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洞神的科学养成法》 第1章 第 1 章 晨风微凉,伴着细雨落在瓦檐高高挂起的古铜色风铃上。 叮咚脆响中,一个身形清瘦的青年嘴唇紧抿,撑伞独自站着,端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青年穿一身灰扑扑的登山装,脚下踩了一双满是泥泞的鞋子。他下意识用手抵着后腰,那里传来的酸胀感让他眉头微蹙——为准备莲花奖而复发的旧伤,在湿冷山风里泛着清晰的酸胀。但即便如此,他依然站得笔直,像一棵带着伤却依旧直溜的白杨。 “堂哥,你找到了没有!”祝清时不耐烦地跺了跺脚。 他的神色间本有种生人勿近的疏离,但一开口,那点骄纵劲儿就把这份疏离砸得粉碎。 作为s大舞蹈学院的门面,再普通的装扮也掩盖不了他出尘的气质,他静立时宛若一幅笔触清冷的画,但甫一张口,清越的声线便轻易撕开这层假象,带出几分被惯出来的骄纵锐气。 “马上马上!”,祝惊蛰探头扫了眼洁癖发作的弟弟,劝道:“不是给你拿了口罩吗?你带上进来跟我一起找找呗,这后边东西还挺多的。” 家里的大家长们今年很忙,安排兄弟两个自己回来拜山祭祖,这兄弟俩虽然不是头一年来,但是独自张罗还是头一回。 “谁家老宅建在荒山上不迁的,”祝清时边戴帽子边抱怨,“还要专门的定位罗盘,知道的以为是扫墓,不知道的以为咱俩来盗别人家祖坟呢!” “来都来啦,你就少说两句吧,”堂哥独自开朗道,“你在学校天天练舞不嫌累,怎么跟我走两步就喊累,原是我不配啦?” 祝清时斜了他两眼。为了这次莲花奖的独舞项目推优,他最近练舞练到腰伤复发,但是为了不让堂哥担心,他没再接茬,只能泄愤般在工具箱里扒拉来扒拉去,“某德地图都这么发达了,怎么还非要用罗盘?找到了咱俩会用吗。” ——今年能认路的家长们都不在,来之前就跟兄弟俩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找到祖上传下来的定位罗盘,免得到时候拜错了方位。 “叔叔都把文字版发我了,照葫芦画瓢咱总得会吧。”祝惊蛰翻完了四个箱子,终于从第五个里面找到了一枚金色的小罗盘。 “还挺精致”祝清时凑过来,接过罗盘好奇地晃了晃,“我爸说这东西咋用?” “十字天心线对准子午,出后门,天池对准正前,往甲字方向走200步上山……” 兄弟二人拿上香烛瓜果,跟着罗盘上了山。 这座山平时没什么人会来,所以草木长势异常茂盛,稍不注意就找不到路在哪。 一刻钟后,兄弟俩对着一个山洞大眼瞪小眼。洞口处的藤蔓纠缠如蛇,岩石上残留着蜕下的、半透明的蛇皮,在阴湿的空气里泛着冷光。 “哥,你是不是驴我,”祝清时无语道,“你看这像是咱这些年来过的地方吗?你还说跟着罗盘走错不了。” 祝惊蛰挠挠头,也有点疑惑,“叔叔确实是这么发的,要不咱进去看看?” “你疯了吗?谁知道里边有什么,”祝清时从小被家里唠叨八字弱、阴气重,体质特殊,不宜去特别偏僻、阴冷和黑暗的地方,免得被冲撞,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虽然他对这些封建迷信持怀疑态度,但出门在外,谨慎点总是好的。 他摆摆手让哥哥往后稍稍,利落地收伞,从背包里取出备用的瓷碗与瓜果,又洒下一瓶白酒。 “洞仙勿怪,无意叨扰,路过宝地,献上薄礼……”,祝清时念叨了几句,又点燃了三支香插入碗中,然后拉着震惊的祝惊蛰朝洞里郑重地拜了三拜。 就在他拉着堂哥俯身跪拜的瞬间,颈间红绳应声而断,那枚贴身佩戴的家传玉环“叮”地一声轻响,滚落在地。 恰逢一阵山风掠过,带起雨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将这细微的动静彻底掩盖。玉环转眼便滚入了洞口的湿泥中,被落叶覆盖,却无人察觉。 “你忘了爷爷之前怎么说的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祝清时直起身,浑然不觉颈间已空,他打开某德看了看,对堂哥说,“原路返回吧,刚才好像在岔路口走错了,我们往那边走走。” 两个人又折腾了一阵才找到正确的地儿,摆果盘、摆糕点,跪拜、进香、叩头……一整套流程下来,雨势已经有些大了。 “得赶紧下山了,”祝惊蛰看看这天象,心里有点紧张,“晚点黑下来怕是得在祖宅里过夜。”祝清时没搭话,只默默加快了脚程。 两个人紧赶慢赶,回到祖宅才刚刚四点,但雨势更大了,天黑沉沉的,乌云压顶,瞧着马上就要有一场暴雨。 老宅虽然离山下不远,但下雨走山路总归是有些危险的。 “清时,”祝惊蛰上山时带错了路自知理亏,只能小心翼翼的跟弟弟商量:“现在下山有点危险,要不咱们今晚……?” “今晚住这儿吧,”看堂哥这个样子,祝清时也生不起气来,“给爸爸他们打电话说一声。” 老屋里没通电,只有几根蜡烛,好在祖宅去年刚修缮过,窗户封的还算严实。 兄弟俩把包里所有衣服都穿上,挤在硬板床上,靠体温互相取暖。黑暗中,偶尔能听见木质房梁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悄然游走。 “什么声音?”祝清时警觉地问。 “老房子嘛,大概是老鼠。”祝惊蛰困倦地嘟囔。听着弟弟在身侧因腰背不适而细微地调整姿势,他轻声问:“这次莲花奖的推优,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知道弟弟为这个比赛赌上了多少。堂弟的目标一直是国家歌舞剧团,然而他大一的时候出过一次舞台事故,那次事故凶险,差点伤及腰椎。当年就准备参加的比赛也就这么推迟了。 如今两年过去,舞蹈系的好苗子一茬一茬的出去比赛,而祝清时还在努力恢复,却总也回不到受伤前的状态。 刚受伤时,家人们都担心的不行,一直想让他转专业,但祝清时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好在他的伤势恢复的还可以,虽然有些极为复杂的动作做不了,但正常跳舞练舞都没问题。 但…练功久了,也总是有些损伤。 祝清时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嗯,下月评选。”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两年了,从那次差点断送舞蹈生涯的事故中挣扎回来,他早已学会将所有的野心与不甘,都死死压在心底。 “那你的身体…” “不用担心,我觉得还好”祝清时拍了拍堂哥的后背,“实在不行我不会勉强的”。 他的话音越来越低,两个人闲话着家常,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 半梦半醒间,祝清时只觉得浑身发冷,一条冰凉滑腻的东西缓缓缠上他的脚踝,力道之大,带着不容抗拒的禁锢意味。他伸手往旁边推了推,身旁却空无一人。 “哥?”祝清时猛地坐起身,周遭漆黑一片,那冰脚踝间那冰冷的触感瞬间消失,仿佛只是错觉。 “嘶——嘶——清时——” 一道暗哑的男声仿佛贴着他的耳廓响起。祝清时咬紧牙关,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不知何时又失去了意识。 “清时,清时?醒醒”,祝惊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发烧了,咱们现在得赶紧下山。” “哥?雨停了吗?昨晚你去哪儿了?”祝清时感觉迷迷糊糊的,脑子不甚清明,“我半夜起来你怎么不在床上。” “外面都晴天了,傻孩子,你做梦了吧?”祝惊蛰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我早晨醒了你正抱着我说梦话呢。” 那梦境还怪真实的,祝清时心想。 他忍着头痛坐起身,手下却摸到一个冰冷、坚硬、且正在微微搏动的东西。 祝清时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想也没想就猛地将那东西甩了出去—— 那物件“咚”地一声闷响砸在老旧地板上,滴溜溜滚到墙角,竟完好无损。他惊魂未定地看去,瞳孔骤然收缩——那赫然是一枚布满诡异纹路的蛋。 祝清时盯着那枚诡异的蛋,沉默了几秒,忽然轻声问:“哥,你看到墙角那个东西了吗?” “什么?”祝惊蛰边往背包里塞衣服边转头看向墙边,随即倒吸一口凉气,“我去!这、这哪儿来的蛋?!” 他猛地想起昨晚房梁上的窸窣声,脸色一变,“不会是……昨晚那‘老鼠’其实是这玩意的妈吧?” “那得多大的蛇才能下这么大的蛋?!”祝清时脸色难看,又想起昨天晚上那个让他窒息的奇怪梦境。诡异中又让他感到了那么一丝合理,“这么说咱俩命还够大的。” “昨晚我睡的太死了,你又发烧烧的不清醒,咱俩都没动弹,所以母蛇觉得没有威胁”,祝惊蛰推理道,“当然了,你要硬说是你自己生的我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咱家养得起”。 祝清时无言以对,只能送哥哥一套老拳。 “还是有点邪门,摔都摔不坏”,他盯着那枚表面一丝裂缝也没有的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在心底蔓延,问道,“这东西怎么办?” “别碰为妙,让它自生自灭吧。”祝惊蛰拉了他一把,“赶紧下山,你还在发烧呢。” 他们没有再碰那枚蛋,将其留在了空无一人的老宅里。 好在回程一路顺利,祝惊蛰把弟弟送回了家。 “真不用去医院了吗?”他担忧的摸了摸祝清时的额头,“还是有点烫”。 “不用了哥,你回去歇着吧”祝清时催哥哥赶紧回家,“我上去吃点东西睡一觉就好了”。 ** 祝清时在s大舞蹈学专业读大三,年初家里刚给他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买了一套小小的复式,楼上练舞,楼下自住。 连续奔波两天,祝清时感觉腰痛的很厉害。事实上,为了莲花奖的编舞,祝清时已经连轴转了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他总是靠着止疼药和安眠药入睡。 吃完早餐后,又吃了一粒止疼药,他疲惫地扑向柔软的被褥。 就在身体接触到床的瞬间,一个坚硬且微微搏动的触感,从他腰侧清晰地传来。 祝清时猛地掀开被子,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那枚本该被留在祖宅的蛇蛋,正静静地躺在他的床上。 第2章 第 2 章 望着床头柜上那枚去而复返的蛇蛋,祝清时二十多年来坚定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有点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 首先,排除所有幻觉和恶作剧的可能;其次,这东西目前没有表现出攻击性。 祝清时一筹莫展,只能先给自己的倒霉堂哥打电话问问情况。 “哥,你那边……一切正常吗?比如,没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没有啊,咋了清时,是不是还不舒服?” 听到堂哥一切如常,祝清时顿时明白——这玩意儿是冲他一个人来的。 他不动声色地结束了通话,没透露半个字。 既然甩不掉,也感觉不到危险,祝清时决定换个思路。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蛋捧到落地灯前,蛋壳上暗色的纹路在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他用指尖极轻地拂过,触感温润,竟不似死物。 “你到底是什么?”他低声自语。 这东西除了执着地跟着他,并未展现出任何威胁。祝清时甚至觉得,自己发烧带来的不适感,在碰过它之后似乎都减轻了些。 这个发现让他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他不再试图搜索,而是重新捧起那枚蛋,将它放在枕边。 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奇异地安抚着他过载的神经,连腰间的隐痛都缓和了不少。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他忽然觉得,或许今天不吃安眠药也能睡个好觉。 “最好别让我后悔这个决定。”他喃喃着,放任意识被睡意吞没。 ** 他又做了那个梦。 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但这一次,那冰凉的触感不再仅限于脚踝。它像一道拥有自主意识的水流,缓慢而坚定地沿着他的小腿蜿蜒而上,掠过膝弯,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战栗。 祝清时想要挣扎,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捆绑,动弹不得。那冰冷的触感缠绕上他的大腿,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探索的意味,所过之处,紧绷的肌肉奇异地松弛下来,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随后,这触感盘桓而上,最终停驻在他的腰腹间。 那里的酸胀与不适,在梦境里被无限放大,而这冰凉的缠绕却成了唯一的慰藉。 它没有收紧,只是在腰腹部盘踞,像一个专注的守护者。一片混沌中,祝清时仿佛听到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叹息。 紧接着,那缠绕的触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宽大的手,带着同样冰冷的低温,覆上了他腰侧最脆弱的弧线。 祝清时瑟缩了一下,一股微弱的暖流自冰冷中缓缓涌出,丝丝缕缕地渗入他腰间,熨帖着深藏的旧伤。他的身体本能地向着暖流的源头靠拢,却被拽入更深的梦境…… **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在祝清时脸上。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个涌入脑海的念头是:今天似乎睡得出奇的好。没有辗转反侧,没有安眠药带来的昏沉,甚至连爬山复发的腰伤都只余下钝痛而不是尖锐的刺痛。 他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指尖却触碰到一个冰冷而坚硬的熟悉轮廓。 祝清时的动作瞬间僵住,睡意如同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所有光怪陆离的记忆——老宅的惊魂、去而复返的蛋、灯下的端详、睡前的尝试,全都清晰回笼,与那个诡异的梦境交织在一起。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原来这一切不是梦。 至少,身体的变化都是真实的。 他盯着那颗近在咫尺的蛋,心脏却越跳越快。 代价,他想到。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能治好我的身体,那我应该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幼时曾观看过的《第某号当铺》浮上他的心头。 □□?灵魂?还是别的什么他无法承受的东西?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他想要立刻将这枚诡异的蛋扔进楼后的池塘里。 可这时,另一个更强烈的声音却从心底缓缓升起——如果真的能治好呢?那困扰了他许久的、几乎扼杀他的旧伤,如果能换来完美的《白鹤》,甚至是他一度不敢奢望的国家队…… 几个眨眼间,风险与渴望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最终,那份对舞台近乎本能的渴求,压倒了一切未知带来的恐惧。 如果能重返巅峰,为何不押上一切去赌一个可能? 祝清时缓缓坐起身,目光始终注视着那颗蛋。他沉默了很久,最终,用一种复杂却坚定的语气,对着空气,也像是对着自己,低声说:“我们得谈谈。” 空气里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 “Emmm,We need to talk about it .” …… 祝清时皱起眉,不死心地拿起手机,打开了x道翻译。 “Nous devons parler.” 他对着手机念出法语。 “Necesitamos hablar.” 西班牙语也石沉大海。 “話そう。” 他甚至尝试了发音生硬的日语。 那颗蛋依旧毫无反应,静静地躺在枕边,仿佛在无声地嘲讽。 祝清时泄气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揉了揉眉心。看来语言不是障碍,是沟通的方式不对。 又想到了什么,他拿起手机,在搜索框中输入:被灵异的蛇蛋缠上了怎么交流? 看着满屏《灵蛇的报恩》《蛇妖娇宠我生了他的蛇蛋》,祝清时再次陷入沉思…… 随便点开一篇,他的目光在“缔结契约”、“滴血认主”还有其他一些糟糕的关键词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开。 太离谱了! 他沉默地关上手机。决定先解决更实际的问题。 就算要“献祭”,也得先填饱肚子。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 昨天就没有好好吃饭,今天更是随便吃了点早餐就一觉睡到下午,祝清时感觉饥肠辘辘的。 虽然作为舞蹈生需要严格控制体重,但是他向来不愿亏待自己的味蕾。 减油减盐版清炒西蓝花、虾仁炒蛋,再加很少一份番茄菌菇汤,祝清时很喜欢做饭,可惜舞蹈生的饮食结构限制了他的发挥。 吃完饭,祝清时把没动静的蛇蛋转移到练功房角落的高脚凳上,这样无论他在房间的哪个位置,都能用余光扫到。 他准备练功。 祝清时学了十年古典舞,在天才云集的舞蹈学院,他曾属于天赋高又很努力的那一类人。 然而自从大一莲花奖评选前被当时的舞伴摔伤后,他的腰部状况已经不能支撑他长时间练习了。 他在镜子前站定,做了几组标准的开合跳和吸腿跳,充分激活热身后,才开始练习下周准备参加莲花奖推优评选的独舞《白鹤》。 细细抠完几个动作,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外面的天黑了下来。汗水几乎浸透了他的练功服,一股熟悉的、源自旧伤的刺痛从腰间蔓延开来。 那颗蛋依然老老实实地待在墙角,没有任何变化。 祝清时放松下来,打算好好泡个澡,洗刷掉这两天的紧张与疲惫。 他把蛋随手搁进洗手池,然后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水。 浴室里,浮满泡泡的水面外露出两条光滑洁白的胳膊来,祝清时舒服的眯起了眼,热汽蒸腾,他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 氤氲的雾气覆盖了墙边的整面镜子,一片朦胧中,镜面仿佛比平时更暗沉了些,像是通往另一个维度的入口。但浴室的主人正惬意地享受着温暖,对此毫无察觉。 ** 祝清时是从一阵强烈的窒息感中惊醒的。 一双无形的手仿佛刚从他颈间抽离,冰冷的触感还停留在皮肤上。祝清时心脏狂跳,猛地从温热的水中坐起。 他不小心睡着了,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祝清时撑着浴缸边缘站起身,或许是因为起得太急,也或许是梦境带来的虚弱,他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完了。他下意识地伸出胳膊,准备迎接撞击。 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肩膀和后背。那触感……冰冷、有力,且真实得可怕。 祝清时僵硬地、一寸寸地回过头。 氤氲水汽中,一个长发男人的轮廓逐渐清晰。对方向后退开半步,沉默地立于缭绕的雾气里,他眉目清俊,轮廓柔和,甚至生着一双悲天悯人的垂眸,宝相庄严得如同庙宇中走下的佛子。然而,当他抬眸看向祝清时,那双瞳孔却骤然收缩,化作一双冰冷的、属于捕食者的深青色竖瞳。 神性与兽性,在他身上达成了惊心动魄的统一。 几乎是本能地,祝清时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肩头,射向洗手台—— 空了。 那个他亲手放进去的、盛着蛇蛋的洗手池,此刻空空如也。 所有线索在此刻联成了一条线。祝清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因紧绷显得有些抵哑,他看向男人,问道:“你……你是那颗蛋?” 男人迎着他的目光,古老的腔调在潮湿的水汽里缓缓荡开。 “吾乃茂荣山山神,元逐九。” “不管你是谁,”祝清时打断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出去。我要换衣服。” 祝清时表面从容,心理暗自崩溃。毕竟围着浴巾在浴室里跟人对峙真的很荒谬啊! 他穿戴整齐后回到客厅。只见元逐九正站在客厅中央,微微仰头,专注地审视着客厅的电视机,那神情,仿佛在观摩一件罕见的上古法器。 祝清时在沙发坐下,深吸一口气,决定掌握主动权:“你说你是山神。那么,你跟着我下山,有什么目的?” 第3章 第 3 章 元逐九闻言,将目光从电视机上移开,落在祝清时身上。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 “吾……”他开口,又顿住,那双非人的竖瞳里,掠过一丝犹疑。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个凡人解释。 在山中沉睡百年,外面早已日月换新天,信徒们也皆化为尘土。 他睡睡醒醒,不知年岁,直到被祝清时完全唤醒,借着这个少年,看到了这个奇妙的时代。 在世的几百年里,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时代。高耸入云的楼宇、飞速行驶的奇怪马车、成百上千人一起飞行…人人穿着奇怪的服装,还有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他看到那些人类,性别不同,年龄不一,但他们看着都无比富足。 就算曾位列神职,能够上天入地,食过山珍海味,饮过美酒佳酿……但元逐九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时代,这让他不禁对产生了一丝憧憬与好奇。 斟酌片刻,他看向祝清时,语气沉静道:“吾曾历世,多见朱门酒肉,路有饿殍。”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仿若穿越岁月的回响,“而今楼宇接天,凡人御风而行,稚子欢笑于庭,老者安坐于堂,众生百态,不见悲声。” 他将目光转向窗外的万家灯火,最终说道,“此乃人间盛世,吾欲长留,观其始终。” 祝清时沉默了三秒。 这位山神用最古老的腔调,发表了一番堪比政府工作报告的感言。他消化了一下,然后抓住了最核心的问题。 “懂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用谈正事的口吻说,“所以,你的诉求是想在现代社会合法合规地长期居留,对吧?也就是……安家落户?” 他拿起手机,一边搜索一边喃喃自语:“这算特殊引进高层次人才吗?得先给你上个户口,还是得先办个身份证……” 一个住在山洞里的神,简称山顶洞神吧,对现代产生好奇,想在现代落户,听起来真的很合理。 比“邪神不满当今生活太过便利坚持想要反新复旧为祸人间”合理一百倍。 但馅饼为啥就砸我头上了? “那为什么选择我呢”,祝清时直接发问。 “守山人后裔,八字相合。” “那你留下后要做什么?” “天地灵气式微,吾欲汇聚信徒,修复灵气”,元逐九正色道,“况且,凡间生活甚是有趣,吾生欢喜。” 听到“修复灵气”,祝清时眉头微蹙。 “你如何保证不滥用力量,遵守我们的秩序?” “吾以信仰为源,行恶,则自断根基。” 很合理的制约机制。祝清时顺势追问,“那你现在有多少信徒?” …… 元逐九陷入可疑的沉默。 在祝清时“不会吧”的眼神中,他缓缓开口:“你曾朝吾跪拜进香,你即是吾之信徒。” “合着你现在就我一个信徒!”祝清时顺了顺气,又问他:“那本光杆司令能帮你什么呢?” “你八字特殊,与我联结,沐浴月华,可助我恢复术法。” “联结?”一时间,那些糟糕小说的糟糕关键词全部涌上心头。 祝清时赶紧追问,“联结……具体指什么?” 元逐九的目光掠过他额前尚带水汽的发丝,落在他因刚泡过澡而微微泛红的皮肤上。 “气息交融,方为联结。”他声音低沉,“同食同宿,是为基本。” 祝清时耳根莫名一热,随即又想到现实问题,“空口无凭,我怎么信你?” “可立契约”,元逐九道:“古时,我们与巫立契,建立联结,巫以祈舞收集信仰念力,神获信仰,则予巫神力。你身有旧伤,获此力,或可治愈。” 身有旧伤,或可治愈。这一刻,祝清时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 他压下悸动,追问:“说具体点,有没有更……高效率的办法?” “有”,元逐九的视线扫过客厅的电视机,“这可是留影石?此物念力磅礴,你若能去其中起舞,令万众观瞻,心生向往,便是无上信仰。” 朋友,当然,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很想在电视里跳舞。 但我上次上电视,还是因为出事故在地方台被轮播。 祝清时轻轻碎掉,不过,他明白了元逐九的意思。 “如果……我能让千万人,通过留影石看到我的舞蹈呢?” 元逐九盯着面前言语坚定的青年,竖瞳几经变幻,最终答道:“那便是……滔天之力。” “好。”祝清时不再犹豫,“我们何时立契?” “子时,月华最盛。” 祝清时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九点。 “那我们等一等?现在你想做点什么?看电视吗,我是说这个留影石,我们一般叫它‘电视’”。 “可”元逐九矜持点头。 祝清时拿过遥控器,教了元逐九开关和换台,然后说:“那您老先看着,我做点饭吃。” 元逐九望过来,什么也没有说,但祝清时觉得他看到了一丝渴望。 “要一起吃点吗?” “多谢”元逐九矜持颔首,然后提点到,“不必敬称。” 祝清时认命的点头,问他:“你想吃什么?你们神也得吃东西?” “术法未复,不可辟谷。”元逐九解释,又补充道,“午时,吾闻你吃食,甚喜。” “好的…我给你做。” 祝清时平时在家不做复杂的菜式,所以也没有存很多食材。他做了简单的虾仁蒸蛋、香煎鳕鱼,炒了两份时蔬,又煎了一些牛肉饺,煮了一碗酸汤馄饨。 元逐九很给面子的一口没剩。 真的很符合没见过世面的山顶洞神。 看着空盘,祝清时莫名生出几分成就感。 ** 明天就要收假了,祝清时开学后将会一整天都不在家,他感觉很有必要提前规划一下这位神的时间。 “你能出门吗?我是指,晒太阳。” “吾与常人,无异。” 祝清时听着这奇怪的拿腔作调,觉得这很难装成和常人无异的样子。 说不准会被当成剑蝶抓起来。 “想要与常人无异,你得先学好普通话。”祝清时挠挠头说,“明天放学回来我给你带点教材吧。” 元逐九一错不错地盯着电视,敷衍地点了点头。 ** 子时到了,元逐九意犹未尽地关上了电视机。 “来吧我的神,怎么才能签订契约?” “祈神舞,”元逐九示范了几个动作,看得出来,他基本只看别人跳过。 幸好祝清时专业对口,他很快就复原了动作,并且无师自通地连成了一整支舞。 元逐九盘腿坐下,欣赏了一会儿。 他双手置于膝上捏了两个莲花决,示意祝清时闭眼。 祝清时闭眼重复着这只舞,他感觉到元逐九的呼吸逐渐贴近,一双冰冷的手扶住了他的下巴,接着,元逐九冰凉的额头贴了上来,在他耳边低声默念了几句。 冰凉逐渐退去,祝清时感觉到一阵颤栗。 他忍不住抖了两下,轻轻的问,“可以了吗?” “嗯。”元逐九答道。 祝清时松了口气,睁开眼,发现元逐九还坐在原处,似是没有动过。 一片鲜红而复杂的纹路在祝清时额头上若隐若现,最后逐渐隐没进皮肤。 祝清时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额头缓缓流至全身……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站起来扭了扭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腰痛减轻了不少。 “这是契约福利吗?”祝清时惊奇的问,“我感觉腰没那么疼了。” “正是,长此以往,或可痊愈。” “那我们就算是一起沐浴过月华了?”祝清时开心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去次卧睡了,主卧的大床让给你”。 元逐九看起来有些意外,他说:“吸收月华时间不足,收效甚微,你理应与我宿在一处。” …… 出大问题! 这未免有点儿暧昧了。 不过契约都签了,再纠结也无用。 想到契约带来的实打实的好处,祝清时很快说服自己,吭哧吭哧去次卧抱了枕头和被子过来。 他抱着被子站在床边,看着盘坐在床中央、没有半分要让出位置意思的元逐九,深吸一口气:“那个……能不能变回原形?” 和一个人形生物同床共枕压力太大,但如果是一颗蛋,心理负担就小多了。 元逐九闻言,抬眸看他一眼,似乎有些不解,但并未多问。只见他身上泛起一层微光,身形在光芒中迅速缩小,最终变回了那枚晶莹圆润的蛋,安静地落在枕头边。 “多谢体谅。”祝清时松了口气,这才安心上床,将那颗微凉的蛋揽进怀里。 夜深了,祝清时难得不靠安眠药就能获得好眠。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屋里,一束肉眼可见的微光穿过云层,违背了物理定律,直直地打在祝清时身上,又向他怀里那颗晶莹圆润的蛋传递。 ** 周一,系里的推优评选正式开始。 安排好元逐九一天的电视节目,祝清时一大早就出了门。 系里对这次推优非常重视,从独舞,到双人舞、群舞,每一个项目都安排了十名老师评分,并且还要多次评比、晋级再评,最后选每项的前三名送去参赛。 祝清时排在上午的第10个。 音乐响起,他闭眼沉息,再睁眼时,周身气质为之一变,宛若白鹤临水,振翼欲飞。 他闭眼伴着音乐翩翩起舞,动作灵动、气质出尘,一颦一簇仿若一只真正的白鹤,仙气飘飘、圣洁袅袅,掖腿转如旋风,斜探海似邀游,每一个延伸都带着易碎的美感。 或许是契约带来的微妙改变,腰肢比往日更听使唤,这让他信心大增,竟在编排之外,即兴加入了一个高难度的后仰翻腾。 动作做到一半,腰间那根熟悉的弦猛地绷紧! 他的身形在空中几不可察地一滞。 观众席的心仿佛也跟着漏跳一拍。 但他立刻稳住了,像一片被风托住的羽毛,轻巧地落回节奏里。 直系的指导教师坐在台下红了眼眶。只有她知道,这个看似流畅的补救,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去对抗身体的本能恐惧。 虽然在难度动作上有失误,但祝清时还是卡线进了下一轮。 不过此时此刻,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腰又痛了,今天他太过得意忘形。 祝清时挺直脊背朝外走去,他的后背被冷汗浸湿,但是表面依然不露声色。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推开门,看见元逐九仍保持着晨间的姿势,专注于电视节目。 听到动静,元逐九转过头,竖瞳在祝清时身上一扫,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气息紊乱,气血壅塞。”他准确地指出了祝清时的状态,“你过度透支了那点微末的契约之力。” 祝清时也顾不上形象了,扶着腰慢吞吞挪到沙发边坐下,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我也没想到后劲这么大……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现在舒服点?”他眼巴巴地望向元逐九,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元逐九单手扶住祝清时的肩,平静的告诉他:“月华未至,强行运功,事倍功半。” “那……就没办法了?”祝清时额角沁出冷汗。 元逐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 “有。”他直言不讳,“吾身即药。精血元气,皆可愈你。然你凡胎,承受有限,眼下最为稳妥之法……” 他的指尖虚点向祝清时的唇。 “由此,渡你一口元气。” 祝清时眼前一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