,图片上的人和其他所有上榜的人不一样,他连一个象征性的笑都没挤出来,好像拍的时候只是淡淡看了看镜头,随意得不像是要上榜。 照片有些糊了,又因为天色太暗,其实不太能看清他的脸,只有设备的反光落在他眼中,折射出晶亮的一点。 每个上榜的人都要写一句格言,大多是装装样子每天更新的“座右铭”。 而这位断层第一的天才,他的“注解”写在旁边,是大喇喇几个字:广告位招租。 可能是负责投放的人正好有人发现了这离经叛道又十分显眼的话,宁瑄眨了眨眼睛,右上角那位天才的格言就“更新”了,变成了一句十分敷衍又没有创意的一句:天才是百分之一的天赋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宁瑄想:才怪,天才明明是基因造物。 他从梦中醒过来,回忆忽然像潮水涌起。 空中花园里苏谌那道收拢了碎光的眼神,宁瑄也忽然汗涔涔地意识到,不是像他前男友。 应该说是他前男友的眼睛像苏谌。 像那张榜单上永远排在第一个的、目空一切挑衅全世界的天才。 三天后,又在宁知诲的病房里坐了一上午,宁瑄向苏谌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我答应。” 苏医生很快回道:“好。” 第10章 绝恋 苏谌提交了休假申请,离开前,他照例去检查病人的情况。 许慎川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这几天仍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那个叫赵逸的最近天天都来看他,拉着他絮絮叨叨好久,讲的都是他们以前的事。 安禾青说,心理科那边的人那天给赵逸的诊断是这人没什么毛病,就是一时受到的冲击太大。 构不成什么威胁,苏谌也就没拦着。 这会赵逸没在,病房里只有许慎川一个人,显得十分清冷。 苏谌在许慎川病房前站了一会,不知在想什么。 终端弹出了行程提醒,苏谌才去换上了常服,离开了医院。 嵩明市婚姻登记处离医院不远,驱车很快就到了。 大厅里光可鉴人的地板映出人们匆匆的脚步和神色各异的脸。 苏谌在其中很容易就找到了宁瑄。 宁瑄穿了件熨烫得体的西服,材质一般,但看得出他特意收拾打理过,显得身形端正挺拔。 很正式。 苏谌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闪过一个念头:幸好自己今天穿的衣服也没有太随意。 “等了很久了吧?”苏谌上前问。 “没等多久。”宁瑄尽量笑得比较自然。 他们再没话讲了。 有个虚影落在他们身旁,落地化作了人形——这正是超级人工智能“爱神”的分体。 “爱神”的人形设定外表是位甜美的女士,脸上挂着标准又礼貌的笑容,看起来诚恳极了,几乎与真人无异。 如果仔细看,这栋大楼的大厅里有几十个顶着这张脸工作的“爱神”,她们都笑得一样真诚热情。 “二位,是预约了登记结婚吗?” “是的。”苏谌和宁瑄同时点头。 笑容没变过的人工智能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一双蓝色的眼睛好像能够看穿人的灵魂。 苏谌微微蹙眉,那披着人类外皮的人工智能便自觉地收回了目光,笑着说:“那么,先恭喜二位了。二位请跟我来这边。” 穿过大厅里挤挤攘攘的人群,苏谌和宁瑄一起被领到了左侧的一扇门里,进门的时候,那门上的扫描仪滴滴叫了两声——代表把他们两个人的身份都识别出来了,资料已经调过来备用。 门里坐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工智能,送他们来的那个带上门,便又化成了一片虚影,重新回归了大楼的智能系统。 信息接收完毕,坐在椅子上的人工智能微笑着示意两位准新人坐下。 而后是一阵沉默。 电子文件被推到苏谌和宁瑄各自的终端,两位沉默地签署完。 又有一个人工智能引导他们去到一个类似体检舱的仪器面前,分别让二人躺进去采集了部分生物样本。 这是信息素协同度复核,婚姻登记流程的最后一项。 分析过程很快,直接投射到那人工智能面前的屏幕上——这数据是给苏谌和宁瑄自己看的。 “苏谌,29岁,医生,评测为优质Alpha;宁瑄,25岁,房地产销售,普通Omega。双方信息素综合匹配度……43.7%,低于平均水平27.5%。请问,是您二位预约了结婚吗?” 那人工智能笑容不见一丝变化,但兴许是数据实在有些离谱,她竟也有一个非常拟人化的停顿。 苏谌和宁瑄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惊讶。 要知道,走在路上随便拉一个长了腺体的路人,信息素匹配度至少也有60%以上,按照现在广受认可的匹配度算法,人和常见动物的信息素匹配度也得有50%左右…… 43.7%,夸张地约等于一下,已经能算在跨物种的旷世绝恋里了。 宁瑄很快回神,回答道:“是的。” 苏谌便点头:“是的。” “根据联盟《婚姻优化指导条例》,信息素匹配度60%以下的组合,被认定为‘低协同风险组合’,结合历史数据分析,信息素冲突导致的暴力事件发生率远高于平均水平。我们不建议二位结婚。”人工智能坚持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宁瑄急中生智,抓住了苏谌的手,他向不近人情的“爱神”争辩道:“可是我们真的很相爱。” 苏谌的指尖微凉,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宁瑄抬起脸,望向“爱神”,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泪珠子悄无声息地就落了下来,啪地在地板上碎开。他看起来脆弱易碎,委屈地说:“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苏谌:“……” 他垂眸,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顺着说道:“是的,我们真的很相爱。” 苏谌生疏地配合着,抬手去摸了摸宁瑄的脑袋,而后看向那笑容满面但是又显得有些冰冷的人工智能:“既然你说是建议,那我们选择不接受。” 人工智能仍然微笑着看着他们:“当然,这是二位的权利。手续已完成,祝福二位。” 大概生怕多出一对怨偶,“爱神”追加的条款在婚姻生效的同时也传达到苏谌和宁瑄面前:“二位的信息素匹配度创下了全市、甚至全联盟最低记录,总部非常关心,因此决定对二位进行婚后适应性回访,周期为六个月。” “什么意思?”宁瑄的惊怒脱口而出,“把我们当犯人监视么?” “希望您理解,这也是为了确保二位不会产生意外风险。”形象甜美温柔的“爱神”,语音也是甜甜的,说的话却是不容拒绝的。 苏谌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他沉默地看了那人工智能两秒,问:“什么回访形式?” “暂定是不定时上门回访的。”“爱神”笑着说。 “要是我们不接受呢。”苏谌冷冷地拒绝。 “请不要介意,苏先生。”对方嘴角的弧度都是设计好的,几乎找不出任何瑕疵来,“我们的核心准则是,公民生命安全高于一切。” 整栋大楼里的高度拟人的人工智能无处不在,隐约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来,苏谌和宁瑄眼前这一个轻轻说:“否则婚姻管理中心有权撤销二位的婚姻登记。” 苏谌和宁瑄只能选择同意。 说来也巧,他们俩刚要走出大厅,就遇到了一个“熟人”——先前苏谌的第五次匹配对象,卡洛斯。 这个Omega穿着宝蓝色的短款外套,头发也染挑染了点蓝色,看起来像只高傲的蓝孔雀。 他正挽着个人,看样子也是奔着婚管中心来登记的。 见到苏谌,卡洛斯愣了愣,他的目光在苏谌和宁瑄之间逡巡片刻,目光落到他们手中的伴侣认证卡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混着惊讶、释然,还有一丝难过。 “恭喜。”卡洛斯很快整理好情绪,笑道。 苏谌看了看卡洛斯身边的Alpha,出于礼貌,点点头回道:“也恭喜你们。” 擦肩而过时,宁瑄听到一声轻轻的哭。 他回头,看到那个Alpha笨拙地安慰着卡洛斯,用指腹替他擦掉眼泪。而后卡洛斯破涕为笑,撒着娇说:“……没什么,就是有点不爽,还是比他慢一步……” 卡洛斯喜欢苏谌。宁瑄当然看得出来。 同样的,宁瑄也看出来,那位Alpha很爱卡洛斯,卡洛斯也并没有排斥他。 宁瑄想,还好,总归在这荒谬的婚姻制度下,还有可以幸福的人。他默默地在心里祝福他们。 回到车上,宁瑄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走过了一路都牵着苏谌的手。 他赶紧松开:“不好意思……” “没事,”苏谌发动车子,“以后可能经常要这样,不用太拘谨。” 宁瑄点了点头:“嗯。” 车窗外的风景迅速倒退,婚管中心的大楼很快消失在身后,宁瑄还望着后视镜出神。 他……就这样结婚了。 尽管只是一份合约,却仍能让人恍惚。 “搬到我那去住吧。”苏谌看了宁瑄一眼,提议道,“我那还有间客房。到时候回访也好应付。” 事到如今,宁瑄哪还有不同意的份呢? 他根本没想到这个合约婚姻,还会被人工智能横插一脚,不定时回访的时候他俩要是住都不住一块,显然没法交代。而他那老破小的地方,也实在没第二个人的容身空间,就算有,他又怎么好意思让苏谌去西城区住? 宁瑄只能回去收拾东西。 他的行李并不多,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收拾完了。 这套房子他不打算退,很多东西就暂时先留在这了。他只带走了常穿的几件衣服,还有他爸的病例。 苏谌上次只是给宁瑄指了他家在哪,但等真的到苏谌家,宁瑄还是感觉脚有点发软。 电梯直升顶楼,门无声地滑开,入眼就是嵩明市璀璨的夜色——整面墙的落地窗将那些远远近近的灯火碎光全都收了进来。 房间的内部装修是简约风的,黑白灰的主色调,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品,整洁得像星级酒店的样板间。 这套房占了整层楼,还带了个大露台,露台上种了棵树,是什么品种宁瑄一时没分辨出来——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豪华住宅区,拥有一个占地不小带花园的公寓,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经济状况。 苏谌年纪轻轻,就已经站在了别人一辈子求而不得的终点。 当然,这个人其实一出生就在别人的终点上了。宁瑄想到苏谌远在首都的父亲,冒出了一点好奇心,但贸然打听别人家庭实在不太礼貌,这点好奇心转瞬就被他压下。 环顾四周,宁瑄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这仓促的合约婚姻,虽然对双方来说都是各取所需,但现在人站在这里,宁瑄还是觉得是自己高攀了。 “欢迎回家,先生。”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宁瑄一跳。 角落里走出来一个男人,五官立体,深蓝的眼睛里有绿色的碎光闪动。宁瑄仔细看,才发现那绿色的碎光是一串串运行的数据。 “这是迈尔,家居机器人。”苏谌介绍道,“迈尔,这是宁瑄。权限同步给他。” “您好,宁先生。”高度仿真的机器人迈尔微微躬身,“行李为您放到客房?” 宁瑄愣愣地眨了眨眼,点头。他感觉像在做梦。 直到迈尔提着他的旧行李箱离开,他才回神。 苏谌看他发愣的样子,似乎轻笑了一下。 宁瑄走到窗边,望着脚下的城市,灯火落进他的眼睛里,几经折射,竟显得有些柔软。 苏谌让收拾好东西的迈尔带宁瑄四处看看:“你可以跟着迈尔熟悉一下环境。” 第11章 图谱 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公寓客厅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形状。 宁瑄在一片寂静中醒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 身下的床柔软得不可思议,空气里弥漫着干净清新的淡香,与他那间总飘着淡淡油烟味和不知哪里传来的发霉味道的出租屋截然不同。 直到看见窗外完全陌生的、仿佛触手可及的云层和都市天际线,他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住进了别人的家。 换上常服,宁瑄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发出太大动静地打开房门。 苏谌已经在了。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坐在餐桌边,翻阅着终端上投出电子医学期刊。 原来真的有人起一大早喝黑咖啡阅读……宁瑄想,真是高质量人类。 少了传白大褂时的冷硬疏离,但苏谌那份专注和沉静依旧。 宁瑄犹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开口说句早上好,又怕打扰到苏谌。 迈尔把早餐放到餐桌上,贴心地为宁瑄拉开了座椅:“宁先生,不知道您的口味,就做了和先生一样的。” “哦,好,谢谢。我不挑食的。”宁瑄有些拘谨地坐下,目光扫过餐桌。 煎蛋、全麦面包、牛油果,还有一小份沙拉。果然是高质量人类吃的东西,看起来健康到令人发指。 苏谌从期刊上抬起眼,向宁瑄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他推过来一个丝绒盒子。 苏谌向宁瑄展示了手上的素圈:“一对的,你那枚刻了我名字的缩写,我这枚刻的你的。” “……”宁瑄要打开盒子的手一顿。随即他又想开了,喃喃道:“也对,做戏要做全套。” 他打开盒子,拿起戒指来,比划着戴上,尺寸意外地合适。 想了想,宁瑄还是问出了口:“这戒指……多少钱?我们AA?”他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这种界限有些模糊地关系。 “不用。”苏谌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拒绝了提议。 宁瑄见状也就没再坚持,转而说:“那行,到时候分开了我还你。” 苏谌翻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淡淡“嗯”了一声。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 宁瑄的公司还在放年假,没什么特别的工作需要处理一般不用去公司。而苏谌作为医生倒是没有年假这一说,但医院还是按规定要求他至少休满三天婚假。 宁瑄实在无法坦然和苏谌在这诺大的公寓里面面相觑一整天,看苏谌不出门,他硬着头皮找了个借口:“我……我去公司处理点积压的工作。” 苏谌似乎看穿了他的不自在,,并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想了想,他把车钥匙推给宁瑄:“你的车还在维修中心吧,开我的车去。” “不用,”宁瑄下意识拒绝了,“公交很方便的。” “先生,宁先生在躲着您。”宁瑄离开后,迈尔一边收拾餐桌,一边用不加起伏的声线陈述。 苏谌已经走进了书房,在一整面墙的操作台前坐下。闻言,他捏了捏眉心:“……启动休眠模式。” 迈尔不会产生什么情绪,只是点点头就要休眠。 “等等,”苏谌看着操作台投向空气里凝出的巨大光幕,上面流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他眼中有冷光轻轻一闪,“先不执行休眠。断开公共网络连接,启动私域加密网络。” “网络已切换,安全等级已提升至最高。”迈尔回应道。 苏谌正在解析的是前些天在实验室得到的那份数据——许慎川体内提取的混乱信息素,以及宁瑄拼死带回来的那只“廿三型诱导剂”中提取的样本数据。 两团光影在光幕上旋转着,海量数据如瀑布般刷新。 “迈尔,”苏谌的瞳孔折射出那些数据流的反光,它们飞速变换着,在某个节点,苏谌目光一凝,“暂停,标记第三象限,频率7.3HZ的异常波动。” “已标记,先生。”迈尔作为掌管整套智能家居系统的电子管家,任何流经这个系统的数据都在他眼皮底下无处遁形,他看向苏谌,“该段微小信号以相同规律出现了三次,正在进行深度提取和分离。” 在迈尔强大算力的协助下,那段几乎被噪音淹没的异常信号被成功剥离出来。 苏谌将从这段信号中获得的参数进行逆向构建,这段残缺信号的可能完整形态被算法模拟出来—— 这是一个简洁凝练的、只有核心层的环状模型,透着一股诡异的和谐感,波动缓慢而有力,却又规律得……像刻意设定出来的心跳。 “对比医疗信息素数据库,优先匹配稀有信息素‘签名’。”苏谌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屏幕上的光闪烁着,海量数据洪流经过筛选比对逐一被排除。 最后,迈尔得到了几个信息素相似度90%以上的近似对象。 苏谌的目光从那几个结果中逐一看过去,发现这几个Alpha无一例外,不是死了就是早已失踪。 “先生,”迈尔将另一份资料推送到苏谌眼前,“与医用人工信息素数据库对比,编号A003,相似度99%。” 苏谌猛地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地看着那份资料。 光幕上清晰显示着:A003,宏生科技推出的试验型人工信息素,未完成全临床实验,未获准全面上市。 苏谌盯着这行字,眼中几乎结了冰。 “这个宏生科技……”苏谌的声音仍是冷的,压下了一丝不大明显的颤音,“和苏擎、苏氏集团,有关吗?” “先生,查询到宏生科技CEO姓潘,该公司主要从事生物科技研发,与苏氏集团无直接股权从属关系。但是该公司位列鼎盛集团牵头、苏氏集团注资的‘星辰计划’二期合作伙伴名单之中。”迈尔已经迅速查询并梳理好了宏生科技的所有公开资料。 苏谌低头看去,只见宏生科技负责人一栏写着:潘晓文,40岁,男性Alpha。 他感觉自己好像见过这个人。 思索片刻,苏谌皱了皱眉,他想起来了,这个潘晓文是宁瑄的前一个相亲对象,苏谌和他在空中花园有过一面之缘。 苏谌的目光落在潘晓文的证件照上,这个中年Alpha看起来儒雅随和。宁瑄的第五次相亲是苏谌家里给他的警告,那么,第四次相亲呢?只是偶然吗? 他又想到前几次对这份数据的解析,全都是医院实验室一样的结果……只有他关闭公共网络之后,才从中抓住了这条隐匿的“银环蛇”。 沉默了一会,苏谌压下心头的寒意:“把刚刚那段稀有信息素‘签名’标记为,银环。加密等级最高,归档隐藏后再连公共网络。” “好的,先生。”迈尔依照吩咐操作完毕。 就在网络切回的时候,苏谌的终端亮起,有消息接入——是韩宇轩。 “方便见面吗?关于廿三型诱导剂和之前的案子,有一些技术细节想当面请教。”韩宇轩的声音透过终端传来。 “可以。”苏谌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宏生科技股东信息栏里某个不起眼的名字上,声音却维持着一贯的平静,“我在休婚假,没在医院,直接来我公寓吧。” 他报上了地址。 通话结束,苏谌靠进椅背,揉了揉太阳穴。 · 宁瑄坐在工位上,有些心不在焉地整理着电脑里的房源信息。 他下意识地摸索着无名指上的圆环。金属微凉的触感、圆环上细微的刻痕,都在提醒着他这两天发生的事和那纸合约。 年假期间的办公室空荡而安静,只有暖气运行的微弱嗡鸣,反而让宁瑄的思绪更加纷乱。 “宁瑄哥!”张陵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了宁瑄一跳。 他背着公文包,似乎是来公司取东西,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宁瑄手上那抹不同寻常的银光,表情瞬间凝固了。 “你……结婚了?”张陵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些难以置信。 宁瑄的手指蜷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回道:“嗯,就……婚管中心的制度嘛。” 张陵的目光从戒指上收回来,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卡了壳,片刻之后,化成一声意味不明的低语:“……这么快啊?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一位医生。”宁瑄言简意赅,不想多谈这件事,他转动了椅子,目光重新投向屏幕,显然想要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张陵这会却像没看懂一样,反而靠近了一步,追问:“是Alpha吗?你们信息素匹配度很高?他对你……好吗?” 宁瑄含糊地点了点头:“挺好的。谢谢你的关心,我的私事我自己能处理好的。” 张陵见他这样,也不好再多问,这才讪讪地点了点头,脚步有些凌乱地离开了。 宁瑄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再次看向手上的戒指。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到宁瑄手上,戒指折射出的一点冷光让宁瑄又开始走神。 他想起早上和苏谌相处的那种不自在,身份转变得太轻易太突然,总是会让人产生许多不适应。 他纷乱的思绪最终化在又一声叹息里。 在下班回家前,他需要给自己做些心理建设。 第12章 深水 等宁瑄磨磨蹭蹭回到“家”中,天色已近黄昏。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又融化成细微的水汽,带来些许凉意。 很巧,他在电梯遇到了韩宇轩,得知韩宇轩是来找苏谌的,他带人刷了脸。 看着宁瑄刷脸按下了顶层的按钮,韩宇轩感到有些惊讶。 宁瑄下意识举起手,无名指上严丝合缝的戒指在电梯的灯光下泛着微光,他语气尽量自然:“我和苏医生昨天登记结婚了,所以我现在住这。” “啊……”韩宇轩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恭喜恭喜。” 恭喜完了他才慢半拍地问:“你们俩这才认识多久就闪婚了?” “因为不结婚违法”和“因为我们相爱”这两个原因,宁瑄一时拿不准要跟这个警察说哪个,只能含混地回了个:“嗯。” 好在就这么两句话的交谈间,电梯已经到达了,提示音解救了宁瑄。 门一打开,苏谌竟站在门外,似乎正要出门去接韩宇轩。 宁瑄对上了苏谌的目光,愣了一下,随即宁瑄显得若无其事地和苏谌说:“楼下碰到韩警官,他说来找你的。” “嗯。”苏谌点点头,把人迎进来,让迈尔沏茶去了。 “不好意思,来得有点晚。”韩警官难得也有些拘谨,站在门口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解释道,“出门的时候接到报案,又发生了一起信息素暴力事件,就在东区,处理完现场就赶紧赶过来了。” 宁瑄原本要避嫌的、低着头就要往自己房间冲的脚步一顿。“信息素暴力事件”这几个字刺进了他的耳朵。 迈尔已经在苏谌的会意下,礼貌而体贴地为宁瑄也拉开了座位。 宁瑄沉默地走过去,坐到了苏谌旁边。 韩宇轩也边说边坐下:“……近些年这类案子越来越多,除了一个王卓,不知道暗中还有多少个。虽然上面发过文件,但你们也知道,治标不治本。”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沉稳,但仍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信息素科学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相关人才一直是稀缺的,局里也没有专业的顾问,苏医生在这方面的能力毋庸置疑,所以我冒昧联系你。” 韩宇轩的目光在苏谌和宁瑄之间扫了个来回,似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宁瑄,终于说到重点:“苏医生,如果从技术层面,廿三型诱导剂可以追根溯源,信息素暴力事件也许能减少一些。” 苏谌抬眼,将自己手里能已整理好的数据推送到韩宇轩面前,自己则调出光幕给宁瑄看,言简意赅地说:“廿三型诱导剂目前破译的成分并不稀有,现有的成分分析意义不大,但我发现其中有一种难以追踪的特殊‘信息素签名’,我给它命名为‘银环’。” 苏谌调取了“银环”在医疗数据库的相似案例,目光落在韩宇轩身上:“信息素品类繁杂,但每一种都有自己的‘签名’,就像DNA中的标记一样,无法清除、无法完全仿造。‘银环’相似度最高的一段‘签名’来自一种未上市的人工信息素。” 宁瑄顺着看过去,那表格上,一下抓住他眼球的却并不是排在最前面、相似度最高的人工信息素,而是紧随其后、信息素相似度90%的一位Alpha。 黑白的照片上,那位Alpha目光锐利,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深邃而旷远。就好像能透过数据流组成的屏幕,将与之对视的人看穿。 宁瑄看到他照片后简短的信息,写着:于格,男性Alpha,新历213年,于研究事故中失踪,新历215年宣告死亡,享年25岁。 宁瑄今年也才25岁,他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感。 “怎么了?”苏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出神。 宁瑄才摇了摇头,移开了目光:“没事。就是觉得,年纪轻轻就没了……” 注意到苏谌和韩宇轩凝重的脸色,宁瑄忙道:“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苏谌黑沉沉的眸子看向韩宇轩,声音没什么起伏的提醒道:“韩警官,顺着这个查,或许会有收获。但这当中水很深,牵扯的绝不只是明面上这些人,希望你慎重。” 韩宇轩坐在对面,无意识地把手中的茶杯转了一圈,而后将茶水一饮而尽,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的。谢谢苏医生,这些信息很有用。” 他拿起外套,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宁瑄一眼。但在宁瑄的一头雾水和苏谌的疑惑里,他什么也没说,还是转身离开了。 门轻轻合上,公寓里只剩下两人。 空气变得有些安静,似乎能听到窗外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之后的日子可能不太平静。”苏谌率先打破平静,他在终端点了两下,空气中凝结的光幕再次亮起,“银环”的模型就那么静静地跳动着。 宁瑄也看着那些他看不懂的符号和数据:“因为这个‘银环’?” “嗯。”苏谌的指尖在光幕上划过一道曲线,正是‘银环’外层分子的运动轨迹,“我对比了你拿到的诱导剂和许慎川身体里的异常提取物,每一次都显示是无强相关性。关闭公共网络连接后,才抓住了这条毒蛇。” 他似乎并不习惯说这么多话,顿了顿,看向宁瑄:“但是一切网络活动轨迹,就算有再高等级的加密系统,也不会完全密不透风。” 宁瑄张了张嘴,却有些哑口无言。 他听懂了苏谌的意思——他们的对手握着难以想象的资源和技术,甚至可能在浩如烟海的网络信息里,监控着任何一点异动。 他忽然感到有种恶寒涌上心头,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被什么东西注视着,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伟大的联盟高科技。”宁瑄阴阳怪气地嘟囔了一句,有些抗拒地避开了迈尔沉默地走过来帮忙收拾茶具的手。 迈尔流露出“受伤”的表情来,看起来像个被言语伤到的真人:“宁先生,我只是个并不伟大的家政机器人。” 苏谌轻轻拿走宁瑄面前没喝一口的茶杯交给迈尔:“没事,迈尔是安全的,他可以拦截日常绝大多数信息监测。” “那看来我还蛮伟大的。”这人工智能似乎搭载了什么相声捧哏系统,一本正经地接道。 看见两位人类都没有要搭理他的超级冷幽默的意思,他只好捧着茶具默默离场,给人类让出谈话空间。 “你应该小心的是你之前的相亲对象,潘晓文。”苏谌神情严肃。 宁瑄心头一凛:“他?” 苏谌在光幕上点出了与银环相似度最高的人工信息素A003,把刚刚被宁瑄忽略的信息指给他看:“他的公司,宏生科技,正是将A003登记的研发公司。” 宁瑄立刻想起潘晓文在咖啡厅里谈起“人造腺体”时那微妙的傲慢,感觉那杯咖啡的黏腻苦涩还残留在胃里。 他郑重点了点头:“我会的。”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从拒绝他之后,我们就没见过面了。” 话一出口,他才察觉到自己接的话像下意识的报备,宁瑄耳根微热,闭了嘴。 苏谌扫过宁瑄红红的耳朵尖,体贴地略过了这个让宁瑄尴尬的话题,生疏地换了个:“还没吃饭吧?” “伟大的家政机器人迈尔已经开始准备晚餐了,二位想吃什么?”迈尔从厨房探出头来,锲而不舍地揪着“伟大”不放。 苏谌:“……” 宁瑄:“……” “根据先生今天的更新设置,宁先生喜欢吃辣,推荐川菜。这题迈尔很会哦。”不长眼的机器人孜孜不倦地推销着网络排名前十的川菜菜单。 苏谌捏了捏眉心:“迈尔,排查……语言模块病毒。” “先生,是您指示我尝试采用更亲切活泼的交互模式,以缓解宁先生的拘谨……”迈尔瘪了瘪嘴巴,不满地控诉。 宁瑄看向苏谌。 苏谌面不改色:“就做川菜。” 看到苏医生耳朵尖的薄红,宁瑄默默地低下了头。 · 几天后,宁瑄借着带客户看房的机会,特意绕到了宏生科技所在的园区。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挂着职业化的笑容,巧妙地与一位刚从里面出来的、看起来像是技术员的年轻人搭上了话。 “您好,请问一下,创新园区的共享会议室是往这边走吗?”宁瑄故作迷茫,自然地递过去一支烟。 年轻人摆摆手,态度还算友善,指了个方向。 “谢谢谢谢,”宁瑄顺势聊了起来,“诶,你们园区真是气派,像你们宏生科技这样的实力企业都在这,这附近租金应该不便宜吧?” “还行吧,我就住附近,”年轻人有点自豪,“我们公司福利挺好。” “那是,听说你们都加入星辰计划了,特别厉害。是不是以后Beta也能用上信息素了?”宁瑄装若无意地试探,眼神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好奇和崇拜。 那年轻人果然放松了警惕,话多了起来:“嘿,那可复杂了,不止是Beta,主要是信息素优化和可控性,我们现在做的A003系列……”他忽然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猛地刹住车,警惕地看了宁瑄一眼,“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宁瑄立刻赔笑:“我是房产经纪人,公司有房源在这,我带客户来看房的,这不,他们想租下来当个办公室,但是那办公室太小,怕有领导客户来开会不像话,就说想看看共享会议室环境再说。” “瞧我,光和您聊天了,差点把客户都忘了。”宁瑄一拍脑袋,在一连声的对不住里,掏出公司的名片塞到对方手里,表现得像个非常想发展这位优质客户的房产销售,“之后您有需要,也可以随时联系我们,我们全城的房源都有的~” 那人看了看手里的名片,随手揣到了包里。 宁瑄快步走开。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脑海里回忆着刚刚那个人的话——A003系列,信息素优化和控制。他把关键词记下来。 正要离开,他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赵逸! 赵逸正从大楼旁边的偏门走出来,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身后跟出来一个穿深色大衣、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拍了拍赵逸的肩膀,低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又给赵逸手里塞了个东西。做完这一切,那男人迅速转身离开,消失在拐角里。 赵逸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东西揣进兜里,脸色苍白地向停车场走去。 宁瑄屏住呼吸,不着痕迹地拿起终端,借着调整角度的掩护,飞快按下了拍摄键。 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他的掌心,寒意几乎冻僵了他的手指。 赵逸、许慎川,廿三型诱导剂、A003人工信息素,“银环”……宁瑄抬头看宏生科技高耸的玻璃幕墙,感觉自己似乎正在触摸冰山巨大浮出的一角。 第13章 失忆 晚上回到公寓,宁瑄还在想要怎么和苏谌说白天的事,苏谌就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紧急通讯。 听了没两句,苏谌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宁瑄的心也跟着提起。 “医院的消息,说许慎川醒了。”苏谌放下终端,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院方说,他出现了严重的记忆缺失,尤其是对受伤前后的经历,几乎一片空白。” “失忆?”宁瑄有些愕然:“怎么会这样……” “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表现,并不少见。”苏谌站起身,一旁的迈尔无声地把外套递到他手边,“我去医院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宁瑄几乎脱口而出。 他无法放心,想起下午赵逸那副偷偷摸摸的模样,心中总感觉不太对劲。 苏谌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好。” · 病房里,灯光冷白。 许慎川安静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像瓷器,那双漂亮的棕灰色眼睛里盛满了迷茫和脆弱,像受惊的小鹿。 赵逸早接到消息赶过来,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眼眶通红,哽咽着说:“没事了,慎川,没事了,我在这里……” 看到苏谌和宁瑄进来,赵逸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猛地站起来:“苏医生!你们来了……慎川他、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苏谌走上前去,熟练地调出仪器进行了专业的神经系统检查,他冷静地询问了几个简单问题。 许慎川静静地坐着,十分配合,对姓名、年龄这些信息他对答如流,甚至能会议起很久以前的琐事,只是想不起来赵逸是谁,关于受伤的事更是稍一回想就面露痛苦的神色。 苏谌和旁边的同僚对了个眼神,一致给出了判定。 “初步判断是心因性失忆,大脑器质性损伤并不严重。”苏谌对赵逸说,“需要时间和心理干预。” 赵逸的眼中流露出茫然来。随即,那茫然就被巨大的悲伤吞没。 他看着许慎川,只是看着,眼泪就毫无预兆地大颗滚落,砸在冰冷的床单上。 许慎川对他的眼泪毫无反应,甚至歪了歪头,露出了一点好奇的神色,像是路上遇到一个哭泣的陌生人。 他用一种疏离的语气问:“你为什么哭了?” 这句话仿佛刺痛了赵逸,他的眼泪掉得更急,手忙脚乱地擦着,却怎么也止不住。 他冒了个傻得不行的鼻涕泡,不大讲究地用衣袖揩去,喃喃自语般重复道:“忘了也好,忘了也好,那些不好的事忘了就忘了。慎川,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回家……” “家?”许慎川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这句话在苏谌来之前,他已经对赵逸重复好多次。 赵逸恨不得立马掏出他们的结婚证,好向许慎川证明他们之间确实有一个家。 宁瑄一直在一旁密切关注着赵逸的一举一动,却没发现什么破绽。 赵逸的伤心难过是真真切切的,眼里对许慎川的爱意和心疼也不假。 这让宁瑄有些无法把这个人和那个在宏生科技楼下鬼鬼祟祟的人联系在一起。 确认完情况,苏谌准备离开。 回办公室放东西的间隙,宁瑄终于找到机会,调出了终端上拍到的视频。 “下午我在创新园区带看,偶然遇到赵逸,不知道在和谁碰面,我觉得很奇怪。”宁瑄边把录像递给苏谌看边说。 苏谌抬眼看他,他立马解释道:“刚回去没来得及和你说,许慎川就醒了……” 苏谌将那短短几秒的视频看完,冷静地分析:“单凭这个,无法判定与许慎川的事有关。” “我了解过了,赵逸工作的地方不在那边,他平时生活也完全和创新园区没有关系。他从宏生那栋楼出来,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宁瑄放大了画面,聚焦在给赵逸塞东西的人身上,“他们离开后我又去打听了,这个人是宏生科技的高层,叫王奇,是……王卓的哥哥。” 苏谌眼中寒光一闪。 宁瑄察觉到苏谌审视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这番私下调查的行为也显得有些可疑,下意识解释道:“我只是……总会想到我爸爸的遭遇,所以放心不下……” 苏谌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下次有什么发现,可以先联系韩宇轩,不要一个人去,很危险。”他脱白大褂的手顿了顿,又把这身象征工作的衣服重新穿戴整齐,“正好,我们去看看……爸吧。” 这个称呼苏谌说得很不习惯,宁瑄也没听习惯。愣了会,宁瑄才反应过来苏谌说的“爸”是指的他老爸宁知诲。 他想起来,在这场仓促的婚姻里,他还没有正式带苏谌去见过爸爸——因为这只是一份合约,并不是真正的婚姻,宁瑄也压根没想起来还有这样一套礼节。 去往住院部的路上,碎雪无声飘落。 苏谌忽然提起韩宇轩:“我工作这几年和他有些接触,他是个正直且值得信任的人。” 宁瑄点点头。 “韩宇轩经验老到,会权衡什么信息该公布,什么不能,”似乎是看出宁瑄心中的顾虑,苏谌补充道,“所以‘银环’的资料,我才会选择交给他。” “……好。”宁瑄低下头,看着脚尖。 他心中有点微妙的触动。 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随着走动,两道影子时而交叠。仿佛他们之间,真的建立起了一种超越协议的、隐秘的同盟关系。 · 宁知诲的情况还是一样,他安静地沉睡着,好像过去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一样,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 他不会因为儿子的期盼醒来,自然也不会因为儿子的“伴侣”首次探望而做出任何反应。 宁瑄沉默地在一旁站着,看着苏医生调取监护仪的数据仔细查看,又仔细地替他父亲掖好被角。 每次来看望父亲,宁瑄都是自己一个人,把病房门关起来,和父亲絮絮叨叨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就好像帆船回到自己的港,难得地可以稍微松一口气,放空自己,静静地漂着。 这是第一次,有另一个人,闯进他归港的黄昏。 他感觉有些别扭,甚至一时连怎么和父亲说话都忘记了。 这种微妙的静谧没能持续太久,便被一道通讯打破。 安禾青焦急的声音传来:“苏老师!不好了,许慎川的家属正闹着要非要立刻办出院!” 苏谌和宁瑄对视一眼,双方都感觉到事情不对。 没有犹豫,两个人立刻又往许慎川那赶。 他俩回去的时候,赵逸已经在闹了。 还未走近,宁瑄就听见赵逸激动的声音穿透走廊。 “我会请最好的私人医生和护士,24小时看护!我是他的家人,是他的Alpha,我能照顾好他!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带他走!” 安禾青和值班护士在前面劝他:“病人刚脱离危险期,情况还不太稳定,现在出院风险实在太大了……” 见苏谌回来,安禾青望向苏谌,眼神里全是求助:“苏老师……” 苏谌冷静地扫视全场,注意到许慎川被赵逸闹出的动静吓到,一个劲地往病床的角落缩着,递便给了宁瑄一个眼神,随即上前将情绪失控的赵逸请到外面去沟通了。 宁瑄则快步走到床边,放柔了声音安慰道:“别怕别怕,没事了。” 许慎川抬头看他,眼神怯怯的,却似乎闪过一道微光:“你的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宁瑄一顿。 “我是不是认识你?”许慎川问。 宁瑄心中一酸,不忍心再提一遍那些痛苦的回忆,只是摇摇头说:“我们之前并不认识。” 许慎川有些失落。 宁瑄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但我们现在认识了,我叫宁瑄,是个二手房房产经纪人。” “我叫许慎川,”还很虚弱的Omega也努力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很高兴认识你,宁瑄。” 苏谌和赵逸的谈话似乎并未奏效。 赵逸很快去而复返,态度依旧坚决。最终,在赵逸签署了免责协议后,院方无奈放行。 赵逸伸手要去搀扶许慎川,但许慎川颤了颤,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赵逸眼底闪过一丝受伤,但还是不容拒绝地俯身,以一个有些小心又有些强硬地姿态,把许慎川打横抱起,大步离开了医院。 宁瑄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不安。 他侧过头,发现苏谌也在望着那个方向,目光沉静,却仿佛结了一层霜。 “他……会不会伤害许慎川?”宁瑄思绪沉沉,有些担忧。 苏谌缓缓收回目光,摇摇头轻声说:“目前看来,应该不会。” “可是为什么非要现在把人带回家呢?”宁瑄努力回想,分明之前赵逸还在说,等许慎川好了就回家。是什么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了主意? 苏谌也在疑惑这个问题。 他问安禾青:“赵逸闹着要带病人回家的时候,有发生什么事吗?” 安禾青说到这个就生气:“他就接了个电话,非说我们医院不安全!哪有这样的,我们医院的安保系统造价几千万,全嵩明市除了警察局就我们医院最安全了!” 苏谌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看走廊上的监控探头。 市中心医院有几百个这样的探头,都是可移动的,确保公共空间没有任何监控死角。这些探头背后的超级人工智能,随时可以借助可变形材料凝成实体,和“爱神”同级,也和议会大楼管理全联盟的“赫尔墨斯”同级。 这是从联盟铜墙铁壁上抠下来的一块,议会大楼有多安全,嵩明市市中心医院就有多安全。 苏谌收回目光,顶着那枚摄像头的“目光”,他没有多说什么。 之前的存稿燃尽,预制菜环节结束。国庆节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失忆 第14章 探寻 宁瑄还是很担心许慎川的情况。 早上出门前,他看到苏谌在查询许慎川的家庭地址,他扫了一眼,默默记下。 正巧宁瑄公司有一套二手房源,就在许慎川假附近。在客户面前他极力推荐这套房子,并火速安排了带看。 工作完成之后,宁瑄神差鬼使地在小区里多绕了几圈,试图观察赵逸家的情况。 他的小破车经历了又一轮维修,现在已经又焕发新生,可以在大马路上健步如飞了。 靠在自己的车上,宁瑄装作等人,目光却扫到另一辆熟悉的车。 愣了愣,宁瑄看到摇下的车窗背后,是苏谌的脸。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片刻,苏谌了然地熄了火,下车。 “路过。”苏谌先开口,他语气平淡。 “我带客户看房。”宁瑄晃了晃手中的钥匙。 两个人扯着心照不宣的借口,微妙的尴尬被冲淡。 这时旁边有个环卫小机器人路过,似乎避障设施出了什么状况,它一路开过来,避开了车,却没有避开人。 苏谌眼疾手快地伸手把宁瑄往旁边拉了一下,宁瑄才没有被机器人撞到。但宁瑄的那块老式终端就没那么走运了,在惯性之下,它从宁瑄兜里掉到了地上,“啪”一声摔了个满面裂纹。 偏那小机器人不长眼睛,顿了顿,两只机械手臂往前一伸,就把那块破碎的终端捡起来,“吞”进了自己的垃圾处理箱里。 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苏谌和宁瑄两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小机器人喊着:“谢谢投喂~”轻轻巧巧地就要开走。 “哎!”宁瑄下意识伸手去拦,揪着小机器人身上的零件,把它扯了回来,“那是我的终端!”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小机器人的语言模块比较简单,只会讲几句设定好的话。 宁瑄:“……吐出来。”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小机器人重复。 宁瑄自知和这小机器沟通不出来什么情况了,他看到自己的终端在小机器人的收纳口那还留着一角,也没多想就把手伸过去拿,被苏谌抓住了手腕。 “很危险。”苏谌说着,把那小机器人转了个圈,按了个按钮,小机器人就熄了火。 等到终于把终端从小机器人手中抢救出来,情况已经惨不忍睹。 宁瑄看着它,感觉自己的心和那块屏幕一样碎了。 “对不起。”苏谌难得有些自责。 宁瑄很快收好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 正好这时,赵逸下楼扔垃圾,两人迅速闪到了车后面。 “他手里拿着的……”宁瑄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赵逸手中的黑色袋子上。 “不是垃圾。”苏谌眯了眯眼睛,说道,“重量和形态不对,不像生活垃圾,刚像是什么小型设备或者文件。” 赵逸没有走向垃圾站,他停下来左右看了看,拐了个弯,走到小区一个偏僻的角落。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悬浮车。 车窗摇下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拿走了赵逸手中的袋子。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双方没有交流,收完了东西,那车摇上车窗,迅速开走。 只留下赵逸在原地站了几秒,耗尽力气一样地蹲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他才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苏谌没说话,拍了拍宁瑄。 宁瑄回头,顺着他的目光向上望去—— 六楼的窗户边,站着个人,苍白而漂亮的面孔,静静望着赵逸之前走过去的方向。是许慎川。光照在他身上,好像照着一座很快就会被融化的冰雕。 他缓缓地把目光收回,低下来,与宁瑄遥遥对视了一眼,神色中有种复杂难言的意味,没有收干净的不甘与哀伤,像是一片无形的藤蔓,将他缠住,令他动弹不得。 宁瑄怔了怔。 窗帘缓缓合上,许慎川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苏谌把宁瑄拉上了车,避开了赵逸回来时的视线。 宁瑄只感觉自己的心在咚咚狂跳,在许慎川那个遗漏的眼神里,电光火石之间,他猜想到了这件事的另一种可能——许慎川其实没有失忆,也知道赵逸在做什么。 宁瑄看向苏谌,似乎试图在苏谌的目光里找到什么。 苏医生仍然十分冷静,似乎并不惊讶。他总是这样,那双淡漠的眼睛里情绪很少起伏,就显得整个人有种非常沉静非常能令人信服的感觉,仿佛在他身边,世界末日都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先回去。”苏谌已经记下了刚刚那辆车的车牌号,他扫了一眼眼前的这栋楼,和手里还没开机的机器人,判断这并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 给小机器人开了机,两人双双回到自己的车里。 宁瑄的脑袋像塞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毛线,他不明白。 许慎川的失忆,赵逸的小动作……那场大雪的巷子里,按宁瑄的推测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么,会不会许慎川并不是随机被选中的对象? 宁瑄理不清楚。 他脑袋里一直盘旋着许慎川从楼下看下来的那一眼,好像有很深的悲伤,和其中夹杂的一些期盼,也许还有……求救。 回公司把客户的后续工作处理完,宁瑄才回了公寓。 苏谌今天休假,比宁瑄回来得早,这会已经在书房了。 客厅的桌上放着一只精致的盒子。 “宁先生,这是先生为您准备的。”迈尔非常有眼力见地帮宁瑄挂好了外套,将那只盒子交到了宁瑄手里。 那是一枚小巧的终端,和苏谌的是同款,非植入式终端的最新一款,外形像一只电子表。 “先生说这是给您的赔礼,里面安装了加固过的安全模块,您可以放心使用。”迈尔想宁瑄介绍着。 在宁瑄的疑惑里,迈尔贴心地为他打开了书房的门。 苏谌正坐在一片冷蓝色的光中,盯着上面流转的数据,目光专注。见宁瑄来,他从数据里抬起头。 “这个……”宁瑄把终端放回盒子里,递给苏谌,“太贵重了。” 苏谌推回去:“收下吧,算我的赔礼,也算我的谢礼,你答应我提的合约为我省了不少事。” 宁瑄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摩挲着冰凉的机身,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苏医生,你为什么不用完全植入式的终端?那样不是更方便吗?” 苏谌看着他:“我不喜欢。”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话显得太过冷漠,他组织了一下措辞,又说:“智能产品始终是服务于人的,而不是反过来让人被产品控制。” 宁瑄“嗯”了一声,不知为何,他觉得苏谌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但那种针对性又非常模糊,让人疑心会不会只是会错意了。 “韩宇轩同步了一些消息过来,”没等宁瑄回答,苏谌转而说起了正事,“王奇就是那个给王卓做人工腺体植入的人。他和许慎川以前在同一个研究所供职,后来他跳到了宏生科技。” “许慎川是……研究员?” “嗯。”苏谌点了点头。 宁瑄感觉在这团毛线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清晰起来,他问:“他们,研究的是什么?” 不出意料地,他听到苏谌的回答:“人工信息素。” 宁瑄蹙眉,神情严肃:“今天我们在许慎川家楼下看到他的状态,我感觉他的失忆没那么简单,甚至可能根本没有失忆。他……在掩盖什么吗?” “也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或者保护什么人。”苏谌冷静地顺着分析。 “以王卓和王奇的关系,除夕夜那场事故,应该不会是随机的。许慎川可能掌握了或者做了什么,所以需要被‘消除’。”宁瑄想了想,说道,“那赵逸呢,赵逸又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交出去的东西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宁瑄感觉不太好,“都对许慎川不利。” 不知为何,宁瑄想到苏谌命名为“银环”的那段特殊信息素签名——苏谌解析出了这段隐秘的信息,它背后的人是否也会像对许慎川那样对待苏谌?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苏谌,而苏谌只是喝了口水,屏幕上的数据闪烁的微光被收进他一双眼里,折射出的寒芒有些尖锐:“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内讧呢?” 宁瑄愣了愣。 苏谌毫不客气地点明了宁瑄不愿安在许慎川头上的另一种可能——他也许并不无辜。 “可是……不无辜,也是受害者,不是吗?”宁瑄说。 他们的谈话止步于此。 不速之客——“爱神”,来得很不巧。 “先生,宁瑄生,婚姻管理中心‘爱神’系统请求入户回访。”迈尔如实汇报着。 苏谌快速关闭了打开的文件,关上书房门,和宁瑄在客厅坐下,才点了点头,让迈尔把“爱神”的信号接入。 “苏先生,宁先生,下午好。”虚拟的形象投射在客厅,笑容甜美标准,“根据协议,我们将进行婚后首次适应性回访,请问二位近期相处是否融洽?” 宁瑄已经入了戏,用一种略带崇拜的神色看向苏谌。 而苏谌沉稳冷静地伸手,揽住了宁瑄的肩膀。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宁瑄身体一僵,清冽干净的新雪气息灌满鼻腔,宁瑄的脸噌地红了一片。 随即他反应过来,配合地靠向苏谌,很快挤出一抹乖乖巧巧、带着羞涩的笑容:“挺好的。” 苏谌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稳定而低沉:“嗯,很好。” “爱神”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数据显示二位的亲密行为频率低于新婚AO伴侣平均水平。” 宁瑄和苏谌有些尴尬的对视一眼,随即,宁瑄脸上浮现出一丝愠怒——超级人工智能难道真的已经无处不在了吗? 它们藏在无人知晓的虚拟空间里,却密切注视着所有人,连“亲密行为”这种不太适合公开谈论的私人事务,都在它们的可监测范围吗? 宁瑄不免又想起被苏谌解析出来的“银环”。 它们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越过迈尔,获取了苏谌和宁瑄两人的日常行为数据,那么,关上的书房门也不过只是一道欲盖弥彰的拙劣遮掩。 宁瑄觉得可怕。 苏谌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平静地开口:“我们更注重精神交流。” “那么下一个问题,二位是否有因为匹配度问题产生摩擦或不适?” 宁瑄迅速调整了心态,神色自然地应答了这个问题:“没有。匹配度只是数据,相处在于理解和包容。” “爱神”微笑着点点头,又抛出下一个问题。宁瑄答得越来越自然流畅,苏谌偶尔适时地补充几句,显得他们真是一对生活配合默契的恩爱夫夫,彼此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种名为“爱”的东西。 那当然都是伪装。 宁瑄虽然和前男友谈过一场,分手的时候,前任评价过他,说他并不会爱一个人。 “你爱很多遥远的人,社会新闻上、文艺作品里、书页字里行间的那些人,但你不爱你眼前的人。”前男友当年含泪的眼此刻历历在目。 此刻,苏谌的眼睛却专注而温和地看着他,当着“爱神”的面,一字一句回答对方抛出的问题——“你爱他吗?” “当然,爱。” 这个字裹着灼热的吐息,落在宁瑄耳朵里,激起一阵颤栗。 “爱神”又微笑着看宁瑄,宁瑄便向苏谌回以“充满爱意”的凝望。 过近的距离过渡了双方的体温,在渐隆的心跳声里,宁瑄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忽然被全部搅散了,混沌的思绪里忽然冒出一条和眼前并不相关的想法:怎样是爱眼前人呢? 他没有从自己已有的经历和储备的任何知识里得到准确答案。 这场看似温馨实则充满审视的回访,来得很突然,也结束得很快。在程式化的祝福中,“爱神”缓缓隐去,像没来过一样。 留下满室寂静。 片刻之后,宁瑄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苏谌怀里。 他赶紧退开一步。 紧张古怪的氛围缓缓散去,宁瑄逃也似的准备开溜。 他扬了扬手中的盒子:“终端、谢谢。” 第15章 小心 新终端比宁瑄原本那块隆重的板子好用多了,但因为旧终端里还有很多资料,宁瑄没直接丢掉,而是送去维修了。 他只有一个诉求,就是保住里面的数据。 苏谌虽然看起来对什么都很冷淡,但却是个做事十分细致的人,连那张市中心医院的ID卡,他都想到了,帮宁瑄申请了数字版绑定在了终端上。 宁瑄把戒指和手表一样小巧又精密的新终端一块放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手撑着下巴,沉默地看着。 那不合时宜升起的、乱他心神的一个“爱”字,好像还留着一点余温。 许久,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庸人自扰。 不过演出来的一句轻飘飘的爱,也能引他想起很久以前的小小尘埃。 就像苏谌提出合约的那天,透过苏谌注视他的漆黑沉静的眼睛,他就心神不定,恍然看到很久很久以前,他早已遗忘的那些岁月,那是一些不甘的、拼命地、追逐着某个素未谋面的榜单顶端的天才时,抱着书学到和衣而卧、醒过来又接着学的日子。 后来它们崩落成一地的碎珠,捡不回来,串不回去。 偏离的轨迹,一去不回头的往事……早该烟消云散了。 宁瑄告诫自己,不能时时去回忆过去。他已经不再是冲动偏执的小孩子,也实在不该为那样虚幻的一个字,心弦颤动。 新终端上传来细微的提示音,宁瑄把它戴上,那道消息顺着神经末梢的微电流传入大脑——那是一条匿名信息,没有署名,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明日午后三点,鸢尾咖啡馆,许。” 宁瑄心头一跳。 许……许慎川? 那条单方面联系的信息无法回复,宁瑄一字一句又读过一遍,表情凝重。 他搜索了地址,那个咖啡馆离赵逸家不远,是个相对安全的公共场合。 无论对方是不是许慎川,宁瑄都直觉自己应该去一趟。 这件事还有很多很多的疑点,谜团接踵而至,也许……这会是破解谜团的关键所在。 思索许久,宁瑄还是选择走出自己房间的门,把这条消息告诉了苏谌。 他没有盟友,没有人能商量。但也许……苏谌现在勉强算是半个。 毕竟他们现在被一纸合约粘在一起,而苏谌也并未保留地向他分享过“银环”的秘密。 苏谌盯着那行字,目光锐利,他问宁瑄:“你想去吗?” 宁瑄坚定地点头:“我要去。这也许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苏谌没说话,只是看着宁瑄,这个Omega眼神清澈,浅褐色的瞳孔深处却隐隐跳动着什么——好似一点星光、一捧烛火。 总之,那是在这皑皑的大雪中,非常少见的东西。 苏谌有些微妙的触动。 沉默片刻,苏谌点了点头:“我陪你。我会在附近。” · 宁瑄提前十分钟到了鸢尾咖啡馆,选了最角落的位置。他心神不宁地等待着,搅动着杯中的咖啡。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三点整。 一个身穿宽大外套、戴着帽子和口罩的身影出现在咖啡馆门口,步履有些虚浮。 他环顾四周,看到宁瑄后,快步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是许慎川。 宁瑄见他拉下口罩,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脸,那双棕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取而代之的事一种压抑的急切,隐约还透着点恐惧。 “时间不多,听我说。”许慎川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宁瑄习惯性要出口的寒暄,“我的失忆是装的。” 尽管早有猜测,宁瑄真的亲耳听到,还是感觉心中一震。 许慎川警惕地扫过四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的布,语速很快:“他们在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希望你能帮我保管,可以吗?虽然这可能把你牵扯进麻烦里,但是……我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宁瑄的脑子转得飞快,他想到赵逸偷偷摸摸要交出去的东西,又想到许慎川站在窗户前,失望而沉默地远远看着“爱人”的样子。 继而又想到自己被堵在巷子里的事。 许慎川是一个危险的人。宁瑄其实并不难想到,当时他被王卓盯上,八成是因为他救过许慎川。 从一开始,他选择在费米隧道救下许慎川,就已经置身这危险之中了。 他其实根本没得选。 他问:“是什么东西?在哪里?” “一个数据库,那里面是我们……” 许慎川刚要回答,咖啡馆的门被粗暴地推开,门口的风铃发出一片杂乱的刺耳声响。 “慎川!”赵逸着急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 许慎川瞳孔骤缩了一瞬,很快,他就变了脸色,眼神又变成了伪装过的空洞,身体随之瑟缩了一下,眨眼又成了那个失忆的脆弱Omega。 赵逸锁定了许慎川的位置,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他一把抓住许慎川的手臂,攥得手指发白:“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家休息吗?!” “我……我只是出来走走,顺便感谢一下我的救命恩人……不可以吗?”许慎川有些被吓到的样子。 赵逸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宁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努力缓和了一下语气对宁瑄说:“不好意思,慎川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我就先带回去了。改天我们再一起登门道谢。” 宁瑄来不及阻止,赵逸已经半拖半抱地将许慎川带走了。 被拉走前,宁瑄捕捉到许慎川偷偷递来的眼神,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宁瑄分辨出他的口型,说的是——“小心”。 小心……什么? 宁瑄心神不定地环顾四周,某一瞬间,他感觉独自待着的角落里有股寒意蔓延开来。 似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从他捕捉不到的某一处投射过来,落在他身上。 他循着感觉望过去,只能看到窗外赵逸带着许慎川远去的背影,以及玻璃反光里自己略显苍白和迷茫的一张脸。 有那么一瞬间,宁瑄恍惚觉得这个繁华而和平的城市,却像是危机四伏的丛林,每一道目光似乎都不怀好意。 几分钟后,苏谌的身影出现在咖啡馆的门口。 宁瑄拿上自己的外套,走了出去,两人一起上了苏谌的车。 直到车窗摇上,隔绝了那种若有若无的被窥探的感觉,宁瑄才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和苏谌说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是什么东西,又在哪里。”宁瑄有些担心,“赵逸在试图控制他……没准被赵逸交出去的就是这个?不,不对,如果被赵逸拿走给别人了,他没必要找我说让我帮忙……” 苏谌沉默片刻,从车窗看出去,正见到鸢尾咖啡馆的玻璃墙面,那反光有些刺眼。 “赵逸可能拿的是假的。”苏谌发动了车子,“但是现在,你……我们即使没有收到什么,在他们眼里,也‘已经拿到’了。” 宁瑄噎了一下,心里凉了半截。 这也许是个圈套,也许不是。 许慎川或许真的走投无路,也或许孤注一掷设了个局。 宁瑄当然明白苏谌的意思。 苏医生冷静沉稳,却仍然尖锐,合理地怀疑着一切。 宁瑄混迹市井很久,按理说早也该磨练出一副铁石心肠了,可因为许慎川是他亲手在那场雪里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在他的角度,受害人的身份轻而易举地为这个遭遇惨痛的青年附加了一层需要被保护的滤镜。 即使宁瑄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世俗意义上需要被保护的Omega。 宁瑄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有些疲惫地往后座上靠了靠。 他眼眶有些热,自父亲出事之后,他就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哭过,而此时,他竟惊觉自己的泪腺开始发酸。 又是这样…… 宁瑄的脑袋里莫名回响起以前别人教育他的话—— “你怎么总是这么冲动?” “你长没长脑子?” “为什么总要惹麻烦?” …… 他的半个盟友,此刻也应该指责他,然后撇清关系,合约作废。 因为他就是个“麻烦精”。 “对不起……”宁瑄的声音闷闷的。 苏谌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发现了宁瑄状态不对,他很快反应过来宁瑄在对不起什么。 “你没有对不起谁。”苏谌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分析情况。平心而论,收到信息的人是我,我应该也会来的。” 见宁瑄似乎没有反应,苏谌有些生疏地搜肠刮肚了一番,说道:“非要说对不起,那我也该说一声。‘银环’在我的资料库里,我现在也是个和许慎川一样麻烦的人,也会因此牵连你。如果害怕的话……” “我不怕。”宁瑄说。 他忽然想,自己这是在矫情什么呢? 他把手放了下来,坐直了身体。 “许慎川立场不明,而我们现在非常被动,”他开始分析起现在的情况,“为了得到那件东西,他们肯定会对我们有所动作,但是……会是什么呢?” “什么都有可能。”苏谌平静地目视前方的道路,“我们只能谨慎提防。” 谈情说爱好难……[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小心 第16章 重伤 接下来的几天,宁瑄精神高度紧张,但出乎意料的是,暗中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 许慎川也没再联系他。 他又像上次一样偷偷去赵逸家楼下看过——赵逸家的窗户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什么动静都没有。 赵逸的邻居说,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回来过。 古怪而不妙的直觉一直在宁瑄心中酝酿着。 直到苏谌在医院值夜班的时候,再一次,遇到了许慎川——重伤奄奄一息的许慎川。 宁瑄开车着急忙慌地赶过去,在手术室外却没看到许慎川的爱人赵逸,倒是看到了韩宇轩。 “韩警官,你怎么在这?”宁瑄有些奇怪,“赵……许慎川的家人呢?” 韩宇轩说:“一小时前,许慎川给我们系统发了消息说,想起来线索,接警的是小方。我和小方一起按他给的地址找过去,到是时候……人已经重伤了。” 宁瑄急忙追问:“那凶手呢?” 韩宇轩环顾了一下四周,把声音压得低了些:“凶手没有逃太远,躲进了附近的酒吧,酒吧的老板注意到他的不正常,协助我们抓到了人。” “是谁?”宁瑄知道,许慎川必然会像上次约他见面一样,选一个相对安全的公共场合,那么又是谁会在公共场合行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人,问道:“赵逸吗?” 那个鬼鬼祟祟行事可疑的Alpha。 “不。”韩宇轩摇摇头,“是除夕夜受许慎川发热期影响的一个Alpha,不需要审他就交代了。那个Alpha工作单位比较特殊,上级考虑到舆情而让他丢了工作,非常愤怒,约了朋友喝酒,正好看到许慎川,就动了手。” “……合情合理。”宁瑄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目光沉沉,“可是真的就这么‘正好’吗?” 韩宇轩没有说话。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了。 一直到急救室的红灯熄灭,赵逸都没有来,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宁瑄迎上去,看到苏谌眼里的红血丝,急切的问话就卡在喉咙里。 幸好,苏谌带来的是好消息:“暂时脱离危险了。” 此时已经快凌晨,又是在冬日,刚结束抢救的苏医生鬓角却已经被汗水沾湿。 宁瑄为许慎川的生命安全松下一口气,却看穿了苏谌的疲惫,脱口问道:“你呢,还好吗?” 苏谌愣了愣。 这样简短寻常的几个字,在结束一场漫长的手术之后,竟然也能让苏谌恍惚片刻。 他随即点点头:“还好,就是有点累。” 回到办公室,韩宇轩和苏谌交流了一下情况。 “十二处比较危险的刀伤”、“避开了要害”、“多处内脏破裂”、“头部有钝器击打的痕迹”、“失血过多”……这些字眼听得宁瑄胆战心惊。 结合韩宇轩补充的详细的现场情况,一番交流下来,三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这并不只是一起简单的、临时起意的复仇,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围猎。 “但如果被抓的那个Alpha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蓄意报复,这件事很可能又像王卓一样被轻轻揭过去。”韩宇轩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口长气。 “为什么?既然都知道不对,为什么?”宁瑄很难相信这是从韩宇轩嘴巴里说出的话,他有些愤怒,又有几分真心实意的不解。 “因为我没敢把资料交出去,因为……从那篇报道发出去开始,我们就不被允许再调查这件事。”韩宇轩说。 “银环”在韩警官手里也是个烫手山芋。 他本来准备直接打报告上交,但是一位领导叫了他去谈话,话里话外都在点他不要紧追着一个已经定案的案子不放,让他趁休年假回家多陪陪家中长辈。 在那位“领导”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韩宇轩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想到苏谌说的“水很深”,他暂且把资料按下了。 韩宇轩叹着气走了,他说他要再想想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宁瑄目送韩宇轩的背影离去,沉默了很久。 直到苏谌开口让他先回去休息。 宁瑄不愿意走,在终端上点了几下,麻利地给自己请了半天假。反正现在按法律法规他们还在年假期间,请不请假的只要口头说一声就行。 他打定了主意不回去,要在这等着赵逸出不出现,等着许慎川醒过来,苏谌拗不过他,也就同意了。 苏谌的办公室有个隔间,里面是他值夜班的临时住所。 他把床让给了宁瑄,自己去了隔壁同事的办公室隔间将就休息。 宁瑄本以为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加上今天发生的事,他会很难入眠,却没想到他这一觉睡得居然还算安稳。 只是凌晨五点多,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闹醒了。 门外苏谌一同值班的同事一脸着急地告诉宁瑄:“苏医生出事了!” 宁瑄顾不上多想,披上外套就跟着跑了出去,远远地,他听见了震天的警报声。 走廊里站了很多人,甚至连穿着病号服的患者也被惊醒,纷纷聚在那探头探脑地看着。 宁瑄一边从人群里挤出一条路来,一边听清楚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死人了!” “这医院里不是每天都在死人吗?” “那不一样,好像说死的人是医生杀的!” “不会吧?哪个医生啊,怎么在医院杀人?” 宁瑄终于冲到最前面,有些惊恐地发现,这里就是许慎川的病房。 门是半开着的,不祥的血迹沾在门上,一直延伸到门外,却似乎又被拖了回去。单从那些蜿蜒的血迹上看,很是触目惊心。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里,那个行凶的医生的名字,这时候清晰无比地传到了宁瑄耳朵里:“怎么会是苏谌苏医生?!” 医院的安保机器人拦在门外。 宁瑄有些着急地请求:“能、能让我进去看看吗?我是,我是苏医生的伴侣……” 人群安静了一瞬,那些目光像针一样,全都向这个年轻的Omega扎过来。 “别进来。”苏谌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分辨不出情绪。 可此时安保机器人不知收到了什么旨令,已经准备放行了。 宁瑄一咬牙,推门而入。 满目猩红,苏谌就站在其中,像一座静默的雕像。 他的白大褂上沾了血,在他的前襟绽开一簇,右边的衣领被攥得皱巴巴的,上面有一个鲜明而清晰的手印。 而病房里的另一个人,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许慎川,他倒在一地斑驳的血迹里,消瘦的脸定格在一个不甘而愤怒的表情上,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苏……”宁瑄喉头微动,见到这样惨烈的情景,他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苏谌开口:“别过来。” 他漆黑的眼中,结了冰,亮得有些刺眼的灯光下,他缓缓地吐出一口凉气:“去找韩宇轩,申请人身安全保护,然后回去,让迈尔关闭任何形式的网络访问,别出门……有必要的情况下……” 苏谌顿了顿,乌黑的眼眸深处,似乎涌动着什么情绪,宁瑄站得太远,看不太真切,他只听到苏谌补充的后半句:“销毁所有关于‘银环’的资料。” 宁瑄愣愣的,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不太明白苏谌这些安排的用意。 苏谌催促了一声:“走!” 宁瑄几乎是被苏谌撵走的。 等见到韩宇轩,宁瑄才终于反应过来苏谌是什么意思——人身安全保护的申请名义,是他的合法伴侣是凶杀案嫌犯;关闭所有网络访问,是隔绝来自网络的骚扰和威胁;必要时销毁资料,也是他为宁瑄选定的自保方式。 在宁瑄甚至都没能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苏谌已经想到他该怎么把自己摘出去。 这趟越搅越乱的浑水里,苏医生自己都沾了一团乱麻,却还能为他这位临时盟友想好对策。 苏、谌。 宁瑄想到苏谌站在那片血泊里的样子,他闭了闭眼,轻轻咬了咬舌尖,逼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复盘着这件事。 许慎川肯定不是苏谌杀的。 苏医生没有理由动手,也没有动机。 许慎川……许慎川联系韩宇轩,是不是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生命会受到威胁,只好孤注一掷,试着破局?但是,他没有成功,所以警方也什么都没得到。 而那些不愿意放过他的人,即使他已经被送到了医院,还是选择了对他下手。 苏谌有可能也是被他们选中的替罪羊,因为他手里握着“银环”的研究报告,也因为……他可以把许慎川救下来。 宁瑄忽然感觉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 赵逸! 这个一直围着许慎川打转的Alpha,情真意切地悔恨过,却又强势地控制着许慎川,可是为什么从许慎川出事到现在,他又像上一次一样,悄然隐身了? 赵逸去哪了? 明天后天请假,要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然后等回来可能会把前面修一下,剧情不会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重伤 第17章 嫌疑 苏谌被拘留了。 他人生的前二十九年,顺风顺水,即便在最叛逆的时候逃离首都的家,只身一人颠沛流离,也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手铐的边缘冷硬锋利,勒得人手腕疼。 审讯室的灯光比医院冷白的灯光还要强烈刺眼,极具压迫感地照向他。 对面,陌生的警察正向他问话——韩宇轩因为和他有私交,已经避嫌了。 “你说你半夜听到动静才赶去病房,有什么可以证明吗?”对面是一个方形脸的Alpha,肤色很深,板着脸,看起来很凶。 苏谌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痕迹,有些出神。 事情的经过他已经重复叙述了好几遍。 因为值班医生要定时去各个病房查看情况,随时留意病人们的突发情况,所以苏谌并没有睡得太沉。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外面有一声刺耳的电子警报声,虽然只响了一声就熄灭了,出于职业本能,他还是麻利地出去查看情况。 一道一闪而过的黑影,引着他一路来到许慎川的病房。 在许慎川病房外,他看到血迹,同时里头传出来巨大的声响,他赶紧开了门进去,却见满地的血污里许慎川摔倒在地上,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许慎川浑身抽搐,鼻子嘴巴都在冒着血,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症状。 苏谌立马过去,试图采取一些急救措施。 见到有人来,许慎川张着嘴巴想说话,却只发出了几声模糊不清意味不明的声音,他抓住了苏谌的衣服,拼命地想要留下一些什么信息。 可是他的生命流逝得太快,什么都没有来得及留下,而苏谌这一次也没能把他从死亡边缘救回来。 这时候,查房的护士打着呵欠到了门口,被这场景激得当场瞌睡虫一蹦三千里,扯着嗓子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杀、杀人啦——!” 苏谌抬眼看着对面的方形脸,因为到现在都没喝过水,他嗓子有些嘶哑,但他的目光依然平静,他陈述事实:“没有。” 市中心医院的核心探头几乎集体失灵,没有记录下这个血色的夜晚发生了什么。 在苏谌被带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告诉了他这个坏消息。 而他口中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和电子警报声,有可能成为目击证人的每一个人都表示并没有听到过。 苏谌自己复盘了一下,许慎川的死几乎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另有一个人开门走了进来,低声和方形脸耳语了几句,方形脸神色微变。 他打量着苏谌,目光锐利,似乎想把这个医生看出两个洞来。 虚拟屏被投到苏谌眼前,方形脸说:“技术部还原了案发时受害人病房前的画面。” 屏幕上,监控套头拍摄到的画面开始播放: 凌晨四点二十五分,苏谌的身影来到许慎川病房前,开门进去。随后不久,房间里有一声巨大的闷响。 凌晨四点三十一分,许慎川挣扎着从病房爬出来,叫着救命,却被一双手拖了回去。 凌晨四点五十三分,护士查房,在门口扔下东西尖叫着跑出来。 “证据确凿。”方形脸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苏谌,眉头一拧,“你,为什么要杀人?” 即使在这样的时候,苏医生仍坐得端正,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心虚或者恼怒。 他只是有些惊讶。 很快,那张脸上浮出了一抹冰冷的笑来——他平时所有情绪都是收着的,看上去总是冷漠,但也没有很强的攻击性,此刻这抹笑却让人不得不正视他作为一个S级Alpha的锋利。 他的眼睛乌沉沉地,直视着方形脸,而后从方形脸身上,又转到另外一处,是审讯室的监视器。 苏谌盯着监视器外的“某个人”,嘴上却在回答方形脸的问题,“没有理由,人不是我杀的。” 方形脸见他证据确凿还抵赖,怒气冲天地一拍桌子,喝道:“狡辩没有用,你最好老实交代!” 苏谌眯了眯眼,思考片刻——这段监控视频天衣无缝,如果苏谌不是当事人,肯定也会相信监控里呈现的画面。 他看向自己的手,忽然,眸色一沉。 “手。”他看向对面的方形脸:“那双手上,没有戒指。” 苏谌的手上,象征着他和宁瑄的婚姻的那枚素圈,微微闪着光。 方形脸把监控调到那一帧,放大。病房里伸出来的那双手手指上空空如也。 方形脸目光如炬地盯着苏澈:“你还有同伙?” 苏谌摇摇头:“如果我需要杀人,我有很多种更隐蔽的方法。” 方形脸和他对峙片刻,没能从苏谌的脸上找到什么破绽,黑着脸起身,问身边的小警察:“技术部修复监控数据的人呢?” 审讯室的门开合了一下,方形脸带着人走了出去,只剩下苏谌独自一人坐在那,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 另一边,宁瑄急得团团转,恨不能加入警方一起查案,尽早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查找到了赵逸在网络上公开的联系方式,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有人接通。 实时新闻推送给他市中心医院凶杀案的消息,他打开来看,就看到那些人瞎鬼扯,已经有很多人把这件事定性为“情杀”。 他们编了个和现实八竿子打不着的故事,重点论述了受害者许慎川和主治医生苏谌之间的“恨海情天”,讲得还有鼻子有眼的。 宁瑄气不打一处来。 迈尔尽职尽责地将铺天盖地对他的主人们的窥探隔绝在外,却并不能和宁瑄一样着急。 人工智能没有“着急”的情绪,只是安静的运行着。 宁瑄噼里啪啦地回怼了这篇帖子底下所谓的“熟人现身说法”,然后反手点了举报,感到一阵头晕胸闷。 可能是太气太急了,气得他眼睛都有点冒金星。 宁瑄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坐以待毙。 苏谌告诉他,不要出门,可他不喜欢这种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 他一向觉得,即便是无能为力,也要在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做完之后。 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后,宁瑄戴上帽子,披着风雪出了门。 短短几小时,早上发生的事几乎全联盟都知道了,宁瑄走出电梯就遇到了好些窥探的目光。 人身安全保护的申请还未批复,宁瑄这时候其实不应该外出,可他顾不了那么多。 韩宇轩没有透露任何关于案子的消息,宁瑄不知道苏谌现在怎么样了。 但是他也能想到,苏谌现在要洗脱嫌疑估计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宁瑄拉低帽檐,整理好情绪,先是到医院打听了消息。 他没什么立场大张旗鼓地去调查,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将许慎川病房周围的人们一一访问了一遍,又问过值班护士昨天夜里的情形。 没有人见到凶手,换言之,也没有人能证明苏谌是凶手。 许慎川病房隔壁住的是一个老头。出事之后,老人家的孩子担心他的安危,把人转到了其他病房,宁瑄费了些力气才找到他。 老人家有点神经衰弱,说是凌晨五点多醒过,听到隔壁病房有争吵声。 宁瑄直觉这是一个突破点,正要详细再问,却被老人家的孩子拦下了。 那青年人拎着个保温饭盒,一双眼睛充满戒备地看着宁瑄:“你是警察吗?” 宁瑄摇头否认,就被赶出了病房。 正是在这个时候,宁瑄的终端传来通话提示,陌生的号码对面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您好,您订购的花束已经为您送到了。” “我订的花?”宁瑄有些莫名其妙地又看了一眼对方的号码,确认毫无印象,“不好意思,你打错了。” “请问您是宁瑄宁先生吗?”对面温声细语地确认着。 宁瑄古怪地“嗯”了一声,对方便说:“那没错了。您家里没有人吗?” “你放门口吧。”宁瑄捏了捏眉心。 他现在人没在家,只好用终端给迈尔发了指令,让迈尔取回去放家里。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他丢到了一边,他接着去找昨天夜里的蛛丝马迹。 但跑了大半天下来,除了那个老人家似是而非的一句听到争执,宁瑄几乎一无所获。 值班护士那时候正在交接班,不在许慎川病房附近,什么也不知道;市中心医院引以为豪的、几乎和议会同一等级的安全防护系统出了故障,据说是受到了不明网络攻击;出事的病房和苏谌昨晚住的地方已经扯上了警戒线封锁起来。 宁瑄一筹莫展。 晚间又下了很大的雪,茫茫大雪编织成一张大网,笼罩住整个城市。伶仃的路灯站立着,微弱的光几乎要被大雪压垮。 宁瑄疲倦地在路灯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进肺腑,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开始试着联系律师。 这时候,韩宇轩传来消息说,赵逸找到了。 · 城市最边缘的山上,有一座许多个世纪前留下的历史保护建筑,那是一座寺庙。 在如今这个充斥着高科技的时代,这样一座寺庙实在是过于格格不入,但仍有人怀着微弱渺茫的希望求到这些古老的神佛面前,试图在挣扎的现世找到片刻明晰。 赵逸就是这样在昨天下午来到这里,他虔诚地叩问,希望神佛能为他解惑解忧,却不想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而晕倒在庙里。 庙里的人把他送到了附近的医院,直到一个多小时前他才醒来。 收到爱人死去的消息,他几乎当场又晕厥过去。 宁瑄跟着韩宇轩一起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苍白消瘦的赵逸,他颓然地躺在小医院的床上,眼睛红肿着,目光麻木而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也许穿过了天花板望向了更远更空的地方。 巨大的悲伤吞没了他。 第18章 奔走 宁瑄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赵逸。 凌晨时分那过于冲击的凶杀现场原本已经能被宁瑄暂时忘在一边,可是一看到赵逸,宁瑄就十分清晰地想起来许慎川的惨状。 一整天过去,那些猩红似乎还在刺痛着宁瑄。 宁瑄觉得胸口闷闷的,他无法忽视自己身体的不适。他感觉自己也几乎要晕倒了。 他连忙晃了晃脑袋,稳住了心神。 赵逸眼神浑浊,像一头濒死的困兽。他把目光从遥远的、无人能及的虚空里拽出来,深深地看了宁瑄一眼。 “我想保护他的……我明明想保护他的……是他们杀了他!他们明明答应过我……”赵逸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语无伦次,痛苦不已。 “他们是谁?王奇吗?”宁瑄警觉地上前,按住了赵逸,“你交给王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赵逸痛苦地嘶吼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会害死他!他们说只要我把密钥和资料交出去,就放过我们……” “密钥……”宁瑄眯了眯眼睛,盯着赵逸,“什么密钥?” “人体实验核心数据,还有,参与者名单……被慎川藏起来了,密钥是唯一可以开启它的……”赵逸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着,他试图压下自己过于汹涌的情绪,却只是徒劳。 可是无济于事。 他仍然找不回自己的逻辑,说话颠三倒四的,却扭过头死死盯着韩宇轩胸口的徽章——那仿佛是他行将溺毙前唯一的浮木。 “杀慎川的,一定是王奇。他们在做非法实验,有很多人,是他们的实验对象……他们一直在杀人……” 宁瑄听得心惊,寒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韩宇轩的神情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他环顾四周,感觉这里并不是一个能继续这话题的地方,当即决定把人带走:“赵先生,事关重大,你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赵逸的病还没好全,在回警局的路上时而清醒时而昏沉,迷糊的时候似乎是在做梦,反反复复叫了好多遍许慎川的名字。 情真意切,连宁瑄这个一直对他抱有敌意的人听了也不免动容。 在那些短暂清醒的间隙,被巨大的负罪感和失去挚爱的痛苦驱使着,赵逸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他的爱人许慎川之前一直任职于一个研究机构。 许慎川性子清冷内敛,而他则又因为自己之前那次终身标记的不愉快经历而心怀愧疚,选择了愚蠢的逃避。 两人长期冷战,交流少得可怜,加上研究所严苛的保密协议,其实他并不清楚许慎川在做什么研究。 直到王奇出现。 这个自称是许慎川同事的人找上他,他这才知道,许慎川的研究方向是高度机密的人工信息素,并且他还报名参与了人体实验,作为研究员,又作为首批受试者,他掌握的实验数据至关重要。 王奇找到赵逸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许慎川不想继续了,但是研究所背后的势力并不愿意止步于此。 赵逸当时拒绝了王奇,他察觉到不对劲,本来想告诉许慎川这件事的,可当时他和许慎川之间……实在是一笔烂账。 那会许慎川已经和他冷战很久了,他们之间连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吃顿饭都成了奢望,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那份提醒最终还是哽在了喉间。 “我太蠢了……我以为……以为他能应付……”赵逸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自责。 那会赵逸自己也没把这太当回事,他想,许慎川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想要退出肯定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直到许慎川在除夕夜遇袭。 巨大的惊惶与恐惧如冰水浇头,赵逸终于意识到,许慎川也并不是全能的超人,他只是从不开口向自己求助,而自己这个所谓的伴侣,也从未给过他真正的支持和庇护。 就在这时,王奇再次出现了。王奇说,只要他们交出实验资料,就能彻底摆脱麻烦,许慎川也能真正“安全”,好好活下去。 赵逸辗转反侧许久,内心经历了无数次的煎熬与挣扎。最终,对失去许慎川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做出了决定,把让许慎川差点丢掉性命的东西交了出去。 只是……他以为交出的是换取成功的筹码,这筹码却并没有换来许慎川的“好好活下去”。 Alpha的泪腺生来不发达,赵逸哭了一路,早就把眼泪流干了。他双眼通红,只能反复地、机械地请求警察,不要放过王奇。 然而,事与愿违。 王奇被传唤的时候,表现得无可挑剔。他只承认了自己的确受前东家所托来找许慎川聊聊,对许慎川的遭遇他深表同情,但出事的那个凌晨,他正在宏生科技的研究室值班,研究所的同事、值班室的监控,全都能作证。 他的所有信息来往都很干净,毫无瑕疵地作证了他的说辞——其中没有任何对他人的人身安全具有威胁意味的话。 没有任何关键性证据能证明他与许慎川的死亡、或者赵逸口中的“威胁交易”有任何关系。 “我和慎川以前关系很好,”王奇神情沉痛,听闻许慎川的死亡时,他表现出片刻的愣神与哀伤看起来无比真实,“我很敬佩他做研究的态度和能力,跳槽的时候还劝他要不和我一起走。唉,早知道……我说什么也拉他一起离开那。” 王奇和弟弟王卓长得并不相像,王卓面容有些狰狞的凶相,但王奇的五官却更秀气,显露出一股温和儒雅的气质。 他的惋惜情真意切,几乎完美。 可是宁瑄却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某种情绪。 对方掩盖得很好,连老辣的韩宇轩都没有察觉到。 但宁瑄一向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非常敏感,尤其是那种不怀好意的。宁瑄敏锐地捕捉到,王奇对他有一种微妙而尖锐的审视与敌意。 宁瑄确信自己没有与王奇打过照面,但王奇那一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并不像第一次见他。 他几乎可以断定,王奇在说谎。 可他拿不出任何证据。 对许慎川任职的研究机构的初步调查也陷入了僵局。 该机构明面上的一切活动都是合理合规的,所有实验都过了审批流程,且并没有非法人体实验这一说。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这里被一只无形的手切断了。 宁瑄待在警局的接待室里,韩宇轩看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心中不忍,破例打了报告,想申请让宁瑄和苏谌见上一面,但被上司以驳回了。 韩宇轩有些为难地将结果告知宁瑄,语气中有些歉意。 宁瑄只是叹了口气,疲惫地宽慰道:“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等待最是难熬,宁瑄目光失焦地望向窗外。 夜已经很深了,嵩明市闪烁的灯火都略显疲倦,寂静悄无声息地在大街小巷之间蔓延。 韩宇轩暂时处理完手头的工作,这会也没什么事,给宁瑄递来杯热水,就近拉了把椅子坐下。 短暂的沉默后,他斟酌开口,问出了积压在心里很久的疑问。 “宁瑄,你以前是不是报考过警局的岗位?我看过你当年的资料,各方面的成绩都不错,体能测试也达标了,为什么……最后没去报道?” 宁瑄的履历并不是什么机密,这些都是稍加了解就能得到的信息,他对韩宇轩知道这些事并不意外。 沉默片刻,宁瑄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因为……我爸的情况,需要很多钱。” 韩宇轩了然地点点头,点到即止地结束了话题,没再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再往下深究,就是揭人伤疤了。 宁瑄伸手撑住自己的脑袋,奔波一天,一直被他压下的身体的不适成倍反扑,才坐下这一会儿,眩晕感就阵阵袭来。 也不知是触动了这具身体里的哪一条神经,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腺体都开始鼓胀起来。 “你要不先回去休息休息?”韩宇轩有些担忧地看着宁瑄,“这边有任何突破性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宁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再坚持留下。 他知道,自己留在这也于事无补,还可能会因为身体情况而添乱。 回到公寓,宁瑄甚至没理会迈尔,径直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了房门。 他在自己的柜子里翻找一通,找到了几粒药片,连水也没有去倒,混着唾液干吞了,头昏脑涨地倒在床上。 即便身体已经超负荷了,他的头脑却依旧活跃着,复盘着眼下的困境,直到黑暗将他整个吞没。 在宁瑄不知道的地方,市中心医院门口。 从清晨就开始聚集的记者和围观人群,被警方疏散了一多半,但仍然有人混迹其中,用终端开着直播。 数小时发酵之后,舆论甚嚣尘上,五花八门的猜测就没消停过。 建筑的阴影融进无边夜幕,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伫立其中,无声地望着医院前的闹剧。 他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大衣,身形挺拔, 一个戴着黑帽子的人大步靠近,撑起伞为他挡住碎雪:“小沈总,夜深了,回去吧。” 沈同明仿佛没听见。 他缓缓伸手,张开修长的五指,也许接住了一两粒碎雪,但那雪几乎在触及掌心的时候就化开了,只留下一点来不及被捉住的凉意。 金丝眼镜的镜片闪烁的光和一触就消失的雪一样,毫不起眼。 他有些惆怅地望了望天,视野却被那把大伞完全遮蔽。 不合时宜的那点情绪只在他眼中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迅速敛去,恢复了平日里的精明算计,他问他的下属:“苏家有什么动作吗?” “他们动了些关系,打了招呼,按照现在的程序,最多24小时,苏谌医生就会被无罪释放。”下属恭敬地回答。 沈同明轻轻推了推眼镜,嘴角有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我哥那边又怎么说?” “沈总……要您明天回老宅一趟。” 闻言,沈同明轻笑出声,像只性格恶劣、不知悔改的狐狸:“打草惊了蛇,蛇没抓到,反而让猎物有了警觉,我是该回去好好“领罚”了。” 镜片挡住了他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冷光,他不再停留,优雅地转过身,走向了一旁静静等候着的车。 融化的碎雪在只在地上留下一片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