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禁区》 第1章 陆承野其人 芯元2178年,秋。 这是芯控局成立的第三十三年。作为总控长的陆承野身陷严重数据泄漏事件,面临职业危机。监控局局长郑诚实向其致电喊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责改,善莫大焉。 陆承野回答他三个字——少放屁。 郑诚实呵呵两声,耐心地又劝解两句,然后就啪地挂了电话,转头就联合政府安全部围了芯控局理事园区,想要和陆承野“深入探讨”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 理事园区的大门被紧紧封锁,内外均有安全部警员,将理事园区围得滴水不漏,将包括陆承野在内的所有芯控局成员全部监控。事故发生了多久,总控局的理事大楼就被围了多久。直到此时,陆承野已被困在此处十七天。 芯控局总控长陆承野端坐办公室座椅,被层层叠叠的安全部警员围住。然而此种情况下,陆承野却一脸的神游方外,似乎对面大楼上挂的那个百利农健康酒的广告更吸引他。 郑诚实重重地咳了两声,并表示,经东联大陆政府以及芯元理事会一致决议,只要陆承野愿意接入芯片接受监管,便可继续留任,免受审查。甚至将芯片都准备好了,无需购买和支付服务费。 真的是好贴心呢,陆承野几乎要感动了。 他手中把玩着郑诚实刚刚递上来的芯片,沉思两秒,然后......将其狠狠砸了出去。 甩出去的芯片打在监控局局长郑诚实锃光瓦亮的脑门上,将他的脑袋打出一条红印子,陆承野面对郑诚实通红的脸,莫名想到了愤怒的小鸟这个复古游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总控长,想必你还没有认清状况。” 被激怒的郑诚实压下愤怒,抬手示意,他身后安全部警员齐齐将枪口对准陆承野的脑门,大有报复之意。就在他们举起枪口的同时,陆承野身后一名干练的女士毅然举起手中的枪,对准郑诚实和安全部警员。 一人对一群。 剑拔弩张的氛围在办公室蔓延开来,两方都毫不退让,随时等着用枪子儿打爆对面人的脑壳。 “陆承野!你要干什么!你要反抗政府吗!”郑诚实厉声高喝。 陆承野讽刺地勾起嘴角,监控局是芯控局成立的,用以监控芯控局的行为,防止不法,却隶属于东联大陆政府,郑诚实四年前被他借机调任,断了财路,他竟攀了关系进了监控局,现在利用一切机会给他头上扣帽子。 也算是风水轮流转。 陆承野此时依旧能悠闲地给自己的咖啡加一勺糖,被困半个月,他的办公室里竟从不缺物资,无论是平价的营养膏,还是高端的咖啡液,应有尽有,全靠总控长办公室角落里一台小小的超智能冰箱兢兢业业地运作着。足以支撑陆承野和阿织这半个月来的生活。 园区外陆陆续续路过成百上千的为生活而奔波的群众,无一人将眼神投进此处,也无人知晓园区内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混乱。园区内的理事们就无法这么悠闲了,人人被控制在自己的办公室,对着安全部警员毫无意义地单方面沟通,换来他们一阵阵的沉默,再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芯控局第一副总控长赵峻挺拔的脊背在这半个月的管控中彻底佝偻,他被两个安全部警员带领着,来到总控长办公室。 赵峻卑微地穿过层层叠叠的监控局队员,对每一位他不小心碰到的警员赔礼道歉,小心翼翼地躲着泛着油光的枪口,见到了明明距离不远却阔别半个月的总控长。 话还未出口,泪先流出来。 “总控长,求你了,别坚持了,咱们理事也有自己的生活......” “只要安装芯片,再接受两年监管,就没事了,期间您还可以继续做总控长......” “理性芯片已经十分成熟,咱们内部受到监管,这您是知道的,绝不会窃取您的脑数据,而且芯片也已经给您免费,并不需要付什么代价,这笔买卖很划算......” 呵。听到“买卖”两个字的陆承野在心中嗤笑,买卖,一切都是买卖,正如他如今的境况,何尝不是买卖造成的。 赵峻却突然变了脸色,从战战兢兢到泰然自若,只需要短暂的一秒。而无人对此感到奇怪。赵峻挺直了脊背,露出一副循循善诱的面色,兴致高昂地向陆承野讲述起理性芯片的好处,仿佛一位热情的销售。 “总控长,您听我给您分析,这理性芯片不是来入侵您的生活的,而是来帮助您的生活的,在芯片的辅助下,您将拥有更理性的思维,更有条理地组织好您的生活和工作......” “只要您接入芯片,不仅可以获得更高的决策效率,还可以为您的职业前途保驾护航,可谓是一举两得……” 陆承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赵峻面色转变的那一刻起,陆承野就知道是他脑中的理性芯片起了作用,在芯片的指导下,冷静的推销比哀哀戚戚的乞求成功率更高。 可是,明明泪还在赵峻的眼眶里。陆承野观察到。 理性芯片......陆承野将这几个字砸吧了一遍,摇了摇头。 理性芯片正是芯控局下属的芯片制造商和发行商推销的产品,主打“理性”两个字,顾名思义,就是让接入芯片的人变得更加理性,从而减少风险,在生活和工作中永远做出正确的选择,用以保护自己的感情和资产。 陆承野作为芯控局的总控长,正负责控制制造商和发行商的行为,将其行为控制在合法范围内。当然芯控局自查自纠仍旧不够,因此有了监控局。 监控局是芯控局成立的,其中不仅有原芯控局的成员,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岗位上,还有已经卸任的成员家属任职。东联大陆政府因这一点,强行征其为政府控芯总局的其中一个部门,并撤换其重要岗位的任职人员。 郑诚实能在监控局干到现在,真不知他到底走的什么路子。 这场对峙进行到这里已经毫无意义,陆承野感觉到手腕上的智能个人终端有轻微的震动,他终于沉下一口气,放下翘在桌子上的脚,将咖啡大口喝完,杯子被他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发出微弱的声响。这一平常的行为却让监控局的警员如临大敌,纷纷攥紧了枪,蓄势待发。 陆承野却命令:“阿织,放下枪。” 阿织没有任何犹豫地将枪放下,作为他的总秘书长兼保卫员,阿织从不质疑他的任何决定。 陆承野从座位上站起来,面对着监控局的所有人,面色平静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本人陆承野,芯控局总控长,于2178年3月17日,自愿解职。” “并接受审查。” 随即他将一枚小小的发光配件从抽屉里拿出来,随意地放在桌子上,那是他的个人电子印信,里边储存有他的虹膜、指纹信息,通过扫描**人像随机生成一个可供验证的纹样,扫描纹样可展示个人全息面孔,在签署纸质文件时附带,用以确认签字人身份。这高超的技艺正出自陆承野之手。 在这个时代,公开一件事,和保密一件事是同样的难度。个人信息早已不是秘密,大隐隐于市,正如陆承野所说,如果所有人都被防备,那么抓到小偷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正因如此,即便陆承野的虹膜和指纹早已被全部公开,内网可查,也没有任何人盗取。因为任何人盗用他的身份都是无用的——谁知道你拿到的信息是不是窃取?必须提供全息影像。 “身份印鉴送给你们,虽然你们也用不了。” 陆承野就将自己的身份信息轻飘飘地送出去,赵峻因他的妥协而眼中爆发出光芒,郑诚实半信半疑,并没有被这句轻描淡写的鄙视激怒,显然是理性芯片起到的作用。 陆承野就这样被羁押至监控局。他轻易的束手就擒似乎触怒了想要在他身上找到成就感的一群人,于是陆承野就被持续羁押在监控局,翻来覆去地审问。 自总控长的位置彻底空出来。这片看似祥和的地方,内里就爆发出腥风血雨,理事园区内洋溢着一张张笑脸,笑脸背后是一把把刀子,眼芒直指总控长办公室。 总有一人会胜出。原两位副总控长之一的邱元坐在总控长办公椅,也就是两个月前陆承野坐的位置上,端着一杯百利农健康酒,笑眯眯地感慨。 如果陆承野看到他这幅样子,一定会贱兮兮地提醒他,总控长的位置可不是好坐的,你瞅瞅我。 可惜他不在。 这也不奇怪邱元为何会在上任两年后就骤然离世。 而此时陆承野已被审查两年,监控局终于决定放他出来,于是在第二年的寒冬,陆承野被秘密送上审判庭,判决没收他的全部财产,并正式开除芯控局总控长的职位。 陆承野在审判庭上被关了对话器。他无法说话,也无话可说。 芯控局内的变动无外人知晓,也早无人盯着芯控局总控长的位置。原因也很简单,自陆承野解职之后,总控长办公室的椅子就像是受了诅咒,四年轮番坐了三个人,但谁也坐不热乎。 直到第五年,顾明风空降到此。 第2章 新官上任 芯控局,理事会议室。 今天是新任总控长顾明风上任的第一天,全体理事会议定在了下午两点,时间还早,理事办公室却已经坐满了人。 理事们各司其职,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地响。数据与策略理事李振庭正在窗户前打一通电话,声色俱厉地数落着电话对面的人。 “我他妈怎么跟你说的,让你昨晚务必将第七区的数据发到我的邮箱,你现在说你生病了,你他妈早干嘛去了?”李振庭喷出的唾沫星子星星点点地打在擦得近乎隐形的玻璃上,生生让其显形了,可惜了保洁大叔一早上的劳动工作。 李振庭是个年过五十的半老头,平时最是和善,深谙“有话好说有事好办”的高情商做派,能被逼到这个份上,可见是真急了,在座几人均为电话对面那人捏一把汗,纷纷祝愿他下一份工作进展顺利。 “那个,房理事,我需要您的协助,”李振庭前脚骂完人,后脚弓着腰向房燕燕献上自己最灿烂的笑容,“您看能不能从您那调出一份原始数据,我来整理......” 技术理事房燕燕坐在旁边悠闲地翻了个白眼,现在才开会整理对齐数据,你们他妈早干嘛去了? 技术部一向是加班最多的,熬几个大夜就把数据都整理好了。因此房燕燕女士极为省心,但依旧抵抗不了“能干活的人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活”的定律,擦屁股的工作瞬间又落到了她的头上。 房燕燕在心里白了他一眼,第一百次骂他是个废物,嘴上却言简意赅:“我让小唐导一下。” 李振庭连连点头致谢。顾明风的调任通知下得急,半个月前才通知他们,芯控局的既往数据那么多,靠着员工加班短时间内整理完,即便这样,也还是不够完整。 债多了不愁,但态度还是要有的。因此有了这个会议,几位理事“串供”一般,将轻重缓急在内部先排了个序,免得谁嘴快说得太多。 “那事儿......咱们怎么汇报?”安全理事周延面露难色地问道。 会议室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即门突然被推开,两位副总控长前后脚进门,赵峻丝毫不见几年前被围的狼狈,打扮得人模狗样,另一位副总控长郑宏上任没过几年,跟在赵峻身后一起进了会议室。 “该怎么汇报就怎么汇报,总控长是芯控局的战略总决策人,我们应该相信他的判断。”赵峻回答了周延的问题,又切换成一副官方招牌笑容,热情地寒暄,“时间仓促,几位辛苦了,下午的汇报由我起头,尽量把最紧急的那事,先讨论出个大致策略。” 几位理事齐齐站起问好,并点头表示感谢,赵峻话锋一转,问道:“总控长到哪了?” 外宣理事王璐化着精致的妆容,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优雅地向落地窗外一指。 理事园区外,一年轻高挑,穿着笔挺西装的青年男性正在人事部员工的簇拥下走进大门。 理事园区说大不大,只有两栋办公楼,但是说小也不小,园区内五脏俱全,除了这两栋智能办公楼,还带有一个大花园,一个博物馆、一个图书馆,以及一个三层的食堂大楼。顾明风从资源调配中心被调任到此,一进门就......迷失了方向。 “总控长,您这边请。” 新任秘书长小崔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腰背弯成标准的15度角,右手手心向上,为新任总控长指引方向。 小崔的接待简直无可指摘,一路领着晕乎的顾明风,在偌大的园区里找到四通八达的路。顾明风脑中的芯片面对庞大的建筑群,有条不紊地分析起数据。 【环境生态指数:98.7分,适宜生存等级:一级。】 【环境人和指数:99.1分,适宜社交等级:一级。】 【环境美观指数:99.6分,适宜观赏等级:一级。】 一切都是最高等级,顾明风想起资源调配中心那一连串的三级......算了,不想了,随即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去。 花园是整个园区里占地面积最大的一片建筑,在整个园区的最中心,不仅有壮观的雕像和喷泉,还有各色珍奇花卉,如今正值春天,花卉开得茂盛,扑鼻的香气直冲着顾明风袭来。 “这里的植物都经过基因改良,能够自主调节生长状态,以适应气候,”小崔面带骄傲,“这是芯控局创新部的最新发明,这些植物经过改良后,甚至能够一直开到冬天。” “你们的创新部还负责生物工程?”顾明风疑惑道。 小崔微笑解释:“创新部并不直接负责生物工程,而是创造辅助生物工程技术的器用芯片。” 顾明风点点头,他观察到小崔的步伐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节奏,在每一种花丛前停留两分钟,介绍一分钟,最大效率地展示芯控局的独特资产,又不至于浪费时间,或是让顾明风感到无趣。 芯控局的理性芯片果然是最高端的,说不定还有人已经接入了内测版本。顾明风暗暗惊叹。 二十分钟后,恰好在顾明风有些烦躁的时候,小崔指引他离开公园,到达了芯控局博物馆。 一栋造型简约但装修大气的白色建筑赫然立在顾明风眼前,入口处的感应门在他们靠近时无声滑开,馆内播放芯控局智能语音助手的声音。 “欢迎光临芯控局博物馆,本馆始建于2158年,用以陈列芯控局创新产品,展示芯控局发展历程,暂不对外开放......” 小崔用手在虚空中一划,智能语音骤然停止。 “您这边请,我带您看一下每一代芯片的样品。” 顾明风随着他的指引来到一排玻璃展柜前。柜子里陈列着两排指甲盖大小的银色芯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一、二、三....第六个,顾明风找到了自己如今接入的第六代芯片样品。这是目前最高端的芯片,可直接在芯片内发布新版本,无需重复接入。 展示柜上方有一台全息投影仪,就在顾明风观察芯片样本时,全息投影仪刚好打开。展示的是芯片内部的各代系统版本,从最老到最新的第八版本,它们的各项信息数据直观地呈现在投影上。 第八版本的芯片是陆承野解职后的第三年开春推送的,据说这个版本的理性芯片对脑电波的检测更加精准,对事态的判断更为成熟,悬浮地铁、能量车站的站牌,甚至东联大陆单日营销额第一的东联商业大厦的楼顶上,均挂着新版本理性芯片的广告。 广告商们在全息电视前齐齐高喊耳熟能详的广告词,“让情绪更冷静、让判断更精准、让事务更高效”,从而“让利益唾手可得”!这广告词还带着旋律,就连小孩子都能哼出几句。 顾明风想,如果能让他接入,他的反应将会比其他人更加迅速。 小崔笑眯了眼,他真是一个十分专业的秘书,自顾明风露面的那一刻起,笑容就没有从他的脸上掉下来过。此刻他看着顾明风对着第八版本露出渴望的眼神,恰到好处地送上见面礼。 “芯控局的全体工作人员均配备最新版本的理性芯片,您的更新系统已经准备好,随时为您接入,”小崔的话转了个弯,“如果您需要的话。” 需要,太需要了,认为自己十分依赖芯片决策的顾明风点点头。 送礼就是要这样不动声色,老油条小崔满意地领着顾明风往博物馆深处走去。他们路过其他芯控局的产品,顾明风都兴致缺缺,小崔察言观色,也不停留,步伐均等地带领顾明风走马观花。 右侧有一整面墙壁用来挂放历任总控长的人像,并标注着任职时间和主要功绩。顾明风的目光从这些生动的人像上缓缓扫过,不知这人像用了什么技术,随着他的走动,这些人像也会转变方向,仿佛正在注视着他。 突然,顾明风注意到一个空的相框。这个相框与其他的规格完全相同,只是里边空无一物,在墙壁上显得格外突出。 “这是?”顾明风问道。 小崔的笑容罕见地僵硬了一秒钟,又快速地恢复,说道:“这是......第四任总控长的位置。” 第四任总控长? 顾明风在记忆里从前往后数,首任总控长是将军罗德,第二任是他的学生索希,第三......第四任...... 想到了,第四任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陆承野。 说起陆承野,他想到很多,什么放纵本性、随心所欲、目中无人......在东联大陆政府内部的评价体系中,他总是和这类词绑定。 当然这些也不是什么好词。 这个时代推崇高效与理性,并不崇尚自由和个性,在陆承野在任的四年内,监控局隔三差五通报他的恶行劣迹,比如在办公室煮营养膏低端汤剂,却因味道不佳而将其抛弃在废物集中地,也就是厕所的体面说法,这被视为资源的浪费;又比如出差因观赏沿途风景的需要而不乘坐高速飞机反而选择慢速的悬浮地铁,被视为工作时间的浪费...... 连顾明风在资源调配中心都能听到只言片语,可见陆承野的大名是如何得如雷贯耳。 然而他最被广为诟病的,其实就只有一条。 陆承野拒绝接入理性芯片。 这使得他失去了大部分工作人员的信任。如果最高层的战略指挥员都无法保证自己的理性,谁会相信此人能带领他们走向更好的生活? 然而陆承野真的出现过失误么?顾明风突然产生了这个疑惑,他在脑中仔细思索,好像真的没有,除了第四年卸任前。 甚至他还曾有大功。 陆承野在任期间,曾发生一起因小行星撞击而导致的智能系统过载事件。东联大陆N市因此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虽然这块小行星碎片只砸到了这座小小的边缘城市,但这座城市沿海,作为水动力能源的主要生产与调配城市,造成了全国部分城市能源链断裂,这些城市的智能系统控制中心瞬间应激,进而瘫痪,引发了全国性的恐慌。 东联大陆依赖智能系统的实在太多了,导航、烹饪、应急医疗......在智能系统退场的那一瞬间,人们的生活近乎停摆。 东联大陆政府紧急采取措施。芯控局掌握着全国绝大部分的智能芯片,陆承野因此临危受命,提前发布了他自己研发的“退烧药”,将其植入芯片底层逻辑,作为最高优先级的强制指令,快速稳定了智能系统。 但他并不止着眼于此次危机,而是直指问题本质——系统复杂化,和资源中心化。 就如同陆承野一向的做法,他顶住内外部的压力,强行将生活类芯片搭载的智能系统进行全国性降级,将处理生活问题的权利重新交还市民,并切断全国智能系统的互联,将智能系统全部拆分,以市内各智能系统企业为单位,互相配合,打造数千个可以独立运行的、安全的区域智能系统。 这个问题处理得太漂亮了,曾作为资源调配中心总负责人的顾明风不得不承认,他这一做法大大减少了他调配能源的工作量。可是......陆承野好像并未因此得到什么好处。他依旧因拒绝接入芯片的问题被广为诟病。 毕竟......从前没有发生过工作事故,谁能保证以后也没有?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不接受理性芯片管控的人,实在难以得到其他人的信任。 顾明风认为,他的想法是对的,陆承野四年前造成的数据泄漏事件,刚好印证了他的想法。 “这是个反面例子。”顾明风想起自己曾经对他的钦佩,不由得为他惋惜。 下午两点是顾明风的任职会议,专职秘书陈宇拿着一沓资料,踢拉着鞋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出现了。不同于陆承野的全息影像审判会,芯元理事会从未采用时下最广泛的高效便捷的全息会议,而是必须执行现场会议。不仅是为了增加仪式感,更是为了参会人员能保持体面。就像隔着门的狗无论叫得多凶,没有了门也真打不起来。 然而八个小时后的顾明风,坐在理事专属工作飞机上,恨不得回到会议室,将那几位理事痛打一顿。 飞机冒着烟,摇摇晃晃地向地面坠去,这是顾明风第一天到岗,也是某些人预想中的最后一天。 第3章 化名 东联外大陆的黄昏,夕阳即将退场,将地面染成一片橙红。 最后一颗螺丝被拧紧,发出一声“嘎达”的脆响,一块巨型抹布从一台老旧的净水器下出来,满意地呼出一口气,他站直了露出一张脸,才让人意识到那居然是个人。这位“抹布人”用沾满灰尘污渍的袖子抹了把额角的汗,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留下一道黑灰色的痕迹。 “搞定,”抹布人使出了高级的“拍一拍”修理**,成功地让那台净水器重新开始发出低沉嗡鸣声,喘口粗气道,“滤网堵死了,我刚疏通好,顺便给你换了根能量导管。还有啊老三蹦,下次别什么脏水都往里灌,它只是个净水器,不是垃圾处理站。” 被称为老三蹦的中年男人,看着重新流出清冽水流的出口,脸上笑开了花,忙不迭地将几张皱巴巴的货币塞进陆承野手里:“哎哎,知道!还是你有办法,芯元科技那帮孙子,这种东西坏了就直接让换新的,一有机会就借机推销他们的智能芯片,黑心得很!” 听了这话。抹布人的眼神不知因为什么有一瞬间的飘忽,随即又回过神来,三两下地将钱随意地塞进工装裤口袋,嘴角扯出一个散漫的弧度。 “因为他们靠这个赚钱,坏得越快赚得越多,”他指指自己的脑门,又指指老三蹦的,“你自己要是学会了修理方法,都不用我赚你这份钱了。” “嘿嘿,那不是照顾你生意嘛!我这钱就不乐意给那什么芯科技,就给你!” 老三蹦展开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像个拔地而起的土拨鼠,弯腰将智能净水器从地上搬到自己的三蹦子上,堆在如山般的机器里,“叮呤咣啷”地开走了,只留下“嘣、嘣、嘣”的声音。 抹布人,也就是陆承野,揣着新赚的外快,溜溜达达地往家的方向走。东联外大陆的无芯区并不像内大陆一样处处智能化,反而显得更加落后,用普通的形容词讲,那叫贴近自然,用广告商的话来说,就是有些“复古”。 然而这里还是住着不少人,犯过罪无处可去的人、不接受智能生活的人、赶不上新时代的人,在这里组成了一个与内大陆截然不同的社会,这个社会有着和内大陆截然不同的风格,透着一股毫无科技味的“原始”。 “小陆,今天收获不错?”正在自己菜园浇水的文姨抬起头,热情地和陆承野打招呼。 文姨本是东联大陆的一名外科医生,因不愿接入理性芯片被边缘化,她有一双巧手,不仅指挥得了手术刀,也能指挥菜地长出美味的食物。 “嘿嘿,一般一般,世界第三,”陆承野笑着抬了抬下巴,“您这小番茄长得可真好,给我留点?” 文姨笑骂:“就你嘴馋,晚上自己来摘!” “好嘞!那我就不客气了!” 陆承野哈哈大笑着往家走,没走两步,身旁突然窜出一个身影,差点撞在陆承野身上。 来人正是阿织,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怀里抱着几块不知道从哪个废弃电子设备上拆下来的电路板,眼睛炯炯有神。 陆承野拍拍胸脯,惊魂未定地喊:“吓我一跳,原来是你,我还以为蹿出个大马猴呢!” 大马猴对此人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做派毫不在意,兴冲冲地举着一块电路板嚷嚷:“你看!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东边有一批废弃电器,全被我拆了!这几块电路板和芯片够咱们过到明年的!” 阿织语速快得像子弹,陆承野揉了揉她一头乱发,把她原本的发型搞得更乱:“想得不错,先把你家里那一堆解决了吧,不然全是半成品!” “我的头发!”阿织狠狠地踩了陆承野一脚,抱着她的宝贝一溜烟跑远了。 陆承野呲牙咧嘴地原地单脚蹦了几下,咬牙切齿地看了眼阿织的背影,认命般的继续往家走。 陆承野并没有住在任何一栋楼里,他的家是几节旧的悬浮地铁车厢改造而成,“户型”就是一个长方形。正如他自己布置的总控长办公室,他所在的地方,物资永远缺不了,智能冰箱是必不可少的,生活物品应有尽有,除此之外,最边上那一节“仓库”还立着一个酒柜,里边摆着各种各样的瓶装酒。 回到“家”,陆承野熟练地用脚勾上门,将自己和外界隔绝。这是他家的“客厅”,一台旧沙发摆在正中,几本书籍被随意地陈列在沙发角落,还落着灰,显然很久没有翻过了,散落的零件与他从各处淘来的小玩意儿混在一起,堆在屋子角落的地板上。 陆承野不觉得家里混乱,他管这个叫“生命力”,坚决不反省自己的懒散。 他从酒柜里随便拿出一瓶酒,牙一咬开了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然后把自己扔进那张看起来快散架、实则被他加固得无比结实的旧沙发里,一个响指打开了被他魔改过的旧全息电视。 电视里主持人的三维立体身形清晰地映在陆承野的眼前,正在播报东联内外大陆的新闻,语气平缓而有力度,显得十分专业。 “本月3日晚,S市的暴动已被基本控制,政府安全部表示,暴动原因正在进一步核查,考虑追究相关负责人的法律责任。” “芯控局将于下季度启动‘家园净化’试点行动,在部分社区投放推广新一代理性芯片系统,持续优化情感波动,进一步提升社会和谐度和生产效率。” 东联大陆的新闻一条条地播报着,亮光映着陆承野凝重的脸色,他一言不发,眼神直直地对着全息电视,思维却已经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攥着酒迟迟没有再喝。 S市的暴动是近期出现的重大事故,据说是由于市民接入的芯片出现了故障,或是受到了其他信号波动的影响,市民齐齐上街抢夺物资,已造成数十人受伤,这是内网新闻中允许被透露的全部信息。陆承野有心想深入挖掘,可惜他得到的消息并不比这多多少。 另一条信息则让陆承野觉得耐人寻味,芯控局的行为一向是重大机密,东联大陆政府将其列入秘密项目之一,但凡有任何新闻,都会第一时间屏蔽,力求让一只苍蝇都飞不出芯控局。芯控局能放出试点行动的新闻,说明这已经是之前就已经确定的行动计划,可以被公布,可是做这个计划的总控长两个月前就已离职,这个计划没有因此被延后反而如此快速地被推了出来? 一般新官上任不是有三把火么?陆承野摸摸下巴沉思,芯元理事会这一招也十分高明,新官还没上任的时候将此事定下,让他放火也烧不着这儿,至少保下了这一条财路。 理性芯片确实理性。陆承野灌了一口酒想。 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驱散傍晚的凉气,陆承野爽快地呼出一口气。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然后他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靠背上,让沙发靠背松松他劳累了一天的筋骨,手中惬意地摇晃着酒瓶子,脚尖随着酒瓶子的频率左右抖动,喉咙里哼出不成曲调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如果有人听过,应该能辨认出这是一首十分复古的曲子。 困意袭来,陆承野逐渐瘫在沙发上,酒瓶子不受控制地倾斜,陆承野舒服地快要睡着了。 窗外突然“轰隆”一声。 陆承野被这声晴天霹雳般的响动惊得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酒瓶子狠狠歪了一下,几滴酒撒了出来,掉在皮沙发上,陆承野抽出几张纸胡乱地抹了几下,扔进垃圾桶。 他诧异地望向窗外,这是怎么了?只那一瞬的声响,陆承野能够判断出,这声音是从远处传来,大概东北方向。而此时虽然是夜晚,但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因此显然不是惊雷,那会是什么声音? 陆承野周围的几家住户都被这声巨响引出了门,互相猜疑着,但是天色实在太晚,大家谁也没有心思去探究这和他们无关的声音,纷纷回房间睡觉了。 陆承野开门走了出去,东北方向......陆承野总觉得自己该去看看。 他返回房间,抄起外套就朝着东北方向走去。春日的晚风还带着刺骨的凉意,陆承野拢紧外套,缩着脖子,一副“怂怂”的样子,眼神却无比镇静,他循着声音的大致方向,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穿行。 前方是一小林子,陆承野在其中穿行,十分感谢半小时前的自己带了指南针。他的速度极快,脚步沉稳,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视着所有进入他视线的物体,终于发现了一件和此处格格不入的东西。 陆承野蹲下身,将地上的金属碎片捡起来,正反面翻着查看,又用手摩挲着端口的边缘,仔细思索着。 材质独特,应该是高级轻金属,这种金属在工程中往往用作航空航天材料,难道是飞机爆炸了? 陆承野站起来,将这块碎片举起来,就着月光一寸寸查看,终于在碎片边角处看到一串数字,应该是飞机型号代码。 等等,陆承野觉得这串数字有点熟悉。 想起来了,陆承野恍然大悟,这是芯控局的小型公用飞机,他出公差的时候多次坐过,这架飞机是芯元理事会专属,东联大陆政府甚至为这架飞机分配了专属的航线,专为出差所用,速度极快,安全性也很高。 理事会专属飞机炸了?陆承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今夜有谁出行?是老油条赵峻,还是嘴贱的周延?陆承野心中充满疑问,想了想还是用手腕上的个人数据终端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了他的一位旧相识。 夜色已深,陆承野的视野越来越差,他还没蠢到在此时贸然行进,深入这片林子,于是他手指划拉一下将数据终端看板收起,将那块碎片拢在外套中,返程回家。 一路上沿途住户都十分安静,显然都在熟睡,深夜中他出去一个多小时也无人发觉,陆承野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保护着安静的氛围。 陆承野呼出一口气,困意袭来,暗叹今晚又睡眠不足,干脆明天不出班了?让老刘家里的电视再花上几个小时,应该也不打紧,无非就是电视里的人看着扭曲一点...... 他的小屋就在眼前,陆承野放松了下来,只是还没等足够靠近,他却骤然停下步伐。 小屋门口有一陌生身影。 陆承野熟练地身形一闪,躲到了旁边墙体后。过了两秒钟才探出头去,观察这人。 天色昏暗,陆承野看不清人脸,但能大概判断出,这是一位身高大概一米八的青年男性,穿着西装,行为古怪,在他的家门口左右徘徊,探头探脑,四处检查,还窥视他的屋子,仿佛一位特工。 陆承野满头问号,这是谁?为什么在他家门口?难道是芯控局改变主意决定再次逮捕他?还是郑诚实实在看他不顺眼要暗杀他?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也觉得这两种情况都有点离谱,他的行踪从来都不是秘密,要暗杀早就来杀了,不会等到现在,更何况,也不应该派个小白脸来吧,他又不吃美男计...... 但是如果送上门来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陆承野不要脸地想。 陆承野掐了自己一把,收回老不正经的想法,仔细考虑起接下来的行动。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逃。 算了,既然来了,那就是客,他自然得好好招待。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把他关家里审问,不怕问不出东西来。 想到此,他从墙后走出来,光明正大地向那人走去。那青年本在从窗户向房间里窥视,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陆承野。 陆承野是穿过高档西装的,那青年的一身西装,陆承野打眼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还带有独特纹样,应该是最贵的那家费丁罗高级定制的。只是此人虽身穿西装,却十分狼狈,身上沾着灰尘,袖子破了个大口子,头发也乱糟糟的。但面色和声音还算镇定,看得出来是位位高权重的人。 他向陆承野伸出手掌,企图握手示意。 “你好,我叫......哈罗。” “我遇到了点麻烦,希望能得到你的协助,我可以给你一些报酬。” 陆承野不发一言,面色阴沉。 自看清此人面孔之后,他就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他在心里咒骂。 小子,这化名起得也太侮辱人智商了吧? 况且,你当我不认识你呢,顾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