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事我书》 第1章 定情 "你为什么会不改变姿势的离开呢?"他的某个病人问。 给过回答吗? 应该是没有。 他想不起自己有什么方案,也想不起病人是谁。 一直挂念……正常,医心所致。 唯一被两位女君同时钦点为御医的奇才,梁由边。 作为御医,他能轻易感知身边任何的不常态:"你睁眼睡觉吗?" 清慢被烟久熏,全然嘶哑:"你在梦中问话吗?" 神的眼睛会亮。 淡辉覆镜,折显这边黯里的弱光,提醒他们风进来了。 起身,伏去,手搭肩,半搂,梁由边吻上他鬓下的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梦。" "把痣点在这种地方?你记得你点了几颗吗?"乌幼切尔用手掩住,音依旧沙涩,"为什么感觉是梦?" "感觉没平时那么安全了,不像现实。"梁由边移位,盘点,"风和光都来了,烟对你的影响变大了。" "很疼吗?"定声。 答句紧衔:"一般,习惯了。" 梁由边喜肃三分无奈:"我问的不是你想的那个。" "那个也还好,我可以忽略。"他听见音色复清,正经语气直白话,"你做追求疼?这么说你来北宫就是为了疼?" 天聊起,他此刻才发现床头烛全燃,温色稳定。 乌幼切尔索性起身与之并齐,看向梁由边示意他所看的。 一片淤青。 "你真有这种爱好?"他问。 "……"梁由边接不上话,惊至静,又答,"我的意思是你感不到疼吗?这是刚掐的……" 雨下鼓点,首响时忽觉什么。 持久,待到第五声响敲出,他知道了这是痛,眼睛痛。 十一声,仍无法测取痛的程度,他抓起匕首狂刺手掌手臂,偏则开口,正则贯透。几十刀后,匕首泄气落地,血肉模糊不能分担目痛分毫。 雨天的事,于阳景翻出。偷窥记忆会感同身受,梁由边只探求一暂,便忍受不了而放弃。 这段记忆总和着疼缠绕他,好大劲缓过神,乌幼切尔已下床外出。 呆坐,身侧暖处渐凉。月不争烛茫,风不闯,绸帘重新封锁窗框。 杀意全杀,恶意全拒之门外,梁由边才起身,趿鞋找人。 院里些许泥泞,乌幼切尔背对他,站在缸前。 追前去,"咚"一下,有东西碌碌滚。旁觑,头颅。 地上不知是血还是肉泥,黏脚。 梁由边走近,默声。 银发映白,同手一齐浸入缸中。应是血浆融进,或大或小的鱼,拥在上水层,争先恐后地抢食,嗜血。 梁由边三顾庭院狼藉,真心存疑。 遣散护法,松懈送来大批赏金修士,为了什么? "杀欲。"乌幼切尔离水,眼眸背月,扬绿翠燐燐,"我以为它们是相通的,压制不住。" "压不住?"梁由边莫名愉谑,回答该有,但声远去。他只得趋步其后。 左拐右绕,回廊置一案,案上搁了碟糕点。 乌幼切尔塞了块,囫囵咽下,接一块。直到自己歪头,脸藏于发间。 梁由边怀疑他噎住了。 "有止痛的药吗?"问不起伏,平得混入风簌声,"我想睡觉。" 瞳光隐半,碎发下看不出绿调,乌幼切尔像个正常人一样寻求。 梁由边借他眼赏月,一眼即收——如滤帘略掺蓝料,惨曜。不好看。 "有给肉身止痛的,对神遗作用可能不大。"他环身侧靠,注视乌幼切尔逐渐闭眼,"殿下,在这睡吗?" 花吹落盘子,随一缕浮空前行,与后来的鸟并肩撵上先禽,先禽反追。乌幼切尔睁眼,睡不着,他说。 "你算学如何?"他在另一盘里挑拣,又捏了个东西嚼。 梁由边如实相告:"还不错吧,应该是小时候学的。" 他也从食盘取了个,入口刺甜裹着浓腻奉上。 什么玩意,甜麻酱配薄荷叶?能下咽吗这玩意儿? 乌幼切尔不但咽了,而且提出新问题后继续嚼着:"我是和你睡觉的第几个?" 糕点糊住喉咙,解释急切,自咳嗽挤出:"什么……我有那么不检点吗?你不觉得这次体验并没有很舒服吗?" "啊,这样啊。我以为是你不习惯这种处境呢……确实很烂。"乌幼切尔笑得喜意,渴求,欲色,满足一应俱全,全向孩子般的童真驶去。 他凭空摸出枚药丸,将含却止:"那你直接说这是你的初夜不就好了?" 他凑过去,梁由边明晰感知脸上等来一吻,模糊不清吻后什么东西留下。 乌幼切尔松口吃下药丸,药味浓开滞此,人悄然离去。 苦后回甘,梁由边了然——断肠丹。他惊叹抚脸,麻木之处摸出牙印。 "断肠!他死了吗?"小孩注意力集中,一心回味刚听的故事。猝不及防,一针刺入,思绪变聚,"啊啊啊啊!" 我放开他,回首叮嘱其母:"丹药一日一服,时时皆可;汤药一日两用,间隔半日。月末我自来扎针,夫人安心。" 其母泪愁作喜,连连致礼:"谢谢梁师,谢谢您。请稍等,点心马上出炉了,您带些好的走。" 小孩没得到答案,哀怨视我,转而扭头装睡,因嘈杂僭越不自然。 净手多年的胡师傅重新制点,听说街坊邻居早列队门铺前,后接远方慕名而来的食客。 夫妻俩拣出佳相中的完品,两盒装成。隙间,我尝试为下次扎针准备:"怎么,不想知道后续吗?" 小孩一目启缝,求知疾流。 "乌幼切尔曾告诉过梁由边,不论什么伤谓其都无事,意为不死。不死,久了会习惯。"我下意识掩遮他的眼睛,"他可能以为内脏痛会分散眼睛疼的程度。" 小孩真心垂怜,叹道:"好可怜啊,你不是很厉害吗?能不能帮帮他。" 指间窥探,我由衷钦佩那份同悲感,不夹杂可怜和悯惜:"好孩子,我有心无力啊。" 他坐起,一股念叨:"什么病啊,连你都没办法……话说你和另一位一个姓,你们认识吗?" "部分时间不熟。"糕点盒子得手,我站起告别,"我不知道啊,但我也叫梁由边。" 好章节该存有个好疑念,希望下个月这怕疼小鬼能卖新篇个面子。 门外排队人数超过我预想的。刚踏出胡府,剩下的点心便被摆出,一抢而空。 我没忍住回头问:"这么多全送,不卖吗?" 胡师傅装着点心:"梁师,我早说过不再出售我做的糕点。下厨已是破戒,哪能再卖呢!" "托梁公子的福,谢梁公子的恩,才有今天这些。"一语即出,周遭皆是喝彩。 喝彩声水泄不通,讨好破阻,一帮衣显饰傲的人赶来:"梁师,等您很久了。快上轿,随小人前去。" 顺理成章,我四平八稳地坐出人潮。负我这帮人我不太认识,权势应是偏上。 毕竟一路的百姓都在躲避让路,绸缎尊崇,奇珍鞠躬。 驶过某片街区,匿静人迹。驱车人猛地怒斥:"这么宽的道,非要走中间吗?误了梁大人的诊时,你担得起吗!" 骤停,我好奇掀窗探身。 轿前漫了个人,斗篷通黑,游近发觉下摆反红。 银发,纽斯荼人。血印,杀人了。 我知道他是谁了,下车,见求诊的几人还犯蠢。 "我说话你没听见吗?"其中一人迎上,远而近,来者手中有东西遗落,"你……你是,殿下!" 他跪得直接,乌幼切尔懒得停留,略过款来。 身边几人反应过来,连连弯腰,齐齐期期:"殿下好,见过殿下……" 我上前拾起掷地物件,是卷画。不慎抖开,有什么从里面滚了出来。 磕得坑洼的截面,血泥抹糊骨肉,人头,好几个。 我沉思一阵,选择抓头发拎起。拿手里,递去,几个头颅撞得砰砰响。 我放不出灵力,没办法把头塞回去。 乌幼切尔前来,虚虚捏我手腕,纯粹侵透。头颅挣脱我手,全穿回画中。画轴自合,被收回去。 他的绿瞳映出我,波纹静欢起皱,我随之扩散。 我总想送他点什么。 密密匝匝飘卷白碎,上神下雪了。 上神灵力充沛,左君擅自取消四时,弃暑弃寒,当下正值无冬景之冬季。 洁花拟雪复景,奢靡烂炬。 修真曾派人来增情,一个赋税师,留宿几日存篇: 胭脂花色,枯枝绿纺。贫民栋,重檐叠墙,笼入下界居域王。至今难辨,飘瓣飞霜。赋税财,三年征得,不敌卖花一女郎。 民如此,何况贵族。 神君冠名,杀手起家。以位高得尊,凭人命分财。 唉,手握一半客单的殿下…… 理性而言,若我俩互爱,对他不公平。 可那天下午我还是送了他东西。 曜石耳铛,我磨的;将其拢进荷苞,我种的。一旦触水,速绽,墨润作芯,作心。 阴云,乌幼切尔头发蒙蒙只灰,他盯着我挨近。 我举起荷花,他接下,握在手里把玩,随及还给我。 "嗯?"我顿时错愕,没想到他接了会还回来。 他转身方去,我疾步撵上:"你还我干嘛?我送你的。" "送我的?你送花送荷花啊,还是截断根,养都养不活。"乌幼切尔好像认定这只是朵荷花,"你送别人也是这些吗?" "我没送别人花啊。"我澄清道,转念改口,"你说赌场的那些公子小姐?他们捧我场,我拿专供的花哄哄他们而已……" 觑得斜前方立一水缸,我赴去取水,想直截了当给他算了。 汲水,通茎,瓣潋新意。展开,莲蓬盛现,指环静置。 攥进手心,玉质淌灵。 回首,乌幼切尔面朝我,眼睛却瞟移别处。 肤皙发浅间,耳下突兀出一双黑邃。 三年的不见光关系燃在他和我之间,那天本该有什么庆典,来纪念。我也该有什么情绪,来表示。 可惜,我仅仅是慨叹为什么不放晴。若是阳天,坠在他耳下的就不单单是黑色了。 那个糕点是正常的,千人千味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定情 第2章 杂事 右君为类魔界来客举宴欢庆,我本不想去。但鉴于胞弟被左君收为义子,母亲撺掇我偏向右君一脉。 宴上来人不齐,无聊。我摩挲衣摆,几处凸起留意。 细瞧,竟是左君传话: 狸狼近日欲归,卿应戒起。 我觉得好笑,左君一直管乌幼叫这个,但旁人不知是哪两个字。 有人猜“黎琅”,取意由多数美玉砌成。这想法纯愚昧,左君和她儿子关系一直很僵,谈不上寄望什么的。 还有人说是“离稂”,要远离稂莠之辈。这也扯淡,他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我猜的是“离郎”,明指离开的负心汉。我这有依有据,他生父在左君登位前,抛下了她。而且听说,乌幼长得很像他爹。 没人往动物上猜。 正琢磨狼哪有乌幼切尔凶残呢,客主至,满座皆起。 右君上座,身后随一少年,安置在君位左侧,跟另一侧的初琼桃对称。 归与江,右君的侄子。命不好,死爹娘;名字不好,听起来会投江。 给侄子接风,顺带提前招待一下外界来宾。我目迎外客,双双成对扎堆。 先进来的像兄弟,衣冠一体,色韵互补,两张一样的面具。 不及端量,光打后耀来,鸿鹄自绕。 能吸引神鸟?我反复窥探他俩,面具被算计按死在脸上,心计太过。 神遗。我断定,孤竹古国的同胎皇子,共承透感之遗,是他俩无疑。 鸿鹄空悬,后二人前,侧过,于羽与煜下露面。 男的形廓利勾,眉目浓描。他走近向右君行礼:“小人孟噬,见过欲凝君。” 孟噬,字曷离,长居孤竹离枝交界。以奇才之资享誉类魔,以艳绝之姿闻名四界。戏文点评:时眼尾泛红而韵绯,时目白斥血而质诡。史册记才略提:娟容逊其瑰,雄风败其巍。孟容公主离枝绒独爱也。 孟容公主想必是并肩那位姑娘了。美人我见过不少,唯她对得上“魔”字。其国有俗词吹捧,宛若鬼妖同构,似月阴立绣楼,孤恣压群秀。 四人相异质特,城府稍纵显赫,哪个我都不想交涉。 抬眼侧边,上位三人映帘。右君侄子像缺心眼,我懒得去相谈指点。 散宴,我决定去北宫探探情况。 上次乌幼外出赶工,我过来跟这小侍卫扯了几句段子,没荤上呢,给我轰出门了。 看到我,小侍卫脸色由阴转雨。鞘未反应,剑横前,距脖颈几寸处险险震慑。 “怎么,老熟人了?”我顺刃定点,锁视住他。底气维诺,乌幼的确回来了,“同船之客,别和我见外啊。” 言毕,过门。 剑紧着我,几乎是狠狠甩来。我无所谓,把控是他们的看家本事。果不其然,剑擦过我,扬起,回鞘。 天黯,回廊某处独灯。 我循进寻近,注意到桌上一堆木匣,敞开各色花点。 乌幼在审阅折子,可能是查令门上诉的。 取了块花点尝,嗯,软皮,这咋是饺子? 我看向乌幼,发现他对折子很随意,主要是在吃蜜饯。 “这么敷衍,哪的求帖啊?”凑上去,两个人裸叠着摊我眼前,“……” 我有些难以置信:“你吃饭喜欢看这种东西啊?” 他侧头瞥我,回答自然:“看这个不用动脑子。” 我再次品读:“画得一般啊,内容也没新意。” 乌幼听罢置之不理,我自讨无趣。靠近鱼缸,摸一把放了很久的鱼食,撒入。 “殿下。”我收敛赖形,正色道。 他偏头,表示自己在听。 我返回,正形一塑即散,舒眉揶揄:“你的鱼闻惯血腥,不接受医者投喂,怎么办好啊。” 撑在桌上,我笑眯眯地盯着他。他甚至没有欲言又止的举动,撕开一个纸袋,咬里面的东西。 隐约闻到陈木交香,见他手上吃食里裹的茶叶好像镀了层糖光。我掏出一把小刀,刃曲柄奇,介绍:“类魔客人送的当地特色。”转而听得小刀破空的声音。 乌幼切尔依旧翻动本子,对疾袭无动于衷。刀停在他额前,微微发抖。 好吧,我承认,控刀很难。 放下刀,目光始终聚向他。直至旁边西瓜应声而裂,我才找了个勺子,舀在其中一瓣上。 塞了两口,我挖起中心那块,递到乌幼嘴边。 他终于舍得看我,但嘴避开了西瓜,慢条斯理地咀嚼。 “你很闲吗?”他反扣本子,低头闭眼,两者继而随笑齐起。 我懂他的画外音,半诚半渲道:“你出一次任务那么久,十天半月不见,容易睹物思人,看什么老想到你。” 本来是想死皮赖脸呆会儿,但他带有留客色彩的答复成功送我出去。轻声弱入风中,徐徐虚虚浇我身一周:“我想到你的时候也会想你。” “……”这话超出我预料,莫名其妙,几乎是落荒而逃,全须全尾的真心我暂时接受不了。 逃出北宫,散到某个集市,四下张望,与一个测字摊的老头看对眼。 不等老头招手,我已然临近。 “信则有,不信也有。说出您心里最困扰的字,我来替您解惑。”老头故弄玄虚,“一银三次。” 总算知道我平时卖弄造势有多讨厌了,我随口道:“童吧,就小孩那个‘童’。” 童什么的,无非“土探头穿日,当立”,解完然后捧一下我。 老头写字,举纸左右反复斟酌,捋胡须只几字道:“二阶,甲者立身。” 不夸我吗。 抢过纸,字写的宛若一幅画。“童”字墨水渗及各处,主构杂污真的形成一个立于台阶上的人。 我来了兴趣,哪怕测得不准,这字也颇有收藏价值。又问:“那‘眸’呢?眼睛那个字。” 老者再次提笔,这回字却端似描帖:“眸。再见瞳非童,台下禁言投,无屋牢中囚。” 好,换成字谜了。不过没问题,可以元宵节为难那群蠢货。 最后一字,我想起我的病人们,报了“疾”。 此字一出,老头悬笔比划半天,终究没落。他将纸笔交与我,请我置“疾”。 我接过,大方下笔,抬腕。老头欲拿,止,静手动口:“您还没写完……” 我伺机握住他,替他把脉:“不难治,但要这样一银一银地攒钱,没有可能的,时间不够。” 他兀自收回手:“疾何解?失失头,一失为不见,再失为不念,失头而病,疾在首部。” 这连字谜都算不上,更像从哪抄来的缠绵戏文。 我没什么耐心,暗示他我能治,他不愿意算了。死了一切都太平。 “一银是多少?”我付钱准备离去。 老头一改卖弄姿态,和蔼笑道:“您愿给多少就给多少。一粒,一枚,一锭,都成。本就是随心买卖。” 我掏兜,摸到俩元宝,大概是哪次赌局赢的吧。 我丢了一个在桌上:“行吧,黄银子,结清了昂。” 老头拾起元宝,将其埋入手掌,通过虎口茫然地瞧着。 “公子!”他大喊。 我“嗯”了声示意我听见了,他撂下元宝包住我的手:“说是信者信,但我这测得准得很,信我。” 有些动容,也可能嫌输钱人的身份,连带金子一并厌恶。我把另一个也给了老头:“能测名字吗?” “能,但必须是全名。” 三个字吗?我思索,“弦稚墨。你听过没?” “忘了。”老头神色变得严肃,“这个减到两字。” “哎,我可怜你,给你金子。你反倒耍起奸了?”我觉得好笑,却也没怎样,选择妥协,“那弦染吧。弹琴的‘弦’,染坊的‘染’。” 老头保持肃容,收笔,成字工法流怿。这测字老其实是个书法家吧。 我期待他对此解构,谁知老头首句就是“弦没什么,这个寓意尚畔君比我更清楚。” “……”我一时语塞,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你知道弦染是谁啊?那你刚才装什么。” 老人陪笑:“公子你要体谅我,私自乱测皇族的名讳是大不敬,何况这一家子都不是善茬,那一字之钱也是付给罪过了。” 我叹气,听他继续说:“染,亦无他意,水边木底皆可。” 好了,两锭钱打水漂,算是赌局赢钱太快的惩罚吧。 “梁师还有想知道的吗?”老头问。 我好奇:“你认出我了?为什么不让我帮你看病。” 老头低头收拾摊位,招牌旗插回推车头,垂绦随风坦白道:“您医术高超,毋庸置疑。但老朽身子孱弱,怕受不住您的治疗。毕竟……” “您看上去实在不像好人。” 我面无表情听完那老头说话,抽走了写“弦染”的纸。 忘了什么时候,有人告诉我纽斯荼语中,“切”是刀的意思,“乌幼”意味不幸。而“稚墨”就是“乌幼”音译又同义过来的。 不是善茬。不像好人。 老病骗子,我笑骂道。将传世作品般的纸叠成小块,塞进嘴里嚼。直到墨汁串味,满口纸屑软化,慢慢咽下。 第3章 作客 听说来坊最初只是个给权贵供酒的地方。没落富户积攒的佳酿,民间历时悠长的浓浆,以及坊主代代相传的招牌,使其名声远扬。 因为发誓不让酒置身于坊外,拒绝进宫入府,于是常年造就车拥轿拥场面。千人千味的特配,手法,辅料各不相同,于是候厅阔地,来坊建起赌场。 他们家与酒适配的点心也做得不错,每桌都送,赌几个回合,往往没人碰。商街几里外才能住人,路途遥远,有随轿鲜制吃食。所以公子小姐们只会在兴奋时呷口酒,平复心情。 潘琰,右君义子潘珂之弟,仗君威家族势力不学无术。 跟我简直一模一样。 他做东,于此厢房设私局,邀了些东都名门世家的二世祖。 “再降赌注?搞什么!上次已经降到一锭金了,再降哪还有!”有少爷不满意。 “本来传统赌的也不是钱。”潘琰招手,命人调酒,“我家酒里是不是有壶带松枝香的,拿它做底吧。” 一些家族会买下部分酒契,作为私酒。酒侍记得常来的这些人,他摸出记簿查询:“抱歉,潘公子,这壶前不久被泽玉大人征用了。” “您若想要这种凛涩感的酒,潘府还有一坛俗酒稍有此调,您要不试试?” 潘琰把玩骰子的动作停下,扭向酒侍:“被大哥征用了,他来这做什么?” 见对方闭口不谈,挥手示意调酒:“那就按你说的调吧。” 局分三桌,几个小姐都围着我。少爷们笑骂我好手段,甚至有人当场向我取经。 我敷衍而过,香侍突现。这桌全是姑娘,熏香由她们选吧。 投掷,惜笑,局开。我欣赏着她们摘首饰,掏荷包,你侬我怒回合。 花香蒸得头晕,炉子还在源源不断添鲜,我提不起兴趣。 “梁公子。”局外来人,偏头轻扫,是这的一个副官事。品相颇佳,先前与我投缘,“这酒药味重,果酿难和。您常知草木气味,应是不喜,需要特添别的什么调味吗?” 我对药味其实并不抗拒,但若有人能替我多顾虑,何乐不为? “好啊,麻烦你了。那要加什么,可以缓和药味。”我挑眉打量,这家伙衣饰阶品似乎有所提升。 “薄荷。”他答道,同时看出我的着重点,于我身侧耳语,“我现在是这的总管。前些日子,先总管命界香女伙同赌客出千,被发现,全赶出去了。” 为避免灵力作假,来坊不知从哪淘来块石头。说是神物,能屏熄一切灵力。所谓界香女,是各赌桌间防熏香串味的。因配戴神鸟羽毛,而干扰减弱,存灵力在桌子间下结界。 总管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绕我转了个圈,便离开管事了。不多时,我面前摆了几盘鲜果,杯中比同桌姑娘的多一浮叶。 出千。 我嘬了口酒,望着押牌的几人,难免不思考。 晃盅,一脆二碎三闷,来回异响。最后定点,叮铃连绵和啪啦渐弱,还有一个无声。 二,三,六。好啦,恭喜你小姐,输了。你对面的是个顺子,给钱吧。 开盅,二三六败四五六。 我对这的骰子有过改造,每一面落地的声响不同。单听无声,需服用特制的药来敏感耳朵。 药当然也是我制的,没被发现都是要钱的。 视线收回杯中,我回味,有些奇怪——我明明能接受薄荷的味道啊。 赢下此局的小姐兴致愈发高涨,含笑邀我下注。 首拒无果,再拒无礼。我只好尝试摸索出能作注的物件,仅仅是些碎金残珠,几次便赔了个精光。 我不喜欢买饰品什么的,病人送的也不好拱手让人。攥拳,欲再搜刮,掌心遇硌。张开查看,是那枚玉环。 指尖脱下,盛在手中。顿然流韵,掌心随其粼纹。逐时烁艳,光影碎给众人。 有人动心,执意要赌。 我戴好,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有聪明的姑娘善解人意了:“赌什么。注满灵力的指戒,岂是拿来游戏的赌金?” 她拔钗推前,盈盈眼,谦谦面,和和言:“我再来一局吧,算替梁公子了。” 情景乍现,一老妪躺在床上,质衣朴装,奴仆打扮。踏步跪了个姑娘,叠服满饰,小姐模样。 看正脸,姑娘悲怮,眼盈盈。依旧面谦和言,哄笑老妪。喂药,神色认真,一如现在,晃盅,一本正经地想赢。 输了也不恼,她退到我身边:“抱歉啊,梁公子。替你下注,却输了你的局。” 一亮灵力自她指尖闪过,我挑眉,可以啊,这千金会些东西啊。 “您那指环的灵力很浓,强度胜出我不少。想必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吧。”她放下手,面色微红,“不好意思,许我失礼一问,这是您爱人吧。” 厉害。我内心赞同悄然,刚要带动嘴一起赞颂,又听到:“这么浓的,是林小姐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林小姐是谁。 “啊?真的吗?梁大人,您和林小姐在一起了?”同桌有人偏听偏信,“怪不得,这么漂亮的指戒,不愧是御用画师的关门弟子。” 画师?哦,我想起来了。花名叫久了,忘了她真名了。 阿恰,来自修真北延林氏,恩字辈,名前字取“肤”。很漂亮的姑娘,石面布心,以前遇见老喜欢逗她。 替我赌局的小姐还盯着我。完了,上次给她乳娘看病,迷上我了? 准备出声安慰她天下中意人如岸边取沙,比比皆是。 发现她突然双腮红透,目光穿过我莹莹闪。惊喜趁羞,连带身后所以姑娘一同捧脸轻唤:“袭裘大人!” 回头,挑眉饰垂眼,简造败盛颜。似素天悬绮虹点,又像炉火出斑斓岩。握花,逢女分发,到我时没了。 “唉。”我叹气。 “怎么?”袭裘身形不正,与我齐平,说不出好话,“一见我,自惭形秽了?” 我低头看向她那双保底三寸高的鞋:“那倒没有。我很像是会为一个暂时比我高的人而自馁吗?” “没办法,秀集有个姑娘扭到脚了,穿不了这个。我跟她换了。”我被拽至墙边,隐约观察到她左脸有擦伤,粉没盖住。 “怎么,找为兄什么事?”我靠墙,强制自己不要好奇她脸上的伤。 伤得应该不严重,她还有心情纠结称呼:“你怎么有脸自称我哥啊?” “上次要拜你为姐,你不乐意,只能作妹妹了啊。” “滚啊,老东西,你比我大那么多,好意思叫我姐不?”她嫌色外溢,片刻后抹去,“说正事,左君他们一家是彻底崩了吗? ” “尚畔君?和谁啊,她儿子吗?”我觉得新奇,“关系不是一直不和吗?什么叫崩了。” 袭裘闻言一怔:“你不知道吗?你弟去类魔做客了。” 我弟? “他去干嘛?” “类魔两国的殿下们是白来的吗。交流交流,我们也要去人啊。”她扯直自己的一簇卷发,松劲,弹回原状,“右君没有子嗣,侄子又刚回来,才让义子去。” 左君有儿子,还让义子去,什么心思啊? 话没挑明,当即心领神会,我眼前被一张脸占据。 稚秀中立,柔凛齐集。女目童面,安人姿仪。 本来笑得就勉强,他知道这事吗? “我意思是等你弟回来,护好他。沂西弦氏一屋怪胎,保不准有什么变故。”袭裘压低声音,打量四周。 我想结束这段谈论,于是释放对伤痕的好奇:“行,我会让我弟小心的。对了,你脸上那伤是怎么回事?” “啊?”她遮住伤处,恍惚刹那,登时面露不悦,“没什么,秀集回来没事干。遇到个姑娘,打了一架。” 我没评价,她接着道:“年纪不大,技法蛮新颖的。呵,查令门收的疯子。” 她似乎意犹未尽,愠色转而恼怒,未成形又戛然而止。 我意识到来人了,扭头,是仿枝花簪挽髻,扇纹薄翼点额;染丹春景衫,洒金秋色裙,悬珠腰封围垂绦蔽膝。 初琼桃。 这个是真得行礼。 我站直,颔首拱手。袭裘同仪,全场中止赌局,皆是敬态。 “郡主大人好。” 第4章 后怕 艳集处伸出两枝,劲桠碧青,疏朗简净,搭剑定势;新梢嫩黄,偶缀绢花,怀卷待命。 后随的苞芽,利落严齐,列自两侧静立。 初琼桃扫视寻人,缓向潘琰,一丈外止步。 潘琰刚挺起的背再度弯下,尊礼二来:“郡主安好。” 就此功夫,“宣”字砸下,嫩黄衣衫展开卷轴,呈给主子。 “许渭潘氏,有贡于皇室,特免许渭一切绞粮收税之务。”初琼桃叠手扬颈,声清字脆,“封,白阙总督潘珂之弟潘琰,为青阙学士,予郡王排疑解惑。” 初琼桃读完,吐气,腔调松懈:“过几日会有人去潘府正式宣读。听闻二公子不谙宫事,提前演绎一番,还望当日二公子能循规接旨。” 她上下打量着潘琰,发现他有些不知所措,出声安慰:“没什么,闲职散官罢了。你大哥代替皇子出访类魔界,右君总有些馈赠。” 和那二世祖交待妥当,她转过来,我以为我弟也给我争取了个一官半职。 眼看要走向我,碧青劲装轻搭的手一下按紧剑柄。 不是,我一个经脉全断的废物,很值得警觉吗? 初琼桃先是给袭裘回礼,言辞庄重:“欲凝君心系常林长老,托我求访。时下并无佳日,还请袭裘大人代我向他老人家问好。” “是。”袭裘憋着调笑心思,假装得体。 初琼桃继而面对我,开门见山:“梁公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要借威得势,得的也是左庭的势,右庭没有除过御医之外的职位给你。” …… 我就说,梁拓沿那小子先当的徒弟,后面才被收为义子,哪里的官职。 但这需要专门说一顿吗? 我无奈且无话可说,冷不防又听她问:“我哥这两天怎么样?” 乌幼切尔这两天怎么样。 我思忖,如实回答:“他大概出任务刚回来,在北宫呆着,可能会吃饭睡觉看额……批折子。” 她好像有一瞬嫌色闪过,转眼全浸于沉默,垂头应是设身处地,同悲。 发自内心讲,这几年里,我不信有人对乌幼的上心程度能胜过她。 感同身受的对决中,连我也落于下风。 风泄入来坊传话,说左君宣我入宫。 我只得同其余人示歉道别,袭裘同我顺路回戏班。 初琼桃没急着走,意在借酒消愁。 酒满坛摆到她面前,我不合时宜想到那被烟熏哑的音色。唉,怪不得认干兄妹呢,真是烟酒同源。 “让潘琰当讲师?这跟让你去刺杀忧钦有什么区别。”袭裘半路无聊,拿我讨趣。 “……”我习惯了她跟我如出一辙的习性,回击自然,“我觉得右君最匪夷所思的决策是,把你调到朱阙去监督百官的礼法。” “不准确,我是监督礼官的,那些礼官才负责审查他人是否合乎礼法。”她抬腕,拨弄手绳上的一串钱。 按这个方法推,估计潘琰那货也就每天念念别人帮他写的问题,敷衍一下对权贵子弟的考查。 “他去了考查哪家公子小姐啊?青阙不是为皇室专属吗?”我思来想去,抓到点疑惑。 袭裘消息比我灵通很多:“对啊,皇室专属。这讲师就是给初琼桃设的啊,归与江应该也属于吧。不过,他最近在查案。” “哦。”我回忆了下潘琰演绎接旨时的慌态,觉得他单独考查归与江比较好,他俩看上去是一路人。 三生府,远远瞧去门口有个身影。姑娘姿仪,于坐镇石狮下颚未及。 我一眼认出。 林肤恩。 “要过去打招呼吗?”袭裘问。 我拒绝了,耳边“啧”声突袭:“怎么,我不去你很不满?” 袭裘坦白:“对啊。我和你同时出现,她对我会显得好一点。” “跟我比谁更讨厌啊,那我没法反驳。她确实不喜欢我。”我对此有自知之明。 袭裘得便宜卖乖:“还好吧,她只喜欢我们班主。你要不要告诉她,最近班主的戏都是你在帮腔。” 临近岔口,分路而择,袭裘最后问我知不知道,尚畔君送了我弟三匹飞骏。 飞骏不能自己修灵气,只能寄存灵力。得以腾空驾云,不有成妖之险。如此翘楚,马师倾尽心血和灵力才能养出一匹。 “胆子也不小啊,客气推脱什么都没有,直接就照单全收了?”我感慨。 袭裘为其辩护:“什么话。他敢收八十飞骏,都不敢每天给左君摆脸子。” “……”我知道她在说谁。 “我没有别的意思,但奉念兄啊,你得替你弟防着点。”袭裘已拐到要走的路上,回头最后和我道别,“三飞骏出行是查令门首席的待遇。” 言下之意,左君给你弟当首席培养呢,小心旁人觊觎。 我不关心这个,只是进宫路上琢磨,乌幼是不是也有飞骏,没见过啊。 行至城前,有人静候,迎我至偏殿。候者退而闭门,我自前。 堂中一女卧于挂画前,肃穆扑面。再看挂画,工笔交代不清实景。反倒画前多个她,能真切不少。 若是和她首次相见,那来客怕是别无他想,只忙着思考她是否真实存在。 早年翻阅文书,偶见纽斯荼人肖像。比对她,发容状色几乎无差。似是画上人,时不改貌,大概一如当年。 我跪拜,得阻,左君展颜:“奉念来了啊。” “帮我瞧个东西。”她撑在榻几上,同手掩了半扇笑。另一手搭腰,此刻抬起,准位轻摆,“为那些不信神,不属四界的外族所进贡。” 我挨近贡品,陶盒覆泥。开封内盛一包肉,鲜肉,似乎没坏。 “这是那些乌君……啊不,黑君送的。说是他们那的走兽……禽肉,叫大雀。”给我倒茶的奴仆讲解,“但这些东西送来,没有捕捉一点灵力的气息。” “不论他们修的什么道,有的是灵力,法力,巫力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都没有寻查出来。” 我扇气速闻,确定,尽管表皮微暗,发软,但没变味。怎么会呢?没有灵力庇护,盐糖腌制,寒境极温,又寄外界之远。 盒中还隔了一块纱布,掀起,盂中敞着板结的红土,杂着木炭和别的什么,有些湿。凑近细闻,铁腥味。 “这东西能吃吗?”左君看过来,问,“那匣子里装的什么?” “不认识,没见过。”答句实谎平分,我见过的。 潘琰他们家世代锻造兵器,他哥成为义子前便是一把好手,造器形美适配。他却独喜爱冶铁,阴差阳错炼出的铁料韧性极好。运到凡人家,由族中大力者迅速磨碎,加入它物,裹纱布,常与糕点一并封于盒中。 我收到过胡家铺子送的,布里的粉末塑块,同现在一样。 曾打听具体成分,潘琰以太危险为由,将我拒之门外。 “送来的几盒都是肉,旁边塞的东西不一样。有些肉烂了,这盒没**,但也怪。”左君下榻,踱到我身边,“那些盒子里没这个土,倒有几只小鼠。” “是啊,很丑,没有毛,皮叠一起。掀开布全都死了。”那奴仆偎在左君旁,头欲靠其肩又悬。 余光瞥到,不太敢细看她俩。我起身旁撤几步,生怕下一刹亲昵就轮我了。 左君私下和堂上判若两人,时躁时静。 “所以能吃吗?”她又问。 大概可以,但我不建议我吃这东西。我简略:“最好别吃。” “那土呢,真没见过。” “没有。”不是,现在改口跟欺君有什么区别,我坚持。 左君似乎挺满意我的回答:“那不错,你跟许渭潘氏关系也一般。” 这有啥不错的? “潘氏和师姐同一屋檐,你不好融进去。况且新来的郡王学药,也会看病。” 感觉会给人看死。 “奉念,要不要更忠心我一点啊。” 话说到这份上,难不成想把我也收成义子? “听说你跟狸狼感情挺深厚的。” “!”我回神,她的浮调已换了厉弦,“啊?不清楚,我有点怕他,所以老装乖。” 我一脸尬色,她目定我好一阵,随及松弦:“没什么说不出的,怕就怕吧,我也有点怵他。”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背叛我。刚才只是逗逗你,请你来,是给一个人瞧瞧。他状态不太好。” 她命退奴仆,独自领我前往一处深院。 院门口守着两人,上次去查令门见过。什么人这么戒备,对她应是极为重要了,我望向她。 她规矩受完礼,一把捏住其中一人的衣襟,问:“守夜冷不冷啊。” 说着,摘耳坠,直直戳进那杀手口中,另一个也是如此。二人衔着耳链,再次谢过她:“谢主上。” “……”我真的不太想继续替她办事了,我在赌坊要是有这技术,哪有本金耗出啊。转念一想,又感觉乌幼切尔喜欢杀人算正常癖好。 院内新建,俱应时潮。明瓦磨烛火为各窗的晕黄,宫灯亮绢布底色,余地墨暗,三串符文。 我认不得太难的纽斯荼文,只能听左君译美文:芬菲纷飞,晗烟含嫣,同首同终。 她特别强调了是初晓的烟,不是寒烟。 推门,床帐侧卧一影。她带我近去,进帐,尽眼所见一个人。 总有人问我要长相评价,我一看那些傻公子哥儿就难受,常敷衍“君姿若神,拙目难认”。 但眼下出现了最适配此话的人。 该束高髻,该定笑意,该衣物饰芝,该丝帛飘兰。可他躺在床上,仿若弃子。 要是祖辈们见过他,肯定不会称纽斯荼是堕神后人。 “看吧。”左君牵起他的手,递与我,后矮身安抚他,“这位便是那个奇才医师,年少有为啊。” 我捏住,试探,探一下知其伤。他对左君道:“前辈好”,旁听,听几字清其病。 握了有一阵,恍惚,似曾相识。我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验证。真是,经脉全毁。 我松开,他的手砸了回去,死死贴住被褥。 “怎么样了?”左君坐在床沿,仰面问我,“严重吗?” 经脉全断了,还这般清宁,怕是有些日子了吧。 “尚好。需静养,臣过段时间再来复诊。”我想逃。 左君准许了,赏了我很多东西。而她陪在仙人那儿。 东西重,拎得手疼,麻木生冷。我搁下赐品,自己把脉,全断,和之前一样。 鬼使神差,我叩响北宫的大门。北宫就一个侍卫,导致每次进门都要受一白眼。 不情愿归不情愿,他还是把我放进去了。 “带东西就算了,你竟敢带御赐的来!”他没好气道,“不知道……” 我把东西一股脑儿全塞给他,一字一顿:“送你的。不知道什么?” 他没说话,我接着说:“不知道他讨厌他娘?那有什么,你不是一直忠于左君吗?” 我们不都是左君的拥臣吗? 交接了赐品,我霎时间轻了,轻得好像不会在湿土上留下脚印。 他依旧在回廊,这回只有书。 我晃过去扣下书:“你每天都看这种东西啊!你……” 看清这是本史册后,我立刻闭嘴。 “我没看你想的那个。”乌幼毫不在意,“也没有每天看,腻了就不看了,有新的再说。” “哦。”我平静下来,又道,“我这有新的,你要不要。” 他对史册没有那么恋恋不舍,直接合上:“什么新的,画册吗?” “不是,花样。”我拉住他右手,真情实意道,“真的,很新颖,保证你以后十年里不会在那些东西里看到。” 乌幼犹豫不决:“你现在不太好,算了吧,我怕伤了你。” “我意思是我来。”我坐到桌上,离他更近。 “……”他失语停顿,而后态度坚定,“滚。你现在要死了一样,本来就没轻没重,疼得要命。” “这点疼相较于你眼睛的,不算什么吧。” 他彻底没声了,可能在琢磨怎么抽我,不会给我抽死。 我索性躺下,赖着不走。石桌透凉,我细细感受,不过比满是暖炉烛火的君殿舒服。 好了,就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后怕 第5章 第 5 章 这夜好长,眼一黑又复景。我坐檐下,努力说服自己去睡觉。 乌幼院中背我而立,肩托了把常打的伞,伞面深拱,应该是他们那边独有的。 铛——,我仰头察宫灯,不坠铃饰。再平视,他好像也在找声源,近我来。 深感不对时,我看他五官已清晰。右眼用手捂住,中指戴了个戒指。起身面面一尺来距,金翠游彩主饰,瞳仁般大,看样子位于眼珠子正上方。 左浸莹右揉色,齐并;一邃一斓,映衬。 真漂亮。我凑过去问,初大人给你的? 他伸手打算让我细看,猝不及防,瘆意开封。我给别人做过眼部切除,不过是浓光下。第一次见,本该发腻的灰黄冒出几断冷粉,本该鲜郁的暗紫汩汩涌出,有东西毫无顾忌地尖锐泽点,流下点点线线。 戒指连带手指扎入我拳心,凉得真切。脸靠更近了,我往左稍稍,挨一起的话能不那么埋汰。 给你看个……东西,嗯,你同意……我就盖章了。他没碰着我,只是耳边的嗫嚅难得一闻。 他松开我,撩起外袍下摆。不,等等,这么大庭广众吗?直至写满字的衬裙出现,我内心静下来了。 我按他要求去读字,跪坐下,拈着布料细瞧。嗯,一处都不认识,不知道什么鬼话。 怎么样?乌幼问。 挺好的,我觉得没问题。我放弃辨认,转而抬头看他。 他动作很快,咬下左手那只与我同榻都不摘的手衣,单边着衣的手背,留下一道怪状的疤痕。 牙尖划破痂,出朱红,血淋淋地就给衬裙上了印。 我盯着他动作,忖忖半晌,没弄清这是哪的仪式。印章止不住墨,探向我时顺势淌我衣服上了。眼下全是血。眼边也是,打头顶来的,不用看我都知道是哪的血。 淋漓的左手覆住我双目,别害怕,这是我们传统的授印方式。 其实比起这个,我更怕你那眼睛。我暗中嘀咕,感受,蔽目的手失劲,掉落的血淡触。 手里还是戒指的凉,但能暖热了。 我睁开一只眼,待到承尘周悬帷幔入眼,平躺的感觉才真实。睁开另一只,侧身,光融融满堂,时候不早了。 匪夷所思的梦。 我坐起来,张手。暖热的不是戒指,是只耳铛。枕头扭七八歪,可以断言是我掠的。 掀开枕头,另一只耳铛在其下安好,表层渡了半面光色——我送的那对儿。 铛—— 这是梦外的声音啊?我拢衣下床找寻。 “咪——喵——”一绒阴阳色伏我面前,猫很小,扔到鱼旁大概会被当做食物。 被我剜了一眼,它后撤,蹿上了乌幼那把怪异的伞。顺杆而入,铛声里来。 我弯腰观察,触碰,不动。蓄力再掰,伞整个砸下,沉闷一下又叮当脆长。 这竟是一尊铎! 我按着太阳穴,百思不得其解,乌幼切尔为什么常扛着一个大铃到处晃? 不及我抬起,门外警惕声传:“谁在里面?” 明明身在外院,音色却闷闷的,就像锁在屋子里。 屋里的声色当然闷,我蹲在窗下,攥紧尚畔君给的蔽身符。幸好,未被找到。 待初琼桃及其友人离去,我潜入。此地为双方权贵交谈场所,常有大量遗落。希望有所收获,能让左君放我消停一阵。 捣鼓一番,只拾到些许香屑。扇闻,细数爱好此物的权贵,皆是全盘掌握之人。隐约的各色灵气作证,我叹气,真保守。 “谁?”又是喝问,我回头,对上她扫过来的眸。没停,划到另一头。 左君的东西就是好用,妥了,我心中感慨。得意忘形侧头,发现一双绿眼睛满笑打量我。左君儿子,好了,是妥了完蛋。 乌幼切尔含烟,不是平日座上拿的烟斗,是长根卷烟。并且抽了这么久,竟不见吐雾。 “哥,有什么可疑吗?”对于义兄,初琼桃明显轻柔不少。 我下意识摇头,示意乌幼别共处我。这单纯是垂死挣扎自欺欺人,不料他真的否定了我的存在。 没有来贼风险,初琼桃便转身准备回东都。临行前,瞥了眼乌幼手上的长烟,劝道:“哥,你咬这个,还不如抽烟呢。” 她迈出门,一人步声随后引领两列,齐整沉响。我不知不觉靠近乌幼,后知后觉他没有在抽烟,是在吃那东西! 近了几步,辛辣刺袭,我无比震惊。山茄子和堇草,为什么会有人生嚼这些东西? 但我来这是奉左君命令,按理该背着他的。于是,我佯装理解:“吃这个若是为了致幻,配热酒会更好。” “哦。”他细细咀嚼,目光旁移,思考着什么。 “殿下,这个吃了会胃疼。”吃多了还会死,我没提后半句,“属下有温和些的丹药,也有麻痹之效。” “我知道,我不需要不疼的药。”他明明没正视我,却看穿我隐藏的半句,“我死不了,有诅咒,你不如送我些断肠损脏的药。” 看样子他苦恼于某些事,我一时不好走,只得尝试替他解决:“时候不早了,您若有什么存疑的,兴许属下能为您分忧。” “啊,你要走了。好。”他反应过来,让出出路,随口道,“我在想弦玉涅给你这东西是何意。” 我愣在原地,死命想对策,无奈嘴不争气,胡言乱语。 “啊?这个啊。”我摊开手,蔽身符灵力浓得外露,“陛下先前送的,好几日不见,不知她过得如何。” 我原意是想暗示,我和你母亲以前是有接触,只是最近断了。 但他会错了意,安慰我:“这样啊,没事。你小她太多,她不舍得浪费你。要不这样,我帮你探探情况。” 真的有人对亲妈和同年纪者乱搞毫不在意吗?我不好说什么,只得打哈哈:“谢殿下。” 闻言,乌幼咬着药卷笑,转身侧对我。半副五官,眼睛本身与其下方喜成两弯,开心得稚气,稚气得浓郁。 他第二天夜里截住我,同坐于长凳两端,右边能听到左边人的声音:“纽斯荼有个神仙姿态的圣子来访,弦玉涅喜欢得紧。你可能没机会插一脚。” “谢殿下。”我不敢澄清和左君的关系,低声糊弄道,“千恩万惠,如此厚爱,属下不敢承受。” 乌幼当我为没成为左君的男宠而失落,开导我:“梁公子此等姿容品行,若真想要做权贵的枕席友,不是手到擒来?” 话语近来,直至我能感触他的衣料。留给我压低的一句,晃了下便扬长而去。 再看他,他已行至台阶。没怎么上,回头,依旧弯眼弧。 “那我怎么样。” 我点头。 浑然天成。突如其来,我开始找不自在。不自在,乱想。想到老头的字谜,什么“二阶立”什么,记不清。乌幼站在哪一阶上?看不清。 “摔傻了?”乌幼倚门,我才回神,有些摸不准他在看我还是铎。 他扶起我,后将铎置回原位。躺到床上问:“右君要考验客人,请你去做随身医卫。你知道这事吗?” “右君?我不知道啊。”我第一想法是拒绝,随及明白这是君令,“不是,我昨天跟郡主大人会过面,她没跟我说啊。” “本来右君不让你去,那个郡王是药学的,可惜最近执着于调查父亲死亡原因。”他用手遮盖眼睛,似是来了困意,“不过没什么,本来弦玉涅就坚持要你去。他有没有事,只是多一个帮手而已。” “?”我听出不对劲,“左君也要我去?” 沉默片刻,我怀疑他睡着了,冷不防笑语即现:“我说怎么忍着恶心把我喊过去,知道你常呆我这儿啊。梁由边,再这样我不得不重新定夺你俩的关系了。” 我忽略这段,直接请求:“那几个类魔来的都不省油,我怕半路给我燃了。你能不能也去,顺带护一下我。” 乌幼没急着回应,换了只手捂眼睛,等我坐到床沿上才开口:“原定人选有右君侄子,她放心不下,聘我去护行。弦玉涅疯了,弄了个挺棘手的事。” 话少半截,我不由地看向他,察觉他露出的一点视线全集在我身上。五官没动,偏偏增添了欣意。 他翻身趴下,后半话自床褥中发出:“右君给钱不少,勉强能替换掉几个人头。” “眼下杀人单变少了?不过没人敢和你抢吧。”我好奇,杀人这种经久不衰的报复方式也会落败吗。 “没有,一直那么多。”乌幼撑身起来,隔空放下床幔,“我要停一段时日的杀戮,要不,就不好控制自己了。” 他噤声了好久,才再次开口:“你还想睡吗?不睡出去,我困了。” 可能是眼睛又疼了一宿。我顺势躺下,挨着他,以表留下之意。 那个神仙般的人就是他们族的圣子吧,我想,我还要替左君办事吗。 算了,从长计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