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杆社长与怪力JK》 第1章 潘多拉的请柬与归乡的夕阳 “那么就是这样,大家解散吧。” 白板前,一位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士拍了下手,用笑容宣告了会议的结束。 “再见徐组长。” “明天见。” 同事们陆续离开,最后一位组员出门前回头:“谬迟,你也快下班吧。” “好的,马上。”徐谬迟回以微笑,直到门被轻轻带上。 笑容从她脸上褪去。她关掉投影仪,开始收拾桌面。当最后一份文件被塞进文件夹,她终于舒了口气。 “呼——终于下班了啊~” 她伸了个懒腰,视线投向窗外。窗外是中央城司空见惯的钢铁森林,将夕阳切割得支离破碎。尚未完全降临的夜幕已被提前点亮的霓虹灯染上暧昧的颜色。霓虹代替了月光,也代替了人间的烟火气。 今天是她二十六岁的生日。这是她远离家乡,独自在这座巨大城市里度过的第五个生日。 二十六岁了,却还在加班。按理说,她应该请个假,好好犒劳自己一顿,哪怕只是去看场电影。但她已经被社会磨平了棱角,连“为自己疯狂一下”的念头,都显得如此奢侈。 例行公事地检查电源、关好门窗、确认没有遗漏任何物品。 她挎上包包,走向回家的路。没有人在等她,自然也没有人会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这里是中央城,每个人的时间都被精确计算,徐谬迟不想,也不敢去浪费任何人的生命。 她在便利店购置了一份特价便当,为了仪式感,又多加了一个奶油蛋糕。收银机吐出小票,总消费200。 谬迟看着那个数字,只是苦笑一声。习惯了,无论是特价便当,还是一个人过的生日。 回家的路上,她看见几个高中生追逐打闹,洋溢着活力。这让她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很美好吗? 其实……也没那么美好。 在这个青少年普遍异能的世界里,她徐谬迟,一个平平无奇,并且从始至终都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没有在青春期觉醒任何异能,哪怕一丁点。 她讨厌异能。因为它们往往意味着危险。异能千奇百怪,持有者的性格也千奇百怪,两者结合,极度不可控。更麻烦的是,情绪会影响能力,这意味着那些正处于叛逆期的孩子,本身就是一枚炸弹。好在,这种能力大多会随着年龄增长、心态成熟而渐渐减弱直至消失。 有时她会自嘲,自己之所以没有异能,或许是因为连青春期和叛逆期都一并跳过,直接早熟了吧。 路口等红绿灯时,又一队排列整齐的高中生站在她身边。他们表情大多有些沉闷。这些就是对应特殊青少年的手段——放学后的“社团活动”,本质上是进行能力辅导和管制的官方。在这方面,中央城做得很好,统一规范,秩序井然。 这让她想起了老家的混乱景象。那里是私营社团的天下,为了抢占生源——那些拥有强大或特殊异能的孩子——各社团之间摩擦不断,舆论打压、暴力威胁……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如何获得强力学生?答案简单而粗暴——抢! 比起把脑袋勒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她宁愿在这里勒紧自己的裤腰带。 “我回来啦。” 谬迟推开租住的公寓房门,自然无人回应。但她依旧固执地重复着这个仪式,似乎这样就能驱散一些独居的冷清。 “谬迟,今天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她把便当放进微波炉,设定好时间,然后双手合十,准备对着那个还没拆封的小蛋糕许愿。 “叮——” 一声清脆的铃响打断了她。 “这么快?”谬迟疑惑地看向微波炉,屏幕上的数字明明还在倒数。她随即反应过来,是门铃。 挂上安全链,她小心地将门拉开一条缝:“谁呀?” “嗨谬迟,吃饭了吗?” 门外是和蔼的房东太太。 “哦,房东太太啊!”谬迟解下安全链,打开房门,礼貌的挂上笑容,“进来坐坐吗?” “不进去了不进去了。”房东太太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找你主要是这个,有你的信,掉在楼下信箱口了,我就给你收着了。来,拿好。” 她双手递过来,信封完好,没有拆阅的痕迹。 “谢谢,麻烦您了。”谬迟也双手接过,微微躬身。 “不客气,那你忙。”房东太太搓搓手,转身离开了。 房门重新关上,世界再次归于一人。谬迟看着这个意外的来信。信封很厚。寄件人处写着:姐姐徐袂;收件人处是:妹妹徐谬迟。 姐姐?她怎么会寄信来?短信和电话不是更方便吗? 不安浮上心头。她拆开信封,动作轻缓。 当她看清里面的东西时,才惊觉自己拆开的不是家书,而是潘多拉的魔盒。 里面是一张烫金的结婚请柬,以及一份……转让合同? 她先展开了附带的信纸,是姐姐那熟悉的字迹: “致我最亲爱的妹妹谬迟: 展信佳。 五年未见,一切可好?姐姐我很想你。母亲年纪大了,身体虽还硬朗,但精神大不如前,常常坐在窗边念叨你,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了太多苦。家里现在太冷清了,我马上要出嫁,想到母亲日后一人,心中实在难安。 这次寄来请柬,是希望你能回来参加我的婚礼,见证姐姐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同时,这份转让合同,是我和你姐夫商量后决定的。家里的‘鹿芩社’,是我一手创办的心血,如今我决定回归家庭,希望你能接手,好好经营。这也算是个稳定的营生,让你回到老家,陪伴母亲,我们一家人也能团聚。 你离家出走五年,也该回家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母亲从未真正怪过你。 希望能在婚礼上见到你。 爱你的姐姐:徐袂” 信读到“母亲”那里时,谬迟的喉咙有些发紧。她拿起那张请柬,新郎魏槐,新娘徐袂,婚礼日期就在两周后。 然而,真正让她头皮发麻的,是那份转让合同。合同明确写着,姐姐徐袂将她名下所有的“鹿芩青少年特殊能力辅导中心”(简称「鹿芩社」)的资产与经营权,无偿转让给徐谬迟。 “呃啊——真是的!我这种普通人怎么会管理得好全是怪人的社团啊!” 徐谬迟的单身公寓里,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她将信件丢在茶几上,整个人瘫进沙发,用手臂捂住眼睛,发出一连串叹息。 在中央城当个小组长,已经需要每天赔笑到脸抽筋,既要维系组员关系,又要完成上司指标,还要应付其他部门的扯皮。应付成年人就已经心力交瘁,更何况去面对一群正处于叛逆期、还拥有各种危险异能的青少年? 桌上的蛋糕一口没动,微波炉早已停止运行,发出“滴滴滴”的提示音,回荡在安静的房间。 她再次拿起信,目光在“母亲”和“回家”的字眼上徘徊。她又看了看那份合同,已经能看到张牙舞爪的异能少年正向她招手。 这封信,像定时炸弹,留给她的思考时间不多了。 脑海中闪过与姐姐的过往。当初选择实习地点时,她铁了心要远离家乡,特意挑了遥远的中央城。临走前,还是向姐姐借了两千块作为启动资金。这一饭之恩,至今还梗在心头,她一直想着要报答。但以“回家接手烂摊子”这种方式,又完全违背了她当初离家出走的初衷…… 更重要的是,她那个姐姐,徐袂,是个私生活精彩、男女通吃、手段高明的角色。这也正是她能在这个混乱的行当里建立起一个私人社团的关键。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二十八岁、正值事业巅峰的姐姐心甘情愿走进婚姻的牢笼?她明明不缺伴侣,为何突然想要安稳了? 是玩累了想金盆洗手,所以把这个烫手的「鹿芩社」丢给自己? 这可不是什么正经企业或者慈善机构! 然而,她有拒绝的理由吗?母亲的期盼,姐姐的请求,那份未还的人情,以及内心深处对故乡牵绊……似乎每一条都在把她往那个方向推。 难道我的平静人生,就要提前结束了? 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 …… “怎么了谬迟?没睡好吗?” 第二天上班,谬迟撑着脑袋,在工位上小鸡啄米,打瞌睡被身旁的同事提醒。 “额,是啊,昨晚……失眠了。”她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 “那我帮你泡杯咖啡提提神吧。” “多谢了。” 刚接过组员好心泡来的咖啡,还没喝上一口,一沓文件“啪”地落在她桌面上。 “徐组长,昨天开会提报的项目,上头没通过,说方向有问题。你再带着大家改改吧,麻烦了。”副部长丢下指令,转身就走。 呵——呵呵。徐谬迟在心里嗤笑。到头来,绝对还是会绕回第二版甚至第一版。她太了解这些领导的作风了。 “好的,副部长。”她嘴上应和。 但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该放假了。 她打开内部系统,提交了一份七天的年假申请。理由?个人事务。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这是她的悲哀,也是作为社畜的必然。她已经习惯了圆滑处事,凡事不做满。 在Yes or No之间,徐谬迟选择的,永远是“Or”。 ——【我大概19点到站】 ——【好的,一路顺风】 请假获批的第二天,她拖着行李箱,踏上了返乡的列车。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从密集的楼宇逐渐变得稀疏,田野和远山开始映入眼帘。风景是陌生的,但心底,竟生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 她的手机相册里,没有任何一张家人的照片。这是她心里一道始终跨不过去的坎。 她并非冷血。只是她深知,父亲的死,自己也有着无法推卸的过错。那份愧疚,让她不愿想起,连带着“家”这个概念,被她一同彻底封存。 “走一步看一步吧。” 走出家乡的车站时,凉爽的晚风扑面而来,与她惯常呼吸的空气截然不同。她脸上不自觉地挂起微笑。远方的夕阳毫无遮挡地洒下金红色的余晖,像是在专程迎接她的归来。 “啊~空气好清新~”她做着深呼吸,贪婪地享受着这份阔别已久的自在。 余韵还未散去,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已经踩着高跟鞋,“咚咚咚”地飞驰而来: “谬迟!这里,喂——妹妹~”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徐袂带着一阵香风,不等谬迟完全走近,就张开双臂抱住了她,力道之大,让谬迟踉跄了一下。“想死你了!啵啵~” 满脸油光、疲惫不堪的徐谬迟,两边脸颊被印上了带着湿润的亲吻。 “额…姐姐,我站不稳了…”舟车劳顿让谬迟生无可恋,完全提不起兴致,只能像个玩偶一样被化身八爪鱼的徐袂紧紧缠住,头发和衣服都被弄得凌乱不堪。 “差不多了吧,姐。”谬迟稳住身形,目光瞥向不远处安静站着的男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想必就是魏槐。她们姐妹在这交流感情,把他晾在一边,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觉得尴尬。 可徐袂还有些意犹未尽,嘟着嘴:“这么多年没见,多黏一下怎么了?居然开始嫌弃起姐姐了?” 谬迟嘴角抽动了几下。这么大了还撒娇,到底谁是妹妹啊…… 她顺势推开徐袂,指了指魏槐的方向:“我是看姐夫在那干等着呢。” 魏槐听到提及他,从裤袋里抽出手,微笑着朝她们挥了挥。 “哎,居然一句好话都不说…”徐袂故作生气地背过身去,抱起双臂,“当初就不该借你钱让你离家出走!” 谬迟无奈,上前拍了姐姐的肩膀:“我很想你啊,姐。” “你想个屁!”徐袂猛地转身,眼圈有些微红,“爸爸去世了你也不回来,只留我和妈妈两个人苦苦支撑!要不是后来遇上你姐夫帮持着,我们早就流落街头了!” 这夸张了啊……谬迟在心里默道。但她没有反驳,任由姐姐数落。毕竟,在父亲的事情上,在母亲的事情上,她确实亏欠良多。 而一旁的魏槐听见这话,尴尬地笑着打圆场:“话说回来,你们姐妹俩长得真像啊……” “哪里像了!” “我还比她年轻呢!” 姐妹俩异口同声地反驳,然后又同时伸手向对方——徐袂去扒拉谬迟的眼皮,谬迟则去扯徐袂的脸蛋。就像小时候那样。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渡尽劫波姐妹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吧。那些横亘在岁月里的隔阂、抱怨与矛盾,那些在电话里的争吵,吞掉对方的恨意,在真正见面的这一刻,竟真的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故乡的晚风中了。 坐上车,姐姐紧挨着她,手臂压着她的肩膀,眯起眼睛: “待会儿团圆饭,想好怎么应付母亲了吗?” 第2章 负荆请罪与怪力少女 “跪下!给母亲大人磕头认错!” 姐妹俩刚推开门,魏槐驾车离开,其尾音还未在空气中消散,徐袂就按住了谬迟的肩膀。 这是在车上就商量好的戏码——负荆请罪! 一来,让姐姐下手有个“分寸”,二来,让母亲看见小女儿被“教训”得凄惨,三来,母性本能看见孩子遭罪,总是容易心软的。 只是! 徐谬迟万万没想到,姐姐所谓的“教训”,竟然是直接将一柄光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眼睁睁看着姐姐发动异能「斥力双刀」,手指并拢比成的手刀边缘,凝聚出淡粉、半透明、边缘闪烁着微光的能量刀刃。 那嗡嗡作响的刀锋就挨着自己耳边,发丝因为斥力场被激发,不受控制地在空中飘散飞舞。 徐谬迟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都说了最讨厌异能者了!尤其是这种一言不合就亮兵器的! 她跪在玄关,等着客厅的母亲开口说“进来吧”,才能算完成“家法”。 等待的过程中,谬迟不停地回头,用眼神瞪向徐袂——有必要玩这么大吗?! 徐袂眨巴眨巴眼睛:做戏做全套嘛~ 我有理由怀疑你在公报私仇! 至于徐袂这个年纪了,为什么异能还如此稳定,按照她的说法,是因为她“保持童心”。 不知道那位斯斯文文的姐夫魏槐,身上会不会也有什么残留。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谬迟肚子“咕噜”一声,尴尬凝成了实质。 客厅里终于传来了母亲那沙哑的声音:“进来吧……别让菜凉了。” “滋——”徐袂指尖的光刀消散。 她这才笑嘻嘻地托起脚麻的谬迟,踏进了真正的家门。 第一层考验,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母亲!对不起,一直没来看您……”谬迟站到母亲面前,不敢直视母亲增多的白发和加深的皱纹,只能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像小时候那样,做错事等待处罚。 而徐袂则提着行李箱,给妹妹整理房间了,走之前还不忘留下一个“看好戏”的坏笑,便将空间留给了这对许久未见的母女。 第二关,正式开始。 “离家出走五年,没个人影……爸爸去世,徒留您一人伤心,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姐姐,对不起爸爸……”说着说着,或许是真的愧疚,又或许是为了配合姐姐“做戏做全套”,徐谬迟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在地板上,落在脚边。 “呜呜呜……我原谅不了自己……母亲,我其实好想好想好想您,还有姐姐……我也好想对爸爸服软……” “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没有过多的责备,只是看着久别的女儿站在眼前,血浓于水的纽带,还是融化了多年疏离的冰墙。 她将啜泣的谬迟温柔地揽入怀中,谬迟也陷入这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母女二人,就在谬迟的眼泪里,在母亲无声的包容中,冰释前嫌。 母亲用手背和衣角,像小时候那样,擦着谬迟脸上的眼泪、口水和鼻涕,又拍背为她顺气。 这一幕,无论是谁,都等了太久。五年,整整五年啊,一块石头捂在心口,也该被焐热了。 话说开了,心结解了,就该吃饭了。 吃着“妈妈的味道”,徐袂又开始捉弄谬迟: “都是乡下菜,中城人应该吃不惯吧?” 谬迟一个白眼甩过去:“闭嘴吧你!居然敢说老妈的菜土?不爱吃分我!” “哦哟~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呀!妈妈你看她不学好!”徐袂用筷子指着谬迟。 “诶?我什么都没说啊!我一直觉得老妈的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两人熟练地推诿着,给对方扣着帽子,时光似乎从未流逝。 “这么爱老妈,为什么还五年未归?”徐袂冷不丁又刺了一句。 “徐袂!”母亲本来还在看戏,一听秒切严肃脸,放下碗筷警告了徐袂一眼,“别说这个,谬迟好不容易回来!” “看见没有?让你说老妈菜土嘛~”谬迟朝徐袂扬了扬下巴。 “唔——妈妈护短,妈妈偏心!”徐袂夸张地扁嘴,假装委屈。 一顿吵吵闹闹,却又其乐融融,在温暖的灯光下,团圆饭结束了。 同样的,今晚也是徐谬迟这五年来,睡得最安心的一个晚上。无车笛闹铃之乱耳,无案牍三餐之劳形。只有家的宁静包裹着她。 只不过,生物钟还是让她早早醒来。今天要去给父亲扫墓祭拜,她干脆就起床洗漱了,即使想要睡个懒觉。 当她来到厨房,听见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时,还以为是母亲在为她做最爱吃的早餐,兴致勃勃地跑过去,却看见系着围裙、手持菜刀的是姐姐徐袂。 “老妈~早餐吃什么好吃的呀~” “啊~啊~乖谬迟,今天我们吃炸酱面哦~”徐袂头也不回,故意模仿着母亲的语调,说完还小声吐槽,“26岁的人了还跟老妈撒娇,不害臊。” “呵,毕竟某人下厨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希望不要把我毒死。”谬迟撅着嘴,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 姐妹俩一睁眼,斗嘴模式便自动开启。 “没办法呢,妈妈偏爱的女儿不在,只能我这个‘缺爱’的姐姐动手咯~”徐袂熟练地拍着蒜,剁着肉糜。 “本来就是你该做的,还绑架上我了。”谬迟走进厨房想烧点水。 “已经给你烧开啦,喝咖啡直接泡就行。”徐袂双刀剁肉,腾出一只手指了指旁边的水壶。 谬迟一抬壶,果然装满了热水。这是姐姐特意为她准备的。嘴上再怎么互相嫌弃,行动却都是“我爱你”的证明。谬迟心里暖暖的。 “哼~说不定我要喝茶呢。”嘴上傲娇着,手上却泡好了咖啡,然后抽身想去母亲的卧室。 “妈妈早就走了,去给爸爸扫墓了,你吃好也赶紧去上香。”徐袂的声音追上谬迟的脚步。 徐谬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碗面,这杯咖啡,都是姐姐专程为她一个人准备的。 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公寓里的一切都要亲力亲为。而在家,她会被宠爱,会有人拌嘴,可以撒娇,当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种感觉,让心里烧得慌,那颗“OR”的心,悄悄地向“YES”偏斜了一点。 姐妹二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坐下,一起吃面时,有些疑问萦绕在谬迟心头: “姐……你那些学生,怎么样?” 徐袂用筷子卷起一撮面,吹了吹气放入口中:“你自己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上完坟去社团活动室看看呗。” “额……” “不会让你失望哒~我正好要忙婚礼的事,你这几天适应适应,我就不去啦哈哈!哎呀,我这边还要给好多亲戚朋友打电话呢,魏槐也要叫人,还要对接婚庆公司什么什么的,啧啧,总之结个婚还真不容易呢。”徐袂边说边摸着脸,一脸陶醉,估计在盘算份子钱,或是想象着婚礼那神圣的一刻了。 果然还是被姐姐拿来顶包的。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谬迟只请了假,还没决定要不要接手。谬迟也没想到的是,姐姐这碗炸酱面,味道意外地不错。 看来,人都是会变的。 徐袂将电动车钥匙和社团活动室的钥匙一并交给谬迟后,便开始对着电话本和笔记本,挨家挨户地发请帖了。 谬迟也打扮了一番,换上了职业装,将马尾扎成一个球球,让自己看起来更“官方”。 第一印象很重要,无论是学生们对她的,还是她对学生的。如果一眼望去是暴走族风格,那她会掉头就跑! 骑着电驴先到父亲的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扫墓的清洁工作早已被母亲完成,谬迟只需要完成祭拜仪式即可。 说起父亲的死因,也与异能者脱不开干系。姐姐成年后异能不见消退,其“斥力双刀”本身就相当强大。因此父亲便萌生了也开设一家社团的想法。 有姐姐这个“教育成功”的活广告,加上“保持童心就能延长异能”的噱头,父亲自信能做大做强。当然,当时的谬迟是坚决反对的。姐姐毕竟是亲人,不能和外人相提并论,这实在太危险了。 她越是觉得不可行,父亲越是要为此“殉道”。他认为,只要所有学生像中央城那样,都归一个社团统一管理,就能消除纷争。父亲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啊…… 结果便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接收了大量强大异能者的社团,也遭到了力量的反噬。那些人不像姐姐那样内心留有底线和温和。当自大的父亲将一群自大且拥有力量的人聚在一起时,结局早已注定。 父亲开始拉拢、兼并小社团,手段逐渐激进,从挑衅到威胁,逼迫对方反抗,然后“合理”地打压。 有一次,他们踢到了铁板。挑衅升级为战斗,那个社团垂死挣扎,将失败的矛头,对准了身为社长的父亲。悲剧由此诞生。只不过那时的谬迟,已经离家出走了。 后来姐姐接手,也转变了策略,低调行事,从招揽强力异能者,转向了收容那些迷茫的“问题学生”。 为什么说父亲的死与她有关?因为她的唱反调,刺激了父亲的好胜心,她甚至用“离家出走”来威胁。 “走了就别回来了!” 这是父亲最后对她说的话。是被最亲之人“抛弃”的愤怒?还是为了向女儿证明自己是对的?这复杂的情绪,推动着他走上了那条越来越极端的道路吧……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哎……女儿叩首,再叩首。天人两隔,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明明是简单的仪式,谬迟做完却已过去半晌。她咬着下唇,抑制着面部肌肉的抽搐。都到墓碑前了,还不想跟父亲服软吗? 不,这只是她与父亲之间的默契。谁先服软,谁就不是对方的女儿/父亲了。她是最像父亲的女儿,两人当年都是倔到了极点。 “老爸……你还是没有犟赢我啊……” 她对不起父亲。自己最终被社会磨平了棱角,连本心都没能守住,而父亲却永远倔强。她后悔,如果自己能早点“改变”,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谁赢了?谁输了?这早已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默哀后,母亲又留下来陪着父亲说话,谬迟则骑着车,在街道漫无目的地穿行,平复着沉重的心情,也寻找着那份丢失已久的归属感。 当心情终于整理得差不多,徐谬迟根据地址,找到了那间挂着不起眼招牌的「鹿芩社」活动室。 比起她将钥匙插入锁孔时内心的忐忑,室内的场景却给她一种……无感? 与她预想中的混乱、涂鸦、破坏风格截然不同,这里就是一间纯白粉刷、摆放着棕木课桌的普通教室,甚至更像一间小型的家庭补习班。 她是不是走错了?还是自己对异能者一直抱着太大的偏见? 一时兴起,徐谬迟换上拖鞋,不由自主地当起了临时保洁,扫地、拖地、擦拭桌椅…… 边干活边休息,不知不觉就到了孩子们放学的时间。陆陆续续地,有她“厌恶”的异能者学生进来。 谬迟坐在讲台后的椅子上,猛咽口水。她发现,自己本质上还是一个社恐,对异能者有骨子里的恐惧,面对一群陌生的青少年依旧会脚趾抠地。 她既希望姐姐说的“不会失望”是真的,又隐隐期望着,这些“问题学生”,能够打破她一直以来的偏见。 “打扰了~” 一个甜甜软软的声音从门板后响起,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脑袋。 那是一个长相十分可爱的女生,看见谬迟坐在上面,这才完全进入教室,礼貌地打着招呼:“下午好,社长。” 举止有礼,笑容甜美。谬迟内心泛起了小小的花痴:哇~好可爱!想当年我也是穿着这么一身…… “咳咳。”她赶紧打断自己的幻想,低头翻看手中的档案册——朱镜,能力「意念控物」。看起来如此乖巧的女孩,能力竟然是这个?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朱镜走过她面前,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书本看了起来。 她竟然没有发现换人了?把我认成了姐姐?算了,等人到齐再一起解释吧,不然一个个说太麻烦了。 紧接着又进来一对兄妹,哥哥白昭能力是「加速生长」,妹妹白妙能力是「万物密友」。他们迟疑地看了一眼徐谬迟,但还是低声说了句“社长好”。 随着签到表上的方框被渐渐勾满,活动室也快坐满了。迄今为止,这些异能者连“问题儿童”的边都沾不上,个个安静得像在参加自习班。 看来,是我自己吓自己了…… 徐谬迟刚松半口气。这个念头就被“砰”的一声打断了。 最后一个空位的主人,也是谬迟尚未在签到打勾的那个名字——方萑,一个16岁的少女,粗暴的拉开了活动室的门。 一眼就能看出是“不良”风格的JK,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 利落的短发,内侧挑染着桃粉色,耳钉闪烁。校服裙子被她拉高到大腿根部,露出了安全裤的边缘,胸口的口子松开了两颗,隐约可见锁骨的轮廓。 手腕上戴着金属手链,指甲则染成了黑色。她的站姿松散却带着一股韧劲,眼神在教室里扫过,定格在讲台后的徐谬迟身上。 吼…这就不能怪我刻板印象了吧?徐谬迟心里咯噔一下,一眼刺头! 她迅速低头确认档案——方萑,能力「锻体怪力」。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方萑的目光与徐谬迟的眼神在空中相遇。 第3章 破碎的心与深夜的审判 徐谬迟连呼吸都放轻了。 “怪力”,本就是暴力的具象化。其他学生都习以为常,没人搭理那个显眼的不良,而徐谬迟就更不敢了。 她毫不怀疑,如果被这位小了整整十岁的少女吼上一句,自己可能会物理性石化。 毕竟这个家伙,看起来真的很能打啊……大概一拳就会把我打死吧。 方萑的视线在徐谬迟身上凝滞了很久。那挑起的眉毛,鄙夷的眼神,让她这个成年人的衬衫都被冷汗浸湿。 但最终,方萑什么也没说,只是迈着张扬的步伐走到唯一的空位,“哐当”一声放下书包。自始至终,没有打招呼。 估计已经看出我是冒充的了…… 不再有人进来,徐谬迟绷紧肩膀,颤颤巍巍地起身,用软弱的语气开口: “同、同学们…额…那个,你们有些人可能已经看出来了,我不是你们原来的社长徐袂,我是她的妹妹徐谬迟。我来是因为……” “徐袂社长去哪里了?”白昭举手发问。 “……诶?” 姐姐没有告诉他们吗?哪怕只是一句“最近我有点忙,让我妹妹暂代一下”这样简单的交接,也是很有必要的吧?现在这样,让她岂不是非常尴尬? “徐袂她……没跟你们说吗?” “没有,只是说昨天有事休息一天。”台下开始响起窃窃私语:“社长去哪了?”“怎么突然冒出个妹妹?”“社长多久回来?” 姐姐这个混蛋!这是在考验我还是怎么说? “安静一下同学们!”她提高了一点音量,“那我就替徐袂社长转告一下吧,她……她28号要结婚,所以这几天让我代理……” “什么?社长要结婚?”“假的吧?”“这有点……居然不告诉我们……”台下的议论声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甚了。 “嘎吱——” 打断议论的,不是徐谬迟,而是方萑。 她面前的桌子被用脚踢开,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她本人则靠在椅背上,双臂抱在胸前,咬紧牙关,凶狠的盯着徐谬迟。 “方、方萑同学…有什么问题吗……”徐谬迟弯下点腰,挂上最礼貌的笑容。 “你tm谁啊!说什么信什么?” “砰——!” 方萑一拳砸在桌面的复合板上!板材瞬间凹陷,靠着韧性才勉强回弹,但桌面上赫然留下了几个关节坑洼。 徐谬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吓得后退两步,高跟鞋踩出“咚咚”的声响,她赶忙用手扶住讲台,才没有撞到后面的黑板。她刚想开口解释——“我……” 方萑却已经抓起书包,头也不回,用肩膀顶开房门,冲了出去。 关门声在室内回荡,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徐谬迟脸色发白,茫然地看着台下:“我…我说错什么了吗?同学们……” 唯一敢开口回答的,是坐在前排,长相甜美的朱镜: “社长,方萑同学在和徐袂社长交往哦。” “咣当!” 一道惊雷直劈天灵盖!徐谬迟跌坐回椅子,感觉天旋地转,不知东西南北。明明都是汉字,组合在一起她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姐姐要结婚、自己被迫接手社团、姐姐跟女学生交往、姐姐是双性恋、姐姐28岁跟16岁的方萑交往…… 这一件件一桩桩,单个拿出来她好像能看懂,但怎么连在一起就完全无法理解了呢? 徐袂,你真不是人啊!如果朱镜说的是真的,你竟然还能心安理得地结婚休假?这不仅是没心没肺,简直是丧失了基本的良知和底线了!希望你最好能给我解释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这样吧同学们,今天的‘辅导’我们先暂停……我们来聊会儿天……” 她要收集“罪证”,不能再糊里糊涂地被姐姐牵着鼻子走了。 天色渐晚,路灯一盏盏亮起,照亮公园长椅上那个孤独的身影。 方萑握着手机,眼泪一滴滴滑落,砸在模糊的屏幕上。备注为【小袂】的聊天框里,打了一长串泣血椎心的文字,却只停留在输入框里,没有点击发送。 飞蛾和蚊虫还在撞击着灯柱上的白炽灯,伴随这微弱噪音的,只有寂静中方萑压抑的啜泣。她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泪水卡在下眼睑,聚集成一颗颤巍巍的水泡,映着灯光,像一颗破碎的、咸味的真心。 “嘟——嘟——嘟——” 几声忙音后,电话被接起。 “喂……小袂,是我,方萑。”她试图压制喉间的哽塞,用最轻松的语气开场,“在干嘛呢…” “哦方萑,”徐袂的声音依旧轻快,似乎听不见方萑沉重的呼吸,“吃饭了吗?” “我还没吃……现在在公园散步呢……” “这样啊,那别玩太晚哦。”徐袂俏皮地叮嘱,越是这般贴心,方萑的心就越痛。 “小袂…”委屈几乎要冲破听筒,“你要结婚了?” 电话那头只沉默了一瞬:“徐谬迟已经跟你们说了啊。是的,28号。你要来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像个没事人一样!为什么要轻描淡写!听到徐袂的亲口承认,方萑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啜泣无法抑制,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带着鼻涕与泪水混合的黏腻:“但是……小袂不是说……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吗?” “我还在啊方萑,”徐袂的温柔像是公式话术,“想我了就打视频给我呗,有什么心事还是可以跟我说的,有时间也可以见个面,一起吃饭逛街什么的。” 不对!不对!我要的不是这种陪伴! “小袂,你说过喜欢我的,你忘了吗?当时我们还接吻了!”她开始歇斯底里,上一句话打断下一句话,表述得断断续续,声音破碎不堪。 “那件事对不起啦,我一直把你当心爱的妹妹,以前是,今后也是。所以不要再难过了,我会担心的。” “那我打架受伤,你为我包扎;我及格了,陪我看电影;还有我贪玩,你帮我应付奶奶…这些回忆算什么?这些感情都是假的吗?!”每一句质问,都伴随着严重的干咳。 “我是社长,你是我的社员,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徐袂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可怕,“如果你担心日后没有我的陪伴,我的妹妹徐谬迟会帮助你的,她是个很好的人,比我好得多。” “滚吧!假惺惺的给谁看!骗人!恨死你了!徐袂!!” 听着徐袂反复推卸责任,打着令人作呕的官腔,方萑的悲痛转换为滔天的愤怒!她浑身怪力不受控制地奔涌,伴随一声“咔嚓”,手机——被她捏了个粉碎! 还不解气!残骸被她摔向地面,电池短路冒起一阵青烟。随即她转身一个鞭腿—— “砰!!” 旁边金属的灯柱,被踢出一个凹痕!灯光摇曳,惊走了所有的飞虫。 “啊——!!!” 她仰天怒吼,声音在公园里回荡,方圆几里内早已歇息的日行性鸟类,也被惊得扑棱棱飞走。 暴涨的情绪,随着灯光的逐渐稳定而平息。看着报废的手机和弯曲的灯柱,现实的冰冷包裹了她。失恋的她,还要面对失去手机以及可能赔偿公物的苦恼。她只希望附近没有监控,否则,又将给年迈的奶奶添上麻烦,到那时,她可能就没有脸皮再住在家里了。 她在手机残骸中找出小小的电话卡,攥在手心。茫茫夜色中,这个心碎的少女,迈着孤独而沉重的步伐,却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奶奶,我回来了。”方萑低着头,用沙哑的嗓音打招呼,踢掉鞋子迈入玄关。她不提手机的事情,也不敢让奶奶看见自己的泪痕,心里盘算着周末赶紧找个兼职换个二手的蒙混过去。现在,只能隐瞒。 “啊呀,欢欢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奶奶的关切从厨房传来。 “对不起,社团……有点活动。”她含糊地应着,快步走向卧室。 “饿着了吧?快洗手吃饭吧。” “您先吃吧奶奶,我出了一身汗,想先洗澡。”方萑抓起睡衣,钻进了浴室。她要洗掉泪水、汗水,还有悲伤……如果,这能洗掉的话。 奶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盖好那不算丰盛、却都是方萑爱吃的饭菜,来到客厅,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孙女。 也许,方萑那身“不良”的装扮,只是她的保护色,用“我不好惹”来掩盖内心缺爱的事实。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徐袂会是那个唯一能给她爱、让她信任、可以展示所有软弱的另一半。 可惜,现实最爱打脸的,就是天真的幻想。 同样心力交瘁的,还有徐谬迟。她提了一打冰啤酒,气势汹汹地回到家,打算连夜“拷问”那个恶魔般的姐姐。 当她拉开姐姐的房门时,徐袂正敷着面膜,悠闲地哼着歌。徐谬迟气不打一处来,将那打啤酒砸在矮桌上,砰—— “徐袂!那个叫方萑的怎么回事?!老实交代!不然我告诉姐夫去!” “怎么了?她惹你生气了吗?”徐袂起初被吓了一跳,但当听到是方萑的事,又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整理着脸上的面膜。 谬迟反手关紧房门,接下来的谈话可见不得光。她盘腿坐到地板上,“刺啦”一声拉开一罐啤酒,自己先闷了一大口壮胆:“赶紧坐过来!说不清楚今晚你别想睡觉!” 与在外人面前的软弱不同,在熟稔的姐姐面前,她骨子里那份倔强又回来了几分。 “我的好妹妹,何必动怒呢?”徐袂从善如流,也坐到矮桌对面,轻松地拆开拉环。 姐妹之间的“战斗”,瞬间开启。 “你为什么跟学生交往?老牛吃嫩草就算了,还是同性?你不觉得恶心吗?” 徐袂仰头,“咕咚咕咚”自罚一罐,无奈的开口:“方萑那孩子,异能太强了,几乎只有我能管得住。而且她吃软不吃硬,为了能让她老实点,不在外面惹是生非,我该怎么办?”她又开了一罐,“我必须想个办法‘稳定’她,你懂吗?不然她来这就没有意义了。谬迟,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我不管这些大道理!这不是你跟她搞暧昧的理由!我们可以引导她,找其他途径让她发泄精力,这是你身为社长的责任!” “你的意思是我错了?”徐袂有些激动,用指节叩着桌面,“我让方萑听话,对社会,对她身边的亲朋好友,对她那年迈的奶奶,都算尽职尽责了吧?” “所以你是承认在利用方萑?跟她交往只是你控制她的手段?”比起徐袂的理性冷静,谬迟显然更加感性,无法接受这种冰冷的逻辑。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马上要结婚了,这些都结束了。” “姐姐…你真是个混蛋…太恐怖了…” “妹妹,你太天真了。”徐袂摇摇头,“居然想着引导?难、慢、细!没人会给你时间的!社团是按月收费的,你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家长立刻就会把孩子转到下一家!你又怎么保证下一家不是用更过分的手段对待她们呢?” “呵呵,”谬迟冷笑,“你是对社团、对家长负责了,那你想过孩子们自身的感受吗?控制她们是快准狠,但一定会遭到反噬的!而正确的引导,虽然慢,但一旦成功,就是长期的反哺和真正的成长!” “反噬在哪?最多就是不来了!你要为几个刺头花费大量的精力吗?那对其他的孩子是不是一种失职?无论如何,我的方法都是利大于弊!妹妹,你那是舍本逐末!” “姐姐你是否太傲慢了?”谬迟针锋相对,“也难怪,从小到大你都是人群中的焦点,怎么能真正共情我们这些边缘人的滋味呢?” “谬迟,就事论事,你别人身攻击。”徐袂将易拉罐重重敲在桌面。 “是你先不就事论事的!就方萑这事,你却东拉西扯说着大道理!你就说,这事你错了没?” “哎……”徐袂忽然被抽走了力气,整个人趴在了桌面上,不再直视谬迟灼人的目光,“还是你脑子转得快……”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也许吧……暧昧的关系,确实是控制一个不羁灵魂最有效的方式。这事……也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当她考试及格,我请她去看电影,她却一直在看我时,我才知道,她对我,绝对不仅仅是敬重那么简单……一开始我只觉得她像我,就多对她好点,然后我……骑虎难下了……只希望她能断了念想……”徐袂盯着空瓶罐发呆,开始将它横放,抵着中心慢慢转动。 谬迟这才明白,自己或许错怪了姐姐。她覆上徐袂的手背,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对于方萑而言,姐姐的关怀是救赎的甘露,但问题在于,方萑投入了越界的真情,这就变成了令人上瘾的毒品。一旦停止,戒断反应是痛苦且致命的。在缺爱时盲目地寻找爱,无异于饮鸩止渴。 徐谬迟再也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 这事,到底谁错了? 没个答案。 姐姐给予的关怀是错的? 还是方萑不该就此心动? “姐…” “谬迟,”徐袂望着妹妹,眼中罕见地泪光闪动,“我没脸再见孩子们了……你能帮我……补偿她们吗?” “我…我不知道…”谬迟躲闪着眼神,看向一边。这个担子太重了。 “用你说得,温和的,循序渐进的的方法,帮助这些孩子……她们不是有瑕疵的赝品,只是……天性使然…” “连父亲和姐姐你都失败了,我一窍不通的人,怕是杯水车薪……” “妹妹,你不一样,”徐袂恳切着,“至少现在来看,你的共情能力,比我和父亲都要优秀。” “我……试试看吧……”徐谬迟无奈,还是松口了。一直拌嘴吵闹的姐妹,当姐姐真正放下姿态,如此真诚地请求她时,她实在无法硬起心肠拒绝。更何况,还有那两千块钱的“一饭之恩”梗在心头。 “好耶!你终于要留下来了!” 徐谬迟才松口,徐袂就坐直身体,双臂高呼,脸上哪还有半分之前的愧疚?秒切没心没肺。 “哎…我又上姐姐的套了…”谬迟扶着额头,不甘地笑了。 “你们两个!安静点!大晚上的吵什么!”徐袂刚刚的大喊大叫引来了母亲的斥责。 “好的母亲~”姐妹二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笑。 她们举起手中剩下的啤酒,轻轻一碰,各自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