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她口嫌体正直》 第1章 何西宁 看见,拥抱,占有。 ——题记 2025.7.28 厚重的窗帘挡住了窗外的月光,床头的小夜灯也被一只慌乱的手拍灭,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正中央摆放的床上两道身影相拥,房内气温攀升,指尖抓挠床单的声音时有时无,一条薄被在一阵兵荒马乱中被蹬下床。 “轻点。” 身下之人皱着眉语气不耐,鱼怀衣都能想象到她眼底的厌恶。 鱼怀衣没搭话,手上动作却慢下来,用行动回应着何西宁的要求。 几声意味鲜明的哼哼之后,鱼怀衣的肩上搭上一只温热的手,那只手毫不留情推开她。 “滚吧。” 声音淡漠,同方才动情的喘声好似两个人,割裂至极。 鱼怀衣却像是习惯了她这样的对待,默默起身弯腰摸黑捞起地上散落的衣物。 何西宁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地上的薄被被人捡起轻轻搭在她身上,两声“滴滴”之后,鱼怀衣摸着遥控器将空调温度升高了两度。 房门开合的声音响起后,房内彻底陷入安静。 三楼走廊没有亮灯,何西宁不喜欢开着灯,整栋房子在夜里皆是漆黑,黑得渗人,鱼怀衣却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安宁。 一楼落地窗的窗帘没拉严,月光顺着缝隙透进来,只一小片,照不亮黑乎乎的房子。 鱼怀衣左手揪着睡衣一角,倚着何西宁房间的门,盯着那片光入了神。 右手握着一团柔软,鱼怀衣无意识捏了两下,许久,原地响起一声轻笑。 房子隔音很好,何西宁一点也没听到门外的动静,摸着黑打开床头灯。 她有时候就觉得鱼怀衣这个人真是奇怪,乌漆嘛黑的房间能走出直线,都是一样的眼睛,而她开个灯就狼狈至极。 “欻欻”两声,何西宁飞快抽出两张抽纸粗略在手上擦了两下,随意丢进墙角的垃圾桶。 汗津津的,难受。 床角摆着鱼怀衣走之前替她整整齐齐叠好的衣物,何西宁抓起它们走进浴室,扔进脏衣篓。 衣物在衣篓内散开,何西宁瞥了一眼。 不对劲。 少了件衣服吧…… 她内衣呢…… 热意腾腾的浴室,何西宁面对着雾蒙蒙的镜子,无语笑了。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该说是缘还是孽。 — 或许她应该表现的愤怒一点…… 可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分神想起前些天在同桌手里瞄到的“养女夺走亲生女地位,将亲生女扫地出门”的小说情节…… 何西宁瞥一眼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瑟瑟缩缩的女孩,眉头微微皱起。 墙上的挂钟兀地敲响,上课好像要迟到了…… 何西宁将那莫名其妙的情节甩到脑外,打量着那小女孩。 面黄肌瘦、发丝枯槁,刘海挡住眼睛,躲在何母身后微微发抖,看着一点也不讨喜、阴森森的像刚被吸光了精气的小鬼。 何西宁抓着带子将背上的吉他往上提了一下,静静看着何母将那小鬼从身后温温柔柔拉出来,像是在呵护什么易碎的陶瓷。 走动之下,碍眼的刘海被撩开一瞬,何西宁就这样直直对上一双黑乎乎的眼睛。 那双眼睛,长在巴掌大的小脸上,看着异常可怖,空洞洞的…… 平常再镇定,看到这多少有些惊悚的一幕,何西宁还是没忍住在心中爆了粗口,。 鬼吗? 笑盈盈的何母此时显然同何西宁心无灵犀一点也不通,双手搭在小鬼肩上。 “西宁,这是小鱼,鱼怀衣妹妹,以后就是自家的人了,要跟妹妹好好相处……” 何母嘴一张一闭,却一言未进何西宁耳朵。 她应该不是很想有这么个妹妹…… 何西宁看着那个局促低着头的小女孩,说:“我没有妹妹,我不喜欢她。” 何西宁神色淡淡,眉眼低垂,居高临下看着瘦巴巴的鱼怀衣。 那小鬼抖得更厉害了。 有意思。 鱼怀衣有点矮,看着倒像是十岁左右的小孩。 矮冬瓜,瘦猴子。 何西宁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两个词语。 “啪”一声,何母一巴掌毫不客气打在何西宁后肩。 “好好说话。” “我上课要迟到了。” 何西宁不动声色躲开她妈妈的“攻击范围”,避开“好好说话”的要求,后撤一步,抬脚就走。 路过小鬼身旁,何西宁停顿一下,右脚要迈不迈,偏头飞快一句:“妹妹啊,刚刚跟你开玩笑呢~” 何西宁背着吉他跑了,留下原地何母一句中气十足的“小兔崽子”。 何母看着何西宁背影,没好气轻叹口气,转身扶着鱼怀衣的肩膀蹲下,隔着碍眼的刘海安抚她。 “别介意小鱼,她就这脾性,嘴里没个正经的,把她说的话当耳旁风就行,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何母轻声轻语想给足鱼怀衣安全感。 长长的刘海藏住了鱼怀衣眼底麻木中掺着一丝惊艳的情绪。 何西宁发丝飘过时,一抹鱼怀衣说不清的清香留在鼻尖。 这样好看的人,像天使,或者说,就是天使吧…… 发尾微微卷,皮肤白皙,不带一丝**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鲜明的锁骨,长臂长腿,以及劲瘦的腰身。 何西宁穿的白色衬衣红色侧领,黑色长裤,衬衫最上端两颗扣子是解开的,露出里面的锁骨,衬衫的下摆一边被塞进裤子,一边露在外面,背上背一吉他盒子,像电视里播的人那样好看。 只一面,鱼怀衣溃不成军。 好想抱抱她……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肆意生长,侵占思绪的每一个角落,像疯了一样…… 可是她不能…… 她确实不怎么讨人喜。 跑远的何西宁自然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拉开车门坐进去。 “那小孩是什么情况?” 她妈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带着一小孩上门,得亏她“善解人意”,要让别人看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何女士的私生女…… “安全带。” 驾驶位上的人没急着回她的问题,大拇指后指。 何西宁:“……” “我在后座,我要迟到了,先开车行不行?” 何西宁抱胸抬眼和后视镜中的人对视,对上一双严肃的眼睛。 那双眼睛缓慢眨动,眼睛的主人姿势不变,大有一副不带不走的架势。 “老板说了,要注意安全。” 老板说,老板说…… 在魏洁这里,她妈的话就是圣旨,没人能忤逆圣旨。 “……” 两人僵持许久,最后是时间来不及的何西宁不得不让步。 “拉上了,走吧走吧,秘书姐姐……” 魏洁点点头,启动了车子。 “她是老板前段时间慈善活动认识的,瘦巴巴的躲在角落,引起老板的注意了。老板一时怜悯,了解之后发现是多年前同学的孩子。父母车祸死亡,在舅舅家长大,舅舅家暴,天天吃不饱穿不暖的。半年前,舅舅家车祸,无亲无故,转福利院……” 魏洁语速飞快,但逻辑很强,也知道何西宁关心什么,习惯了她的语速的何西宁听来一点也不费劲儿。 不是私生女就好办,无亲无故,权当家中多了一双碗筷便了(liao)。 不过,如此曲折的人生,怪不得那么防备人。 这句话在何西宁脑中滑过,再没有其它波澜。 “我爸呢?” “公司。先生走完程序就回去见客户了。” “户口迁了吗?” “还没有……西宁,到了。” 车子稳稳当当停下,下车前,何西宁凑近魏洁。 “老时间,五点,还是魏让吧?” “嗯。” “好,辛苦了,你回去吧。” 何西宁抬起腕表看一眼时间,再不跑起来就该挨骂了。 何西宁将方才的事情抛诸脑后,大跨步朝前方的高档小区内跑去,打理好的长发在跑动下飘动。 — “跟我来,你的房间在三楼,和西宁的房间隔着一个书房,这样你们两个都能用上书房。” 何安佟温柔地牵着鱼怀衣的手上了三楼,在楼梯拐角指着房间一个一个同她介绍。 鱼怀衣透过刘海的缝隙一一记下房子的构造,像拍照一样,每一处细节都被她印入脑海。 各种开关的位置,智能门的打开方式,浴室…… 多年来的寄人篱下,让她不得不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哦对了……” 一张脸忽然出现在鱼怀衣面前,鱼怀衣呼吸一滞,猛地后撤一步。蹲下身的何安佟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轻声轻语:“怀衣啊,要不要把这个刘海剪掉呢,它已经扎着眼睛了……” “不……不用了……” 鱼怀衣不自觉抱住双臂捂在小腹前,低下头,小幅度摇头。 这下何安佟是一点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了,手掌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何安佟的嘴角慢慢落下,满眼心疼与怜惜。 “好,那你什么时候想剪掉就跟何姨说好吗?” 何安佟从见到鱼怀衣之后便让她喊着“何姨”,哪怕领养的手续基本上已经走好了,她也没逼着鱼怀衣改口。孩子的意愿才是最大的,她不想给鱼怀衣太多的压力。 这孩子已经够苦了,发展不了再多一份……感情,是她生长的环境的问题,不是她的错。 何安佟抬起手从鱼怀衣的发顶的头发摸到耳侧,最后轻轻托起她的脸,声音轻柔:“现在去看看你的房间吧。” 鱼怀衣的房间,很粉嫩。 这是鱼怀衣看到房内物件的第一想法。 床上的一切都是粉色的。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见你那天,你穿着一件粉色的短袖,我就自作主张了一点。” 什么颜色都好,能用就行…… 鱼怀衣在心底默念。 那件粉色短袖,不是她的,是同房间一个姐姐给她的。 鱼怀衣对用的东西并不上心,管用就好,能用就行,十几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来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她已经习惯了。 何安佟将房内的东西一一同鱼怀衣介绍。 她拉着鱼怀衣站在阳台,阳光斜斜打来,为四周的人与物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泛着圣光的何安佟背对着光,张开手臂。 鱼怀衣站在不远处,眯着眼睛看去,何安佟在笑。 她说:“怀衣,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第2章 鱼怀衣 何西宁一出小区的门,就看到一个用衣物帽子墨镜手套裹得严严实实的直杆子立在银色的车前,一动不动。 “哎,魏让姐,你不热吗?” 说她不热吧,这人把车停在阴凉地,手里还捏着一把晴雨伞打着,说她热吧,偏偏这人从头裹到脚一丝不漏…… “热,所以请大小姐快上车。” “我以前就说了,没必要在车下一直等我,车上开着空调多舒服……” “职业素养使然。” 魏让说话一板一眼,说话的内容却总能让何西宁语塞。 “跟你姐一样……” 何西宁在魏让关门前嘀嘀咕咕。 魏让秉持着开车不与乘客讲话的职业素养,一路无言将何西宁送到何家。 何西宁在正门下车后,魏让开着车去了车库。 顺着阴凉的树荫走过,踏入泛着凉意的玄关,何西宁将吉他交给搭手的徐婶收好。 “晚上吃酸菜鱼,冰箱里冰镇着绿豆沙……” 徐婶忽然压低了音量,凑到何西宁耳旁,眼底带有担忧。 “宁宁啊,今天下午来那个孩子你见着了吗?” 何西宁挑眉不解看向她。 “见过了。” 这句答话,彻底打开了徐婶的话匣子,徐婶伸出手对着自己的胳膊直比划。 “那孩子太瘦了啊。”说着,徐婶重重叹口气,“小细胳膊我一只手能握她两个,还有那个腿……哎呦,真是遭罪啊。” 很显然,何女士同她交代过鱼怀衣的来历。 徐婶最近才添了个小孙女,对小孩儿,不管是不是自己家的,都很上心。 “一看到她就想起我们家那小姑娘,哎呦,心疼哟……” “我把鱼肉分出来些,和鱼头炖了鱼汤,还有一个冬瓜玉米排骨汤。宁宁你一会儿也多喝点,你看看最近忙来忙去的,瘦了不是?” 念叨没几句,徐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何西宁身上。 其实一点也没瘦,老样子,但有句话叫,长辈觉得你瘦…… 徐婶照顾着何西宁长大的,两人关系近些,何西宁便没说什么反驳的话,乖乖应下。 “我知道了~我想喝绿豆沙~” “徐婶这就给你盛去,等着乖乖。” 何西宁笑着看着她离开,随手拉开手边的凳子,在餐桌旁坐下。 一抬眼,便看到餐桌另一端,正埋头喝着徐婶口中冰镇绿豆沙的鱼怀衣。 鱼怀衣在正门打开听到何西宁声音那一刻,心思便全跑到她身上了。 看着何西宁坐下,鱼怀衣又往凳子内缩了缩,以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的“隐身”能力又增长了,还是该难过何西宁竟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存在…… 何西宁接过徐婶手中的碗,像她一样,埋头不言。 “……” 两个陌生人,同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言不发。 明明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也本该如此,但鱼怀衣不知为何,总觉得胸口有一团棉花堵着…… 她一口一口埋头挖着绿豆沙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没听到徐婶的话,直到徐婶将一碗盛好的绿豆沙递来时,她就那样自然的接过了。 她其实有些不想吃了…… 太凉了…… 可是徐婶朝她和蔼笑着…… 这是来到这里后第二个向她散发善意的人。 鱼怀衣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 只是声音一如既往的小。 “不客气乖乖。” 徐婶离开了,偌大的空间,又只剩下她们两人。 何西宁的存在感一点也不低,手机消息一条一条冒出,“叮叮咚咚”声音不断。 鱼怀衣静静听着那头的动静,却没敢抬头看一眼。 “叮”一声,唤回了盯着碗内出神的鱼怀衣。 何西宁的那碗绿豆沙见底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再看看自己碗内还剩一大半的绿豆沙,鱼怀衣上牙轻咬下唇,闭了闭眼,大口往口中扒着。 “你跟绿豆沙有仇吗?” 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鱼怀衣呆呆抬头,同何西宁对视上。 “嗯?” “吃不下就别吃了,放过你自己,也放过它。” 何西宁面色不变,依旧一脸淡漠,给人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但她手上的行为却和表情十分割裂。 何西宁从鱼怀衣手中拿过勺子放入碗中,端着碗,让那碗“罪恶”的绿豆沙彻底远离鱼怀衣。 “徐婶,我们都吃好了,碗我放着了。” 听到声音的徐婶遥遥应了一声。 “走吧。” 说完,没等鱼怀衣反应,她便转身出门去。 “砰、砰……” 一声又一声,是鱼怀衣的心跳声。 她这是怎么了…… 一阵热意从脖子处蔓延,鱼怀衣右手缓缓搭在胸口,此刻的大脑一片空白。 — 好难受…… 好难受…… 好难受…… 直到现在胃还是胀着的。 鱼怀衣坐在床尾的地毯上,捂着肚子。 晚饭的时候,何安佟实在热情,鱼怀衣不好也不能拒绝那一次又一次的好意,硬是将碗中的吃尽了。 现在的难受,鱼怀衣是有预料的。 只是她没料到,会这样难熬…… 又噎又胀,想吐,好想吐…… 喝点水就好了…… 鱼怀衣在胃里翻江倒海之时,一个念头就这样冒出。 她以前难受的时候都是这样解决的…… 喝点水就好了。 水,水…… 房间里没水…… 鱼怀衣捂着胃,缓慢移动,轻轻推开房间门,凭着记忆,顺着楼梯,在黑暗中摸索着,一路走走停停到一楼。 水壶的位置她记着,借着落地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鱼怀衣拿起杯子倒杯水。 水未入口,一次干呕之后,鱼怀衣跌跌撞撞冲到不远处的卫生间,扒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酸味、腥味一并涌上来。 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鱼怀衣扶着马桶起身,按着冲水键,将刚刚的狼狈带着呕吐物一并冲去。 她毫不在意掬起一捧水洗把脸,抬手随意抹去下巴处的水滴。 可一抬头 ,明明只有鱼怀衣一人的房间,镜中却冒出一个黑色人影。 “咔哒”一声,鱼怀衣的整个世界都亮起来了。 鱼怀衣眯着眼看去,是何西宁。 端着玻璃杯的何西宁,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 不知道她在这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看去多少…… 鱼怀衣躲开何西宁的目光,低着头缩着肩膀就外往外走。 何西宁比她先一步行动,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离开,鱼怀衣一时倒摸不准她的意思了。 “能不能,不给何姨说……” 看着那无所谓的背影,鱼怀衣关了灯,跟在她身后,慢吞吞开口。 “怕她担心?” 何西宁语气太平静了,鱼怀衣迟疑了一下,缓缓点下头。 “凭什么?” 这话太过于直白,鱼怀衣一怔。 对啊,她凭什么要求她…… 鱼怀衣沉默。 “我下午才跟你说过,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这四个字,何西宁一字一顿, “听话的孩子有糖吃,对吧?” “你没做到哦。” — 有人不听话了呢…… 何西宁关了水,拽过挂在一旁的浴袍披上,光着脚走出浴室,在地上留下一串淡淡的脚印。 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何西宁拿着毛巾简单擦了擦流下来的水珠,无意间瞥到垃圾桶里的白色,盯着那抹白色,没了动作,一个姿势坐了许久。 何西宁在原地思索许久,甩下毛巾,还是脚踩拖鞋出了门。 门外是一片寂静与黑暗,何西宁熟门熟路走到鱼怀衣门前,上手扭动门把手。 没开。 锁了。 “……” 何西宁扶着门把手不做声,不出她所料,没一会儿门内便响起开锁的声音。 鱼怀衣假模假意装出愣了一下的样子,随后才让开身,等着何西宁进门。 何西宁在心中轻嗤一声:好假。 鱼怀衣的房间只亮着一盏小夜灯,那夜灯还是何西宁送她的。 何西宁一跨进房间,鱼怀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上门,将人抱进怀里。 何西宁反应迅速抬手掐她腰。 “我说了,不许亲我。” “好……” 闷闷一声应好,声音主人极为不情愿,只是这就不是何西宁愿意关心的了。 “衣服还我。” “什么衣服?” 她还在装傻。 何西宁气笑了。 “别跟我装。” 鱼怀衣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何西宁不欲再纠缠,一个用力推开鱼怀衣,冷着脸拍开鱼怀衣房内的大灯。 刺眼的灯光亮起,鱼怀衣挂上温顺的笑,静静看着何西宁脚步不停直直走向她的床。 “这是什么?” 何西宁掀开鱼怀衣团成一团的被子,捞出来一个格外眼熟的白色,她勾着衣服边边,面无表情质问鱼怀衣。 “对不起姐姐,太黑了,我可能拿错衣服了。” 认错十分之果断,改口万分之迅速。 鬼话连篇的家伙,她可能信吗? 何西宁看着鱼怀衣嘴角的一抹笑就一股无名火,偏生这人说的话找不出错。 确实黑,衣服混在一起,拿错在所难免,这是鱼怀衣替自己留的台阶,从鱼怀衣拍灭灯那一刻,她就该清楚的。 “鱼怀衣,这是最后一次,认清你的身份,别越界。” 一件衣服而已,当然没那么重要,只是不找过来,某个疯子该以为要有机可乘了。 何西宁将手中之物团起,抬脚要往门外走。 “什么身份?” 刚刚一言不发的鱼怀衣此刻像变了个人,敛起笑,抿着唇,她从灯下走过,垂落的发丝阴影打在侧脸,步步逼近。 刺眼的亮光被挡住,何西宁微微抬头看向鱼怀衣古井无波的双眼。 她什么时候长高了? 何西宁还有心思分神想这无关紧要之事。 “怎么不说话?” 鱼怀衣伸出食指轻轻勾上何西宁的尾指,却被何西宁躲开。 “……” 何西宁不想再给她任何接近的空隙,不耐烦撇撇嘴,抬脚就走。 谁知刚刚满脸阴森森的鱼怀衣忽然扯开一个笑脸,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也弯弯的,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甚至轻笑出声。 “姐姐,我错了,不要生我气啊……” 和方才判若两人。 喜怒无常的神经病。 何西宁脚下不停,飞快走出鱼怀衣的房间,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第3章 出去 鱼怀衣呆呆看着停在不远处的何西宁,开始回忆起她下午说的话。 客厅的灯是亮着的,湿哒哒的刘海贴在鱼怀衣的额头,那双黑乎乎的眼睛终于得见天日,何西宁挑眉,眼底情绪不明。 “你不会以为我已经接受你了吧?是不是很感动,是不是恨不得现在就跟我做好朋友,白捡一个好姐姐……” 随着她的话,一字一句,鱼怀衣本就苍白的脸,又再次白出一个度。 鱼怀衣小脸煞白,眼珠微颤,勉强扶着身旁的桌子边,小臂发抖。 每说一句,何西宁就往鱼怀衣的方向迈一步,步步逼近。 “逗你呢。” 何西宁慢慢逼近的身体,在距离鱼怀衣鼻尖不远处停下。 “你眼睛挺好看的。” 很突兀的一句话,鱼怀衣在心中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何西宁的话题突然转移,如此跳脱,鱼怀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选择沉默不言。 “呕……” 没等她说出个“一二三”,脆弱的胃又开始抗议,方才要上不上的感觉再次袭来,鱼怀衣手忙脚乱推开何西宁,飞快冲回去,抱着马桶,彻底吐了个干净。 胃里空荡荡的,鱼怀衣却从空荡荡中感受到了解脱。 她以为何西宁会离开的。 鱼怀衣看着倚在桌子旁的何西宁,不自觉想要绕着她走。 鱼怀衣只瞥她一眼,便低下头,脚步匆匆要从桌子另一边绕过去,却被何西宁抬手拦了下来。 "糖盐水。" 何西宁手中握着玻璃杯,细长的银色勺子在杯中轻轻晃动,杯中的白色小颗粒沉淀打着旋。 “跑什么,我能吃了你?” “谢谢。” 鱼怀衣真的摸不准这个人了。 到底想做什么啊,一边说着“讨厌”她,一边又做着让人浮想翩翩的事情…… 把她当狗耍吗? 何西宁,太坏了…… 她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波澜了。 鱼怀衣克制着忍不住发散的想法,木着脸接过,自认为生硬地道谢。 “我叫过医生了。” “不,不用!” 鱼怀衣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吐完就好了,没必要麻烦,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说,我叫过医生了。” 何西宁并不理会她的拒绝,拉过一旁的高脚凳,动作潇洒坐下,撑着下巴用眼神催促她喝水。 鱼怀衣低头看一眼杯子,又悄悄扫一眼摸出手机点点点点何西宁,小心翼翼靠近杯口小口抿水。 “怕我给你下毒吗?” 鱼怀衣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老宅的医生,这几日恰好在附近,来得很迅速,也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何母的注意。 鱼怀衣看着何母披着睡袍急急忙忙下楼,一股愧疚之意冒上心头。 “怎么样?” 医生是中医,收起把脉的手后,何母急切地问她。 “下午吃了什么?” 那医生看着鱼怀衣,眼神亲切。 “冰镇绿豆沙,还有鱼……” “还有一大碗米饭。” 何母在一旁补充。 “下午吃的凉的多了,晚上又是荤腥,再加上她胃不太好,又到了新地方不适应,心里焦虑。胃是情绪器官,情绪起伏一大,避免不了会这样。” 医生好像也很清楚鱼怀衣的来历。 “以后要少吃,八分饱就可以了,不要贪凉,辛辣也少吃,晚上九点以后就不要再吃东西了。明天去医院开个方子,先喝点中药调理调理吧。” 医生下了论断,何母在一旁一一记下。 送走医生之后,何母又坐会鱼怀衣身边,轻轻搭上她的肩膀。 她已经从西宁那知道来龙去脉了,听完一切,对鱼怀衣的疼惜更甚。 小小一个孩子家的,一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心里就藏了那么多事情,考虑这么多。 “乖啊,别想太多,有不舒服就说。你看,今晚要不是姐姐,何姨怕是一点也不知道你不舒服这事。身体不舒服不能拖的哟……” 何安佟发现鱼怀衣来到这里之后,自己也习惯性唠叨起来,这孩子让人没法撒手不顾。 何母说一句,鱼怀衣点头应一下.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姐姐已经睡觉去了,咱们也回去睡觉吧。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鱼怀衣很想说不用了,但是对上何母殷切的目光,拒绝的话没说出口,却是点点头应下来。 三楼只有她和何西宁,走廊的灯没开,鱼怀衣摸黑搭上门把手,轻轻一按。 门开了,屋内灯没开。 她记得下楼的时候,灯没关…… 鱼怀衣满腹疑惑走进门,摸着记忆中开关的位置。 灯开的一瞬间,鱼怀衣同打开浴室门的何西宁对上眼。 她走错门了。 何西宁每次睡觉前都会锁门,只是今天忙忙叨叨一身汗,顾不上锁门先进了浴室。 结果…… 何西宁手上动作不停将浴巾一角塞进去,滴着水的发尾贴在锁骨,水滴顺着锁骨的凹陷处滑落,水痕蔓延至胸口深处。 何西宁皱着眉看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鱼怀衣。 早知道就该锁门的。 “你的房间出门右拐,关上门,出去。” 鱼怀衣开灯那一刻就意识到了不对,现在半个身子探在屋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谢谢你。” 得了何西宁的“指示”,鱼怀衣刚刚宕机的脑子又开始运作起来,想了想,便决定将刚才没说出口的道谢补上。 谢谢你,帮我找医生…… “谢我就出去。” 何西宁的态度一点没软化,依旧是一副高傲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鱼怀衣轻轻带上门,顺着正确的方向回了房间。 此刻粉粉嫩嫩的房间她又看顺眼了。 多么令人心安的地方…… …… 何西宁拿着干毛巾擦着头发,走到门口又重新关了下门,“咔哒”一声将门锁上。 安心了。 家里多了个人,得一直锁门了。 “嗡嗡” 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何西宁握着白色的吹风机手柄,出口处对着自己的脸,面无表情吹着风,几缕碎发在空中飘舞。 何西宁放下吹风机的下一秒,放在一旁放手机屏幕亮起,“叮咚”一声,一条消息跳进来,像是算好了她的时间。 何西宁还没来得及看,紧随着这一条消息之后,“叮叮咚咚”又冒出来好几条。 这个时间点,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何西宁划拉开屏幕,点进聊天界面。 一堆没营养的消息。 除了第一条,其它全是卖萌发疯的表情包。 日白不是白:采访一下,多个妹妹是什么感觉?我什么都知道了,如果你想拥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时刻为你张开双臂。 日白不是白:狗狗祟祟探头.jpg 日白不是白:俺俩天下第一好.jpg 日白不是白:旋转跳跃.jpg 日白不是白:美女,怎么不回我,你以前都是秒回的。终究是没爱了吗?我知道了,你个糟糕的家伙,我这就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呜呜呜…… 神经病。 大小姐驾到:赵晴白,你很闲吗? 日白不是白:人家关心你嘛…… 什么关心,八卦罢了。 何西宁回了她一个“微笑”。 日白不是白:所以到底是什么感觉啊,满足一下我啊,求你了.jpg 何西宁打开床头的小夜灯,关了大灯,躺在床上,举着手机打字。 大小姐驾到:多了个妹妹的感觉。 日白不是白:什么感觉? 日白不是白:多了个妹妹的感觉? 日白不是白:?废话。 日白不是白:别老是敷衍我,你那妹妹人到底怎么样啊?她会不会跟小说上写的那样跟你争宠啊? 赵晴白噼里啪啦一堆消息,玩游戏的手速全用来八卦了。 大小姐驾到:争宠?你当养狗啊,早就说了让你少看点小说。 人怎么样? 下午那双黑乎乎眼睛在何西宁眼前浮现。 鬼气森森的胆小鬼…… 但好在够听话? 好控制? 大小姐驾到:眼睛很好看。 日白不是白:你变性子了? 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直白的夸过人。 这妹妹是个人物啊,眼睛得好看成什么样子。 日白不是白:死鬼,你都没夸过我。 大小姐驾到:无语.jpg 日白不是白:什么时候带我见见她?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苍蝇搓手.jpg 大小姐驾到:想见自己来。我睡了。 再聊下去,赵晴白该拉着她打游戏了,根据何西宁多年的经验,此刻停止,才是最好的选择。 果然,赵晴白不再缠着她了,发来一个“晚安”的表情包之后,就没再说话了。 何西宁按灭屏幕,将手机放在床头柜。 视线顺着手的方向,何西宁看向一旁一个类似粉色耳机仓的圆壳子。 滑溜溜的触感,何西宁顺手捞过,打开盯着看一会儿,又合上。 何西宁一脸无趣将它扔回拉开的抽屉,抬手拍灭床头灯,将自己裹进薄被中。 — 鱼怀衣做了个梦。 肯定是梦吧。 不然怎么会有人这么温柔对她。 那个人轻轻摸着她的脸,温柔至极。 她看不清脸。 但不知为何,她知道这就是何西宁。 那人的锁骨尾部肩头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她见过的人里,只有何西宁有。 怎么会梦见她…… 鱼怀衣疑惑着,她想要离开那人的手,那人却像是读懂了她的心,另一只手也伸出来,双手捧着她的脸,令她动弹不得。 “你……”要做什么…… 话未问出口,头顶阴影打来。 她她她她她,亲了她…… 鱼怀衣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会这样啊…… 何西宁为什么要亲她啊。 温热的触感,像果冻一样。 鱼怀衣呆愣住了,那人伸出舌头轻轻探进鱼怀衣的唇缝…… 只是即将感受到那一丝温热时,鱼怀衣醒了过来。 啊…… 果然是个梦啊…… 梦这么真实的吗? 鱼怀衣揪着垂落在两侧可怜的头发,咬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下莫名开始发痒,鱼怀衣眼底全是挣扎,抱头无声尖叫,最后,还是伸出了罪恶之手。 她忍不住唾弃自己。 鱼怀衣,你真恶心。 第4章 有人来 手机铃声响起时,外面天光大亮,何西宁的房间外有几棵生长得极为高大的树。 屏幕时间八点,树上蝉鸣声不断,吱哇乱叫,和着何西宁的手机铃声,一场混响乐吵得何西宁头疼。 大清早的…… 何西宁从薄被中伸出手在床头柜上一通乱摸,双眼迷蒙扫到屏幕上“赵晴白”三个大字,随手一滑。 “喂……” 赵晴白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hello,hello,早上好啊,天气真好,大小姐还没起床吗?” “什么?”何西宁将头埋在堆起的被子中,声音闷闷。 “你怎么醒这么早……” 以往赵晴白可是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起床的高手。 “你忘了,你昨天说让我自己来你家看的啊,我已经到你家门口了哦。” “哈?” “给我开门啊……”赵晴白一嗓子嚎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一阵嘈杂之后,何西宁从手机中听到了徐婶的声音。 “哦不用了,徐婶来了。我进门喽,你快起床,我把波菜也带来了。” 赵晴白没给何西宁插话的机会,跟徐婶问好后“啪”就挂了电话。 何西宁:“……” 房间安静了,何西宁埋在被子里深吸一口气,撑着身子起身。 挂了电话的赵晴白依旧不消停,一条又一条消息,屏幕从亮起来那一刻就再没暗下去。 在浴室的时候,手机一直在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洗漱好出来的何西宁拿起手机看到一溜儿消息时,面无表情将赵晴白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啊,世界安静了。 何西宁戴好束发带,划拉着屏幕,“大发慈悲”看着赵晴白发来的消息。 ——徐婶做了我最爱的豆沙包诶,不枉我起这么早,你不下来我就先笑纳了桀桀桀。 ——好吃.jpg ——你那个名义上的妹妹这人…… ——wkkkkk,怎么感觉有点阴森森的啊。她走路轻飘飘的,怎么没声啊,声音也轻飘飘的,她是鬼吗。小猫惊恐.jpg ——小猫惊恐.jpg ——小猫惊恐.jpg …… ——好瘦啊,好小啊。她真的只比我小一岁吗? ——我看不到她的眼睛诶…… ——她怎么不说话啊。 这条消息之后,隔了两三分钟。 ——她怎么都不说话啊…… ——她不爱说话吗? ——无聊托腮.jpg ——无聊托腮.jpg ——包子好吃。 ——无聊托腮.jpg ——无聊托腮.jpg ——你快下来啊…… 是真的很无聊了…… 何西宁点开输入框,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了几下。 大小姐驾到:来了。 何西宁刚到一楼楼梯口,一只小小的白色小狗就摇着尾巴从远处巴巴跑来,绕着她的腿转圈。 小白狗的主人在它身后单手叉腰,面色不忿。 “波菜!你个白眼狗。是谁日夜辛劳把你养大?是我!你怎么一见到何大小姐就往她身上扑!” 赵晴白说着,走到波菜旁,双手轻轻抱起波菜,抵着波菜的脑袋放狠话:“波菜,你不是我的好朋狗了吗?小心我把你开出朋友籍。” 好朋狗是什么?波菜听不懂,波菜要贴贴香香姐姐。 在赵晴白怀中的波菜一点也不安分,像不喜欢陌生人抱的小婴儿一样,挣着小狗身,“拼命”朝向何西宁的方向。 “承认吧赵晴白,我比你有魅力。” 听到这句话的赵晴白停下了动作,像是被谁按了静止键。 许久,才开口。 赵晴白:“你好幼稚哦。” 何西宁:“……” ……哇塞。 赵晴白,永远能让何西宁不顾形象翻白眼的奇女子! 赵晴白在消息中提到的看不见眼睛像鬼一样名义上的妹妹,此刻正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喝着粥。 赵晴白有意无意贴着何西宁,时不时戳戳她的手肘,暗示何西宁看默不作声的鱼怀衣。 何西宁接过徐婶递来的勺子放进碗中,揪着赵晴白来到鱼怀衣身边。 “这是赵晴白。” “晴天的晴,白色的波菜的白。” 赵晴白咧开嘴角笑着补充。 来得太突然,还在状况外的鱼怀衣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这下,赵晴白总算是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眼睛。 唔,确实好看,这么大的眼睛…… “这是鱼怀衣。” “你好!” 赵晴白习惯性朝鱼怀衣伸手。 何西宁名义上的妹妹看着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相处,赵晴白心想,面上不显,双眼亮晶晶等着鱼怀衣伸手。 “你好……” 鱼怀衣余光扫一眼已经回到位置上的何西宁,对着赵晴白伸出手。 她本想轻轻握着赵晴白指尖,谁知赵晴白热情过了头,一只手还不行,左手也伸了出来。 于是,画面变成了这样,赵晴白呲着大牙笑着,两只手郑重地捧着鱼怀衣的手上下摇晃,鱼怀衣一脸空白任她摆布。 — 当看到空无一人的一楼时,鱼怀衣脚步顿住…… 昨晚应该问问的…… 可她的性子,让当时的她嗓子卡住了般,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又一圈的想法,最后在嘴边又咽了回去。 于是回了房间后时不时懊悔…… 如果能问一声就好了,也不至于后来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起床合适。 生怕起晚的鱼怀衣,在闭眼时拼命给自己下暗示。 明天一定不能起晚。 明天一定不能起晚。 明天一定不能起晚。 …… 鱼怀衣在福利院生活的这段时间,生物钟一直是早上七点。 今早,她睁开眼看挂在墙上的钟表时,时间才走到六点。 可是,她已经睡不着了。 一方面是不敢睡,她怕再睡会彻底睡过头,另一方面…… 她又想起了那段寄人篱下的不堪的过去…… 窗外忽然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将鱼怀衣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她以为家里人起来了,便收拾好自己,下了楼。 结果,楼下空无一人。 在她不知所措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鱼,这么早就起来啦~” 何安佟见到鱼怀衣时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鱼怀衣会起这么早,此刻十分庆幸自己一早就把赵祈硕赶出去了。 不枉她三令五申让赵祈硕不要出现在这孩子面前,小孩看着虽然有些不太适应,整个人的状态紧绷,但看到熟人那一刻还是放松不少。 “身体怎样了,还难受吗?” 鱼怀衣默默摇摇头。 她已经好了,没有不舒服。 “一会儿吃过饭,我带你去医院再检查一遍。” 何安佟倒了杯温水递给鱼怀衣说:“你看我这个记性,昨晚忘记跟你说了。早饭时间一般是在八点,你以后八点下来就可以,现在的话……” 何安佟偏头看一眼挂钟,轻轻摸了摸鱼怀衣毛茸茸的头顶。 “时间自由支配,困的话就上楼接着休息,或者做些别的,自己家怎么舒服怎么来。” 说完这些话,何安佟低头朝鱼怀衣笑笑。 虽然她不知道刘海遮住眼睛的鱼怀衣有没有看到…… 何安佟打着哈欠上楼了,楼下又只剩下鱼怀衣一人。 鱼怀衣将空了的杯子放在原来的位置,空荡荡的一楼却忽然响起轻微的“咔嚓”声。 有人在开门。 有人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鱼怀衣呼吸一滞,抿着唇,整个人陷入警惕的状态,转身眼睛直直盯着玄关处。 这么早,会是谁…… 她是不是该上楼喊人…… 鱼怀衣的脑中乱糟糟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起来了?” 来人鱼怀衣认识,是徐婶,是熟人,意识这一点,她缓缓放慢呼吸,轻轻点点头。 “饿不饿,徐婶先给你煎个蛋?” 徐婶手中拎着大包小包买来的菜放在鱼怀衣身前的长桌上。 鱼怀衣摇摇头,她还不饿。 徐婶换上了围裙,分拣着桌子上的袋子,一个一个塞进冰箱。 看着她来来回回忙忙碌碌,鱼怀衣自觉地上手拿起几个袋子跟在徐婶身后。 “哎呦,谢谢诶,没事没事,你歇着就行,我自己就能弄完了。” 徐婶看着一旁默不作声乖乖拎着袋子等她伸手接过的鱼怀衣,心软的一塌糊涂。 这孩子,太乖了,乖的让人心疼,这都是遭受了些什么才会这样小心翼翼。 虽然徐婶说让她歇着,鱼怀衣却没一点要出厨房的意图,依旧跟着徐婶跑前跑后。 徐婶无法,只得让她跟着了。 她想着如果这样能让鱼怀衣心里舒坦点,跟着就跟着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徐婶将洗净的黄瓜放在案板上,忙着将煮粥的火调小。 谁知,她一转身就看到鱼怀衣拿着菜刀在比划着。 “小心……”刀…… “刀”字未出声,眼前的一幕却惊到了她。 只见鱼怀衣稳稳当当拿着刀柄,有节奏地切着黄瓜,从长条变成片再变成黄瓜丝。 一个小孩子,这么好的刀工…… 鱼怀衣没见一丝慌乱,倒是见多识广的徐婶呆了一刻,就这样看着黄瓜丝被鱼怀衣装盘。 鱼怀衣仰头看着徐婶,像是在等着下一步的指示。 徐婶眉头微皱,只一刻,却被鱼怀衣看在眼里。 鱼怀衣有些不安地垂下手臂捏着衣角来回搓。 她是不是不该动的…… “以前学过吗?” 半响,徐婶才出声。 “以前在舅舅家……” 不用鱼怀衣说全,徐婶都能想到那家人会是怎样磋磨她的…… 徐婶蹲下身打断了鱼怀衣的话,眼底全是心疼握上鱼怀衣的手腕,说:“以后在这里就不用再做那些事情了,你还是小孩子,这些事,该我们这些大人做的……” 原来不是嫌弃她吗…… 鱼怀衣慢慢松开捏着衣角的手,被揉捏的可怜衣角终于得救了。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受,关爱吗…… 她已经习惯了所有事情自己担,委屈全部咽进肚中,如今却有人跟她说“你还是只个小孩子”…… 鱼怀衣看着眼前这个笑起来眼角有着细细鱼尾纹的婶婶,眼睛不受控制飞快眨动着。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回房间等着开饭吧。” 徐婶看着不是很轻松地环抱着鱼怀衣的腰,将她带离厨房。 口中还小声念叨着:“太瘦了,太小了,太轻了……” 第5章 侧影 鱼怀衣手中被塞了半根尚且完好的黄瓜,被徐婶按在餐桌前坐着。 她坐上椅子的三分之二处,双脚离地有一段距离,刚好够她双腿无意识晃动。 时间一点一点走着,直到徐婶备好菜,摘下围裙。 她一出门就看到鱼怀衣慢吞吞啃着最后一点黄瓜,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笑。 “小鱼,要不要跟徐婶去前院浇花?” 那自然是要的,鱼怀衣从椅子上滑下来,跟在徐婶身后出门…… 然后就见到了赵晴白其人。 一开始是关水龙头的徐婶看到的,一个梳着双马尾穿着粉色连衣裙的人影,在大门处,一手握着手机在打电话,另一只手朝里面挥舞着,口中还说着什么。 看到两人走近,双马尾异常兴奋,将手机揣进随身小粉包中,弯腰抱起脚边的小白狗,笑盈盈的。 “徐婶,我来找西宁姐~” 声音也甜兮兮的。 “小白啊,快进来快进来,你也起这么早,城南到这不近吧?” “我太想您了,一刻也等不了,早早就来了~” 双马尾一句话将徐婶哄得笑眯眯不见眼。 “太会说话了……” “哪里哪里,人家可是肺腑之言婶婶,我在家超级想念你做的豆沙包的!” “哎呦,巧了不是,我今早刚好做了。” “哇塞,那我要有口福了,我要吃一笼!这就是缘分呐~” “……” 鱼怀衣脚步慢两人一些,听着她们欢快的对话,忽然觉得这个粉色连衣裙…… 好吵…… “这是小鱼,小白还没见过吧?” 徐婶话音刚落,粉色连衣裙就接上话,依旧笑盈盈,朝鱼怀衣伸出右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昨晚听西宁姐提起过,这是妹妹吧?你好,我是赵晴白。晴天的晴,白色的波菜的白。” 鱼怀衣看着眼前白皙的手指,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上带着茧子的手指,不自觉搓了两下,头也没抬,手飞快搭上又撤回。 “鱼怀衣。” 是的,这一幕就发生在不久的刚才,所以场景再现时,淡定的鱼怀衣不再淡定…… 不止如此,进了门之后,赵晴白一直在有意无意跟自己搭话,鱼怀衣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嗯。” 赵晴白,好吵啊…… 鱼怀衣埋头盯着盘中的煎蛋,像是在看什么仇人,表情苦大仇深的。 好在长长的刘海可以挡住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赵晴白沉默下去,捏着手机敲着屏幕,那只小白狗乖乖待在她的脚边。 整个用餐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于是,听到何西宁下楼的动静,鱼怀衣如蒙大赦。 何西宁坐下喝粥,不再开口。 赵晴白捏着手机坐在她身旁的空椅子上,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故态复萌。 坐着也不安生,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一旁的何西宁被她搅得不得安宁。 何西宁抬起勺子,粥递到嘴边又放下,无奈开口:“椅子上有针吗?” 赵晴白一脸懵:“啊?” “没有。”赵晴白飞快回答,猛地起身,又凑到鱼怀衣身旁。 赵晴白:“咱们加个□□呗?以后方便联系~” 未等鱼怀衣回她,身后刚刚下楼的何安佟接过话头。 “小白啊,来了。小鱼还没手机呢,昨天魏洁买来了,结果忙里忙外的,我给忘了,我现在上去拿一下。” 后半句话是对鱼怀衣说的。 手机早就备好了,谁知一忙再忙,她竟然给忘了。 何安佟抬手懊恼拍拍自己的额头,转身又上楼去了。 鱼怀衣的轻声“哦”飘散在空中,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这声应答。 赵晴白同学非常十分特别自来熟在鱼怀衣身旁的椅子落座,在鱼怀衣抬眼瞥她时,对着鱼怀衣扬起一个大大的笑。 “……” “联过网了,你们看着摆弄吧。” 何安佟将手机送到鱼怀衣手中,各种软件基本上是齐全的,盯了半响的赵晴白自觉接过了帮鱼怀衣注册账号的艰巨任务。 鱼怀衣顺着叽叽喳喳的声音,“指哪打哪”,于是,赵晴白成为了鱼怀衣列表第一人。 “OK!结束,收工。” 何安佟边喝着粥,边笑着看着两人互动。 果然,还是得让同龄人来啊。 鱼怀衣看着界面,倒没觉陌生,以前一个房间的姐姐用过,她也见过。 如今看着默认的账号头像,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浮现。 在她将要按灭屏幕那一刻,对面的何姨状似无意说:“小鱼,我和徐婶的电话都给你存进去了。” 她停顿了一下,偏头看向何西宁:“西宁,你电话我一直没背下来,你给妹妹说一声?” 听到这话,何西宁尚未有反应,鱼怀衣先是愣了一下。 她抬眼看一眼何西宁,何西宁不紧不慢抽出一张纸擦嘴,眼帘缓缓掀起,看向鱼怀衣。 视线对上那一刻,鱼怀衣慌不择路低下头。 “拿来。” 声线清冷,话语不容置喙,鱼怀衣指尖一阵发麻。 她轻轻将手机推过去,推到何西宁手边,就这样静静看着她戳着屏幕来来回回。 等手机再回到鱼怀衣时,不止有电话,何西宁竟还加上了联系方式。 看着指尖点到的蓝色小碎花头像,以及紧紧挨着头像一旁的“大小姐驾到”五个大字,鱼怀衣不动声色提着指尖在其上划过几下。 她的动作,透出一丝温柔缱绻。 何西宁叫上赵晴白离开了餐桌,何安佟去了厨房,只剩下鱼怀衣一人,她默默注视着何西宁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时才低头。 她滑动着屏幕,将何西宁备注成: “姐姐”。 鱼怀衣被何安佟带着出门了,赵晴白抱着小狗在两人身后挥着手。 “西宁你不一起去吗?” 赵晴白坐在何西宁身旁,埋头翻着带来的背包。 何西宁从桌子上摸来一个橘子,一点一点剥开,果香味在空气中弥漫,波菜窝在她脚边,热意不断传来。 “她们去医院,我去干什么?” “医院?”赵晴白终于摸到了塞进去的小逗猫棒,好不容易将它拿出来,“她确实得去医院看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何西宁轻哼表示认同,往口中塞瓣橘子,剩下的全被赵晴白截胡,塞满了口。 就这样,赵晴白还要“呜呜”说些什么,橙色的液体从嘴角滑下,看着狼狈至极。 她手脚慌乱探身捞过玻璃茶几上的抽纸,毫无章法擦嘴。 “活该。” 何西宁在一旁嘴角勾起,眼里皆是戏谑。 一偏头对上脚边波菜乌黑的大眼,它口中还咬着赵晴白刚刚失手掉下的逗猫棒。 何西宁一时兴起,伸手接过,拎在半空逗波菜。 “波菜是只狗,你不要总拿逗猫棒逗它……”以前赵晴白还会多嘴一句,现在已然适应良好了…… 波菜这个白眼狗,不看看天天是谁把你养大的,见到何大小姐就一脸“谄媚”,抓逗猫棒抓的不亦乐乎…… 波菜待不住,没一会就失了兴致,颠颠跑开趴在落地窗边,双眼望眼欲穿,留给赵晴白一个“抑郁”的背影。 赵晴白:“戏精……” 她怎么养了一个内心戏这么多的小狗。 还死犟,拽也拽不走。 赵晴白试图跟它讲道理:“波菜,你得讲道理哇,我来的时候才牵着你在外面疯跑了一会儿,我都累死了……我真的很想上去和何大小姐打游戏,求求你,跟我一起上去行不行?” 赵晴白偏头看一眼,何西宁都已经走到楼梯门口了,大有一副她不来救算了的意思。 就在赵晴白一筹莫展之时,她的救星来了。 徐婶打开门那一刻,赵晴白像是看到了发光的天使。 “婶婶……” 赵晴白噘着嘴,委屈巴巴的。 徐婶看一眼就明白了,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了,她娴熟地从赵晴白手中牵引绳。 “交给我吧。” “徐婶,你真的是个好人!” 赵晴白情绪亢奋,声音昂扬,正要继续“歌颂”徐婶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伟绩时,何西宁冷酷的声音就像一把刀,直直从楼梯处插来…… “赵晴白,好吵。” 赵晴白闭嘴了,脚步飞快跑到何西宁身旁,推着她上楼。 她们要去的电竞房需要路过鱼怀衣的房间,赵晴白跟在何西宁身后走过后,又半身撤回来,指着吸在门上有“鱼怀衣”三个大字的门牌,问一嘴。 “我能进去看一眼吗?” 何西宁停下脚步,回身不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行吧,不能,我知道。” 赵晴白一进门,十分自来熟打开墙角放着的小冰箱,拿出一罐可乐。 “我不要。” 在她伸手摸向角落的酸奶时,何西宁插了一嘴,及时止住了她的动作。 赵晴白收回手,关上小冰箱的门。 那罐可乐被她单手抓着,食指曲起,扣着拉环。 “啪”一声之后,是气体直冒的声响,而赵晴白本人的反应,比二氧化碳自由的反应还大。 “你看到了没,单手开可乐!” “帅不帅!帅不帅!” 赵晴白就没成功过,误打误撞一次,给她高兴坏了。 何西宁头也没回,朝她竖起拇指,语气稍显敷衍:“帅!” 赵晴白很显然还沉浸在刚才成功的喜悦中,也没在意何西宁的语气,摸出手机对着可乐就是一张照片。 于是,远在医院的鱼怀衣收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好友“日白不是白”有新动态了。] 鱼怀衣坐在医院等候区的椅子上,听到铃声的那一刻,以为是何西宁,飞快划开屏幕。 鱼怀衣:“……” 鱼怀衣想将消息通知删除,她学着看到何安佟处理消息的方式上划,却不小心点进了具体的页面。 她被迫欣赏了赵晴白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单手开可乐”的战绩。 日白不是白: 单手开可乐,还有谁! [照片.jpg] 鱼怀衣兴趣索然要退出软件,却在“再次点击退出”的提醒之后,晃眼瞥到照片右下角。 鱼怀衣呼吸一顿,搭上屏幕点进照片,放大。 照片的右下角,是误入镜头的何西宁。 何西宁懒懒散散窝在小沙发上,细长的手指搭在黑色的游戏柄上,垂落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脸,单单一个清瘦的侧影就够人浮想翩翩,随性的样子鱼怀衣怎么也看不够。 鱼怀衣盯着屏幕看许久,最后将这张照片保存到手机,在相册里将赵晴白的可乐截掉,只留下右下角误入的身影。 她动动手指将照片设置为桌面壁纸,随后设置了锁屏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