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春》
第1章 1
宋朝朝死了。
死在她嫁给贺凌云的第七年,为后的第四年。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原本是个热闹欢愉的日子,她从宫墙上跳下去,追来的宫人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眼看着她如纸鸢飘落,绝了命。
这消息在天还没亮时就传了出去,满京惊愕,不无唏嘘。
皇后与皇上年少情深,专宠多年,若非染了癔病,必定是要白头偕老的。
可偏偏染了病,无药可医,连这秋日都没能撑过去。
宋朝朝嫁入郁王府时不过十六岁,正是女儿家的好年纪,将门之女,风姿绰约。
若非她执意要嫁,这满京城的公子还能由她挑上许多年。
这桩婚事是她求来的,当时家中人人反对。
母亲觉得她年纪尚小,怕是做不好当家主母。
父亲则认为郁王性子孤僻,母妃早亡,他在宫中无依无靠,日后难当大任,更怕她卷入储君之争,日子不安稳。
连万事都顺着她的两个哥哥,也极力反对。他们担心她在郁王府受委屈。
可那时宋朝朝一心要嫁,谁也拦不住,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自小被娇养着,从不曾受过责罚。
为这桩婚事,她被父亲罚跪一个时辰,石阶冰冷,暗夜风寒,她一副膝盖跪的酸胀疼痛。
可最后她也没低头,红着眼眶咬牙撑住了。
三日后贺凌云亲登将军府,求娶宋朝朝。
他说:“我对朝朝爱慕已久,若能聘娶为妻,必当视若珍宝,护她周全,绝不辜负。”
贺凌云话说的诚恳,提及宋朝朝时言辞温柔,眉目明朗,浑然不似往日的孤僻沉默。
他将姿态放到最低,连入赘这样的话都说出口,宋安业听的啼笑皆非,又问起他的前程何为。
贺凌云深知不得圣宠,多年谨小慎微,可心中却有天下百川。
他同宋安业说起民生百态,深明百姓所求所愿,不强求皇位至尊,哪怕做个造福百姓的亲王也极好。
宋业安思量许久,茶凉了几次。
他从贺凌云未来能否护住宋朝朝到郁王府里的厨子是否合她口味,事无巨细考虑了个周全。
一个时辰后,终于点了头。
宋朝朝顾不得双腿有伤,躲在画屏后偷听。眼眶发热,喜极而泣。
她拽着二哥哥的袖子,又哭又笑道:“二哥哥,父亲同意了!”
二哥拿帕子给她擦眼泪,温柔又不舍道:“听到了。”
婚事终于定下,在三月初七,是个黄道吉日。
宜嫁娶。
这日子是祖母挑的,她说初七是个好日子,会带给她福气,佑她平安顺遂。
成婚前一晚,祖母拉着她说了许多话,末了悲喜不明的低叹一声。
“七七,你总算如愿了,可一定要好好的。”
宋朝朝乖巧地伏在她膝上,让他们不必挂念,她一定照顾好自己。
其实她不明白家里人为何总是担忧。
贺凌云虽然现在不受宠,可他有主见有谋略,与那些只知贪图享乐的蠢皇子截然不同。
他一定会有出息的。
她想嫁给他。
他是她遇见的,除父兄外最好的男子。
成亲那天,贺凌云破天荒喝醉了,红着眼眶同她说了许多话。
红烛映着他带笑的眉目,剔去往日的冷清,剩下无边的温柔与缱绻。
他说:“朝朝啊,终于娶到你了,我真的很高兴。”
宋朝朝哭的稀里哗啦,好好的妆面全花了。
那镶满珠玉的冠子她还舍不得摘,额上压出一圈印子。
她的丫鬟烟儿说她与出门时简直判若两人。烟儿素来口无遮拦,宋朝朝也不生气。
嫁给了意中人,这是多大的欢喜事。
三年后贺凌云继位,成为这天下的主。
其实论恩宠和尊贵,这皇位万万轮不到他。
可他锋芒毕露后渐渐入了先皇的眼,又有宋府助力,如虎添翼,几桩重要差事都办的很漂亮。
那些皇子们或平庸或病弱,在艰险万分的储位之争中,贺凌云终是杀出一条血路。
后来居上,平步青云。
继位后,从前那些轻慢待他的人都要臣服于他,恭敬喊一声陛下。
而他对宋朝朝,一如当初,不曾因身份和年岁的改变而改变。
他依然握紧她的手,温柔的唤她朝朝。
那时后宫有几位妃子,却毫无存在感。
宋朝朝得了后位和专宠,这原本是很难两全其美的东西。
人人都羡慕她。
京中不少话本写他们的故事。
两情相悦多不易,帝王家的深情,更是难能可贵。
半年后。
那位仙姿玉貌的表妹进了宫。
她会跳舞,腰肢柔软。
名叫温意柔。
可贺凌云似乎也不是很中意,只给个嫔位,封号也没赐。
连住的寝宫都甚是偏远。
中秋晚宴上温意柔月白轻纱一舞,技惊四座。
长发如瀑,我见犹怜。
双眸凝着说不尽的情意。
贺凌云却只赏了些寻常的珠玉玩意,连她名字都险些忘了。
若非宋朝朝提醒,他还以为温意柔叫温意思。
众人心照不宣,这位表妹真是不得圣心。
宋朝朝也如此以为。
直到,她意外在御书房看到一副画卷。
宋朝朝原是来送莲子汤的,贺凌云这日下朝却晚了,她在御书房等他。
听公公说皇上最近爱作画,便随手从从画缸上取了一副。
后来很多次她都自欺欺人的想过,为什么这日偏偏他下朝会晚。
为什么她偏偏抽中的是那一幅。
画中人翩然起舞,白色纱裙如月华染就,眉眼细柔。楚楚可怜之态。
正是温意柔。
画有题字。
思思,朕所念之人也。
她这才得知,思思是温意柔的闺名。
原来,中秋晚宴上,他并没有记错名字。
宋朝朝恍然记起,贺凌云画工了得,曾作一副仙鹤图给先皇贺寿。
先皇龙颜大悦,破天荒夸了他。
可他从未给她作过画。
也不曾唤她的闺名。
那晚,宋朝朝彻夜未眠。
贺凌云躺在她身边,自然而温柔的拥着她,宋朝朝却第一次觉得他很陌生。
她亲眼所见的,却是荒谬至极的。
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这次进宫的共有四名姑娘,其中一位被封为如妃,一位是贵人,两位是嫔。
只有那位如妃被临幸两次,其余都是一次。
温意柔毫不起眼。
第二日晨起,宋朝朝终于按捺不住。
她给他穿朝服,认真替他理衣襟,低声道:“皇上,你替温嫔作的画,臣妾昨日看见了。”
他神色闪过惊讶与慌张,斟酌后却道:“朝朝,你别为难思思,好吗?”
她满目错愕,心中大乱。
贺凌云说温意柔同他一样不受宠,自小过得凄苦,受人冷眼。
所以他对她总有怜惜,担心她在宫中为人嫉恨,因此事事做的隐蔽。
中秋晚宴上他对她实在冷淡,她日日伤心茶饭不思甚至昏倒在廊下。
前几日去看她,她也不求别的,只说想要他为她作幅画。
他甚至说,“朝朝,你是众星捧月着长大的,不知道她从前有多苦,日后,你能不能多多关照她?”
宋朝朝神色恍惚,“那我呢?”
他紧握着她的手,语气像当年求亲时一样诚恳认真,却句句诛心。
“你是朕的皇后,是她们不能相提并论的,朕只会有你这一个皇后,你明白吗?”
宋朝朝不明白。
她觉得眼睛酸胀的厉害,低头时眼泪就落下来了。
自己只是他的皇后,不是意中人,更无关风月。
这……多荒唐啊。
十三起她瞒着所有人爱他,可在光景重叠的年岁里,他偷偷惦念着另一个姑娘,也瞒过众生。
后来他身居高位,将她迎入宫中,依然隐忍小心,怕她为人嫉恨。
宋朝朝生平第一次起了怨念。
她陪他度过继位前最难熬的岁月,手足相残,明枪暗箭,她的父兄全力助他上位,一心辅佐他。
可他从始至终都在撒谎,他对她并非有多动心。
也或许,根本一点都没有。
她大哭一场,悲恸之下竟昏了过去。
醒来后太医同她说,她有了身孕,已满两个月。宋朝朝又悲又喜。
她从前求之不得,一朝有孕,却是说不出的感慨。
贺凌云来看她,嘱咐她要好好顾念身体,他言辞温柔宠溺,仿佛他对温意柔的隐秘爱意不曾被撞破。
仿佛,他们之间也不曾有嫌隙。
她那时才从年少梦中醒过来,眼里含着泪,低声问他:“贺凌云,为什么要骗我?”
贺凌云低头吻她的眼角,温声道:“朝朝,朕没有骗你,对你的好都是真心实意的,你是朕的皇后,朕会一辈子尊你护你,明白了吗?”
宋朝朝的眼泪却流的更汹涌了,她闭上眼睛,痛苦的摇摇头。
他骗她在年少时做了美梦,却又生生掐灭。
他才是不明白的那一个。
她知道贺凌云身为皇上,无可避免的会纳妃。
他会把对她的好与爱分出去一些,会分给很多人,或者分给一个人很多,作为皇后她应该有这份气度接受。
可她无法接受的是,他心里早早有了人,还要骗她说愿得一人心。
他不忍见温意柔受苦,所以功成名就后才让她来到自己身边。
他事事为温意柔想的这样周全,又将她置于何处?
她陪他走过的这些年,又算什么?
那日,她神色哀伤地问他,字字艰难,“贺凌云,若我不姓宋,你还会娶我吗?”
贺凌云坐在床边,一时怔愣。
宋朝朝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忽而觉得他真的离自己很远了。
那年挑起她的盖头乐的眼眶发红的人,其实并没有多少终成眷属的欢喜。
他高兴的是宋府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
只怪她识人不清,错把别有用心当用情至深,可黄粱一梦醒,早已是身不由己。
身陷这深宫高墙里,她如何还能出的去。
宋朝朝再没提及温意柔,全心全意顾念着肚子里的孩子。
她学着缝了许多款式新颖的小肚兜儿,手指被扎的疼,却乐在其中。
每晚她都给孩子念书,偶尔也弹琴,都是一些舒缓平和的调子。
她在这从容的日子里也愈发淡然。
可她的身体却一直没好全,后来又孕吐的厉害,精神总是不济,有时弹着琴都会恍神,拨出几个不成调的音。
贺凌云见宋朝朝身体久恙,为着替她分忧,便赐如妃协理六宫之权。
他说如妃贤淑良善,可以帮她分担后宫琐事,还能陪她解解闷。
他甚至大言不惭,若诞下皇子,便封为太子。
这话宋朝朝不知真假,她垂眉谢了恩,从悲戚的眸中挤出一点笑意送他。
她怨他、恼他、不信他,却不会同他闹到撕破脸。
她背后有宋氏一族,上百人的性命与她息息相关,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她再怨,也会将这皇后当下去。
好好的当下去。
成婚前一晚祖母对她说,七七,你要好好的。
她一定会好好的,不叫家中人担心。
可她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那朱砂,日复一日下在她的安神汤中,是如妃亲自熬的。
宫中人都说是如妃被皇上宠的盲了眼,竟然妄想后位。
她被以毒害皇子的罪名打入冷宫,牵连娘家,贬去山高水远的遥城。
宋朝朝不信是如妃要害她,她虽在妃位,却贤淑良善,入宫一年从不与人为敌,对她也是敬重有加。
烟儿同她说如妃为娘家求情,不停地磕头跪拜,一张脸生生毁了。
宋朝朝都来不及查证真相,那个娴静端庄的姑娘就这样没了。
她总还记得如妃教她刺绣,耐心帮她将那些小肚兜儿上的图案缝的更逼真,在她孕吐后发热时,不眠不休的照顾了她一整夜。
自己都那般憔悴困乏,却还执意要陪着她。
辛者库里病重的宫女求她救命,她毫不犹豫地请太医医治,甚至将人留在自己宫中照拂。
明明是那样心善的人,怎么会害人性命?
宋朝朝又病了一场,失去孩子,伤怀中去了大半条命。
她怀的胎儿已经成型,就这样没了,他们母子的缘分,只有短短六个月。
短到她都没能有机会看他一眼。
她夜夜噩梦,一日比一日病重,神色恹恹,消瘦的更为厉害。
贺凌云隔三差五来看她,陪着她说话,宋朝朝只静静听着,偶尔才回应几句。
更多时候,她都看着窗外出神。
那时宫中传出不少流言,说宋朝朝抑郁成疾,怕是不成了。
贺凌云鲜少地发了大脾气,将嚼舌根的宫人尽数杖毙。
他郑重地同她说:“朝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朕一定会找到好法子救你。”
宋朝朝觉得,贺凌云应该还不想她死,在尚未完全安稳的朝堂中,她大约还有那么点作用。
几日后母亲入宫探望她,哭的一双眼睛都肿了。
母亲轻轻抚她的长发,没有责怪,只有心疼和怜惜。
一如出嫁前一晚。
宋朝朝强撑出几分生机,忍着眼泪道,“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的。”
她怎能死在这样真相不白的荒谬中,叫亲者痛,仇者快。
或许是上天怜惜她,她大哥哥寻得个救命的药方子,很适宜调理身体。
她渐渐不再做噩梦,只是天光微亮时,依然忍不住想起从前的光景。
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好光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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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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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温意柔在御书房前跪了很久,发誓说她没想过害过苏苑的孩子,她根本没有用多大力气,求皇上信她。
她甚至搬出从前旧事,说自己也不曾将宋朝朝从秋千上推下,这些都是她们的加罪。
没想到贺凌云听完更为愤怒,摔了茶盏。
他冷冷道:“你还敢提从前。”
温意柔伏地大哭,却换不来半分怜悯。
贺凌云将她的宫中的人都送进慎刑司拷问。
而她的的贴身宫女彩云很受不住刑,两鞭子下去,将主子出卖的干干净净。
她说温意柔一直对苏苑怀恨在心,日夜咒骂。
除却这件,彩云还吐露了一桩旧事。
当年那些朱砂,其实是温意柔的筹谋。
温意柔素来恨极了宋朝朝,更眼红她怀有身孕,想尽办法要除去那个孩子,她知晓如妃善良心软,最好下手。
她故意寻个由头将另一个贴身宫女碧玉赶去辛者库,叫她寻个机会等在如妃回宫的路上。
而且要生着病,拼命求救。
如妃遇着发热生病的碧玉,立即停下察看,果然架不住她凄苦求情,将她带了回去。
碧玉便留在如妃身边,一直勤勤恳恳,忠心耿耿。
后来那安神汤中的朱砂,便下的神不知鬼不觉。
如妃死后,她宫中伺候的人都被发配去了辛者库,连同碧玉。
她是和彩云一同被派到温意柔身边伺候的,当年受温意柔胁迫,却害了真心待自己好的人,日夜愧疚,又受噩梦惊扰,常有神志不清的时候。
那碧玉被带上来,她一见到温意柔便激动异常,跪地磕头,请求她放过她的家人。
温意柔满目惊惶,辩无可辩。
贺凌云大怒,冷声斥她“毒妇”。
温意柔顷刻白了脸,她慌乱地爬到贺凌云面前,声泪俱下的喊他表哥。
贺凌云叫她向宋朝朝忏悔,若能求得一丝宽容,便留她全尸。
温意柔吓的发抖,却执拗地不肯向宋朝朝低头,只伏在贺凌云面前不停哭泣。
宋朝朝看着这凄楚模样,心口涌起出彻骨的痛意,这么多年来,这痛未减分毫。
她早有疑心,却苦于无证据,当初她小产后醒来,一切早已尘埃落定,无迹可寻。
没想到,竟在这里真相大白。
可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
她想起曾经那些束之高阁的肚兜手帕,想起如妃温和内敛的笑容,想起她们坐在廊下笑谈的日子,那时风和日暖,岁月从容。
那样好的光景,再也没有了。
她思绪恍惚,眼底水光一片。
贺凌云走到她身边,握紧她的手,懊悔自责道:“朝朝,是朕不好,没有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宋朝朝低声道:“那如妃呢?”
“朕会追封她为贵妃,将她家人接回京城,派人照看。”
宋朝朝隔着水雾瞧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越发陌生了。
他表现的如此自责心痛,却不肯承认自己当年对如妃的错判,他怕世人谴责,怕群臣激愤,怕史书留名这不堪的一笔。
“朝朝,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贺凌云总觉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宋朝朝眼里看到了怨念,可等他细看,却只有素日的从容平和。
她垂眸,淡淡一笑道:“皇上拿主意便好。”
贺凌云微微皱眉,那种心口涌起的、难言的情绪此刻又滋生出来。
他忍不住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一些,以稍稍平息这种不适。
宋朝朝察觉到了痛意,却没有挣扎,她缓缓闭上眼睛,将苦痛与无奈齐齐掩下。
她早已是身处樊笼,镣铐加身。
那些挣不脱、逃不开的枷锁,便只能咬着牙深深镶嵌进骨血里去,绵延出一副新骨,日复一日的自我催眠。
温意柔受了三十大板,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她被打的皮开肉绽,没有得到医治,伤口开始溃烂,一双腿几乎是废了,下不了床。
她受了刺激,时常说些疯话,哭喊着要见贺凌云,要跳舞给他看。
可回应她的,是空无一人的门庭。
没多久那本就溃烂伤口开始腐坏,温意柔看了眼腐烂的双腿便晕了过去,醒来后就疯的更厉害了。
偶尔清醒的时候,她不再喊着要见贺凌云,而是咒骂宋朝朝,言辞恶毒至极。
宋朝朝从烟儿那知道了这事,彼时她刚为那孩子和如妃诵完经,她看着那两盏长明灯,有很多话想说,临到嘴边却只有一句抱歉。
是她无能,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还让如妃受了牵连。
宋朝朝第二日去了一趟冷宫。
温意柔落到这般境地都还想再见贺凌云一面,但最不想见的,就是她这位皇后。
她见到宋朝朝后果然很激动,死死盯着她,眼里透着阴冷的光,怒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宋朝朝站在珠帘后,不愿踏进去一步,道:“温意柔,你害人不浅,今日下场,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
温意柔嗤笑,将眼泪死死忍在眼眶里,不愿在宋朝朝面前示弱。
“我是遭了报应,我不得好死,可这宫里谁是干净的?”温意柔盯着她,笑容讥讽,“就连你这位人人称善的皇后娘娘,不也沾着血么?”
宋朝朝依旧神色淡淡。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位惨死的如妃娘娘有没有入轮回呢。”温意柔笑问着,眼底毫无悔意。
宋朝朝看着她得意的笑容,心底陡然涌起汹涌无尽的恨意,若非几分理智尚存,她真想剜她的血肉,叫她尝尝锥心刺骨的滋味。
温意柔踩住了她的痛处,尝到了快感,满意道,“宋朝朝,这些年,你也不好过吧。”
宋朝朝忽而笑了,将心口的痛感狠狠压下,她刚才怎么忘了,要叫温意柔锥心刺骨,何须剜她的血肉。
她这样争强好胜的人,最怕被人看不起,最怕被人比下去。
就如那年秋千上,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激的她失了理智。
宋朝朝遥遥看向昏暗处的人,语气里尽是怜悯。
“本宫不是你,你也永远不会是本宫。”
她说罢转身离去,从始至终,未踏入她的寝殿一步。
“宋朝朝,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凭什么!凭什么啊……”
温意柔突然歇斯底里,眼眶猩红,她恼怒的要去追她,却忘了自己已经烂了双腿,直直从床上栽下去,摔在地上,痛的她蜷起身体,冷汗直流。
可她仍在问,凭什么。
原本,她也有高贵出身,父母宠爱,却在皇权政变中受了牵连,不得已做了他府舞姬。
她最不甘心的是,她只是得到了贺凌云的怜悯,只因和他一样被人践踏迫害过。
她那么爱他,他却只是怜悯她。
如今,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她难堪的伏在地上,却忍不住仰起头,泪眼朦胧里看着宋朝朝在廊下走远的身影,华服珠翠,被日光照着,好似生着光一般。
她真嫉妒宋朝朝啊,众星捧月,人人在意。
不像她这荒唐的一生,无人可依,也从不曾得到那人的心。
当日夜里,温意柔在冷宫咬舌自尽了。
那时候月色从窗户里透进来些许,朦朦胧胧,叫她想起自己那年在中秋晚宴上恣意跳舞的模样,那夜也是月明皎皎 。
她跳的很卖力,努力扬起嘴角。
可贺凌云并不喜欢。
那晚的月色,没有一刻照在她身上。
苏苑的病一直没有好转,像是在身后支撑的手骤然抽离,整个人猛地往下坠,一落千丈。
她瘦的厉害,很憔悴,贺凌云心生不忍,时常来看她。
苏苑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静养,要么昏睡着,要么看着床幔出神,偶尔与贺凌云交谈几句,也是强撑着力气。
这样虚弱的苏苑,总让贺凌云想起宋朝朝生病时的模样,她不笑不闹,安安静静的坐在窗边,同他说话也是客气疏离。
明明就近在眼前的人,他却总感觉触碰不到。
贺凌云忆及此处,心口竟生出几分苦涩。
他俯身,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苏苑的脸,低声道:“别担心,朕一定会让你好起来。”
苏苑与他四目相对,怔了怔。
很奇怪,明明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可她却感觉的到,他是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连这话,也不是说给她听的。
“皇上,你有些日子没去看皇后娘娘了。”苏苑低声道,“你应该多陪陪她。”
贺凌云垂下目光,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竟露出几分无措与懊恼。
“朝朝她……似乎不大愿意见我。”
自从意识到自己与宋朝朝越来越生疏后,他这些时日总是反复回想从前的事情。
他忍不住想,这些年,他与宋朝朝为何会走到了今日呢?
终于如愿将这皇位坐稳了,他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
苏苑看着眼前心事重重的人,心里大约有了答案。
她柔声道:“皇上,臣妾没进宫时,便在茶楼听说过你与皇后娘娘年少情深的故事,那时候……还羡慕的很,你与皇后娘娘在一起这么多年,难免有误会,解开就好。”
说完这么一大段话有些费力气,她缓了缓,见贺凌云神色怔愣,显然是听进去了,又道:“皇上这么喜欢娘娘,难道真想和她一直误会下去吗?”
“我……喜欢朝朝?”
因为太过错愕,他连自称都忘了。
在很年少时他便知道自己要往最高处爬,他过够了受冻挨饿的日子,看够了冷眼和嘲讽。
他深知自己不受父皇喜欢,兄长们也都看不起他。
若他做不了皇上,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或者,生不如死。
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往上爬。
他为了宋府的助力娶了宋朝朝,为了稳固朝堂纳了一个又一个,他勤勤恳恳处理政务,泽润万民,以求得民心。
他只想坐稳这帝位。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真正喜欢上谁。
“皇上若是不喜欢娘娘,怎么会为娘娘不愿见你而苦恼,臣妾听说,娘娘曾经给你做了个香囊,皇上日日佩戴着,可若是不喜欢娘娘,只怕多看那香囊一眼也不愿意……”
苏苑说了很多,用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将他的心剖开,以求他能看清自己的爱意。
后面的话贺凌云渐渐听不真切了,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我真的喜欢她吗?
苏苑忽地握住他的手,认真问道:“皇上,那臣妾问你,若是皇后娘娘想要离开,你会……”
“朕不允许!”他厉声截断了苏苑的话,对上苏苑浅笑的眸子,忽而惊醒,久久怔愣。
良久后,他喃喃道:“一直以来在朕身边的都是她,她怎么能离开呢?”
从前不甚清楚的情意,竟在此刻渐渐明晰起来,他布局多年,筹谋半生,伏身局外去看时,却发现自己早做了局中人。
他早在某个不为人所知的时刻动了心。
第二日,宋朝朝如常来看苏苑,为着避开贺凌云,她特意选了他上朝的时辰。
苏苑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她穿着宋朝朝给她缝的冬衣,爱不释手地抚着袖口上的春燕。
“娘娘,我很喜欢这燕子,和我长姐绣的很像。”
宋朝朝在床边坐下,笑意柔和:“我绣工并不好,你喜欢,我就很高兴。”
苏苑苍白脸上难得有光彩,“很喜欢。”
宋朝朝想到她从前笑意明媚的样子,心里怜惜,温声道:“等你好起来,想要几只燕子我都给你缝。”
两人说了好一会话,宋朝朝估摸着贺凌云快下朝过来了,便准备回去。
她才起身,苏苑却忽地出声,声音颤抖着,眼眶骤然红了。
“姐姐……”
宋朝朝怔了怔,这是苏苑第一次喊她为姐姐,声音却这样悲伤。
她很是心疼,苏苑大概是太想她姐姐了。
宋朝朝俯下身,轻声哄道:“姐姐在这呢。”
苏苑眼里含着泪,盯着宋朝朝看了许久,最后哽咽道:“姐姐,我真难过,你这样好的人,却被困在这里……”
宋朝朝心口一颤,泛起尖锐的痛,低声道:“你……怎么说起这个。”
苏苑却只摇摇头,闭着眼睛泪如雨落。
良久后,她终于平复了心绪,苏苑从枕下取出一方匣子,递给宋朝朝。
“皇后娘娘,这个……给您。”
宋朝朝惊讶的接过,正要打开,苏苑却拦住了她,低声道:“娘娘,回去再看吧。”
宋朝朝不解,但也顺着她的意,将匣子先交给了烟儿。
好一会后苏苑睡了过去,宋朝朝给她掖好被子,想着下午要早些过来看她。
也不知道有什么心事,竟哭的这样伤心。
她起身,放轻脚步走出了寝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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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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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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