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到凶杀名单[九零]》 第1章 第 1 章 “流……流了这么多血,这小警察不会没气了吧……?” 狭窄的矮巷深处,一个瘦高个惊慌失措的扭头,声音发颤,他手里攥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棍头正一滴,一滴往下淌着暗红的血。 他面前靠墙瘫坐着一名年轻的警察,一身九十年代特有的草绿色制服上面沾染了尘土和血污。 小警察双眼紧闭,额角裂开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在汩汩的往外涌,将他半张脸染得猩红。 “强哥……”瘦高个手一抖,铁棍“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哆哆嗦嗦的把手往裤子上蹭,扭头看向那个体格壮实的人:“我,我害怕……” “你怕个锤子!”被称作强哥的男人穿着花衬衫,大裤衩,脖子上带了一根明晃晃的大金链子。 他狠狠啐了一口,不耐烦的扬了扬下巴:“瞧你那怂样!这事还得老子来!” 强哥拖沓着一双掉了跟的大头皮鞋,伸手就要去试那警察的鼻息。 就在这一瞬。 阎政屿眼前还蒙着一层血雾,却猛地撞进一双浑浊而凶狠的眼睛。 这人身上犯过案! 几乎是出于刑警的本能,他闪电般出手,一把攥住对方探过来的手腕,借力往后一拧,膝盖同时狠狠地顶上了那人的后腰! 只听一声闷哼,强哥已经被他死死的摁在了地上,粗粒的砂石几乎硌进肉里,强哥的脸被狠狠地碾在这满地的尘土中。 “你他妈的!”当着一群小弟的面,强哥何曾这样憋屈过? 他又惊又怒,拼命挣扎,可却撼不动背上那人铁钳般的压制,只能嘴上逞凶:“小子,你他妈赶紧放开老子,要不然你那赌鬼爹……” “赌鬼爹”三个字像跟针一般猝不及防的扎进了阎政屿的耳膜,刺得他眼皮猛地一跳。 他父母在他幼年时便已经去世,哪儿来的……爹? 心神震荡间,阎政屿倏然察觉周围的异样。 脚下是被反复踩压的夯土路,两侧是低矮斑驳的旧围墙,一切都透露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追捕逃犯时,为掩护队友,胸口中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就在这瞬息之间,一股全然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强行涌入脑海。 他竟然穿越了! 穿进了一本年代文小说。 队里那名热情的女警曾因为小说中有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小警员,极力向他推荐过。 他当时兴致寥寥,只随手翻了几页,依稀记得这是个身世凄惨的角色。 有个赌鬼父亲,病重的母亲,还有一个因家庭窘迫,被迫辍学在家的妹妹,而这个妹妹,好像就是这本小说的女主。 原主为了追回一个被抢的女包,在这狭窄巷道里,被这群混混一棍击中头部,当场殒命。 原主死后,他的真实身份才被揭开,他原是富豪家的亲生儿子! 为了弥补这份迟来的愧疚,富豪将原主的妹妹接进了豪宅。 女孩骤然跌进一个纸醉金迷,却又暗流涌动的世界,周璇于几个富豪子弟之间。 欺骗,流产,绑架,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无法挣脱的泥沼。 当初队里那名女同志,捧着小说对他啧啧感叹这段故事情节时,阎政屿就觉得一阵头疼。 毕竟那字里行间,每一个人的行为,都在法律的边缘疯狂试探。 如今,这段被他当作无稽之谈的故事,竟成了他必须面对的血淋淋的现实。 阎政屿从思绪中回神,耳边依旧是强哥不堪入耳的辱骂:“你他妈的小杂种,敢阴你强哥!” 强哥转动着眼珠,浑浊的瞳孔里迸发出野兽般的凶狠,他咬了咬牙,朝身后的几人嘶吼:“兄弟们!都给老子上!”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脸上的横肉因暴怒而扭曲:“今天不打死这个小杂种,老子不信……” “咔哒——” 一道清脆的金属咬合声,像冰锥般刺穿了所有的喧嚣,将强哥未放完的狠话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 冰冷的,银色的手铐,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无情的光泽,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锁住了强哥的手腕。 不等其他混混反应,阎政屿已如猎豹般迅猛出击,他一记精准的膝盖顶翻左侧的黄毛,反手肘击狠狠砸中右侧扑过来的光头,最后一个利落的扫腿,将企图逃跑的瘦高个重重放倒。 刹那间,整个小巷陷入了死寂,连风都好似屏住了呼吸。 只有阎政屿铿锵有力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边:“抢劫,还袭警,按照《刑法》,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他略微停顿,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惨白的脸:“怎么,你们都想去尝尝牢饭的滋味?” 混混们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人不再是他们曾经可以肆意欺凌的弱小少年。 那身染血的警服赋予他的,不仅仅是身份的转变,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阎政屿感觉温热的血正顺着额角滑落,带走了身体的温度,失血过多让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视线也开始模糊摇晃。 可奇怪的是,他的思路却在此刻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僵住的强哥,嘴角牵起一丝极淡,却带着刺骨凉意的弧度。 声音因虚弱而有些低哑,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叫啊。” 他轻声问,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近乎残忍的平静:“怎么不继续叫了?” 这片区住的都是挣扎求生的穷人,混混像杂草一样丛生。 原主那个赌鬼父亲,更是让这个家三天两头就被讨债的砸响破门。 原主自小就在这种环境中咬着牙长大,看着母亲躲在角落里无声哭泣,看着家徒四壁的凄凉,他心里那颗想要成为警察的种子,便是在这污浊的泥泞里,倔强地发出了芽。 只有穿上那身衣服,拥有力量,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才不会被人像蝼蚁一样践踏。 今天,本应是他新生开始的日子。 他穿着那身崭新的,带着皂角清香的橄榄绿警服,胸徽冰凉却让他心头滚烫,满腔都是即将喷薄而出的热血与希望。 他追着那个被抢的女士挎包,奔跑在熟悉的,破败的巷弄里,以为终于能奔向光明的未来。 可命运兜头浇下了一盆冰寒刺骨的脏水。 就是这群他立志要铲除的渣滓,用棍棒和残忍,轻易碾碎了他刚刚握在手中的明天。 阎政屿一脚踩在强哥的后背上,顺手扯下他那件花哨的衬衫,“刺啦”几声,利落地将布料撕成几条。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直冲肺腑,却让他的声音越发冷冽,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几个抖若筛糠的混混:“你们是自己来,还是由我亲自动手?” “我……我们自己来,哪敢劳您动手?”瘦高个缩成一团,弓着身子挪过来捡起一条布袋,手忙脚乱的将自己的手腕缠了一圈又一圈,绑的死紧。 其他人见状,也争先恐后的效仿,互相帮着捆绑。 不过片刻的功夫,这群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小混混,便如同被草绳串起的蚂蚱,在狭窄的巷子里连成了一串。 阎政屿压着满脸不甘的强哥,提起那只被抢的女士挎包,押送着这串特殊的“俘虏”,一步步朝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巷口传来一阵清脆又急促的高跟鞋声,被抢了包的宋清菡姗姗来迟,她微微喘着气,脸颊边散落几缕发丝,目光在触及阎政屿额角的伤口时闪过一丝惊悸。 “真是谢谢你了,警察同志,”宋清菡稳了稳呼吸,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后怕:“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太麻烦你了。” 她快速检查了一下钱包里的东西,神色稍霁,她看向阎政屿,带着几分担忧:“你头上的伤看着太吓人了,我的车就在路口,我开车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不必了。”阎政屿的声音冷硬,几乎不带任何的情绪。 这具身体的原主和这个女孩换了身份,但他现在有太多的东西没弄明白,不适合参与到豪门当中。 宋清菡提出给钱,阎政屿也没要。 她还从没被人这样拒绝过,看着那道染血但却挺直的背影,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一个小警察,脾气倒不小……” —— 阎政屿刚踏进那扇挂着老旧木牌的大门,一股混杂着旧报纸,廉价茶叶和淡淡霉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滨河派出所光线昏暗,只有寥寥几人,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警服,头发花白的老民警正带着老花镜伏案写着什么。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当目光落在阎政屿满头满脸的鲜血,以及他身后那一长串狼狈的混混时,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哎呦喂!”老民警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小阎啊,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阎政屿张了张嘴,想按照流程先汇报情况,可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在此刻安静的环境下猛地席卷上来,让他的身形摇晃了一下。 老民警几步就冲上来,也顾不上细问那群混混,一手稳稳的扶住阎政屿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急切:“还愣着干什么?先别管这些了,走!我赶紧带你上卫生院去。” 这位名叫王建明的老民警声音洪亮,动作中带着一种长辈式的关切。 他一边半扶半拉着阎政屿往外走,一边扭头对派出所里另一个警员吼道:“柱子!看好这帮混账东西,等我回来再收拾他们!” 被称为柱子的警员连忙应声:“好咧!” 王建明几乎是半搀半架地把阎政屿弄进了镇上的卫生院。 这地方不大,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陈旧物品混合的气味,墙面有些斑驳,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步履匆匆。 看到阎政屿这一头一脸的血,一个中年女医生立刻迎了上来,眉头紧锁:“怎么弄成这样?快!这边!” 她被那狰狞的伤口和大量血迹弄得神色凝重,但清理检查的动作却依旧利落。 冰凉的碘伏触碰到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阎政屿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但身体依旧坐得笔直。 王建明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插话:“刘医生,他这……严重不?就是脑袋上挨了一下……” 刘医生没有立刻回答,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又用手电筒检查了阎政屿的瞳孔反应和意识状态。 做完初步处理,她直起身,摘下沾了血的手套,表情严肃地看向王建明,又看看阎政屿:“伤口很深,差点伤及颅骨,失血也多,有轻微脑震荡的迹象。” 她顿了顿,语气不容商量:“光包扎不行,得住院观察几天,万一有颅内出血或者迟发性症状,可不是闹着玩的。” “住院?”阎政屿下意识就想拒绝,他刚来,一堆事还没弄明白,而且潜意识里对这种虚弱和需要被照顾的状态感到不适。 “对,必须住院!”王建明的语气比医生还坚决,他一把按住想要起身的阎政屿:“小阎同志,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伤在头上,天大的事也得先放一放,听医生的话,安心住下,所里的事有我呢。” 看着王建明脸上不容置疑的关切,以及刘医生专业的严肃表情,阎政屿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他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疲惫袭来,身体确实到了极限。 他最终沉默地点了点头,任由护士领着,走向走廊尽头那间充斥着来苏水气味的病房。 推开病房门的刹那,阎政屿和一个低头疾走的年轻男人迎面相撞,他正要开口说抱歉,视线却猛然凝固在对方的头顶之上。 那一片虚空中,竟悬浮着几行鲜血淋漓,仿佛由光芒与血气交织而成的文字: 【张农】 【男】 【23岁】 【1375天前,于昌安镇奸杀王玲玲】 开新文啦,欢迎新朋友老朋友捧场呀,么么扎~ 隔壁白月光修改了很多遍还是找不到感觉,硬写下去也是一坨,所以先换一本写,等我养养灵感了再继续隔壁,谢谢大家~[亲亲][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那一行“奸杀”二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阎政屿的眼底。 这一瞬间,阎政屿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耳边病房的嘈杂,消毒水的气味,全部都急速褪去,整个世界里都只剩下那几行触目惊心的字。 和眼前这个穿着普通,面容甚至带着几分憨厚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被撞了一下,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刚想要张嘴说些什么,目光却突然触及到了阎政屿身上的那身橄榄绿警服。 他的眉毛狠狠一跳,到了嘴边的话语被强行咽下去,梗在喉咙里,化成了一声极其压抑,却又带着些许恐惧的嘟囔:“真是晦气……” 他仓皇的躲开视线,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等等!” 阎政屿的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年轻男人脚步一顿,疑惑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回过头。 阎政屿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作为一名曾经的刑警队长,他毕生信奉的都是铁一般的证据和严谨的逻辑,他从未相信这世界上有超脱现实的存在。 可此时此刻,这个信念在土崩瓦解。 他确实死了,又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体里醒了过来。 而他所看到的,1375天前,昌安镇,王玲玲…… 这名字和地点在他刚刚接收的原主记忆里没有任何痕迹,这绝非原主所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自身带来的某种异样。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阎政屿的心中升起。 如果这些文字是真的呢? 如果真的有一个叫张农的男人,在三年多前,在另外一个镇子,残忍的杀害了一名叫王玲玲的女孩? 那么,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逍遥法外,手上沾满鲜血的杀人犯! 他必须要证实这一点。 “张农。” 阎政屿准确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他说话的音调不高,却仿佛是在寂静的走廊投下了一颗炸弹,年轻男人整个人猛地僵住,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急剧收缩。 他像见了鬼一样瞪着阎政屿,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头上带伤的年轻警察!对方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阎政屿将他每一个细微的惊恐都尽收眼底。 不需要更多的证据了,对方这剧烈的,源自于本能的恐惧,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他所看到的信息,是真的! 阎政屿忍着伤口的阵阵抽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往前逼近一步,身体像一堵即将倾覆的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怎么?很意外我认识你?”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我记得你……好像来自昌安镇。”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农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间变得尖锐,语无伦次的快速否认:“什么昌安镇,什么张农,没听过!不认识!你……你这个人奇怪的很!” 他不敢再看阎政屿那双仿佛能够看穿他所有秘密的眼睛,猛地转身朝着医院走廊的尽头疯狂跑去。 阎政屿没有立刻去追。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仓皇逃窜的背影。 走廊顶灯昏黄的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 阎政屿微微眯了眯眼睛。 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多的证据。 但没关系,不急。 他不会让张农逃跑太久的。 王建明拎着取好的药迟几步走进病房,目光还若有所思地瞟向张农消失的走廊方向,随口问道:“小阎啊,刚才那人……是你熟人?” “不是,就是刚在门口撞到了。”阎政屿轻声应道。 王建明便收回思绪,不再多想,转而忙活起来。 他一边给阎政屿倒上温水,一边将药片仔细分出,嘴里又开始絮絮叨叨:“你说你,年轻人可不能光顾着逞强啊!瞧瞧你这脸色,再瞧瞧这身板,本来就够瘦的,这回又流这么多血,可得好好补回来……” “王叔,”阎政屿抬起眼,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刚才撞我那个人,你……看清他的脸了吗?” 王建明手上动作没停,把水杯递过来,顺着他的话回想:“脸?大概瞅了一眼,普普通通,没啥特别的。” 他说着话,又开始紧张起来:“他撞你一下,把伤口碰着了?” “不是,”阎政屿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慢慢组织语言:“我就是觉得他有点怪。”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专注的看着王建明:“您经验丰富,看人也准,有没有觉得他头上,或者脸上,有特别扎眼的地方?” “或者说有没有让您一眼觉得……这人身上肯定背着事的特征?” 老王闻言,摸着下巴回想了一下,随即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你说刚才那人啊……我看着挺普通的啊,老实巴交的,穿着件灰扑扑的工装,样子再平常不过了,要不是你这一问,我压根不会多注意他。” 他给阎政屿掖了掖被角,语气轻松: “这种人街上一抓一大把,看着就是个本分人,不像会惹是生非的,小阎啊,你是不是伤着头太紧张了?” 阎政屿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王建明这番朴实无华的描述,反而让他心中的疑云彻底落定。 那血色的文字,确实只有他一人能看见。 王建明慈祥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现在就别再琢磨这些了,再不对劲的人,也得等你把伤养好了再说。”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阎政屿低声应和,将水杯握得更紧。 病房里,王建明的关怀依旧温暖,但阎政屿的心却沉静如水。 所有人都被张农那副老实人的外表蒙蔽了,包括经验丰富的王建明。 躺在略显坚硬的病床上,听着窗外传来的属于九十年代的模糊市声,阎政屿缓缓闭上眼。 可那几行血字却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 阎政屿的伤有点严重,需要住院三天,午饭时间,护士送来了清淡简单的病号饭。 一碗稀粥,一个馒头以及一碟咸菜。 九十年代初,物资仍不富裕,这已是医院能提供的标准餐食。 饭食吃起来没什么味儿,甚至还有些剌嗓子,阎政屿机械性的咀嚼着,味同嚼蜡,却又强迫自己吃完每一口。 他看到床头王建明送来的咸鸭蛋,便拿起一个,友好地递给同病房的中年男人:“李叔,您加点这个,有些咸味好下饭。” 姓李的中年男人受宠若惊地接过,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哎呦,这怎么好意思,谢谢你啊小阎!” 阎政屿顺势打开话匣子:“您在这儿住多久了?” “快一个礼拜喽,”老李是个健谈的,自顾自的说道:“我是县化肥厂的工人,年轻的时候扛几袋化肥都不带喘的,现在老喽,不中用喽,一袋化肥就把腰给闪了。” “工人好啊,劳动人民最光荣,”阎政屿竖起一个大拇指:“你这瞧着还是挺年轻的,我觉得再干二十年都不是问题,化肥厂的工人可了不起咯,李叔是本地人吗?” 老李被逗得哈哈直笑,他摆了摆手,故作谦虚:“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是昌安镇的,娶了个好媳妇,才能在这县城里当个工人。” 昌安镇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阎政屿指节微紧,面上仍然从容:“昨天我在病房门口撞了个人,长得和李叔有点像,是您的亲戚吗?” “穿一身灰褂子,戴眼镜那个?”老李闻言,脸上露出有与荣焉的笑容:“那是我媳妇儿家的侄儿,张农!你别看他穿的朴素,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有文化!” “现在这小子在咱县的农机局上班,是正经的干部身份!天天跟文件材料打交道,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可有出息了!” 大学生,干部。 阎政屿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张农,比他想象的隐藏得更深。 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有着体面工作的文化人,与他看到的血腥罪证形成了极其骇人的反差。 他正欲再旁敲侧击,王建明提着热水瓶走了进来,见他又在“闲聊”,忙打断道:“小阎,医生让你多静养,少费神说话。” 阎政屿从善如流的躺好,王建明又絮叨着说了几句安心养伤的话,这才离开。 住院的这几天,阎政屿和隔壁病床的老李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几乎把他的家底挖了个底朝天,也对张农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刘医生检查了阎政屿的伤势,最终在病历上签了字,语气严肃的叮嘱:“可以出院了,但必须记住,要多休息,你这伤在头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阎政屿一一应和下来。 王建明本想要送阎政屿回去,却被他以不麻烦组织为由拒绝了,阎政屿想要亲自体会一下,这个他原本不曾涉及过的年代。 凭借着脑海中那些纷乱的记忆,阎政屿挤上了闷热嘈杂的公交车,颠簸了将近半个小时,又走过几条尘土飞扬的土路,最终,一片低矮破败的平房区出现在眼前。 还没靠近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木门,一道道刺耳的咒骂和打砸声就穿透了低矮的墙壁,传进了阎政屿的耳朵里。 “钱呢?!死婆娘,老子知道你藏了钱!赶紧给老子拿出来!”一道醉醺醺的男声咆哮着。 紧接着是女人压抑的,绝望的,满是哭腔的哀求:“没了,真的没了……上次的工钱都让你拿去赌光了……” “孩儿他爸,我求你了,你不要再去赌了……” “放你娘的狗屁!” “砰!”一声闷响,像是□□撞上墙壁的声音。 “老子看你就是舍不得这点臭钱!” 阎政屿眉头紧锁,猛地推开虚掩的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血液倒流。 狭窄的房间里一片狼藉,破旧的桌椅歪倒在地。 那个应该被称为父亲的男人满脸涨红,眼球布满血丝,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劣质酒精气味。 他正粗暴地揪着女人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把她的头撞向斑驳的土墙。 而角落里,一个瘦小的女孩像受惊的鹌鹑般蜷缩着,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不敢看向施暴的现场。 那是原主的母亲,和妹妹。 一股混合着原主残存记忆的怒火与他自己作为执法者的震怒,瞬间冲上了阎政屿的头顶。 眼前这恃强凌弱的暴行,比他面对持刀歹徒时更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住手!” 阎政屿呵斥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右手死死地扣住了那只行凶的手腕,他没有硬碰硬,而是顺着对方扑来的方向一拽,又一甩。 男人失去平衡,踉跄着倒地,正好跌进他自己先前吐出的一瘫混合着酒气的呕吐物里。 醉醺醺的男人撑着双臂爬起来,浑浊的眼睛眯着,辨认了好一会,才啐出一口唾沫。 嗤嗤的冷笑起来:“嗬……小兔崽子回来了?穿上这身狗皮……你就敢……敢跟你老子叫板?!” 第3章 第 3 章 阎政屿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目光冷的像是在看一坨腐臭的烂泥:“你还要怎样?” “儿子,儿子……”杨晓霞跌跌撞撞的扑过来,额间的淤青混合着血污也顾不上擦。 她死死的拽住阎政屿的袖子,期期艾艾的哀求道:“你别惹你爸,你快给他认个错……” 阎政屿注视着这个被封建礼教蚕食了灵魂的女人。 在她扭曲的认知里,丈夫就是头顶的那片天,哪怕这片天早已经腐朽溃烂,她也要死死的抱住这唯一的依靠。 阎政屿沉默的将杨晓霞给搀扶起来,那声“妈”卡在喉咙里,终究是唤不出口。 “家暴违法,”阎政屿的声音清晰有力:“该认错的是施暴者,不是我。” 杨晓霞被他这番话震得浑身一颤,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 她非但没有被安抚,反而更加惶恐地拽紧阎政屿的手臂,枯瘦的指节几乎要掐进他肉里。 “儿子,你糊涂啊!”杨晓霞声音嘶哑,眼泪混着额角的血水往下淌:“什么违法不违法的,那是你爸啊,一家人关起门来哪有什么对错,你快……快给他赔个不是……” 她说着竟要往下跪,瘦弱的身子像片秋风中的落叶:“算妈求你了,这要传出去,咱们家可就完了,街坊邻里会怎么看?你让你爸以后怎么见人?” 阎政屿稳稳拖住她下坠的身躯,心头却涌起一股无力的悲凉。 如果杨晓霞的认知始终如此,就算是原主没有被那些混混一棍敲死,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家里的处境。 但阎政屿也知道,在现在这个年代,家丑不可外扬的训诫像一道枷锁,让多少苦难在四壁之间无声的发酵,女人忍受丈夫的暴力,并不是出于懦弱,更是被一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宿命论,紧紧束缚着。 阎政屿更清楚,这是整个时代投下的阴影,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可以轻易改变的。 “该见不得人的不是我,更不是你,”阎政目光如炬,声音沉静:“是他,阎良。” 阎良摇摇晃晃的站稳,被儿子反抗的羞辱和未散的酒意在他浑浊的双眼中燃烧。 他猛地抄起脚边的一个空酒瓶,踉跄着朝着阎政屿的方向扑来! “狗日的小杂种,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谁才是爹!” 面对这毫无章法的攻击,阎政屿眼神骤冷。 他不退反进,在酒瓶呼啸落下的瞬间,侧身避开,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持酒瓶的手腕,狠狠一拧,右腿膝盖同时重重顶向其腹部。 “呃啊!”阎良惨叫一声,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酒瓶哐当一声落了地。 “反了!反了!”阎良弓着身喘着粗气,突然摸到了腰间的皮带,他面色一沉,就要抽出来。 但阎政屿的动作更快,他直接将阎良的手臂反剪,一把将他那张狰狞的脸按进了满地的脏污中。 又用那条沾着油污的皮带,反扣住阎良的脖颈。 “呜……呜……” 男人在恶臭中徒劳挣扎。 阎政屿用膝盖抵住阎良的后心,俯身在他耳边一字一顿:“看来你是真不明白,这身警服意味着什么。” 就在阎良挣扎着想要继续咒骂时,阎政屿手上骤然发力,只听咔嚓两声脆响,伴随着阎良杀猪般的嚎叫,他的两条胳膊已被利落的卸了下来,软绵绵的耷拉着。 “嗬……” 阎良疼得额头青筋暴起,他张着嘴,除了发出断断续续的哀鸣,竟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了。 这种精准而专业的手法所带来的剧痛,远比以往他打架斗殴时受的伤要强烈百倍。 阎政屿揪着阎良的头发迫使对方抬头,逼他直视墙角瑟瑟发抖的女孩:“从今天起,这个家的规矩,就由我这身“狗皮”来定。” 阎良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好似在叫嚣着疼痛,冷汗混着污秽淌了满脸。 他隔着朦胧的视线,瞧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儿子。 阎政屿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一股源自于本能的寒意,从尾椎骨直蹿上天灵盖,让他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你再敢动她们一下,再敢拿一分钱去赌……”阎政屿的手微微收紧,逼得阎良又是一阵痛呼。 “我就用这身“狗皮”送你进去吃牢饭,”阎政屿说话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阎良浑身一颤:“你要不要试试看?” 身体上剧烈的疼痛让阎良清晰的认知到,阎政屿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真的敢把他送进去! 阎良眼珠子转着,满脸惊恐,却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的大放厥词:“我……我知道错了……” “别打了,别打了……” 杨晓霞终于从恐惧中找回一丝力气,她跌跌撞撞的扑过来,用那干瘦的身躯死死的抱住了阎政屿的腿:“你怎么能打他呢,他……终究是你爸啊……你这样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他不是。” 阎政屿斩钉截铁的声音将杨晓霞所有的话语都给噎回了肚子里,她猛地瞪大了眼眶,惊恐万分,嘴巴微张着,连呼吸都似乎忘却了。 阎政屿直直的对着杨晓霞的眼睛,一字一顿说的极其认真:“他不是我爸。” 杨晓霞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僵在原地,阎政屿轻而易举就掰开了她的手。 可杨晓霞已经全然顾不得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的旋转。 阎政屿知道了! 他又知道了多少? 杨晓霞张了张嘴,可喉咙里却仿佛是塞满了沙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阎政屿不再理会杨晓霞,他猛地松手,任由阎良瘫软在污浊中剧烈咳嗽。 他转身走向角落,在妹妹阎秀秀的面前缓缓蹲下。 十六岁的少女本该亭亭玉立,可眼前的阎秀秀却瘦的可怜,她蜷缩在墙角,像株缺乏日照的幼苗,身高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 洗的发白的的确良衬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露出伶仃的锁骨,蓝布裤子短了一截,纤细的脚踝上布满了被殴打后落下的伤痕。 阎政屿抬手,轻轻抚开了她额前被汗水和泪水浸湿的碎发,露出一张清秀,却写满了惶恐的脸。 阎秀秀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脏兮兮的手紧紧的攥着衣角,指节微微发白。 阎政屿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沉稳得令人心安:“别怕,哥哥回来了。” 阎秀秀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紧接着怯生生的伸出手,紧紧的抓住了阎政屿警服的衣角,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 这间屋子里的气息依旧是那样的令人窒息,但阎秀秀心中的那块由恐惧构成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她小心翼翼的,极轻微的,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几不可察的音节:“嗯。” 没有人搀扶的阎良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那两条脱臼的手臂无力的垂落在身体两侧,像两根软绵绵的面条一样,在空中晃荡。 他现在打不了人,只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劝架劝了一半又跑路的杨晓霞:“你还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杨晓霞逃避似的背过身去,用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屋……屋子里太脏了,我来打扫一下……” “不用。”阎政屿朗声拒绝,他抬脚走向阎良,在对方惊惧的目光中,手法精准的握住了他的肩膀。 伴随着两声利落的脆响,脱臼的胳膊瞬间复位。 阎良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听到阎政屿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现在,把你弄脏的地方收拾干净。” “你个龟儿子……” “嗯?!” 阎良咒骂的话语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直直对上了阎政屿充满威压的眼眸,他轻轻勾了勾唇角,缓缓开口道:“怎么,胳膊又不想要了?” 阎良的身体猛地一颤,刚刚恢复知觉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他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再不敢去看阎政屿的眼睛,佝偻着身子开始收拾满地的狼藉。 阎秀秀的双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她从没想过,这个宛若一座大山一样带给她恐惧的男人,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她看着阎良狼狈地擦拭着地上的污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原来这座压的她喘不过气的大山…… 也会弯腰,也会害怕。 阎秀秀悄悄攥了攥阎政屿警服的衣角,布料粗糙的手感,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一瞬间,一个陌生的念头破土而出。 或许……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在深夜被打砸声惊醒,再也不用抱着妈妈瑟瑟发抖,再也不用害怕回家。 又一滴滚烫的泪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惧。 在阎良将整个屋子全部打扫完后,阎政屿再一次拦在了他面前。 阎良眼神躲闪着,说话也有些磕绊:“我都弄干净了。” 阎政屿将手伸出,语带威胁:“把你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 阎良眼珠子转了转,想要寻求杨晓霞的帮助,可奈何杨晓霞完全沉浸在阎政屿可能发现了换孩子的真相当中,根本顾不得他。 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将一堆皱皱巴巴的毛票都掏了出来:“就……就这些,没了。” 第二天一早,阎政屿乘坐公交回到了单位给他分的宿舍,这一次,他带上了杨晓霞和阎秀秀。 杨晓霞是县里纺织厂的女工,现在工厂效益不好,工资降了许多,阎秀秀则是辍学在家,整日里干着家务。 去派出所上班之前,阎政屿把昨天从阎良那里搜刮来的毛票全部都拿给了阎秀秀:“先在这安心住下,饿了就去买点吃的,不用怕花钱。” 阎秀秀双手紧紧的攥着那叠钞票,眼眶泛红:“我知道了,哥。” —— 一迈进派出所的大门,阎政屿就直奔档案室,在积着薄灰的未破命案卷宗里,果然找到了王玲玲的名字。 只不过案卷薄得令人心沉。 案发地点在昌安镇,并不属于滨河派出所的辖区,记录也只有寥寥数语。 “柱子哥,忙着呢?”阎政屿摸到了赵铁柱的身边:“跟你打听个事。” 当年正好是严打的时间,遇到一个这么恶劣的案子,很多负责刑侦的警员都参与其中,赵铁柱也是其中一个。 “小阎啊,头上的伤好利索了?”赵铁柱闻声慢悠悠的从文件里抬起头,顺手将烟蒂摁灭在搪瓷烟灰缸里:“你说。” 阎政屿把卷宗放在桌子上:“我想了解一下这个案子。” 赵铁柱信手翻开一页,脸上的笑容突然敛去,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怎么突然想起这桩旧案了?” 他下意识的又去摸烟盒,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情绪:“那案子……唉……” “当时我们都扑上去调查了,可线索太少,最后就成了悬案,现在想起来,我心里头还憋得慌。” 阎政屿上前倾身:“能详细说说吗?” “王玲玲……”赵铁柱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声音沙哑:“那现场,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是在村子西头那片荒废的河滩发现的,那晚雨下的很大,冲刷掉了很多东西,”赵铁柱夹着烟的手无意识的抖了一下:“她当时就躺在一片泥泞里,穿着一件碎花裙,但早已经被撕的不成样子。” 赵铁柱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复情绪:“她身上,光是肋骨就断了四根,左腿和右臂都扭曲着,是被人硬生生打断的,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赵铁柱抬起一双带着哀伤不忍的眼,看向阎政屿,一字一句的说道:“小阎,干我们这一行,见过不少场面,但那姑娘……她不是在雨夜里意外死亡的,她是被折磨死的,死前……遭了大罪了。”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憋着一股火,发誓要抓住那个畜牲!”赵铁柱重重的将烟头摁灭,语气充满了无力感:“可那姑娘在河滩上躺了两天一夜,那场大雨把她身上可能留下的□□毛发全部都冲干净了,就连她指甲缝里可能存在的皮屑组织也都被泡的无法提取……” “有限的线索最后都断了,这才……成了悬案。” 赵铁柱看向阎政屿,眼神里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这案子都过去三年多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阎政屿的指节无声的收紧,压在卷宗边缘泛出青白。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垂眸凝视着那份薄薄的档案,脑海中那几行刺目的血字和赵铁柱所描述的惨状重重叠印在一起。 思索了一瞬,阎政屿伸手挠了挠头,露出年轻人特有的带着几分莽撞的神情:“柱子哥,不瞒你说,我这刚来所里头上就挂了彩,心里憋着股劲儿呢,都说我是新人,可我就想干出点样子来!”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睛发亮:“这案子卷宗上写着悬案,我就想试试,别人破不了的案子,要是让我这新人给啃下来了,那才叫真本事!” 赵铁柱被他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说的一愣,随即失笑:“你小子,伤还没好利索,就想着出风头?这案子连老刑警都栽了跟头,你一个刚来的……” “所以才要试试啊,”阎政屿挺着腰板,故意摆出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万一我运气好,发现点什么别人没注意的细节呢?柱子哥,你就把这案子交给我呗,我保证不耽误所里的正事!” 看着阎政屿眼中炽热的光,赵铁柱恍惚了一下,思绪仿佛被拽到了十几年前,那时候他也是这般的年纪,怀揣着一腔未曾被现实打磨过的热血和正义,以为穿上这身警服就能锄强扶弱,荡尽天下不平事。 终究还是年轻人啊,有这样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也不知是福是祸。 赵铁柱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行吧,你小子……那就让你试试。” 他的手指在卷宗上轻轻一点:“不过记住了,有任何发现,必须先汇报,不许擅自行动!” 阎政屿咧嘴笑了起来,笑容阳光又有点傻气,他“啪”的立正站好,右手抬起,敬了一个标准的挑不出毛病的军礼,声音洪亮:“保证完成任务!” 这个热血新警的形象,正是他调查这个案子最好的掩护。 但在低头翻看卷宗的刹那,阎政屿的眼底却掠过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 只不过,并没有任何人看到。 派出所里昏暗的灯光,只照亮了一个“急于立功的毛头小子”。 这个案子的主要侦办单位是刑侦大队,所以滨河派出所这边,除了赵铁柱手写的那份卷宗以外,只保留了一张泛黄的物证照片。 照片里,一枚蝴蝶发卡静静的躺在物证袋中。 被发现的时候,这枚蝴蝶发卡被紧紧的攥在死者王玲玲的手中。 但令人费解的是,这枚发卡完好无损,连最容易折断的触须都保留着完整的弧度。 这不像是在搏斗中被扯下的,更像是……王玲玲故意抓住的。 当时调查这个案子的警员搜查了全县的百货商店,却都说未曾卖过这种款式的发卡,这个唯一的重要物证,始终找不到来源。 但对于已经知道凶手是张农的阎政屿来说,拿着结果去倒推过程,却是要简单的多了。 此刻,他需要做的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搜寻,而是沿着那条由血色文字所指引的路径,找回这段被岁月掩埋的真相。 县里头找不到这枚发卡的来源,但市里不一定。 三年前,张农尚未毕业,还是一名大三在读的学生,他所就读的学校,正是在市里。 阎政屿缓缓合上卷宗,一个清晰的调查方向在脑海中形成。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阎政屿拒绝了赵铁柱一起吃饭的邀请,转而回了宿舍。 宿舍距离派出所很近,走路五分钟就到了,阎政屿想着带阎秀秀一起去吃饭。 阎政屿迈上二楼的楼梯,还未走近,一股淡淡的饭菜香味便从虚掩着的门缝里飘了出来。 他推开门,不由得愣了一下。 屋里显然被仔细的收拾过,虽然家具依然破旧,但地面干净,杂物也归置的整整齐齐,那张不太稳固的饭桌底下被垫了旧报纸。 桌子上面摆着一盘清炒小白菜,一盘金黄的炒鸡蛋,旁边还放着一碟咸菜,碗里盛着冒着热气的碴子粥。 妹妹阎秀秀正背对着门口,踮着脚在灶台前忙碌,小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围裙里。 听到开门声,她猛然回头,清瘦的小脸上先是一丝紧张,待看清是阎政屿之后,立刻绽开了一个有些怯意却又真心实意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 “哥……你回来啦,”阎秀秀说话的声音细细的,含着不易被察觉的期待:“饭……饭煮好了。” 阎政屿这才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阎秀秀有问他中午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饭菜,心头某个角落被轻轻的触动了一下。 他一开始选择把阎秀秀带过来,只不过是觉得作为一个心理年龄三十多岁的成年人,没办法看着这样一个小姑娘在那个家里受苦。 他只是在履行一份基于能力和良知的庇护。 阎政屿七岁时父母离世,他便住进了孤儿院,这种家的温暖,无论是对他这个穿越而来的灵魂,还是原主那段灰暗的记忆来说,都太过陌生,也太过珍贵。 “嗯,回来了,”阎政屿放下手里的东西,说话的声音越发的温和:“你做的?真香。” 得到夸奖,阎秀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手指绞着围裙边,小声的说着:“我……我用你留下来的钱买了菜,鸡蛋买了三个,炒了两个,还给妈留了一个……” 杨晓霞所在的纺织厂有食堂,她中午不回来吃饭。 看着阎秀秀小心翼翼汇报开支的模样,阎政屿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十六岁的女孩,本该在校园里无忧无虑,现在却要为几个鸡蛋精打细算。 阎政屿抬眸看向窗外,七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尘土飞扬的街道。 还有两个月。 阎政屿在心里头默默盘算,在这个时间段里他得教阎秀秀识字算数,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九月初,便送她重回校园去上学。 傍晚时分,杨晓霞拖着疲惫的身子下班回来,她始终低垂着眼眸,目光躲闪游移,像是生怕与阎政屿的视线撞个正着。 可阎政屿却主动凑了上来,向她伸出手:“这个月的工资,给我。” 他之所以早上将杨晓霞一起带过来,便想着今天是五号,纺织厂发工资的日子。 杨晓霞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住了,她猛地一下抬起头,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慌:“屿……屿儿,这……这怎么行呢?家里总要开销,你爸他……” “家里的开销我会负责,”阎政屿直接打断了杨晓霞的话:“至于阎良……管他去死。” 阎政屿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如炬,仿佛要烧穿她所有的犹豫和侥幸:“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工资交给我,这个家,我来管。” 他微微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的像敲在杨晓霞的心上:“要么,你继续把钱填进那个无底洞,看着阎良把家底败光,我立刻带着秀秀离开,别想我会给你养老送终。” 杨晓霞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求助似的看向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儿。 阎秀秀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不敢与母亲对视,但那微微倾向哥哥的身躯,却无声地透露了她的选择。 阎政屿冷着声音,加重筹码:“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没有儿子”四个字如同最尖利的诅咒,瞬间击中了杨晓霞内心最深处,也是最原始的恐惧。 没有儿子,不仅仅意味着她要受尽旁人的冷眼和闲话,在婆家和娘家都抬不起来头。 她甚至会像村东头那个五保户的老寡妇一样,死后臭在屋里好几天才被邻居发现。 没有儿子撑腰,亲族会名正言顺的欺上门来,走在路上连不懂事的孩童都会喊她绝户,百年之后,连个捧灵牌,摔孝盆的人都没有。 这些具象化的景象,如走马灯般在杨晓霞的脑海当中回荡,比阎良的拳头更让她感到绝望。 阎政屿这是在逼着杨晓霞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杨晓霞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的发不出声音。 当初……她为了能有一个儿子,撒了那样一个弥天大谎,做下那样骇人听闻的事。 她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放弃? 最终,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杨晓霞颤抖着手,缓缓伸进衣兜,摸索出一个卷得紧紧的手帕包。 一层层打开后,里面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崭新纸币,和一叠毛票。 她没有直接递给阎政屿,而是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其轻轻放在了饭桌的一角。 随后杨晓霞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壁上,捂着脸,压抑的呜咽了起来。 她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 现在是九十年代初,还没有双休的制度,普遍都是上六休一。 面对这为数不多的周末休息时间,阎政屿却买好了去往市里的大巴票。 他得去江城大学一趟,探一探这张农的底细,为破解王玲玲案寻找突破口。 大巴车在颠簸的国道上行驶,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汽油味和烟草气息,阎政屿靠窗坐着,目光掠过窗外流动的风景。 路旁随处可见白底红字的宣传标语,带着时代的烙印,依次闯入眼帘。 【想要富,先修路。】 【计划生育好,政府来养老。】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大巴车喘着粗气,在某个沿途的乡镇小站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夹杂着尘土的热浪涌进车厢,很快,五六个人影鱼贯而上,他们分散开来,默不作声的寻找空位。 可就在他们上车的那一瞬间,阎政屿的瞳孔猛的收缩。 他的视野再一次被一片刺目的血色笼罩! 每一个新上车者的额头,都清晰地烙印着猩红的字迹。 【李强,男,35岁,拐卖儿童】 【王娟,女,32岁,拐卖儿童】 【赵老四,男,41岁,拐卖儿童,运输】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一整个拐卖儿童犯罪团伙,竟然就这样和阎政屿同乘一车。 这些人穿着普通,甚至有些土气,混在乘客里毫不起眼。 阎政屿的目光迅速锁定在这个团伙当中唯一的一个女人身上,根据那些红字的提醒,这个女人的名字叫王娟,今年32岁。 她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孩子,孩子似乎在昏睡,小脑袋耷拉着。 一条纤细的小腿从王娟手臂中滑出,上面赫然交错着几道紫红色的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抽打过。 在孩子雪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一股怒火瞬间窜上阎政屿的头顶。 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立刻动手的冲动。 对方人多,且分散在车厢里,一旦爆发冲突,不仅可能伤及无辜乘客,更会危及那个孩子的生命安全。 阎政屿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像普通乘客一样,脚步自然地朝车前部走去。 “师傅,麻烦问一下,大概还有多久能到市里?”阎政屿靠在驾驶座旁的栏杆上,语气平常,仿佛只是不耐长途颠簸。 “快了,快了,顺利的话还有个把钟头吧。”司机目视前方,随口答道。 就在这一瞬,阎政屿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急促而清晰地说道:“师傅,我是警察,车上有拐卖儿童的人贩子,好几个,下个路口直接把车开进红旗镇派出所,别犹豫,也别声张。” 司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从后视镜里往后看。 “别回头!照常开车,”阎政屿低声制止,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稳住方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司机也是个明白人,额角瞬间渗出细汗,他紧紧握住方向盘,喉结滚动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大巴车拐下国道,驶向一条明显不是通往市区的岔路,车身的不寻常晃动和方向的改变立刻引起了部分乘客的注意。 “哎,师傅,这路不对吧?不是去市里吗?”一个坐在中间位置提着麻袋的大爷率先嚷了起来,透着北方口音。 这一声询问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车厢里其他乘客也纷纷抬起头,疑惑地看向窗外。 司机师傅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已经全是汗,但他还是按照阎政屿事先的嘱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咳,老乡们别急,前面国道有一段在修路,封了,得从红旗镇这边绕一下,不远,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九十年代道路施工是常事。 大部分乘客听了都嘟囔着“真倒霉”,“又要绕远”之类的话,但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重新靠回座椅。 然而,这个突如其来的绕路解释,却像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那群人贩子的疑心。 那个抱着孩子的王娟猛地抬起头,与分散在车厢各处的同伙迅速交换了眼神,一个个暴露出明显的警觉和凶光。 “不对……”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额头上标着赵老四的瘦高个男人低声咒骂了一句,眼神阴鸷地死死盯住了方才和司机交流过的阎政屿,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则是悄悄摸向了腰后别着的东西。 另一个同伙李强则站起身,假装活动着身体,实际上却是朝着车头方向慢慢挪动,试图去控制住司机。 就在李强即将靠近驾驶座的瞬间,阎政屿猛地一个回身,左手精准格开对方偷偷击来的手臂,右肘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砸向对方胸口。 “砰!” 李强闷哼一声,被这记沉重的肘击打得踉跄后退,被座椅绊倒在狭窄的走道里。 “妈的,是雷子!抄家伙!”坐在最后的赵老四见状,脸色剧变,他咆哮着从腰后抽出一把闪烁着寒光的三角刮刀。 其他几个同伙也纷纷亮出了匕首,短棍等凶器,凶相毕露地朝阎政屿扑来。 车厢内瞬间大乱,乘客们吓得尖叫起来,惊慌失措地向后退缩。 “师傅,锁死车门,照计划开!”阎政屿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同时侧身避开赵老四捅来的刮刀,顺势抓住其手腕,来了一记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赵老四沉重的身躯砸在车厢地板上,刮刀也脱手飞出。 但对方人数占优,另一名歹徒的棍子已经朝着阎政屿的头颅扫来,阎政屿急忙矮身,棍风擦着他的头皮掠过。 “奶奶的!跟这帮人贩子拼了!” 就在这紧张关头,之前询问路线的那位北方大爷竟怒吼一声,抄起自己的麻袋就朝一个持刀歹徒抡了过去。 这声怒吼和行动仿佛点燃了什么,另一个年轻小伙也趁机从后面抱住了那个挥棍歹徒的腰。 虽然大多数乘客仍惊恐躲避,但这突如其来的帮忙,瞬间分散了歹徒的注意力,为阎政屿创造了宝贵的时机。 他趁势一个扫堂腿,将那名被大爷缠住的歹徒放倒。 “呜哇——!!!” 被王娟紧紧抱在怀里的孩子或许是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啼哭。 混乱中,王娟见同伙接连倒下,狗急跳墙,面露疯狂,她手指死死掐住了孩子细嫩的脖颈,尖声威胁:“别过来!都别动!再过来我就掐死他!” “把车门打开,让我们下去!” 这疯狂的举动让所有人心头一紧,连帮忙的大爷和小伙都僵住了。 阎政屿立刻停下脚步,目光如刀般锁定王娟:“把孩子放下,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要罪上加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未曾注意到,一个坐在王娟侧后方,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悄悄从行李包里掏出了一个锃亮的大号搪瓷缸。 她眼神里虽然充满恐惧,但动作却异常果决。 只见她猛地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沉甸甸的缸子朝着王娟的后脑勺狠狠砸去。 “哐——” 一声沉闷又清脆的巨响在王娟脑后炸开。 王娟根本没想到会有人从背后袭击,猝不及防之下,被砸得眼冒金星,头破血流,掐着孩子的手瞬间脱力,整个人惨叫一声向前栽倒。 在王娟倒地,孩子即将脱手的瞬间,马尾辫女孩稳稳地将孩子抱在了怀里,她冷眼看着失去了行动能力的王娟,咒骂一声:“该死的人贩子。” “好!!”车厢里爆发出乘客们劫后余生的叫好声和巴掌声。 就在这时,大巴车猛地一个刹车。 “到了!派出所到了!”司机师傅激动地大喊着,拼命按响了喇叭。 这一路开过来,吓掉了他的大半条命啊。 “嘀——嘀嘀——” 急促的喇叭声里,几名民警已闻声从派出所里冲了出来,迅速控制了现场。 不大的红旗镇派出所里,一时间人声鼎沸。 被制服的赵老四、王娟等五人被分别铐在长条椅上,值班的民警们脸上都带着兴奋与忙碌的神色。 所长姓周,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人,他紧紧握着阎政屿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阎同志,太感谢你了,你这次可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两个民警一边整理文件,一边交谈着:“乖乖,这可是条大鱼啊。” 前段时间,市局专门下发协查通报,要求各个乡镇派出所严密注意这个流窜拐卖团伙,他们在临近三个县城犯下了七八起案子,十多个孩子至今下落不明。 这事儿闹得很大,社会影响太过于恶劣,连市里的领导都亲自过问过。 今儿个,他们这小小的派出所,却把这帮人给活捉了。 年轻的警员凑近了些,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你说,咱把这案子破了,岂不是头等大功?周所这回可要露脸了。” 年长些的民警看他一眼,眯着眼睛摇头:“人是那小阎同志抓的,跟咱们所……” 此时,被二人讨论的阎政屿已经做完了笔录,被请进了所长的办公室。 所长周大民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脸上的激动和感激渐渐被一种官方式的热情取代,他倒了两杯茶,他自己先坐下,随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慢条斯理的说:“阎同志,坐。” 茶水在搪瓷缸里冒着热气,周大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正要开口,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有另外一个年轻的警察探头走了进来,他将阎政屿上下打量了一遍,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就是你……在车上把他们全都给制服了?” 阎政屿端起茶杯,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平静的神情:“倒也不是我一个人。” 他吹开浮沫,语气平稳:“车上的很多老乡都帮了忙,有个大爷抡了麻袋,还有个姑娘用饭盒砸了那女人的头。” 他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没有否认自己的作用,又把功劳分给了见义勇为的群众。 年轻的警察听完微微挑了挑眉,他轻啧了一声,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有个情况需要向你确认,当时并非你的执勤期间,可那几个男的伤的不轻啊。” “唉,小陈!”周大民适时出声,面色不渝的制止了年轻的警察,他伸出右手往下压了压:“怎么跟阎同志说话呢?” 阎政屿唇角掠过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他瞧明白了,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搁这儿跟他演戏呢。 “周所长,没必要这么绕弯子,”阎政屿放下手里的搪瓷茶杯,不闪不避的迎上对方的目光:“二位有什么打算,不妨直说。” 第6章 第 6 章 周大民脸上的假笑僵了一下,随即干咳两声,身子往后靠进椅背,摆出推心置腹的姿态:“阎同志是个明白人。” “那我就直说了,”周大民乐呵呵的开口:“这个案子,影响大,功劳也大,它发生在红旗镇,理应由我们所做为主体上报,这对我们所里的弟兄们是个交代,对后续开展工作也更有利。” 他顿了顿,观察着阎政屿的反应,见对方依旧平静,便继续说:“你还年轻,路还长,这个功劳记在你一个新人身上,太扎眼,容易招人嫉妒,不利于你以后发展……”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倒像是全心全意的对阎政屿着想了。 阎政屿心中了然,这是想要独吞功劳。 不过也能理解,周大民在这小小的红旗镇派出所里苦熬多年,距离退休也没几年了,再想向上升,难如登天。 可若是这个案子叫红旗镇派出所拿下,那就是实打实的政绩,足够周大□□作一番调到市里去。 而阎政屿作为一个才入职一个礼拜的新人,也确实太扎眼了些。 树大招风,在根基未稳之时就站在风口浪尖,绝非明智之举。 更何况现在的阎政屿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阎政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嘴角牵起一抹公式化的浅笑:“周所长言重了,这里可没有什么新人警员阎政屿,有的不过是一个见义勇为的普通群众罢了。”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平稳又清晰地传进了周大民的耳朵里:“路见不平,帮了点小忙,仅此而已。” 周大民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掩饰的狂喜。 他没想到阎政屿竟然这么上道,不仅不争功,还主动提供了最完美的说辞。 一个没有单位背景,不涉及任何内部程序的见义勇为群众,简直是为他独揽功劳量身定做的身份! “不过……”阎政屿微微停顿了一下,带着几分好奇的打量着周大民:“我依稀记得,咱们省对于见义勇为的行为持鼓励态度,还有不同程度的经济奖励?” 周大民脸上的笑容瞬间又僵硬了几分,心里暗骂这小子真是个人精。 他原本想着给个三五百块打发掉这个热心群众,没想到这个才入职的新人,居然对政策心里头门儿清。 “啊……是,是有这个规定,省里确实重视见义勇为,至于奖励标准嘛,主要看贡献的大小,像你这次擒拿重犯解救儿童,”周大民干笑两声,冲阎政竖了一个大拇指:“绝对是这个。” 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不过具体金额还得走流程批报,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没关系,”阎政屿淡淡一笑:“我记得咱们省的最高奖励金额是3000块钱,我相信凭借周所长的能力,定会帮我争取到这个应得的奖励。” 阎政屿记得他前世看过一则报道,京市曾对在长途车上制服了歹徒的群众,奖励了5000元的现金,他要的这3000块,于情于理都算不得过分。 周大民只觉得一阵肉疼。 这小年轻,可真敢要啊! 现在一个成熟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178块钱,3000块钱都将近一个工人一年半的收入了。 可他偏偏还不敢不给。 “阎同志放心,”周大民民脸上堆起热烈的笑容,一副要冲锋陷阵的架势:“就算是拼上这张老脸,我也会让你得到应有的奖励。”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原本以为年轻人面子薄,无论如何也该客气推辞一番,到那时他就可以趁机提出把这奖金的金额往下调一调。 可让周大民万万没想到的是,阎政屿非但没有丝毫的羞赧,反而从容不迫地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撕下了一页纸。 钢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周所长的诚意,我心领了,”阎政屿将写好的纸条推到对方面前,上面清晰的写着他的银行账户和住址:“周所长可以直接把奖金打到我的银行账户上,若是不方便的话,也可以现金寄汇,按照这个地址寄送过来也很方便。” 周大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纸条仔细的折好收起来:“阎同志还真是……思虑周全,让人刮目相看。” “周所长客气了,维护社会治安,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阎政屿站起身,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完成的只是一桩无足轻重的交易:“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我就不打扰周所长处理后续了。” “我送送你。”周大民眯起眼睛,笑意盈盈的亲自将阎政屿送到了派出所的门口。 看着阎政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周大民嘴边的笑容渐渐收敛,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刚才那个和周大民一起唱红脸的年轻警员小陈凑了过来,望着空荡的街口,忍不住嘟囔:“叔,至于对这小子这么客气吗?” “行了,”周大民侧身看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当你叔是老糊涂?你以为人家只是个能打的愣头青?” 自家这侄子,怎么就没学了人家的半点样子? 周大民转过身,望着空荡的街角,目光复杂,幽幽开口:“这小子,不是个简单的。” 幸好他没有把人直接给得罪死,也幸好对方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 他拍了拍小陈的肩膀,语重心长:“你要学的东西啊,还多着呢。” —— 阎政屿离开红旗镇派出所,换了一辆大巴车,直奔位于市中心的江城大学。 这所省内的知名学府,有着颇具年代感的苏式主楼,梧桐树荫蔽着长长的校道,抱着书本的学生穿梭其中,空气中弥漫着青春与书卷的气息。 现在七月初,正是暑假的时间,学校里人不多。 阎政屿几经周折,在教职工宿舍找到了曾担任张农专业课的教授陈启明。 “张农啊……”陈教授扶了扶眼镜,陷入回忆:“印象挺深刻的,农村来的孩子,特别刻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就是性格……有点闷,不太合群,自尊心很强。” 想到案子的性质,阎政屿询问起了张农的感情生活:“他这种性格,似乎不太好发展感情?” “谁说不是呢,”这句话打开了陈教授的话匣子,镜片后的目光中染上了几分追忆:“我记得……大概是大四上学期的时候吧,他喜欢上了外语系一个家境很好的姑娘,他写了封长信去表白,结果……” 老教授突然收住话头,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那姑娘当着全班人的面,把信拍在讲台上,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骂的那叫个难听。” “那时候啊……”陈教授语气分外可惜:“他整个人都挺消沉的,上课也心不在焉,有一次实验课还犯了重大错误,被批评了。” 求爱被拒,还被嘲讽。 极度的羞辱比单纯拒绝更容易催生扭曲的恨意。 一个性格孤僻、自尊心极强的优等生,在遭遇感情挫折后,完全有可能将扭曲的**发泄在无辜者身上。 杀人动机……已经出现了。 阎政屿想起案发的时间,又开始旁敲侧击:“实验出现重大失误,情节挺恶劣的,我记得那段时间他好像回家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陈教授努力回忆着:“系里给他记了大过,停课一个月,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应该是深秋的样子。” 深秋…… 阎政屿在心底换算着时间。 1375天前,正是三年半前的十一月十七号,和王玲玲遇害的时间完全重合。 阎政屿手中的钢笔无意识的点在笔记本的扉页,心中盘算着案子的原委。 张农被当众羞辱后,紧接着又因实验事故被停课处分。 双重打击之下,这个内心孤傲的年轻人带着满身的戾气回到了故乡。 那个时候,刚满二十岁的王玲玲,正穿着新裁的碎花裙,穿过村子西头的那座石桥。 而拒绝了张农表白的姑娘,也素爱穿着一袭碎花裙。 当两人相遇在无人的河边时,王玲玲和那个外语系的姑娘的身影在张农的脑海中渐渐重合,他心底那些被压抑的愤怒和**,在这一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惨剧,就此酿成。 杀人动机和时间线都基本上吻合,现在,就只剩下了那个决定性的证据。 阎政屿合上笔记本,微微欠身:“陈教授,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陈教授乐呵呵的摆了摆手,眼底凝着些许的忧虑:“这件事情,会影响到张农同学现在的工作吗?” 除了这件事,张农这个学生还是非常优秀的,而且也非常的努力,陈教授不希望因为这个毁了他的人生。 阎政屿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大致了解一下,不会有太大影响的。” “那就好,那就好,”陈教授如释重负地摘下眼镜擦拭,轻声道:“这人啊,谁还没犯过错呢,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拜别陈教授,阎政屿去了学校附近的一个百货大楼。 这枚蝴蝶发卡做工精细,属于这个年代的奢侈品,路边的小摊儿上可没有卖的,阎政屿一路上了三楼,来到一个专门卖女性饰品的奢侈品店。 柜台后站着一名三十来岁的女销售员,她烫着一头时髦的大波浪卷发,脚上还踩着一双光可鉴人的黑色漆皮小高跟。 销售员正低头修剪着自己涂了指甲油的指甲,听到脚步声,只微微掀了掀眼皮,视线在阎政屿那身洗得发白的衬衫和旧裤子上停留了两秒,嘴角便撇了下去,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怠慢:“想要什么,自己看,价格都标着呢。” 她说完,又低下头,继续摆弄自己的指甲锉,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她的时间。 阎政屿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他掏出警官证,打开,平稳地推到玻璃柜台上,然后又将那张蝴蝶发卡的物证照片压在证件旁边。 “公安办案。” 他的声音不高,却瞬间让那销售员修剪指甲的动作僵住。 在这个年代,公安可是让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销售员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轻慢瞬间被惊疑取代,目光在警官证和照片之间快速切换,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同……同志,您请问……”她的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带着明显的紧张。 阎政屿指尖点了点照片上的蝴蝶发卡:“这款发卡,你们店里卖过没?” 销售员凑近仔细看了看,随即用力点头:“卖过,卖过,这是进口的美国货,卖得可贵咧,全市就我们柜台上过一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