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阴郁系万人迷》 第1章 帝光中学 帝光中学,三年级B组教室。 已是初夏,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只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湿冷的压抑。 青峰大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盐水,觉得这天气简直无聊透顶。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整个教室,然后像大多数人一样,最终定格在靠窗的那个角落。 无论男女,他们的视线死死黏着在靠窗那个少年的身上。那目光里掺杂着迷恋、渴望、以及一种近乎痛苦的克制。 少年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看着那棵枯瘦的、枝桠嶙峋的樱花树,偶尔,会有几只嘈杂的灰雀扑棱着翅膀落在上面。 他们贪婪地捕捉少年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他微微偏头露出脖颈上的显眼药贴,他瘦削雪白的手指无意识划过书页的轨迹,他偶尔因为窗外飞鸟而投去视线的目光。 “啧。”青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咂嘴声。 真他妈邪门。 年迈的国文老师推着老花镜,用平板无波的声音讲解着夏目漱石的《心》:“…‘先生’最终因为内心的负罪感而选择了自我了结……” “自我了结” 这个词让教室里几不可察地寂静了一瞬。最近,这个词在帝光中学太过敏感。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那些目光都变得不再隐晦,直直投向了靠窗的那个少年——江。 最近,帝光中学并不太平。接连几起学生自杀事件,诡异的是,经过私下流传,大家都知道了这些自杀的学生,无论男女,生前都有一个共同的举动——他们都曾向江告白过。 恐惧吗?当然是有的。但那种恐惧,奇异地并未削弱江的魅力,反而为他蒙上了一层更加神秘、更引人探究的危险色彩。如同塞壬的歌声,让后来者依旧前仆后继。爱意与死亡被诡异地捆绑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更加危险、更加诱人的甘美气息。 江对这一切似乎毫不在意。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直到那几只灰雀振翅飞走,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他才眨了眨眼,视线缓缓收回,落在摊开的课本上。 那上面《心》的段落旁边,是他自己无意识画下的、无数凌乱的漆黑线条、既像鸟类折断的羽毛,又像挣扎的火焰。 “江。”身后传来一个低沉冷静的声音。 江微微偏过头。 他的后桌,绿间真太郎,推了推他那副标志性的眼镜,“今天篮球部没有训练,一起回去?” 绿间通常会在没有篮球部训练的日子和他一起走一段路,今天正好如此。 江稍显不在意地点点头,算是同意。 下课铃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微妙氛围。 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嘈杂声渐起。青峰大辉打着哈欠,一把抓过书包挎在肩上,他旁边的桃井五月则紧张地整理着裙摆和头发,目光时不时瞟向窗边。 江在慢吞吞地收拾……好吧,他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那个书包轻飘飘的,什么东西都没装。 青峰在内心再次嗤笑:装模作样。这家伙来上课的日子屈指可数,来了也只是光明正大地发呆或者补觉,课本都新得可以拿去书店退货。 真不知道那帮家伙到底在迷恋他什么?就凭那张脸? “今天运势提示,巨蟹座和摩羯座不宜远行,”绿间背好书包,手里拿着他的幸运物青蛙,语气认真,“早点回家比较好。” 江微微垂眼,只轻“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 “江君!” 有人喊住了他。 是桃井五月,她鼓起勇气,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拦在了他面前,“后天篮球部有练习赛,要一起来看吗?很精彩的!”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活泼。 江提起书包,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她和她的话,都只是空气裏无意义的尘埃。他径直站起身,从她和青峰中间穿了过去,带起一阵晃人勾魂的刺骨冷香。 少年的脚步没有停顿,甚至目光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一秒,就像穿过一团空气一样,径直走了过去。 桃井五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眶泛起酸涩,明媚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雾气。 “喂,你这家伙!”青峰看不下去自己的小青梅受委屈,上前一步,挡在了江的面前,语气冲得很,“五月在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 青峰早就看不惯这人目中无人的态度,讨厌所有围着他打转的蠢货。只是没想到,他的青梅也被这人迷惑住了。 “青峰,”绿间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隔开了青峰和江,“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是他先无视五月的!”青峰皱紧了眉头,黝黑的脸上满是不耐地瞪着江。 “…真太郎。”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久未开口的微哑,清晰地传入绿间耳中。在整个学校,能让他主动开口称呼名字的人,似乎只有绿间真太郎。 绿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与青峰纠缠,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跟上江已经向外走去的步伐。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江半低着眉眼,走在靠里的位置,身形颀瘦,却不让人觉得瘦弱。白色的校服也软化不了他周身那份天然的阴郁晦谟。 绿间则稍微靠外,有意无意地为他隔开了部分来自走廊的窥探视线。这保护性的姿态看得青峰更是火大。 “什么啊!那家伙!”青峰气得牙痒痒,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种目中无人的家伙有什么好的?阴沉又讨厌,除了那张脸… “阿大…别这样。”桃井小声劝着,声音还带着点鼻音,目光却依然追随着江远去的背影,“他…只是不太喜欢说话而已。” “不喜欢说话就可以无视别人的好意吗?!”青峰没好气地反驳,看着五月脸上带着失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恋,心里那种危机感越来越强。 他绝不能让五月步那些自杀者的后路! 绝不! * 走出校门,沿着街道没走多远,刚结束学生会繁冗工作的赤司征十郎,就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街角,看到了自己篮球部的部员绿间真太郎,以及他身边那个永远处于漩涡中心的少年。 一个穿着同校制服的女生,双手紧紧抓着书包带,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拦在了江的面前。 “那、那个!江同学!我……我是二年级C组的西城理惠…” “请…请收下!”女生几乎是九十度鞠躬,将手中紧紧攥着的粉色信封高高举起,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我从很久以前就…就喜欢你了!!” 绿间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下意识地侧移一步,挡在了江的前面半个身位。他身材高大,此刻板着脸,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抱歉,他拒绝。”绿间的声音平淡而生硬,处理这种场面,他显然驾轻就熟。 女生却仿佛没听到,执拗地抬起头,目光试图绕过绿间,捕捉江的身影。“江同学!求求你,看我一眼!我真的很喜欢你!!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少女的眼神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近乎绝望的爱恋,饱含着痛苦的渴望。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呐喊,身体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紧张而剧烈地发抖。 而被绿间护在身后的江,从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甚至不知道何时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 似乎是一条短信。 江只是看了一眼,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便按熄了屏幕,没有回复。 他收起手机,抬起头,发现绿间已经打发走了那个表白的女生。女生是捂着脸哭着跑开的,背影仓皇而狼狈。 不知道认真刻板的绿间说了什么。 “可以了,走吧。”绿间转过身,推了推眼镜,对江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稳,只是镜片后的眼神还残留着一丝无奈。 江安静地点了一下头,继续前行。 多么冷漠的少年啊,悲戚的爱意换不到他的一丝目光,可怜的求爱在他眼中化作倒胃的戏码,这近乎彻底的、残忍的漠视。 可为何前仆后继者,络绎不绝呢? 赤司征十郎站在原地,异色的双眸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看着他们走远,才迈开脚步,走向另一个方向。 等到达江租住的公寓楼门口时,江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 楼道口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暧昧的阴影,使得他那张刺人的脸庞更添了几分秾昳诡丽。 “…真太郎,谢谢。”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常开口的微哑,却好听的很。 绿间表情不变,只是平静地推了推眼镜,回了一个“嗯”字,听起来和他平时说话没什么区别。然后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开,只是那掩藏在发丝下的耳根,却不知为何泛起了一层薄红。 * 江租住的公寓离学校近,环境也算清静。他刚走到自己所在的楼层,就看到隔壁房门开着,两个穿着休闲服的年轻男人正站在门口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啊啦,江酱回来啦!”萩原研二眼尖,率先看到了他,他是个留着半长发的英俊青年,脸上立刻扬起一个极具亲和力的笑容。 松田阵平也转过头,墨镜推到了额头上,锐利的眼神在看到江时,微微缓和了些许,却又在接触到江那张过分苍白的脸,眉头皱起。 “脸白得像鬼一样。”松田阵平哼了声,带着点职业特有的审视,但仔细听,里面有关切,“又没好好吃饭?” 江没回话,只看了二人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便要继续走向自己的房门。 “看吧!我就说江酱今天肯定又没好好吃饭!”萩原研二不赞同地走过来,非常自然地伸手,想揉揉江的头发,但在看到江很明显地偏头避开的动作时,手在半空极其自然地转弯,撑在了旁边的墙壁上,语气轻快,“小孩子可是要长身体呢!正好,我和小阵平今天做了新的猪排饭,味道超——级赞哦!一起来吃吧?” 江抬眼看着他们,没说话,如雾秾黑的眼眸里是无声的拒绝。 “行了行了,别杵在门口了。”松田不由分说地拉过江的手腕,将他带进了自己和萩原合租的公寓。“给你吃就乖乖吃。” 房间里弥漫着食物温暖的香气。江被按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松田没好气地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咚”地放在他面前,金黄的猪排盖在饭上,滋滋作响。 “吃完。”完全是警官面对不合作嫌犯式的命令口吻。 萩原则笑眯眯地打开冰箱,冰箱门内侧整齐地排列着一排草莓牛奶,与周围啤酒、苏打水的画风格格不入。他熟练地拿出一瓶,放置在江的手边。 果不其然,江那一直没什么焦点的目光,立刻被那瓶外表可爱的草莓牛奶吸引了过去,比起正餐,他显然对这更感兴趣。 “吃完饭才能喝哦,江酱~”萩原像哄一个挑食又任性的小孩一样。 松田在一旁没眼看地“啧”了一声,坐到对面。 江拿起勺子,慢吞吞地开始吃。他吃东西很安静,几乎不发出声音。萩原和松田一边吃着饭,一边聊着警视厅的趣事,偶尔会试图把话题抛给江。 萩原研二,作为社交属性点满的男人,在江搬到隔壁的这半个月里,已经基本摸清了该怎么和这个阴郁寡言的少年进行“有效”沟通。 这个看起来安静的少年,其实内里并不难相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好说话,只要你方法得当。 首先,你得抛出一些答案只能是“是”或“否”的问题。 比如: “江酱今天晚上是不是没吃饭?” “今天有没有人和江酱表白?” 这个时候,江会顺从地点头或摇头来做回答。 然后,你就可以加码问一些答案必须简短、开放式的问题。 比如: “中午吃了什么?” “喜欢今天的猪排吗?” 萩原就这样笑眯眯地引导着话题,居然也营造出了一种有来有回的假象。松田偶尔会插一句毒舌的评论,目光却时不时扫过江。 这时,电视传来社会新闻的播报声:“……近日,帝光中学连续发生学生自杀事件,引起社会广泛关注,专家呼吁加强对青少年心理健康的……” 萩原和松田同时一愣,目光同时投向正垂眸喝着草莓牛奶的江。 灯光下,他的脸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微微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荆棘般阴影,似乎是没听到新闻,一点反应都没有。 但是,就…还挺乖的。二人同时想道。 吃完饭后,江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那双秾黑的眼眸在昏暗的走廊中,却像浸泡在冰水中的玻璃珠,粼粼而透彻,却映不出任何温暖色彩的倒影。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打开了自己公寓的门。 “咔哒。” 门关上了,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萩原和松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可奈何。 松田重新把烟叼回嘴里,含糊地说:“不让人省心的小鬼。” 萩原无奈地叹口气,嘴角却勾起一个带着点纵容的弧度,轻声回道:“没办法嘛~那孩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 另一边,回到公寓的江,没有开灯。 在一片冰冷和黑暗中径直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楼下街道晃晃的路灯光晕。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屏幕的光在绝对的黑暗中刺眼地亮起。 还是那个号码,下午还未回复的短信横在眼前。 【今天回这边吗?】 然后是刚刚发来的短信。 【不回来也没关系,记得按时吃饭…有什么需要跟我说】 江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房间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和寂静。 窗外,一只灰雀不知何时飞来,落在窗台上,歪着头用豆子似的眼睛看着他。江伸出手指,隔着冰凉的玻璃,轻轻虚点着那只小鸟,指尖冰凉,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影子。 秾艳,诡丽,却毫无生气。 * 夜风吹过,带着不详的呜咽声。 【为什么不接受我的爱!!为什么!!】 【明明我那么爱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爱你!为什么你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我的爱…我的爱难道就让你那么厌恶吗?!】 【没有你…没有你的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我是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啊!!没有你…没有你我还不如…】 【去死…】 远处,隐约传来了急促的、像是奔跑又像是追逐的脚步声,最终,一切归于死寂,无声无息。 第2章 萩原的梦 萩原研二又一次深陷那个梦中。 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擂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黑暗中,他大口喘着气,视线模模糊糊地落在天花板上的阴影里。 又是那个梦。 两年前,一个歹徒丧心病狂地将炸弹绑在了一个人质身上。 当萩原带着拆弹工具箱靠近时,心脏跳得快要炸开。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少年,他安静地垂着头,皮肤刺白晃眼,卷翘的黑发看起来很柔软,像个小洋娃娃。 “别怕,哥哥是警察,很快就能拆掉它,你不会有事的。”萩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镇定,尽管他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男孩终于有了动静,缓缓、缓缓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萩原永生难忘。他看到了此生见过最透彻的眼眸,比外边的雨点还要粼粼,像是戈尔康达深埋地下的神秘之钻,没有一丝害怕和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性的、空无的平静。 萩原怔愣过后,压下心头那点违和感,全神贯注地拆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他找到了关键线路,小心地剪断。 “咔哒。”梦里有清晰的剪线声。 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开始的倒计时。 “嘀、嘀、嘀——”更为急促、尖锐的提示音猝然响起,另一个隐藏的计数器从角落里亮起红光,数字疯狂跳动——00:03。 根本不是解除,是二次触发!三秒……根本来不及再次拆解,萩原甚至来不及思考。 就在那时,那个一直如同人偶般安静的男孩,动了。 冰凉的、纤细的手指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符合那副脆弱的外表。萩原甚至没来得及惊呼,就被那巨大的、不合常理的力量猛地拽向敞开的、没有任何防护的窗台! “轰——!!!” 身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炽热的气浪翻滚着席卷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如果还留在那里,此刻已然粉身碎骨。 风声在耳边呼啸成刺耳的尖鸣,失重感攫住了心脏。 百米高空,地面以恐怖的速度在眼前放大。他最后看到的,是男孩那张近在咫尺的、依旧平静无比的脸庞,黑发在急速下坠中狂乱地飞舞,像张扬的鸦羽。 坠落的短短几秒,被无限拉长。他又望进小少年的那双眼眸,那对死亡的漠视,却让萩原下意识将少年拥在怀中,试图用身体护住他,毕竟,他还那么小。 没有预想中的撞击和粉身碎骨。 身下猛然腾起一片温暖而强大的……火焰? 不,那不仅仅是火焰。那是一片赤红色的、如同拥有生命般的屏障,温柔地接住了他们下坠的身体,化解了冲击力。他抱着少年,滚落在由火焰编织的“网”上,除了些许震荡和擦伤,竟真的安然无恙。 萩原惊魂未定地抬头。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一群身影迅速围拢过来。那些人身上散发着同样炽热而不安的气息,穿着怪异,眼神却带着野性的锐利。他们焦急地呼唤着一个名字。 “江酱!” “江酱!没事吧?!” “快去医院!!” 一个穿着深色华贵西装的金发男人在最前方,颤抖着将江搂在身前,手臂收得很紧,声音有些沙哑地问:“江酱,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告诉哥哥。” 那个叫江的小少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把脸埋进对方肩窝,声音闷闷的:“出云,累。”然后就被那双属于成年男人的、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抱入怀中,那怀抱带着深切的后怕与心疼。 再后来,是同事的救援,医院的检查,官方的询问……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叫江的、漂亮而古怪的小少年。 * “hagi!喂!hagi!醒醒!不是要给那小鬼做猪排饭吗!” 松田阵平那带着不耐烦的声音,将萩原研二从那个反复纠缠的梦境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胸口还残留着坠楼时的失重感和心悸。映入眼帘的是公寓熟悉的天花板,以及松田那张顶着乱糟糟卷毛,写满“不爽”的脸。 “啊……小阵平……”萩原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又梦到他了。” 松田啧了一声,把工作服扔到他脸上:“都两年了,还没完?而且人不是已经找到了吗?就住在隔壁。”他顿了顿,语气有点古怪,“虽然是个更不让人省心的小鬼。” 是啊,找到了。 萩原坐起身,看向墙壁,仿佛能穿透那堵墙,看到隔壁那个独居的少年。 两个月前,当他和松田看到隔壁空置许久的公寓搬来新邻居,他们准备去打个招呼。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少年。 站在昏暗的走道尽头里,身形比两年前抽高了些,却依旧单薄得厉害。依旧是那种刺眼的白,漂亮到近乎尖锐的五官长开了些,愈发显得晃人心神,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两年前围绕他的安静气息变成一种挥之不去的、浓重的阴郁和晦谟。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走过去,尝试着打招呼,自我介绍,提起两年前那场惊心动魄。但江只是侧过脸,用那双他梦中频频出现的透彻黑眸看着他,里面是全然的陌生和平静。 “不记得了。”他轻声说,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薄雪般的凉意。 他不记得了。 萩原研二,这个在警校时期就以开朗健谈和超高人气著称的人,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无措和失落。他所有准备好的感激和关切,都被那三个字轻飘飘地挡了回来,沉入那宛如永夜的黑眸里。 但江就住在他的隔壁。一墙之隔。 萩原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他。他发现江总是独来独往。明明应该是被万人追捧的长相,但是上学,放学,总是一个人。帝光中学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总显得空荡荡的。 少年天生一副薄骨粼粼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孤俜无依。偶尔在过廊遇见,江也是微微垂着眼走过,像一道苍白的、无声的影子。 萩原注意到他似乎不好好吃饭,便利店买的饭团或者三明治,常常只吃一两口就捏在手里,然后不知道丢到了哪里。他爱发呆,站在窗边,或者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可以一动不动地看上很久的天空,或者一棵光秃秃的树。 萩原以为,自己可能永远走不进那个少年的眼中。 可命运是眷顾他的。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一天,萩原比平时稍晚一点下班,回公寓时,他看到江的公寓没有一丝光亮,门却虚掩着一条缝。 “江,你在家吗?”他犹豫了一下,在敲门无果后,最还是选择轻轻推开一点。 江正坐在窗边的地板上,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他没有开大灯,只有窗外城市晕晕的微光勾勒出他伶仃的背影。 房间里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死寂,整个屋子空落落的,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江?”萩原轻声唤道。 江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萩原叹了口气,走了进去。他走到江身边,学着他的样子,靠着墙壁坐在地板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陪着少年一起,望着窗外那片无星无月、宛如永夜的夜空。 过了很久,久到萩原以为江不会开口时,他却突然轻声说,声音像梦呓: “……鸟飞走了。” 萩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沉郁的夜色,什么都没有。“什么鸟?” “黑色的。”江的声音很轻,“有翅膀的,都飞走了。” 他的语气明明平静无比,萩原却徒然听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仿佛那些飞走的鸟,带走了他生命中某种重要的东西。 萩原只是看着,心突然软软的,酸涩的,像被温水浸泡着的柠檬,一点点渗出汁液,蔓延到四肢百骸,带来一种陌生的、想要落泪的冲动。 萩原语气刻意放得轻慢,争取让江酱听得清楚:“小鸟选择飞走,我们也可以选择等待它们回来。” 这一次,江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那双让萩原永生难忘的黑曜石眼眸,第一次,真正地映出了他的倒影。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萩原,像是努力在理解这个词的含义,缓缓地、带着点迟疑地重复:“等待?” 江转回头,重新望向窗外那片虚无的、飞走了所有鸟类的天空,接着,他像是认可了这句话,堪称乖巧地点了点头。 萩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完了。他想。 这种酸涩又柔软,想要把全世界都捧到对方面前,只求他能看一眼自己的心情…… 该不会是……完蛋了吧? 从这以后,江再也不会无视他的搭话,哪怕从始至终没有回应,萩原也能感觉到少年在聆听。 看啊,这个少年明明如此乖巧,如此可爱。 回归现实,腌制好的猪排已经裹上了金黄的面包糠,等着下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香。 萩原靠在门边等待他心心念念的小朋友经过,松田阵平双手插在口袋里,墨镜推在额头上,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吐槽:“hagi,你笑得太恶心了……” 萩原没理会好友的挖苦,因为眼尖的他已经看到了那个从拐角出现的、熟悉的身影。依旧是那身帝光中学的制服,衬得他肤色愈发刺白。 “啊啦,江酱回来啦!” 无比自然的搭话。 * 第二天清晨,萩原在警视厅收到了同事随口提起的消息。 “听说了吗?帝光中学又出事了。今天早上,一个二年级的女生,叫西城理惠的,从教学楼顶跳下来了。” 松田皱了皱眉,啧了一声:“又是那所学校…这都第六起了吧…” 这个世界大概是拥有记忆的江遇到没有记忆的原著人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萩原的梦 第3章 西城理惠自杀 西城理惠跳楼自杀了。 课间休息时,学生们聚在一起,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靠窗的、此刻空无一人的座位。 “听说了吗?二年级的那个西城…” “听说她昨天向江君告白过了?” “这已经是第几个了…?” “真可怜,江君一定很困扰……” 恐惧是真实的,像冰冷的蛇缠绕在脊椎上。但另一种情绪,一种扭曲的、病态的兴奋,也在悄然滋生。仿佛与“死亡”沾边,让那个本就遥不可及的少年,更增添了一层禁忌而诡丽的色彩。 爱慕他,成了一种勇敢的、近乎殉道的行为。 三年B组的教室里,青峰大辉烦躁地用笔戳着课本,发出“哒哒”的噪音。他受不了这种压抑又诡异的气氛。 绿间真太郎没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眉头微蹙。今天的幸运物是一个小巧的陶瓷招财猫,此刻正被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屏幕上,是他刚刚发出的一条短信: 【今天星座运势提示,摩羯座宜静养,忌外出。】 收件箱里,只有他单方面发出的寥寥数条信息,从未得到过回复。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上课时间,忍不住拿出手机做这种事。 “哈?”视力绝佳的青峰恰好瞥见了他的小动作,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我们的优等生,居然也会上课玩手机?” 绿间迅速按熄屏幕,推了推眼镜,掩饰住一瞬间的不自然,语气恢复一贯的冷静:“只是提醒他今天的运势。作为同学,这是必要的关怀。” “必要的关怀?”青峰挑起一边眉毛,明显不信,但看着绿间那副假正经的样子,也只是冷哼一声,没再追问,只是心里的烦躁感又添了一层。一个个的,都着了魔似的。 * 江不在东京。 他坐在前往并盛町的列车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单调的风景。 并盛町的天空,似乎比东京更蓝一些,但落在江的眼里,依旧是同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厌倦的灰。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安静的住宅区。这里的房屋低矮,带着旧式的昭和风情。他过于出色的容貌引来零星路人的侧目,但他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惊慌失措的呜咽和狗吠。 院墙角落,一个棕褐色头发的少年正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摔在一个不大的土坑里,浑身沾满了泥泞和草屑。一只体型小巧、却凶神恶煞的吉娃娃正对着他狂吠,步步紧逼。 “救、救命……妈妈……”少年——沢田纲吉,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今天已经被同学欺负了一遍,回家的路上居然连一只吉娃娃都要欺负他!他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废材纲”吗?真是太倒霉了! 就在这时,吉娃娃的吠叫声戛然而止。 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看向巷口的方向。然后,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声音,尾巴甚至讨好般地摇了摇。 纲吉愣愣地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人。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身形颀瘦的少年,正安静地站在那里。皮肤是灰暗环境中晃眼的白,卷翘乌黑的软发,面容带着一种秾丽到近乎尖锐的美。 明明周围灰扑扑的,他却仿佛在发光一样。 是那个传闻中的人…… 纲吉知道他。他偶尔也能听到班里女生小声又兴奋地讨论着隔壁城市那个“被诅咒的美少年”。他的照片在女生之间秘密流传,甚至有些男生也会偷偷收藏。纲吉自己也曾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点开过屏幕上的图片,然后脸红心跳地、自卑地想着,世界上怎么会有人长得如此……好看。 那是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人,此刻却真实地站在他面前。 吉娃娃跑到江的脚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裤脚,发出撒娇般的呜咽声,与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判若两狗。 江低下头,看了那只吉娃娃一眼,没有什么表情。然后,他的目光转向还跌坐在泥坑里,目瞪口呆、满脸满身泥泞的纲吉。 纲吉的脸瞬间爆红,心脏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觉得自己更脏、更狼狈、更渺小了。在这样的人面前,他连尘埃都不如。他手足无措,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这个土坑里。 江看了他几秒,然后,缓缓地半蹲下来,伸出手。他的手指瘦削而雪白,指节分明,漂亮得晃眼。 他递过来一张干净素白的手帕。手帕的质地看起来很好,边缘没有任何花纹,和他的人一样,简洁到极致。随着他的动作,少年身上有一股冷冽而晃人的幽香飘散过来。 “……”纲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笨拙地、颤抖地伸出手,接过那张手帕。 江没有再停留,也没有说一句话。他收回手,转身,像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了。 于是纲吉没有看到,少年转过身时,漂亮的眉眼微不可见地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纲吉捏着那方柔软的手帕,呆呆地望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街角,脸上的热度久久不退。手帕上还残留着那人身上冷冷的,又带着点说不清的香。 吉娃娃在他脚边跟了几步,又停下来,歪着头看了看坑里依旧傻愣着的纲吉,最终跑回了自家院子。 那个人…和他听说的好像不太一样。虽然像传闻中一样高不可攀,却… “啊…弄脏了…”他看着手帕上自己留下的泥指印,更加懊恼和自卑了。 “看来你遇见了一个有趣的人呢。”一个奶声奶气,却带着持重语调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纲吉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礼帽、帽檐上趴着一只绿色蜥蜴的小婴儿,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的围墙上,正用他那双黑豆似的眼睛看着江离开的背影。 “你、你是谁?!”纲吉吓得往后一缩。 “Ciaos~”小婴儿优雅地行了个礼,跳下围墙,稳稳地落在纲吉…的头上,“我是Reborn,从今天起,担任你的家庭教师。” “家、家庭教师?!开什么玩笑!还有为什么站在我头上啊!” * 下午,帝光中学三年级B组。 当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再次聚焦在他身上。他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依旧苍白,依旧安静。只是身上那件白色立领制服外套的扣子解开了一颗,露出里面蓝色的衬衫领口和一小截漂亮的脖颈,平添了几分随意的、不经意的冶丽。 那些关于“诅咒”、“死亡”的谣言,因为西城理惠的死而带来的恐惧是真实的。但此刻,看着江那张秾丽诡艳的侧脸,看着他安静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另一种更强大的情绪,再次压倒了恐惧。 他太美了。美得超越性别,超越常理,美得让人心驰神荡,欲罢不能。即使明知靠近可能会被灼伤,甚至毁灭,也无法抑制那飞蛾扑火般的渴望。 而且,怎么能把那些自杀的过错推到他身上呢? “江君今天没来……一定是被那些事情困扰了吧……” “那些人自己心理脆弱,为什么要怪江君?” “就是啊,告白被拒绝就要死要活的,还给别人添麻烦……” “江君什么也没做错,他只是……不太爱说话而已。” “看他脸色好像更白了,是不是没休息好?真让人心疼……” 窃窃私语的内容,逐渐变了味道。 人们开始下意识地为江开脱,将过错归咎于那些“控制不住自己感情”的告白者。他们责怪那些自杀的人,为什么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给江带来困扰,甚至害得他今天都没来学校。 仿佛爱上他是一种原罪,而因爱而死,则成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可为何,爱慕者依旧络绎不绝,前仆后继呢? 一种扭曲的、狂热的保护欲,在阴郁的空气中悄然滋生,蔓延。 绿间看到江回来,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些。他推了推眼镜,没有再去发短信,只是将桌面上代表“巨蟹座”的幸运物——一个迷你招财猫,往江的方向不着痕迹地挪了挪。 青峰大辉看着周围那些窃窃私语、眼神痴迷的同学,又看了看窗边那个对此毫无反应、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江,心里那股莫大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他“啧”了一声,重重地趴回桌子上,用后脑勺对着所有人。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还有这群失了智的家伙。青峰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江对这一切毫不在意。他依旧看着窗外,看着那棵枯瘦的樱花树,枝桠指向灰沉沉的天空,像无数绝望伸向天空的手臂。 灰色的鸟雀没有再来。 飞走的,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他伸出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无意识地画着一个又一个圆圈,像没有尽头的轮回。 第4章 原来下雨了 放学铃响,江依旧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江。”绿间站起身,语气有些迟疑,推了推眼镜,“今天篮球部有比赛,不能一起走了。” 他顿了顿,喉结微动。他想说,你可以来看比赛,等我结束,我们再一起回去。他知道这不可能。江不喜欢那些黏着在他身上、混合着爱慕与窥探的视线。最终,他只是补充了一句:“路上小心。” 江动作顿了顿,极轻地“嗯”了一声。 他独自一人走出校门。一些目光依旧追随着他,带着痴迷和畏惧,但没有人再敢像西城理惠那样贸然上前阻拦和表白。死亡的阴影,短暂地起到了一些威慑作用。 他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回走。路过一个街心公园时,他停下了脚步。 公园里有个小小的池塘,几只羽毛灰暗的野鸭在水面上游弋。江站在池塘边,安静地看着。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野鸭扑棱的翅膀上,看了很久。 一个穿着附近小学制服的小女孩,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皮球,怯生生地走到他旁边,也看着池塘里的鸭子。她偷偷瞄了江好几眼,小脸慢慢变红。 “大、大哥哥…”小女孩鼓起勇气,声音细弱,“你长得真好看…” 江缓缓转过头,看向她。他那双秾黑的眼眸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地映出小女孩稚嫩的脸庞。 被他这样注视着,小女孩吉田步美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紧张地想把皮球抱得更紧,结果越忙越乱,手一滑,那个脏兮兮的皮球“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滚到了江的脚边。 江的视线落在皮球上,没说什么,只是半蹲下来捡起皮球,向前递了过去。 步美看到了大哥哥伸出的那双如暴雪般苍白的手,指节纤瘦,格外漂亮,不由得脸红得像苹果,最后接过球,一步三回头地跑开了。 江又在池塘边站了一会儿,直到天色愈发阴沉,雨丝落在池塘水面上,漾开无数细小的涟漪,小鸭子们叫得更欢快了。 雨水打湿了江的黑发,软软地贴在他光洁的额角。水珠顺着他漂亮的脸部线条滑落,有的挂在他长而卷翘的睫毛上,颤巍巍的,像眼泪,最终不堪重负,坠入他纯白的校服衣领,或是直接扎进他那双过分漂亮的黑曜石眼眸里。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不适,只是微微抬起头,望向那片不断洒落雨水的、阴沉的天幕。 原来下雨了。 “喂!你小子是笨蛋吗?!” 一个带着明显怒气和些许烦躁的声音,穿透雨幕,猛地炸响。 江缓缓转过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被雨水浸润过的黑眸,显得更加粼粼透彻,像被洗涤过的黑宝石,里面倒映出松田气急败坏的脸。 松田不知何时站在公园入口处,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精瘦的小臂。卷发被雨水打湿,几缕不听话地搭在额前,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凌厉,多了点落拓不羁。他也没拿伞,眉头紧锁,瞪着站在雨里一动不动、浑身湿透的江。 “淋雨不会回家吗?!啊?!”松田几步冲过来,语气很冲,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藏蓝色的警服外套,直接劈头盖脸地盖在了江已经被雨水打湿的头上和肩膀上,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走了!”他温暖的手掌抓住江纤细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柔软。松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乎是拽着江往公园外走。 江的脚步有些迟缓,被松田带着踉跄前行,湿漉漉的黑发贴着脸颊,被松田外套笼罩着的他,看起来更小了。 然而,在被拉出公园前,他却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池塘里那几只还在雨中嬉戏的小鸭子。 松田拉着江一路快步走回公寓,雨水打湿了两人的头发和衣服。公寓楼道里昏暗而安静,只有他们湿漉漉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钥匙。”松田站在江的公寓门口,伸出手,语气还是有点冲。 江从书包里摸出钥匙,递给他。手指依旧是冷的。 松田打开门,把江推进去。“快去洗个热水澡!一身**的,想感冒吗?”他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一下这个过分冷清整洁、几乎没有人气的公寓,心里的那点怪异感又冒了出来。 这小子,果然不会照顾自己。他甚至猜测,这小子是不是有点什么自闭倾向,或者性格上有什么缺陷。 但比起江本身的“问题”,松田此刻更气愤的是那个从未露面的、不负责任的监护人。怎么能让这样一个性格古怪、沉默寡言、还长得如此……招摇的未成年孩子独自生活?! 客厅的桌子上,随意放着一张叠起来的纸。松田本来没想窥探**,但纸张边缘露出的“成绩单”字样让他挑了挑眉。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展开。 科目后面跟着一长串令人咋舌的高分,排名栏那里,清晰地印着“1”。全科年级第一。 松田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他和萩原经常看到江在该上学的日子,一个人在公园发呆或者一整天在公寓里待着。他们私下里还讨论过,这孩子是不是厌学。 结果是个优等生?还是这种碾压级别的优等生? 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涌上松田心头。一个成绩如此优异,面容如此出众的学生,为什么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甚至逃避学校的样子?甚至连基本自我照顾都做不好的样子? 浴室的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门被拉开。 江穿着干净的居家服走了出来,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脖颈,还在往下滴着水。刺白的皮肤被热水蒸腾出些许淡粉,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点生气,但也显得更加尖锐的雪白昳丽。 松田看着他还在滴水的头发,那股“这家伙根本不会照顾自己”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在浴室柜子里翻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了一把吹风机。 “过来。”他语气依旧不算好。 江安静地走过去,坐在椅子上。 松田打开吹风机,嗡嗡的声响立刻充斥了安静得过分的房间。他显然不是什么细心温柔的人,动作带着男人特有的、不太讲究的力道,热风有时会直接吹到江的头皮或脖颈上,手指也偶尔会扯到柔软的发丝。 吹了一会儿,江微微蹙起了那对漂亮的眉。他没有喊痛,也没有躲闪,只是抬起那双被水汽浸润得越发透彻泠泠的眸子,安静地看向松田。 松田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吹风机的噪音还在响,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他看着江那双眼睛,那蹙起的眉,一种混合着懊恼和某种奇异柔软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嗤”地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拿他没办法的味道。 “你还知道痛啊。”他嘟囔了一句,语气却不由自主地放缓了。 接下来,他手上的动作明显放轻了。热风调整到适宜的距离,手指穿梭在少年柔软微凉的发丝间,动作变得小心却耐心,尽量不去拉扯。 客厅里只剩下吹风机的嗡嗡声,和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一种奇怪的、近乎温和的静谧,在两人之间流淌。 吹干头发,松田收起吹风机,看了看时间,萩原那家伙估计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他转身走进厨房,翻找着冰箱。江的冰箱里东西少得可怜,只有一些矿泉水、几瓶草莓牛奶。 松田看着江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样子,认命地叹了口气,最终决定回自己那边拿食材。 等他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几个鸡蛋和两包速食拉面。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不太和谐的碰撞声,还有松田偶尔低低的抱怨。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走了出来,碗里卧着煎得边缘有些微焦的荷包蛋。 江看了看那盘卖相普通的食物,又抬头看了看松田。 “看什么看?快吃。”松田在自己对面也放了一盘,拿起勺子,率先吃了起来,用实际行动表示“没毒”。 江垂下眼,安静地拿起筷子。他吃东西依旧很安静,没什么声音。 松田一边吃,一边偶尔抬眼看看他。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公寓里灯光久违地亮起,食物的热气氤氲开,模糊了少年过于秾丽锋利的轮廓,竟也生出几分……诡异的温馨感。 这篇写得好快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原来下雨了 第5章 即将分离 下午的课堂,光线昏沉。老师的声音在讲台上平稳地流淌,让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昏昏欲睡的氛围。 靠窗的位置,江正睡着。 他侧着脸枕在摊开的书本上,呼吸清浅。浓密乌黑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小小的、柔和的阴影,衬得那片皮肤愈发刺白。几缕碎发软软地搭在额前。他睡着的样子很安静,甚至带着一种不设防的乖巧,与他平日阴郁晦谟的形象截然不同。 没有人试图叫醒他。 连讲台上正在讲解着战国史的老师,目光扫过他时,也只是无奈地叹口气。这个总是在课堂上沉睡的少年,偏偏次次大考小测都能交上近乎完美的答卷,名字牢牢钉在年级第一的位置。这让他的一切行为似乎都有了被纵容的理由。 “关于升学……”老师推了推眼镜,将话题引向了一个沉重而现实的未来,“大家是时候认真考虑一下志愿高校了。这关系到你们未来的道路……” 话音落下,许多目光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靠窗熟睡的身影。 未来…… 高校…… 也就是分离。 一种混合着焦虑、不舍和莫名恐慌的情绪,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能够和江同班,在这些少年少女隐秘的内心世界里,都觉得像是被命运之神额外眷顾了一般。每天能够看到这张脸,即使只是远远看着,也成了校园生活里的光亮。 想到马上就要分离,再也无法像这样近距离地相见,不少人的眼眶竟然微微湿润起来,仿佛即将面临的不是毕业,而是一场生离死别。 他会去哪所高中? 哪所遥远的、他们可能永远无法触及的学校? 他们能和江君去同一所高中吗? 在恐慌,在寂静中无声地蔓延中,下课铃声响了。 江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那双初醒的黑眸里,没有丝毫朦胧或迷茫,只有一片平静。 桃井五月深吸了一口气,指甲掐进了掌心,鼓足勇气,在其他同学或明或暗的鼓励和注视下,走到了江的桌旁。她的手指紧张地绞着裙摆,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江、江君…”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那个…关于升学,你…有考虑好要去哪所高校了吗?” 瞬间,整个教室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看似在收拾东西、交谈的同学,动作都停滞了,耳朵都竖了起来,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 青峰大辉看着这一幕,不爽地“啧”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眼神复杂地瞥向窗边。 绿间真太郎推眼镜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今天的幸运物——一个据说能指引方向的迷你罗盘。 江抬起手支着下巴,目光有些散漫地落在窗外某一点。 桃井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已经做好了被彻底无视的心理准备,酸涩的失落感开始上涌。然而,少年却在几秒的沉默后开口了。 “…没想好。”他轻声说,声音清冽如雪,带来寒意。 “……” 短暂的、极致的寂静之后,是无数颗心同时沉下去的声音。 巨大的失望,如同潮湿沉重的雾气,瞬间笼罩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还没想好”意味着不确定,意味着他们可能真的会失去这每日得以仰望的光源。 有人已经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又赶紧捂住嘴巴。 桃井五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明明…明明得到了回应,没有像往常一样被无视,为什么…心里却比被无视还要难过千百倍呢?明媚的大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低下头,匆匆说了句“这样啊…”,便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江对周围这因为他一句话而骤然低落的氛围毫不在意。他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书包,动作依旧不紧不慢,与周围弥漫的无声悲戚格格不入。 * 放学后的街道,比白天更添几分萧瑟。天色愈发阴沉,像是酝酿着一场永无止境的雨。 在通往公寓那条光线略显晦暗的小巷口,一个身影气势汹汹地跳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江!” 来人身穿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街头风格卫衣,戴着一顶标志性的头巾,帽檐下是一张因为激动和些许紧张而涨红的脸,正是八田美咲。 “你这家伙!到底还要在外面待多久!”八田美咲的声音很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此刻毫不掩饰的焦躁。 “已经快两个星期没回酒吧了!草薙哥不说,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他不高兴!尊先生虽然没表示,但肯定也在意!安娜天天抱着玻璃珠发呆!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江停下脚步,看着眼前像只被惹毛了的猫一样竖起全身毛发的八田美咲,不易察觉地蹙起了眉头。他不想和吠舞罗的任何人争执。 那是他唯一承认的、充斥着暴力与火焰的家。 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表情——那漂亮的眉头轻轻蹙起,露出不适的意味,就让原本气势汹汹的八田美咲瞬间卡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泛起细密的疼痛。 不行!八田美咲在心里对自己怒吼,不能再心软了!前几次,就是被江这么轻轻一蹙眉,他就主动投降,任由他继续在外面“流浪”。这次绝对不行!吠舞罗才是他的家! “我有住处。”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薄雪般的凉意,异常的动听。 “那算什么住处!吠舞罗才是你的家!”美咲梗着脖子反驳,他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更凶一点,但面对江那张雪白秾丽的脸,任何凶恶都显得残忍而过分。“我不管!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 “我……我告诉你!这次说什么都没用!”八田美咲强撑着板起脸,努力忽略心底那点不争气的柔软,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江的手腕,“走!跟我回吠舞罗!” 少年的手腕很细,皮肤冰冷,让人想要捧在手心呵护和温暖。 八田美咲的心跳得更快了,脸上也开始发烫。 第6章 吠舞罗的沉默 八田美咲的心跳得更快了,脸上也开始发烫。 江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安静地看着他。那双纯黑得如同深渊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漩涡般的暗流转动了一下。 “美咲,”江的声音更轻了,他微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脆弱地颤动着,“我不太舒服。” “不、不舒服?!”八田美咲的好不容易强撑起来的强硬瞬间被击得粉碎,慌乱取代了所有的情绪,“哪里不舒服?头疼吗?还是胃?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我就知道你自己在外面肯定照顾不好自己!” 他焦急地追问着,几乎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剩下本能地靠近,本能地害怕眼前的少年有一丝一毫的难受。 美咲靠得极近,急切地询问着,温热的气息几乎拂在江的脸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得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江身上有一股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像是冷冽的雪混着某种冷艳糜荼的花,诡丽而勾人,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能感觉到江浅淡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 完了!靠…靠得太近了! 美咲低头,甚至发现自己在慌乱中紧紧地握住了江的手,那漂亮的、呈浅粉色的指尖乖乖地被他握在手中。 江看着依旧处于呆滞状态、满脸通红的八田美咲,敛下眼底的恹倦,轻声说:“我想回家休息。” “…好。”八田美咲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眼神还有些发直。 “不去吠舞罗。” “…好。” “我自己回去。” “…好…不行!”这次美咲总算找回了一点理智,虽然声音还是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我送你!必须送你到家!你、你不是不舒服吗?!” 这一次,江没有再拒绝。他垂眼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美咲也耷拉下脑袋,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闷闷地说:“…那我送你回去。” 于是,原本气势汹汹前来“抓人”的八田美咲,此刻老老实实地捡起滑板,跟在江的身后,护送他回那个“外面的家”。 一路上,他还在喋喋不休地叮嘱: “不舒服一定要说啊!” “要不要买点药?” “晚饭吃了吗?不吃晚饭可不行……” * 镇目町,吠舞罗酒吧。 下午时分,昏暗的灯光下,空气沉闷得几乎凝滞。 周防尊懒散地陷在卡座沙发里,一双长腿随意伸展着,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小憩。但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镰本力夫趴在另一张桌子上,有气无力地用叉子戳着一块新做的芝士蛋糕,嘟囔着:“江酱有没有好好吃饭……” 十束多多良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摆弄着他的摄像机,翻看着里面储存的照片。屏幕上,几乎全是同一个人不同年龄段、不同角度的影像——安静的、低着头喝草莓牛奶的、被坂东逗弄时微微蹙眉的、在沙发上团成一小黑团睡觉的……都是江。他看着照片,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淡去了些。 “美咲……失败了吧。”十束叹了口气,放下相机,看向门口的方向,“已经这个时间了哦。” 吧台后面,草薙出云正仔细地擦拭着一个玻璃杯。他动作优雅,金发却莫名有些黯淡,听到十束的话,他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啊。”他低低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将擦得锃亮的杯子放回架子上,又拿起另一个,继续重复着这个动作。 栉名安娜,穿着可爱的洋装,坐在周防尊旁边的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玻璃珠,小脸上面无表情,但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明显的失落。她的玻璃珠,最近都显得有些黯淡无光,因为最想分享的那个人,不在。 “咔哒。”酒吧的门被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有八田美咲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他摘下头巾,抓了抓橘色头发,脸上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红晕和明显的懊恼。 “对、对不起!尊先生!草薙哥!我又……”八田涨红了脸,羞愧得几乎要钻到地底下去。他又失败了! “啧。”沙发上的周防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连眼睛都没睁,“果然不行啊,笨蛋鸦。” “King,别这么说嘛~”十束笑着打圆场,虽然笑容也有些无力,“美咲面对的是江酱啊,那可是我们所有人都没办法的江酱啊。” 草薙出云放下玻璃杯,发出一声轻响。他拿起那杯放置已久、已经微凉的牛奶,走到水池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将其倒入水槽。牛奶白色的液体流淌下去,就像他此刻有些无处安放的心情。 放下杯子,草薙叹了口气,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他又不肯回来?” “他、他说他不舒服…”八田急忙解释,“脸色看起来真的很差!我就…我就送他回公寓了…” “不舒服?”草薙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严重吗?有没有发烧?” “他就说想回去休息…”八田小声回答。 周防尊烦躁地“哼”了一声,重新靠回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十束多多良走到美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嘛嘛,没关系啦美咲,至少你确认了江没事,还送他回家了嘛。” 整个吠舞罗酒吧,再次被一种低气压笼罩。明明是一群热血、吵闹、甚至暴力的人,却因为一个少年的缺席,而变得如此沉寂、萎靡。 草薙出云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镜片后复杂的眼神。 江……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 【江酱,不舒服的话,记得吃药,好好休息。牛奶,我一直给你准备着。】 ——From出云 * 今晚终于有月亮了。 在光辉下,少年轻轻蹙起眉,将脸埋进了膝盖。 真麻烦啊。 爱。 虚假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