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今天当绿茶了吗》 第1章 第一章:虎落平阳 第一章: 青玄宗,外门。 丛生的荒草被踩出一条小径,直通山脚处不起眼的茅草屋。 黄昏的天色晦暗,乌鸦蹲在草垛上凄厉哀嚎,圆溜溜的眼睛透过屋顶漏风的洞口看下去,年久失修的破旧屋子一览无余。 低矮的屋脊,昏暗的光线,潮湿的墙边生出绿苔,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用几块破板子搭出来的床。 床上没有被褥,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 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鞭痕交错,皮肉和破碎的衣服粘在一起,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化脓发炎,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干裂苍白的唇不时地溢出几声呻/吟,气若游丝。 长时间的饥/渴让他的喉咙干的快要冒烟,他浑浊的眼珠转动,挣扎着爬起来想给自己找点水,却无力地从床上栽倒,摔在地上。 “吱呀!” 摇摇欲坠的门板被人一脚踹开,暮色涌入,驱散屋子里的黑暗。 草垛上的乌鸦受惊,振翅起飞,可又舍不得那口腐肉,在高空中盘旋两圈后,再次落下,收起翅膀,一双红色的眼睛紧盯着屋内的动静。 狭窄逼仄的屋子里多了四个身穿藏青道袍的青年,为首的林虎一脸横肉,看见男子的窘态,非但没有施以援手,还哈哈大笑起来。 “哎哟哟,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鼎鼎大名的唐师兄吗?”林虎咧嘴大笑,一脚踢在唐择玉腰侧,“平日高高在上可是看我们一眼都嫌脏,现在怎么像条狗似的趴在地上?” 他给身旁两个同门使了个眼神:“有点眼力见,唐师兄的大礼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受的?还不快点把唐师兄扶起来。” 二人会意,嬉笑着上前,一左一右粗暴地架起唐择玉。 唐择玉虚弱无力,全身的重量都在那两只手臂上,干裂的唇翕动:“水,水,给我水。” “啊?什么?唐师兄你在说什么?我们听不见。” 林虎以手贴耳,凑近唐择玉,明明听清了他的请求,却故意刁难。 架着唐择玉的人哄笑,林虎起了歹意,猥琐道:“师兄要水我们没有,但是圣水我们多的是,师兄要不要?” 四人中的最后一人拉住他,皱眉道:“你恶不恶心?” 林虎甩开他的手,斜了他一眼:“你拽我干嘛?该不会是想当好人吧?别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我们的!明知道我们的日子不好过,还故意提高宗门贡献点,让我们受尽屈辱。” 提起此事林虎就是怒火中烧,原本一百贡献值就可以兑换的凝气丹,现在翻了一倍。 他们这些杂役弟子天赋平平,就盼着这点凝气丹能发挥作用,巩固修为。 结果因为唐择玉酒后一句杂役弟子就是一群废物,给他们丹药也是浪费,外门便揣摩他的心思,再度缩杂役弟子的资源,增加门槛。 外门杂役弟子没有不恨的。 “他之前威风八面,又有掌门护着,我们奈何不了他。现在他自己作死,残杀同门犯了众怒,被长老们联合讨伐,掌门也不再保他,看在他师尊的面子上才留了他一命。他现在和我们一样,都是杂役弟子,你还想巴结他不成?” 林虎看向薛滔的眼神带了两分鄙夷,在他看来,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唐择玉被宗门厌弃,想要翻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这种时候,他们当然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薛滔眉头一蹙,并不是很赞成林虎的话。 虽然这几年他为了冲击筑基期,一心埋头修炼,但还没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 唐择玉性情大变,他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曾经光风霁月,儒雅风/流的大师兄,因为一次任务失利,被救回来后变得阴险狠毒,自私自利,全无往日的气度。 薛滔是个有主意的,从来就不屑巴结谁。他今日来此,是曾受过唐择玉的恩惠,心中对他仍有敬意。 天之骄子坠落泥潭,人人都想来踩上一脚。 薛滔不愿随波逐流,也不想林虎他们变成这样的人。 他委婉劝道:“他只是被宗主降为杂役弟子,不是被裴长老逐出师门,你真以为他没有翻身之日?” 裴寂是宗门三位化神长老之一,宗主也要敬他三分。 唐择玉是他唯一的弟子。 林虎神色松动,有所迟疑。 薛滔趁热打铁,又道:“况且他和桐城的少城主还有婚约在身,那少城主心狠手辣,要是知道你们如此作贱他的未婚夫,他岂会善罢甘休?” 林虎面色微变,不想承认被薛滔唬住,强装镇定道:“少唬人,谁不知道裴长老已经很多年不肯见他了。” 话虽如此,到底是消了那样的念头,转而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口大水缸。 他来这里就是羞辱人,自然不会轻易离开。 他一把推开薛滔,对架着唐择玉的两个同门道:“看看我对唐师兄多好,知道他想喝水,特意给他准备了一缸,你们还不快点让唐师兄享受一下。” 两人会意,一手抓臂,一手揪发,把唐择玉的头按入水缸。 “唐师兄,你要多喝点,才不浪费我们的一番好心。” 水缸里的水浑浊不清,飘着青苔和杂草,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唐择玉被死死压住,污水灌进他的口鼻,顺着口腔灌进肺里,窒息感汹涌而来,他奋力挣扎,却因虚弱敌不过身后的人。 林虎面上笑意狰狞:“让他透口气,别一次性就玩死了。” 二人闻言把唐择玉从水里提起来,让他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后,又一次把他的头按下去。 唐择玉颈侧暴起青筋,求生的意志让他整个人挣扎的更厉害,水花溅了一地。 薛滔看不下去,上前制止:“林虎,适可而止!” 林虎拦住他,另外两人也投来不悦的眼神。 林虎不耐烦道:“薛滔,你是老妈子吗?我做什么你都要管,你烦不烦?” 薛滔呼吸一窒,若非同乡,他何苦劝解?他面色微冷,正欲挥开林虎的手,就听见抓着唐择玉的弟子惊叫:“他,他没气了!” 众人一愣,只见被拉出水缸的唐择玉面色青白,双眼紧闭,毫无声息。 他本就重伤未愈,经不起折腾。 林虎骂了声晦气,却也不禁后怕起来,伸手去探唐择玉的脉搏。 他有些紧张,手没找对位置,正想草草回复他人,就看见唐择玉平静的胸膛剧烈起伏,随后一股凌厉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还抓着他手臂的弟子被直接弹飞出去,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林虎吓了一跳,尚未做出反应,眼前一花,脖子就被唐择玉掐住。 原本死去的唐择玉缓缓睁开眼,他眉目深邃,一双眼瞳乌黑发亮,眼神冰冷而锐利,眼底弥漫着浓郁的戾气和杀意,仿佛一尊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林虎被掐的呼吸困难,努力地想要掰开他的手。 唐择玉微微侧目,那眼神冷酷无情,似在看一只蝼蚁。 “不自量力……” 唐择玉手上用力,正要送林虎一程,忽然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和腰间的弟子令牌,冰冷的杀意被恍惚所取代。 “青玄宗的杂役弟子?” 唐择玉声音嘶哑,手上的力道减了两分,给了林虎喘息的机会。 林虎听见杂役弟子,以为唐择玉是在嘲讽他,顿时怒火中烧,拼尽全力挥掌劈向唐择玉。 唐择玉身上有伤,一时不适应,倒真让他挣脱。 “狗杂种,居然敢骗你爷爷,吃我一拳!” 林虎嘶吼着再次挥拳扑上来。 然而他的攻击还没有碰到唐择玉,一股阴寒的气息已经将他凌空擒住。 刚才还任人宰割的唐择玉,此刻长身玉立,目光如炬,衣衫褴褛也难掩锋芒,恍若一把精心打磨的宝剑,光华四射。 林虎动弹不得,惊恐大叫:“薛滔救我!” 薛滔没敢动,早在唐择玉清醒时,他就察觉到异常,心神俱震。 唐择玉看向薛滔,他没有出手,只一眼,磅礴的威压犹如泰山压顶。 薛滔双腿一软,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 “你们既然是青玄宗的弟子,为何要对我出手?” 唐择玉走到薛滔面前,冷声问道。 薛滔压下心中惊骇,垂手道:“唐师兄,今日是我们有眼无珠,还请高抬贵手,绕我们一命。” 唐择玉觉得好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吓人了? “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杀人……” 话音未落,唐择玉猛然僵住,大脑阵阵刺痛,无数陌生的记忆一股脑地涌入他的识海。 他看见自己欺师灭祖,坑害挚友,欺凌弱小,残杀同门,宗门上下被他搅的鸡犬不宁。 唐择玉手脚发冷,这不是他。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他下山除祟被困…… 唐择玉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收敛威压,端详薛滔道:“你是薛滔?已经筑基了,不错。” 身上的桎梏消失,薛滔也没敢起身,闻言心头一热,一时百感交集。 唐师兄竟然还记得他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杂役弟子。 唐择玉心中疑虑重重,不愿和他们多做纠缠,顺势卖薛滔一个人情:“看在你的面子上,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计较,你们自行离去。” 薛滔如蒙大赦,起身拜谢:“多谢唐师兄,我这就带他们离开。” 薛滔连忙抓过林虎和另外两个弟子,退出门外,消失在暮色中。 待脚步声远去,唐择玉刚挥袖关上房门,体内的煞气便消散一空,强撑的气势瞬间倾颓。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面色煞白,身形踉跄后退,全身的力气像是被一瞬间抽干,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向床榻,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虎落平阳 第2章 第二章:退亲 第二章: 月落西山,寒鸦长鸣。 唐择玉再次醒来已是卯时,山脚的冷风从墙缝中灌进来,带着沁骨的凉意。 他撑起身子斜倚床榻,垂首低声咳嗽,墨色的长发如瀑垂落,衬得他面白如纸,而唇上一抹猩红,尤为刺眼。 唐择玉抬手,指腹擦过唇角,他看着指间的血迹,哑然失笑。 昏迷沉睡的这段时间,他的神魂和身体不断融合,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再次汹涌。 在他自以为被邪祟困住的十年间,有人夺舍了他的身体。 这人从一开始就对他抱有极大的恶意,肆无忌惮地利用他的名头作恶,为了把他拖入泥潭,无所不用其极。 杀人越货,恃强凌弱,公报私仇…… 他犯下诸多罪孽,又因唐择玉过去的功绩幸免于难。 直到这次残杀同门,忍无可忍的长老们联合起来要求宗主从重处罚,他才迎来属于他的结局。 鞭三百,降为杂役弟子。 不过…… 唐择玉内视自身,看清楚身体的伤势后,眼神冰冷。 宗主的处罚没打算要夺舍者的性命,却有人阳奉阴违,痛下杀手。 夺舍者被打了个半死,还被废了修为,丢在外门任人欺辱,最终一命呜呼。 他一死,唐择玉的神魂就重归身体,离开那个困了他十年的地方。 昨日刚睁眼就是同门刁难,唐择玉都没时间梳理记忆。 这会理顺了一切,只觉恍若隔世。 屋外风声如泣,唐择玉拢了拢身上衣衫,走出破旧的房屋。 这里是青玄宗最偏最远的山脚,放眼看去,荒草萋萋,无尽萧条。 唐择玉倚着门框,眺望天际,月色西沉 ,微蓝的天际透出一丝晨光。 房顶的乌鸦盘旋而下,大胆地落在他面前的空地上,猩红的眼珠朝着他的方向转动。 唐择玉低声笑道:“等着我咽气?” “嘎——” 乌鸦发出刺耳的尖叫,似在回应。 “可惜,”唐择玉语气冷淡,眼底掠过一抹寒芒,“我还不想死。” 也不能死。 唐择玉不在意夺舍者误他名声,他能从一无所有走到一呼百应,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如果他想,那些声望他随时都可以拿回来。 比起这些身外之物,真正让他痛心在意的是夺舍者利用他的身体,害死了他的挚友,并设计算计他师尊,致使师尊受伤,闭关至今。 从小到大,唐择玉在乎的人屈指可数。如果说挚友和他情同手足,师尊就是他身上的逆鳞。 夺舍者狗胆包天,唐择玉不会放过他。 就算已经是死了,唐择玉也会找到他的魂魄,叫他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嘎!” 乌鸦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尖锐嘶鸣,打断唐择玉的沉思。 它在这里守了唐择玉好几天,骤然听到他不死了,翅膀都支楞起来。 唐择玉见它生气,放声大笑,不想牵动伤势,笑声很快戛然而止,只剩压抑的抽气声。 乌鸦受惊,振翅而起。 与此同时,一道剑光流星般掠来,落在茅草屋前。 来人眉清目秀,身着藏青色的道袍,腰间悬挂着内门弟子的令牌。 他左右环顾,看见门边的唐择玉不禁讶然,但很快收敛,上前规矩行礼。 “唐……唐师伯。”来人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选择了敬称,“掌门有请。” 唐择玉认出是故人之徒,神色稍缓:“青风啊,你叫我师伯,你师尊不会生气吗?” 青风一愣,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心思纠结这个,踌躇道:“那,那师叔?” 唐择玉嘴角微扬,这孩子还是一样的好玩儿,也没和他生分。 他故作虚弱地伸出手,道:“既然来了,扶我一把,没力气了。” 青风不疑有诈,上前搀扶,道:“师尊知道你伤势未愈,特意叫我来接你。师叔,我们现在就走吧。” 唐择玉心道自己何止是伤势未愈?丹田被毁,奇经八脉断裂,他现在就是个废人。 昨日回归时,幸好体内残存一点煞气,这才镇住场子,不然…… 唐择玉没有点破自己的伤势,问道:“宗主找我何事?” 难道宗主那么快就心软了? 青风身体一僵,飞快地瞥了唐择玉一眼,目光中带着怜悯:“是桐城少主要和你退婚,让宗主做个见证。” “退婚?和我?” 唐择玉倒吸一口凉气,他和少城主不对付,恨不能把人大卸八块,怎么可能和他定亲,他精神错乱了吗? 猛地,唐择玉想到夺舍者。 他迅速翻找记忆,从夺舍者留下的狼藉中扒拉出这段往事。 夺舍者得罪裴寂后,失去一/大助力,为了寻找新的靠山,他和垂/涎唐择玉容貌的少城主勾/搭成奸。 唐择玉有点犯恶心。 所幸穿越者没拿他的身体做出不堪之事。 青风办事稳妥,安全地将唐择玉送到朝露殿。 殿前空旷,晨曦的微光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阶前,玉冠束发,气质凌然。 青风恭敬上前:“师尊。” 云复礼微微颔首,视线落在唐择玉那身破烂衣衫上,俊朗如玉的容颜瞬间黑了,低声骂道:“被退婚就够丢脸了,你还穿成这样?” 唐择玉低头看了一眼,坦然道:“我用过除尘术,还行。” 他的储物戒被夺舍者弄丢了,如今一贫如洗,眼下这样子已经胜过昨日。 云复礼眼角微抽,瞪着他浑然不在意的模样,骂人的话好几次涌到嘴边,都被他硬生生忍下去。 现在动怒,只会让旁人看他们笑话。 他并指一点,灵光流转,不过眨眼间唐择玉就换了身素净的青袍。 唐择玉抬手一瞧,十分满意:“多谢云师弟,我就知道云师弟不会不管我。” “少自作多情了。”云复礼别过脸,语气生硬道,“我才不是为了你,我是怕你丢了裴长老的面子。你要是还有点骨气,今日这亲事就爽快退了,别让我更看不起你。” 唐择玉看向大殿,眸光渐深:“是该有个了断。” 朝露殿内,桐城少主并没有亲自登门,只是派了个管事长老代办。 宗主端坐主位,几位长老陪坐在一侧,殿内气氛凝重。 唐择玉步入大殿,青袍衬出几分病容。 他虽面色苍白,但身姿挺拔,气质卓然,不见半分狼狈。 他依礼向众人拜见,最后看向左侧慢条斯理拨弄茶盏的管事长老。 对方抬了抬眼皮,斜睨过来,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 “择玉,这位是桐城的管事长老,他今日前来是和你有事商谈。” 宗主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地提醒道:“你要谨言慎行,莫要冲动。” 不等唐择玉回应,那长老已放下茶盏,嗤笑道:“林宗主,何必如此委婉?刚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们今日是来退亲,这事板上钉钉,绝无商谈的可能!” 他转向唐择玉,鄙夷之色溢于言表:“我们少城主人中龙凤,如今又得了秦绝秦公子的青睐,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反观你……” 他上下打量唐择玉,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昔日/你是裴长老的高徒,冠绝年轻一代,自然配得上我们少城主。可如今你声名狼藉,又沦为杂役弟子,成了丧家之犬,还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少城主结为道侣?” 唐择玉目光骤冷。 他是来退亲,不是来听人奚落。 “老东西,退亲就退亲,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不管你怎么贬低我,也无法掩盖你们桐城落井下石的小人行径。” 唐择玉冷笑,声如寒玉,那句老东西喊的掷地有声。 大殿内的气氛一滞,宗主惊的没拿稳手里的杯子,他才说了要谨言慎行不是?怎可如此嚣张。 云复礼也试图给唐择玉使眼色。 可那眼神还没递出去,他就想起唐择玉一直讨厌这个老东西。 不,是桐城的那群人他都讨厌。 他当年和少城主定亲,才像是有病。 眼下见他清醒,云复礼莫名地舒坦了。 管事长老在桐城作威作福惯了,突然被一个废物顶撞,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啪地一拍桌面,霍然起身。 “放肆!唐择玉,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你走了狗屎运,被裴长老看上,你早就是乱葬岗里的一堆白骨。果然是乞丐堆里爬出来的杂种,上不得台面。” 宗主微微蹙眉,几位长老神色各异,或淡漠讥诮,或摇头叹息。 云复礼面露愠色,手已按在剑上。 唐择玉低声笑起来,他双亲早逝,幼年乞讨为生,他从不避讳自己的过去,反倒是旁人容易因此破防。 “老东西,我出生乡野上不得台面,你一方大能无能狂怒就上得台面?” 唐择玉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他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射向管事长老的眼神裹着寒意,“别忘了,这桩亲事是你们少城主上赶着求来的!” 管事长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一开始重话连发,就是想压住唐择玉,让他不能辩驳,不想还是被他直戳痛脚。 想到当初他们少城主上赶着倒贴,一副不值钱的样子,管事长老就怄气。 “我们少城主当初是少不更事,被你的花言巧语蒙骗,才会错把你当成良人。如今他幡然醒悟,看清你的为人,自然不肯继续受你蒙骗。” 管事长老气归气,面子还是要挽回。既然已经撕破脸,索性就把过错推到唐择玉身上。 他神色狠厉,暗暗威胁道:“我们少城主愿意给你一个台阶,让你体面退婚,你别不识好歹。” “体面?”唐择玉嗤笑:“自己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派个老东西前来犬吠,也叫体面?” “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管事长接二连三被骂,气息粗重,怒急攻心,骤然发难,一掌裹挟着劲风直冲唐择玉面门。 唐择玉眼中戾气一闪,掌心暗劲微凝。 然而有两道力量比他更快。 宗主拂袖,无形气劲消弭了掌风。 他端坐高位,依旧是一副和事佬的样子,笑意却不达眼底:“童长老,结不成亲家,也没必要结仇,你说是不是?” 云复礼一步上前,剑未出鞘,但剑风已成,他护在唐择玉身前,冷嘲道:“童长老好大的威风,这是要当着我们宗主和各位长老的面杀人吗?” 唐择玉暗中散去灵力,顺势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抬头看向童湛,神情悲愤:“你们桐城欺人太甚,这是强迫不成,就要杀我灭口?我如今还是师尊的徒弟,你此举可是不把我师尊放在眼里?” 裴寂在宗门颇有声望,此话一出,那些只是做个见证的长老不好继续看着,开口道:“你们桐城过了。” 童湛心头一跳,这是被摆了一道,有理也变无理。 唐择玉见其他人下场,便知是时候了。 他伸出手,声音决绝:“既然尔等无情至此,也罢,拿来!” 他的态度骤然转变,管事长老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婚书!还有当初送去的定礼。”唐择玉冷声道:“既然要断,就当着宗主和各位长老的面,断的干干净净。你桐城威风的很,想来也不屑贪墨我那点微末之物。” 管事长老被他突然的气势所摄,没有多思,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和一个储物袋。 唐择玉收了储物袋,没有任何留念地挥出一掌,劲风震碎玉简。 随着玉简破碎,玉简上暗含的天道因果也一并消散。 童湛见状没有半分快意,反而堵得慌。 这是他们想要的,却和他们的预料相去甚远。 唐择玉动了灵力,破碎的丹田一阵绞痛,他面色发白,身形晃了晃。 云复礼伸手扶了一下。 宗主看过来,淡然开口:“既然事情解决了,我也就不留各位了。” 童湛面色阴郁,确实也没颜面继续留在这里,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告辞!” 第3章 第三章:阳奉阴违 第三章: 童湛带着桐城众人灰头土脸地离开,朝露殿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众人的视线若有似无的扫过大殿上孑然独立的唐择玉。 不过短短几日,当初飞扬跋扈,不敬长辈的恶徒就尝到了诸多苦果。 宗主轻叹一声打破沉默:“择玉,事已至此不必挂怀,桐城少主非你良配。” 唐择玉微微躬身,恭敬道:“多谢宗主和各位长老主持公道,弟子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今日能够干脆了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宗主见他看开,没有纠结怨恨,脸上有了笑意,欣慰道:“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 “哼,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没有把事情闹的不可开交,徒增笑柄。” 几乎是宗主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冷硬讥诮的声音便突兀地响起。 唐择玉抬头看去,对上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面庞消瘦,面白无须,眼尾下耷,透出几分严厉和不近人情。 注意到唐择玉的目光,他抬了下眼皮,眼神挑剔又尽显苛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自甘堕落,怨不得旁人拜高踩低。如今宗门还肯给你一个容身之所,已经是莫大的仁慈,望你好自为之。” 此话刻薄刺耳,倒像是唐择玉的不对。 唐择玉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极其古怪,似笑非笑,叫人琢磨不透。 他抬手作揖,没有愤怒也没有争辩,面上波澜不惊,顺着长老的话道:“崔长老教训的是,我如今病体残躯,修为尽废,若没有宗门庇护,曝尸荒野是早晚的事。” 唐择玉连声咳嗽,身体乏力,原本挺拔如松的身躯随之卸力,肩膀塌下去,整个人的精神气失了大半,衬得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虚弱。 云复礼面色骤变,失声惊呼:“你说什么?” 他猛地出手,扣住唐择玉的手腕,探上他的脉搏。 指尖的脉象虚的几乎探不到,云复礼的脸色顿时变得比唐择玉还要难看,他霍然抬头,目光如同利刃一般刺向台上的崔冥。 当日夺舍者闯下弥天大祸,是崔冥将其擒获,闹到宗主面前,非要宗主给个说法。 宗主期期艾艾,像过去的无数次那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搬出裴寂做转圜的余地。 可崔冥铁了心要惩戒,不依不饶,步步紧逼。他联合其他人不断给宗主施压,直到宗主痛下决心才肯罢休。 之后他又以执法长老的身份接下重任,亲自上阵行刑。 他嘴上说的是公正无私,却借着行刑的名头假公济私,废了唐择玉的修为,碎裂他的经脉。 宗主眉头紧皱,目光转向崔冥,带着审视和不解:“崔长老,此事你当作何解释?” 他只说惩戒,没说要废唐择玉。 崔冥面色一僵,他确实存了私心,原以为唐择玉翻身无望,只要悄无声息地死在外门,此事便能神不知鬼不觉。 不曾想他命不该绝,竟然还有爬回来的一天。 不过崔冥并不慌,他身为执法长老,有的是法子按死唐择玉。 崔冥拱了拱手,依旧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宗主明鉴,我是依照宗规行事,绝无二心。” 说着他又看向唐择玉和云复礼,厉声呵斥:“你们二人,一个是曾经的执法堂首席,一个是现任执法堂首席,执法堂的规矩都背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残杀同门,屡教不改,按照宗规就是废除修为,逐出宗门。看在裴长老的面子上,我没把人赶出去,已是网开一面。” 崔冥有恃无恐,神情倨傲。 唐择玉杀人是不争的事实,当日有诸多弟子看见,光这一点,他就难以翻身。 云复礼被冠冕堂皇的话气笑了:“崔长老,你是不是觉得事情已成定局,就没人会深究?我事后调查过,唐择玉和出事的几个弟子签了生死状。” 青玄宗确实不许残杀同门,但生死擂台另当别论。只要签下生死契约,开赛台,便是生死自负。 崔冥眼皮一跳,显然此事他也知情,可他并没有考虑进去,或者说他是故意不去考虑。 “既决生死,就该光明磊落。他耍阴招,使手段,设局骗人自相残杀,草菅人命,和邪魔外道有何区别?” 云复礼握剑的手猛地收紧,这根本就是诡辩,他刚要反驳,却被拽住衣袖。 唐择玉对他轻轻摇头,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拍了拍他握剑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云复礼一阵恍惚,手背还残留着唐择玉手掌冰凉的触感,这无声的,熟悉的小动作,已经很多年不曾发生在他们身上。 他怔愣地抬头,目光落在唐择玉挺拔的背脊上。 “崔长老铁面无私,秉公执法,宗门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唐择玉声音轻缓,说着顿了顿,随即话锋一转,“想当年崔景鸿被废,亦是你亲自监督,晚辈每每想起,都心生佩服。” 崔景鸿三个字一出,犹如平静的湖面被人投下一颗巨石,溅起无数的水花。 众人的脸色精彩纷呈,看向崔冥的眼神带着怀疑和探究。 青玄宗谁不知道崔景鸿是崔冥最疼爱的侄子?当年他仗着崔冥的庇护,欺男霸女,戕害凡人,恶行累累。 唐择玉坐稳执法堂的首席后,顶着压力处置了崔景鸿,将他废除修为,逐出宗门。 当时要求全程监督的崔冥脸色铁青,面上刚正不阿,实则一直如鲠在喉,后来也没少为难唐择玉。 夺舍者残杀同门,死有余辜,唐择玉不为他讨公道,但也不会白白让人算计。 若是崔冥老实点,唐择玉还没那么容易揭露,没想到他先跳出来,那就别怪唐择玉借势而为。 崔冥被突如其来的软刀子捅的面色巨变,当场恼羞成怒:“你休得胡言!” 唐择玉无辜地垂下眼,委屈道:“我只是感念崔长老高风亮节,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怎么就变成胡言了?” 崔冥的盛怒和他的示弱一比,更像是应激,心虚。 崔冥反应过来,自知失言的他急忙找补道:“我们现在说的是你的问题,你不要用陈年旧事扰乱视听。” 唐择玉从善如流,抬头看向宗主,深深一拜,眼眶微红,诚恳道:“我这些年浑噩度日,做人做事常常糊涂。崔长老秉公执法,是希望我吃点教训,迷途知返,我不敢有怨,还请宗主莫要因此怪罪崔长老。” 唐择玉以退为进,看似求情,实则是再添一把火,把崔冥架起来。 他单薄的身躯裹在宽大的青袍下,俊朗的容颜苍白,像是一株在风雪中宁折不弯的青松,风骨犹在。 他也曾是宗门天骄,为宗门兢兢业业,立下不少功劳。 宗主对他的惩罚是经过多方考量,目的是惩戒,而不是要他性命。 崔冥这般公报私仇,阳奉阴违,若是不给个说法,执法堂日后如何服众? 宗主一阵头疼,目光复杂地看着唐择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日的唐择玉褪/去了过去十年的刚愎自用,莽撞冲动,依稀多了几分少时的聪慧机敏。 毕竟是裴寂唯一的弟子…… 宗主敬重裴寂,不愿太过苛责唐择玉,态度温和道:“你一向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个说法。你还有伤在身,先让复礼送你回去,好生修养。” 唐择玉躬身拜谢,却没有急着离开。 他抬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宗主:“多谢宗主关怀,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见师尊一面。” 退亲只是顺便,唐择玉再入内门的真正目的是见裴寂。 宗主的笑容微微一滞,看向唐择玉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斟酌道:“你师尊闭关前交代了不见任何人,特别是你。” 裴寂受伤后,对外一直是一个闭关修养的状态,逐渐淡出众人的视野。 这次唐择玉受罚,他也没有任何动静。 此事蹊跷。 唐择玉了解裴寂,如果裴寂真的不要他了,不会还留着师徒的名分。但如果裴寂要他,又怎么可能对他不闻不问? 重重疑虑在心底盘旋,唐择玉没有表现出来。 他垂眸掩盖眼底翻涌的情绪,深知纠缠无用,顺着宗主的话道:“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就不去打扰师尊清修了。” 唐择玉走出大殿,这一番折腾下来,殿外天光大亮,太阳越上山峦,金色的光辉洒向人间。 唐择玉沐浴着那道金光,身侧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云复礼跟在他身后出来,抬眼便看见他孤寂单薄的身影。 想到他刚才在殿上的表现,云复礼的心情复杂难言,他不禁感慨唐择玉总算有了点过去当大师兄的样子,就看见唐择玉转过身来。 唐择玉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按照执法堂的规矩,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云大师兄?” 云复礼那点刚冒头的感性瞬间被噎回去,他没好气地瞪眼:“你少在这里恶心我,有本事就把首席的位置抢回去。” 唐择玉立刻捂住心口,做出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一脸受伤的神情:“我如今就是个废人,如何还能和你抢?” 云复礼心头一窒,自知失言,顿时有些懊恼,偏过头硬邦邦道:“你,你少装模作样。” 话虽如此,他还是取出一个白玉瓷瓶扔过去。 唐择玉精准地接住药品,打开盖子闻了一下,是疗伤的极品丹药,效果非凡。 他收敛了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面上多了一点得逞的笑意,拖长调子调侃道:“这不会是你专门为我准备的伤药吧?云~老~二~” 云复礼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晕,疑似被点破心思。 只是这点别扭还没稳住,就被那声云老/二气到,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蹙眉压抑住拔剑的冲动,没有搭理唐择玉,而是冲远处喝道:“青风,把他给我扔出去。” 青风闻讯而来,客气地对着唐择玉行礼:“唐师叔,请。” 云复礼一个踉跄,又回头瞪了唐择玉一眼,不同想也知道这是谁教的。 唐择玉跃上青风的飞剑,对他挑眉浅笑,毫不在意这身份的颠倒。 他和云复礼,谁做那个大师兄都无所谓。 青风御剑而起,带着唐择玉穿过内门的屏障。 空中流云拂面,唐择玉眺望天际,正色道:“青风师侄,我暂时还不想回去,劳烦你送我去个地方。” 青风颔首,没有多问。他在唐择玉的指引下,带着他径直离开了青玄宗的山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阳奉阴违 第4章 第四章:重逢 第四章: 青风将唐择玉送至宗门外最近的一处山中,便行礼告退,化作一道剑光返回宗门。 山风呜咽,吹得唐择玉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站在山巅,回望隐匿在云层中的青玄宗,依稀还能看见主峰巍峨的轮廓。 以往御剑轻而易举就能跨越的距离,如今却需要他人援手。 唐择玉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不过很快这点自嘲就被更浓郁复杂的情绪所掩盖。 今日之事,他同时得罪了崔冥和桐城,以这两方的小心眼,报复几乎是必然。 宗主态度暧昧,看似处处维护,句句关怀,实则皆是空口白话,没有实际的好处。 云复礼倒还是老样子,他几乎没有变,给唐择玉的感觉最不陌生。 他让青风护送唐择玉,也是想从侧面警告外门那些人安分守己。 只可惜他低估了人心的恶意。 外门从不缺能人,缺的是逆天改命的机会。如果崔冥和桐城愿意开出高价,多的是人愿意替他们对付唐择玉。 届时除非云复礼亲临坐镇,不然外门对于唐择玉而言就是龙潭虎穴。 唐择玉不喜欢被人惦记,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拖累云复礼,离开宗门反而对他有利。 唐择玉在山中寻到一处避风的洞穴,盘膝而坐,拿出云复礼赠的丹药查看。 药是好药,虽然对他的丹田没有治疗效果,但是对外伤却有奇效,只要吞下后运转灵力,保证药到病除。 只可惜…… 唐择玉收起丹药,内视气海,原本凝聚金丹的丹田,如今只剩几道可怕的裂痕。 他金丹消散,奇经八脉断裂、萎缩,灵力通路被阻,灵力全无。 崔冥生怕他不死,还在他体内留下暗劲,不断加重他的伤势。 若是寻常人遭此一劫,不死也残,余生无望。 可唐择玉不同,他有一个隐藏至深的秘密:他不会死。 过去这些年,他曾数次踏入鬼门关,但最后都安然无恙。 他的身体异于常人,命悬一线,濒临死亡之时,能和天地间的阴煞之气产生共鸣。 阴煞之气会涌入他的身体,强行修复创伤,续接生机。 一开始唐择玉不能掌控,阴煞之气格外粗暴,在他体内剔骨削肉,直接给他捏一个新身体,把唐择玉痛的死去活来。 后来唐择玉学会引气入体,阴煞之气不再横冲直撞,而是由他自由索取。 眼下拜崔冥所赐,夺舍者魂灭,拖着他的身体跌入零界点,他此刻无法正常吸收灵气,只能以阴煞之气为食。 青玄宗灵气充裕,煞气难寻,附近的山脉受它庇护,死气不成气候,更难形成规模型的煞气。 唐择玉需要一个新的疗伤之地,他心中已有打算,但眼下不是动身的最好时机。 他在此地稍作休息,清点桐城送回来的储物袋,看有没有自己能用的东西。 储物袋上没有禁制,唐择玉的神识很容易就进入其中。 他粗略地扫过,夺舍者当初舍得下血本,光灵石就是百万之数,丹药、符箓、功法,天才地宝更是应有尽有。 唐择玉挑挑拣拣,最后拿了几张神行符和一瓶易容丹。 他身体不佳,要去的地方又远,神行符可以大大地节省体力,缩短时间。 易容丹品阶不低,药效可以维持七日。 唐择玉在心中估算,七天足够他修复经脉,养好身体,到时候还是要回外门溜达一圈,留着弟子身份。 唐择玉服下丹药,心念一动,药效在体内里发挥作用,他的身体开始缩水,身量比一开始矮了一个头不止,细胳膊细腿,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加上一身的伤,显得过于羸弱,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下去。 唐择玉对这个伪装很满意,他收起储物袋,看了眼外界的天色,一直在山洞内修养,拖到太阳落山,才贴上神行符动身。 他的目的地是青玄宗和桐城不会轻易涉足之地——他自小生活的乱葬岗。 那里集结了无数的煞气和怨念,早在他出事前,那个地方就已经被阴煞之气腐蚀的寸草不生,方圆百里荒无人烟。 青玄宗和桐城从不会主动过问,十年过去了,说不定阴煞之气早已集聚形成养尸地。 要真是如此,唐择玉只管挖个坑往里一躺,睡上几天几夜,再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在神行符的加持下,唐择玉身体轻逸,脚步轻快,约莫两个时辰,他便抵达了乱葬岗的外围。 今夜的天色很好,月亮又圆又明,洒落一地的银辉,照得天地惨白,冷气森森。 唐择玉缓缓摊开手掌,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阴冷气息受到牵引,从地底渗出,凝聚在他掌心,形成灰色的气旋。 这是乱葬岗外围游离的死气,唐择玉的身体感受到舒爽的凉意,似有呼吸般贪念地舔舐,灰色的气旋很快被吞噬干净。 唐择玉收拢手指,和阴煞之气比起来,这只是开胃小菜。 他继续往前,满心期待,可是还没走出去多远,他就察觉到异样。 越是靠近乱葬岗中心,空气中的煞气和阴冷就越发的淡泊,反倒是灵气变得充盈,让人有种明媚的暖意。 唐择玉眉头紧皱,一股不详的预感在心底升腾,可很快又被他否定,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当他真正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骤然停步,瞳孔骤缩,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里没有堆积如山的尸体、没有累累白骨、没有萦绕不散的怨气与煞气、没有荒芜的焦土,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灼灼如华的桃花。 晚风拂过,桃树摇曳,落英缤纷,粉白的花瓣如雪花般簌簌落下,覆盖了曾经充满腥臭和腐烂气息的泥土。 温暖的生机取代了死亡,驱散彻骨的阴寒。 虬枝盘错的桃树生长的极好,放眼看去不见尽头,仿佛这里从始至终就是一片世外桃源。 唐择玉傻眼了。 他的乱葬岗呢? 他那么大的一个乱葬岗呢? 谁给他种上桃花了? 唐择玉几欲吐血。 此处的乱葬岗不知存在了几百年,青玄宗和桐城一向是睁只眼闭只眼,严重的时候煞气遮天蔽日,吸引来无数的魑魅魍魉侵扰城镇。 也只有这个时候,双方才像长了眼睛,派人出手镇压。 眼下不过十年光景,到底是谁闲的没事,把他的乱葬岗一锅端了? 唐择玉沉默半晌,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过了好半天,他才笑出声。 被气笑的。 他不信邪又往前走了一刻钟,耳边传来潺潺水声,视线豁然开朗。 唐择玉拨开一丛低垂的花枝,抬头看去,只见一株枝繁叶茂的巨大桃树下,摆放着一方简单的青石棋盘,一道人影静坐在石凳上。 那人身形消瘦,宽大的云纹深衣下罩着浅蓝色的长袍,墨发如瀑,随意地簪了一枝桃花。 花朵开的正盛,衬的人容颜如玉,俊逸风/流。 美中不足的是这人似有眼疾,眼睛上覆着鲛纱。 他此刻指尖捻着一颗黑色的棋子,微微倾身,似在无声地推演眼前的棋局。 月色偏爱他的淡然,如同白纱一般垂落在他身上,给他渡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圣洁清冷。 唐择玉看着眼前这一幕,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住在这里的人竟然是他师尊,裴寂。 宗门上下,甚至是唐择玉的记忆都在告诉他,裴寂在闭关。 可眼前人是那么的真实,真实的又像是月色幻化的空想,让人不敢相信。 唐择玉的脚不由自主地动了,他刚踏出一步,猛地回神,却为时已晚。 “谁?” 裴寂放下手中的棋子,手腕一转,林中飞花如雨,顷刻间就拦了唐择玉的退路,把他逼到空地上。 唐择玉头一次知道自己这张能说会道的嘴也有词穷的时候。 他看着裴寂,目光落在覆眼的鲛纱上,喉头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设想过无数再见裴寂的场景,或是被训斥,或是被冷遇,唯独没有眼前这一幕。 他顶着十六七岁的皮囊,对上眼盲的裴寂,师徒对面不相识,重逢唱成独角戏,满腹酸涩不敢言说,即是喜悦,亦是苦果。 唐择玉气息不稳,喉间涌上一抹腥甜,却觉满嘴苦涩。 他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压下心头的千愁万绪,调整好心情后,才敢压低声音道:“晚辈慌不择路,一时迷失了方向,误入宝地,扰了前辈清修,还请前辈恕罪。” 裴寂没有抬头,声音古井无波,带着疏离冷淡:“既然是误入,速速离去便是。” 他独揽花间月色,不想被人打扰。 唐择玉的心颤了颤,十年未见,裴寂的性子冷淡很多。 他低声咳嗽,压下有些混乱的气息,虚弱道:“前辈,眼下天色已晚,我有伤在身,不宜奔波,可否请你收留一晚?” 这话半真半假,唐择玉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只是他神魂未损,尚能支撑。 但他一路赶来,即便有神行符,也消耗不小。 原以为可以就地医治,没想到出了预料之外的大变故。 裴寂抬头,眉间的朱砂格外艳丽。 他的视线准确地扫向唐择玉的方向,无形的压迫感笼罩过来。 唐择玉没有反抗,他放松身体,能清晰地感觉到裴寂的神识从他身上扫过,在他的丹田内停留了一瞬,很快又消失无踪。 裴寂沉吟,就在唐择玉以为他会动恻隐之心时,他冷声道:“此乃阴煞之地,对你的伤势没有好处。离此地十里,有一处清泉,可以缓解你的伤势。” 唐择玉没有感受到阴煞之气,桃花至阳至刚,阴煞之气至阴至邪,两者相生相克,以裴寂的能耐,完全可以压制。 他用这个借口赶人,就像是在明晃晃地说他不欢迎。 唐择玉没见过如此冷淡的师尊,记忆里师尊心怀大爱,博爱众生,对他亦是有求必应,关怀备至。 突然的冷遇让他一时无所适从,他不禁在想,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师尊有如此大的改变? 想要留下来的念头越发强烈,唐择玉眉头一皱,计上心头。 他恭敬地行了个礼,没有驳裴寂的话,礼貌道:“多谢前辈相告,是晚辈叨扰了,晚辈这就离……” 唐择玉说话间,悄悄地引了一股灵气入体,那气息和他的经脉相冲,让原本就脆弱的经脉瞬间遭到重创。 他话音未落,先一口鲜血喷出,面色顷刻间惨白,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前栽倒。 他在赌,赌裴寂不会见死不救。 裴寂抬手,林间桃树无风自动,花瓣纷纷扬扬,如同一张大网将唐择玉兜住。 他站起身,身形一晃,人便到了唐择玉身侧。 空气中涌动着淡淡的血腥之气,唐择玉躺在花瓣间,气若游丝。 裴寂摸上他的手腕,脉象虚浮混乱,体内更是有数道暗劲流窜。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裴寂神色微凝,眉头轻蹙,心中暗忖:“青玄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重逢 第5章 第五章:还疼吗? 第五章: 桃花源自从建成后,就不曾有过生人造访。 裴寂嘴上说着逐客令,却没有真的把重伤的唐择玉赶出去。 他探过唐择玉的脉搏,沉默良久,并没有点破他的异样,冷淡道:“伤的不轻。” 唐择玉气息微弱,他蜷缩起身体,像只受伤的流浪猫,耷拉着耳朵,眼巴巴地看着裴寂,自责道:“前辈,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地方。” 裴寂又是一阵沉默,看向唐择玉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迟疑。 唐择玉挣扎起身:“我休息一会儿就走。” 裴寂按住他的肩,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劝唐择玉,还是劝自己:“罢了。” 他俯下身,把唐择玉抱起来。 唐择玉现在这具身体很瘦,入手的分量轻,骨架单薄,仿佛用点力就会碎掉。 裴寂抱着他,几乎没用什么力。 唐择玉靠在裴寂的胸膛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鼻子发酸,视线逐渐模糊,不禁想起他第一次见裴寂的事。 当年他被裴寂从乱葬岗捡回去时,比现在还要小几岁。 身体刚经历过重创,被阴煞之气修复。小小的个子发育不良,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满身血污地躺在死人堆里。 裴寂不嫌弃他一身污/秽,把他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看他的眼神不是他习以为常的厌恶和戏弄,而是温暖的慈悲,善意的怜悯,让人感到灼热。 “你可愿拜我为师?” 裴寂站在他面前,朝他伸出手。那只手漂亮干净,白皙如玉。 唐择玉仰起头,脑袋晕乎乎的,人飘飘然。 他记得那天阳光明媚,耀眼的日光给裴寂渡上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闪闪发光,浑身散发着圣洁的气息。 唐择玉被迷了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却在触及到自己一手的血污时,尴尬地缩回去,瞬间涨红了脸。 他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可他忘了自己不久前才从妖兽口中逃脱,身上也脏,手在身上只会越擦越脏。 明明是过惯了的生活,和往常一般无二的日子,那一刻他却自惭形秽,慌忙垂下眼,不敢和人对视。 他悄悄把那双擦不干净的手背在身后,仿佛这样就能维护自己那不合时宜的可怜自尊。 裴寂并没有因此生气,他摸摸唐择玉的头,蹲下身,把他的手从背后拉出来,用一张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 裴寂身上有着好闻的,类似阳光的味道,唐择玉感到头晕目眩,他别扭地想要挣脱,手腕处却传来一股温柔的气息。 裴寂垂首,吹了吹他手腕上没好彻底,还在结痂的狰狞伤口,怜惜道:“还疼吗?” 唐择玉蓦地睁大眼,鼻子发酸,眼眶发红,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这些年他独自流浪,孤苦伶仃,运气不好就会被仙门子弟抓去做狩猎的诱饵。 仙人高高在上,而他命如草芥。 他一次次地被妖兽撕咬,被魑魅啃食,伤口撕裂又愈合,反反复复,新长出的血肉像是有千手千足,不断地抓挠,让他痛不欲生。 他以为经历过这些非人的折磨后,他早已学会坚强,不会轻易示弱。 可裴寂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暖,像一缕舒爽的春风拂过他千疮百孔的人生,轻柔地安抚下那些伤痛,轻易地击溃他心底竖起的高墙。 他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大颗大颗地掉在裴寂的手背上。 裴寂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珠。 唐择玉抬眸,看着裴寂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吸了吸鼻子,止住泪花,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脸:“不疼了,我一点都不娇气,我很好养活的。仙人,你还愿意收我吗?” 唐择玉不知道,自己笑的比哭还难看。他现在不想死了,他想活下去。眼前的裴寂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一面试探,一面紧握。 裴寂擦干净唐择玉的手,又擦干净唐择玉的脸,把他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很高兴你选择我,我叫裴寂,是青玄宗的长老。” 听到青玄宗,唐择玉的身体颤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心悸和厌恶,可又很快掩盖过去。 他的手指绞在一起,有些难以启齿道:“我叫小杂种,也有人喜欢叫我小野种。” 他没有名字,他这种人,名字毫无意义。 裴寂眼底的心疼之色更甚,他没说这是骂人的话,温和道:“我们换个名字可好?” 唐择玉眼神一亮,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期待。 他虽无人教导,又尝尽人世苦楚,但并没有养成暴戾的性子,沾染尘世的浑浊市侩。一双眼睛漆黑明亮,透着稚气和纯真。 裴寂心软的一塌糊涂,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孩子是个好苗子。 他取下腰间的玉佩做为见面礼送给唐择玉,思忖道:“君子如玉,择善而从,不如就叫择玉。你可曾有姓?” 唐择玉摇头,但很快又点头:“我想姓唐。” 裴寂没问缘由,肯定道:“好,以后就叫唐择玉。” 唐择玉抱着裴寂送给他的玉佩,心口饱胀酸涩难掩欢喜,他也是有名字的人了。 裴寂赐予他新生,把他从深渊中拉起来,让他从此走上一条康庄大道。 之后的很多年,他被裴寂养的很好,瘦瘦小小的身体抽条长个,整个人脱胎换骨,在修道上也是天赋异禀,很快成了宗门弟子的榜样。 即便是不熟悉的人见了他,也要赞一句郎君好颜色。 他本该就这样骄傲到最后,可是却被人横插一脚,再次跌入泥潭。 如今他又用一副瘦小的身躯回到师尊的怀抱,鼻尖萦绕的是师尊身上沾染的桃花气息。 那么的温暖的,温暖的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十年生死,物非人非。 唐择玉不自觉地往裴寂的胸膛上蹭,像只寻求庇护的猫,收起爪子,蜷缩起身体,愿意露出柔软的肚子。 裴寂身体微僵,脚步微顿,复而往前,把唐择玉抱进竹舍。 灯台上的蜡烛无火自燃,光晕驱散黑暗,露出屋内简单的陈设。一桌,一椅,一榻,皆是由青竹所制,打扫的纤尘不染。 裴寂将唐择玉放在床榻上,取出一瓶丹药递给他:“既然有伤,不用勉强,今夜暂且在这里住下。等明日一早,你再离开。” 唐择玉接过药,只当没听见让他走的话,乖巧道:“谢谢前辈,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裴寂冷淡道:“你我萍水相逢,日后未必能见,不提也罢。” 裴寂拒绝的很自然,仿佛就该如此。 唐择玉还想说点什么,裴寂已经转身离开,留给他一个背影。 唐择玉挠了挠脸,面上肉眼可见的忧愁。 他如愿留下来,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 裴寂的冷淡让他措手不及,这里也全然不是过去的光景,阴煞之气不存,四处充盈着勃勃生机,生气浓郁的快要溢出来。 若是寻常伤势在此修养,必定事半功倍。 偏偏唐择玉的身体生了反骨,看不上眼前的世外桃源,只想去寻尸山血海。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躺在床上,拿出裴寂给他的伤药。 和云复礼给的不同,裴寂这个伤药很普通,不需要灵力催化,反而更适合唐择玉。 唐择玉倒出丹药吃下,丹药的灵气在体内化开,缓解了伤势,让他没有那么难受。 “没有阴煞之气,这伤就得用寻常的法子,一点点养了。” 之前不见师尊,唐择玉希望这伤好的越快越好。 现在见到师尊,唐择玉反而不着急了。 要是他的伤一直不好,他不就有理由赖在师尊这里了?反正他又死不了。 一想到师尊,唐择玉的心情就很好,身体的不适都可以忽略不计。 他要留下来,他要弄清楚师尊身上发生了什么。 催动伤势带来的后遗症让唐择玉的身体很快疲倦,他强撑了一会儿,扛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昏昏睡去。 这一夜还算安稳,夜中无梦。 唐择玉身体舒展,一股无形的阴冷之气从他体内飘出,围着他的身体转了一圈后,猛地扎进夜色深处。 五更天,东方既白,一道凶煞之气从桃林深处的地底爆发出来。 那股煞气犹如巨兽脱困,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整片桃林。 天地震颤,阴云蔽空,桃林间浓郁的生气如临大敌,瞬间躁动不安。 很快两股力量在空中相撞,形成两个泾渭分明的气流漩涡,一黑一白,不断地相互撕扯绞杀。 林中桃花如雨,簌簌而下,还未落地,就被白色的漩涡卷去,化作灵气相融。 唐择玉猛然惊醒,煞气暴动引动他体内残存的死气,两股力量共鸣,他的身体苏醒,无数煞气从地下涌上来,冲入他的体内。 屋内流转的灵气不甘示弱,顺势而入。这一次,他的身体来者不拒。 两股力量互不相容,把他的身体变成战场,顷刻间短兵相接,殊死拼杀。 唐择玉本就伤痕累累的气海再度撕裂,丹田处蛛网般的裂纹急速扩张。 “啊!” 剧痛让唐择玉发出一声痛呼,他从床上摔下来,面色煞白,双眼赤红,青筋爬上脖颈,一路蔓延到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不能让师尊听见! 他止住呻/吟,死死咬住牙关,把痛意压成闷哼,两股力量还在他体内肆虐,他很快就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这样下去不行。 唐择玉抱元守一,强行催动功法,试图将两股力量逼出体内。 龙虎相争瞬间变成三足鼎立之势,那两股力量铁了心要在唐择玉/体内扎根,为了抗衡,它们开始修复唐择玉的经脉,给自己开辟一条通畅的运行之道。 这可苦了唐择玉,两股力量势如水火,无法兼容,它们在修复自己的同时,也会不留余地地摧毁对方。 唐择玉的身体在修复和断裂中被反复淬炼,皮肤上渗出一层血雾,整个人像是被裹在一个红色的茧中。 天地间的煞气和灵气仍在不断涌入,每一次循环都在极力扩张唐择玉的经脉,以便充盈更多的力量。 唐择玉双拳难敌四手,发现打不过后,他果断转换策略,开始炼化两股力量。 时间一点点过去,唐择玉浑身是汗,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 好在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两股力量在功法的炼化下短暂平衡,只管修复己方地盘上的经脉。 唐择玉以为它们消停了,正欲松口气,异变陡生,体内残存的煞气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争先恐后地从他的体内抽离。 原本的平衡被打破,灵气瞬间暴走。 唐择玉的气海又遭一击,体内气血逆流,一口鲜血喷/出,身体猛地栽倒。 与此同时,竹屋的门被人推开。 唐择玉的意识几乎溃散,失焦的瞳孔内,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朝着他奔来。 他没看清那是谁,只是下意识地、本能地期盼,低声喃语:“师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还疼吗? 第6章 第六章:唐择玉失踪 第六章: 唐择玉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年一度的执法堂弟子排名赛,他做为首席大师兄守擂,打败一个又一个挑战者,最后对上云复礼才受了点伤。 云复礼突破了金丹后期,修为已经和他不相上下,但始终打不过他,继续稳坐第二名。 “你别得意!”云复礼气的咬牙切齿,唐择玉却只想快点结束比赛去找师尊。 他回了落霞峰,故意露出伤势,在裴寂面前装的可怜。 裴寂最疼他了,就算知道他那点伤稍作调息便能好,还是会顺着他的心意,任由他扑上去撒娇。 他躺在裴寂的怀里不肯挪窝,翻身搂住裴寂的腰,手不老实地顺着流畅的腰线往上摸索,感受腰线下紧实的肌理。 裴寂在看书,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只是垂眸瞥了一眼,便不再在意。 无声的纵容点燃唐择玉心里的妄念,他的手从后背一路游移到前胸,手指悄然探入衣襟,正心猿意马之际,云复礼突然杀上门。 “唐择玉,我不服,我还要和你再打一场!” 云复礼的声音很吵,唐择玉忍不住皱眉,迷迷糊糊地想幸好是在梦里。 他没有理会,手指继续解裴寂的衣服,可不知为何不得其法,感觉怎么也解不开。 他正疑惑,作乱的手就被一人抓住。 裴寂穿的妥当的衣服已经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漂亮的锁骨和小半边胸膛。 他面色如常,垂眸看着唐择玉,道:“还玩?云复礼来了。” 唐择玉想说不管他,可那声音不依不饶,甚至渐渐在他耳边清晰起来。 “裴长老,弟子云复礼求见。” 等等,这声音好像并不是在梦里。 唐择玉意识到什么,梦境骤然碎裂,他猛然惊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剧痛随之而来。他本就破败的气海传来烈火烧灼般的痛感,好似被人一刀一刀地剐了一遍。 唐择玉忍不住发出压抑的抽气声,连吸几口气才压下那股痛楚。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床边投下斑驳树影,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果然是云复礼来了。 唐择玉的一颗心随之提起来。 他当日选择离开青玄宗回乱葬岗,不仅是因为这里的煞气可以救他,还是因为乱葬岗的特殊性,没人愿意来这里。 可如今裴寂在此,这里只怕没有那么宁静。 唐择玉不想暴露自己,他没有贸然露面,勉强下床,挪到窗边,凝神细听二人的谈话。 云复礼候在院中,他还是那么的规矩,即便心里着急,面上还是礼数周全。 裴寂一身蓝袍,负手而立:“好端端的,来此何事?” 云复礼深深一拜,道:“还请裴长老恕罪,弟子知道不该拿唐择玉的事来扰你清修,可事发突然,弟子一时没了头绪,才来找你解惑。” 听到唐择玉的名字,裴寂的神色明显冷下来。 鲛纱遮掩下的眼眸看不出情绪,但言语间却透出不耐和厌恶,嘲讽道:“他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能让你来这里告状?” “不是。”云复礼连忙解释,“是他出事了。” 云复礼把唐择玉这些日子的遭遇一一道来,从生死擂台说到他被罚,被退婚,退婚当日让青风送他离开宗门后,他就人间蒸发,下落不明。 唐择玉在旁边听着,惊觉自己竟昏迷了一天一夜。 院子里,裴寂十分冷静,听到唐择玉受伤他的神色没有太大的波动,直到听到唐择玉退婚失踪,他的面色才稍微有了点变化。 但并非担心,而是凝重和思忖。 云复礼有些懊恼,如果他没有因为唐择玉的调侃负气,而是亲自送他,亦或者多给青风叮嘱两句,这一切是不是就能避免? “我问过外门的执事长老,也调查了桐城,均没有他的下落。”云复礼面有愁容,他不是莽撞的人,能想到的,能猜测的他都一一验证,但都一无所获。 他来找裴寂,也是带了两份侥幸:“裴长老,他那日在大殿上问起你,说想你见,故而我才前来叨扰,想知道他是不是来找你了。” “他会想见我?”裴寂冷笑,眼睛似有些刺痛,他揉了揉额角,“我说过,我和他此生不复相见,他的事你也不必来问我。” “可是……” 云复礼还想解释,却被裴寂冷声打断。 他不想听见和唐择玉有关的消息,不留情面道:“他有今日,皆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你也不必为他说情。” 唐择玉心里一颤。 他了解裴寂,正因为了解,更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坚决和认真。他是真的很失望,不然也不会说出那么重的话。 虽然唐择玉心里清楚,惹得师尊不快的人是夺舍者,可一想到夺舍者用的是他的身体,师尊不高兴的是他,唐择玉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他在乎那份独一无二的偏爱。 可也因为爱,他不愿意看到师尊难过,更不愿意看到师尊因为他遭受指责和谩骂。 师尊能干脆地划清界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唐择玉自我安慰,无心再听,站起身想回床榻,却气血上涌,一阵头晕目眩,脚下踉跄,身体撞在桌子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院子里的两个人同时看向他的房间,云复礼狐疑道:“裴长老有客人?” 裴寂目光幽深,萍水相逢罢了,算不得客人。 可莫名的,他不想反驳,跳过这个问题,道:“你回吧,他的事不必再来告知我。” 云复礼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他肯为了唐择玉走这一趟,告知原委已经仁至义尽。 他知道唐择玉过去混账,裴寂早对他心灰意冷,自然也说不出强求裴寂的话。 他纵使心有不甘,也只能离开。 他一走,裴寂稍作思量,就朝着唐择玉修养的偏房走去。 唐择玉刚从窗边挪到床上,裴寂便推门而入。 二人四目相对,唐择玉先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他眼下这个身份偷听被抓包,不免尴尬。 裴寂倒是没在意,他在床边的竹凳上坐下,视线在唐择玉的身上游巡。 唐择玉此刻是少年体貌,忽略那份羸弱和苍白,他新换的这张脸朗朗如月,从某些角度看,依稀有一点他少时的影子。 他的头发没怎么打理,头顶/到耳侧削的短,干净利落,后脑到颈后却留的长,蓬松飘逸,像一簇尾巴。胸前留了两条细长的小辫,上面的银质发饰是唯一的点缀。 唐择玉被看的有些不自在,裴寂眼上的鲛纱刻着繁复的符文,可以遮蔽光线,即便轻薄,旁人也很难看清他的眼睛。 唐择玉不知道他伤的如何,只觉得他落在身上的视线,带着审视,让他有些紧张。 经历刚才那一出,唐择玉并不想被师尊认出来。 他低下头,躲开裴寂的眼神,率先坦白道:“前辈,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谈话。” “无妨。”裴寂并未计较,反而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刚才都听到了,有何感想?” 唐择玉心中警铃大作,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前辈的意思?”唐择玉装傻充愣,没有正面回答。 “我有一个不肖弟子。”裴寂的声音很平静,却字字敲在唐择玉的心上,“他打伤我叛出师门,我虽没有把他除名,但也放话不再见他。如今他下落不明,他曾经的对手都能为了他求到我面前,我却视而不见。” 裴寂微微倾身,鲛纱后的视线似落在唐择玉的脸上,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很无情?” 唐择玉紧张起来,这种事是他这个借宿的陌生人能评价的吗? 裴寂为什么要问他? 还有,云复礼算哪门子对手?明明是他单方面碾压。 唐择玉垂下眼,暗自思忖,没有回避,但也没有直白评价,委婉道:“晚辈不敢妄议前辈的私事,但晚辈知道,做错了事就要立正挨打,勇于承认错误,承担责任,而不是想着如何逃避罪责。” “那倘若这中间有很多误会,说对也对,说错也错,又当如何?”裴寂没有就此揭过这个话题的意思,又问。 唐择玉神色微恙,他遭人夺舍,十年恩怨皆非所愿,可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是他的错。 裴寂这句话问在他的心坎上,他险些就要顺着这句话争辩,可很快他便清醒。 他没有回答裴寂,反问道:“若非他之过,前辈,你会原谅他吗?” 裴寂的面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失望之色,似有些遗憾唐择玉没有正面回答。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唐择玉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自然而轻柔,声音带着蛊惑:“那就得看他的表现了。” 裴寂离的很近,身上满是桃花的气息。 唐择玉有些脸红,不自在地往后躲。 裴寂收回手,正色道:“昨日是我疏忽,忘了告诉这是养尸地,地下煞气暴动,你被邪气入体,身上伤势加重。我看你外伤未愈,适才炼了外用的伤药,算是照顾不周的赔礼。你躺下,我帮你上药。” 唐择玉哪里敢麻烦裴寂?也没多想之前要他走的人,怎么突然给他炼药,只顾着眼下的慌乱,连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裴寂取出白药瓶:“我见你后背也有伤,自己应该不方便。” 这是事实,可唐择玉的目光落在鲛纱上,迟疑了一瞬。 裴寂察觉到了,他指尖轻触鲛纱,语气平淡地描述事实:“我看得见,不会乱碰。” 唐择玉心头一窒,他是怕裴寂的手在身上游走,可从裴寂的嘴里说出来,好像变成的嫌弃之意。 “我不是,我……”唐择玉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解释。 裴寂说看的见,想必是什么通神的术法,让自己能感知外物。 唐择玉顿时觉得自己有点混蛋,怎么能让师尊自揭其短? 他把无用的解释咽回去,乖乖脱了衣服躺下。 他身上的鞭伤时好时坏,有的结痂,有的还在渗血,好的并不彻底。 裴寂的视线落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昨日的感知没有错,这些伤确是青玄宗的惩戒鞭所致。 那把鞭子是用蛟龙皮缠绕而成,融合雷霆之力,造成的伤口就是很难愈合。 眼前这人果然和青玄宗关系不浅。 忆起云复礼今日造访的目的,裴寂没有点破,而是装作毫不知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唐择玉失踪 第7章 第七章:岁岁平安 第七章: 裴寂上药的手法算不上多温柔,却每一次都能精准地落在伤口上。 唐择玉一开始还能感觉到痛,后面就是酥酥麻麻的痒意。伤药的效果立竿见影,没结痂的伤口止了血,开始愈合。 唐择玉抱着枕头,把头埋在枕头上,咬着唇不吭声,唯有绯红的耳朵和颈后不断蔓延的绯色,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无比庆幸师尊此刻看不见,他不用为自己遮掩。 裴寂处理完背后的伤口,道:“前面的伤也要上药。” 唐择玉本来就发烫的耳朵此刻更是红艳欲滴,他没有抬头,声音闷在枕间:“多谢前辈,前面的伤我可以自己来,我不想太麻烦你。” 裴寂不觉得麻烦:“顺手的事。” 他说的那么自然,和重逢时的冷淡疏离截然不同。 唐择玉心下诧异,又怕犹豫让他多想,深吸口气还是转过身。 他胸前的伤更重,多处伤痕重叠,有些地方皮肉撕裂,因为处理的不及时,边缘溃烂。 裴寂神色微顿,看似不经意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沾着伤药的微凉指尖划过唐择玉的胸膛,激的唐择玉下意识地轻颤,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他鸦羽般的睫毛微抬,看着近在眼前的裴寂,心中暗忖有谁能当合适的替罪羊。 很快,他心里便有了合适的人选。 他轻咬下唇,眼波流转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和挣扎,随即又化为坚定,真挚道:“前辈,我不想骗你,我得罪了桐城的少城主,池惊宇。” 池惊宇生性残暴,凶名在外,最喜欢抓散修和凡人供自己狩猎娱乐。 唐择玉不喜欢他,裴寂亦对此人多有不齿,只是碍于青玄宗和桐城的关系,不好明面上撕破脸皮。 拿池惊宇当挡箭牌,唐择玉毫无心理负担。 “前辈,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唐择玉声音渐低,带着刻意的示弱,“等我伤好一点,我一定离开。” 裴寂神色如常,平静地听着唐择玉撒谎,没有拆穿,继续给他上药,头也不抬地问道:“你有别的去处?” 唐择玉沉默片刻,眼中光芒黯淡,有些难过道:“我无处可去,也无人投奔。” 天地之大,唐择玉能去的地方很多。可那些地方再好,也没有裴寂。 唐择玉不想离开,他想留下来。 他低下头示弱,用孤苦伶仃试探裴寂的态度。 裴寂道:“既然无处可去,那便留下。” 裴寂软和了态度,没有再下逐客令。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唐择玉心中涌上一阵狂喜,他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忧虑道:“我怕池惊宇不会善罢甘休,恐会给前辈招来麻烦。” “你倒挺会为我着想。”裴寂透过鲛纱看向他,尾音上扬,似藏了点笑意。 “前辈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当然不能做恩将仇报之事。” 裴寂已经给唐择玉上完药,身体稍微拉开些许距离,他把白玉瓶放在床头柜上,起身坐回一旁的竹凳,从容地取出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残留的药膏。 “你可知和我徒弟退婚的人就是池惊宇?”提到不孝弟子,裴寂面带嘲讽。 唐择玉佯装惊讶,他就是那个被退婚的倒霉蛋,想不知道都不行。 他不想在池惊宇的身上多费口舌,顺着这话往下,露出仰慕的神色,问出心中疑惑:“原来前辈就是青玄宗的裴寂长老,是晚辈唐突了。可晚辈听闻你多年前就一直闭关,为何会在此地隐居?” 夺舍者和池惊宇订亲不算秘密,唐择玉做为一个得罪了池惊宇的人,知道这些并不奇怪。 裴寂没有起疑,他抬头看向窗外,桃花灼灼,阳光明媚。 唐择玉不是第一个问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的人,但注定和之前问过的那群人一样,得不到答案。 裴寂回避了这个问题,道:“池惊宇就算知道你在这里,也不敢找我要人。你伤的重,根基有损,此地灵气充沛,很适合你修养。” 唐择玉嘴角微僵,恰恰相反,这里的灵气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不敢露出异样,拜谢裴寂:“多谢前辈收留,我今后愿为前辈鞍前马后。” 裴寂似斜了他一眼,视线从鲛纱下飘过来,他轻笑一声道:“就你这小身板,能做什么?” 听见师尊的调侃,唐择玉不服气地挺了挺单薄的胸膛,道:“我会煮茶,会下棋,还会做饭。如果前辈需要,我也可以帮前辈打理桃园。总之,前辈有什么杂事,都可以交给我。” 裴寂静静地听着,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这些话听着有些耳熟,他那徒弟刚捡回来时,因为没什么安全感,也很喜欢做些琐事证明自己的存在。 这么多年过去了…… 裴寂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轻蹙眉头,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喝水润了润喉,道:“听起来还不错,有需要我会告诉你。不过你伤的不轻,这些日子还是别折腾了。” 唐择玉点头,道:“好,我都听前辈的。” “好好休息,一会儿会有灵奴进来给你送吃的。”裴寂放下茶杯起身,交代了一句就先离开了。 唐择玉没有挽留,他告诉自己一切要徐徐图之,既然留下来了,他就有很多的时间和机会,没必要急于一时半刻,反而徒惹疑心。 等到裴寂走远,唐择玉起身穿好衣服,盘膝而坐,内视自身。 前夜事发突然,两股力量同时入侵,在他体内开辟经脉,龙虎相争,他担心伤势过重,想趁现在有点体力,调息一二。 可当他真看清自己体内的情况时,却不由地一愣。 他的气海添了新伤,但他破碎的经脉竟然有修复的迹象,不仅如此,右边的经脉里还储存了一点灵气。 虽不能正常流转,但也让他看到了疗伤的希望。 要知道,过去他这身体吞不饱阴煞之气,绝不让他吸收灵气。 这次误打误撞灵气入体,或许能单靠灵气疗伤。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唐择玉运转功法,小心翼翼地吸纳一点灵气,将其和经脉中的灵气融合。 两股力量相撞,唐择玉做好被反噬的准备,却没有迎来预料中的疼痛,两股力量在融合壮大。 唐择玉喜出望外,他如法炮制将灵力引入另一边的经脉,不想这一尝试竟然被经脉排斥。 那经脉如同热油,灵气就是水滴。碰撞之下油花四溅,烧灼感充斥半个气海,痛得唐择玉冷汗直冒。 唐择玉连忙撤回灵气,想到这边的经脉是被煞气修复,他再度检查,很快从中感受到极其微弱的死气。 唐择玉愣了一下,一个不好的预感在脑海中浮现,他尝试着捕捉到一点没有消散干净的煞气,将其引入体内。 死气和煞气相互融合,很快充盈他的经脉。 唐择玉沉默了。 唐择玉傻眼了。 他的身体不是允许灵气入体,而是他的身体被分成两半。 右边经脉被灵气占据,左边经脉被煞气占据,它们各自盘踞半壁江山自行流转,互不相容。 如果唐择玉执意引导融合,两股力量就会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加重他的伤势。 唐择玉之前不曾遇见过这种情况,阴煞之气只负责修复他的身体,从来不干扰他修行,更不会出现和灵气同体的情况。 眼下这是头一遭,两股力量活像两祖宗,唐择玉谁都惹不起,也不敢贸然打破它们之间的平衡。 他思索良久,没再继续尝试,暂且把这事压下。眼下没有阴煞之气,他不敢乱来,还是得养好身体,探一探桃林。 裴寂过来安抚他时,提到这里是养尸地,而不是乱葬岗,可见那些经年累月的阴煞之气还是堆成了大麻烦。 只不过暂时被裴寂用桃林镇压,才没出问题。 裴寂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也是个迷。 唐择玉揣了一肚子的疑惑,一时也没什么躺下休息的念头。他穿上鞋想出门看看,刚走到门口,一道人影就直愣愣地闯到他面前。 唐择玉定睛一看,是个木偶人。 它手臂上挂着食盒,手掌上托着衣服,身上是清晰的木纹,手脚逼真,穿上衣服乍一看,确实和人没什么两样。 但他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圆圆的脑袋,分不出前后,偶尔高兴了,脑袋还会在脖子上转圈。 唐择玉快十年没见这玩意儿了,这一撞把他初见这东西的心理阴影也撞出来了。 那时他刚被裴寂捡回去,裴寂去和宗主议事,留了个木偶照看他。 他睡过去了并不知道,只记得一觉睡起来,昏暗的屋子里,一个长手长脚的怪物趴在他身上,模糊不清的脸凑到他眼前,盯着他表演了一个脑袋转圈的绝活。 他吓得尖叫,做了好几晚的噩梦,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要这些木偶人近身。 后来能接受,也是裴寂做了两个漂亮的木偶人给他,有脸有头发,身上没有树纹,而是古铜肤色,已经和常人无异。他才逐渐看顺眼,消了恐惧。 没想到换了个环境,又是没脸的木偶人打杂。 唐择玉后退两步,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木偶人没有感情,只能做简单的思考,它并不知道吓到唐择玉,抬脚进屋,把食盒和衣服放在桌子上,胸腔内发出声响:“吃饭,穿衣服。” 唐择玉回到屋内,木偶人打开食盒,端出来一碗药,道:“喝药,养伤。” 唐择玉知道是裴寂的安排,没有二话,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他现在灵气不能运行,需要用灵气转化的丹药都不能吃,只能服用一些比较基础的疗伤丹药,或者直接熬煮药汤。 药汤的味道一言难尽,唐择玉喝完忍不住皱眉。 木偶端出一碟山药糕:“解苦。” 唐择玉没有动,药难喝,甜的他也不爱。 木偶歪了歪头,又端出一碗面:“岁岁平安。” 木偶说着它不理解的吉祥话,把面放到唐择玉面前,然后就站着不动了。 唐择玉看向木偶,这只是个低阶的傀儡术,对于裴寂而言,没什么难度,他一挥手就能做很多个。 这些木偶的指令大同小异,唯一的相同点,就是端面给别人时,都会说一句岁岁平安。 唐择玉以前问过裴寂,裴寂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意义,习惯了。” 如今物是人非,唐择玉再听见这句话,竟听出几分长辈的殷切期盼,莫名的感到心酸。 他抬手敲了一下木偶人的手臂,问道:“我师尊……不对,裴长老人呢?” 木偶低头,脑袋左右晃动,过了一会儿发出卡壳般的声响:“上,上,香。祭,祭,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岁岁平安 第8章 第八章:我名燕回 第八章: 桃园深处有一间独立的小屋,和主院隔的不远,两地中间有一条青石板道,两侧是相错生长的桃树。 和用竹子搭建的主院不同,这间屋子是用桃木所制,院子清幽,空气中涌动着若有似无的冷香。 小屋的房门虚掩,室内光线灰蒙,并非是采光不好,而是窗户上挂着深色的帷幔,遮挡了外界的光晕,使得一盏盏长明灯成了室内光线唯一的来源。 这些长明灯以玉蝶为托,悬浮于半空之中,错落有致,星星点点。其上似有灵气流转,光晕柔和,填满了整个空间,投下重重光影。 在长明灯的中心,灵光汇聚之处,有一个简易的高台,上面静静地放着一具棺木。 棺木通体漆黑,表面被人用红色的朱砂刻下深奥的符文,一黑一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 在棺木的正前方,悬着一盏莲花灯,它和周围的长明灯不同,它的火焰热烈,却是灰白色。 长明灯流转的灵气丝丝缕缕地导入其中,被灰白的火焰燃烧成青烟,蛛丝般连接它和后面的棺木。 裴寂立于棺前,颀长的身影几乎和周围的光晕融为一体。他手中点了三支安魂香,香色暗红,袅袅青烟升腾,一股冷香随之散开。初闻之时只觉沁人心脾,可再闻便觉得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裴寂凝视着眼前的莲花灯,灰白的火焰似有生命般跳动,他的眼神逐渐幽暗,面容沉在浮动的光影中,半明半暗,叫人看不真切。 “是你吗?”裴寂低声喃语,他把香插/入香炉,手指轻触那盏莲花灯,眉峰轻拢,“还是那些人又想出了别的阴谋?” 灰白的火焰摇曳,通人性般往裴寂的手指上缠,似在回答他的疑惑。 这是之前不曾有过的异动,裴寂僵在原地。灰白的火焰并不灼热,反而是温凉的触感,舒适温柔。 覆眼的鲛纱晃动,遮盖了裴寂眼底的情绪,但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他没有回应火焰的舔舐,而是静静地看着,火光跳跃,正当他的思绪要飘远时,一道绝望的声音传来。 “这是哪儿?你不要拽我进去,你是不是坏掉了?” 灰白的火焰猛然高涨,但很快又虚弱下来,从裴寂的手指上离开,缩回莲花灯。 室内的长明灯跟着摇曳不稳,千灯晃动,光影绰绰,棺木上的红色符文越发鲜艳。 裴寂推门走出去,院子外,唐择玉手脚并用地抱着门口的桃树,整个人挂在上面,神情崩溃。 木偶人抓着他的手腕,努力地把他从树上扯下来,拖着他往院子里拽。 唐择玉抵死不从,奈何这样一个小小的木偶人也有练气三层的修为,对付他这个伤患手到擒来。 唐择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脚和桃树之间的空隙越来越大,最后彻底分离,他眼前一花,视线飞跃,回神时已经被木偶拽进院子。 穿过院门的一瞬间,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气流从他身上穿过,他打了个冷颤,头晕目眩,如坠冰窖。 他下意识地去拉罪魁祸首的木偶,想要稳住身形,可手刚搭上去,木偶就啪嗒一下倒在地上,身上发出咔咔的声响,然后僵直不动了。 唐择玉:“……” 眩晕感让唐择玉的眼前出现重影,似有两个影子朝他飘过来,他摇摇晃晃的身体被人接住,接着就是一股暖流涌入身体,驱散冰冷刺骨的寒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择玉思绪刚清明,就听见裴寂的声音,沉闷地,听不出喜怒。 “我不知道。”唐择玉揉着眉心,神色一言难尽,“我就问了灵奴一句前辈在哪儿,它就开始失控,把我从房间里面拽出来。” 唐择玉也委屈,这事真和他没关系。 木偶说完裴寂在上香祭拜,他都没来得及思索其中的深意,木偶脑袋咔咔作响,很快失控,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他拖拽过来。 唐择玉还穿着里衣,这番挣扎,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好在伤口没有崩裂,手腕青青紫紫,额前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好不可怜。 裴寂身上的冷冽少了些许,他牵过唐择玉的手,揉了揉他的手腕,冰冰凉凉的灵气渗进去,很快那点青紫的痕迹就消失了。 唐择玉被强行拽过来的愤懑在裴寂的安抚中消失,反而变得不好意思,他看着倒在脚边的木偶道:“它为什么会这样?” 裴寂做的木偶一向稳定,这种情况几乎没有。 裴寂松开他的手,道:“可能是你说了违禁指令。” 唐择玉讶然,家里的那些木偶人可没有禁令,难道是裴寂不想别人知道他的行踪? “不能问前辈去了哪儿吗?”唐择玉问道,如果是这样,他下次就要换个法子。 裴寂垂眸,唐择玉这幅身量只到他的肩膀,那张脸稚气未脱,眼神清澈明亮,看向他时,仿佛掺杂了细碎的星光,格外耀眼。 且从不收敛。 裴寂只当不知道,意味深长道:“不是,违禁指令是师尊。” 唐择玉僵住,曾经亲密无间的称呼,此刻却成了裴寂不愿意听见的禁词,甚至把这个禁令刻在人偶心上。 唐择玉的心像是被人刺了一下,闷声道:“是因为前辈的徒弟吗?” 裴寂没有回答,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房子,视线转回唐择玉身上,突兀地问道:“你感觉如何?” 唐择玉抬头,以为裴寂问他伤势,刚想说没事,就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拢了拢衣襟,刚才消散的刺骨寒意又缠上来,那个触感不在于身体表面,更像是直接接触神魂。 一层层的寒意裹着他的神魂,想要将他冰封。 衣服无法抵御,头顶明晃晃的太阳也无济于事。 唐择玉搓了搓胳膊,下意识地回答:“冷。” 他说完这话,环顾四周,眉心一跳,这才注意到这个独立的院子被阵法笼罩。阵法繁复,符文密布,他还没有看清,就被裴寂挡住视线。 不过一晃眼,阵法就消失于无形,再难寻到踪迹。 裴寂一个抬手把木偶挪移到门外,解下自己的外裳披在唐择玉身上,解释道:“这院子里有聚灵的阵法,和灵奴身上的符文相克,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把它踹进来再捡出去,它就不会烦你了。” 裴寂的衣服轻薄,上面还沾着一股奇怪的冷香,唐择玉被裹在里面,那股阴冷的气息缓缓散去,再也沾不得他身,他发凉的身体也逐渐有了暖意。 他耳朵泛红,舍不得这份温暖,没有推拒。 被裴寂丢出去的木偶没了阵法压制,不消片刻,便又从地上站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规矩地站在门口。 裴寂看起来并没有深究这件事的打算,对唐择玉道:“回去吧,你伤势未愈,魂魄正轻,受不得惊扰。” 唐择玉垂首应是,他们走出院子,木偶动作僵直地跟在他们身后。 青石板道夹在桃花林间,夜里风急,花瓣落了一地,像粉色的云霞铺了一路。 唐择玉和裴寂并肩而行,阳光追逐他们的背影,将二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和一地的桃花融合在一起。 道路尽头,老树虬枝盘结,繁花似粉色的烟云连成一片,美不胜收。 唐择玉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样的安静闲适,脚步微顿,感慨道:“这些花开的真美。” 裴寂面色如常,平静回答:“这是封印。” 养尸地寸草不生,活物难存,这些桃花是术法所衍,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吸收天地灵气,平衡阴阳。 裴寂看习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唐择玉心底的那点感性还没冒头,就被封印两个字砸回去。他停下脚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无奈地笑了一声。 裴寂走出两步,见他没跟上来,也停下脚步,回身等他。 “这里以前是个乱葬岗,很多人含恨而终,怨气不化,久而久之就成了大凶之地。几年前一只血煞死在这里,乱葬岗逢煞化煞,成了极阴的养尸地。” 裴寂站在树下,低矮的桃花枝垂在他额前,遮住了那颗朱砂痣。鲛纱被风吹动,和他簪发的花枝缠绕在一起。 他淡然的视线凝视着唐择玉,解释道:“桃花至阳,可以让死气流转,你看见的花,都是灵气幻化。阴阳之气,一明一暗,一生一死……” 裴寂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抿了抿唇,回过身去,不再多言。 唐择玉是被木偶送回去,桌上的面已经冷了,裴寂替他准备的衣服掉在地上。 唐择玉上前捡起来,衣服的料子很好,针脚细密,用灵气绣了暗纹。 他拍去衣服上的土,把衣服收进衣柜。 被木偶一番折腾,他这会儿有些精力不济,躺在床上正要休息,裴寂的外裳映入眼帘。 他还披着裴寂的衣服。 唐择玉坐起身,院子里气候宜人,没有小屋里感受到的阴冷。他解下衣服抱在怀里,站起身想去还给裴寂,走到门口又犹豫了。 他摸着衣服上精美的暗纹,心里升起的是不该有的妄念。 不想还给师尊。 他和师尊之间的回忆掺杂了夺舍者带来的不美好,眼下同处一个屋檐也是对面不相识。 他想把衣服留下,寄托情感。 “变/态就变/态吧,谁让我……舍不得。” 唐择玉低声自嘲,私欲战胜了理智,他把衣服叠好收起。 想来师尊也不会在意一件衣服,唐择玉打定主意,只要师尊不问,他就装傻到底。 怀着这样的无赖心理,唐择玉成功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上/床休息。 这一修养,一日的光景悄然而过。 桃花源内繁花似锦,看上去生机勃勃,但实际上就只有唐择玉和裴寂两个活物,除此以外,就只有那些做杂役的木偶人能动。 唐择玉也是那天裴寂说过桃花林是封印后才发现,偌大的天地间,飞鸟不过,虫蛇无踪。 乱葬岗名不虚传,再好看也没活物敢接近。 唐择玉的外伤大好,已经行动自如。他以为可以大展身手,为裴寂鞍前马后,却被木偶抢了先。 裴寂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偃偶术,他的生活起居都交给那群偶人,并不需要唐择玉伺候。 唐择玉想起裴寂以前在宗门也是这样,他的主峰没有弟子,只有他一个人和一群木偶。 看上去热闹非凡,却冷冰冰的,没有人气。 他不是孤僻的性格,却常与孤独相伴,独来独往。 直到捡回唐择玉,为了让孩子有个健康的身心,他的主峰才逐渐有人来往,多了人气。 唐择玉风头正盛那些年,时常呼朋唤友,推杯换盏,一群人喝的酩酊大醉,在主峰耍酒疯。 什么凭栏一展歌喉,对月狼嚎,抱着同门哭爹喊娘…… 丢脸的样子五花八门,吵的山中鸟雀叽叽喳喳地骂人。 裴寂从不生气,等一群人消停后,他自会让偶人把他们送回各自的山头。若是外面的朋友,也会打扫厢房,供他们休息。 唐择玉酒品好,从来不干喝醉酒扰民的事,他只会乖乖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裴寂接他回去。 往事不可追,那些热闹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唐择玉心中惆怅,他现在不方便抢这群偶人的杂事,便换了个法子,使唤它们行动。 这些都是低阶偶人,长的一模一样,唐择玉分不清,征得裴寂的许可后,用墨在它们身上写下序号:甲乙丙丁。 这下就有名字了。 裴寂坐在最大的那颗桃树下,看着他熟练地喊出小甲,小乙,神色微动,问道:“怎么想给它们取名字?” “因为有了名字,它们就有了独一性。” 裴寂教会唐择玉的第一件事,就是名字。 遇到裴寂之前,他是别人口中的小杂种,轻贱卑微,就算死了,旁人偶尔想起来也说不出他是谁。 因为他是不重要的存在,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身如浮萍,没有归途。 遇见裴寂以后,他有了名字,择玉择玉,裴寂希望他有玉一样的品格,永远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那一刻,他的人生焕然一新,名字赋予的是一条充满希望的路。 他不再是随波逐流的尘埃,而是独一无二的唐择玉。 裴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唐择玉在这里住了好几天,关于自己的来历,他早就编好了说辞,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说出来。 此刻听见裴寂问,他没有迟疑,隐隐有点兴奋,不假思索道:“我叫燕回。” 他是离巢的孤燕,历经十年风霜,一朝回。 裴寂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嘴角微弯,露出一点笑意。 他拂袖在面前摆下棋盘,执棋道:“从何而来?” 唐择玉回道:“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白玉京,仙门圣地,幅员辽阔,势力错综复杂,天之骄子层出不穷。 青玄宗和桐城在这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势力,但和白玉京的仙门大家比起来,就显得有些不够看。 唐择玉这个新身份要用很久,自然不能采取就近原则。 他深思熟虑后,觉得白玉京正合适。 他们所在之地距离白玉京很远,就算日后有人对他起疑,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 裴寂在棋盘上落在一颗黑子,转头看向唐择玉。他注视良久,隐藏在鲛纱下的视线没有泄露出他内心的情绪,但上扬的嘴角带了点玩味。 “白玉京燕家子弟?”裴寂问道。 唐择玉给偶人取完名字,正在收拾笔墨,闻言抬头,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他拿白玉京当挡箭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这里的人对白玉京一知半解。 白玉京神秘的面纱,也能成为他的掩护。 裴寂这一问,显然对白玉京有所了解。 唐择玉多了几分谨慎。 幸好,曾有人喝的烂醉时,抱着他骂过白玉京燕家。 唐择玉对燕家不算一无所知,他苦笑一声,道:“燕家那样的名门望族,岂是我这种小人物能攀附的?” 燕家是白玉京的老牌世家之一,内部错综复杂,多有龃龉。 唐择玉很清楚,这种大家族一贯清高,要是知道有无名小卒借他们的名头生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唐择玉的燕和燕家的燕毫无关系,他才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 “燕家过去确实风光无限。”裴寂的视线转回棋盘,自我博弈,宽慰道,“天下之势,有人凭风而起,遇水化龙,就有人随波逐流,泯然众人。你还年轻,不必妄自菲薄。” 裴寂神情淡然,手上黑白棋子步步果决,没有太多犹豫。他对燕家的评价只限于过去,现在提都没提。 那可是白玉京的世家,可在他嘴里,好像和青玄宗没什么区别。 唐择玉莞尔,裴寂不是一个喜欢提及过去的人,青玄宗对他的来历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很强。 唐择玉平日得他教导,心知他来历不凡,只是恪守规矩,不便打听师尊的过去。 眼下他不是徒弟,裴寂不是师尊,他这个陌生人带点好奇心,裴寂会回答吗? 唐择玉走到桃花树下,在裴寂身边落座,道:“前辈和燕家相熟?” 裴寂摩挲着手上的棋子,微微抬头,视线扫向唐择玉,笑道:“想知道?” 唐择玉点头,大好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裴寂拂袖,棋盘上的棋子清空,唐择玉的面前多了一个棋奁。 裴寂道:“赢了我才有答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我名燕回 第9章 第九章:宗门传信 第九章: 唐择玉信心满满地坐下,然而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显出败势,他看着棋盘上自己被杀的七零八落的黑子,难以置信地蹙起眉头,不服气道:“再来。” 裴寂没有拒绝,下棋下的就是乐趣,唐择玉想来几次都可以。 他耐心地陪着一局又一局,从日头偏西到金乌归巢,火烧云红透半边天,赤霞弥漫,那方玉质棋盘倒映天光,染上绯色。 唐择玉一局没赢。 最初的那点不服气早已在现实的反复捶打下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郁闷。 他盯着棋盘,禁不住小声嘀咕:“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和师尊下棋,向来有来有回,何曾输的这般狼狈过? 难道师尊以前是有意相让? 唐择玉轻叹一声,抬眸看向裴寂。 落日的余晖垂落在他身后,和满天的桃花交相辉映,美如画卷。 裴寂神色淡然,他身上有一股平和的力量,让人看见他就会不自觉地被吸引,被安抚。 唐择玉眼尾微垂,抿了抿唇,语气钦佩又难掩沮丧:“前辈好厉害,要是我能再厉害一点就好了,也不会扫了你的兴致。” 裴寂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指尖还拿着一颗白玉棋子:“我玩的很开心。” 唐择玉眼神一亮,以为裴寂是在安慰他。 不料裴寂嘴角弧度更深,话锋一转:“很久没遇见过你这样的新手了,布局清晰明了,让人不必费心揣度,很是轻松。” 下了很多年棋,且棋艺还是裴寂精心教导的唐择玉:“……” 这不就是拐着弯的说他很差劲吗? 唐择玉一时恍惚,当真在心里反省了一下自己在棋上的造诣,只是还不等他思索出个所以然,他就对上师尊笑容里的玩味。 裴寂静静地看着他,有种逗弄晚辈得逞后,不着痕迹的蔫坏。 唐择玉反应过来,扶额道:“前辈,你故意的?” 故意引导他下棋,又在棋盘上精心布局,就为了看他吃瘪。 事后还端着高手风范,装的云淡风轻。 裴寂低眉浅笑,他把玩着手中的那枚白玉棋子,冷不丁道:“这会儿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坏心眼?” 唐择玉的视线被他的动作吸引,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那颗棋子,动作缓慢而专注,似在感受棋子的圆润光滑。 唐择玉心底蓦然一动,耳尖发烫,他和师尊手里的白玉棋子何其相似?皆被他掌控,细细品味。 唐择玉心头妄念翻涌,他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闷声道:“没有。我愿赌服输。” 裴寂颔首,鲛纱下的视线把唐择玉的神情尽收眼底,反问道:“你知道自己输在哪儿吗?” 唐择玉摇头。 裴寂细心解惑:“你在模仿我的棋路,我该夸你学的很快,还是……” 他微顿,神色似笑非笑,意有所指:“不懂隐藏?” 唐择玉一惊,以为裴寂看出了什么,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可当他细细观察裴寂的神色,却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如果师尊真的认出他,隔着那些恩恩怨怨,不该如此平静。 唐择玉心下稍安,露出几分被人看穿心思的赧然,不好意思道:“我之前说能陪前辈下棋,又怕棋艺不佳,反而搅了前辈的兴致,故而有意观察,偷学了一点皮毛,还请前辈见谅。” 唐择玉的棋路承自裴寂,难以做到完全不同,既然裴寂有了疑心,他就顺势而行,给自己过个明路。 裴寂垂眸,心中暗暗觉得好笑,这就拉他做挡箭牌了? 不过确实是个聪明的做法。 裴寂并未深究,他把手上那颗捂得温热的白玉棋子放到唐择玉面前,道:“学的尚可。作为奖励,我可以回答你一开始的问题。我和燕家不熟,只是过去游历时有所了解。” 唐择玉松了口气,他的假身份没那么危险了。 他被裴寂的游历勾起好奇心,正欲问裴寂是不是去过白玉京,就看见一只金色的蝴蝶从眼前飘过。 裴寂神色微敛,并指念决,蝴蝶落在他眉心,化作金光消散。他微微皱眉,面上掠过一丝嘲弄之色。 唐择玉认出这是青玄宗的传讯蝶,心念一动,从裴寂的神情中隐约猜到了什么,试探道:“前辈,可是出什么事了?” 裴寂看向他,冷淡道:“外门执事长老将我那不孝徒失踪的消息上报,宗主问我,需不需要派人去打探他的下落。” 果然和自己有关,唐择玉并不意外,心中却不由地冷笑。 如果真的在意,有心寻找,派个得力弟子就办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打扰裴寂清修? “找人这种事宗主不能决定吗?为何要问前辈?”唐择玉佯装不解。 “他现在只是杂役弟子,不值得宗门大费周章。但如果是我裴寂的亲传弟子,就要另当别论。”裴寂敛了笑容,像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唐择玉问道:“前辈要派人去找吗?” 裴寂看向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随意道:“他惜命得很,许是被退婚觉得丢脸,躲起来了。说不定过两日,他就自己出现了。” 唐择玉暗自蹙眉,他从不惜命。他仗着不会死,出任务时没少受伤挂彩。 裴寂这话不像是在说他。 但转念一想,夺舍者行事卑劣,贪生怕死,师尊对他失望至极,观念有所转变也正常。 唐择玉心中暗忖,他被丢在外门时,外门弟子上门欺辱,也没见执事长老发话,外门那群管事的压根就不在乎他的死活,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行踪? 还说是有人挖好坑准备套他,结果发现他不见了,心里那口气咽不下吐不出,这才小题大做,闹出点动静逼他露面? 杂役弟子管理松懈,唐择玉就算真的不回去,宗门也不可能把他除名。 但如此一来,那些隐形的麻烦就会找上裴寂。 先是云复礼,然后是宗门传讯,再之后呢? 他留在这里不出去,其他人就不会上门吗? 他不能让那些人打扰裴寂,他们想要他露面,他走一趟便是。 “前辈,我这几日伤势大好,想去外面坊市买点东西,你可有需要我带的?” 唐择玉编了个离开的理由,以免裴寂起疑。 裴寂看他一眼,若有所思:“没有。” 顿了顿,又道:“走之前跟我说一声。” 唐择玉应下,裴寂站起身,转身看向晚霞余晖下,逐渐蒙上一层暗光的桃林,叮嘱道:“这两日煞气不安分,你夜里早些休息。” 唐择玉看向平静的桃林,并没有发现异常之处。裴寂设下的封印很稳当,桃林也就暴动了那么一次,之后再无动静。 唐择玉怕引起怀疑,这几日静心修养外伤,没敢轻举妄动。 裴寂此刻特意提及,反而勾起他别的心思。 他捡起裴寂递给他的白玉棋子,面上神色如常,心里却想着要在离开前探一下桃林封印。 桃花源的夜,是没有活物的死寂。 等到月上中天,万籁俱静,一道身影借着重重树影的遮掩,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溜出院子。 院中守卫的木偶似有察觉,但还没有跟上去,身上的符文闪过一道微光,垂首定在原地,不动了。 夜里阴风刺骨,桃花林素白一片。 唐择玉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即便桃花遍地,也不影响他判断方位。 他谨慎地避开裴寂所在的院子,释放出自己的神识。 既有阵法就有阵眼,不日前才经历过暴动过,阵法中必然存在薄弱之处。 唐择玉张开手掌,在掌心凝聚出一抹灰色的气旋,那气旋一接触到空气中充盈的灵气,便开始躁动不安。 唐择玉低吹一口气,气旋逐渐稳定下来,如同拥有灵智般绕着唐择玉的手掌转了一圈,随后如一条敏锐的小蛇,弹射出去,在灵气中七拐八拐。 唐择玉的神识紧随其后,在它的带领下到了桃花林的东侧。 这里的封印被撕开一道口子,地下的阴煞之气溢出来,在地面和灵气纠缠,形成两个小腿高的小型龙卷风,彼此冲撞挤压,互不相让。 似乎是察觉到了唐择玉的到来,两股力量骤然停歇,下一刻又猛地冲出,不约而同地幻化出灵气触手,缠住唐择玉的手腕,把他拖到封印破裂之地。 唐择玉稳住身形,两股力量如同寻到归处的灵蛇,一左一右缠上他的身体,温顺又亲昵,但要是触及到彼此,又会瞬间炸开。 虽然唐择玉对它们不能共存这点有心理准备,但真正看见还是有点郁闷。 他顺着缠绕周身的气息,观察封印破裂之处,这个位置比较巧妙,周围没有桃树镇压,只有一块巨大平坦的青石板。 石板周围的阵法纹路明显黯淡,未能完全压制阴煞之气,这才让它从四周溢出来,将石板一整个包裹在里面。 唐择玉跃上石板,丝丝缕缕地阴煞之气滋润着他的身体,他顿觉通体舒畅。 灵气见状,不甘示弱地涌过来,也要亲近唐择玉。 眼看着两股力量又要打架,唐择玉果断地盘膝而坐,运转功法,尝试将两股力量引入体内。 借着这个机会,他也想验证这两股力量能在他体内融合到什么程度。 许是之前埋下了引子,今天这两股力量没有那么狂暴,它们一入体就朝着体内的大本营冲去。 唐择玉的经脉多处堵塞断裂,影响灵气流转,它们就自己淬炼。 淬炼的过程依旧痛苦,因为此前修复好的那段经脉宽度远胜唐择玉原本的经脉,后续的力量想要流通顺畅,就得在唐择玉的身体里,把他原本的经脉一点点地修出同样宽度。 唐择玉早已习惯这样的痛苦,并不觉得难熬,反而隐隐有些期待,期待这两股力量能给他一个截然不同的身体。 如果有正统修道之人知道唐择玉此刻的做法和想法,一定会吓个半死。 修真界看一个人能不能修炼,有没有天赋,无非是两点:灵根和经脉。 灵根决定天赋,常见的就是伪灵根,真灵根和天灵根三种。 伪灵根悟性差,多为外门弟子或杂役弟子,有些人运气不好,可能一生都难入修道之途。 真灵根修炼迅捷,是宗门的中坚力量。 天灵根则远超二者,万中无一,修炼速度一日千里,普通宗门能出一个,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而在这三种之上,还有一种特殊灵根,被称为道体。 这种人往往是天道宠儿,老天爷追着喂饭吃,躺着都能修炼,一生难遇瓶颈。一旦被发现,就是顶级宗门也要抢回去供着。 当然,灵根只是起步,还有一个决定修炼的关键是经脉。 经脉连接气海和丹田,是人体内储存灵气,供灵气流通的通道,经脉的宽细也决定了灵气的流转速度。 一般而言,经脉和灵根的品阶成正比,但偶尔也有拥有灵根,却天生经脉闭塞,不能修炼之人。 经脉由先天决定,若是后期受损,极难修复。 毕竟不是谁都像唐择玉这般,没有经脉也能引气入体。 他的身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容器,可以吸收储存天地间流动的气。 这种闻所未闻的修炼之法若是换了旁人,莫说引气入体困难,就算真引入体内,没有经脉加以流转安抚,灵气就是脱缰的狂兽,会在体内横冲直撞,让人爆体而亡。 唐择玉无意是幸运的,他的身体如此地适合修炼。 他忍受着重塑身体的痛楚,冷汗浸湿了衣衫。 夜里冷风呜咽,寒意更重。 不远处的桃花树上,一个穿着宽袍大袖的精致木偶人晃着小腿,目光落在唐择玉润湿的鬓角上,抬起手挥出一道灵气。 桃花林中阴冷的寒风渐渐停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宗门传信 第10章 第十章:五味杂陈 第十章: 月过中天,桃林的影子斜长。 唐择玉缓缓睁开眼,长呼出一口带着寒气的浊息。 体内沸腾的力量逐渐平息,经脉重塑,血肉撕裂的痛楚也如潮水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舒适的充盈之感。 这一次的灵力淬体不仅扩宽、续接了一部分经脉,还给唐择玉带来一个意外之喜。 唐择玉内视自身,原本充满裂痕的气海好了七七八八,内里力量充盈,修复经脉的阴煞之气和生灵灵气没有在他停止吐息后消失,反而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共存在气海内,形成一股稳定的力量。 唐择玉心念一动,尝试施展了一个基础的火球术,神念甫起,气海内的两股力量同时涌动,它们没有流经经脉,而是随着血液流动,涌向唐择玉的掌心。 一团跳跃的火焰升腾,火光驱散了周遭的夜色,也映出唐择玉眼底难掩的欣喜。 虽然唐择玉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体古怪,发生什么都不稀奇,但他真的没有想过灵气还能另辟蹊径。 不过,唐择玉并没有高兴太久,他很快冷静下来。因为在使用术法的刹那,他清晰地感知到气海中储存的力量衰弱了一分。 这股力量并非他自身修炼产生的本源灵气,更像是他从天地间借来的外援,暂时封存在气海中,用一分便少一分,不能自行恢复补充。 唐择玉用火焰术的消耗粗略估算,此刻他体内储存的这部分灵气,能让他短暂地恢复到练气期的修为。 但从表象看,他依旧是灵力全无,经脉破碎的废人模样。 不会被人察觉的灵气,这可是张很好的底牌,要是用的好,效果一定出人意料。 唐择玉心满意足,他抹去额上的细汗,抬头看天。 东方既白,林间的风不知何时起变得格外柔和,轻轻地拂过他的发稍。 今日应当有个好天气。 唐择玉悄然返回竹舍,佯装整夜沉睡,直到外间的木偶开始做洒扫的琐事,他才不慌不忙地爬起来洗漱。 他和裴寂住的这个院子不大,一间正屋带两个偏房。他住在右厢房,左厢房比较乱,既堆杂物,也放人偶。 裴寂并不喜欢被人打搅,故而这些时日,即便同住一个屋檐下,唐择玉也记着自己客人的身份,不曾贸然靠近正房,窥探内里的布局。 今天远行,他规矩地站在廊下,恭敬道:“前辈,我准备去坊市了,可能会晚一点回来。若你没有别的吩咐,我便动身了。” “进来。” 裴寂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出来,身上写着甲字的木偶打开房门,对唐择玉做了个请的手势。 唐择玉心下微疑,心想或是裴寂另有交代,跟着小甲进屋。 裴寂的居所陈设简单却不失雅致,入门便是一个简单的会客厅,厅中设有方桌一张,竹椅几把,壁上挂着一副山水图,笔墨浓淡相宜。 会客厅的右侧用多宝阁做了分割,珠帘垂挂,帷幔层叠,隐约可见起居室的轮廓。 唐择玉目光一扫而过,没有细看。 会客厅的左侧则是用一个影屏隔出一间书房,两侧书架靠墙而立,前置一张桃木案桌。 桌上有一叠黄色的符纸,一方砚台,一个笔筒。 砚台里面盛的不是黑墨,而是赤色的朱砂,沾了朱砂的狼毫被搁置在笔山上。 裴寂晨起不久,身着素色里衣,外罩滚云边的宽袍,衣带宽松,长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肩头,鲛纱覆眼,穿过额前的头发,整个人透着几分慵懒随性。 唐择玉目光微触,看见他微敞的领口下性感的锁骨,梦中旖旎再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视线如火燎般迅速逃开,转向一旁的书架,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不经意地一瞥,视线猛地僵住。 在书架最上边的格子上,坐着一个约莫两尺高的人偶,他身着宽袍大袖,束发戴冠,肤质莹润白皙,五官神似裴寂,只是双眸紧闭,额间还有一道奇怪的额纹。 若非裴寂就在眼前,唐择玉几乎要以为那是裴寂的缩小版化身。 他一时恍惚,忍不住想裴寂小时候是不是也这般冰雪可爱? “你在看什么?” 裴寂的声音骤然响起,惊散唐择玉心中的遐想。他猛地回神,转头看向裴寂。 裴寂的视线也正看着他,隔着鲛纱,唐择玉只觉得那道视线透着探究和审视。 他不禁怀疑自己刚才的视线太过**,耳朵泛红,慌忙垂眼,声音微颤:“没,没看什么。” 裴寂抬头看了眼柜子上的木偶,沉吟片刻,忽然起了逗弄之心:“喜欢这个木偶?” 他声音低低沉沉,有种说不出的蛊惑力。 唐择玉心如擂鼓,喜欢两个字已经涌上舌尖,对上裴寂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猛然惊醒。 那个人偶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像裴寂,他要是说喜欢,喜欢的到底是木偶,还是木偶形似的眼前人? 唐择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被裴寂看穿了心底的妄念,那藏在心中的秘密无所遁形,神情染上些许狼狈。 可等他稳定心神,他发现那不过是自己过于紧张的错觉。 裴寂站在原地,视线在他身上一触既离。 唐择玉镇定下来,往后退了一小步,垂眼恭敬道:“我只是诧异那个人偶做工精细,和甲乙丙丁不同,神韵有几分前辈的风姿,不自觉多看了两眼,还请前辈勿怪。” “无妨,东西做出来就是给人看的。”裴寂没有计较,他走到桌边,从案上拿起一叠符箓递给唐择玉,“我的朱砂用完了,你回来帮我带点,这是报酬。” 唐择玉双手接过,那叠符箓很厚,最上面的一张正是他所需的神行符,符纸墨迹犹新,其上灵光流转,隐隐泛着金光,显然并非凡品。 以裴寂的修为,早就不需要以朱砂为媒介,引动天地灵气绘制低阶符箓。 只是以灵气绘制的符箓也需要灵气驱使,唐择玉没了修为,难以驾驭,朱砂绘制的符箓反而更适合。 唐择玉看向案上的那方砚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原来昨日他开口时,裴寂就已经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才让他过来辞行。 唐择玉声音微涩:“前辈,这太贵重了。” 裴寂押了口茶,淡然道::“我没那么小气,早去早回。” 唐择玉不再推辞,将符箓仔细收好,行礼告退。 屋外已经天光大亮,桃花源沐浴在柔和的光晕中,静谧安宁。 唐择玉贴上神行符,顺着来时路离开桃花源。 符箓灵气深厚,唐择玉的速度远超寻常,极大地缩短了行程时间。 途中他细看了裴寂给的其他符箓,有些惊讶地发现,符箓以防御类和攻击类为主,神行符次之,另夹杂除尘,敛息,隐身等实用符。 “师尊这是怕我遇上仇家无法脱身?” 唐择玉心中诧异,他就是随口编了个仇家,没想到裴寂都记在心上。 唐择玉心中暖意浓浓,可一想到这份妥帖是对旁人,他这个当徒弟反而没了这种待遇,又有酸涩涌上心头,心中五味杂陈。 临近青玄宗地界,唐择玉寻了个僻静之地,消了易容术,恢复原本的样貌。 他没有直接现身宗门,而是用掉一张隐身符,在裴寂的灵力加持下,悄无声息地回到山脚下那间茅草屋。 这里比起他当日离开时,更添破败萧条。 门扉摇摇欲坠,房顶上破了个大洞,阳光直射而下,照亮一地的狼藉。床板被人暴力掀翻,杂物散落一地,地面和墙壁均有灵力发泄留下的坑洼和裂痕。 “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置我于死地。” 唐择玉毫不意外,他动手修好床板,把杂物清扫出去,最后将目光投向屋顶的破洞。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个房子就是他在宗门的庙,要是房子继续这样破破烂烂,对于他而言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传递给别人的信号也是他不会回到这里。 这可不行。 唐择玉还需要这个靶子。 他找来干草,飞上房顶,撸起袖子正欲修补,脚下像是踩到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翻开枯草,一只乌鸦的尸体赫然呈现眼前。 乌鸦的羽毛被鲜血覆盖,带着红痕的乌喙裂开,它被人用灵力虐杀,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唐择玉微怔,他认得这只乌鸦,它带着红痕的乌喙很特别。 夺舍者被送来外门后,这只乌鸦就一直在附近徘徊。 他回到身体,被退婚的那天早上,它还因为吃不到他的血肉而生气,不过短短数日,它就成了冰冷的尸体。 唐择玉稍微一想便猜到缘由,定是杀他的人没得逞,便把怒气发泄在附近的生灵身上。 “是我连累了你。” 唐择玉把乌鸦提起来,跳下屋顶,准备挖个坑把它埋了。 然而就在这时,早已死去的乌鸦忽然动了一下,那轻微的震颤传递到唐择玉的掌心。 他定睛看去,乌鸦身上翻滚着一抹煞气,只是被青玄宗的阵法压制,这抹煞气始终难以凝聚。 乌鸦猩红的眼睛随之转动,眼底露出痛苦的挣扎。 唐择玉身负阴阳两气,能够清晰地察觉到煞气之下,有一股蓬勃的生机在生长。 他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之色,这只鸟体内有魇鸦血脉,如今积怨难消,许是接触到他身上的生气,口中的那口怨气化煞,反而激活了血脉。 魇鸦是冥兽,向死而生,它们一生中也会经历多次的死亡,一次次蜕变。 如果这只乌鸦能够挺过去,将来未尝不能一飞冲天。 唐择玉既然遇见了,身上又有煞气,倒是不介意帮上一帮。 他带着乌鸦退回房内,布下一个小型防御阵法,谨慎地从体内释放出一部分阴煞之气。 乌鸦一接触到这股力量,身上的煞气骤然凝聚,浓郁的死气不断转化,它抬起头,发出痛苦的鸣叫。 被人折断的翅膀迅速充血,边缘生长出狰狞的骨刺,原本的羽毛掉落,露出森森骨架,煞气缠绕覆盖,一片片漆黑的羽毛从新长出。 断裂的乌喙愈合,尖锐锋利,其上的红纹鲜红欲滴,像沾着鲜血,阴冷骇人。 阴气噬骨,乌鸦的眼睛流出血泪,它不甘枉死,挣扎着爬起来,眼神坚定地一口吞下唐择玉释放的所有煞气。 不消片刻,它的身体剧烈膨胀,骨骼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煞气在不断地拉伸它的骨骼,羽翼边缘的羽毛逐渐雾化,没有实体,看上去虚幻飘渺。 它仰着头,发出急促的啼鸣,振翅一挥,带起浓郁的阴冷气息。 小屋的空间本来就不宽,乌鸦此刻大如牛犊,空间越发逼仄。 唐择玉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他这一动,乌鸦便盯上他,猩红的眼睛转动,猛地朝他扑过来。 唐择玉抬手掐诀,乌鸦却没有攻击他,而是张口吐出一滴魂血,匍匐在他脚边。 唐择玉一怔:“你要和我结契?” 乌鸦点头,它知道自己是因为眼前人才能重获新生。 唐择玉沉吟,魇鸦喜丧食阴,能号令所有以腐肉为食的鸟类。 青玄宗内,食腐的乌鸦不少,若是有魇鸦相助,他相当于有了一双时刻盯着青玄宗的眼睛。 “我可以和你结契,但只能是主仆契约。” 唐择玉如今体内灵气十不存一,还是阴阳双气同体,本身就不太稳定,不能再添新的力量体。 魇鸦很是干脆,依旧点头。 唐择玉念决立契,将一道金光注入魇鸦的魂血,血滴溢出金边,滴溜溜地原地转了几圈,飞回魇鸦的眉心。 魇鸦羽翼上金光一闪,与此同时,唐择玉的手背上也浮现一个金色的纹路,随后隐匿不见。 契约已成,唐择玉心念一动,便能知道魇鸦心中所想。 【杀,杀,杀!】 浓郁的戾气溢过来,那是魇鸦心中的不甘和怨气。 唐择玉无奈一笑,让它收一收心中的杀戮。 魇鸦歪头,收了收翅膀,弱弱地叫唤了一声,随后传给唐择玉好几段记忆。 “你们确定是这里吗?他怎么说也是裴寂的弟子,你们敢这样对他?” “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还让他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溜了。我看平日给你们的资源还是太多了。” “童长老诚意满满,我们当然不能让他失望。反正池惊宇和他退婚了,他最后的倚仗也没了,你还怕什么?过去弄死他,只管把他的人头交给桐城,其他的跟我们毫无关系。” “狗杂种,跑的还挺快,害老子白跑一趟。这只乌鸦是怎么回事?真碍眼,杀了!” 阴冷的气息穿透乌鸦的身体,剧痛随之袭来,唐择玉从视觉共享中抽离,面色阴沉。 在他离开后,这间小屋前前后后来了不下于四波人,其中不乏熟悉的面孔。 看来崔冥和童湛都舍得下血本杀他,他现在成香饽饽了,难怪执事长老要多管闲事,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授意。 唐择玉嘴角浮现一抹阴冷的笑意,他活动手腕,魇鸦在他脚边蹭了蹭去,心底杀意又起。 唐择玉安抚道:“不急……” 他话音未落,刚才布下的防御阵预警,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你真的看见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五味杂陈 第11章 第十一章:以身为饵 第十一章: 魇鸦传递给唐择玉的记忆中,有和门外的不速之客相同的嗓音。 对方不是第一次光顾。 魇鸦躁动不安,唐择玉安抚它的戾气,目光落在它虚幻的翅膀上,心念微动,饶有兴致地低语:“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 书中有云,魇鸦最擅幻术,它能捕捉人心底的**,织成以假乱真的海市蜃楼,困人于无形。 眼前这只刚刚经历蜕变,修为只赶得上练气期的修士,并没有那么厉害。 唐择玉不需要它为自己战斗,只是想看一看它的能力。 魇鸦一听主人要它展示自己,顿时兴奋不已,它骄傲地抖了抖羽毛,无声地张开乌喙,一股极淡的,几乎和屋子里的阴暗融为一体的雾气似水波一般荡开。 雾气没有实体,它们穿透杂物,依附房间的墙壁,形成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囚笼。 做好布置后,魇鸦翅膀一卷,庞大的身躯极速雾化,眨眼间就变成漆黑的一团,融入唐择玉的影子。 唐择玉打量这精心布局过的房子,抬手撤掉防御阵。 几乎是阵法散去的刹那,听的砰地一声响,破旧的门扉就不堪重负,被人一脚踢倒。 一道人影逆着光,嚣张地踩着倒塌的门板,故作潇洒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得意和贪/婪 :“唐师兄,别来无恙,你可真是让师弟好找!” 室内一览无余,唐择玉面色苍白地站在正中/央,衣衫稍显凌乱,身上还带着伤,眼神惶恐:“你想做什么?” “师弟我近日囊中羞涩,想找师兄借点钱花花。”王臣掸了掸衣袖,缓步踏入。 他有些嫌弃地扫了眼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唐择玉也曾风光无限,没想到有一天混的比他们这群人还惨。 住这种破屋子,一眼就能把人生看到头,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唐择玉知道来者不善,抓紧自己的衣服,像是护住最后一点尊严,声音颤/抖道:“我没有,我的东西早就被你们抢光了。”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还没退出两步,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好不狼狈。 王臣见状,心情愉悦地放声大笑。 他早就听说唐择玉被废后一蹶不振,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反抗。他还以为那些人夸大其词,没想到还真成了个软脚虾。 他步步逼近,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一脚踩在唐择玉的脚踝上,用力碾压。 唐择玉痛的闷哼一声,双眉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痛苦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王臣,他俯下身,脸上带着残忍的邪笑:“师兄何必那么小气?你有钱!你这颗项上人头就值一万灵石,手脚随随便便也能换五百灵石。我不贪心,我只要你的头。” 他顿了一下,语气更加恶劣:“至于你的手脚,其他人会不会拿去换钱,我就不能保证了。” 唐择玉脸上血色尽褪,惊恐地试图往后缩,却被王臣死死地踩住脚。 昔日高高在上的天骄,现在就是一条丧家之犬。 王臣心里涌起病态的畅快,若非觊觎的人太多,他担心迟则生变,还真想好好欣赏对方摇尾乞怜的模样。 那一定很精彩。 “可惜了……”王臣狞笑着抽出腰间长刀,雪亮的刀锋映出他扭曲的面容,“唐师兄,一路走好。” 话音未落,刀光已然劈下。 王臣感受到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脸上,他一脸享受地抬手抹去,志得意满地弯腰,提起地上的那颗头颅。 “头我带走了。”王臣兴奋地转身,对门外带路的弟子炫耀般抬起手,“剩下的你们自己分,别说我不关照你们。” 然而门外给王臣带路的杂役弟子非但没有上前,还一脸惊恐地望着他,如同见鬼一般。 在他们的视线里,王臣自踏入房门起,就像个疯子一样对着空气大放厥词,最后还提刀往地上猛砍,然后得意洋洋地攥着拳头向他们炫耀。 而在王臣身后,唐择玉好整以暇地倚在窗边,环胸抱臂,精精有味地看着这场闹剧。 注意到门外几人的视线,唐择玉对他们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那几人顿时僵直了身体,恐惧攥住心脏。 透过同伴惊恐的眼神,王臣如梦初醒,看清了自己的丑态。 他手中空空如也,刀身干净如初,那里有鲜血头颅? 意识到自己刚才中了幻觉,王臣猛地回头,怒视着唐择玉,爆喝道:“是你?” 唐择玉佯装不解,一脸无辜道:“师弟这是什么话?是你自己要进来表演,我只是没拦着而已。” 魇鸦刚觉醒,能力不稳,只能困住别人一小会儿。 王臣一清醒,幻境就破了,唐择玉的影子溢出一点虚边,但很快又凝实。 想到自己刚才如同小丑一般的行径落在对方眼里,王臣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羞耻感几乎将他淹没。 唐择玉仿佛是嫌他不够丢脸,关切道:“要不我给你鼓个掌?” 说着真慢条斯理地拍起手,幽幽叹道:“要我说,这悬赏之人也太小气了,我怎么可能只值一万灵石?” 手掌发出的啪啪声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王臣的脸上,他的脸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精彩纷呈。 这个时候他要是还不知道是唐择玉搞的鬼,他就白修那么多年。 极度的羞愤转换成暴怒,他扬刀暴起,朝着唐择玉扑过去:“你找死!” 唐择玉没有和他多做纠缠,身体往后一倒,顺势翻出窗外。不等足尖落地,他的身影已如枯叶般随风而起,化作一道残影,朝着山路掠去。 王臣刀刃砍空,心中又惊又疑。 门口的弟子急忙大喊:“王师兄,他跑了!” 王臣立刻回头,咬牙切齿道:“追!别让其他人发现他。” 外门多的是人对唐择玉虎视眈眈,他好不容易抢占先机,岂能把大好机会拱手送人? 刚才是他大意轻敌,才让唐择玉有机可乘。他就不信了,自己还奈何不了一个废人。 王臣追出门去,然而唐择玉的身法远比他想象的诡异。 他并未远遁,而是不慌不忙地在山中晃悠,不远不近地吊着王臣一行人,让他们既追不上,也不会跟丢。 魇鸦藏在唐择玉的影子里,虽没有露出身形,却可以把御风之能借给唐择玉,这让唐择玉不用神行符,亦能身轻如燕。 唐择玉带着人在山中溜了两圈,走的都是弟子们来往的必经之道,路上自然撞见了不少外门弟子。 那些人看见他大为惊奇,待他走过后又忍不住凑在一起低语。 不消片刻,他露面的消息就长了翅膀,飞到外门的各个角落。 唐择玉见时候差不多了,方向一转,朝着弟子聚集的外事广场飞去。 他这次回来目的有二,一是现身人前,打破失踪谣言,二是去执事堂挑个长期任务,方便在外活动。 顺道以身为饵,把对他心怀不轨的人都钓出来,探探深浅。 眼见唐择玉朝着外事广场飞去,王臣心中大急。 唐择玉是疯了吗? 他在山里兜圈子就罢了,外事广场人多眼杂,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被人悬赏?多的是人想要他的性命,怎么还敢大摇大摆地露面? “唐择玉,你要是再继续往前,我保证你会后悔!” 王臣运转灵气,将威胁之声远远送出,他这可是好意。 落在他手上,他还能给唐择玉一个痛快,但要是落在其他人手上,可就不一定了。 唐择玉闻言,回头瞥了他一眼,戏谑道:“王师弟,你这就不行了?还有的练啊!” 王臣气的几乎吐血。 唐择玉冲他挥挥手,道:“你太慢了,我要去执事堂办事,就不等你了。” 话音未落,唐择玉的身形又飘出去,转瞬间便将王臣甩出一/大截,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路尽头。 王臣见他还有余力,惊觉刚才自己就是被人当狗溜。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狠毒决绝的光芒。 “操!大不了那钱我找人分!唐择玉,你必须死!” 王臣心下决断,拿出一枚传讯符,咬牙切齿地开始联系另一个想置唐择玉于死地的人。 有了魇鸦辅助,唐择玉很快就到了外事广场边缘。 外事广场并非建于山体之上,而是一座巨大的石台,上面铺满了青玉石,刻有聚灵阵。 其底部被雕刻成赑屃的模样,驮起整个广场,巍峨悬浮在两个主峰的云海间。 广场四周有八根立柱,分在八个方位,每一根立柱上都缠绕着一根成人腰粗的玄铁铁链。锁链的一端深深地嵌入两个主峰的岩壁中,构成八个横跨云海,微微摇晃的铁索桥,供弟子来往。 广场宽阔,能容万人有余。 其上建筑错落有致,最为显眼的便是负责外门事物的执事堂,此外还有一条长街,供外门弟子做交易,置换物资。 此刻正值白日,正是热闹之时,广场上人来人往,外门弟子或是交接任务,或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喧嚣声不绝于耳。 唐择玉调整呼吸,理了理因疾驰而行稍显凌乱的衣袍,从容不迫地踏上铁索桥。 外事广场平日里人潮涌动,显少会有人去注意来了什么人,但今日是个例外。 唐择玉的出现像是热油里溅了一滴水,瞬间引起骚动。 这还是他被降为杂役弟子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在外门现身。 他所过之处,人群纷纷避让,给他留出一条通道。 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混杂着惊疑,打量,鄙夷,幸灾乐祸以及毫不掩饰的贪婪。 窃窃私语的声音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却在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时,戛然而止。 他过去在外门的执事堂驻扎过一段时间,积威甚重,即便眼下身份天差地别,仍有人心存怯意。 他们不愿意惹祸上身,趋避利害的本能让他们有意躲开。 唐择玉气定神闲,缓步踏上广场。 广场上人声鼎沸,看见他出场,有那么一瞬的寂静,很快又陷入更高的浪潮中。 这些人也默契地避让,不一会唐择玉身边就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数道强势的气息隐匿在人群中,如同潜伏的毒蛇,嘶嘶吐着信子。 唐择玉仿佛没有察觉一般,继续往前,倒是影子里的魇鸦发出示警,唐择玉安抚它,让它稍安勿躁。 他没那么大意。 修真界的十年并不算长,外门的势力没有太大的变化,敢接唐择玉这个任务的也不是什么庸人。 从走入广场开始,唐择玉就把局势尽收眼底,那些刻意放慢的动作,避开视线的人群,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同时,也把隐藏的影子露出来。 不枉唐择玉特意在山头兜圈子,他把听到消息赶来的人和魇鸦的记忆对上号,一个不差。 东南角,一个看似在摆摊的摊主,双手插在袖中,眼神犹如毒蛇。 西北侧,一名身着长衫的弟子把/玩着一对峨眉刺,细长的眉眼下,两眼宛若月牙,嘴角挂着虚假的笑意。 正北方,手持酒葫芦的赤发红脸大汉独占了一片休息区域,身前地面插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环刀。 他们没有直勾勾地盯着唐择玉,但显露出来的杀意让人无法忽视。 广场的气氛微妙,烈日高照,人潮涌动,却无端地让人觉得阴风阵阵,寒气逼人。 唐择玉已经走到广场中间,峨眉刺的寒光刺眼,环刀铁环作响,杀意一触即发。 “唐择玉,你拿命来!” 广场外传来一声爆喝,声如霹雳,炸开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花。 王臣的身影如同箭矢射来,在他身侧还有一人,粗布短打,袒胸露乳,膀大腰圆,两手挥舞着巨大的铜锤。 他的身形看似魁梧笨重,速度却一点都不比王臣慢。手上的铜锤轮圆,带着呼呼风声,流星般砸向唐择玉。 刹那间,另外三人也动了。 摊主从袖中抽出九节鞭,寒光乍现,鞭子如灵蛇吐信,直取唐择玉的下盘。 长衫弟子身如利刃,手持峨眉刺欺身上前,杀意凌冽。 赤发汉子环刀一震,刀锋撕裂空间,拦腰斩来。 他们五人同时出手,形成包围之势,招招直指要害,顷刻间就将唐择玉包围。 浓烈的杀气引得周围的弟子一片哗然 ,纷纷退避。 唐择玉身在风暴中心,神色一凛,眼底寒光闪烁。他能感觉到刺骨的杀意,如同刀锋一般擦过他的鬓角。 王臣刀势先至,铜锤随后。 唐择玉足尖一点,扭腰躲过刀刃,身体如同被风吹起的柳叶,顺着铜锤带起的劲风往后飘去。 他这一退,不仅让双锤擦着他的衣摆掠过,还恰好避开了脚下那毒蛇一般的九节鞭。 使鞭的人一击落空,手腕一抖,九节鞭犹如臂指,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度,再次卷来。 唐择玉早有所料,退去的身影在空中一转,宛如游鱼摆尾,鞭梢擦腰而过,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与此同时,环刀和峨眉刺也已经逼近。 刀锋凌冽,峨眉刺阴狠。 唐择玉不退反进,如同醉汉一般,走的歪七扭八,看似被逼如绝境,身形踉跄,却诡异地从二人的攻势中滑出去。 环刀撞上峨眉刺,叮当一声响,火星四溅。二人四目相对,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又迅速收势,再寻唐择玉。 唐择玉还在他们中间,五人凌厉的攻势不减,甚至越来越急,铜锤砸在地面发出闷响,九节鞭扫得尘土飞扬,刀光织成天罗地网,峨眉刺突进封路。 他们的攻击无懈可击,却连唐择玉的衣摆都没摸到,不由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唐择玉闲庭信步,游刃有余,身形好似一缕抓不住的青烟,斩不断的流水,他们的攻击总是差那么一点。 “该死的!难道他身上还有法宝?”王臣今天被戏耍太多次,最先受不了,奔溃大喊。 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唐择玉修为尽失,因此他们才敢出手。 可眼下他那里有修为尽失的样子? “法宝?”手持峨眉刺的长衫弟子一听这话,耳朵顿时竖起来,眼睛都睁大了些。 他扫了眼手指上的储物戒,眼底是掩盖不住的贪婪。 “不,他没用法宝,这是内门心法,惊鸿照影。” 手持铜锤的汉子最先脱离战局,他的功法刚猛,最怕的就是这种身形灵活的对手。 在他之后,那个赤发红脸也停了攻击,面色凝重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小瞧他了。” 接连有了两个人停手,密不透风的围攻破绽大开。 唐择玉的足尖在王臣的刀锋上轻点,身体飘出去,落在一根桅杆上,像一片漂浮的羽毛,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重量。 战意已泄,再难续接,另外三人也不甘心地停手。 他们警惕地看了彼此一眼,而后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唐择玉,眼神复杂。 “唐师兄好身手,佩服佩服。”长衫弟子最先开口,峨眉刺被他收在手臂两侧,他抬手恭维,面上带着笑意,眼神却冰冷无比。 王臣憋了一肚子的火,擦着刀怒道:“跟他废什么话?他一味躲闪,说不定是灵力不济,不敢出手。不然依他狠毒的性子,我们五人还有命在?” 惊鸿照影身为内门心法,所需灵力不多,达到练气三层就能修行。 唐择玉退而不伤,也不怪王臣有此怀疑。 其余四人面面相觑,王臣又道:“他总有力竭的时候,我们五个人联手,难道还怕杀不了他?” 王臣的确是个聪明人,可他们弄错了一点,唐择玉用的不是惊鸿照影,而是借了魇鸦的力量。 他的灵力本就不多,如何会用在戏耍这种小事上? 不过该捧的场,唐择玉一定要捧。 他抬手拍掌,笑道:“王师弟说得好,可你是不是忘了,我只有一个,而你们有五个人,甚至更多。不知悬赏的报酬,够不够你们平分。” 唐择玉话音落下,刚被王臣说动,萌生出解盟念头的几个人顿时惊醒,不约而同地后退,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他们中有人为财,有人为利,目的从一开始就不相同,很难达成一致。 王臣气了个仰倒:“他这是挑拨离间,要将我们逐个击破!” “你们本来就不是合作关系,只是碰巧在这里遇见我,谈何逐个击破?”唐择玉居高临下,目光扫过众人,轻笑一声,语气带上几分戏谑,“你该不会是想拿他们当枪使,让他们消耗我的灵力后,再来坐收渔利吧?” 这话绵里藏针,王臣面色大变,他可没有这样想过。 周围四人的眼神冷下来,王臣连忙辩解:“靠!你们真信他的话吗?严冲,难道连你也不信我?我都愿意和你共享消息,又怎么会耍这种小心眼?” 严冲看着手上的铜锤,没有吭声,其余几人更加谨慎。 王臣急了,道:“大不了我出力帮你们,你们谁带走他,谁就给我灵石。” 王臣一开始是想赚点钱,但现在他改主意了,他要唐择玉死。 唐择玉幽幽道:“你要一万上品灵石,你看他们谁凑的出那么多?” 青玄宗大部分的资源是向内门倾斜,外门得到的只是小部分。 眼前这几人能混到今天,手上多多少少有点家底,但要他们一下子拿出一万上品灵石,还是天方夜谭。 王臣反驳道:“谁说是一万上品灵石?” 他没那么贪心。 “想买我的命,这一万上品灵石都算少的,你不知道多要点吗?”唐择玉不乐意了,摇头叹气。 王臣顿时像是吃了只死苍蝇,面色古怪,张了张嘴,却无言反驳。 “王臣,你别被他绕进去了。拿多少钱干多少活,他现在要是还值一万上品灵石,这事也不会落在我们手上。”长衫客摸着手指上的戒指,冷声道,“我单纯地只要他死,不管你们谁动手,我都愿意帮忙。” “你有这么好心?”严冲冷眼看过去,对长衫客的话表示怀疑。 这人最是阴狠,唯利是图,岂会看着到手的鸭子飞走? 唐择玉也有些诧异,他注意到长衫客拨动储物戒的手指,若有所思。 “我肖彬说话算话,结盟未尝不可。”肖彬说完,视线转向另外两个人,“洪客,刘杰,你们意下如何?” 洪客把环刀抖的叮当作响,沉思片刻,又后退一步,盘膝而坐,讥诮道:“我洪某不给人当枪使。” 刘杰没说话,木着一张脸站在旁边,没有反应。 肖彬蹙眉,眼底闪过一抹寒光。 唐择玉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开口道:“诸位师弟,你们只想着杀我,没想过杀了我的后果吗?” 王臣耻笑:“你一个宗门弃子,谁会在乎你的死活?” “我受过被罚是事实,但宗门何时说过要放弃我?”唐择玉问道,“你们就没有想过,我已经是个小人物,你们背后之人要我消失有的是办法,为什么还要用利益诱惑你们动手?是他们自视甚高,不屑与我纠缠,还是担心我死后有人追责,提前买个替罪羊?” 王臣的不屑僵在脸上,另外几人神色一凝,就连外围有此心思的外门弟子也不禁私语。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其中的陷阱,可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肖彬见有人动摇,急忙高声道:“唐择玉,你休要危言耸听!你被赶出内门,被退婚,被裴长老厌弃,你凭什么觉得宗门会为了你追究责任?” “凭什么?”唐择玉轻嗤一声,衣摆被风吹起,挺拔的身姿犹如一株屹立不倒的青松,他抬手一指脚下宽阔的广场,声音坚定有力,“就凭你现在脚下踩的这个广场,外门演武修炼的洞府,是我唐择玉当年带着内门弟子,从飞鹰楼手上夺来的!若非当年一战,外门能有今日气象?” 此言一出,广场之上一片寂静,那些看好戏的人变了脸色。 年轻弟子可能不知这两处山峰的来历,一些资历较老的外门弟子则露出复杂的神情,显然是想起当年那个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的唐择玉。 他们一群人给宗门拼出了锦绣前程,夺走了飞鹰楼两座主峰,方才有了如今的外事广场和修炼的洞天福地。 飞鹰楼遭此重创,日渐衰败,再也不敢打劫,抢杀青玄宗弟子。 “你们也不怕有命赚,没命花。”唐择玉目光如电,声音冷下来,桀骜道,“我唐择玉就在这里,谁不信邪尽管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以身为饵 第12章 第十二章:孤掌难鸣 第十二章: 广场上风声猎猎,一时竟无人敢应声。 原本那些蠢蠢欲动的贪婪目光,此刻大多被迟疑和思索取代。 唐择玉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们被利益冲昏的头脑。 飞鹰楼一战不过是唐择玉过去辉煌功绩的其中之一,他稳坐执法堂首席多年,不偏颇,不徇私,对内门外门一视同仁。 这十年的荒唐,并不能完全抵消他过去的功绩。 更重要的是,裴寂从来没有公开说过要把他逐出师门,不见和不认,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他至今仍是裴寂唯一的亲传弟子。 有裴寂在,他今日的落魄,不过是龙困浅滩。 他若真心悔改,寻到机会在裴寂面前哭诉,只怕眼泪未掉,裴寂就已经心软。 过去在这青玄宗内,谁不知裴寂待他如珠似宝?他们的师徒关系,不知道艳羡了多少人。 众人在心底权衡,态度更加谨慎。 为了还没到手的报酬,得罪唐择玉,甚至是得罪裴寂,真的划算吗? 肖彬将周遭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暗道不妙。 今日的局面有一半的缘由是内门传出了唐择玉被废的消息,对付一个废人,他们当然不需要畏手畏脚。 可唐择玉过于狡猾,靠着身法避而不战,装的高深莫测,让大家无法探清他的虚实,从而心生忌惮。 若是再让他三言两句瓦解眼前的困局,日后就算有人再起杀心,想到他今日的从容,也会犹豫,不敢果断决定。 肖彬心底发狠,他绝不能看着局面就这样失控。 他眼底闪过一抹厉色,随即挤出几分虚假的笑意,拱手假意恭维道:“唐师兄过去是宗门的功臣,我们自然敬佩。可如今师兄身在外门,也该遵循外门的规矩。外门鼓励弟子切磋,我们正是因为敬佩师兄,才想讨教两招,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肖彬特意强调讨教二字,把自己的险恶用心粉饰的冠冕堂皇。 外门资源匮乏,不可能均匀地分给每一个人。弟子们想往高处走,就得靠自己争抢。 特别是这十年,资源的一再缩减,导致争斗问题更加严重。 外门的长老管的不尽心,一向睁只眼闭只眼,顶多在闹出人命时,轻飘飘地训斥两句。 肖彬用恭维把唐择玉架起来,眼底笑意更深。 他有些得意地看向另外几人,却发现除了王臣有些兴奋外,其余三人并没有那么期待。 洪客率先冷哼一声,起身扛起自己的环刀,道:“要打你们打,老子没兴趣掺和这趟浑水了。” 说着又往后退了一大步,摆出看好戏的姿态。 他寻唐择玉的不痛快,是有人许诺了一个内门弟子名额。他起初觉得划算,可经过唐择玉的点拨,他猛然醒悟。 唐择玉在内门多年,并非毫无根基,他踩着唐择玉进去,真的不会被人暗中清算吗? 刘杰和洪客目标一致,见他退,低头思索,眼珠子一转,也跟着退。 五人去其二,局势有所逆转。 王臣气恼地一跺脚,回头看向严冲。 严冲掂了掂手里的铜锤,目光在唐择玉从容的面容上扫过,直觉他没有那么简单,无视了王臣无声的邀请。 王臣眼角抽搐,怒他半途而废,心中火气烧的更旺,对肖彬道:“我跟你联手。” 肖彬心中大喜,拿出峨眉刺,装模作样道:“唐师兄,请赐教!” 唐择玉看着他们二人,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抹期待之色。 “既然是讨教,我这个当师兄的也不好藏私。” 话音未落,他抬手一挥,数张符箓凭空显现,悬浮身前。 符箓之上,灵光流转,雷霆隐现,剑气凌然,强大的灵压瞬间弥漫,让周围的弟子呼吸一窒。 “惊雷符,飞剑符!” “那是定身符?” “我认识那张灵盾符,我之前买过,花了我五十灵石,能挡筑基大圆满一击。” “我的天,这么多符,还都不重样,我买符纸都不敢这样买,唐师兄就直接甩出来了?” 短暂的惊愕后,在场的人开始辨认唐择玉身前的符箓,惊呼声不绝于耳。 洪客三人相顾而视,神色骇然,后背惊出冷汗。 他们自以为刚才的围攻占了优势,却不想唐择玉从始至终都没有尽全力。 他若是一开始就祭出符箓,他们几人只怕非死即伤。 也怪他们天真,听信谣言,唐择玉受尽宠爱,岂会毫无后手? 只怕他们几人在此相聚,都是他有意为之。 王臣的脸色由青转白,最后的一丝斗志也被这些符箓碾碎。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不打了!”王臣奔溃道,“我以后再接内门的单子,我就是狗!” 肖彬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急忙道:“王兄,他不过是虚张声势……” “他是不是虚张声势,你去探一探便知,何必拉上王臣?” 一旁沉默的严冲开口打断肖彬的话,把王臣拉到身后,别有深意道:“我们几人是逐利而来,有所图谋,你却什么都不要,也是怪事。” 王臣脸上肌肉抽动,他追了一路,受尽戏弄,被愤怒冲昏头脑,严冲这一拽,总算把他的理智拽回来。 他狐疑地看向肖彬。 肖彬面色僵硬,有点后悔刚才表现的太急切。 严冲冷笑一声,转身就要带着王臣离开。 王臣拉着他,视线在唐择玉身前的符箓上一一扫过,舔了舔嘴唇,看向肖彬道:“我还没见过那么多张灵符一起使用的战斗,我们看看再走?” 他今日颜面尽失,要是能拉一个垫背也不错。 严冲挑眉,回过身,阴阳怪气道:“唐师兄肯赐教,一定让人受益匪浅。肖彬,还是你会把握机会。” 肖彬一人孤掌难鸣,众目睽睽之下,他可谓是骑虎难下。 周围人渐渐响起窃窃私语声,讨论肖彬能坚持多久。 正午的太阳正烈,肖彬头晕目眩,他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敢独自一个人挑战。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甘和怨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唐择玉躬身道:“唐师兄,刚才是师弟口无遮拦,不知天高地厚,还请师兄不要同我一般计较。” 这服软来的不是时候,唐择玉有些失望,道:“真的不来试试?” 他原计划要留一个,看自己能发挥符箓的几层威力,没想到留了个怂的。 唐择玉只能把目光投向其他人,他居高临下,视线开阔,目光所到之处,无不让人头皮一紧。 围观的人群开始散开,生怕和他对上眼神,被误认为是挑衅,吃一记符箓。 唐择玉看着他们走开,遗憾地摇头,袖袍一卷,收起符箓,身形飘然落下桅杆。 这一次无人再敢拦他去路,他穿过广场,步入执事堂。 穿过门口的隔音阵,外界的喧嚣被隔绝,堂内一片肃静,一块块翠玉屏错落有致地放置在大殿上,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上面密密麻麻地悬浮着各类任务玉简。 由闹至静,唐择玉有些不适应地回望身后热闹的广场,疑惑地皱眉。 执事堂何时布了隔音阵? 殿内也是诡异的安静,来来往往的弟子一致地收着声音,不敢高声语。 唐择玉压下心头的困惑,神识扫向玉简。 执事堂的任务有两种,分别是宗门任务和悬赏任务,按照难度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级别。 宗门任务会先从内门的执法堂过一遍,由执法堂挑去最难,最麻烦,最不好解决的,剩下的才会流到外门给外门弟子做。 宗门任务每月十五统一结算,发放贡献值。 而悬赏任务可以立结,执事堂负责监督,保证交易公平公正。 唐择玉直接过滤了低阶任务和私人悬赏。 低阶任务要留给真正有需要的外门弟子,悬赏则是因为他归期不定,不好耽误别人。 这样算来,高阶,耗时耗力,还没什么人接的高阶宗门任务就很适合他。 唐择玉在玉璧中穿梭,挑挑拣拣,花了点功夫才找到一个再适合不过的地级任务。 【药材收集】七叶花,流萤草,浊心藤…… 【备注】此任务长期有效,贡献点可分开按量结算,全部收集可附结一颗培元丹。 唐择玉心念微动,培元丹是三品丹药,主要是给晋升后境界不稳的弟子服用,所需药材品阶不高,但种类繁多。 这对外门弟子而言,确实很有难度。 但对他而言,问题不大,因为他有钱,他可以买! 眼下能用钱解决的任务都是最优选择,他不用劳心劳神,可以继续和师尊在桃花源小住了。 唐择玉决定就这个,正要出手,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直接取走玉简。 唐择玉转头看过去,微微挑眉:“薛滔?” 多日不见,薛滔的神情有些憔悴,他自顾取走玉简,并没有在意身侧的人。 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才驻足抬头,看清眼前是谁后,薛滔瞳孔骤缩,僵硬了一瞬,回过神来时又惊又恐。 他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一把抓住唐择玉的手腕,把人拖到角落,压低声音道:“唐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择玉还没回答,薛滔又急忙道:“趁没人注意你,你快走,有人要杀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孤掌难鸣 第13章 第十三章:收人 第十三章: 薛滔手心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唐择玉没有立刻挣脱,而是顺着他的力道被拉到角落,锐利的目光掠过薛滔肩头,飞快地扫过执事堂入口和四周。 隔音阵阻挡了外界的喧嚣,堂内只有玉简浮动的微光和远处几名弟子微不可闻的低语,安静异常。 “你方才一直在此处?”唐择玉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薛滔身上。 他并没有因薛滔的示警而惊慌,神色如常,刻意放缓了声调。 薛滔点头,语速稍快:“我挑任务花了点时间……” 话音未落,他便觉得不是说这些琐事的时候,迅速止住了话。 他抓着唐择玉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神情焦灼不安,目光却格外坚定,他压低声音急切道:“唐师兄,你先出去避避风头吧,这几日外门不太平。有人放出风声,只要能杀了你,就有一万灵石和一个内门弟子名额,还有……” 薛滔喉结滚动,眼底闪过一抹难掩的惊惧之色,仿佛是回忆起什么可怕的事,连带着手心沁出冷汗,一片冰凉。 唐择玉镇定自若,抬手拍拍他紧绷的手臂,安抚道:“放轻松,我已经和那些人交过手了。” 薛滔猛地一愣,脸上的急切瞬间凝固,转为愕然:“交过手了?” 他下意识地打量唐择玉,见他毫发无伤,甚至气定神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提醒来的太晚了。 他讪讪松手,面上浮现一抹窘迫的红晕,低声道:“原来师兄已经知道了,是我鲁莽,没搞清楚状况便来打扰,还请师兄勿怪。” 薛滔垂下头,心里不免忐忑。想当初唐择玉喝退他们时,尚且不废吹灰之力,想来底牌犹在。他如此冒失,恐惹对方不快。 “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想象中的不悦和呵斥没有出现,薛滔抬头,唐择玉对他笑了笑,语气平和:“这种时候人人对我避之不及,你倒是胆大,就不怕被我牵累? 薛滔闻言,脸上那点窘迫散去,疲倦的眉眼舒展开,露出真诚的笑意:“师兄可能不记得了,当年我执行任务身受重伤,兑换丹药却被管事弟子刻意刁难,是师兄帮我解围,还赠了我一瓶伤药。若没有师兄当日援手,也不会有今日的我。” 唐择玉当年在外门驻扎过一段时间,处理过的弟子纠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那么多人,他不可能都记得住。 但对薛滔,他却留有印象。 并非薛滔那件事难办,而是那么多人中,只有薛滔事后悄悄送来一盘自己采摘的灵果感谢他。 灵果不贵重,却是一片赤诚心意。 如今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人人敬仰的大师兄,薛滔还顾念旧情帮他,他心中不免感慨,同时心底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魇鸦虽能充当耳目,帮他监视青玄宗的一举一动,但终究是兽类,难辨人心险恶,收集消息的途径较为被动。 他需要一个可以化被动为主动的帮手。 薛滔品行端正,知恩图报,无疑是个值得考虑的人手。 不过他对薛滔的处境和办事的能力尚不清楚,还需观察一二。 唐择玉心念转动,目光落在薛滔紧紧握着的任务玉简上,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想起来接地级任务?培元丹的药材虽不算高阶,但种类繁多,收集起来耗时耗力,对你而言,恐怕不易。” 薛滔面上苦笑更浓,他平复一下心绪,道:“不瞒师兄,我急需一枚培元丹稳固境界。” 外门培元丹的价格虚高,薛滔的贡献值不够,没有办法兑换,故而看中了这个任务。 唐择玉方才就注意到他气息虚浮,境界不稳。但回想那日在茅草屋再见,他根基稳当,灵力扎实,不像进阶失败。 唐择玉想到另一个可能,直接问道:“受伤了?” 薛滔神情一黯,眼底闪过痛楚之色,下意识地攥紧拳头,肌肉紧绷,但很快又无力地松开,有些颓然道:“识人不清,我该!” 唐择玉皱眉,几乎不需要多想,一个名字已经浮现在脑海中。 那日夺舍者还没咽气时,林虎带人折辱,是薛滔出言劝阻。 待他苏醒后,虽动手伤了林虎三人,但看在薛滔的面子上,没有同三人计较。 不曾想这三人非但不感激,还对薛涛怀恨在心。 见有自己的缘故在里面,唐择玉心中的戒备消散不少,道:“我记得林虎的修为不如你。” 薛滔叹了口气,并不诧异唐择玉能猜到,眼下也不再瞒着:“他有了新的靠山。” 薛滔毕竟只是筑基初期,他天赋不高,只是个中品伪灵根,入门多年才堪堪筑基。在这不缺筑基期的外门,他这点修为不算什么。 虽说比林虎他们几个练气期要好很多,但也仅此而已。 林虎和他离心后,迅速攀上一个筑基后期做靠山,对方为了立威,收拢人心,便拿他开刀。 具体过程薛滔不欲多言,更不想拿这种事来污唐择玉的耳朵,解释了一句就不再往下说了。 唐择玉见他遭逢背叛,没有怨天尤人,没有出言诋毁,对他的心性又高看一分。 “及时止损,好过将来被不断消耗,徒生烦恼。”唐择玉有心拉拢薛滔,出言宽慰。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看着薛滔手上的玉简道:“实不相瞒,我刚才也看上你手上这个任务,不知师弟能否割爱?” 薛滔隐约想起自己拿玉简时,旁边确实站了个人,只是当时心神不宁,没太注意。 此刻闻言,他几乎没有犹豫,便把玉简双手奉上,道:“我只是心存侥幸,不一定能把药材全部收集回来。既然师兄需要,师兄拿去便是。” 薛滔的干脆利落让唐择玉有些意外,他故意没提交换条件,是想薛滔先提自己的需求,他再根据他的需求让步。 没想到薛滔就这样拱手相让,唐择玉不禁抬手摸了摸鼻梁,开始怀疑自己在薛滔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形象。 是过去那个说一不二,能主持公道的大师兄?他出于敬佩。 还是嚣张跋扈多年的夺舍者,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抢到手?他出于畏惧。 “我不白拿。”唐择玉收起试探的心思,直接从储物袋中取出五块中品灵石,在接过玉简的同时,把灵石塞到薛滔手中,“我收集药材需要时间,让你等我回来兑换丹药不现实,你直接去找丹师买。” 灵石入手沉甸甸,浓郁的灵气充斥在薛滔掌心,薛滔吓了一跳,立刻抬头环顾四周,见无人在意,他微握手掌,遮住灵光,结巴道:“唐,唐师兄,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薛滔做为杂役弟子,宗门一个月发放的资源也才十块下品灵石,除去日常修炼所需,基本攒不下来。 一百颗下品灵石才能兑换一颗中品灵石,唐择玉出手就是五个,这对他而言,无疑是笔巨款。 他无功不受禄,这执事堂的任务谁都能做,他不过是手快了些,担不起这样贵重的谢礼。 更何况唐择玉如今的境遇不比他好多少,日后还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拿着。”唐择玉的语气不容拒绝,“我是因为没有现成的培元丹,不然就直接给你丹药了。你不用觉得占了我的便宜,除去买丹药的花费,剩下的算我预付的报酬。” 他目光沉静地看着薛滔,道:“我有些琐事,想请你帮忙。” 薛滔闻言,心底才稍稍安定,他知道唐择玉的为人,言出必行,若是自己继续推辞,反而显得矫情虚伪。 他不再犹豫,小心地将灵石收好,抱拳肃容道:“唐师兄有事尽管吩咐,但说无妨,我一定尽力而为。” 唐择玉微微颔首,再次环顾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出去说。” 薛滔会意,他随意挑了个简单的任务玉简做掩饰,跟着唐择玉朝登记任务的掌事殿走去。 他们绕过层层翠玉屏,穿过一条光线稍暗的幽静长廊,来到大殿的另一侧。 为了方便弟子们办事,这里开设了一排办理事务的窗口。可眼下这些窗口都空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大殿上排了几条长龙。 薛滔早已习惯,轻车熟路地选了最少的一队带着唐择玉站过去。 唐择玉看着眼前这一幕,联想到门口的隔音阵,微微皱眉,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薛滔声音压的更低:“新来的几位管事弟子不喜欢午间劳作,也不喜欢我们这些人吵闹,一般这个时候都在后间歇息。” 殿内过分的安静,显得薛滔的声音犹如蚊蚋。 唐择玉的眉头皱的更深,神色也冷下来。执事堂掌管着外门的一切庶务,掌事殿更是关乎弟子考核,岂可懈怠? 青天/白日睡觉,又是隔音阵,又是不许喧哗,不该有的规矩一堆,把这最该有人气的地方,弄得死气沉沉。 这但凡外面出点状况,执事堂恐怕是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唐择玉心头起了怒火,语气不善,怒而发笑:“好的很!” 薛滔在外门已久,遭遇过太多不公和怠慢,早已见怪不怪,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此刻见唐择玉不悦,想到他曾经贵为首席,执掌执法堂,风光无限,一朝跌落云端,境遇转换,面对这等轻慢,他一时不能适应也是人之常情。 “唐师兄,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把玉简给我,我帮你登记。”薛滔道,“管事弟子们并不在意是谁取任务,交任务。” 因为管事懒政,自然也衍生了代取的灰色业务。 唐择玉敏锐地听出异样,不在意是谁,岂不是方便别有用心之人冒名顶替? 他环顾四周,想从这些人的脸上看出点异样,瞧见的却是一张张带着麻木神情的脸。 官大一级压死人,殿内的死寂就像是一张不断收紧的网,扼住每一个人的咽喉,让他们闭嘴,沉默。 唐择玉怒意未消,心底暗暗盘算如何处理,面上却极好地收敛了神态。 面对薛滔的善意,他还笑了笑,道:“无妨,我没那么娇气。” 一朝从云端跌落,人嫌狗憎,这要是换了其他心高气傲之辈,心里肯定会不平衡。 但唐择玉出生乡野,混迹市井。在被裴寂捡回来之前,他身如浮萍,当过乞丐,被抓做人牲,挨饿受冻,被人欺负都是常事。 相比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如今不过是失了权势地位,筋骨尚在,性命犹存,没什么大不了的。 旁人的嘲笑奚落无关痛痒,他并没有那么在意。 薛滔见状,没有坚持。 唐择玉有自己的傲气,他可以好心,但要是好心过了头,反而是一种轻视。 管事弟子谱大,唐择玉他们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负责登记的管事弟子才陆陆续续地出来,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唐择玉他们的运气好,排的这一队最先来人,很快就轮到他们。 登记的弟子一脸倦意,两只眼睛像是睁不开一般,头都懒得抬,只是伸出手,排队的人自觉地报上姓名,恭维讨好,唯恐慢一点惹他们不快。 “唐择玉。” 轮到唐择玉时,他平静地吐出三个字,声音清晰。 那名弟子觉得耳熟,终于舍得抬起眼皮,懒散地瞥了唐择玉一眼。 但因为他才来没几年,对唐择玉的印象不深,并没有把人认出来。 反倒是其他人侧目而视,没忍住议论起来。 “我刚才就觉得眼熟,原来真的是他。” “不是说他废了吗?居然还敢接任务,也不怕有个三长两短。” “谁说他废了?他刚才还在外面和洪客他们大战一场,啧啧啧,你们是没看见,他一出手就是无数符箓……” “肃静!吵什么吵?” 负责登记的弟子被议论声扰了清净,随手把玉简扔给唐择玉,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 他再次好生打量唐择玉,没看出他身上有灵力波动,以为是个新入门的弟子,面上顿时浮现惯有的傲慢之色,话里有话道:“你是新来的?最近的这批新弟子都这么不会来事吗?有好东西也不知道孝敬师兄。” 唐择玉闻言,缓缓抬眸。 深邃的眉眼下,那双寒星般的眼睛像是淬了一层寒冰,凌冽锐利,直刺入那弟子心底。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瞬间笼罩下来。 那弟子只觉呼吸一窒,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脸上的傲慢化为惊恐,面色异常红润。 唐择玉只看了一眼,不等他缓过神,转身拂袖而去。 殿内陷入死寂,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人悄悄退开些许,看向管事弟子的眼神变得微妙。 管事弟子憋红了脸,直到唐择玉的身影消失,才喘过气来,面上青红交加,自觉丢脸,同一旁的同门恨恨道:“他凭什么那么嚣张?” 同门面色尴尬,委婉地提醒道:“他师尊是裴寂。” 裴寂,化神后期的大能,宗门内除了闭死关的老祖,就他修为最高,宗门上下无人不知他的大名。 弟子的怒火被泼了盆冷水,脸上的愤怒成了愕然,但很快那点愕然就被狠毒和贪婪所取代。 他眼神闪烁,心中暗忖,内门不是有人想要唐择玉的命吗? 如果他能办到,说不定会被高看一眼,提前拜入内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收人 第14章 第十四章:戒指 第十四章: 为了不引人注目,唐择玉和薛滔并没有一起行动。 薛滔要去丹坊寻觅价格合适的培元丹,唐择玉则是帮裴寂购置朱砂。他们二人暗中约定稍后去后山的紫竹林碰面,随即汇入人流,暂时分开。 外事广场的交易一条街发展多年,早已形成一定的规模,既有鳞次栉比的固定店铺,也有随地铺开,随买随走的散户。 朱砂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基本每个画符的初学者都会用到,它的稳定性让它不愁销路,街上卖的人不少,只是质量参差不齐。 唐择玉悄然散开神识搜寻,扫过前面半条街都不满意,神识快到街尾才捕捉到一股纯正平和的灵气波动。 他心下一动,迅速赶过去,目光立刻锁定地摊上那一小盒赤色,泛着细腻光泽的朱砂。 “这个怎么卖?我要了。” 唐择玉蹲下身,拿起朱砂,抬起头问道。 摊主跟着抬头,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摊主竟是方才在外事广场交过手的刘杰,洪客和严冲也在旁边,三人脸上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方才还剑拔弩张,转眼就成了买卖双方,微妙的气氛一时凝固。 唐择玉率先回神,打破沉默,他仿佛没感受到空气中的异样气氛,神色如常地重复了一遍:“怎么卖?” 刘杰下意识地比了一根手指,声音嘶哑:“一百下品灵石。” 朱砂成色极佳,孕有灵粉,是刘杰偶然所得。他不会画符,留着也是无用,就打算换点灵石修炼。 他提前打听过朱砂的市场价,像他这样的好货,遇上识货的人,喊上八/九十也有人买。 他报个整数,方便别人还价。 可现在买主是唐择玉,刘杰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被唐择玉深邃难测的眸光一盯,脑子一热,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你,你可以还价。” 话音一落,另外二人不忍直视地别过脸。 唐择玉欲言又止,他用手掂量了一下手上的朱砂,感受到其上流动的灵气,心知这个价格并不贵。 他的目光在面前三人身上短暂停留,心中已有计较,爽快地付给刘杰一块中品灵石:“我要了。” 中品灵石入手,那精纯浓郁的灵气让刘杰眼底划过一抹喜色,不同灵石的等级划分不止是数量的差距,还有其内蕴含灵气的质量。 一百块下品灵石听起来多,但加起来的灵气比中品灵石稍逊。 唐择玉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此举是示好,还是不屑计较? 刘杰握紧灵石,这一次他心中没有贪念,反而多了忌惮。 任谁看,唐择玉都不像是山穷水尽的样子。 钱货两清,唐择玉仔细地将朱砂收好,转身离去,没有半分留恋。 刘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手心的灵石有些发烫,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两人,喃喃道:“你们说他是什么意思?他现在不记仇了吗?” 这些年来,唐择玉睚眦必报,何曾这般大度过? 洪客擦拭自己的大刀,抬眼望向天际不知何时滚来的厚重云层,心头涌上一层阴翳。 他神情冷肃,沉声道:“外门只怕要不太平了。” 后山的紫竹林幽清僻静,少有人行,是个谈事的好去处。 唐择玉先到一步,放出魇鸦警戒。 小家伙悄无声息地从他的影子里分离,化作不起眼的暗影,融入周遭摇曳的的竹影中。 待唐择玉做完这些,薛滔也准时赶来,二人步入林中凉亭,对面而坐。 唐择玉回想在街上遇见的刘杰等人,问起薛滔:“你在外门待的时间长,对洪客、严冲、刘杰三人可有所了解?” 薛滔诧异唐择玉有此一问,认真思考后回道:“他们三人在外门弟子中小有名气,严冲是个独行侠,脾气不算好,但遇上能拉一把的事,极少袖手旁观。” 唐择玉颔首,这一点他有看出来,王臣冲动,一度被肖彬煽动,是严冲将其拉回。 “刘杰常在街市摆摊,货物来源颇杂,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他这人不爱说话,给人的感觉阴阴沉沉。” 唐择玉刚从他哪儿买了朱砂,对这话表示赞同。 “至于洪客,”薛滔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郑重,“他筑基大圆满多年,手下聚拢了百来号人,在交易街有固定据点,算是外门一股不小的势力。” 薛滔说到这里,有所顾虑,看了唐择玉一眼,见他面容平静,这才继续往下道:“我听闻他近期有突破的征兆,正欲闭关冲击金丹期,想争夺下半年的内门名额。” 唐择玉回想和洪客短暂的交手,其灵力浑厚,根基扎实,挥刀时对灵气把控精准。 “我观他气息沉稳,若能静心闭关,冲击金丹不是难事。届时晋升内门,水到渠成,为何还在意我那点悬赏?我看他也不像是对自己没信心的人。” 内门弟子的补充,除了招新,就是从外门选拔。 杂役弟子筑基可参与外门弟子考核,升外门弟子,同理,外门弟子结丹便可以参与内门弟子考核,升内门弟子。 如果不想挪动,金丹修为也能在外门混个长老当当。 薛滔闻言,面上泛起一丝苦涩:“以前确实如此,但如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唐择玉身上,欲言又止。 唐择玉对上他的视线,刹那间,脑中灵光一闪,外门诸多的不合理之处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他嘴角微抽,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语气:“是我的缘故?” 准确说是因为夺舍者。 薛滔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外门事宜除执事长老管辖外,还需执法堂监督协调。 执法堂首席握有实权,位同长老,非一般弟子可比。 唐择玉被夺舍这些年,夺舍者尸位素餐,疏于管理,肆意破坏,导致外门懒政懈怠,风气日下。 如今云复礼上任,想要拨乱反正,面临的不止一个烂摊子。 资源分配不公,晋升渠道被堵,洪客这般实力,都得另辟蹊径。 唐择玉陷入沉默,心底泛起凉意。 夺舍者败坏他的名声,在外欺男霸女也就罢了,这都侵蚀到宗门根基,宗主那群人还护着? 唐择玉一想到宗主是利用他师尊的旗号,心中疑窦丛生。 他们维护的,真的是他唐择玉吗? 还是,别有用心? 夺舍者不过是一把趁手的刀,出现的恰到好处? 唐择玉心头一跳,这个猜测让他不寒而栗,如坠冰窖。 他抬手压了压额角,强行压下这个惊人的猜想,暂时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对薛涛道:“如果我让你去结交这三人,你可有把握?” 薛滔啊了一声,面上的神情有些滑稽。 他和三人并无交集,甚至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别说结交,贸然靠近,都会被人怀疑别有用心。 他深知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下意识就要拒绝,可是那话到了嘴边,想到唐择玉对自己的信任,他又说不出来了。 他沉思良久,咬牙道:“我尽力一试。” 唐择玉见他神色凝重,一副视死如归报君恩的模样,宽慰道:“量力而行,不用勉强。若是情况不对,安全为上,及时抽身。” “我明白。”薛滔点头应下,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唐师兄,你不怪他们对你下手吗?” 唐择玉摇头,他们之间并没有化不开的血海深仇。说到底不过是一方被通缉,一方拿钱办事。 交手之前,他们又不熟,自然没有情谊可谈。不过是各凭本事,各取所需。 “外门不禁弟子厮杀,他们想为自己博个前程,无可厚非。” 人有上进心又不是什么坏事,重要的是有上进心的同时,也懂得审时夺度,知进退。 他们今日出手更多是试探,并没有对唐择玉穷追猛打,不然就算唐择玉有底牌在手,对上五个筑基期,也很难全身而退。 唐择玉看好有分寸的人,他缺人手,若能拉拢,对他有利。 不过也只是他们三个,唐择玉看向竹林外,感受到魇鸦心底还未散去的戾气,想起另一人:“我和肖彬可是有什么过节,他不要悬赏也要置我于死地?” 薛滔恍然,忙道:“此事我偶然听林虎提起,把你送来外门的弟子和肖彬相识,有传言称肖彬从那人手中得到了你的储物戒。” 唐择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惯戴戒指的那只手,难怪他看见肖彬手上戴着储物戒时,总觉得违和。 外门弟子大多用的储物袋,便宜实惠,虽不乏家底殷实的世家子弟,嫌储物袋不够档次,选择买储物戒装气势,但大多是中看不中用的下品。 肖彬手上那枚有灵力遮掩,但瞒不过唐择玉的感知,是个品相极好的储物戒。 此刻想来,应当是夺舍者弄丢唐择玉的储物戒后,重新置办的新戒指,难怪唐择玉没什么印象。 肖彬得了天大的便宜,结果发现唐择玉没死,害怕唐择玉报复,想将唐择玉置于死地就说的通了。 但唐择玉转念一想,又隐约觉得不对劲。 夺舍者家底丰厚,内门弟子怎么会轻易把储物戒留给肖彬? 而肖彬得了重宝,今日交手非但没有动用,还显得底气不足。 除非…… 电光石火间,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唐择玉的脑海中划过:除非那枚储物戒上属于夺舍者的神识烙印并没有消失,内门的人打不开,便以此为饵,诱肖彬为他们办事。 肖彬没有疑心,他必然尝试过,觉得杀了唐择玉才是唯一的办法。 唐择玉心潮涌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在薛滔面前深究此事。 他转换心绪,将需要薛滔留意打探的事一一交代。 他对薛涛还在考察期,除了拉拢三人,其他皆是表面事物。 薛滔认真记下,为了方便他办事,唐择玉给了他几张传讯符,神行符以及防御符。 当然这是从桐城退回的聘礼中拿取,而非裴寂所赠。 师尊给他的东西,他从不轻易予人。 别过薛滔,召回魇鸦,唐择玉回到自己的小破屋,把自己一开始没做完的修屋顶工作做完。 魇鸦从他的影子里出来,化作寻常乌鸦大小,乖巧地用乌喙和爪子帮忙铺整干草。 唐择玉坐在房顶上,今日天色由晴转阴,苍穹上的云层越积越厚,阳光被彻底遮住,山风带着凉意,拂过他的发稍。 魇鸦在他脚边跳来跳去,和那些稻草做斗争。 他伸手轻抚魇鸦光滑的羽毛,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还没给你取名字,叫什么好呢?小黑?” 魇鸦猛地抬头,不满地在他的手背上啄了一下,努力地传递自己的心声。 【难,难听。】 唐择玉低声笑道:“不要那么挑剔,你还有小甲,小乙作伴呢。” 魇鸦闻言,啄的更急,传递过来的情绪充满嫌弃和抗议:【都难听。】 唐择玉无奈妥协,眼带笑意:“好吧,叫玄枭。” 玄为黑色,枭为首。 魇鸦歪头思索片刻,没思索出个所以然,但怎么想都比小黑好听。它很满意,振翅起飞,围着唐择玉转了两圈,仰天长啸。 下一刻,原本寂静的山野被唤醒,无数乌鸦的啼鸣此起彼伏。 它们振翅而起,在天空中盘旋,欢呼,像是在迎接它们的王。 唐择玉没有拘着玄枭,让它飞出去和族群联络感情,他日后还需要这群眼睛。 外门的混乱要想根除非一日之功,唐择玉如今身份尴尬,不便插手,但不代表他就会这样袖手旁观。 他取出一张裴寂绘制的传讯符,灵力微吐,符箓化作流光没入虚空。 他诚挚邀请云复礼明日午时在外事广场一续。 他和云复礼之间,一句相会足以抵过千言万语。 云复礼一定会来。 但唐择玉不会赴约,他的目的是让云复礼出内门,亲眼看见外门的真实情况。 之所以不在传信中言明原委,是他对眼下的青玄宗格外谨慎,他无法确定这信件会不会被人拦截。 当然,他也藏了一点私心。 云复礼做事认真负责,既然到了外门,定然要检查外门庶务。 倘若他什么都没查到,便是内门有内贼,倘若他撞个正着,断然不会放任自流。 至于唐择玉爽约…… 他自会准备赔礼。 发完传讯,唐择玉抬头看天,时候不早了,裴寂说了让他早点回去,是时候动身返回桃花源。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了结。 唐择玉抬手,高空中盘旋的玄枭乖巧落下,停在他的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鬓角。 唐择玉摸摸它的头,声音低沉:“想报仇吗?把杀你的那个人找出来!” 玄枭的眼底顿时燃起凶光,死亡时的痛苦和仇怨汹涌而至。 它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悲鸣,再次展翅高飞,丝丝缕缕的黑色光晕从它身上散发出去,融入无处不在的黑暗中。 林中的鸟四散而起,这一刻附近的鸟群就是它的眼睛,它的目光掠过山涧,小溪,广场,弟子屋舍……所有的一切都被它尽收眼底。 很快,它锁定那道熟悉的身影,他站在云雾缭绕的山巅上,不安地搓着手,像是在等什么人。 玄枭把消息反馈给唐择玉。 唐择玉认出那是隔开内门和外门的万丈渊,中有屏障,外门弟子没有令牌不能通行。 他嘴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唐择玉回到小屋,给自己贴上隐身符,神行符,又披上一件能隔绝气息的黑色斗篷,将全身罩的严严实实。 准备妥当后,他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门,朝着万丈渊掠去。 万丈渊前,云雾缭绕,风声鹤唳。 外事广场没能杀掉唐择玉,肖彬开始心神不宁,他预感不妙,不得已用掉了堂兄给自己的传讯符,打算把外门的变故告诉堂兄。 他在万丈渊焦急踱步,不停地看向内门的方向,却始终没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出来。 也不知道等了有多久,空中忽然传来一声乌鸦的怪叫声。 肖彬抬头,只见昏暗的天光被云层彻底遮住,这显得本就透着寒气的万丈渊阴风阵阵。 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挫了挫手臂,骂了句晦气。 他低下头,眼角余光瞥见身前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他警惕地看过去,发现正是他左等右等,姗姗来迟的堂兄。 肖彬心急如焚,见状心中大喜,精神的骤然放松让他没有注意到四周多了一层黑色的阴影。 他快步迎上去,着急道:“堂哥,我失手了,唐择玉没有……” 肖彬话音未落,寒光乍现,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匕首就破开他的防御,精准地插/进他的丹田。 “噗嗤。” 利刃入体,阴冷霸道的煞气瞬间在他体内炸开,疯狂地冲击他的丹田和经脉,五脏六腑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肖彬猛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腹部的匕首,又抬头看着眼前的堂兄,吐/出一口鲜血:“为,为什么?” 他不明白堂兄为什么要杀自己。 “呵。”来人轻笑一声,声音不似他堂哥那般浑厚。 肖彬的视线开始模糊溃散,他努力聚焦,却见堂兄的面容扭曲,消散,最终显露出一张气宇轩昂的脸——唐择玉。 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蹲在唐择玉的肩膀上,尖锐的乌喙上有一道猩红的纹路,赤色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肖彬瞳孔骤缩,怒目圆睁,一些被遗忘的记忆涌上来。 他记得这只乌鸦,他去找唐择玉的那天晚上,这只乌鸦一只在房顶上叫,吵死了。他心情不顺,便把怒火发泄在它身上。 它竟然没死。 肖彬张嘴,还想说什么。 但唐择玉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干脆地拔出刀,砍下肖彬戴着储物戒的手指,一脚踹在他胸口上,将他踢下万丈渊。 唐择玉并没有看他坠落的身影,抬手接住断指,熟练地抹下那枚储物戒,随即把手指一并抛下深渊。 他指尖轻弹,一张除尘符无风自燃,灵光流转,将此地的血迹和气息消的一干二净。 做完这一切,玄枭散去幻阵,融入他的影子,他们迅速离开,如同没有出现过一般。 借着隐身符,唐择玉一路疾驰,径直离开青玄宗管辖之地,直到确认安全,他才在一处僻静山林停下,显出身形。 他稍作调息后,取出那枚从肖彬手上夺回来的储物戒。 他放出神识试探,果然受到阻碍,可等他细看,不由地面色古怪。 储物戒上有两道神识,一道浅于表面,能锁定储物戒的状况。 唐择玉稍微一想,便猜到是何人所为。 肖彬所谓的堂兄没那么好心,如果肖彬真的杀了“唐择玉”,他的神识会先一步烙印戒指。 另一道神识牢牢地盘踞在储物戒上,并没有随着夺舍者的死亡而消散。 这意味着那个占据唐择玉肉身十年,为非作歹的灵魂,还未消失。 “还活着呢。” 唐择玉低声喃语,他把/玩着微凉的戒指,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一片冷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戒指 第15章 第十五章:遇袭 第十五章: 唐择玉没有贸然去除戒指上的神识,他刚杀了肖彬,把人扔进万丈渊,消息一时半会不会走漏出去。 若是戒指有异动,肖彬的堂兄很快就有反应。 况且他如今实力没有恢复,没把握完整地剥离属于夺舍者的那道神识。他将来想寻找夺舍者的踪迹,这道神识还有大用。 唐择玉收了储物戒,又调息片刻才继续赶路。 苍穹之上,乌云密布,狂风吹的树叶飒飒作响,山间不知何时起了浓雾,雾中水汽凝结,沾湿了唐择玉的衣襟。 不多时,空中惊雷炸响,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唐择玉如今没有灵气护体,不能隔开雨雾,幸而在储物袋中找到一把油纸伞,伞面刻画了避水符和防御法阵,避雨和护身一举两得。 山风呜咽,树影摇曳,天色越来越黑。 玄枭有些躁动,它从唐择玉的影子里溢出,凝聚,变成寻常乌鸦大小,栖息在唐择玉的肩头,赤色的眼睛转动,警惕地盯着四周。 今日的山林有着不同寻常的寂静,雨声掩盖了很多异样的声响,这使得空气中凝聚的杀意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 有人在跟踪! 玄枭的眼睛早已洞悉,唐择玉改变了前进的方向,他没有前往桃花林,而是去了桐城。 雨声更重,犹如重锤击鼓,荡出无数不安的气息。 “轰隆!” 银白的闪电划破苍穹,照的林间一片冷白,惊雷落地的瞬间,林间潜伏的杀意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唐择玉急射而来。 唐择玉旋身挪伞,伞面迎上那道无形气劲,雨水在碰撞处炸成白雾。 几乎同时,玄枭化作黑烟,钻入唐择玉的影子。 唐择玉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凌空而起。 又一道惊雷滚滚而落,光晕撕开天幕,借着转瞬即逝的雷光,他看清那柄藏在杀意中的利刃。 持剑的人玄衣裹身,脸上带着一张惨白带笑的面具,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 剑刃携雷光而至,一点寒芒如毒蛇吐信,直刺面门。 唐择玉激活伞面的阵法,流转的符文在雨中泛起淡淡的金光。他手腕急振,油纸伞飞旋,伞面和剑刃相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然而来人灵力深厚,唐择玉手中的油纸伞仅阻挡了一瞬便被破开防御,呲啦一声裂开,碎片纷飞。 唐择玉身形一晃,剑锋刺破他的脸颊,削去他鬓边飞扬的发丝,丝丝缕缕的鲜血从伤口处冒出来,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空中借力不便,唐择玉迅速下坠,身形急退,然而来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击不中第二招接踵而来。 这一剑更加狠辣,剑未至,凌厉的剑气已经交织成无数的密网,封住唐择玉的退路。 唐择玉瞳孔骤缩,心念转动间,一张防御符已经在胸前激发,形成淡金色的防御结界。 同时,他手腕一翻,掌中多了一把短刀,刀尖上挑,直取要害。 “不自量力。” 面具下传来一身冷哼,长剑下劈,结界震动,金光明灭未定。 唐择玉手中的短刀撞上长剑,反震之力传来,他虎口崩裂,手臂迸出鲜血,短刀险些脱手。 力量悬殊,生死攸关,唐择玉神色一凝,并指祭出两张引雷符。 “轰隆。” 天上雷云滚滚,无数雷电在云层中汇聚,两道儿臂粗的雷霆受到牵引,朝着玄衣人劈下。 雷霆之势锐不可当,玄衣人的攻击被打断。 唐择玉来不及喘息,借着这个空隙,身形暴退,在玄枭的掩护下,鬼魅般没入周围的黑暗中。 “哪里走?” 玄衣人破开雷霆,长剑高举,磅礴的灵气汇聚在剑刃上,随即一剑劈下,如虹的剑意照得这方天地亮如白昼,唐择玉被从黑暗中逼出身形。 又一道剑光朝他劈来,剑意绵绵却带着凌厉之气,转瞬间就到了他跟前。 电光石火间,唐择玉已经祭出两张不同的防御符,他调动灵气融入符箓中,最大程度地激发符箓的潜力。 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挡住这一剑,符箓形成的屏障密布蛛网般的裂痕,迅速破碎。 剑气拦腰斩下,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唐择玉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玄枭悲鸣,从唐择玉的影子里飞出来,它张口突出一口黑烟,但还没来得及织梦,就被唐择玉强行收回契约空间。 来人是个金丹期,玄枭困不住他。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唐择玉身上的血迹,玄衣人踩着一地的泥泞步步走来,最终在唐择玉面前站定。 他居高临下,视线冰冷,寒光闪闪的利刃悬在唐择玉的头上。 唐择玉捂着腹部的伤口艰难地起身,抬头看向对方:“对付我一个废人,还能出动金丹修士,你们可真看得起我。” 唐择玉出事前,修为是金丹大圆满,战斗经验丰富,凭借符箓和技巧,或许能和筑基期周旋,但遇上金丹,就显得力不从心。 “阁下谦虚了,你丹田被废,经脉寸断,却不出半月便活蹦乱跳,还能同我这个金丹期过上两招。谁说你是废物,我可第一个不答应。” 玄衣人的声音冰冷地有些失真,像是用术法做了遮掩。 唐择玉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的破绽,他从头武装到脚,十分谨慎。 藏头露尾,不是怕被人认出来,就是身上有不能露出来的特征。 唐择玉暗中运转法决,调动气海内的灵气,他还有一记杀招。 他面上灰败,认命般喘息道:“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你的幕后主使是谁?崔冥还是童湛?” 玄衣人听出他在试探,冷笑一声,并未作答。他手腕一沉,果断地再次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唐择玉神色决绝,眼中寒光一闪,一张闪烁着金光的符箓浮现眼前,他掌心凝聚的阴阳两气骤然爆发,全部灌注在灵符上。 刹那间,灵符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其上的所有纹路被激活,金光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黑白两股灵力纠缠,产生一股极其不稳定的,毁灭性的气息。 这两股气息卷成一个双色漩涡,迎风而涨,无情地吞噬周围的一切。 唐择玉咳出血,面色苍白,眼神却亮如星辰,神色疯狂:“想杀我?你也得死!” 漩涡所到之处,雨滴气化,空间微微扭曲。 玄衣人瞳孔骤缩,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他顾不得攻击,将灵力灌注在长剑中,手腕舞动,长剑卷起风刃,企图绞碎那奇怪的漩涡。 两股力量相撞,天地间风云变色,玄衣人手中的长剑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剑身上有了裂纹。 磅礴的力量穿透长剑,玄衣人闷哼一声,虎口发麻,整个人倒退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面具下溢出一缕鲜血,看向唐择玉的眼神充满了惊骇。 唐择玉的情况同样糟糕,符箓抽空了他身体里的灵气,经脉传来针扎般的剧痛。 他面色惨白如纸,靠着身后的一颗大树才勉强站直,他又咳出一口鲜血,看着远处的玄衣人,一抬手,数张符箓又悬浮在身前。 他放声大笑,状若疯子:“喜欢吗?我还有,再来啊!” 唐择玉不怕死,虽然不知道眼下这种情况,阴煞之气还能不能救他,但无所谓了,拉一个垫背,他黄泉路上不亏。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玄衣人被唐择玉这不要命的打法镇住,忌惮地看着唐择玉手上的符箓。 他从那些符箓上,感受到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他有些懊恼没有第一时间就痛下杀手,给了唐择玉搏命的机会。 “果然得杀了你才行。” 玄衣人服下一颗丹药,再起提剑,杀意更盛。 唐择玉始终是个变数,他必须死。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略带慵懒和抱怨的爽朗声音,突兀地在雨雾中响起。 “他都这样了,你还要赶尽杀绝,不合适吧?” 随着这道声音出现,四周的风停了,雨也停了。 “我本来想装没看见,但你们打的太激烈了,我要是见死不救,师父会揍我的。” 话音未落,身穿灰色道袍的青年如清风般掠来,瞬间挡在唐择玉身前。 他头戴莲花冠,身后背着一把长剑,背对着唐择玉,面向玄衣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唐择玉紧绷的神经被触动,眼神复杂地盯着对方的背影。 “那里来的毛头小子,你想替他出头?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玄衣人吃了暗亏,这会儿正心气不顺,语气森森。 “不知道。”青年无所谓地掏了掏耳朵道,“不过我师父说过,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青年三句话不离自己师父,玄衣人心生顾虑,沉声问道:“你师父是谁?” 青年立刻挺直了腰杆,一脸自豪道:“听好了,我师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逍遥盟盟主,朝闻道是也。” “你是朝闻道的徒弟?”玄衣人有些惊讶,握剑的手紧了紧。 “如假包换,仅此一根独苗。现在怕了吧?怕了就快点离开,我可以当没看见过。” “呵。”玄衣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杀意更深。 倘若他没有戴着面具,青年一定能看见他扭曲的神色。 他们最近吃了朝闻道很多暗亏,眼下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玄衣人杀心已起:“你可以死了!” 话音未落,玄衣人便抬手攻来。 青年挠头,小声嘀咕起来:“臭老头不是说他的名号在大陆上很好使吗?这也不好用啊!” 青年说话不紧不慢,手上动作却干净利落,他反手给唐择玉丢了一个十分稳固的防御阵,并指如剑,背后长剑出鞘,化作流光落入他掌中。 他脚踏七星步,身随剑走。 “铛!” 两剑相交,火花四溅。 青年看上去吊儿郎当,却是个实打实的金丹后期,仅一个照面,玄衣人就意识到碰到硬茬了。 他心中暗道不妙,本就有伤的他,很快落入下风。 青年的招式大开大合,绵绵不绝,逼的玄衣人节节败退。 眼看就要命丧剑下,玄衣人有些肉痛地祭出一件法宝,身上炸开一层血雾,整个人化作一道血光,以惊人的速度远遁。 青年一剑刺空,被血腥气熏的差点作呕。 “好邪气的法宝!”青年捏着鼻子没有再追。 他收起剑,朝着唐择玉奔来,面上挂着爽朗和善的微笑:“道友,你还好吗?不用太感谢我,我这是日行一善。” 唐择玉不太好,他失血过多,身体开始失温,眼前发黑,身体已经坚持不住,顺着树干往下滑坐。 青年走到他跟前,乐呵呵地去扶他,看清他模样的刹那,脸上的笑意猛地僵住,整个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吓得甩手大叫起来,连连后退。 “啊啊啊,唐,唐,唐择玉!怎么是你?”青年一脸惊恐,“师尊要是知道我救了你,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五章:遇袭 第16章 第十六章:生与死 第十六章: 山中雨势虽停,弥漫的湿冷寒气却如同针扎一般,侵入唐择玉的身体。 唐择玉仰靠着潮湿的树干,腹部仍在渗血,剧痛和失血的眩晕让他眼前发黑。 他微微偏头,费力地想要看清李从云的脸,却因为虚弱,视线只捕捉到一个摇摆不定,模糊不清的影子。 倒是李从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纠结和懊恼。 “这可怎么办?把他丢在这里吗?可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日后裴长老知道了,师父那里不好交代。” 李从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不是日行一善,而是今日有此一劫。 唐择玉被他晃的眼花,试图发声,声音却微弱得几乎被风吹散:“你不用管我……” 李从云沉寂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就没听见。 他咬着手指,在唐择玉面前不安地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我记得裴长老就在附近,要不给裴长老送过去?” 听到裴长老三个字,唐择玉溃散的精神猛地一紧。 他强行提起一口气,声音高了些许,带着十分的坚决:“不可!” 然而他的反对再次被李从云无视。 不过好在李从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自我否定道:“不行不行,万一裴长老不要,把我也给轰出来,那就更难办了。” 李从云打了个冷颤,他师父不日就要来拜访裴寂,要是知道他给裴寂送唐择玉,他小命不保。 “要不把他带走?”李从云停下脚步,愁眉苦脸地看着气息奄奄的唐择玉,一个头有两个大。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怀里的传讯玉简突然亮起温润的弧光。 李从云浑身一僵,顿时如临大敌。 坏了坏了,他心中哀嚎,他约了沈星月在桐城碰面,光想着救人,把这茬给忘了。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视线在唐择玉苍白的脸色和玉简之间来回扫视,做贼心虚般,小心翼翼地接通传讯。 唐择玉觉得好笑,原以为是朝闻道传讯,毕竟朝闻道一向看他横竖不顺眼。 不想下一刻,玉简那头传来的是女孩悦耳的嗓音:“李从云,你人呢?不是说好在桐城碰面吗?你又跑到哪儿去日行一善了?” “我,我,我,”李从云瞬间结巴起来,额角冒汗,“星月,我在路上救了个人。” 唐择玉浑身一僵,身上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沈星月,是他挚友沈星尧的亲妹妹。 “救人是好事。”沈星月并不意外,声音轻快道,“你把人一并带来便是,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这可太有关系了。 李从云心中叫苦连连,多年前,沈星尧死在夺舍者手上,因为青玄宗力保,加上夺舍者反咬一口,沈家至今都没能讨回公道。 让沈星月见唐择玉,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唐择玉垂眸,心口传来窒息般的刺痛。 他和沈星尧八拜之交,感情深厚,无话不谈。 他至今都还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沈星尧一脸兴奋地告诉他,说他可以回白玉京了。 唐择玉恭喜他苦尽甘来,他却拉着唐择玉的手道:“可我现在不想回去了,我要等你问道了再走。裴长老说过,等你问道成功,就放你出云州,届时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白玉京。” 鲜衣怒马的公子哥憧憬着未来,绘声绘色地给唐择玉描绘白玉京的繁华盛景。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却不明不白地死在“挚友”手中。 “你当时该走的。” 唐择玉呕出一口鲜血,如果当时他没有答应沈星尧去白玉京,而是劝沈星尧回去,他说不定就不会死。 愧疚和悲伤涌上心头,几乎将唐择玉淹没。 “带,带不过来。”李从云后悔说自己救了人,脑子飞快运转,瞥见唐择玉吐血,急中生智,沉重道:“他伤的太重,已经没救了。” 意识尚存,并且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的唐择玉:“……” 你倒是过来看一眼我的伤啊! 玉简那头有了片刻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沈星月的声音再次响起,情绪明显低落,声音带着同情和哀戚:“也是个可怜人,你把人埋了吧,别让他像我哥一样,客死他乡,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话音落下,玉简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 李从云仿佛能透过玉简,看见她触景生情,黯然神伤的模样。 他顿时心疼不已,不再犹豫,大步走到唐择玉面前蹲下,双手搭在唐择玉肩头,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认真道:“唐兄,你我相识一场,我是什么样的为人你很清楚。你放心去吧,我一定安葬你。等将来裴长老不生气了,我还会把你的死讯带给他。” 唐择玉:“……”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唐择玉又咳出一口血,被李从云的情深义重气的。 “我还没死。”他虚弱地开口,道,“但你要是再用力一点,我就死定了。” 李从云吓得一哆嗦,连忙松开手:“那你刚才怎么不出声?我以为你不行了。” 唐择玉额角狂跳,没力气和李从云争辩自己一直在试图沟通,却一直被他无视的事实。 他眼下状态很不好,药石罔效,急需阴煞之气。 桃花源暂时回不去,但他还知道一处阴气汇聚之地,只是路途遥远,需要借李从云的助力。 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抓住李从云的手腕,抬起苍白的脸,眉眼低垂,睫毛轻颤,刻意营造出脆弱易碎的姿态,像一朵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白花。 他低咳两声,气若游丝:“抱歉,这些年因我之变,引起诸多纷争,我有愧你们。如今我命不久矣,别无所求,只想落叶归根。此去往东十里,有一颗老槐树,当年老乞丐就是在哪儿捡到我,你把我葬在哪里吧。” 手腕上的那股凉意像是冬日的冰霜,一寸寸冷进李从云的心底。 他刚才的那些纠结,犹豫,在这一刻都化作沉默。 他低头看着唐择玉,鼻翼翕动,嘴唇微张,眼底似有湿意。 “星尧没了,你性情大变后荒唐昏聩,现在也不活了。说什么结伴而行,云游天下,结果到头来就剩我一个了。” 李从云的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死亡真是奇妙,它好像终结了一切恩怨,让人又想起曾经的美好。 他们把酒言欢,对月高歌,终是美梦一场。 温热的眼泪落在唐择玉的手背上,只是想疗伤的唐择玉喉咙一紧,只是还不等他再说点什么,李从云就抹了把眼泪,郑重道:“你可以死了。” 唐择玉确实也撑不住了,李从云的答复让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整个人往前栽倒,彻底昏死过去。 “轰隆!” 空中雷光闪烁,刚刚停歇不久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厚重的云层中,银龙竞走,冷白的光晕照亮寂静的桃花源。 裴寂有些心烦,他坐在窗前,看着漆黑的雨幕,听着雨点滴滴答答地落在屋顶上,手上捻着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半晌,他抬起头,目光看向书架上的漂亮人偶,道:“去找他!” 人偶睁开紧闭的双眼,目若琉璃,漂亮得不可方物。它收到裴寂的指令,身上灵光流转,眨眼间就消失在原地。 裴寂没有了下棋的心思,他放下棋子,起身拿起一把油纸伞,推门走入雨幕中。 他离开院子,前往用青石板链接的神秘桃屋。 屋内烛火如昼,厚重的帷幔依旧遮的严严实实。 裴寂在黑棺前站定,目光落在摇曳的莲花灯上,只见灰色的火苗萎靡不振,一点点矮下去,但很快又顽强地往上燃烧,让灯芯亮起来。 裴寂蹙眉,低声道:“受伤了?” 火苗跳了跳,像是在回应他。 裴寂并指为剑,念动法决,抬手引来天地间的阴阳两气。 屋内的千盏长明灯齐齐晃动,火光明灭不定。阴阳两气穿过层层灯火,被淬炼成柔和的金色光芒,在阵法的指引下,缓缓注入莲花灯。 今夜的雨不知疲倦,老槐树下的积水冲刷着刚刚堆起的新坟,泥泞逐渐掩盖了之前留下的脚印。 漂亮人偶的身影寻着唐择玉身上的气息追来,悄然浮现,悬浮在半空中,和地面保持一个拳头的距离。 它从眼前的无名墓碑上感受到了唐择玉的气息,可坟墓代表着死亡和终结,而唐择玉明明还活着。 人偶歪了歪头,琉璃般的眸中露出一丝人性化的困惑,它似乎在思索这矛盾的现象。 片刻后,它抬起纤细的手臂,指尖灵光汇聚,一枝盛开的桃花在它面前凝聚。 唐择玉喜欢桃花。 人偶将桃花轻轻地放在唐择玉的坟头,无声地祭奠。 陷入昏迷的唐择玉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他意识深陷混沌之中,无法掌控身体,一股奇异的灰白力量从他的灵魂深处溢出,围着他的身体转了一圈后,迅速锁定了他腹部的伤口。 灰白力量弯弯曲曲地扭动,似有人性一般,别扭了一小会儿,这才钻入唐择玉的身体,开始修复他的伤口。 与此同时,天地间的气息受到牵引,不安地鼓动,老槐树周围浓郁的阴气顺着雨水渗入地底,朝着唐择玉的身体汇聚。 人偶敏锐地捕捉到灵气的波动,它眼中光芒微闪。 既然唐择玉在疗伤,那它就暂时不把他挖出来了。 人偶看着湿漉/漉的槐树,小脸上闪过一抹嫌弃之色,它打了个响指,一把精致小巧的玉石椅子出现在它身后。 它优雅坐下,静静地守着唐择玉,等待他破土而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十六章:生与死 第17章 第十七章:贪心 第十七章: 晚间的细雨又连绵了一个白日,直到傍晚时分才舍得放晴,乌云散去,碧空万里如洗,斜阳半入山峦,残留一线余晖。 老槐树精神抖擞,暴雨洗去多日的风霜,绿叶青翠欲滴。 一滴雨露顺着叶脉滑落,不偏不倚地落在坟头的桃花上, 花瓣轻颤,花枝下的泥土也跟着微微一动,碎石子滚落,被雨水夯实了一天的土包向上鼓动,似有呼吸一般起起伏伏。 静坐在一旁等候的人偶立刻察觉,它睁开眼,琉璃目中闪过一丝微光,素白的手指抬起,一道柔和的灵力从它指尖溢出,悄然松动了坟冢表面的硬土。 做完这一切后,它衣袖一卷,连同身下的玉石椅子一起隐去身形,藏于虚空之中。 有了外力的协助,土包下的动静越发明显,不多时,一只沾满泥土的手掌猛地破土而出,五指在空中摸索,确定无误后,手背上的契约符文闪过一道微光。 黑影涌动,玄枭从契约空间中飞出,现出牛犊大小的身形。它刚一落地,就急切地开始用翅膀和爪子帮唐择玉脱困,把他从坟冢里解救出来。 “李从云,你小子是真实在啊!生怕我诈尸吗?你把我埋的那么深?” 唐择玉灰头土脸地坐在土包上,双脚还陷在泥地里,玄枭勤勤恳恳地帮他清理脚边的土,听见他骂人,歪了歪鸟头,思考了一瞬,又继续埋头干活。 唐择玉掸去身上的泥土,看着脚下这个埋十七八个人不成问题的深度,几乎能想象到李从云一边悲痛欲绝地挖坑,一边又气急败坏骂他的模样。 “看来怨念颇深。” 唐择玉无奈摇头,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俊朗的脸上,带着橘色的暖意。 地面的小水洼倒映着天光,闪烁着细碎的金芒,雨后的黄昏宁静悠远,让人感到静谧安宁。 玄枭做完清理工作,收敛翅膀一蹦一跳地到了唐择玉身旁,温热庞大的身躯紧挨着唐择玉,让唐择玉可以靠着它休息。 唐择玉低头检查身体,腹部那道被剑气撕裂的狰狞伤口,此刻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印子。 阴煞之气依旧能够修复他的身体,但唐择玉敏锐地察觉到,这一次的修复和以往完全不同。 这股力量变得专一,它只修复了唐择玉身上的致命伤,除此以外,没有再多的增益。 不似以往那般,不管唐择玉愿不愿意,都会把他的身体从头到脚淬炼一遍,增强他的肉身力量。 唐择玉眼下又累又饿,浑身肌肉酸痛,气海内灵力全无。 他内视自身,很快找到缘由。 那股盘踞在断裂经脉中的生灵之气,牢牢地占据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允许阴煞之气过界。 为了维持平衡,阴气没有入体,尽可能地避开灵气占据的身躯,只做修复。 “阴阳双气共存,反而削弱了我的身体本能。”唐择玉蹙起眉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这种状态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得抓紧时间修复经脉,才能做进一步的取舍。” 对于自己身体的古怪之处,唐择玉是常遇常新,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都不奇怪。 他把双脚从松软的泥土中拔出,艰难地站起身。 玄枭不放心地用翅膀撑住他,眼里写满了担忧。 唐择玉摸着它的头安抚,取出一枚易容丹服下。 丹药化开,他的骨骼和面容发生细微的变化,很快又变回少年模样。 他往前走了两步,指挥玄枭把坟恢复原样,自己忍着丹田的刺痛,强行催动一张除尘符,把身上的泥土清理干净。 玄枭挥舞着翅膀,粗鲁地把那些尘土扫落,不一会儿小土包再次堆起来。 做完这些,它开心地挪回唐择玉身边。 唐择玉心念一动,玄枭化作黑雾融入他的影子。他们踏着暮色,朝着桃花源的方向前行。 在他们身后,隐匿身形的人偶悄无声息地跟随,一路护送。 等到天际的最后一丝光晕被吞噬,大地彻底陷入黑暗中,唐择玉才进入桃花源的地界。 人偶确认安全后,不再跟随,先他一步瞬移回到小院。 刚下过雨的桃花源带着湿意,林中只有一层朦胧的光晕,勉强能让人看清脚下的路。 唐择玉精力不济,速度不由地慢下来。 他离开前说只去一日,不想半途遇袭出了岔子,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一天一/夜,现在回来了,也不知道师尊会怎么看他。 是觉得他言而无信? 还是会担心他呢? 唐择玉私心想要裴寂的关怀,可心里却明白,他们现在这个关系,不过是短暂地有了交集,谈不上情谊。 他是去是留,对裴寂而言,没有太大的区别。 唐择玉有点点失落,他轻叹一声,抬头看向竹院的方向。 而这一瞧,他不由地愣住。 寂静的夜色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盏琉璃灯,明亮但柔和的光源像是把天上落下来的月色装入其中,光晕驱散了黑暗,照亮唐择玉回家的路。 唐择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盏琉璃灯,生怕一晃眼就成了幻觉。 他看着它靠近,看着它的光晕不断地扩大,看着它照亮提灯的人。 裴寂穿了一身深色的广袖锦袍,身影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覆眼的鲛纱在微风中飘动,黑夜和白昼在他的眼中毫无区别。 他不需要灯,他手上的这盏灯是为真正需要的人准备的。 唐择玉心如擂鼓,他捂着心口,害怕被裴寂听见那不安分的心跳声。 他的疲惫和失落在看清裴寂的那一刻,都变成难掩的欣喜,他快步上前,欢喜像是要从嘴里溢出来,变成一个个小气泡:“前辈。” 裴寂微微颔首,他的目光透过鲛纱落下来,在唐择玉的身上停留良久,像是在确认他的安全。 “这一趟出去收获如何?”裴寂转身往回走,关切道,“可有遇到什么事?” 唐择玉跟上裴寂的脚步,他想说没事,他一切安好。可话到了嘴边,他心底涌起一阵酸涩,把那些喜悦压下去,报平安的话没说出来。 他不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恰恰相反,他有裴寂宠着,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吃亏,在外受了气,不仅会讨回来,还会回家找裴寂撒娇求安慰。 他心里清楚,不管大事小事,裴寂都会护着他,所以他张扬自信,无所畏惧。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唐择玉这个身份被裴寂厌弃,燕回又只是一个暂住的小可怜,过去的那些关怀备至都不再属于现在的他。 其实裴寂还肯为他着想,他就应该知足了。 可人的贪心总是填不满,他对裴寂的贪欲更是如此。 这一点温情和关怀,勾起了他心底的渴望,他唾弃自己的卑劣,又难以抑制滋生的欲/望。 他想要更多,哪怕是个陌生的身份,他也想要裴寂的偏爱。 唐择玉低垂眉眼,他藏起眼底翻涌的情绪,抬手勾住裴寂的衣袖,充分利用这具身体的优势,露出人畜无害的一面。 “前辈,你来接我,我好开心。”唐择玉表达了自己的感谢,随即话锋一转,情绪跟着低落下来,伤心道,“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我现在想起来都还后怕。” 裴寂微微垂首,温声道:“可是遇见了你的仇家?” “不算。”唐择玉模棱两可,他见裴寂没有拂开自己的手,手指大胆地顺着衣袖往上轻抚,划过裴寂的手腕,顺势握住琉璃灯:“前辈,让我来吧。” 裴寂松开手指,琉璃灯到了唐择玉手上。 唐择玉右手持灯,往前多走了一步,和裴寂并肩而行。 夜里的晚风吹动漫天的桃花,花瓣簌簌而下,落在二人肩头。灯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像是两个相互依偎的剪影。 唐择玉没再压着心里的委屈,和裴寂说了自己这一路的见闻,只不过外事广场变成了坊市,青玄宗的同门成了挑事的路人。 他化用了那些人的身份,除了最后的那个杀手。 “我不知道那个金丹期是什么人,他一身玄衣,带着面具,上来就要取我性命!”唐择玉心有余悸,因为害怕,他往裴寂身边靠,两人的手臂隔着衣衫,几乎贴在一起。 裴寂默许他的靠近,没有拉开距离。 唐择玉见好就收,继续道:“我修为不济,打不过他,不过我运气很好,我遇见了逍遥盟的人,他们出手救了我。” 李从云身份特殊,又和唐择玉是旧相识,唐择玉怕提起他露出破绽,便改为逍遥盟指代。 逍遥盟是云州大陆最大的散修联盟,这一任的盟主朝闻道心怀天下,他教育联盟弟子,出门在外需匡扶正义 ,惩恶扬善,不可见死不救。 唐择玉说得他们相救,不管是谁听了,都会觉得原来如此,而不会怀疑。 裴寂听到唐择玉描述的金丹修士,面色微沉。 难怪唐择玉昨夜没回来,是他疏忽了,想着以唐择玉的能力,有符箓傍身,断然不会被外门的人绊住脚,却忽略了另一群人。 没想到只是短短几日,他都还没有动静,那些人就已经坐不住了。 这场刺杀,是着急地想要确认身体里的人是谁?还是想借此再做文章? 裴寂沉吟,视线从唐择玉身上掠过,思索片刻,有意提道:“可是素色的面具,画了一张裂到耳根的嘴?” 唐择玉心头一颤,他停下脚步震惊地看向裴寂,惊讶道:“前辈,你怎么会知道?” 柔和的光晕下,裴寂神色如常,瞧不出任何的异样。 唐择玉差点怀疑是自己小题大做,可心中疑惑盘旋,他很难不在意。 他昨夜遇袭是第一次见那人,裴寂却像早已知晓。 “不用那么惊讶,我不仅知道那张面具,还知道他们是一个邪道组织。” 裴寂继续往前走,林中的小院已经露出模糊的轮廓。 唐择玉跟上他,静下心听他讲:“他们藏头露尾,极少以真面目示人,脱下面具后的身份无从查起。我有个朋友因为一桩旧案,一直在追查他们,偶尔他会和我谈起,我便有所了解。” 裴寂的朋友不多,在云州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宗门和家族,除了朝闻道。 唐择玉不需要多想,这个答案就已经了然于胸。 难怪,难怪昨夜那个玄衣人听见李从云自报家门,非但没有顾忌朝闻道,还杀心更重。 这也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不过很快,唐择玉就意识到不对劲。李从云虽性格跳脱,但在大事上从不含糊。 朝闻道追查这群人,不会毫无风声,李从云身为弟子,怎么好像一无所知? 唐择玉心生疑惑,难道他猜错了,这个朋友不是朝闻道? “朝……”唐择玉下意识就要问,差点把朝闻道的名字脱口而出,好在他反应迅速,及时止住。 他抬手掩唇,小心地瞄了眼裴寂,见裴寂没听见,心念急转,委婉地试探道:“遭了,那人大有来头,逍遥盟的人帮了我,会不会有麻烦?” 裴寂轻笑一声,道:“放宽心,他们盟主会自己看着办。” 这个答案听起来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唐择玉又问:“逍遥盟能占据上风吗?” 裴寂沉默,没有立刻回答,唐择玉莫名不安。 四周静下来,一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小院已经近在咫尺,唐择玉能看见守在门外的小乙。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走到门口,这时裴寂才重新开口:“这群人的问题不在于他们的修为有多么高深,而是他们无孔不入。有些时候,你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见的,而要相信你的感觉,那种让你不舒服的感觉。” 唐择玉抬眸,裴寂话里有话,他隐约抓到了什么,可是又不真切,稍一晃神便没了踪迹。 裴寂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率先进了院子,道:“时辰不早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唐择玉颔首,他心念微动,储物袋里的那盒朱砂就到了他手上, 他把琉璃灯交给小乙,走到裴寂跟前,双手奉上盒子:“前辈,这是我帮你买的朱砂,希望前辈喜欢。” 装朱砂的盒子非常朴素,但捧着它的那双手漂亮好看。 裴寂能感觉到盒子里涌动的灵气,他给自己送符找了个借口,唐择玉却放在心上。 是啊,他的徒弟向来如此,不会敷衍他任何事,哪怕是一盒小小的朱砂,也会给他选最好的。 裴寂拿过盒子,嘴角微勾,笑意浅浅:“有心了,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十七章:贪心 第18章 第十八章:炸厨房 第十八章: 用一盒朱砂换来裴寂一句喜欢,唐择玉心里像是喝了蜜一般,甜滋滋地冒泡。 他恭敬地别过裴寂回到自己的房间,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小甲送来热水和餐食。 唐择玉确实是饿了,他端起碗筷后,敏锐地发现今日的晚餐有些不同。 有些比较讲究的修真者在辟谷之后,就不食凡尘五谷,觉得凡俗之物易沾染浊气。 可他们又不愿意放弃口腹之欲,因而衍生了不少专门种植灵谷的宗门。 这些灵谷从外表看和人间五谷没有什么区别,但其内蕴含灵气,做出来的食物味道鲜美,灵力温和,其本质更像是温养身体的药膳。 唐择玉记得自己刚被裴寂带回宗门时,因为过去饥一顿饱一顿,还经常受伤,看起来比同龄人要体弱瘦小。 裴寂专门给他炼制了一个擅长做饭的木偶,又从外购买灵谷,用来给他养身体。 不到一年时间,他的身体亏空就全补回来,身体抽条发育,长的白白净净。 那时宗主打趣他,说他是吃灵石长大的孩子,他似懂非懂,后来才知道裴寂在他入口的食物上精挑细选,那些东西价格昂贵,不在宗门采买范围内,全是裴寂单独购置。 他心里过意不去,之后一段时间有意控制饮食,裴寂见他食欲大减,检查身体没看出问题,旁敲侧击之下才知道是宗主多嘴。 裴寂没说什么,只是给了他一袋灵石,把主峰的内务交给他管,让他按照原来的吃穿用度规划。 唐择玉一开始还想省点钱,扣扣搜搜一下,后来发现裴寂是每月都会给他灵石,往往上一个月的还没用完,新一个月的就到了手上,然后越堆越多。 “师尊,太多了,我花不完。”唐择玉手握巨款,心中忐忑,找到裴寂说明情况。 裴寂抬手示意他走到跟前,笑着看着他道:“还省吗?” 唐择玉沉默片刻,坚定地摇头。 管理内务这些时日以来,他渐渐明白,裴寂让他做这些,是为了开阔他的眼界,让他接触更多的新鲜事物,了解自己拥有的资源,学会合理规划,不再被外界言语动摇。 当日宗主的玩笑并无恶意,是他自己自卑,徒生烦恼。 见他抿唇,面色紧绷,裴寂屈指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琉璃般清透漂亮的眼睛瞧着他,认真道:“我养的起你,亦不会委屈你。” 唐择玉不觉得委屈,裴寂给他的不止是一个遮风避雨的住处,更是一个家。 粗茶淡饭也好,锦衣玉食也罢,只要是裴寂给的,他都甘之如饴。 一如往昔。 亦如当下。 唐择玉暂住在这里,裴寂不需要吃食,木偶更不需要。他做为唯一需要饱腹的人,吃的是木偶在最近的村落换取的粮食。 他如今这状况,能有一砖一瓦遮风避雨,一箪一瓢亦足以,根本就没想过这些吃食会被换成灵谷。 他不在的这两日,难道发生了什么? 唐择玉看向身侧静候的小甲,问道:“这些都是谁采办的?” 小甲道:“我。” 低阶人偶不能区分同类,它说的我,也可能是指其他木偶人。 唐择玉只需要确认采买的人,又问:“为什么想起来换食材?” 小甲道:“你,煮饭。” 唐择玉挑眉,小甲继续补充道:“主人,吃。” 把这两句话联系起来,唐择玉听懂了。 小甲的意思是裴寂要他负责日后的饮食,不止是他自己的,还有裴寂的那份。 既然是裴寂需要,自然不能再用俗物。 唐择玉不禁笑起来,心头的那点疑惑烟消云散。 他当初留下时,说过自己会做饭,但因为身体没好,院内又有木偶操持,他就没有用武之地。 现在裴寂愿意把这件事交给他,他非但没觉得被人轻视,反而涌起满腔的喜悦和干劲。 灵谷的烹饪和凡物不同,需以神魂控火,辅以灵气引导其内灵气流转。 修真界还有人以此感悟天道,做到色香味俱全的同时,保留最精纯的灵力,让人大饱口福之余,还能淬炼身体。 唐择玉曾随照顾他的灵厨木偶学过此法,也曾给裴寂做过一次。 但后来裴寂盯他的修炼盯的紧,此事就耽搁下了。 如今能重拾手艺,他定要大展身手,报答师尊收留他的恩情。 翌日,晨光熹微,驱散林间的薄雾。 桃花源的小院燃起袅袅炊烟,丝丝缕缕,轻慢地飘在风中,颇有几分人间烟火的闲趣。 然而,这份闲趣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过片刻的功夫,滚滚浓烟汹涌而上,期内隐约可见火光跳动,一股刺鼻的焦糊味迅速蔓延。 一直守在厨房外面的小甲见势不对,提上准备好的水桶,不慌不忙地朝着火星泼去。 虽然屋舍刻有阵法,水火不侵,但做饭的厨具是小丙从农户手里换来的,厨灶也是它学着凡人的样子打造,经不得大火焚烧。 冰冷的井水扑灭了熊熊燃起的大火,一热一冷碰撞,顷刻间蒸发的水蒸气凝成大片大片的白雾,迅速窜出厨房,弥漫在院子中。 唐择玉挥着手驱散烟气,从白雾中走出来。他面上沾了些黑灰,额前的头发也被火燎了一撮,衣服灰扑扑地,看起来略显狼狈。 怪他昨夜太过高兴,竟忘了关键的一环。 他之前为斗玄衣人,体内灵气耗尽,昨日吃了灵谷,身体得到滋补,气海缓过刺痛,但灵力没有再生。 他今日信心满满地点燃了火,结果灵谷的灵气遇热后溢出,瞬间催化了火星,他没控制住,导致火势高涨。 幸好厨房的位置在偏角,烟雾没有呛到其他屋子里。 小甲提着木桶,站在唐择玉身边,发出短促的音节:“笨。” 唐择玉不服气地瞥了它一眼,不过是太久没做,生疏了而已。 做人做事要勇于尝试,不能轻言放弃。 等厨房的浓烟散去,小甲用复原符将厨房恢复原样。 它们这些木偶充当护卫,裴寂会在他们体内留一个空间,放置一些它们能驱使的符箓。 有小甲从旁协助,唐择玉省去不少麻烦,很快开始自己的第二次煅烧。 这一次他改变策略,用聚灵符代替灵气,火符替代凡火,如此一来,他只需要提供稳定的神魂力量。 因是尝试,唐择玉只取了少量灵谷,他将神魂之力分为三用:控火,聚灵,淬炼。 这三件事都不难,唐择玉此前好歹是金丹期,神魂足够强大。 只不过灵谷细碎,需要神魂之力裹住每一粒淬炼,相较于整体,它的对神魂之力的运用要求比较精细。 唐择玉全神贯注,感受火焰的热流在灵谷中涌动,融化灵谷内的灵气,让它均匀地附着。 眼看灵谷渐渐地透出润泽光华,第一步即将成功之时,谷内灵气涌动,分出千丝万缕,想要突破唐择玉的神魂包裹,外泄溢出。 唐择玉面色微变,神魂之力没有控制住,灵力倾泻而出。 “砰!” 这一次不是凡尘之火,没有火苗高窜,浓烟罩顶,而是失衡的力量碰撞,直接在厨房内炸开。 小甲迅速挡在唐择玉身前,手中灵符金光一闪,飞射的灵光一窒,时光倒流,厨房再次恢复原样。 接连两次失败,唐择玉盯着自己的手,陷入沉思。 他的操作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的神魂。 他之前不需要如此细致地操控神魂,并没有察觉到异常,刚才控灵时,神魂化分千万缕,身体猛地传来突兀的滞涩感,导致他前功尽弃。 他的神魂和身体并没有完全契合,只是那点细微的间隙极易被忽视。 “是因为身体离魂太久了吗?” 唐择玉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小甲和恢复原样的厨房,眼底重新燃起斗志,嘴角微扬:“小甲,我们继续。” 小甲无声无息,不离不弃,于是今日的厨房多灾多难,乒乒乓乓的闷响和偶尔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失败的次数多了,唐择玉反而放开手脚。 小甲帮他防御,帮他复原,直到体内的复原符消耗一空,它直愣愣地面向唐择玉。 如果它是个人,如果它能说一个完整的句子,这会儿大概已经忍不住在吐槽了。 说好的早起煮饭变成了炸厨房,难怪主人要给它好多符。 唐择玉见它已经两手空空,大方地拿出自己的符箓补偿。 “放心,我已经摸到诀窍,这次肯定不会炸了。” 灵魂力量和身体的滞涩感在一次次的磨合中慢慢消失,唐择玉有感觉,再来一次,他一定能行。 小甲接过符,上手一摸,身体顿住,过了一会儿,僵硬地发出两个音:“垃圾。” 唐择玉:“……” 好歹是夺舍者拿去下聘的聘礼,虽远不及师尊所绘,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小甲嘴上嫌弃,但还是暂时把符收在它的体里,继续盯着唐择玉。 这一次唐择玉没有说大话,引火,聚灵,分神,一气呵成。 当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锅盖时,鲜香的味道飘出来。 小甲不食谷物,但能吸收那些溢出的灵气。 它的头转动着,似乎是在思索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 半晌,检索失败,它呆站在原地。 唐择玉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他细心地盛出一碗粥,放在托盘上,递给小甲道:“给我……给前辈送过去。” 小甲低头,抬头,道:“你,不去?” 唐择玉露出一点赧然之色。 他自然想去,可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此刻定然是灰头土脸,形象全无。加上刚才这一连串的动静,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面见裴寂。 “你去。”唐择玉语气坚定。 小甲不再出声,端起那碗历经千幸万苦才诞生的灵粥,朝着裴寂的房间走去。 裴寂今天醒的早,厨房那边的动静,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每一次的爆炸,他都不意外。倒是院子的其它木偶以为敌袭,严阵以待。 看着小甲端着托盘进来,裴寂的目光落在那一晚晶莹软糯的粥上,迟疑了一瞬,似有所犹豫,但最终还是让小甲放下。 小甲完成任务,无声退下。 裴寂在桌边坐下,桌上的粥卖相尚可,香气扑鼻,闻起来确实值得一试。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温和灵气裹着粥米滑入喉间,灵气溢散后,一丝无法忽略的涩味便涌上来,随后泛酸发苦。 “果然。”裴寂低语,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毫不意外道,“难吃。” 这股苦涩的味道并不是食材出了问题,也不是火候掌握不够,纯粹是下厨的人不擅此道,不懂平衡食材之间的灵气。 裴寂又吃了一口,摇了摇头,平生第二次吃这古怪的味道,如果硬要他夸一个优点,大概是其中蕴含的灵气尚可。 他一向不重口腹之欲,以往用膳,更多是为了陪唐择玉,不想他一个人显得孤单。 “要不要养个灵宠?” 裴寂在心中暗忖,唐择玉身边正好有一个,但魇鸦是吃腐食,应该不食谷物。 “罢了,还是炼个人偶。指望他自己调理身体,不切实际。” 裴寂思绪流转间,不知不觉又多吃了几口。他倒不是怕浪费,是不想辜负唐择玉的一番好意。 就是不知道唐择玉自己尝过后,会作何反应。 裴寂有些期待,这个念头刚刚转过,门口就传来唐择玉的声音。 “前辈,别吃……” 裴寂抬头,看向面带着急之色的唐择玉:烧卷的头发,沾着黑灰的脸,像只在灶膛里打过滚的花猫。 裴寂似笑非笑,用勺子盛了粥:“你好像说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十八章:炸厨房 第19章 第十九章:势均力敌 第十九章: 唐择玉僵在门口,看着裴寂面前已经吃下去小半碗的灵粥,脸颊瞬间烧红了起来,连耳根都染上一片绯色。 他本是自信满满,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肯定,所以第一时间想的是先送给裴寂品尝,自己反而不急。 结果真等他尝了一口后,那古怪的酸涩苦味在舌尖炸开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这哪里是美味? 简直称得上是毒药! 他居然给裴寂送这种东西? 他几乎是立刻冲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前辈。”唐择玉窘迫得无地自容,他快步上前,伸手就想将粥碗端走,“这,这东西实在难以下咽,你别吃了……” 他的声音带着颤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只剩下心虚。 裴寂见他面若云霞,知他此刻羞愧难当,并没有拦着他把碗拿开。 “是我学艺不精,让前辈见笑了。”唐择玉端着碗低着头,面上发烫,声音闷闷的。 裴寂语气温和,毫无嫌弃之意:“无妨,第一次难免生疏。” 不是第一次了,唐择玉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此前就为裴寂做过一次。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划过脑海,唐择玉猛地僵住。 他眼下厨艺如此糟糕,那第一次给裴寂炖的灵膳又能好到哪儿去? 可记忆中裴寂不仅面不改色地吃了,还夸他把食材的灵气平衡的很好。 他当时真以为自己极有天赋,如今回想,裴寂哪里是夸他?分明是在一堆的缺点中,挑出唯一能看的优点,哄他开心罢了。 而之后,裴寂以修炼为由,再也没给过他下厨的机会。 往事和现实重叠,唐择玉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厨艺的糟糕。 他摩挲着温热的碗壁,心地升起一股不服输的执拗:“前辈,再给我几次机会,我定能做好。” 裴寂闻言,神色有了一瞬的凝固,他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此道千变万化,非一朝一夕可成。你正是勤于修炼的年纪,不必在这种琐事上耗费太多精力。” 此话说的委婉,但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唐择玉失落地耷拉下脑袋,眼眶微微泛红,配上他脸上未擦干净的些许灰黑,眼尾一垂,黯然神伤,像只可怜的小花猫。 不过这都是表象,他心里已经暗暗较上劲,势必要一雪前耻。 裴寂没有错过他眼底的执着,额角一跳,为了日后的安稳,更加坚定要做一个专业灵厨木偶的决心。 唐择玉端着碗告退,收拾了厨房的残局后,一头扎进房间,在自己的储物袋里一通翻找,终于寻到一卷和灵厨有关的古籍,如饥似渴地看起来。 而另一边,裴寂在他出门后,悄然闪身进了堆放人偶的厢房。 他在一排排炼制好的半成品中,挑出资质较好的一个,进行最后一步的符文刻画。 一上午的光阴,在二人的各自忙碌中悄然流逝。 当唐择玉自觉颇得心得,再次重拾信心,准备再战厨房时,却在厨房门口和一个陌生的人偶狭路相逢。 这人偶和甲乙丙丁不同,身形样貌已具人形,虽说五官平平,让人过目即忘,但肌肤纹理,关节转动,无不流畅自然。 若非唐择玉对裴寂的偃偶术十分了解,都要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活人。 人偶身上颇具神韵,修为已是筑基中期,只不过这身灵力,全点在锅碗瓢盆上。 人偶先唐择玉一步占据厨房,此刻就挡在门口,手持锅铲,面上带着僵硬的微笑,语调平静无波:“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唐择玉:“……” 他似有所感,蓦然回头。 只见裴寂静立在廊下阴影处,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见他看过去,裴寂神态自若,语气坦然:“之前一时疏忽,忘了还有它在房中蒙尘。” 唐择玉轻哼一声,目光掠过灵厨身上还新鲜着的符文印记,心道:“骗人,这分明是刚出炉的。” 他垂下眼,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色的阴影,嘴角委屈地向下弯了弯,情绪低落道:“都怪我太没用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劳烦前辈特意将压箱底的灵奴请出来。” 裴寂见他委屈的小表情,面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清冽又带着蛊惑的意味:“它做饭很有一手,你不想尝尝?” 唐择玉的伪装瞬间一僵,想起昔日落霞峰上那位灵厨的手艺,迅速敛去面上的委屈,轻咳一声,语气变得诚恳:“前辈有此能人巧匠,确实是我班门弄斧了。” 灵厨专司此道,自然是做的又快又好,不到半个时辰,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就摆上桃花树下的方桌。 此时阳光正好被流云遮掩,清风徐来,拂动满树桃花,簌簌作响。 灵厨的手艺名不虚传,看似简单的几样小菜,却将食材本身的灵力和鲜美发挥的淋漓尽致,火候更是恰到好处。 唐择玉吃的心满意足,腹中暖意浓浓,灵气在体内游走,滋润着四肢百骸。 有灵厨做对比,他心里的那点不服气烟消云散。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有些时候,做人就是要适当地接受自己的不足。 唐择玉成功说服自己,打消做饭的念头。 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裴寂。 裴寂进食的动作优雅从容,筷子轻点,细嚼慢咽。 被流云遮挡的阳光又冒出来,金光透过层叠的桃花,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晕。 覆眼的鲛纱边缘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他下颌线条流畅优美,宛如精心雕琢的白玉。 唐择玉一时看的出神,夹菜的动作变得漫不经心,思绪被拉回昨夜。 灵厨是裴寂不堪他糟糕的厨艺,今日才临时炼制,那昨日他吃的晚膳是谁做的? 小甲做普通的饭菜没问题,却不会处理灵膳。 除了他们,桃花源内就只剩下一个人选。 答案呼之欲出。 意识到这一点后,唐择玉心尖像是被细小的电流电了一下,酥酥麻麻。 师尊竟然愿意为他亲自下厨。 然而最初的喜悦退去后,一丝怪异感涌上心头。 唐择玉抬手,手指轻触自己这张充满少年气的脸。他现在对于师尊而言,不过是个合眼缘的陌生人。 可师尊待他细致周到,处处为他着想,他们的相处早已超越了陌生人之间该有的界限。 难道师尊察觉到了什么? 唐择玉心里一紧,可是很快又自我否定。 师尊说过,此生和他不复相见,若是真的认出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问,还这般心平气和地把他留在身边? 唐择玉苦笑自嘲,或许师尊只是觉得“燕回”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才想照拂一二。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唐择玉喉间发紧。 “怎么了?”裴寂见他停箸走神,面上神色变化莫测,不由地问道,“不合口味?” 唐择玉骤然回神,连忙摇头道:“没有,很好吃。” 他顿了顿,抬眸看向裴寂,心底的苦涩作祟,忍不住道:“前辈,你对我这般好,若是你的徒弟知道了,他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裴寂动作一顿,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看向唐择玉,戏谑道:“也没见灵奴下饺子,怎么有股醋味?” 唐择玉被戳中心事,耳尖泛红,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羡慕他有你这样好的师尊,却不知道珍惜。若换作是我,我一定不会辜负前辈的期望。” 裴寂轻笑,目光隔着鲛纱落在唐择玉泛红的脸上,微微挑眉。 这唱的哪一出? 裴寂心中暗忖,神情高深莫测,别有深意道:“你和那个逆徒确实不同。” 他不及你万分之一,只会东施效颦,忍人生厌。 裴寂话语未尽,嘴角微微上扬。 可这话落在唐择玉的耳朵里,却变了味道,他一时心情复杂的无以复加。 夺舍者夺走了他的真我,耗尽了师徒间的温情,让过去的一切成了不能提及的伤疤。 他化身燕回的假我,在师尊的温情中,寻求真我的痕迹。 卑劣地比较,真假验证,却感受不到任何胜利的喜悦。 “你是你,他是他,不用顾虑。”裴寂见他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稍微一想便能猜透他的心思,再度开口:“人在今朝,路在当下,不要被过去所累。往前走,往前看,说不定有一天前路迷雾散尽,风景依旧。” 清冽的嗓音如同山涧清泉,抚平唐择玉内心翻腾的酸涩和苦闷。 是了,他是唐择玉,不管化身为谁,都是唐择玉。 而夺舍者是夺舍者,不管穿着谁的皮囊,终究是假货。 过去的那些错误,他迟早要纠正过来。 “我知道了,谢谢前辈。”唐择玉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脸上露出释怀的笑意。 用过午膳,唐择玉没有闷在屋内,他向裴寂请示想去周边转转,欣赏桃林景色。 裴寂颔首:“除了桃屋,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那间诡异的屋子,唐择玉印象深刻,其内阵法繁复,若没有十足的把握避开裴寂的耳目,他不会贸然一探究竟。 出了小院,唐择玉径直去了破开封印的青石板处。 此地的封印维持现状,相互纠缠的阴阳双气在嗅到唐择玉的气息后,再次热情地扑上来。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唐择玉并不急着引导修炼。他盘溪坐在青石板上,放松身心,任由两股气息在他体内进出。 玄枭感受到极其精纯的阴煞之气,兴奋地从唐择玉的影子里钻出来,羽翼微张,赤红的眼珠紧盯着眼前溢出的丝丝阴气。 【吃!好吃!】 强烈的渴求通过契约传递过来。 唐择玉伸手抚它光滑的羽毛,并未阻止,只是细心叮嘱:“你还小,不可贪多。” 玄枭乖巧地点了点脑袋,跳下青石板,踩着小碎步挪到破裂的封印边缘,张口一吞,用力一吸,大量的阴煞之气涌入它的身体,它发出舒服的鸣叫,享受阴煞之气带来的滋养和舒适。 唐择玉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片刻,确定它不会有事,气息在缓缓攀升后,放下心来。 他取出一张传讯符,借助阴阳双气引燃,袅袅青烟在灵符上方盘旋不散。唐择玉等了一会儿,青烟晃动,缓缓凝成一个雾镜。 镜子那头先是沉默,随即才传来薛涛迟疑吞吐的声音:“唐师兄……”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有另一道唐择玉熟悉的,带着咬牙切齿意味的声音插/入进来,打断了他的话:“唐,择,玉!” 是云复礼。 唐择玉微微一愣,并没有疑心薛涛为什么会和云复礼在一起。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声音轻快道:“云师弟,真是太巧了,我正好要找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十九章:势均力敌 第20章 第二十章:设局 第二十章: 云复礼的冷哼声透过雾镜传过来,清晰的像是就在眼前。那声音里的怒火,并没有因为唐择玉的热情而消减。 “唐师兄,我可真是小瞧你了。”他语带讥讽,“这才几天,又收了一个死心塌地的追随者,连我这个执法堂首席说的话都不好使,还得自己动手请人才行。” 雾镜里,云复礼阴阳怪气,他这话看似对着唐择玉生气,实则暗藏玄机,不动声色地把薛涛摘出去。 薛涛并没有出卖唐择玉,是云复礼把人扣下了。 唐择玉闻言,眼底掠过一抹了然的笑意,对此并不意外。 他给薛涛传讯符时,就有留他在中间传信的打算。如今云复礼寻来,也是好事。 “云师弟这话真是见外,就算你不动手,我也会让薛涛去找你。” “找我?”云复礼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怒极反笑,“你放我鸽子的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还敢找我?” “师弟怎么能这样想我?”唐择玉委屈辩解,“我岂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此次不是我有意爽约,是我被人追杀受伤,昏迷至今。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到和你的约定,可我难以动身,只好联系薛涛,望他能代我传递失约的歉意。” 玄衣人的追杀,此刻倒成了唐择玉一个合理失约的正当理由。 只不过他的话半真半假,让人难以分辨。 为了让云复礼相信,他装出虚弱的模样,掩唇咳嗽,连声音都弱下来,听上去语气虚浮,有气无力,真像是身受重伤的样子。 雾镜那边骤然安静下来,隐约传来薛涛压抑的抽气声。 片刻后,云复礼的声音再度响起,收敛了之前那咄咄逼人的气势,虽还是冷硬,却带着一丝隐藏极好的关切:“你在哪儿?” 唐择玉维持虚弱的语气,没有正面回答云复礼这个问题:“我被逍遥盟的人所救,眼下已不在宗门境内。” 听到唐择玉脱离险境,云复礼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态度软和下来,但语气依旧冷硬:“你当初四处树敌时,就该想到有今日的下场。” 唐择玉从善如流,态度好的让人惊奇:“云师弟说的对,是我过去思虑不周,行事莽撞了。” 他这般干脆地承认错误,让云复礼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浑身刺挠起来。 他缓了缓情绪,清了清嗓子道:“你好歹是裴长老的亲传弟子,这事往大了说,是对裴长老的不敬,你可有看清是何人所为?” 云复礼虽嘴上总和唐择玉争锋相对,心底却始终顾念同门情谊。 过去十年,他怒其不争,这才渐行渐远。 但自退婚后,唐择玉开始变得稳重,云复礼盼着他改过自新,自然不能让他白受委屈。 唐择玉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等的就是云复礼这句话。 他如今这个身份,难以接触青玄宗的内务,稍有动静,就会引人注目,实在不适合暗中调查。 但云复礼不一样,他现在是执法堂首席,做什么都不为过。 “对方金丹初期的修为,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没有看清他的模样。不过他露了破绽,应是青玄宗的弟子。” 既然需要云复礼帮忙,唐择玉就不藏着掖着。 当日玄衣人追杀他时,用的并非青玄宗的任何一种功法,想来是想误导唐择玉。 可他不该多嘴,点出唐择玉的身体状况。 唐择玉到青玄宗不过一日,在外事广场更是速战速决,就算外门有叛徒通风报信,对方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布局,精准预判他会离开。 除非这人就在外门,不仅围观了全过程,还能把手伸到执事堂,查看弟子任务记录。 “金丹期?”云复礼语气微凝,有些诧异,“可是和外门对你的悬赏有关?”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染上怒气:“外门执事真是一年不如一年,竟敢放任外人悬赏宗门弟子!此事我定要上报给宗主,严惩不贷。” “你别。”悬赏的事唐择玉没放在心上,此刻听到云复礼要上报,他想也不想地阻止,“悬赏令之事摆明了是内外勾结,我如今这身份,宗门不会大动干戈,你就算说了,最后大概率也是不了了之,白惹一身腥臊。” 云复礼以为他又犯了旧疾,畏首畏尾,不悦地冷嘲道:“你这会儿倒是大度!” 唐择玉心下无奈,他不是大度,只是不想用有限的精力去处理这种一目了然,注定牵扯不清的琐碎小事上。 有和崔冥扯皮的那点功夫,他都能办很多事了。 “追杀我的人和这两方没有任何关系。”唐择玉抛出最关键的信息,转移云复礼的注意力,声音沉下来,“云师弟,我如今能信任的人只有你。宗门内渗入了一股不知名的势力,他们很危险,你务必小心。” 镜子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只能听见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半晌,云复礼再度开口,带着洞悉原委的了然:“老实说,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见我?而是要我来外门,亲眼看一看外门的混乱?” 唐择玉一顿,话题怎么绕回来了? 虽然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但肯定不能承认。 他面不改色,立刻虚弱地咳嗽起来:“怎么可能?我是真的受伤了,有心而无力……” 云复礼冷哼,这次显然没有全信,却没有继续深究。 他道:“外门的事我已经知晓,你说的我也会查。你……你别死在外面了。” 唐择玉垂下眼,目光落在掌心缠绕的阴阳双气上,低声笑道:“有你这个英明神武的师弟护着,我一定不会有事。” “油嘴滑舌。”云复礼知道他是什么德行,轻斥了一句,声音却不自觉地舒缓下来。 雾镜的边缘荡漾出涟漪,变得模糊,符箓的金光开始黯淡。 唐择玉知道传讯符撑到极限,运转灵气又稳固几息,不再和云复礼贫嘴,语速加快道:“那人不敌逍遥盟弟子,用秘法逃脱,短期内定然元气大伤,你可以暗中排查近期闭关,称病或者受了重伤的弟子。不止是金丹期,筑基期也有可能。” “你怀疑他隐藏了修为?”云复礼立刻捕捉到关键。 唐择玉颔首,目光锐利:“狡兔三窟,不得不防。” 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显露自己的真实修为? 云复礼沉默片刻,认可唐择玉的这个判断,没在多言。 传讯符的最后一点金光耗尽,化为粉尘,雾镜随之破碎,丝丝缕缕地飘散在风中。 唐择玉轻轻捻去指尖残留的符箓气息,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此番通过薛滔直接联系上云复礼,以云复礼的心性,知道薛滔和他有旧,定会暗中照拂。 无形间傍上这样一个靠山,这对没什么根基的薛滔而言,是个不小的助力。 他要是够聪明,就该知道如何利用这点优势。 杂事既定,唐择玉转而看向一旁仍在大吃特吃的玄枭,心念一动。 玄枭停下继续吸纳阴煞之气的动作,抬头看向他。 唐择玉招手,拍拍身侧的空地,玄枭立刻会意,张开翅膀,一个滑翔飞去,落地时还不忘打个饱嗝。 唐择玉摸着它光滑冰凉的羽翼,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精/光,低声吩咐道:“让盯着青玄宗的羽族重点收集和云复礼有关的消息,盯紧所有想对云复礼不利的人。” 羽族的耳目虽广,却不懂人心险恶,收集的消息过于杂乱,难以抓住重点。 但现在有了云复礼这个诱饵就不一样了,它们的视线有了焦点,所有顺着云复礼延伸出去的线索,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都将串联起来,形成一个网域。 裴寂说过,这群玄衣人无孔不入,藏的极深,轻易不会露出破绽,连他的朋友都感到棘手。 既然如此,唐择玉便亲自给他们布下一个无法拒绝的局。 以云复礼为饵,引蛇出洞。 以满天羽族为眼,静观其变。 他倒要看看,面对随时可能被查的局面,这些人能忍耐到几时!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精心凝神 第二十一章: 青玄宗外门,紫竹林。 雾镜破碎,最后一点灵光消散在空中。 云复礼负手而立,面上的寒意并没有因此缓和,反而更加凝重。 他那日接到唐择玉那封外事广场一续的传讯时,心中已有疑虑。 唐择玉传讯有一个小习惯,字越少,事越大。 联想到他失踪多日,云复礼心中隐隐不安,当天安排好执法堂事务,翌日一早便悄然抵达外门。 自他担任首席后,诸事繁杂,他还没顾得上梳理外门庶务。 如今既然来了,他自然要一探究竟。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外事广场井然有序,执事殿弟子各司其职,办事效率颇高。 执事长老对他的突然造访没有任何的怨言,一直笑脸相迎,应对得体。 云复礼对外门并非一无所知,见处处完美反而心生疑窦。 他不动声色,想着先见了唐择玉再说。不曾想他在外门守了一日,唐择玉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心中已然不快,但想着唐择玉如今的身体状况,又按下那点怒气,耐着性子去茅草屋等了一夜。 不想时至天明,依旧空无一人。 云复礼不曾被唐择玉放过鸽子,盛怒之下,心里不安也愈演愈烈。 他再次前往执事堂,结果可想而知,那群人以为他回内门了,故态复萌,散漫懈怠。 不仅又把门口的隔音阵布起来,还公然刁难前来办事的外门弟子,明目张胆收受贿赂。 云复礼当场震怒,灵力威压席卷大殿,骇得一干人等面如土色。 与此同时,一个惊悚的念头划过他的脑海:他来外门是私事,故而没有惊动任何人。可昨日的那出好戏,明显是有人洞悉了他的行踪,精心编排给他看。 “好,好得很。” 云复礼心中冷笑,面色冰寒。 他强压怒火,调阅任务记录,发现唐择玉在约见他那日,接了一个长期的宗门任务,已不在宗门。 云复礼豁然开朗,唐择玉不是诚心要见他,他的目的是要云复礼看见外门乱象。 随后,云复礼又获悉了外事广场发生的事,知道唐择玉以符箓震退多名筑基弟子,他心中更是止不住地惊讶。 旁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 他亲自给唐择玉把过脉,他的身体受伤严重,如果没有天才地宝将养,修复经脉,绝无修炼的可能。 短短数日,伤有没有养好都难说,怎会立于不败之地? 云复礼心中疑云密布,把当日和唐择玉有过接触的人一一排查,最后锁定了薛滔。 原因无他,其他人或多或少对唐择玉的悬赏令感兴趣,只有薛滔是个例外。 云复礼旁敲侧击没得到答案,干脆寻了个不大不小的过错,把人扣下。 这一扣就是一夜,在唐择玉的传讯符亮起前,薛滔还在思考如何脱身。 眼下,云复礼目光如炬,看向一旁神色紧绷的薛滔,道:“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有人欲对唐择玉不利。你既然敬重他,肯定不希望他身陷险境。我是唯一能帮他的人,你还是不愿言明他交代你何事?” 薛滔之前不配合,是担心坏了唐择玉的计划,现在知道了唐择玉的态度,他并没有固执己见,思忖片刻后,说出唐择玉希望他拉拢洪客三人的事。 云复礼听完,并没有讥诮薛滔不自量力,眼中掠过一丝沉吟。 外门如今歪风邪气见涨,如不遏制,日后定成大患。 唐择玉既引他出面,就不会袖手旁观,如此他帮薛滔一把,也不是不行。 云复礼心中很快有了主意。 “回去好好准备,不日我将进行弟子考核赛。”云复礼抬眸,望向外门略显阴沉的天空,冷声道,“青玄宗一向是能者居上,岂容碌碌无为之辈滥竽充数?” 云复礼打定主意要拿执事堂开刀,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外门不敢得罪他,内门纵然有些微词,也无人真敢阻拦。 不同于唐择玉就裴寂这一个靠山,云复礼大有来头,对外他家族势力庞大,和青玄宗不相上下,对内他师尊是一峰峰主,和裴寂同为化神期。 他自己亦是金丹大圆满。 若非如此,唐择玉也不敢这般坑他。 有云复礼坐镇,外门的弟子考核迎来了久违的公正。 在团队考核时,云复礼有意把薛滔、洪客,刘杰以及严冲四人分在一起。 他能帮薛滔的就那么多,能不能把握住机会要看薛滔自己。 倘若他有此良机还一事无成,云复礼和唐择玉都要重新考虑他的能力。 这边云复礼在大刀阔斧地改革,另一边唐择玉也没闲着。 经过两日的努力,他的修炼亦到了关键时刻,阴阳双气同时重塑了左右两侧的经脉,使其变得宽阔而坚韧,只差最后一点融合,他就能拥有全新的经络。 然而就是这最后一点,却成了天大的难题。 这两股力量到了此时还是水火不容,盘踞在他新生的经脉和气海中,泾渭分明。 这使得他体内的灵气无法自行运转周天,更别提通过功法炼化提升。 他依旧不能修炼,只能从天地间借用灵气。 而这个借用的灵气,受限于消散的道基,只能存储到练气大圆满,无法筑基。 唐择玉几番尝试,欲单独引入一股力量,却发现失去另一方的制衡,那力量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完全不受功法控制,不仅无法运转,还会撑的经脉阵阵刺痛。 试行到最后,经脉虽无恙,唐择玉却一身酸痛,到最后连手都抬不起来,还得玄枭送他回去。 他无奈只得暂停修炼,埋首院中古籍,寻求破解之道。 这一耽搁又是两日,裴寂把他的反常尽收眼底。 这日同桌用膳,裴寂见他依旧神思不属,食不知味,开口道:“近日身体调养的如何?” 唐择玉恍然回神,忙道:“多谢前辈关怀,我的伤势已无大碍。” 这是句实在话,灵厨可不只是做饭好吃,它制作的灵膳灵力精纯,可以滋养身体,唐择玉身上的暗伤和受刑带来的后遗症都好全了。 裴寂微微颔首,放下筷子,似随意问道:“可通符箓之道?” 唐择玉抬眸,心生疑惑,但面上仍是恭敬之色:“曾学过一段时间。” 他画符还是裴寂教的,只是他不专此道,只从裴寂手上学了个皮毛。 裴寂道:“我需要几张驱邪符,可会?” 驱邪符是最基础的符箓之一,对灵力的要求极低,常被仙门分发给辖地内的百姓驱邪镇宅。 唐择玉难得能帮裴寂做点什么,没有多想,满口答应下来:“晚辈可以一试。” 左右他的难题一时解不开,一味苦思冥想反而越陷越深,倒不如做点旁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 说不定转换心境,就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饭后,小甲将桃花树下的方桌收拾妥当,备好符纸,符笔和朱砂。 裴寂坐在一旁,示意唐择玉先画一张出来给他看看。 唐择玉拿起笔,笔尖沾满了朱砂,他悬笔凝神,在心里勾勒了一遍驱邪符的符文,随即落笔。 笔走龙蛇,朱砂如血,一气呵成。 小甲将符箓呈给裴寂。 唐择玉望着裴寂平静的面容,恍惚间仿佛回到少时被考核修炼的时光,不由得屏息凝神,心中竟生出几分久违的紧张。 裴寂的指尖拂过符纸,感受到其上内敛的灵光,评道:“形神皆备,灵韵自成。再画九张,凑个十数。” 唐择玉依言而行,很快完成。 裴寂让小甲把符收好,道:“下次去采购时,赠予周边百姓。” 小甲应声:“好。” 裴寂的视线转回唐择玉身上,又道:“除了这个,可还会其他符箓?都画给我看看。” 唐择玉提笔犹豫了一瞬,只挑了一些练气期专研的低阶符箓绘制。 如果遇上稍微复杂一点的,他还会故意凝滞笔锋,留下重墨的瑕疵,伪装新手的生涩。 裴寂一一接过审视,瞧见他不经意的败笔时,嘴角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不错,小小年纪就掌握了这么多种符箓,实属难得。”裴寂依旧把符纸递给小甲,让小甲存起来。 唐择玉谦逊道:“前辈谬赞,我这点和前辈比起来,无异于萤火之光和皓月之辉。” 裴寂的视线透过鲛纱落在唐择玉的身上,凝视片刻,忽然道:“你我相识就是有缘,正好我最近悟出一道符箓,于你或有精进之处,可愿学?” 唐择玉闻言,眼神一亮,倒不是对符箓感兴趣,而是裴寂很多年不曾教过他画符了,更多是给他玉简,让他自己参悟。 没想到成少年郎还有这个好处,他都有些怀念那样的日子了。 “我愿意学。”唐择玉立刻应声,帮裴寂备好符纸和符笔。 裴寂起身,他并没有去拿桌上的东西,而是缓步走到唐择玉身后,温热的胸膛贴上唐择玉的脊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盖他执笔的右手。 “闭目,凝神,以心观之。” 低低沉沉的嗓音落在唐择玉耳畔,气息拂过耳廓。 他浑身一僵,几乎能闻到裴寂身上的冷香,耳根瞬间染上薄红,心如擂鼓,连话语都变得磕绊: “前,前辈……” 裴寂感知到他的窘迫,却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依旧在他耳边道:“静心,此符繁复,我只教这一次。” 听到只有一次机会,唐择玉立刻收敛了那些旖旎心思,将翻涌的杂念强行压下。 他深吸一口气,沉下心,闭上眼睛,不再陷入外界的困扰中。 裴寂铺开一张新的符纸,引着唐择玉的手落笔。 随着赤色的朱砂在符文上显现,桃花林的风不安地躁动起来,四周的灵气受到牵引,汇聚在唐择玉的笔端,磅礴的生机下,又隐隐透出一股煞气,交织流转。 唐择玉闭着眼,神识被运行的笔迹深深吸引。 裴寂引导着落在纸上的每一笔,都被烙印在神魂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灵力在符文脉络间的走向。 更令他心惊的是,气海内暂存的灵气没有涌动,反倒是占据了经脉的阴阳两气在符文的运行下开始运转,它们在各自的经脉上流动,汇聚到唐择玉的手心,跟着天地间扬起的阴阳气息交融共鸣。 唐择玉的感觉很玄妙,他觉得自己不是在画符,而是在描绘自身的经脉,引导两股灵气和谐流转。 在他的识海中,一道繁复无比,首尾相连的金色符文逐渐亮起,熠熠生辉。 紧接着,一道灰色的镜像重影自金纹下浮现,二者灵力运行轨迹一正一反,互为首尾。非但没有冲突,还并行不悖,循环返复,生生不息。 唐择玉心有所感,灵台一片清明,困扰他多日的迷雾似被拨开一角。 然而这样的顿悟如同流星般短暂,他还没完全抓住,心神就被拽回现实。 符文已到末尾,裴寂握着他的手,落下最后一笔,勾勒出符脚。 唐择玉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结构奇特的符箓,左右纹路看似颠倒,却又完美衔接,浑然一体。 他觉得莫名的眼熟。 电光石火间,他猛然想起,那夜逼退玄衣人的最后一张符箓,便是眼前这个。 寻常符箓用单一的灵气就可以驱使,可当夜在他使用这张符箓时,他体内的两股力量都有反应,他一并融入符纸中炸开,才使得力量格外震撼。 而在刚才画符之时,他体内的阴阳两气也在流动。 唐择玉转头看向裴寂,目光灼灼道:“前辈,这是什么符?” 裴寂已松开唐择玉的手,往后退了一小步,衣袂微动,道:“此符名为阴阳玄符,内含阴阳双纹,你目中所见只是阳符,用神识才能看见隐藏的阴符。” 唐择玉闻言立刻释放出神识,果然看见符文下隐藏的镜像重影。 他拿起符纸,摩挲着边缘,喃喃道:“阴阳之气相生相克,如何才能平衡?” “顺应规律,不强加干涉。”裴寂的声音清冽如泉,“阴阳之气,一明一暗,一正一反,各行其道,互不干扰。但又同根同源,相互依存。平衡不是强行糅合,而是让它们各安其位。” 唐择玉蓦然抬首,眼中精/光大盛,刚才的模糊感悟在裴寂的点拨下,瞬间贯通。 他之前只想着融合两股力量,融合失败后便想着驱逐,从未想过让它们并行共存。 修士经络,除显脉外,还有一条隐脉。只是隐脉天生闭塞,除非有天大的机缘,否则难以开启。 阴阳二气既然能修复他断裂的显脉,为何不能冲击他的隐脉? 心念电转间,唐择玉豁然开朗。 裴寂看出他有所顿悟,不等他开口,便悠然转身,“今天就先学到这里,这张符留给你领悟。” 唐择玉郑重地收起那张阴阳玄符,眉开眼笑:“多谢前辈。” 裴寂嘴角微勾,摆摆手,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待他身影消失,唐择玉身形一闪,化作流光掠向桃林深处。 此法若成,他重塑道基指日可待。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醉酒 第二十二章: 桃林深处,落日熔金。 唐择玉盘膝坐在青石板上,没有第一时间引气入体。 他拿着裴寂所赠的阴阳玄符,神识沉入其中,反复临摹,感悟符纹的契合相生。 阴阳之气,共生天地,如同这世间的生死循环,四季轮回,此消彼长,动态平衡。 “阴阳……轮回……” 唐择玉低声喃语,思绪飘远。 他曾无数次游走在生死边缘,体验过死亡时的痛苦绝望,也追逐过生命的热烈温暖。 在他身上,生与死的界限一向模糊不清,这阴阳二气,又何尝不能共存一体?就如同两条并行的江河,各行其道,但最终都将汇入大海。 他该做的不是融合或驱逐,而是另开经脉,以行循环。 “显脉为阳,主肉身体魄,汲太阳之力,为修道正途。隐脉为阴,主神魂幽魄,引太阴之气,可为隐径并行。” 唐择玉的思绪逐渐清明,如同拨云见日:“既然不能同道而行,就背向追逐,各行其道,互不干扰。” 心念既定,唐择玉不再犹豫,他收起阴阳玄符,放出玄枭护法。 有玄枭相守,他收敛所有的杂念,将全部的心神沉入体内,浩瀚的神魂之力如无形的触须,在他体内游走探索,寻找那条和命魂紧密相连,又天生闭塞的隐脉。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又精细的过程,隐脉关乎神魂,稍有不慎,便会给神魂造成损伤。 唐择玉富有耐心,他彻底放松对身体的掌控,不再试图引导,而是如同一个旁观者,任由阴阳二气在体内自然流转。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在过去他濒临死亡的那些时刻,阴煞之气自发入体,是否就是从隐脉中通行? 故而在他开始修行后,显脉占据主导,隐脉随之沉寂,阴煞之气不再主动入体? 思绪流转间,唐择玉细心感知。 果然,没有功法这个外力强行约束,入体的阴阳两气在一开始的相互排斥后,各自循着不同的轨迹运行,泾渭分明。 在这种奇特的共生状态下,唐择玉的神魂和隐藏的隐脉产生一种玄之又玄的微弱共鸣,一条虚幻的,却又真实存在的经脉网络在他的感知中逐渐清晰起来。 唐择玉心头一凛,立刻心分两用,一念引导天地灵气融入被修复拓宽的显脉,顺行周天,另一念则牵引阴煞之气,使其逆流而行,回归气海。 阴气在气海短暂盘旋后,凝聚起一股锐利的冰寒之力,化作冰针刺向刚刚感知到的隐脉关隘。 “嗡。” 唐择玉的体内响起一声震鸣,阴煞之气和隐脉屏障产生猛烈的撞击,剧烈的震荡冲击神魂,带来针扎般的细密痛楚。 唐择玉面色一白,气血翻滚,但他心志坚定,并没有因为这点痛楚就放弃,咬紧牙关,继续催动阴气,持续冲击那道屏障。 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他的身体传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阴气冲破了隐脉的关隘,那原本死寂的隐脉苏醒。 刹那间,积蓄已久的阴煞之气寻到归处,如同决堤的河流,汹涌地汇入隐脉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显脉中的灵气似乎受到某种牵引,慢吞吞的流速陡然加快,对经脉进行最后的巩固融合。 唐择玉身躯剧震,他清晰地感知到,体内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又完美互补的循环系统。 他没有迟疑,立刻运转功法,以气海为起点,显脉中的灵气顺行,锤炼他的肉身。隐脉中的阴煞之气逆行,滋润神魂。 起初还有些滞涩感,运行的并不流畅,等他耗费心力,磕磕绊绊走完一个小周天,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神魂和肉身都传来强烈的疲惫感。 不过这份付出并非一无所获,两股不同的力量经过初步炼化,最终汇入丹田时,奇妙的变化还在继续。 它们不再水火不容,而是相互缠绕,形成一个微小但稳定的黑白双色气旋。 这不再是借来的力量,而是真正属于唐择玉的修行之力,他能引气入体了。 巨大的喜悦充斥在心间,唐择玉没有就此收手,而是彻底放开身心,全力运转功法,天地间的阴阳两气受到牵引,潮水般涌入他的身体。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第二次的运转顺畅很多,接着就是第三次,第四次…… 他很快陷入忘我之境,对双脉的掌控越发熟练,体内积攒的灵气飞快增长。之前借用,无法炼化的灵气,也在这个过程中被转化,吸收。 原本枯竭的气海,再度焕发生机,唐择玉的气息随之攀升,丹田内的气旋不断凝聚,壮大。 守卫的玄枭察觉到天地灵气波动异常,警惕地回头,赤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唐择玉,在确定他的气息在平稳增强后,才安心地扭过头去,继续探查四周的动向。 外界时光飞逝,唐择玉却无知无觉,等太阳落了又升,升了又落,第二个月上梢头的深夜,他才睁开双眼。 他一次性吞噬了太多的灵气,经脉被撑的饱胀刺痛,迫使他从那种玄妙的境界中抽离。 他眸中精/光闪烁,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深邃内敛。 他缓缓抬起手,心念微动,一缕黑白泛灰的灵气浮现在掌心,它既有灵气的灵韵,又暗藏阴气的锐利。 “一口气冲击到了练气七层,照这个速度,筑基指日可待。” 唐择玉感受到体内奔腾的力量,低声自语,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 困扰他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前路豁然开朗。 他现在不仅能修炼了,还能在单脉和双脉并行之间自由切换,不受力量体系的限制。 “阴阳之道,果真玄妙。” 唐择玉缓缓握拳,掌心灵气消散,月光流水般倾泻而下,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已非少年体貌。 这是他冲击隐脉带来的改变,隐脉和易容丹的药效冲突,他要运行隐脉就不能服用易容丹。 不过问题不大,唐择玉发现隐脉之力本身就能隐匿或改变神魂气息,防止被人窥/探本源。 这意味着他只需要用寻常手段改变容貌,就算有人起疑,也难以从神魂层次看穿他的伪装。 这可比有时效性,同样是模糊神魂气息的易容丹稳定多了。 一次性解决了两个隐患,唐择玉心情大好,心念微动,玄枭从暗处无声无息地奔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腿,随即化作黑雾融入他的影子。 他站起身,浑身的肌肉立刻传来阵阵抗议的酸痛。这是短期内吸收了太多的灵气,造成的灵气反震。 他按着酸痛的臂膀,不合身的衣服汗津津地贴在身上,黏腻不适,强烈的疲倦感更是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此时此刻,一张除尘符并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他只想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彻底舒缓身心。 唐择玉想到就做,身形一闪,已循着记忆中的路径而去。 月色幽幽,穿过四周的桃花树,细碎的银辉洒落在氤氲着灵雾的水面上,照出一圈圈的涟漪。 这处泉水是裴寂建造桃花源时,引此地的地下灵泉而成,池底刻有不同功效的聚灵阵法,水温宜人,灵气温和,最适合缓解疲劳。 唐择玉也是一次修炼晚归后,被小甲告知此地。 他全身浸入水中,温凉的泉水冲刷着身体,带走身体的倦意。 他靠着岩壁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舒服地闭上眼,感受这份宁静。 晚风徐徐,似有冷冽的花香浮动。 忽然,身侧传来细微的响动,唐择玉警觉地睁开眼,循声而望。 清冷的月辉下,裴寂一袭白衣,飘然出尘。他今夜没有戴鲛纱,眉间的朱砂痣格外显眼。 在他身后,小乙手持香炉,小丙捧着叠放整齐的干净衣物,小丁则托着酒壶杯盏。 唐择玉悚然一惊,浑身肌肉瞬间紧绷,汗毛倒竖,他此刻已经来不及改变模样,电光石火间,只能暗中运转灵气,尽可能地掩盖神魂气息。 裴寂也察觉到他的存在,脚步微顿,神色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收敛了情绪。 他摆手示意木偶们停在原地,自己则缓步朝着池边走来。 唐择玉僵在水中,赤身裸/体,无处可退。他看着裴寂一步步靠近,只觉得那脚步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紧张地喉结滚动,后背渗出冷汗。 此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师尊若是在此刻认出他,他该怎么办? 万幸,裴寂在离他还有三步的距离时停下,神色并无异常,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你这两日都在林中修炼吗?气息增强不少。” 熟稔的口吻让唐择玉紧绷的神经稍缓,他如今是练气七层的修为,气息变化明显,裴寂能看出来并不奇怪。 “那日受前辈点拨,心中感悟良多,不敢懈怠,故而静心修炼了两日。”他垂眸作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悟性不错。”裴寂对他,从不会吝啬自己的肯定。 唐择玉疏通经脉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他原以为要费点功夫。 不过转念一想,唐择玉本就亲和阴气,是要比常人容易很多。 他心生欣慰,唇角微勾,面上划过一抹笑意。 说话间,他抬起手,解开衣带。 素白的外袍、中衣层层滑落,堆叠在池边光滑的石头上。 唐择玉瞳孔骤缩,几乎是下意识地闭眼。 下一刻,耳边传来入水的声音,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羽毛般擦过他的肌肤。 他清晰地意识到,裴寂此刻赤身**地在他身侧。 热气轰地一下涌上来,瞬间烧得他面红耳赤。 他僵着身体不敢妄动,生怕欲盖弥彰,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 。 裴寂似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窘迫,指尖溢出金色的灵光,催动池水中的聚灵阵,一池的水热起来,不消片刻就雾气氤氲。 小丁端着酒走到二人之间的空地上跪坐,给裴寂斟满一杯酒。 裴寂拿起白玉杯,面向唐择玉的方向,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要来一杯吗?” 唐择玉这才敢睁开眼,氤氲的水汽中,映入眼帘的是裴寂肌肉线条优美的手臂和白皙的胸膛。 唐择玉喉结滚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对上裴寂的脸。 离得近了,又没有鲛纱的遮掩,唐择玉这才看清,裴寂的眼不复以往的琉璃清透,而是一片灰白。 看向他时,视线看不出焦距,木然无神。 唐择玉心口一窒,细细密密的刺痛涌上来,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触碰裴寂的眼睛。指尖带起的水珠顺着修长的手指往下汇聚,划过手臂,最后滴落入水。 唐择玉猛地惊醒,手臂僵在半空中。 裴寂恍若未觉,只是又将酒杯往前递了递:“这是我从宗门带出来的醉仙酿,口感柔和,你可以试试。” 唐择玉手指微蜷,他压下喉间的涩意和心头的酸楚,手臂在空中转了个弯,接过酒杯,垂首道:“好。”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唐择玉心中苦涩,仰头一饮而尽。 小丁见状,默默地给他续酒,裴寂没有阻止,另取了一个杯子。 唐择玉借着酒液压下翻滚的情绪,他并未看见,在他饮酒时,裴寂空洞的视线正缓缓扫过他肌肉紧实的胸膛,寸寸上移,落在他的脸上。 剑眉星目,俊朗非凡。 沾了酒液而显得水润光泽的唇,更是引人注目。 裴寂晃动着手上的白玉酒杯,敛去眼底的笑意,神色怡然自得。 果然还是这张脸顺眼,光看着就让人心情大好。只是那道神魂维持着少年郎的气息,使得内外不一,格外别捏。 几杯酒水下肚,又被水池里氤氲的灵气热熏,唐择玉面上的绯色就没下去,紧绷的神经被酒意融化,渐渐松弛下来,先前的紧张荡然无存。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裴寂,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眷恋和依赖。 他划水靠近,借着酒意,轻声问道:“前辈,你的眼睛也是那个逆徒伤的吗?” 裴寂抿了一口酒,语气平淡:“算是。” 虽不是那个人亲自动手,但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还痛吗?”见裴寂没有排斥他的靠近,唐择玉胆子大起来,在酒力的催化下,他轻颤的手指轻轻地落在裴寂的眼睛上,语气中满是心疼,“要怎么样才能治好它?” 裴寂感受到他手上的湿意,忍住眨眼的冲动,视线微垂,落在唐择玉的脸上,神情玩味:“想医我?” 唐择玉点头,眼神因为酒意有些迷离,却又带着十分的坚定:“想!” 裴寂轻轻拿开他的手,顺势给他切脉,感受到肌肤下强健有力的脉搏,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可你现在这修为医不好我,想医我要先结丹。” “我会的。”唐择玉有点晕,他晃了晃头,整个人好像舒适过头了,身体软绵绵地使不上劲,但他还是坚持道,“我能结丹……” 话音未落,强烈的眩晕感彻底涌来,他身体一软,向前栽倒。湿热的唇不经意间擦过裴寂耳畔。 裴寂长臂一揽,稳稳地拖住他倾倒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们肌肤相贴,亲密无间。 裴寂放下酒杯,无奈地摇头:“都说了是醉仙酿,三杯就能放倒练气期,还以为自己是海量的金丹修士吗?” 他低头,眼神带着宠溺的笑意,凝视唐择玉毫无防备的睡颜。 半晌,他抬起手,手指拂过唐择玉的唇,轻抬起他的脸,声音低沉而温柔:“欢迎回来,乖徒儿。” 推推专栏的完结文: 同类型《吸一口病美人师尊续命》 师尊攻:《炮灰师尊稳拿反派剧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醉酒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赠尔桃树 第二十三章: 喝酒误事。 唐择玉一觉醒来,头痛欲裂,他盯着竹子联排的屋顶,昨夜零碎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雾气氤氲的温泉,裴寂近在咫尺的胸膛,自己大胆伸出的手,以及最后他朝着裴寂的方向一头栽倒…… 他都做了什么? 唐择玉的耳朵热起来,抬手捂脸,恨不得把昨夜那个孟浪的自己挖个坑埋了。 喝酒就喝酒,怎么能情不自禁? 他不禁一阵窘迫,正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冷静冷静,就听见“吱呀”一声,抬头看去。 房门被推开,小甲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 看见唐择玉已经醒了,它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端出白瓷碗走到唐择玉面前,道:“醒酒汤。” 唐择玉看过去,碗里是褐色的汤汁,散发着清苦的药香。 他端起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压下去后,是回甘的清甜,和过去在落霞峰喝过的一般无二。 温和的灵力舒缓了他的不适,刺痛的额角像是被一只轻柔的手安抚。 小甲看着他喝完,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道:“主人,见你。” 唐择玉端着空碗的手微微一僵。 裴寂特意让小甲交代这句话,难道是他昨夜醉酒以后,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无数的念头从唐择玉的脑海中闪过,让他心绪杂乱。 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空碗还给小甲,道:“知道了。” 待小甲离开,唐择玉起身下床,灵气在体内游走,不消片刻,骨骼和面容发生细微的变化,他又恢复那副少年模样。 他取出一套干净的常服换上,净面梳洗,确定衣冠整洁,看不出宿醉的狼狈后,这才心怀忐忑地出门去见裴寂。 裴寂不在屋内,而是在院外最大的那颗桃花树下,指尖夹着一枚黑子,正在自我博弈。 他今日穿的素净,浅蓝色的衣袍外面,罩了一层清透的纱衣,在晨曦的照耀下流光溢彩,格外好看。 唐择玉缓步靠近,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覆眼的鲛纱上,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昨夜的温度,心底像是有羽毛在轻挠。 他依稀记得裴寂说眼睛能治,或许可以找机会再问问。 唐择玉收敛心神,恭敬行礼:“前辈。” 裴寂闻声抬头,瞧见又是少年扮相,执棋的手微微一顿,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化作一句带着探究的疑惑:“你这是……” 几个意思? 唐择玉低头看了看自身,没发现异样,心下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裴寂沉默,现在是神魂外貌里外如一了,没有不妥。 所以昨夜是忘记易容,恰好被他撞见? 他心下了然,徒弟还没打算和他坦白。 “前辈,我酒量不好,若是昨夜喝醉之后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你海涵。”唐择玉见他不语,想到昨晚上的事,连忙主动请罪,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裴寂听出他话中的试探和心虚,没有为难,从善如流道:“不用紧张,你喝醉以后,我就让灵奴送你回来了。” 他面不改色地撒谎,其实是他自己给人换了衣服,把人抱回来。 听到是灵奴送自己回来,唐择玉心里五味杂陈,一面庆幸师尊没有亲力亲为,察觉到他的异样,一面又止不住心头的失落。 裴寂抬手示意他在对面坐下,灵力微动,一个装满白子的棋奁出现在唐择玉手边。 “醉仙酿口感柔和,但后劲绵长,我让灵厨给你做了醒酒汤,喝完以后有没有感觉好点?” 唐择玉如今只有练气期的修为,醉仙酿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太烈了。 “好多了,多谢前辈关心。”唐择玉拿起棋子,自然地接上裴寂的棋局往下走,“我听小甲说前辈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裴寂落下一子,语气平常:“今日有远客来访,你……” 他顿了顿,眼前的场面和预想的不同,那句你随我去一见,说不出口了。 唐择玉来了那么久,除了云复礼,不曾见过外人。 听见有远客,裴寂还特意叮嘱,他心下一紧,道:“可是我留在这里不方便?” “不是。”裴寂尊重徒弟的选择,既然他还不想明牌,裴寂也不逼他,只得让一些安排作罢,“不用回避,你同往常那般便可。” “能让前辈如此珍视,想必是个很重要的朋友。”唐择玉试探道,“不知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裴寂摩挲着手上的棋子,想到过去种种,意味深长道:“希望你们可以好好相处。” 这话听着有些古怪,唐择玉瞬间想起不日前遇见的李从云,心头猛地一跳,这个远客不会是处处看他不顺眼的朝闻道吧? 唐择玉陪着裴寂下了几盘棋,一上午的时光悄然而逝。 午膳后,裴寂回房小憩,唐择玉便又去了桃林深处。 他连日修炼,玄枭一直寸步不离地护/法,这两日并没有往返青玄宗和桃花源。 如今他的修为恢复到练气七层,对外界的感知更敏锐,玄枭不用时时刻刻守着他了。 唐择玉把玄枭放出,玄枭抖了抖羽毛,连日吞食阴煞之气,它的体型大了一圈,羽翼边缘的虚雾范围更广,气息也凝实不少。 它在唐择玉的脚边蹭了蹭,发出欢快的鸣叫。 唐择玉摸着它的头,道:“青玄宗最近有什么消息?” 玄枭仰头发出一声啼鸣,唐择玉手背上的符文闪过微光,无数飞鸟的记忆涌入他的识海。 他仿佛化身成了一只只飞鸟,飞跃山川河流,在高空中俯瞰青玄宗外门,那些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尽收眼底。 云复礼雷厉风行,重新选拔执事殿的执事弟子,清查这些年的外门庶务,特别是弟子考核和任务交接。 这一查,问题接二连三,涉事弟子众多,还牵涉到外门的一些长老。 这要是换个人,想着法不责众,找个由头就过去了。 可偏偏是云复礼。 他可是个较真的人。 那些人应该也清楚这一点,私下想办法对付云复礼。 事情查出来不到一日,内门突然召云复礼回去。 内门的屏障会阻挡神识的探查,鸟群一入内门,就和玄枭失去了联系。 记忆到此中断。 外门的混乱比唐择玉预料的还要严重,竟然能轻易将云复礼调离,可见内外勾结,非外门一条蛀虫。 唐择玉详细翻看了关于弟子考核的部分,并没有发现形迹可疑之人,参加考核的弟子中也没有重伤之辈。 难道是他想错了? 唐择玉心生疑虑,将外门的布局再次从脑海中过了一遍,很快寻到一个被云复礼遗漏的地方。 外门弟子冲击金丹的天竞峰。 这里资源独立,有很多灵气充足的修炼室,原则上是只提供给筑基大圆满的弟子,但若是守峰长老被买通,就会是一个绝佳的藏身疗伤之地。 “盯紧天竞峰。”唐择玉低声吩咐玄枭,“云复礼不在,我需要更多的眼睛。” 玄枭点头,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光影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掠出桃花源。 它身为羽族,速度自是一绝,来回往返不需要太多时间。 放走玄枭,唐择玉没有在桃林中久留,起身返回。 玄枭飞出桃花源,和一道疾驰而行的流光擦肩而过。 那道流光微顿,传出一声带着疑惑的低语:“魇鸦?” 话音未落,流光复又往前,很快便降落在裴寂的小院里,显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背负长剑的道人,身着一件灰色的素面道袍,领口和袖口用丝线绣了剑形纹路,身形挺拔如松,肩宽臂长,发冠高束,面容坚毅,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 他刚一落地,便扬声笑道:“裴寂,本尊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他目光扫过院落,瞧见四个木偶在帮一个灵厨处理灵气浓郁的食材。 “厨子?”朝闻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裴寂什么时候需要灵厨了? 难道是知道他要来,特意请他一饱口福? “裴寂,我以前来时,怎么没见你这般客气?这次竟然还准备了好菜。有好菜怎么能没有好酒?我要喝你珍藏的碧月流光。” 朝闻道大笑着往里走,刚踏出两步,脚步却猛地顿住,豁然转身,周身剑气凌然,搅动满地落花,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刺向院门口。 唐择玉刚推开院门,就觉得一股浩瀚剑势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逼退。 他稳住心神,对上朝闻道审视的目光,头一次希望自己的直觉不准。 “你是谁?”朝闻道语气威严,心中惊疑不定。 唐择玉深吸口气,顶着朝闻道带来的压力,拱手道:“晚辈燕回,承蒙裴前辈厚爱,留我在此修养。前辈说今日有客到访,可是阁下?” “你住在这里?”朝闻道心中的惊讶更甚,桃花源什么时候收留陌生人了? 别人不清楚裴寂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他却是一清二楚。 别说是陌生人,就是青玄宗的那群熟人,没有裴寂的允许,也不能私自踏足此地。 眼前这个少年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竟然能被留下? 朝闻道怎么想都觉得违和。 唐择玉垂眸应答:“是,前辈怜我无依无靠,允许我住在这里。” 朝闻道眼里的裴寂可不是什么都收的烂好人,他心生疑窦,正要用神识查探唐择玉的真面目,身后就传来裴寂的声音。 “既然来了,还在门口作甚?又不是第一次来,还要我出门请你吗?” 朝闻道闻言回头,裴寂站在廊下,正看向这边。 唐择玉快步进门,越过朝闻道,朝着裴寂奔去。 他站在院中,没有跨上走廊,微微仰头看向裴寂。 身高的差距加上地势的落差,让他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少年人对熟悉之人的依赖姿态:“前辈,他就是你要等的客人吗?” 裴寂颔首,道:“你帮我沏壶茶来,我和他有事商谈。” 听到有事商谈,唐择玉就知道朝闻道不是单纯的前来拜访叙旧。他没有犹豫,道了一声好,就转身去小厨房沏茶。 朝闻道见裴寂轻言细语,眉头紧锁。 他走到裴寂面前,转头看着唐择玉离去的背影,很快视线又移到兢兢业业的灵厨身上,忍不住道:“你别告诉我,这个灵厨不是给我准备的,而是因为这小子住在你这里,你特意炼出来照顾他。” “你我都是辟谷的人,还在意口腹之欲?”裴寂不接话,带着他进了会客室。 朝闻道一听就不乐意了,语气不满道:“这是吃不吃饭的问题吗?我来你这里的次数也不少了,我都没这待遇,这小子才来多久?” 裴寂在竹椅上落座,认真想了一下,道:“半月有余。” 朝闻道瞥了他一眼,无语道:“这是重点吗?” 他明明控诉的是裴寂对他这个多年的至交好友都没这待遇,怎么对个才认识不到几天的小鬼头那么好? “你一方尊者,自降身份和个小孩比较,羞不羞?” “小孩?”朝闻道冷哼一声:“只怕是包藏祸心,另有所图。” 他回想刚才的短暂接触,这个少年见到他太过淡定,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他虽长的不吓人,但因为专修剑道,气势凌然,寻常少年见了他,一个个低着头装鹌鹑,可没这样大的胆子。 “我虽有眼疾,但还没瞎,你就放宽心。”裴寂淡然道,转移了话题,“我让你帮我带的东西呢?” 朝闻道心中仍有疑虑,但见裴寂神色坦然,料想他心中有数,暂且按下不言。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两个白玉瓶放在桌上,道:“老样子,一瓶是乾坤续魂散,一瓶是青华丹。清颜让我给你带话,这是最后一次。她说以你的修为,既要维持桃花源,又要使用乾坤续魂散,长此以往,有再多的青华丹都不够挽回你的生机。” 裴寂并没有看桌子上的丹药,而是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可我现在要说的就是这个。”朝闻道的面上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焦躁,“清颜给你炼了那么多丹药,她太清楚你身体的损耗,她不愿见你自毁道基,我也不想看着你自取灭亡。” 裴寂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沉默片刻:“好,替我谢过她,以后不用炼了,这是最后一次。” “当真?”裴寂突然答应的这样爽快,朝闻道反而警惕起来。 他生怕一个疏忽,裴寂有了比建造桃花源更疯狂的想法。 裴寂见他如此紧张,反而笑起来:“当真,以后用不上了。” 他已经等到唐择玉,自然不需要这些东西。 “现在你可以把我真正需要的东西给我了吗?” 裴寂看向朝闻道,视线透过鲛纱传递过来,带着几分催促之意。 朝闻道不再多言,从一个特殊的储物器中取出一物,没忍住吐槽:“你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要养花,还指定要桃花,你这一地的桃花还不够看的吗?” 朝闻道把那东西放在桌子上,那是一个八寸大小的瓷盆,盆中种了一株翠绿的桃树,眼下不是开花的时节,枝叶间缀着几个青色的果子。 “这一地的桃花是术法所化,你又不是不知道。”裴寂看着盆栽,微微蹙眉,“怎么没有花?全是叶子。” 朝闻道没好气地瞪他:“我说裴长老,你是在消遣我吗?这个季节哪来的桃花?你说的急,我尝试了很多次,才养活这一颗桃树。为了让它能在养尸地存活,我给它套了很多阵法,我养徒弟都没这般精细。想要花,自己耐心养去。” 裴寂把花盆挪过去,这盆景看起来小巧,实则是个高阶法器,其内大有乾坤,土壤深厚肥沃,桃树生机勃勃,根系发达。 他看出朝闻道确实花了很大心思,温声道:“有劳了。” 随即,他取出一块玉简递过去:“听说你徒弟已经金丹后期,他既然随了你,想必也是走剑修之道,此中一道剑意,或许能对他有些帮助。” “那混小子一练剑就喊苦喊累,他能走剑修之道?”朝闻道想到李从云吊儿郎当的样子,自己先摇头吐槽。 他并不拘束李从云修什么道,在他看来,随心随性才能悟出自己的道韵。 他刚想拒绝裴寂的好意,神识不经意间扫过玉简,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剑意。 和他以剑破万法的剑之道不同,这股力量纯正温和,却又有一股顽强的不屈意志。 朝闻道瞳孔骤缩,面色微变:“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偶然所得。”裴寂避而不答,道,“剑之道,不是只有霸道和刚猛,还有路见不平的侠义,寒剑生花的柔情……多接触一些剑意,对他总不是坏事。” 凡人修仙,引气入体是基础,突破金丹,渡过金丹雷劫,便脱离凡胎,进入修仙的第二阶段,而问道便是第二阶段的第一道门槛。 求仙问道,问的什么道? 金丹修士只有勘破心中迷雾,寻找到适合自己的那条道,才能孕育出道果,以道果结婴。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失败也是常有的事。 一些有师门传承的金丹修士,如果明确了自己的道义,便能获得一些前辈的道义传承,以便更好地感悟领会。 朝闻道深知这份回礼的珍贵,不再推辞,珍重收起:“替我家那小子谢过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裴寂道,“你徒弟这次没随你一起来吗?” “他早就来了……”朝闻道提起这个就来气,不过他话还没说完,便感知到门口的气息,于是止了话音,抬眼望去。 只见唐择玉端着茶盘进来,步履平稳,恭敬地上前给二人奉茶。 就在他快要靠近的瞬间,裴寂似想起了什么,袖袍不经意地一拂,动作自然地将桌上的两个玉瓶收起来。 唐择玉目光敏锐,虽未看清全部,却恰好瞥见其中一个瓶上面的字:青华丹。 他心里一颤,手上的杯子差点没端稳。 青华丹是让人延续生机的丹药,它能抑制天人五衰之气,大多是一些生机受损,或者寿元将近的人需要。 裴寂为什么会有这个? 这些时日的相处,唐择玉并没有感知到裴寂生机有损,除了那双眼睛……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像一根细绳缠绕在唐择玉的心脏上收紧,他下意识地抬眸看向裴寂,眼中充满了无法掩盖的担忧。 裴寂端起茶杯,避开了他的眼神。 朝闻道端起茶喝了一口,抬头发现唐择玉还站在面前,眉头微蹙,心想这小子真不懂眼色,没看见他和裴寂要叙旧吗? 他放下茶盏,正要发话,裴寂先一步打沉默。 “想养花吗?”裴寂的声音将唐择玉纷乱的思绪拉回,他示意唐择玉看向桌上的桃树盆景:“送你。” 朝闻道一愣:“?” 他辛辛苦苦培育的灵植,裴寂转手就送人了? 感情刚才的那枚玉简,不是裴寂的回礼,而是报酬。 唐择玉这才注意到桌上的盆栽,和这满院的桃色不同,这棵只有叶子的绿树充满了生机。 “给我的吗?”唐择玉有些难以置信。 裴寂怎么突然想到给他送东西? “你上次说桃花好看。此地死寂,桃花虽常开不败,但始终少了点生趣。”裴寂的语气稀松平常,并没有觉得自己做的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这株虽不在花期,却是活物,你要好生照料。” 唐择玉怔住,他只在裴寂面前说过一次桃花好看,那时裴寂回答他是阵法所致。 他当时还觉得师尊过于严谨,却不想师尊不仅把他的一时感慨听进去了,还给他准备了惊喜。 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涌上心头,冲散了之前的不安。 唐择玉只觉得一颗心仿佛揣了几百只兔子,不安分地跳动着,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 他看着那盆花,看见的已经不只是花,还有他躁动的心底不断翻滚的**。 他手指轻颤,垂下眼眸,声音带着难掩的欢喜:“谢谢前辈,我很喜欢。我一定好好养它,让它来年花满枝头。” 裴寂见他喜欢,唇角上扬,道:“好。” 朝闻道看着眼前这“感人”的一幕,嘴角微微抽搐,一度欲言又止。 拜托,他是个大活人,不是院子里的那群木头人,这两旁若无人是要闹哪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赠尔桃树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各怀心思 第二十四章: 桃树给了裴寂就是裴寂的东西,他要怎么处理,朝闻道没有二话。 只是朝闻道有些看不懂裴寂的用意。 桃花源勃勃生机的表象下,是堆积如山的尸骸,凶戾滔天的煞气。 在这里,别说是养花,就是养那群木头,裴寂都是精打细算,以免浪费不必要的灵气。 可眼下他为了一个少年,不仅分出多余的灵气供养灵厨,现在还多了一株桃花。 活物在养尸地会变得格外娇气,就算是至阳的桃花也不例外。 朝闻道不久前收到他的传信时,以为是阵法所需,紧赶慢赶地给他弄出来,不曾想他是为了博人一笑。 朝闻道心中一阵恶寒,感觉既别扭又古怪,这完全不是裴寂的作风。 除了唐择玉,他还没见裴寂对谁这般上心过。 猛然,朝闻道心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他隐晦地看向唐择玉,不带偏见地仔细打量。 一眼看过去,就是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郎,年纪尚小,尚未及冠,一头乌黑的头发前短后长,形似狼尾垂在身后,给少年气添了几分不羁的随性。 他大抵是真的很喜欢裴寂送的礼物,捧着那盆花,像是在捧着稀世珍宝,眼神闪闪发光,欢喜溢于言表。 他身形外貌皆不像唐择玉,可看裴寂的眼神太像唐择玉。 朝闻道心下一沉,想到前些日子收到的关于唐择玉被废的消息,不动声色地看向裴寂。 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唐择玉前脚刚出事,后脚裴寂身边就多了个少年郎。 朝闻道嗅到阴谋的气息。 “刚才忘了介绍。”裴寂清冽的嗓音打断朝闻道的思绪,“燕回,这位是逍遥盟盟主,朝闻道。” 裴寂抬手,示意唐择玉在自己右下首的竹椅上落座 。 朝闻道见状,更是加深了心里的猜测。裴寂特意让人留下,难道是想让他帮忙试探? “原来前辈是朝盟主,失敬失敬。”唐择玉将手中的盆栽放在身侧的茶桌上,抬手行礼。 他如今的身份是散修,面对在散修中声望极高的盟主,当然要适当地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晚辈久闻盟主威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朝闻道目光如炬,直接道:“既觉有幸,不如随我去逍遥盟修炼。” 唐择玉微微一怔,他硬是从这句邀请中听出了让他快滚的意思,他维持着面上的笑意,道:“多谢盟主好意,可我自由散漫惯了,受不了约束,不敢劳你费心。” “逍遥盟向来不拘小节,小友何必着急拒绝?裴寂有自己的宗门,你总不好一直赖在他这里。” 朝闻道面上笑容依旧,语气却加重了几分,看向唐择玉的眼神冷淡地毫无亲切之意,大有逐客的意思。 唐择玉不擅长应付他,怕自己说多错多。 他敛了笑意,眉头轻蹙,抬头看向裴寂,面上浮现一抹委屈之色,低声道:“前辈,我没想过要赖着不走,我只是感激前辈的收留,想留下来报答前辈。没想到会让朝盟主误会,是我给前辈添麻烦了。” 朝闻道见他惺惺作态,不禁冷笑,心想裴寂才不吃这套,不料下一刻他就听见裴寂的声音。 “朝盟主是在和你开玩笑,不用放在心上。”裴寂轻声安抚,“你既喜欢这里,想住多久都可以。” 朝闻道猛地转头看向裴寂,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既有了然,又有同情。 没想到好友为了以身入局,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连这拙劣的演技都能闭眼维护。 为了好友的大计,他也不能掉链子。 朝闻道迅速调整心态,哈哈一笑,仿佛刚才的针对从未发生:“方才不过玩笑之言,小友莫要当真。” 他笑的突兀,裴寂侧目而视,迟疑了一瞬,欲言又止。 唐择玉暗暗松了口气,不再纠缠于此。 裴寂放下茶杯,开口转移话题:“你方才说丛云早就来了,怎么没见他的身影?” 听到熟人,唐择玉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面上却装的毫不在意,侧过身拨弄桃树叶子。 朝闻道无奈道:“他佳人有约,半道上就丢下我这个师父走了。” 裴寂轻咦一声,若有所思:“是沈星月?她回来了?” 朝闻道颔首,回道:“回来了,她眼下就在桐城。” 裴寂摩挲着手上的茶杯,鲛纱下的视线不经意间扫向唐择玉,随口提起沈星月这些年的境遇:“当年沈星尧出事,她执意要为哥哥讨个公道,沈家怕她惹出祸事,连夜把她送走,我还以为她不会再踏足这个伤心之地。” 唐择玉遇见李从云那晚,因为伤势精力不济,听到沈星月的名字,联想到沈星尧的死更是心力交瘁,便没有深想。 眼下听见裴寂旧事重提,他心里生出异样:沈星月回桐城做什么? 他们两兄妹并非云州人,而是来自白玉京。 沈星尧少时在学宫和人起了争执,大打出手。他险胜对方,却因对方身份特殊,他被沈家送来云州避祸。 沈星月不愿和哥哥分离,追着他到了云州,他们一起长大,相互扶持。 如今沈星尧在这里出事,沈星月故地重游,不知道要想起多少伤心事。 朝闻道没有卖关子,解释道:“我也是最近才得到的消息,无相仙乡又要打开了,沈星月想进去。” 听到无相仙乡,唐择玉心里一紧,那正是沈星尧殒命之地。 裴寂眉头微蹙,轻叹一声:“她想给沈星尧收尸?” “不。”朝闻道摇了摇头,正色道,“她是要去救沈星尧。” 裴寂一怔,当年他亲赴沈家,查看过沈星尧的命牌,确认沈星尧已死。 “此话当真?”裴寂心生疑惑,“他是真的还活着,还是沈星月不愿意接受现实?”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听我家那小子的意思,是沈星尧留在本家的命牌没有完全碎裂。”朝闻道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继续道,“但命牌自下而上有一道裂缝,几乎贯穿,沈星尧就算还活着,也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命牌和本体气息相连,裂痕至深,本体亦是油尽灯枯之像。 唐择玉心神巨震,只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手上失了力道,差点拔下一片桃树叶子。 他按捺住内心的激荡,默默地收回手,低垂眼眸掩去心中的万千思绪,一时悲喜交加。 无相仙乡不同于其它的秘境,它是幻境且无定性,每一次打开布局都会变,前人的经验在这里只能做参考。 沈星尧被困在其中命悬一线,唐择玉不敢想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但不管如何,还活着就是个好消息。 唐择玉不假思索,心里已经有了前往救人的念头。 裴寂鲛纱下的视线扫向他,见他身体紧绷,便猜到他心中所想。 “沈星月这次前来,沈家可有人跟随?”裴寂出言关切,正好帮唐择玉多问一些消息。 朝闻道迟疑了一瞬,眼底闪过一抹嘲弄之色:“她身边有两位元婴随从。” 保护沈星月一人,两位元婴期足矣。 可无相仙乡做为一个中级秘境,对入境者有修为限制,金丹以上的修为无法进入,这意味着沈星月要孤身涉险。 唐择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和没派人保护有什么区别? “这边的分家也没表示?”裴寂神色微冷,无论如何,沈星尧也在这里住了多年,岂可如此薄情? 朝闻道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他们觉得希望不大,这是想沈星月知难而退。但小姑娘脾气倔,她来桐城就是想招募几个合适的人手。” 沈星尧出事多年,很多人早就不抱希望,他们不愿意赌万分之一的可能。 朝闻道不便道人是非,言辞很委婉。 但坐在他面前的两位都不是庸人,稍微一想便猜到缘由。 唐择玉心中冷笑,他知道沈家为什么不肯出力。 以命牌的状态,沈星尧就算没死,多半也残了废了。 他是在分家的照顾下出事,他要真死了,有唐择玉这个替罪羊。 但他若是被救回来,少不要花费天材地宝救治。 而在他身上花的每一分,都在提醒分家照顾不周。分家明显不想担责,自然希望他死。 唐择玉心中怒气难平,他为沈星尧感到不值。 沈星尧在时,可从来没有亏待过分家,他利用自己的人脉,让分家更上一个台阶。 结果到头来,分家如此凉薄,为了自身利益,连一丝希望都不愿意争取。 “一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当初星尧就不该管他们。”唐择玉手指紧了紧,忍不住在心中臭骂。 下次再见到沈家的人,他一定收拾他们。 裴寂端起茶盏,用杯盖撇去茶沫,轻呷一口,道:“如此说来,你徒弟此刻正在桐城,陪着沈小姐张罗人手?” 朝闻道哼了一声,想到徒弟那不值钱的模样,便觉得头疼。 "你也知道,我家那小子对沈星月有意,一听到消息就屁颠屁颠地跟去帮忙,心里那里还有我这个师父?" 朝闻道嘴上嫌弃,面上的神色却不然,他对自己徒弟还是很看重,隐隐带着几分炫耀:“他一身修为还算不错,多少是个助力。” 裴寂沉吟,提醒道:“沈家门第非凡,沈星月身份特殊,丛云若真有意,你这个当师父的可得努力经营逍遥盟。” 朝闻道走南闯北,对白玉京的沈家有所耳闻,他当然知道逍遥盟和沈家有差距,但他性情豁达,并未因此就觉得沈家高不可攀。 “为什么要我努力?他自己喜欢,就应该自己发愤图强,折腾我一把老骨头算什么本事?”朝闻道神色坦然,“打铁还需自身硬,他要是修为比我高,名声比我响,沈家会看不上他?” “倘若沈家只看上他,要他入赘,你舍得?”裴寂打趣道。 朝闻道剑眉一挑,朗声笑道:“我左右是多个亲家,又不亏。” 他才不在意徒弟是娶还是嫁。 裴寂无奈轻笑,“你倒是很看的开。” “那是自然,徒弟大了不由师父。”朝闻道兴起之下,一时嘴快道,“别说是我徒弟,就是唐择玉将来有了喜欢的人,你还能拦着他,不让追求?” 裴寂面上的笑容凝固。身体微僵。 唐择玉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可目光刚触及他的脸,便又慌忙移开,唯恐那一眼被人瞧出端倪,窥见他心中的大逆不道。 他罔顾人伦,对师尊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默默相守已觉幸事,又岂敢奢求师尊回应? 朝闻道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补救:“你这茶挺好喝……” “这茶是你上次来,嫌我请你喝水没味,自己放这儿的。”裴寂微微垂首,看向唐择玉的方向,道,“他若有意,他可以喜欢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