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克苏鲁AU】最初与最终的防线》 第1章 第 1 章 盖德弗林的每个当地人都对十年前的那一天记忆犹新,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所有怪异的事情都发生了。静默的河水从北方峡谷之底顺流而下,群星无法再注视大地,深沉的永夜唤醒了所有人的童年梦魇,飞蛾环绕着灯光,零星的光点散落在城市之中,勉强抵抗绝望的侵蚀,远方的概念几乎从人们的思想中永久剔除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颤动的天际线下究竟活动着怎样的未知。有人指出大地与天空的距离在逐渐缩短,整个世界陷入一场不知何时才能终结的噩梦,那胆敢活下来的,尽是愚昧无知的疯狂生物。 盖德弗林镇现在的规模比十年前缩水了一半,但奇怪的是外来人口却在逐渐增加,城市拥挤不堪,每条逼仄狭窄的街道上都昏睡着流浪汉和乞丐,罪恶行径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尖叫和吵闹即是城市的白噪音。即便如此,也没人提出扩张城市,反而是城市边缘的居民反复向中心迁居,因为这些住在郊区边缘的居民受不了从自家窗子望向黑暗森林的每一秒,尤其是北边的谷地。十年前才开始流淌的河水正是从北而来,穿过了北边的险峻峡谷之底,再绕过谷地丛林,最后蜿蜒过城市的一角。 居民将房屋、道路和花园都让给了从北边蔓延过来的丛林,看上去这是一种理性的选择,但更像是逃兵的节节败退。不过居民都十分乐意遗忘这一切,遗忘丢盔弃甲的人类文明,遗忘城市之外涌动的黑暗,遗忘在盖德弗林旧址最北端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阿德蒙蒂斯。 这座凹形的宅邸坐北朝南,横亘在幽深的丛林谷地边缘,仅隔了一片目之所及的草地,河水绕过了它,扭头南下。门前的鹅卵石路已深陷杂草之中,干硬的藤蔓从墙角攀附而上,宅院铁门生锈,倒塌了半扇也无人在意,门铃喑哑,石阶破损。从它兴建之时算起,已见证了十数代人的命运,包容了无数的爱恨情仇,而时至今日,这些历史过往比不上一阵阴风带给人的战栗更为深切真实。 医生海德拉花费了三倍的价格才说服了年轻的马车车夫驱车前往,马车的四角都挂着晃晃悠悠的电灯,勉强看得清野草丛生的前路,偶尔能够瞥见路旁被藤蔓缠绕的废旧长椅、路灯或者拴马桩,对于超过光亮照射范围之外的黑暗轮廓,车夫很理智地选择不去分辨真相,他拉低帽檐,低垂着头,数着马蹄的步子,只要送完这两位客人达到阿德蒙蒂斯庄园,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和家人都不会挨饿。 “您感觉怎么样,奥丁森先生?” “好多了,德维特医生,叫我‘洛基’就可以了。” 洛基合上马车的小窗,吹过一阵醒神的冷风之后,头晕脑胀的状况稍有缓解,精神也不再那么恍惚。在此之前的三十分钟里,他的身体在持续不断地发热,而最为怪异的事情是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不仅仅是大脑或者心脏,而是整个身体都在往下坠,连灵魂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压。而知晓洛基真实身份的读者也该明白,这绝非是病理性的,他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但洛基自己尚且捉摸不透。 “你看,我没有再发热了。” 在得到洛基点头允许后,海德拉轻碰着他的额头,果然那股高热已经消退。 “恩,那就好,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回去我可以给你开药。对了,你也可以直接称呼我‘海德拉’。” 洛基笑了笑,适当地表达了感谢,但内心却没有这位人类医生那么轻松,他会发烧会生病这种事本就十分不对劲……而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还没有从混乱的记忆中整理出合理的头绪,他恍惚记得自己分明在阿斯加德的彩虹桥上,当万千流星同时开始倾斜坠落的时候,他—— “我……地方还有人……” “抱歉,你说什么?”洛基回过神来,他看见医生掀起窗帘一角,焦虑地打量着外面,除了摇晃灯光所照亮的地方以外,只有模糊不清地黑影在向后倒退。 “我说我都不知道这地方还有人居住,所以从没想过会来这里找我妹妹……不,就算我知道这地方有人,也完全不觉得她会来这里……这太奇怪了,你不觉得吗?” 海德拉·德维特今年三十二岁,看上去要比年龄更加老成一点,他行医十数年之久,搬到盖德弗林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在其他地区度过了一段穷困潦倒的日子,但盖德弗林的情况让他的生活水平得以大大改善,这里贫富悬殊,他毫无节制地赚取富人的钱,而各种纠纷、事故、罪行和滥用药品的情况使他从穷人手里也榨出了汁水,加上他圆滑的处事方式,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站稳了脚跟。他全情投入在工作上,所以对于盖德弗林旧址上阿德蒙蒂斯庄园的了解程度仅仅在于知晓它的存在而已。 “我也觉得我说的话荒诞不经,医生,我之前说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你妹妹形象的画面,很难说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刻意把一幕画面放进你的脑子里吗?这种事怎么做到?” 洛基沉默了一会儿,这种被强行塞入视觉画面的推断是他自然而然的一种感受,这绝不会有错,但他忘记这对于凡人来说还无法理解,只会加深他们的怀疑,在彻底搞清楚状况之前,最好不要解释它。 “唉,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海德拉阅人无数,对洛基这张俊朗的脸庞保持着很低的信任度和高度的戒备,他见过太多人面兽心、谎话连篇的精英贵族,只是他的城府让他不那么容易表现出来,他想看看所谓的巧合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神秘真相。他放下窗帘,无奈地耸肩,“我妹妹已经失踪十年了,说实话我对此行并不抱希望,但既然你的描述中‘看见’克罗塞尔站在庄园阳台上,所以来确认证实一下也是好的。” “克罗塞尔是——” “我妹妹的名字。” “她是怎么失踪的?” “消失了,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什么线索也没留下?” “没有,那几年的寻找和大海捞针没什么两样。” 这两句回答在洛基听来实在敷衍,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他没有兴趣刨根问底,既然双方都有秘密,那最好的现状就是不要互相戳破,何况他根本无需担忧海德拉的猜疑,他不过是一个凡人,做不了什么的,不过他有句话说得不错,的确有必要来庄园确认一下脑海中莫名出现的画面代表了什么,还有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说实话,他甚至无法确定这里是不是地球,因为天空上没有星星,没有太阳和月亮,没有任何星体的存在,只有一两道淡淡发光的弧线悬挂在空中。海德拉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些弧线。如果连一点光芒都没有,生物又是如何维持生存的?热量从哪里来?太阳系中其他星球在哪里?宇宙发生了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并不是一位医生可以作答的。 在目不能及的地方一定发生了某种变故。 距离到达阿德蒙蒂斯还有一段距离,海德拉为了忍耐心中的焦虑只好闭目养神起来,借此机会,洛基解开黑色西装的扣子,默默检查起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没有发现任何外伤,没有和别人打斗过痕迹,也没有魔法和诅咒的残留,使他稍微安心了些,不过这反而使刚才“发热”和“沉重”的突发情况更加扑朔迷离。除此之外,他还记得那些拖着长长扫尾的白色流星,如瀑布的一般整齐地划过阿斯加德天际,就像群星在一瞬间集体死亡了一般。这个想法让洛基一阵颤抖,瞬间从回想中抽离了出来。 在寂静的永夜下,洛基听到马匹沉重的鼻息,车夫的马鞭划过冷风,车轮碾压在草地上,听见树木的根系在土壤里探寻,听见废弃的金属生出锈迹,听见神秘的四脚生物窸窸窣窣地跑动,他听见了许多惯常的和非常的声音。可他唯独听不见河流的水流声,也听不见河流底下被冲刷着滚动的东西。当马车停当在阿德蒙蒂斯倒塌的铁门前时,他听见这怪异的古旧庄园内部隐藏着无数人为或非人为的声响,秘密和真相像老朋友一样向他招手呼唤。 洛基暗自欣喜,他知道这就是他要来的地方,这是他的感受,绝不会出错。 车夫接过海德拉交付的三倍价钱,凑近提灯数了再数,确认数目后急忙驱赶马车离开了,其实他的马儿也有些按捺不住,轻巧的马车很快消失在了视野里。 阿德蒙蒂斯庄园的恢宏气派依稀可见,即便有些老旧,但能够看出它修建得十分坚固,像城墙一般不可逾越,透露出肃穆的威严感,而非回家的温馨。屋内的某些区域透露出光亮,显然居住者不止一两人,这种活泛的生气稍微驱散了黑夜的沉闷。 洛基和海德拉跨过铁门,径直来到庄园门前,海德拉摘下礼帽,拿在手里,洛基扣好西装扣子,两人对视一眼,示意自己做好了准备。海德拉去拉门铃,发现铃铛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洛基只好上前扣门,但这实心门扉难以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只好粗鲁地把门拍响,“砰砰砰”的声音炸响在黑夜之中,惊动了草丛中鬼鬼祟祟的四脚生物,朝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逃窜,鼻腔中发出哼哼的声音。 “野猪吗?”海德拉问道,“还是狗?” “可能是狗。” 洛基经常跟随父兄打猎,单凭脚印就能分辨出是哪种猎物,而刚才逃窜出去的生物并非他所知的任何一种,指出这一点无济于事,他再拍了一遍房门,这次门后传来平稳扎实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一位气质不凡的年长女性,头发已经全白,梳理得十分整齐,一双坚毅的眼睛炯炯有神,在洛基看来甚至带有某种攻击性,嘴唇抿起,脸色有些忧虑,似乎是对他二人的突然造访有些不快。 洛基和这位年长女性对视一秒后,他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像人类一样礼貌拜访人类贵族”的经历,加上怪异的疾病让他脑子有些发热,这位语言大师竟然一下子把英语忘光了,但他又用了一秒回忆起二十四种语言,没有一种是地球上该有的。 就在洛基加载语言的时候,海德拉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社交尴尬,满脸堆笑道:“冒昧拜访,十分抱歉!” 啊,就是这个! 洛基连连点头,接过话道:“我们在找人……” 年长的女人对此见怪不怪了,稳声说道:“主人都出门去了,无论你找哪位都不在,请回吧。” 海德拉连忙凑上前,洛基主动后退半步给他让了个说话的位置,“等一下,请听我说,我是在找失踪的妹妹,我……听说她来过这里,她叫‘克罗塞尔’您又以你印象吗?” 年长的女人本来神色无风无浪,但是当“克罗塞尔”这个名字一被提起的时候,她急促地皱起了眉头,神色半分惊讶半分奇怪,就像是听到了一个不该被提起的名字。 “你们是谁?” 这个反应使海德拉信心大增,满心欢喜,难道克罗塞尔真的来过这里?他神色飞扬地立刻说道:“我叫海德拉·德维特,是一位脑科医生,在镇上行医,这位是洛基,他……是我朋友,正是他告诉了我妹妹的行踪,她叫克罗塞尔·德维特,她的确来过,是吗?” 洛基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你妹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大概十年前。” 年长女性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快速地摇了摇头,仍然对他们的身份保持怀疑,还有对海德拉所说之事的不理解。她上下打量着二人,看上去倒是彬彬有礼,穿着整洁体面,不是招摇撞骗之流刻意包装出来的行头,在检视过程中她还多看了洛基两眼。 “请先进来吧,如果其中有一些误会,接下来我希望我们能够说得清楚。” “多谢,多谢!” 二人相继踏入庄园内部,海德拉对其内部装潢发自内心的夸耀了一番,洛基暗自觉得如果他见识过阿斯加德的金宫之后,这个地方充其量只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寒舍”而已。 “我是阿德蒙蒂斯的管家,安朵斯。” 安朵斯在前带路,将他们印去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走廊上遇见了另一位身形圆润的年轻女仆,低声向她吩咐了几句,再继续向前走去,三人的脚步声按照各自的节奏敲响着光滑的地砖,其中洛基的脚步像猫一样轻巧,安朵斯次之,只有医生因为心情激动几乎要蹦跳起来了。 洛基突然开口问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吗,除了仆人?” 走在前面的安朵斯稍微侧过头,回答道:“有几位,我们会收费接纳一些房客来维持庄园的生计。” 海德拉觉得很奇怪,“我在镇上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安朵斯轻笑着,“这里毕竟不是旅馆酒店,自然不会去到处宣传,愿意来的都是主人曾经的朋友。” “曾经的?”洛基问道。 “噢……他们入住庄园之前的朋友。” 几步路之后,三人来到一间会客厅,那里已经摆好了热茶和糕点,显然是出于安朵斯刚才对年轻女仆的吩咐,看来这位女管家声望极高,即便主人外出也没有疏于管理,即便庄园在他人看来已经落魄至此,仍然保留着某些规矩和流程。 二人谢过之后,一屁股坐在了舒适的沙发椅上,医生激动地等待着这次谈话的开始。安朵斯搬过一把椅子,坐下说道:“因为主人外出,所以由我代为处理庄园一切事务,德维特医生,关于您刚才所说……我认为那是个谎言,或者其中有些误会。” 洛基打算把谈话主导权统统交给医生和安朵斯,他捧起那杯热茶,一口一口很快就见了底,暖流流进胃里让他感到十分舒服。 医生变得很是焦急,他前倾着上身,急忙说道:“我绝对没有撒谎,你说的误会到底是什么?” “您真的不知道?克罗塞尔·奥莱正是这座庄园的女主人,他的哥哥名叫‘菲尼克斯’,这对兄妹已经住在这里十年了……您仔细想一想,德维特医生,这其中真的没有什么误会吗?” 洛基舔舐着口腔里残留的茶水,放下空空的茶杯,杯壁上残留着余温,对于眼前这幕戏剧他总算感受到了一点点的乐趣,而且话题很快转移到了他身上,让他更加愉快兴奋了起来。 医生请求道:“洛基,你能再说一遍我们相遇的那件事吗?” “当然,”洛基坐直了身体,他神采飞扬地开始讲述他的奇妙故事,即便其中有些关窍连他自己也没闹明白,“当时,我在一辆火车上苏醒,那可真是一辆老旧的火车……” 在医生的目光之外,安朵斯微张着嘴,突然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瞪着洛基,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恐惧……她的身体和双臂都在轻微地发抖,就好像她恍然大悟,知晓洛基是谁了一般…… 第2章 第 2 章 这片无法解释成因的永夜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加剧了人类生活的盲目程度,在黑暗中发生的怪异之事,现在有了全天候的滋生时机,本应行走在凡人视角之外的非寻常之物如今堂而皇之地展露本相。 海德拉·德维特医生在今天早些时候正走在前往诊所的路上,那是一个行人稀少的时刻,罪恶的已经睡去,正义的还没有醒来。阴冷潮湿的空气割得他脸颊生疼,他将衣领立起,往里面缩了缩脖子。气候情况一直如此,没有回暖的迹象,许多人的骨头因此变得疼痛又脆弱,即便是正当壮年的海德拉抵御起来也有些吃力,他减缓了脚步,低头在大衣的几个衣兜里翻找摸索,在黯淡的灯光中他看见自己呼出了几口白气。他庆幸那双手套还留在兜里,就在他匆忙穿戴的时候,不经意抬了一下头,瞥见了往日都不曾在这条街上见过的情景,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走错了路,或是曾经从来没有在意过,但他随即否定了这一点,他很确信昨天、前天、无论哪一天路过这里的时候,这个……“建筑”……都不曾存在。 就像梦境里最为真实的海市蜃楼一般。 路面上赫然出现一个向下的地下入口,门口十分宽阔,灯光一丝不苟地将地面照亮,郑重其事地邀请任何看见它的人进入。海德拉站在一铺长长的向下的阶梯前,即便事后回忆起来,他仍然不觉得深入下去会遇到任何危险,甚至认为这是一个比盖德弗林隐秘的街道都要更加正派的地方,所以他没有任何不前往一探的理由。 沿墙搭建的木质扶手十分光滑,他用拳头锤了锤墙面,坚实实感立刻回馈回来。冷空气和黑暗被隔绝在了地面上,适宜的温度让他感觉很是舒适,便更加毫无顾忌地向下迈步了。平缓阶梯虽然有些漫长,但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很快就下到了底层,又通过了一段圆顶的通道,走进一处更大的空间,他莫名其妙地一脚迈入火车站空无一人的月台。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身处在旧时的年代,在他模糊的童年记忆里,那个年代的火车行驶得不紧不慢,丝毫不关心拥挤的人群怎样着急地前往远方,总是呼啸着来来去去。 海德拉没有坐过火车,当他有能力或者有心去到远方旅行的时候,火车这种交通工具已经失去了用武之地,能源的紧张导致社会逐渐失去了将一群人从此地送往遥远彼端的能力,“远方”这个概念已经消失,世界只有目之所及这么大,而目光之外尽是未知。 轨道上停着十数个废弃的火车车厢,有的侧翻在轨道上,顶上各自蒙着了厚厚的灰尘。这种空旷无人的感觉带来一股战栗,海德拉行为像是调节成了某种自动运行的模式,下意识在寻找着什么,就像这里本来就应该存在某种东西,等着被他找到一样。他不认为这是异想天开,而是听从了内心(或者别的什么)的召唤。因为他很快锁定了目标,就在第三条轨道上,那个唯一还发出光亮的车厢。 正是在这节车厢里,遇见了在之后自称为“洛基·奥丁森”的男人。对方长了一张最容易将年轻女性骗得团团转的俊俏脸庞,嘴里除了恭维和俏皮话吐不出任何真情实感,海德拉在上流社会里见识过很多,他很难从这类人里榨出钱来,但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能通过认识他们从而去认识更多的人,所以他从来不吝啬去结交各色人群,如果能够首先给予一点恩惠那是再好不过的。 于是,他将坐在椅子上沉睡的洛基唤醒了。 洛基还没来得及辨认海德拉的样貌,恢复知觉的神经知觉迫使他立刻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巨大的“沉重”感压得他从座位上跌倒在地,像被某种无形之物死死地按压在地面上,而这还不够,他感觉他的血肉和骨头似乎要嵌入进地面里去,他怀疑自己脑子可能都压成了烂泥,心里想着这要恢复起来可太费劲了。 海德拉作为医生很早就修炼出了强大的心理素质,对此他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冷静的惊呼,旋即蹲下伸手去触碰洛基的身体,感到他浑身都在发热,他立刻判断洛基存在严重的高烧情况。当然,人类会发烧生病这种事就像铁会氧化生锈一样寻常合理,但若是一种在寻常情况下绝不会生锈的物质生了锈那就不太对劲了……这个情况实在特殊,在洛基向管家安朵斯描述的过程中,他刻意隐瞒了这个状况,海德拉医生也心有灵犀地维护着病人的**没有提及。 如果这个时候洛基就照实说出了这个怪症,安朵斯或许就能够更早地帮助他挽回一切,即便洛基这个时候还没有想起他要挽回的究竟是什么,以致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绕了很大的一段路。 洛基带着一种感谢的意味说道:“医生发现了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的,就在……如他所说,就在废弃的地下火车站里睡着了。” 海德拉适时地附和着:“没错,我在那里找到了他。” 当时海德拉尝试将洛基从地上扶起,他对一位成年男子的体重心里有数,但洛基仍然重得不对劲,海德拉只当这是一种错觉,因为洛基很快就自己从地上坐了起来,靠在一旁休息了好一会。 “而我醒来之后,脑子里像是煮了一锅烫手的稀粥,混乱之极,不过在医生的帮助下,我想起了一个十分‘多余’的景象画面,之所以说是‘多余’,是因为我不觉得这属于我的记忆。” 海德拉摊开手,耸了耸肩,“关于这一点还有待商榷……你肯定是忘记了更多的事情。” “好吧,这也很有可能!”绝无可能,“我向医生描述了一番这个场景和其中出现的女性,没想到竟然和他失踪多年的妹妹的印象对上了,这可巧了!” 海德拉点了点头,“我记得很清楚,我妹妹在失踪前穿着黑色的连衣裙,还戴有一串珍珠项链,当然这不算什么独有的特征,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发生过一次车祸,一辆马车侧翻砸向了她,马车上的装饰铁片划到了她的脖子,幸好伤口不深,但是留下了疤痕……”说到这里,他看见安朵斯并没有立刻否认的情绪,这让他立刻信心大增,“您看,这或许是上帝仁慈,允许一系列的巧合发生了!于是我们找到了这里。” 洛基默不作声地撇了撇嘴,不满海德拉将功劳归功于上帝,他可是真切地忍受了□□上的莫名痛苦,隔壁的上帝也没有任何仁慈可言。 “嗯……”安朵斯先是礼貌性地认同了二人的描述,“但是这仍然不能解释二位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如果您很早就已经知道‘克罗塞尔小姐住在阿德蒙蒂斯’不是一早就该上门吗?可见您并不知道这一点。” “噢,对了!”洛基兴奋地喊道,“是因为湖泊,在那个场景中克罗塞尔站在阳台上,而她身后不远处是一片蓝色的湖泊,我们询问了好一阵,听说上游似乎就有这样的湖泊,不得不说,这儿选址真不错,湖滨庄园嘛。” 不知怎么的,安朵斯突然沉下了眼眸,神色阴郁了几分,洛基立刻看出她隐藏着别的事情。 “阿德蒙蒂斯并不靠湖。” 海德拉立刻否认道:“这不可能。” 安朵斯摇了摇头,缓慢地站起身,“阿德蒙蒂斯分为了东西两苑,我们现在就在东苑一楼,”安朵斯拉开了窗帘,“这里朝向西北方,可以望见庄园内部,您也可以眺望西北方的谷地丛林和更远方峡谷的幽影,您可以自己来确认一下。” 海德拉和洛基来到窗前,举目可见东苑内侧的院墙,房间全都拉上了窗帘,没有任何灯光,一派无人居住的景象。无论他们如何打量都找不到庄园四周有湖泊的踪影,后院的草地一直延伸进了幽暗的丛林。而安朵斯所说的更远的地方根本无法看清,只能凭借想象力大概勾勒出一些线条和影子,海德拉的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回避。洛基则再次看见了悬挂在天幕上的发光弧线,他很好奇那究竟是什么。 海德拉有些无法理解,“可、可这……更上游的地方还有其他人家吗?” “据我所知,没有,我也不清楚您说的湖泊在哪里。” “就是因为‘只有这里’,没有‘别的’地方,我们才来的……但克罗塞尔的确住在这里,对吗?”这的确是无法说得通的巧合,但对别人来讲这太像别有用心的谎言了。 安朵斯拉上窗帘,严丝合缝,“您还有其他兄弟叫‘菲尼克斯’吗?因为在这十年间,克罗塞尔小姐一直和她的哥哥菲尼克斯住在这里,从来没有提及过您的存在,海德拉·德维特是吗?我的确没有听说过。” 洛基像局外人一般置身事外,对海德拉的焦灼不以为意,他认为这肯定是有人说谎而已,他们其中有人没有完全透露实情。而他恰好可以利用这一点,他决心做一个帮人帮到底的好人。 洛基用一种第三方中立的理性语气说道:“您说这兄妹二人都外出了,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无法确定。”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吧,等到本尊回来亲自对峙,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海德拉想起安朵斯刚才自己也说庄园内的确有访客住宿的情况,这种要求倒也不算唐突,“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安朵斯的眼神在两人之中来回扫视,她逐渐进入了状态,方才所有波动的情绪都被她老成的心态压了下去,神色毫无波澜,叫人看不出任何想法。 “可以,要付钱。” 洛基指了指海德拉,“他有钱。” “呃……对,我可以负担……我们……” “两个人的房费。”洛基接过话,“我愿意一直陪你在这儿寻找妹妹,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我等不及看到兄妹二人时隔十年重聚的场景了,到时候可得好好庆祝一番!” “好吧,是这样。” 海德拉笑着答应,内心开始盘算起自己带的钱够不够支付了,或许可以打个欠条,私下找律师操作一番把这笔债务挪移到洛基头上,他可不打算给这笔冤枉钱。但安朵斯看了一眼洛基,说:“他不用付钱。” “我不用吗?” “他不用吗?” “不用。” 海德拉疑心又起,实在是猜测不出洛基和安朵斯之间有什么隐情,他稍微考虑了一下自己陷入联合骗局的可能性,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幕又有些过于拙劣了。“既然我们产生了费用就该支付——” “好了好了,医生,你可真是实诚人!”洛基赶紧打断海德拉施展他的正义光环,“这位安朵斯管家总管庄园一切事物,想收几个人的费用就收几个人的费用,一切由她说了算!省钱了还不好?”洛基眨巴着眼皮示意,故意将安朵斯特地为他“省去房费”的意思变成了“只收他们一人房费”,对此安朵斯倒也没有反对。 “好吧,但我们最多只留宿三天,如果等不到我妹妹就先行回到镇上,我在诊所还有别的工作。我会给您通信地址,到时候您再写信给我。” 安朵斯点了点头,随后她拿出了一份协议,要海德拉签署,由于洛基是免费入住的,就省去了这个程序。之后,安朵斯将此事吩咐给了先前那位胖胖的年轻女仆,她名叫格温。格温带着他二人向二楼走去。 “呃,医生……我突然想起来,你在火车站里有没有发现值得注意的疑点?也许能帮助我想起些什么。” “整个火车站都很可疑。”海德拉直言不讳。 “怎么说?” “因为它不该存在在那里,是凭空出现的,我还想着问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真的一无所知。” 洛基跟在海德拉后面走上楼梯,他注意到空气里飘浮着某种淡淡的香香味,有效安抚着人紧张的神经,他左看右看,果然在楼梯间转角发现了冒着淡淡白烟的小小香炉。庄园内部的整洁有序和外观的陈旧破败印象大相径庭,营造出拒人门外的第一印象,而内部却形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小世界,表明了庄园主人不需要和外界联系,也不需要任何无聊的社交来往。想到这里,洛基有些怀疑这奥莱兄妹二人外出的真实性了。 海德拉漫不经心地问道:“其余的房客住在哪里?” 走在前面的格温回看了他一眼,“噢,楼上楼下都有。” “有多少人?” “唔……五六位吧。” “他们都是长住吗?既然主人不在,他们来这里是做什么?” 格温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噢,这我可不知道。我们到了,是这两间房,布局都差不多的,您二位先自己挑选一下,我让人再拿来一些物品,因为床铺没有被褥,还缺少水盆、茶具、还有毛巾,还有……”她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火急火燎地走了。 海德拉随便推开一间房门,站在门口试了试里面的电灯是否正常照明,然后看了一眼桌上的时钟。房间里的确缺少了一些生活物品,他们拜访得太突然这也情有可原。墙上贴着淡黄色的花纹壁纸,家具风格古色古香,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海德拉打趣道:“你不是那种对居住环境挑挑拣拣的贵族子弟吧?” 洛基佩服海德拉的眼力,他挑剔得要命,极其想念他在阿斯加德的王子待遇,“当然不!我本来无家可归,连自己从哪里来都记不清了,现在托您的福还有地方可以住,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洛基宁愿整晚待在屋顶上观察星象,可惜这怪异的世界里连星星都消失了,真不知道是哪位大神的手笔。 两人同时看了一眼房间里厚重的窗帘,十分默契地一起来到窗边,海德拉将窗帘拉开,两人的视线投向了窗外。这里的朝向和方才的会客厅一样,只是高度抬高了一楼,窗外的景致毫无变化,洛基不断调换着观察的角度,的确没有观察到湖泊的存在,他也无法确定画面中克罗塞尔站立的阳台究竟在哪里。 洛基感到一阵挫败,他双手一摊,无奈道:“好吧,我被搞糊涂了。”无论是莫名其妙出现的记忆画面,还是自己身处的怪异世界(这里究竟是不是地球?),他都完全摸不着头脑,对状况的失控让他逐渐有些不安,违背了他的生存法则,他本应该是掌控全局,将别人耍得团团转的关键人物,可现在就像被牵着鼻子走的小狗……嗯,小狗?洛基拍了拍自己的脑子,感觉越来越不灵光了,如果再有什么意外状况,他可能会疯掉…… 这时,消了音的枪声仍然响彻了整个庄园,洛基和海德拉同时感到一阵震颤。 丛林里没有寻常的鸟儿飞起,一只怪异的四足野兽越过了后院围墙,张牙舞爪地逃向了黑暗的怀抱。两个人影紧随其后,嘴里互相喊着什么,其中一个黑影似乎是管家安朵斯,她手里拿着一杆猎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