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开局造谣始皇嬴政》 第1章 开局造谣嬴政 “轰隆隆——” 天地震裂声轰然响起。 湛蓝的天空猛然撕裂一条无边无际的长条口子,黑暗在一刹那笼罩全天下。 街道上的尖叫声与哭泣声比天上雷鸣还要震耳。 刺眼的白光在黑暗中乍泄,映出七彩斑斓的光芒。 “天生异变!神明发怒啊!” “天裂了个口子!” “天上的神仙生气了!” “神明显灵!” “阿弥陀佛……” 百姓惴惴不安的猜测,在七国的土地上蔓延。 秦国,宫殿九龙阶上。 年仅二十二岁的玄袍帝王紧握长剑,阴鸷鹰目紧盯天上巨幕:“查!” 绛红色衣裳的宦官连声喏喏,慌张跑下台阶。 青年帝王仰起头,鹰目迸发出浓烈的不甘,风吹动他乌黑的发丝,将他九尺身影舞动得越发孤寂、暴虐。 他死死盯着天上的巨幕,握住剑柄的修长指骨泛白。 “秦国内乱初平,天生异象不知是福是祸……” 天幕犹如画卷徐徐展开,浑厚低沉的嗓音响彻在每一个仰头人的心头。 【白月光秘史(卷一),秦王嬴政篇。】 秦王嬴政脑海一震,太阳穴无端突突两下,指骨不自觉放松:“???” 白月光? 秘史? 秦王嬴政? 秦宫宫人们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敢偷偷摸摸将目光落向高台之上的帝王。 不知是谁,突然跪地高呼:“天佑秦王!天佑秦国!” 秦国土地上,百姓们面面相觑,他们虽不识字,却听得出天上那道声音在说什么。 “白月光是甚?” “嬴政是王吧?” “管他呢!秘史!秘史啊!” 被秦国剿杀的前朝贵族们热泪盈眶:“上天开眼!是暴秦的秘史啊!我等得民心指日可待!” 与此同时,其余诸国的汉宫、唐宫、宋宫……无数道目光投向天际。 “陛下!天上裂了道口子!是秦国的!秦国!” - 半个时辰前…… “七国并立,古代与现代并存,玄幻与仙法共生,红楼西游乃至幻想也在其中,您真是一位富有想象力的神明。” 九尾白狐傲立在石桌上,环视小院风景,阴阳怪气朝藤椅上休憩的少女口吐人言。 藤椅上的少女一袭白衣,散漫贵气屈膝踩住石桌,漫不经心的语调轻哼。 “让你办的事,办好了?” “是,自今日午时起,每日都将开启长达一个时辰的天幕剧集放映。” “呐,不错,过来。” 楚纤阿朝九尾白狐招招手,小白狐便跃到她怀中。 她抱起小白狐,盈盈勾笑,这才解释小白狐最初的疑惑。 “总得找些事做才不至于无聊,尤其是这么一个文明错乱、因果崩坏的畸形世界。” 九尾小白狐乖巧蹭着她。 前段时日,祂家主人说着为了躲那群神明唠叨,随机进入了这个小世界。 实际内情祂已经猜到了。 这里是祂家主人混沌之际,随手捏造的世界,文明与因果混乱到即将崩溃。 主人一定是来梳理因果的! “今个儿带你去五指山下摘桃子,可好?” 楚纤阿揉着祂的下巴,温声细语。 小白狐半眯眸子,黝黑的瞳孔漫过一丝轻蔑傲慢。 “一个暂时落魄的妖修大能而已,主人还没有捡腻吗?” 在祂的记忆中,祂也是主人兴起捡来的,与祂这般的人、兽、魔、妖、灵还有许多许多。 可是只有祂成功留在了主人身边。 “小九,不可以这样说。” 楚纤阿抱住小白狐,手指摆弄祂的九条毛茸茸大尾巴,微阖的眼眸是冷清似水的空旷,与永不磨灭的温柔。 小白狐大尾巴扫动两下,配合楚纤阿摆弄,傲气萎靡,只剩下闷闷不乐:“嗷。” 祂不喜欢有人抢占主人的注意。 尤其是那只才认识不久的妖修美猴王。 祂与主人目前在灵气充沛的山下小镇居住,小镇在秦、汉、唐三国的边陲,妖魔混战,极不安全,五指山便是不远处的一座妖山荒山。 除了不怕死的猎户,没有人敢靠近。 当然,除了祂家好奇还特别喜欢装温柔的主人。 楚纤阿抱着小白狐出了门,轻车熟路飞踏至五指山。 树叶簌簌,风声轻落。 露出山下压着的半截猴身子,红扑扑的脸蛋眉清目秀,黑溜溜目光如火如炬明亮。 听到楚纤阿的动静,他噌地抬起头,朝她挥舞胳膊,飘逸的猴毛在阳光下,滑出漂亮的金色弧度。 “小楚姑娘!” 楚纤阿抱着小白狐,走到他身旁,在旁边树上摘下几个桃子,摆在他面前。 “今年是最后一年了,出来之后有何打算?” 他咬脆桃的脑袋一歪,直勾勾看向楚纤阿,眼中闪烁希冀又欣喜的光芒,像一簇即将燎原的火苗。 “你知道俺老孙是谁?” “齐天大圣,孙悟空。” 楚纤阿不出所料回答,表情清浅温柔,眼神清澈平和,没有世人对他的狂热追捧。 孙悟空被压了五百年,乍然听到齐天大圣的称呼,心里又酸又涨,不自在笑笑,谦逊摆了摆手。 “都是当年了。不过凭借小楚姑娘肯跟俺老孙说话解闷的恩情,等俺老孙出来,保证护你一世无忧!” 楚纤阿低眸笑笑,抚弄怀里的小白狐:“那就多谢大圣了。” 小白狐瞬间炸毛,呜呜着跃出楚纤阿的怀抱,上前要抓挠吸引自家主人注意的孙悟空。 孙悟空见小白狐模样,笑着拔了两根猴毛逗弄祂,余光却落在楚纤阿身上。 他有火眼金睛,能看出众生的不同,可眼前这位小楚姑娘,身上没有半点灵气,却若隐若现一股世界本源的气息。 奇怪。 “轰隆隆——” 小白狐陷在楚纤阿怀里的身躯一抖,佯装柔弱地呜咽。 “主人,我怕。” 楚纤阿轻抚祂毛茸茸的小脑袋,撩起眼皮,望向天际,如暖风似的安慰。 “没事的,午时了。” 她捏造的虚假小故事就要搬上天幕,现在想来,竟然有几分羞耻。 不过,为了能让这些气运之子们与这个世界产生情感连接,羞耻就羞耻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造谣了。 旁边的孙悟空捡起一颗脆桃,塞到嘴里清脆一咬,警惕打量天上的动静。 不知是玉帝老儿还是如来佛祖闹出的幺蛾子。 等他出了这五指山,定要再去天庭走一遭! - 【“阿姊——” “阿姊——” “你不要死——”】 天幕上,一个六七岁的小男童正抱着一具少女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天幕浑厚低沉的嗓音极有故事感,带着滚滚的悲伤。 【秦王嬴政七岁,楚纤阿亡故。】 天幕一幻,鎏金字迹再次翻转。 【秦王嬴政大悲,此生不敢忘。】 秦国九龙阶上,秦王脸沉如墨,怒斥:“放肆!” 他根本不认识楚纤阿,也不想理会谁是楚纤阿,只是天上那怪东西要揭露他深埋于心的过往,实在过分! 侧立秦王身后的婢子们眼观鼻鼻观心,忍不住心生同情与好奇。 上天可不会骗他们! 没想到陛下小小年纪便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想来是内心伤疤被揭穿,陛下恼羞成怒了…… 万姓仰头,天幕画面再转。 天幕上出现一个衣衫单薄形容瘦弱的小豆丁,正蹒跚着蹲在地上,寻找野菜,撅着小屁股直起腰时,撞到一个**岁模样的女孩。 浑厚低沉的解说声再度响起。 【赵国大饥。腊月初八,年仅三岁的小嬴政靠挖食野菜为生,偶遇一生白月光——楚纤阿。】 小嬴政撞到人时,脑海中浮现被赵国公子们欺辱的不堪,本就瘦弱的身躯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到雪地里,习惯性抱住脑袋。 等了许久,没有拳打脚踢,也没有羞辱与责骂。 小嬴政疑惑之际,一道比火炉还要温暖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摔疼了吗?” 终于,小嬴政胆怯又恐惧仰起头。 透过他瘦弱的双臂缝隙,看向那位衣摆都绣着金线的贵气少女。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鄙夷,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温柔,她屈身含笑,朝他伸出手。 “要起来吗?” 天幕之下,九龙阶之上,傲立的青年帝王死死盯住天幕上少女的身影,与那双根本不存在他过往生命的温柔眼睛。 在落魄小嬴政出现在众生面前,他暴怒到极点,恨不得剁碎天下长眼之人。 他是秦王! 他是帝王! 他不堪的过往,哪里容得天下人置喙做闲谈? 可方才那少女出现时,他心头怦然一跳,莫名泛起一丝奇特的情绪。 他清醒的感知到,那抹奇特的情绪背叛了他的怒火。 他不知上苍为何“作践”他,但这道肯施舍给曾经的他一点点温暖的身影,竟然……没有那般令他厌恶。 秦王鹰眸半阖,深邃眼睛凝着天幕,静观其变。 天幕之下,五指山。 楚纤阿沉默仰头,指尖尴尬地戳戳怀里装死小白狐的软肚皮。 小白狐哼唧一声,窝在楚纤阿怀里,仰头瞧得津津有味。 旁边响起孙悟空好奇又桀骜的声音:“没想到小楚姑娘能有此等奇遇,天生异象,兴许是成仙之兆!” 楚纤阿头皮发麻:“……” 孙悟空塞给楚纤阿一颗脆桃:“小楚姑娘若是成了仙,等上了天庭,俺老孙带你去摘仙桃!” 楚纤阿怀里挤进来一颗完好的大脆桃,对上孙悟空真诚祝福的眼神,浅笑弯眸:“那就先谢谢大圣了。” “客气客气!你可是俺老孙的朋友!” 楚纤阿咬了一口脆桃,又仰头望向天幕。 她很好奇,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现在又是什么心情? 天幕画面一转。 雪地上的小嬴政终于伸出一只小手。 枯瘦的小手生了冻疮,他伸了一半,便胆怯缩了回去,像小老鼠一样缩着身体,低下了头。 偷偷瞥一眼少女没有收回的手,小嬴政满心羞耻咬唇,小奶音发抖。 “我、我脏。” 第2章 小家伙没有家吗? 小嬴政瑟瑟发抖,湿漉漉的黑眸委屈低下。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好奇动了动小耳朵,没敢抬头张望。 头顶再次响起那道温柔的嗓音:“阿姊的手也有点脏,小家伙会嫌弃吗?” 小嬴政迷惘眨眼,不明白楚纤阿是什么意思。 圆滚滚的小脑袋好奇抬起,小心翼翼望向楚纤阿伸出的手。 原本白净的手上,沾了些尘土雪粒,温热的手看上去像一块涂了朱砂的冷玉。 楚纤阿含笑望他,佯装委屈。 “阿姊的手也是脏的,小家伙会嫌弃吗?” 小嬴政仰着头,望着面前比自己年长几岁的温柔阿姊,小脸没由来得染上红霞,羞答答嚅动小嘴巴。 小声怯怯,似乎是说了几个字。 蚊蝇似的,叫人听不清。 楚纤阿倒是看懂了,小嬴政说的是“不嫌弃”,但是…… 少女盈盈低身,垂眸轻叹,委屈侧目:“原来小家伙这么嫌弃阿姊。” 天幕上,少女青涩的脸庞温柔又委屈,眼中狡黠却狠狠出卖了她。 天幕之下,秦王嬴政沉面咬牙,暗骂楚纤阿“心机深沉”,竟然逗弄大秦未来的帝王! “没想到陛下幼时那般可亲可爱。” “天上那位楚姑娘真的好温柔,如果我小时候能遇到这样的阿姊,该有多好!” 咸阳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唯有躲在暗处的前朝贵族咬牙切齿。 “暴君年幼时再无辜,也磨灭不了他暴政的事实!” “上天一定不会站在暴君那边!” “不过是个女子,还是个亡故的女子!何足为惧!” 贵族们阴沉沉望向天幕,心中祈祷上苍开眼。 天幕上,细弱蚊蝇的小奶音有几分发抖,刻意提高了音量。 “不嫌弃。” 楚纤阿眼皮轻颤,佯装没听清,黝黑的琉璃眸轻眨:“什么?” 小嬴政见状,梗着脖子吼出:“不嫌弃!” “噗嗤~” 楚纤阿轻笑,朝小嬴政伸出的手晃了晃,看小嬴政咬着唇握住她的手。 “小家伙的手有点凉呀。” 小嬴政耳朵和脸蛋儿红扑扑的,猫儿似的大眼睛不住地偷瞄楚纤阿。 闻言,他瑟缩胳膊,想要扯回小手,却被楚纤阿紧紧攥住。 “别闹。” 小嬴政脸蛋更红,低下头被楚纤阿牵着走,乖巧得像个瓷娃娃。 天幕画面一转,楚纤阿领小嬴政走到一户院子门前。 牵着他走进院子,走到正堂,将他安顿在小火盆旁。 暖烘烘的火盆,烤得小嬴政自在又温暖,干净的眼神信赖地看着楚纤阿。 羞涩的小家伙轻轻开口:“谢谢阿姊。” 楚纤阿弯眸,凑到他身边,顽劣地朝他比划:“小家伙长得不错,能卖个好价钱呢。” 小嬴政惊得瞪大眼睛。 天幕之下,爆笑声一阵又一阵。 咸阳城街头的百姓前仰后合,捧腹大笑。 “陛下小时候也太好骗了!” “楚姑娘和我家阿姊好像啊!总骗我!” “陛下一会儿会跑吧?” 此时,被讨论的陛下,正黑着脸,满身戾气握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天幕上谎话连篇的少女。 天幕上,少女见小嬴政惊得张大嘴巴,又继续逗弄他。 “小家伙,你虽然瘦瘦巴巴的,但是长得好看,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你说呢?” 小嬴政眨巴几下大眼睛,圆溜溜眸子机灵转动,小屁股往后挪了挪,大眼睛往门口方向看。 “阿姊才不会卖政儿!” “阿姊是好人!” 楚纤阿见他不诚实的小模样,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小脑瓜,这才正色说:“有警惕心是好事,怎么方才跟着阿姊回来了?” 小嬴政脸蛋红彤彤,盯着楚纤阿看了一会儿,确定她不是真的要卖他,才奶声奶气开口。 “阿姊漂亮,是好人!” “眼光不错。” 楚纤阿夸赞,又揉了揉他的小脑瓜,往他挂着奶膘的小脸蛋上捏了两把。 “天色尚早,用过饭后阿姊送你回家。” 听到“回家”两个字,小嬴政肉眼可见地失落抿唇。 “怎么了?小家伙没有家吗?” 天幕之下,万籁俱寂。 不知是谁颤颤巍巍责了一句:“放肆!” 正凝着天幕的帝王侧目,望向身后出声的李斯,沉眸掠过警告。 李斯忙低下头,想到天上那少女是陛下的白月光,想到刚才责骂的是陛下心中最重要的人,慌张跪地:“陛下恕罪!” 帝王睨他一眼,阴沉沉的目光再次移向天际。 望向过于冒犯他的少女。 天幕之上,少女见小嬴政更低落,蹲到他身旁,手指不安分地戳他的小奶膘。 “阿姊说错话了,阿姊用一百膳赔罪可好?” 小嬴政原本还在低着头,听到一百膳,小脑瓜腾地抬起来。 小肚子配合着咕噜噜叫了一声。 本就容易羞涩的小家伙,此时羞得想把自己埋起来。 楚纤阿捏着他的小奶膘不撒手:“往后阿姊再说错话,就再罚给小家伙一百膳,怎么样?” 小嬴政下意识吞咽口水,他年纪小,却也觉得太不对等,梗着脖子艰难摇头。 “不、不用的。” “要的。” 小嬴政拒绝不了,尤其是热气腾腾的白面面条端上桌,碗里还有大块儿的牛肉与绿叶菜。 他惊讶瞪大双目:“阿姊家的膳食比王公贵族还好呢!” “小家伙真没见识。” 楚纤阿笑着捏他的小奶膘。 天幕之下,众人麻木。 这位温温柔柔的小姑娘,确实说话冒犯。 而且——忒冒犯! 天幕之上,画面还在继续。 小嬴政轻哼,不知道哪里来的胜负欲,小脑瓜高抬:“阿姊,政儿才没说错!哼,是阿姊没见识。” 奶声奶气,又据理力争。 毕竟他是秦国留在赵国的质子。 虽说吃不上王公贵族的饭,但他们欺负他时,会用残羹剩饭打发他。 他们的残羹剩饭,就是不如阿姊的一碗面条! 楚纤阿幼稚逗他:“小家伙才没见识。” “阿姊没见识!” “小家伙!” “阿姊!” “……” 俩人斗嘴斗累了,冒热气的面条也不再滚烫。 楚纤阿这才将面条碗往小嬴政面前推了推,递给他筷子。 “呐,没见识的小家伙,快吃饭。” “哼!” 小嬴政抱住面条碗,吞着口水,不忘认真回楚纤阿一句。 “谢谢没见识的阿姊。” 天幕之下,九龙阶上帝王在听到小嬴政的“骂声”后,几不可闻溢出一道轻嗤。 一顿面条就能打发,天上那个他,还真是愚蠢! 第3章 政儿有阿姊了 天幕上,小嬴政握住筷子,狼吞虎咽了两口,仿佛想起什么,心虚抬起黝黑大眼睛探看楚纤阿。 楚纤阿本就注意着小嬴政,见他的动作,了然调侃。 “哟,觉得吃得不斯文,害羞了?放心,阿姊保证不出去跟隔壁婶子说,你这小家伙像个饿死鬼投胎。” 小嬴政被戳破心思,白嫩脸蛋唰地变红,羞恼地咧出两颗洁白小尖牙。 小狼崽似的,朝着楚纤阿张牙舞爪。 “阿姊!” 楚纤阿朝他挑眉,摁住他的小脑瓜,轻轻往面碗边上凑。 “食不言,记住没有?” 小嬴政一边气呼呼扒拉面条,一边瞪逗弄他的楚纤阿。 不多时,一小碗面条吃了个精光,面汤竟也一口不剩。 天幕下,百姓们眼睛黏在面汤上,喉咙滚动个没完。 “那面条看着就好吃,肯定是精细白面!喷香!” “我长这么大,就在王员外过寿的时候,吃过一回素面,又香又甜!麦子的香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楚姑娘对陛下真好!” “娘,囡囡也想吃面条——” 小孩子指着天幕,又急又躁,在妇人怀里折腾个没完。 街上接二连三响起小娃娃的馋叫,更叫人羡慕天幕上的小嬴政。 天幕上画面一转,有了日暮西山的色彩。 楚纤阿一手牵着小嬴政,一手拎蓝色包袱,瞧不出包袱里是什么,但看着很轻盈。 夕阳的余晖撒在二人身上,小嬴政乖巧走路,越走越轻快,甚至踮起了脚,隐约要蹦蹦跳跳,最终也只是矜持地上翘了唇角。 二人来到一座小院,门大敞着。 院里光景荒凉,不像是长久住人的景象。 楚纤阿问小嬴政:“阿姊能进去吗?” “嗯嗯!” 小嬴政满眼信赖,不由分说拽着楚纤阿进了小院。 进了小院,他撒开楚纤阿的手,往屋里跑去,很快搬出一只木头小墩子。 “阿姊坐!政儿给你倒水!” 小嬴政一会儿端来一碗水,一会儿拿来一颗蔫巴野果,一会儿又怕楚纤阿冻着,抱来了他那本就不厚的旧被子。 楚纤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瞧着忙碌的小身影乱窜。 她摁住小嬴政:“好了,再跑可就成小兔子了。你阿娘呢?” 小嬴政小脸肉眼可见的失落,小手搅动着衣襟,像一只被打的落水小残犬。 “政儿不知道。” 小嬴政嗓音委屈又迷茫,想来是有些不愉快的记忆。 好在楚纤阿没有揪着这个话题,而是将她带来的包袱放到桌上。 “小家伙,这是阿姊给你准备的见面礼,瞧瞧喜欢么。” 包袱散开,露出里边的一小堆炭火、一小袋白面。 小嬴政惊讶地张大小嘴巴,他看着楚纤阿瘦弱的胳膊,好奇她是怎么拎起这么重的东西。 惊讶过后,小嬴政连忙后退一步,板着小脸,小大人似的义正词严拒绝。 “政儿不能要这些。” 白嫩的小脸蛋挂点冻红,紧绷盯着楚纤阿。 “阿姊给政儿吃面,还有肉,政儿很感激,政儿一定会报答阿姊!” “政儿不能再要阿姊的东西了。” 小家伙说话流利,一口一个大道理,看得楚纤阿没忍住,又伸出手捏他的小奶膘。 小嬴政脸上的严肃换上无奈,甚至不自觉上前一步,由着楚纤阿“蹂躏”他又凉又软的脸蛋。 楚纤阿噙笑:“既然要报答阿姊,那阿姊得给你多留下些东西。哝,小家伙记住,以后要变得很厉害,要多多报答阿姊。” 小嬴政懵懵眨眼,似乎在问:还可以这样? “天色不早了,阿姊得回去了,晚上不要乱跑,当心出门被拐走。” 楚纤阿最后捏一把小嬴政的奶膘,弯眸收回手,潇洒出了门。 小嬴政亦步亦趋,送楚纤阿到门外,黑珍珠似的眸子恨不得嵌在楚纤阿身上。 一直到楚纤阿的身影不见,小嬴政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小脑瓜四下探看,见没有人,他才光明正大翘起唇角,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 转身回小院时,还能听他稚嫩又兴奋的童声。 “阿姊,政儿有阿姊了!” 此时,天幕浑厚的解说声响起。 【初见楚纤阿,秦王嬴政喜不自胜。】 声音落下,咸阳宫九龙阶上,挺拔的秦王面容平静,凝着天幕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日,年仅三岁的秦王嬴政独自奔去楚纤阿家门,不敢入。】 天幕的解说声再度响起,将沉溺于自己想法的青年帝王扯出思绪。 画面流转,小嬴政正站在楚家紧闭的门前晃悠,一会儿走远些,一会儿又走近。 “吱嘎——” 木轴声响起,楚家大门打开。 小嬴政正背对着楚家大门,摆弄沾了雪水的鞋子。 闻声,他小耳朵一动,机警小猫儿似的抬起头,转过小身子,也不顾上凉透的脚底板,兴冲冲朝楚纤阿走过去。 “阿姊!” “快进来。” 楚纤阿瞧他单薄的衣裳被雪打湿,鞋面也洇开小水花,忙将他拎起。 小嬴政脚面离地,整个人没有反应过来,一动不动,待他反应过来,脸蛋脖子和耳尖全红了。 不过,他意外地一动不动,由着楚纤阿将他拎到火盆旁椅子上。 小屁股刚坐稳,小脚丫就露了出来。 “阿姊!” 小嬴政铜铃似的黑眸蒙了一层水雾,羞答答又急切望向脱了他鞋子的楚纤阿。 “阿姊快把鞋子还给政儿!” 小嬴政羞耻地脚趾蜷缩,哼哼唧唧像个被惹急了却没牙咬人的小狗崽。 楚纤阿将他的鞋子放到火盆旁,由火烤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苹果,塞到小嬴政怀里。 苹果是温热的,光滑锃亮,青黄相接的颜色,可爱又可口。 个头不大的苹果,塞到小嬴政怀里,竟然比他的脸蛋小不了多少。 小嬴政拥着苹果,大眼睛还是没能从自己破了洞的鞋子上移开。 “放心,阿姊做事最认真了,保准只烤干鞋子,不烧坏。”楚纤阿温声细语。 小嬴政急切摆手,不知道怎么解释:“政儿不是这个意思,是那个……就是政儿不是担心鞋子……” 声音越说越小,小嬴政瘪起嘴,轻哼一声。 “阿姊又欺负政儿。” 楚纤阿无奈浅笑:“小家伙,信口胡诌是要挨揍的。” 听到挨揍两个字,小嬴政身板一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意识到自己在暖烘烘的阿姊家,身后无形的小尾巴翘起来。 他无所畏惧地轻哼,傲娇抬起下巴:“阿姊才不会揍政儿呢!” 天幕之下,众人会心一笑。 “楚姑娘温温柔柔的,肯定不会打陛下嘛!” “这可不一定!你们没瞧见陛下越来越淘气了吗?兴许以后真挨揍呢!” “那可是陛下,怎么可能真的挨打!” 议论声两极对立,到底是“不挨揍”的声音占了多数。 毕竟,天底下,真的有人敢揍帝王吗? 众人仰望天幕,再度探秘“帝王的白月光秘史”。 此时,小嬴政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嫩绿色袄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圆滚滚小脑袋。 窝在椅子里,凑在火盆边烤火。 楚纤阿正垂着眼皮,认认真真为他烘烤鞋子。 “阿姊。”小嬴政忍不住叫她。 “嗯?怎么了?”楚纤阿并未抬头。 小嬴政环顾这所寻常的院落,与楚纤阿身上的锦缎衣裳,以及精致吃食格格不入,他满心好奇:“阿姊的父亲是官宦吗?” “不是,我是孤儿。” 小嬴政不解的皱起小眉头。 楚纤阿掀眸瞧他,兴味盎然撑着下巴:“小家伙发现哪里不对吗?” 小嬴政犹豫,裹在被子里的小手纠结勾缠,望着楚纤阿投向他的视线,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三岁的年纪,还藏不住太多事。 尤其是面对给自己吃饱饭的阿姊。 小嬴政点点小脑袋,认真建议楚纤阿:“阿姊肯定是有父辈留下的祖产吧,可是阿姊现在是一个人,要穿不好一点,才不会被坏人盯上的!” 说完这话,小嬴政特别骄傲地拍拍小胸脯。 “还好政儿不抢阿姊的东西!政儿会对阿姊好的!” 天幕之下,百姓们舒心长出一口气。 “幼时的陛下真有担当!不愧是陛下!” “陛下三岁就这般聪慧了!” “天佑大秦!” 茶楼里,躲藏的贵族们拍桌怒吼:“暴秦!暴秦!” “大人,虽说秦王幼时聪……无害,但现在的秦王对我等赶尽杀绝,徭役繁重,苛捐杂税繁多,百姓早晚会清醒过来!”幕僚耐心规劝。 贵族们像是抓住溺水得救一般,畅快举杯:“他嬴政幼时再无害!现如今都是暴君!暴君啊哈哈哈哈!” 窗外,天幕上,画面还在流动。 楚纤阿轻笑,将烘烤干的鞋子放到火盆旁,保持着余热,也不至于被火星子点着。 “小家伙说得对也不对。” 小嬴政迷茫眨眨眼:“为什么对也不对?” “阿姊虽是孤儿,却并未对外人说起此事,只说父亲在外经商,我在这处老宅为母亲守丧。” “外人会认为阿姊家中尚有撑腰之人,既然如此,阿姊就得将戏做全套。” 楚纤阿慢条斯理同小嬴政说着,一字一句掰碎了喂给他听。 “阿姊的祖产丰厚,加之父亲在外经商,阿姊并不缺银钱,阿姊的行头便不能叫人拿住话柄。” “否则,此事败露,多得是豺狼虎豹想吞吃下阿姊,夺了阿姊的祖产。” 小嬴政听得呆呆愣愣,眼睛通红。 他望着只比他大几岁的阿姊,一个无父无母的阿姊,一个温柔给与他吃食为他烤鞋子的阿姊。 饱饱涨涨的心脏像是泡在冷泉水里。 他笨拙地蛄蛹起小身子:“政儿要成为最厉害的人,要做阿姊一辈子的靠山!” 第4章 读的什么书 “要做阿姊一辈子的靠山!” 天幕上,稚童坚定的嗓音像是撞响的梵钟,悠长又坚定,飘扬在暮色中一米又一米…… 天幕之下,百姓们寂寂无声,脸上真心的笑容带着几分怅然若失的苦涩。 【今日放映到此为止,明日午时,“白月光秘史(卷一),秦王嬴政篇”将持续更新。】 天幕浑厚的解说声消失,天幕画面化作点点银色灿星,刹那消散。 咸阳宫,九龙阶上,青年帝王冷眸凝着天上早已散去的天幕,盯着不见的画面,耳边依稀回荡着那句“政儿有阿姊了”“要做阿姊一辈子的靠山”。 良久,他收回视线,深邃犀利的鹰眸望向九龙阶下的广阔宫殿,望向对他战战兢兢的宫人大臣。 人多势众,冷冷清清。 帝王猛然惊觉,眼前万人,竟然空无一人。 “陛下。”李斯拱手顿足,“天幕开启之前,臣有一事禀报,乃关于……王太后。” 李斯想起那二十七位为赵姬求情的大臣,心思转了又转,若是天幕未开启,按照陛下的性子,那二十七位大臣必死无疑,可如今天幕开启,陛下难保不会想起往事,若是念了旧情,那二十七位大臣兴许…… 来不及多想,一道淬了冰的威严旨令下达,语气不容置疑。 “王太后幽禁雍城之事已定,以太后之事谏言者,戮而杀之。” 李斯不敢质疑,垂首接旨:“喏。” 当日黄昏,二十七具尸首堆放在宫门外,尸山血水,路过的百姓掩唇作呕,奔走相告。 茶楼里,前朝贵族们掌灯夜饮,欢笑达旦。 “好!做得好!” “他嬴政暴君就算得上天垂怜又如何!幼年聪慧凄惨又如何!他是暴君!暴君哈哈哈!暴君必亡!饮!大饮!海饮!” “秦王此举无异于告诉百姓,幼年的他早已不在,如今的秦王是暴君!民心动荡,愚蠢!愚蠢!海饮!诸公共饮!” 冷清的咸阳街道飘过两阵风,往东边吹去。 吹动夕颜花抖擞,吹动葫芦藤招摇。 葫芦藤下弯腰走出一道绰约倩影,怀里抱着软趴趴的九尾小白狐,白色蓬松的大尾巴一甩又一甩,甩出轻缓的微风,为楚纤阿驱赶夏季的浮躁。 “主人,您是不是要等秦王过来寻您呀?”小白狐仰头询问。 “何出此言?” 楚纤阿将摘下的嫩葫芦放到桌上,抱着小白狐仰躺在藤椅上,慢悠悠同小白狐聊起来。 “因为主人拿出来与十九年前秦赵两国不匹配的牛肉面条,太精细了,秦王一定会怀疑。” “小九变聪明了。” 小白狐没有说话,只是傲娇地抬抬下巴,大尾巴得意洋洋扫过楚纤阿的手腕,炫耀得明明白白。 楚纤阿浅眸微弯,葱白指尖勾弄小白狐的下巴,听到祂发出低微的呼噜声,才溢出点点满意,本就勾起的手指又勾了一段弧度,换向指骨背部轻蹭。 原本小白狐还想问楚纤阿见秦王的原因,但下巴被抚弄得太舒服了,它小呼噜一声比一声响,灼亮的大狐狸眼早就眯了起来,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巳时。 小白狐跳下床榻,去屋外寻找祂家主人。 门口敞开着,祂家主人正站在门前同什么人说着话。 祂前腿一蹬后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楚纤阿脚边。 仰头望向门外的生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秃头和尚,长得眉清目秀,额阔顶平,唇红齿白却俊雅清朗。 不待祂细看,那和尚就离去了。 小白狐嘟囔了一句,天空一暗,祂仰头朝天上望去,见到熟悉的天幕展开画卷,又望一眼自家主人:“主人,要开始了。” 【白月光秘史(卷一),秦王篇。】 路上的唐玄奘仰头,惊惧贴到墙上,口中念叨“阿弥陀佛”,见街上众人熟视无睹,津津有味仰头,这才从恐慌中直起双腿。 “你这和尚慌什么?昨日没见到吗?” 唐玄奘想起昨日被路上野狗追逐,摔下山坡磕晕昏死,尴尬抬手:“阿弥陀佛。” 路人:“……” 天幕上,画面不似昨日温馨,天色昏暗,分不清是黎明将晞还是月正东移。 只隐约看到几个人鬼鬼祟祟,窸窸窣窣一番动静后,楚家的宅子着了火,熊熊火焰张狂吞噬着宅子的一切,滚滚浓烟笨重地往天上飞,惊叫声从街坊四邻乍起。 与此同时,咸阳城视野最开阔的观星楼上,秦王正坐在布置好的桌前,幽目映出烈火吞宅之象,微阖的丹凤眼与难以控制轻颤的睫毛,以细微的分明诉说他的不平静。 【腊月二十九日,楚宅遭火劫。】 帝王深凝这场牵动全天下的怪异神迹。 自然,也牵动着他。 昨日砍杀那二十七位大臣后,本以为又会噩梦连连,却不想,他躺在龙床上不久,便酣然入睡,甚至意外地睡了一个好觉。 不知是否因为天幕虚构的画面太过真实,还是其他,昨日梦中,他梦见自己成了天幕上三岁时的模样,梦见楚纤阿从雪地牵住自己,梦见她含笑递给他牛肉面,梦见她一丝不苟为他烤鞋子。 与天幕一样却又不一样。 帝王握住酒斛,指尖无意识摩挲,心头熨帖出梦境中虚假又真实的手掌温度。 酒斛抵住薄唇,鹰目紧盯天上幕画。 “阿姊,你受伤了吗?你痛不痛啊?” 三岁的小嬴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泪人儿似的抽抽搭搭,揪着楚纤阿的衣裳上蹿下跳,非要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楚纤阿蹲下,用手帕给小嬴政擦泪,滚烫的泪珠擦了又掉,怎么也擦不完。 “小家伙,不要为了莫须有的事哭,太蠢了。” “才不是!”小嬴政一边啜泣着止住了哭,一边梗着脖子反驳,“书上说,这是情真意切,才不蠢!阿姊又欺负政儿!” 楚纤阿笑扯他养出些肉的小脸:“这么小就读书了,真聪明,读的什么书?” 小嬴政大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被问住了,小脸蛋飞上两团霞红,硬气的小表情刹那就心虚起来,活像是被逮住做了什么坏事。 “哟,怎么不敢说了?诓骗阿姊呢?没读过书?唉,原来……” “当然读了!”小嬴政顾不上其他,只听到楚纤阿失望的语气,就立马反驳出来,反驳完就脸蛋红扑扑像涂了朱砂,只是低着头怯生怯语,“读……读的嬴异人同吕不韦的野史。” 楚纤阿嘴角肉眼可见抽搐一下,掀眸见小嬴政羞得闭上眼睛,忍不住哑笑。 天幕之下,街市嘈杂喧哗,摘星楼落针可闻。 李斯战战兢兢打量帝王的脸色…… 嗯,滴墨汁似的。 不过,帝王手握酒斛之中,似有几许涟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读的什么书 第5章 难不成阿娘会害你吗 “呀!原来小家伙当真识字呢!阿姊方才以为你诳人呢,倒是阿姊狭隘了。” 楚纤阿温笑一声,牵住小嬴政的手,同他往黑漆漆倒塌的废墟里去。 “阿姊?” 小嬴政疑惑楚纤阿的动作,目光往刺鼻的破宅院里逡巡一圈,仰头询问。 “阿姊可是有重要的东西在里面?” “有几本书,若说十分的重要,倒也算不上,只是若不找出看看是否损毁,我怕是有心难安。” 小嬴政乖巧跟随,握住楚纤阿渐渐回温的手,又无声地攥紧了些。 楚宅被烧毁得彻底,桌椅板凳被吞噬得只剩下一堆儿黑灰,墙壁被烧出里边的黄土,屋顶大喇喇漏着光。 书架厚重,倒是没烧干净。 小嬴政环视烧毁的这一间小书斋,白净的小脸紧绷,目光紧追着楚纤阿去。 楚纤阿身量不高,毕竟也才总角之年。 但身段瘦弱纤细,瞧着便是手无缚鸡之力。 她踮脚往烧毁的书架子上方伸手,胳膊不算长,书架子上端又太高,往旁边瞧,桌椅板凳尽毁,没有一处用得上。 她正考虑是否要出去搬块石头时,门边上传来吭哧吭哧的粗喘声。 又细又奶,听着像小猫委屈。 她转头望过去,见小嬴政干净的小脸抹了两道黑灰印子,小手搬着比他脚面厚一些的石块,邀功似的睁着亮堂大眼睛。 “阿姊!” 小嬴政这声阿姊叫的又欢快又急切。 更像邀功了。 楚纤阿忙上前接过,石块有些重量,上面还裹着一层煅烧的灰,稍稍磨手心。 “小家伙又聪明又有眼力见儿,好棒!”楚纤阿毫不吝啬夸奖,更不忘调侃,“这也是同嬴异人学的,还是同吕不韦学的?” 小嬴政又想起那本野史,小脸蛋羞红,胆子却大了起来:“同阿姊学的。” 天幕画面流转,楚纤阿又买了一处宅子,同小嬴政依旧如常,日子仿佛就这样平静的流逝,一切都没有发生。 天幕之下,众人心神稍缓,脸上不自觉扬起轻和的笑容。 “政儿——” 女人清软的嗓音,裹着清晰的怒意。 画面渐渐清晰,一个窈窕着红裙木钗的女人推开楚宅的门,打断正在读书识字的楚纤阿与小嬴政。 院中桃花灼华,绿草在小院的方形圃子里茂盛生长。 春天了。 “阿娘。”小嬴政捧着手里的书卷,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丝毫没有察觉的扑向生气的赵姬,“阿姊教政儿读书——” “为何不去见赵氏公子们?反倒同生人玩乐?”赵姬不分青红皂白批评。 小嬴政笑容僵硬,小腿儿定在原地,黝黑的大眼睛呆滞眨了两下,不可置信地问:“阿娘,你不是同意政儿与……” “母亲说话还敢插嘴!你身为秦王子孙的教养呢!” 赵姬厉声疾色打断小嬴政的话,生拉硬拽将他手中书卷扔到桌上,抱起小嬴政就往楚宅外走。 没有看楚纤阿一眼。 小嬴政慌张挥舞胳膊,撇着头看楚纤阿的方向。 生怕她露出嫌弃或不悦。 只是。 楚纤阿撑着下巴,笑盈盈朝小嬴政挥手:“有空再来。” 小嬴政不知为何,脸蛋儿臊红,委屈地咬紧唇瓣,强忍住没让泪珠掉下来。 “阿姊为什么不留小政儿……” 他小声的嘟囔,透过天幕,传到每一个仰头之人心中。 天幕之下,接二连三的叹气声响起。 “为何偏要带走陛下?” “不怪陛下昨日砍杀替赵太后求情的大臣,赵太后确实……” 那人后面的话没有说尽,旁边听的人已经会意。 众人交换视线,再度默摇头颅,近乎同时,一起转头朝咸阳宫方向望去。 “不知陛下是何心境……” 秦王嬴政眼神诡谲奇异。 旁人若有似无的心疼眼神往他身上落,冒犯至极,却又……不想砍他们的头。 怪! 怪矣! 天幕之上,赵姬抱着小嬴政走了一段,就将人放到地上。 小嬴政脚刚落地,撒腿就跑,刚跑没两步,就被赵姬攥住后衣领。 “你跑什么!到底她是你亲阿姊,还是我是你亲阿娘!难不成阿娘会害你吗?” 声嘶力竭的质问声后,小嬴政憋屈的停下动作,不再挣扎。 赵姬见状,面露满意,牵住小嬴政的手,将他往家的方向带:“好了,你是秦王子孙,你的玩伴合该是赵氏公子们,楚家那姑娘是平民之女,更是贱商之女,定是有心接近与你,对你所有图。” “才不是!” 小嬴政泪眼婆娑反驳。 “阿姊对我最好!” “比阿娘还好!” 赵姬脸色瞬间阴沉,猛地甩开牵住小嬴政的手。 小嬴政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掀翻,直愣愣蹲坐在冰冷的地上,汹涌的泪水戛然而止。 他直勾勾盯着生气的赵姬,小身板无意识哆嗦一下。 “阿娘……” “别叫我阿娘!你去找你阿姊吧!”赵姬扬声大斥,胸脯一上一下,“我为何要生下你这孽种!如今无夫可靠,无家可归,还得费力不讨好的养你!” 小嬴政眼睫眨动,看赵姬发狂的模样,忍不住小声抽泣。 “哭甚哭!你只是去赵氏公子面前被取笑几次,这也不能忍吗?” “我告诉你,你不忍也得忍!” “你父亲何时来接你我回秦国,你何时才能摆脱屈辱!” 赵姬好一番发泄后,又假模假样蹲下,扶起早已呆滞的小嬴政,宛如一个温良的母亲,轻拍孩子身上因调皮沾染的尘土。 “政儿,忍忍吧,这就是你我母子的命。” 小嬴政黑漆漆的眼睛流露恐惧,看着母亲面容越来越温柔,语气越来越轻,说出的话却越来越重戾。 他本能的后退。 “阿姊……” 他低喃。 赵姬听到,温柔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眼底也笼上阴翳,她用力地向上扯着笑容,死死牵住小嬴政的手。 “阿娘带你回家。” “往后不要同来历不明的人交往,知道吗?你是秦王的子孙,怎能同卑贱的平民交往奔走……” 赵姬一遍遍给小嬴政洗脑,温柔又轻缓。 画面戛然而止,直至天幕消失,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第6章 你是最低贱的人 “原来……” 仰头的百姓只吐出两个字,面上神情恍惚,就再也吐不出剩下的话。 茶楼内,对坐的旧贵族紧皱的眉头拧着几分轻蔑,高高在上地叹了口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暴君有母如此,难怪杀虐成性!” “公子,铁甲衣卫已经秘密进入咸阳城,不日之后,便能刺杀秦王!” 主位上端坐的白衣公子约莫弱冠之年,只垂眸饮茶听着旧派贵族们畅言大骂。 众人讨论出一套刺杀方案后,纷纷闭口,将目光投向主位上闲散的公子,等他定夺。 白衣公子放下茶杯,执起茶壶,见倒不出一点茶水,慢慢悠悠放下,这才抬起头,闲散朝众人举空茶杯:“诸位叔伯既有想法,便依言所行!” 几位年长的旧贵族互相对视,眼里交换着各自的小心思。 主位上的白衣公子视若无睹,笑吟吟喊门外伙计再上一壶茶。 余光却遥望咸阳宫一隅。 咸阳宫内,帝王的九龙玄袍上不知何时沾了两滴酒渍,本不明显的玄色衣裳,这次偏偏扎眼得很。 帝王低眸扫过衣裳上的潮渍,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那场灰焦的大火,思绪不知怎的,又念起赵姬。 - “有了!” “有了!” 小白狐激动地摆弄九条大尾巴,一蹦一跳顺着楚纤阿衣裳,爬到她肩膀上,指着她手腕上浅浅的黑金色灵气,大喊大叫。 语气里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楚纤阿凝脂似的右手腕,正缠绕着一层浅浅的黑金色薄雾,几乎浅淡到透明,脆弱到轻轻一扇就能溃散。 她伸出左手,轻轻抚弄小白狐的毛发,清泠的眉眼蔓出一抹轻快:“看来是有用的。” 说完,她放下右手,那抹黑金色灵气钻入她手腕上极细的银铃铛手镯。 银铃铛作响一二声,清脆,极快消失。 “主人主人,这几天我深入了解了一下这个世界,不得不佩服您高超的想象力!” 小白狐从楚纤阿肩头爬上她头顶,蓬松的大尾巴不客气的扫过她的脸。 楚纤阿吃了一嘴毛,默默闭紧了嘴巴。 保持身形不懂,让适应了这个世界的小白狐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主人,今天……” “咚咚锵” 敲门声响起,小白狐悻悻结束了主人的对话,奔过去开门。 门外是刚从山下边蹦出来的猴子,一身的金色猴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双火眼金睛明亮又清澈,猴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他一把薅起小白狐,哼哼一笑,将小白狐揉到怀里:“小九,又见面了!你主人可在家?” 小白狐不喜欢孙悟空同祂说起主人,扑腾着从孙悟空的铁臂里挣脱出来。 撒开四条细腿,往院子里奔。 “主人!有人找!” 楚纤阿才整理好被小白狐搔乱的头发,听到门口动静,瞬间收起略暴躁的气息,操着一身清雅,朝来客方向走去。 孙悟空见到白衣翩跹的楚纤阿,一跨步上前,笑说:“小楚姑娘,俺老孙过来同你说一声的,俺老孙出来了!” “大圣被压了五百年,风采不减大闹天宫的当年。”楚纤阿笑言,将孙悟空一并请入座。 “大圣坐,请吃盏茶。” “嘿嘿,多谢小楚姑娘!” 小白狐哼唧一声,奔到门口方向,黝黑妖异的圆瞳深凝拐角方向,轻蔑冷哼。 小小孽物! 小白狐正欲转身,见披着破袈裟的俊俏和尚匆匆走近。 祂黑瞳一转,阖上门往茶桌上奔去。 “小楚姑娘心中可有执念或愿望?只要俺老孙能办到,你尽管说!” 孙悟空桀骜扬头,飘逸的金色猴毛比小白狐的尾巴看上去还要蓬松柔顺。 楚纤阿摁住蠢蠢欲动的手指,垂下卷翘睫毛,抬眸又是清雅温柔模样:“倒真有一件,不过……这冤孽成了一团乱麻,不好与大圣开口。” “小楚姑娘何时成了吞吞吐吐之人!好生麻烦!快说快说!” 孙悟空挠挠猴脑袋,颇有些坐不住的想跳起来。 楚纤阿见猴子上钩,故作为难浅笑,眼睑微垂没有直视孙悟空的视线:“多年前我也曾有过仙缘,以瑶池水浇过一株绛珠草,现听说上头要判一场风流孽障,当中就涉及那绛珠草。” 说着,楚纤阿聊起眼皮,浅色瞳孔透出些无奈:“我身在此处暂不能离去,想拜托大圣去照管那绛珠草一段时日,不知……” “这有何妨!好说好说!” 孙悟空想也不想便应下,潇洒吞下一盏茶,他一个筋斗云闪没了影儿。 才没影儿的瞬间,敲门声响起。 楚纤阿挥去一身温柔,闲散清雅移步开门。 露出一张灰头土脸的俊俏和尚脸。 “不知大师所为何事?”楚纤阿笑问。 “阿弥陀佛,方才贫僧见一妖猴……” 唐玄奘说明来意,想带走孙悟空,楚纤阿见他两手空空,暂无观世音菩萨给的金箍,了然含笑。 “大师来晚了些,大圣已经离去,若大师不嫌弃,可进来吃盏茶。” “阿弥陀佛,贫僧还有要事,便不叨扰女施主了。” 唐玄奘慌忙后退,旋身沿着小路西边去。 关上门,楚纤阿落了笑。 她并不喜唐玄奘此人,尤其是他的性格。 西天取经之事是佛门安排,说起来是为天下百姓取真经,实际上却是宣扬佛教与淬炼金蝉子。 不过,能磨炼孙悟空几个徒弟的心性,倒是让取经之事成为重要“项目”。 “主人,没有孙悟空去取经,西游那条因果线会崩溃嘛?”小白狐跳到楚纤阿肩膀,小爪子往她头发上轻挠。 楚纤阿面无表情捏了捏祂的小耳朵,暗想应当往院里放几只耗子,免得小九无聊,只作弄她。 “不会,还有一只猴。你去借来。” “……” 小白狐小脑瓜一耷拉,趴在楚纤阿头顶,喉咙发出不情愿的呼噜呼噜声。 祂是拥有本源神力的神兽,真论起来,一巴掌扇碎这个世界都可以。 这世上并没有能危害到祂性命的东西存在……除了祂家主人。 小白狐又呼噜两声,往主人脑袋上蹭了几下,想着过几天可就碰不到了,主人千万不能被其他宠物勾走! 楚纤阿顶着脑袋上的小白狐进了小菜园,依照凡人侍弄蔬菜的手法,给小菜园的小白菜疏苗。 天色转暗又转明。 田间地头上,热气熏得老百姓往家里赶,赶出一顿饭,闲适地拿出小板凳,往家门口三五堆一坐,等待天上那神奇的“秘史”。 午时整,白光过,天幕开。 流动的画面逐渐清晰,映出一张麻木的小脸。 小嬴政正抱头蹲在地上,忍受周围小孩子们的石子攻击、言语辱骂。 “你是最低贱的人!” “你母亲是娼妇!你父亲不要你们母子!” “喂,你爬过本公子□□,本公子赏你吃顿饱饭,怎么样?” “娼妇生的孩子,很会说吉祥话吧?快给本公子说两句。” 一群锦衣裳的小公子们年纪不大,最大的也不过总角之年,稚嫩脸庞上的嘲讽如出一辙,厌恶与恶毒像是神话中的禁忌毒物,突兀的出现在一群孩子脸上。 人群中间,小嬴政死死抱住头,一声又一声的辱骂环绕在他身边,疯了似的往他耳朵里捅。 瘦弱的小胳膊死死抱住头,又紧闭着眼睛,想要捂住耳朵。 可捂住耳朵,就得被石头砸。 小嬴政第一次崩溃,有些怨恨只有两只手。 滚烫的泪珠顺着脸蛋滑下,痒痒的,但是比背后石子砸住的灼痛感更强烈。 “阿姊……” “阿姊……” 一句又一句的低喃,宛如小兽濒死的呜咽。 越来越绝望。 “唉。” 天幕之下,百姓们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粉雕玉砌的小奶娃好不容易被养出了肉,两三天的磋磨过去,小奶娃又瘦了。 过了冬过了年的小奶娃也不过四岁,瞧着不比三岁时长大了多少。 “小楚姑娘怎么还不来?唉。” 天幕画卷一变,幻化到楚宅。 楚纤阿正着粉嫩衣裳,蹲在地上,侍弄宅院里的小园子,往才撒了种子的沟壑里浇水。 一只小白狐不知怎么,奔进楚纤阿的园子,竟然口吐人言。 “未来的秦王陛下正被欺负,姑娘快去救救他吧!” 楚纤阿盯着闯入宅子的小白狐瞠目,手中舀水勺“啪嗒”一掉,吓得她簌簌颤抖,稚嫩的脸庞隐隐惊惧:“妖、妖怪——” “本大人是神兽!才不是妖怪!” 小白狐轻蔑摆出九条蓬松干净的大尾巴,高昂头颅,朝楚纤阿颐指气使。 “喂,人类,你被选中保护幼年帝王,你要好好教导他,若你做得好,本大人赏你一场仙缘。” 楚纤阿恍惚,细细打量高傲的小白狐,轻声询问:“敢问大人,那位帝王是……” “秦国未来的帝王,嬴政!” “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他的安危,尽可能教导他读书识字,用尽可能多的温柔驱散压抑他的暴虐。他未来雄才大略,是位不可多得的帝王。” “好了,本大人给你十年时间,若你能办到,仙缘便给你,若你不能,本大人酌情给你些奖赏。” 小白狐不待楚纤阿答应,纵身不见了踪影。 楚纤阿一个晃神,边轻敲脑袋边摇头:“方才是梦魇了?” “罢了,还是去瞧瞧小家伙吧……” 第7章 孽种就是孽种 “贱畜一般!” “快来看啊哈哈哈!” 衣着华服的赵氏公子们纵声大笑,稚嫩的脸庞像是添了三旬年岁,让人窥不见一丝纯真。 方才抱头蹲在地上的小嬴政已经摔趴在地,脸上身上全是黄土,整齐的头发被撕扯蓬乱,束发褐带早已不知去向。 他颤抖着身子,眼眶通红,黑漆漆瞳孔空洞无神,死寂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雕刻的小木人。 “阿姊……” 细弱蚊蝇的小奶音沙哑,缥缈的嗓音溢出喉咙,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像是要在祈祷心中的神明。 天幕画面放缓,将小嬴政的伤口一寸一寸展示出来,赵氏公子们笑声骂声越来越恍惚。 “唉!” 天幕之下,叹气声越来越重。 高台之上,帝王面色沉静,唯有指尖无意识的颤抖出卖他压制的汹涌情绪。 直到—— “混账!” 脆亮清俏的怒声像一柄白刃。 狠狠刺破四合的泼墨夜色。 “没种的东西!” 众人仰头,如愿看到俏丽的小身影出现,如愿看到趴在地上的小嬴政聚焦了空洞的眼神。 呼气声若有似无,萦绕在青年帝王耳畔,叫他不自觉将大掌藏入袖中,凌厉的丹凤眼半阖,略有松弛之意。 天幕画卷一转,几个嚣张的赵氏公子,被一桶恶臭金汁泼满身,呆愣愣站在那里,成石似的。 “啊!”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紧接着便是几条扁头红蛇从楚纤阿裙下爬出,直直朝赵氏公子们滑去。 一时间,尊贵体面的小公子们作鸟兽散,又叫又吐,哭咧咧狂奔,颜面全无。 不远处跟随小公子们的仆从见主子离去,连忙小跑追上,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小嬴政仍趴在地上,直勾勾盯着赵氏公子们丢盔弃甲逃跑。 “怎么,熏傻了?还不起来?” 头顶响起青涩又温柔的嗓音。 小嬴政下意识抬头。 楚纤阿正弯着腰,朝他伸出白净素手。 眼神温和包容,同初见时一模一样。 不知为什么,他鼻头一酸,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往下砸。 小脑瓜像是病了,耳朵嗡嗡,完全听不清楚纤阿在说什么。 他颤颤伸出小手,被欺负流血的胳膊断了袖口,伤口沾上的黄土成团,裹在汩汩流血处,一片血肉模糊。 “阿姊,你怎么才来……” 楚纤阿瞳仁一震,素手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攥住,又热又紧。 扶起小嬴政,见他两条小腿也在打颤,楚纤阿轻叹一口气,将小家伙抱到怀里。 她年长小家伙几岁,抱起来算不得费力。 小嬴政被腾空抱起,竟没有害羞,只是更委屈地抽抽搭搭,伸出胳膊,搂住楚纤阿的纤细的脖颈。 将小脑袋埋在她脖间。 如同眷母的小雏鸟。 “阿姊怎么才来?” “政儿以为阿姊不要政儿了。” “阿姊,政儿好疼……” 小家伙嗓音又软又轻,混着哭腔,小脑袋更是亲昵地往楚纤阿脖间轻蹭,怕极了的样子。 楚纤阿眼底愧疚,稳稳抱住小嬴政:“阿姊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小嬴政窝在楚纤阿怀里,哭着哭着竟睡着了。 暮色四合,已经处理好伤口的小嬴政睡醒,猛地睁开眼,坐在床上,紧靠着墙壁,抱紧盖在身上的棉被,警惕打量四周环境。 见房间内布置熟悉,他才缓缓放松肩膀,挪动小身子,爬下了床。 “嘶……” 小嬴政浑身都是伤,一举一动都牵扯的他头发丝疼。 他扶住床榻,踩上软乎乎的新鞋子,一点点挪动小步子,往屋外去。 “阿姊?” 小嬴政一边挪步子,一边喊楚纤阿。 刚迈出屋门,就听见虚掩的门外,传来争吵声。 他无声地往门口方向挪。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似的,龇出一口小白牙,小表情狰狞。 门外。 “政儿是我亲子,合该回家,你有什么道理扣住他?若你想攀上那小孽种,做着荣华富贵的美梦,不如早早歇了心思!” “他能不能回秦国是一回事,回了秦国,他的处境如何,又是一回事!” “小姑娘,不要做无谓的美梦!与其押宝在一个孽种身上,不如寻个尊贵公子去。” “孽种就是孽种,一辈子不会翻身。” 赵姬激动的语气,逐渐轻缓起来,到后面,甚至温柔的传授经验。 门后,小嬴政小脸阴沉沉,浓密漂亮的睫毛下垂,遮住墨色眸底满眼的森森寒意。 幼崽阴戾的表情,在一瞬间,让人恍见帝王威仪。 但下一瞬,这点威仪,又被轻缓温柔的嗓音击退到溃散。 “赵娘子,你的困境并非小政儿造成,你反抗不了任何人,只能为所欲为欺凌一个幼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 “赵娘子,你是可怜人,但你不该恨自己的孩子。” 赵姬被楚纤阿直白的话刺得脸沉,快要淌下墨汁似的。 楚纤阿并没有停止的意思:“赵娘子,若你有心,起码该尽到为人母的责任。若你无心,望你看在他到底是秦王子孙的份上,善待他,以免日后酿成母子操戈的悲剧。” “好啊!说得好听!” 赵姬虚拍两下,抚掌赞叹,那张秾丽艳色的脸蛋,却极尽嘲讽与轻蔑。 “楚姑娘,孽种就是孽种,就像狗不能成人!你想押宝,押便是!往后你便养着他吧!看他日后是龙还是……狗都不如!” 赵姬说完这话,施施然整理了衣裳,婀娜转身,面上盈盈如秋水,仿佛从未说出过恶毒的话,仿佛不是同楚纤阿争吵过。 送走赵姬,楚纤阿倚在门边,低眸不知在思忖什么。 耳边响起门轴的“吱嘎”声。 楚纤阿若无其事望过去,见小嬴政走出来,勾笑朝他扬眉:“下床了呀,身上不疼了?” 小嬴政瘪瘪嘴,扑到楚纤阿腿边,许是哭多了,小奶音伴着沙哑:“阿姊抱。” “啧,这个年岁还要阿姊抱,不知羞。” 楚纤阿边调侃,边抱起小家伙,推门进入宅子。 “方才的话,听了多少?”楚纤阿问。 怀里,小嬴政绷着小脸,粉嘟嘟的嘴巴往上撅,嘴角扯磨似的往下坠。 闷声闷气:“听阿娘骂政儿是孽种,是狗。” 小嬴政说完,小脸探向楚纤阿,贴住她的侧脸,小手抱住她的脖颈,低低哼了一声。 “阿娘不要政儿,阿姊会要政儿,对不对?” “嗯。” “以后政儿要做最厉害最厉害的龙,让阿姊有好多好多荣华富贵!” “好啊,那阿姊等着。” 楚纤阿笑笑,并未放在心上。 小嬴政见楚纤阿答应的痛快,就知道她根本不在意,小白牙噌地呲出来。 他强硬的捧住楚纤阿的脸,将她掰向自己的方向。 紧绷的小脸郑重,小奶膘也不颤了。 “政儿要做王,要阿姊荣华一生。” 楚纤阿并未应下这句承诺。 她抱小嬴政回到房间,给他喂了饭,上了药,又拿了几卷书,放到他床头。 “得了空便看看,先将字识完,待你伤好了,阿姊教你读书。” 小嬴政将书拢在怀里,如获至宝。 小奶音不厌其烦重复。 “阿姊要教政儿读好多好多书,政儿要做天下最厉害的人!” “好,教小政儿读天下最多的书。” 没了赵姬的刁难,日子就这样顺遂推进。 但楚纤阿惹了赵氏贵族的公子们,天幕之下,百姓们提心吊胆,就怕哪一天楚纤阿被抓走。 天幕画面流转,顺遂的日子再没出现过赵氏的公子们。 楚纤阿带小嬴政去菜市。 “小政儿看这些价格,对比前几日,有何变化?” “肉价上涨了五文,米价也上涨了三文,还有黍面上涨了两文。”小嬴政疑惑抬起头,“阿姊为什么问政儿这个问题?阿姊想要经商吗?” 小嬴政记得,阿姊说过,她亡故的父亲是商户。 “不是。”楚纤阿牵住小嬴政的手,边走边说,“这两日看了一本书,那书上说,米价肉价中藏着家国大事,比如米价突然上涨,极大可能是米产地受灾,导致米供给量减少,商人只能通过涨价来维持利益。” “若关注这些米价肉价,以小见大,能觉察各地动向。” “不过这只是书中观点,阿姊觉得有趣,便同小政儿讲了。” 小嬴政这段时日读的书多了,对一些观点都有自己的见解。 楚纤阿的“米价论”很明显戳中了他。 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小脑瓜点了又点,目光往路过的米行肉铺望,钝圆的丹凤眼漆黑晶亮,似乎在想什么好主意。 天幕画卷定格在小嬴政纯稚又坚定的眼睛上,缓缓散去,留下漫天湛蓝。 仰头的百姓心头一震。 尤其青年书生为甚。 一个个眼中火热,似熔岩汹涌。 “原来小小的米价,竟藏着如此大的学问!大才!楚姑娘大才!” “楚姑娘可当人师矣!” “赵氏无颜为母啊!陛下未处死,想必是仁至义尽。” 民间探讨之风盛行,尤其是继“米价论”出世,不少书生抛下书卷,一趟趟往民间街市上跑,期待着自己也能发现一个新的“著论”。 咸阳宫内,帝王陷入龙床,深邃狭长的丹凤眼窥不见底。 短短两三日,天下人从恨他残暴,到怜他伤疤,都源于一场上苍编织的“美梦”。 全天下人都在歌颂他与楚纤阿的相遇相识相处相知,可只有他一人知道。 他从未见过楚纤阿。 他从未受过楚纤阿恩惠。 帝王缓重闭目,脑海中全然是楚纤阿与小嬴政的身影。 倏地,一道白狐光影强势挤入他的脑海。 仙缘! 帝王乍然睁开丹凤眼,眼中一片清明。 编织的美好,让他险些分不清,是他忘却了楚纤阿,还是本就没有楚纤阿。 反倒是那口吐人言的白狐,将他扯出这场为天下人织造的幻境。 那人,必定对他有所图! 第8章 她把你教得真好 午时,天幕开。 早已备好板凳、瓜果的百姓寻找好位置,齐齐仰头。 画卷流转,以黑金色腾龙做开篇。 “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 “权势不可以借人,上失其一,臣以为百。” “明君使臣,不废有罪,不肖者困,贤者显焉。”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去好去恶,群臣见素。”① 朗朗读书声随着腾龙消失而响起。 小嬴政的身量随着书声一寸寸被拉长。 春花落秋叶坠,光影如梭。 小嬴政身量高过半人,衣衫渐长,脸颊旁的小奶膘却没有减少。 他紧绷着青涩稚嫩的脸蛋,从灶房中端出两碗白米饭,放到油亮的桃花心木桌上,朝后院高喊:“阿姊,用饭了!” 又转身进厨房端来一盆炖菜。 绿油油的菜叶做点缀,中间的肉蛋多到要溢出来。 楚纤阿如今正值豆蔻年华,身量仍比小嬴政高出一截,身姿如柳,出落得越发清瘦。 “阿姊,你总是不爱吃荤腥,一阵风吹来都能把你刮倒。”小嬴政边放下菜,边朝楚纤阿唠叨。 二人同坐桌前,小嬴政夹起一块炖煮漂亮的大肉,放到楚纤阿碗中,绷着小脸像个要训人的老父亲。 “阿姊必须吃完,不然又要生病喝苦汤药。” 楚纤阿清亮桃花眸略垂,看向碗中油亮喷香的大肉,眸光流转,笑吟吟夹起肉,抬臂往小嬴政碗口方向去。 小嬴政早早料到她这招,抱住碗腾地挪了地方,小脸故作黑沉沉:“阿姊,你曾教育过政儿,不可将自己碗中食物夹出,不礼貌。阿姊快吃吧,不可浪费粮食。” 楚纤阿嘴角一扯,生无可恋叹一口气,闷闷咬住碗中大肉,细嚼慢咽起来。 小嬴政虎视眈眈盯着她嚼完,才安心坐回桌前,时不时抬起眼皮望楚纤阿。 “怎么,有事?”楚纤阿放下碗筷,朝他挑眉询问,“有事就说,磨磨唧唧可不是男子汉。” 小嬴政毫不客气扔给她一个白眼,扔完后,他咬了咬唇,看上去极像是有难言之隐。 楚纤阿倒是不急,慢条斯理夹青菜吃。 即将吃饱时,小嬴政终于憋不住,闷红的脸蛋挤出几个字。 “嬴异人要接我与……她回秦国。” 楚纤阿夹菜动作一顿,纤细脖颈抬起,露出一张漂亮的桃花面,灌满盈盈笑意,如春时花开。 “好事呀,你不是一直想做最厉害的王吗?回到秦国,你离王又近了一步。回去后好好读书,阿姊相信你一定会成为王,成为天下最厉害的王。” 小嬴政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拧紧眉头:“我想问阿姊,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小嬴政瞳孔猛缩,深切担忧与忐忑在稚嫩的小脸上戛然而止。 终止的猝不及防。 停滞的措手不及。 “阿姊……” “赵国是我的家,是我出生之地,若无意外,我的一生都将在这片土地上存在、消亡。” 楚纤阿浅笑,字字珠玑,字字句句轻柔有力量。 小嬴政面无表情,一双泛红的眼眶却将他出卖的彻底,冷静的语调斥着委屈。 “阿姊不想与政儿一起生活?” “想。”楚纤阿回答得干脆。 一朵桃花轻缓落在她的肩头,映在她纯白的衣衫上,如同刺绣缀上。 “那为何阿姊不肯与政儿一同去秦国?”小嬴政如鹰隼紧锁猎物一般,黑瞳执拗,一眨不眨。 “政儿,阿姊是赵人,阿姊只想留在故土。” 小嬴政紧攥双拳,静静待楚纤阿说完,语气更加平静:“阿姊,你随政儿去秦国,政儿往后打下赵国,并入秦土,秦赵皆为阿姊故土。” “砰!” 楚纤阿身形一震,肩头桃花落下,零落进院中尘土。 轻风抚拂过,桃花没了踪影,桃花容失了颜色。 天幕画卷翻转,是小嬴政木着脸,正同赵姬收拾行李。 “阿娘早就同你说过,她不可信,她就是为了你秦王子孙的身份,才接近于你。” “你好奇她为何不与你回秦国,共享荣华富贵?” “你以为她不求名利?” “错!” “那女子聪明得很,她知道秦国局势非同寻常,你又是以飘零质子之身回秦国,能否优待另当别论。” “她那般聪明的人,怎会同你回秦国吃苦?” “你可知这些年赵氏的贵族公子们不找她麻烦?那是因为她早就勾搭——” “住口。” 小嬴政年岁不大,青涩的眉目已然有阴郁威压,阴沉沉丹凤眼落向赵姬,语气平静到像是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生人、蝼蚁。 “阿姊如何,儿子自有评判。” 赵姬盯着小嬴政那张结合她与嬴异人优点的脸庞,听着他怨恨却不得不因为孝道,自称一句“儿子”。 良久不言。 秾丽脸庞痴痴一笑,眼底爬上扭曲与疯狂:“她把你教得真好。” 小嬴政并未回应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他自诩聪慧,小小年纪读遍许多书生一辈子没有读完的书籍,知晓许多不与世人道的霸道王道之术。 但他不明白,此时此刻,恶毒母亲对阿姊的这句夸赞。 小嬴政不再理会赵姬,母子之间生疏到彼此的行李都要隔开距离。 迎接小嬴政母子的马车终于到来。 赵姬率先上了马车,见小嬴政伫立在街口,盯着一个方向久久没有动静,眼中的嫉妒化成浓黑的实质,却又忍不住幸灾乐祸。 她抬高音量:“政儿!上车罢!上车!楚姑娘不会来了!” 街口小小的身影仍旧没有动静。 赵姬已经厌烦,忍不住吩咐旁边的侍从:“还不将王孙带回?耽误了行程,当心主子们责怪!” 仆从蜂腰虎背,煞气浓重,冷冷瞥一眼赵姬,拱手鞠躬:“喏。” 赵姬轻笑一声,催促仆从快些动作,亲眼看着持刀的仆从朝小嬴政方向去。 仆从一步步接近,赵姬笑容便越桀然。 倏然。 “政儿!” 清脆的少女音自远处响起,由远及近,迫切缥缈,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 赵姬僵住,瞳孔深处走出一个白色翩跹的人影。 是楚纤阿! “阿姊!” 漆黑瞳仁里,楚纤阿匆匆赶到,将小嬴政拉到身后,怒目圆瞪,举着一把锋利厚实的杀猪刀。 杀猪刀与她的身形太不匹配,以至于她两手握住,也控制不了无力颤抖的本能。 带刀仆从微眯双目,右手放到剑柄处,煞气四溢。 “政儿,他们根本不是来接你的,快跑!” “跑啊!” 楚纤阿来不及解释,转头便推开小嬴政,凛冽刀刃向外,正对着凶狠的仆从。 “阿姊,政儿帮——” “走!我让你走!” 楚纤阿扭着头,因为急切,往常整洁的发丝蓬乱披散,落在耳边、鬓间,遮住温和的下颌弧度。 黑色青丝散乱在她白皙的脸庞,刺目又圣洁。 “想跑?那得问问某的刀!” 凶神恶煞的仆从唰地亮出利刃,寒光闪烁,催得人心脏骤紧。 楚纤阿眉目紧皱,拼尽全力朝身后的小嬴政吼:“跑啊!傻了么!活着,活下去才能做王!” 激烈振奋的声音撕扯着每一个听者的血肉。 天幕画面一片猩红,滚烫的热血如同一场瓢泼大雨,浇到每个人脸上。 “哇……” “呜呜……” “阿娘阿娘……” 天幕之下,孩童被吓得扑进父母怀中吼嚎,大人们于心不忍,纷纷垂下眼皮。 就连最常暴跳如雷的茶楼,此时也陷入寂静。 全天下一片死寂,直到猩红退散,天幕上响起楚纤阿的声音。 百姓们不忍的目光露出迟疑,互相对视。 莫非,楚姑娘没有死? 万姓仰头,一睹真容。 天幕画面中,小嬴政一身粗糙黑衣,面无表情握住一封书信,青涩稚嫩的指尖弯曲,隐没在书信之下。 天幕自动生成楚纤阿的嗓音,将书信内容诵读。 “政儿,时间匆忙,阿姊来不及交代什么,今日迎接你们母子之人并非秦人。及至九龄,秦人才会真正迎你回国,请务必相信。” “阿姊怕是回不来了,阿姊命薄,你要替阿姊好好活下去。” “宅中有钗环衣饰,你可悉数带走变卖,衣食方面断不可亏待己身,身体康健乃一切之本。” “后宅菜地下埋有金银珠宝一箱,书房内书籍千册,你悉数带走,不可遗留。” “另,阿姊丧事从简,棺木已备,葬于西山楚氏祖茔。” “惟愿政儿心事皆所成。” “楚纤阿留与未来天下最厉害的王。” 楚纤阿的声音消失,天幕之上,只留有小嬴政双手执遗书的小小背影。 【楚纤阿亡。】 天幕低沉冰冷的声音,击溃仰头人最后一丝希望。 不待仰头人悲伤,画面再转。 只有小嬴政一人入画,他日复一日读书,日复一日跋涉往返西山楚氏祖茔与家宅。 直至真正的秦人接回小嬴政母子。 天幕画面加快流速,配以解说声。 【嬴政时年九龄,同母赵姬回秦国。】 【次年,嬴异人继位,嬴政为太子。】 【嬴政十三,庄襄王崩,嬴政继位秦王,因年幼,由吕不韦、赵太后摄政。】 夜,宫灯烛火长明。 帝王玄袍的少年长身玉立,仰望天上明凄凄一轮圆月。 “一个亡故六七年的赵女,陛下竟还没忘吗?” ①:“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出自:《韩非子·备内》 “权势不可以借人,上失其一,臣以为百。”出自《韩非子·内储说下》 “明君使臣,不废有罪,不肖者困,贤者显焉。”出自《谏逐客书》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出自《韩非子·有度》 “去好去恶,群臣见素。”出自《韩非子·主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她把你教得真好 第9章 白月光秘史(卷二) 少年掣身,一双阴戾幽眸深凝来人。 漆漆夜色下,来人着一身艳丽衣袍,珠钗华丽而又叮当脆响。 她嫌弃而又轻蔑地斜睨执守卫兵,一步一步,含笑走近未戴冠冕的少年帝王。 “政儿,母后邀了你仲父共进晚膳,快回去准备一番,切莫失了礼数。” 赵姬面容温柔,仿佛处处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她抬手去拉少年帝王的衣袖,却只攥住一道空痕。 上乘的帝王衣裳丝滑细腻,顺着赵姬一双柔荑飞速逃脱,隐隐留下一道玄色阴影。 少年帝王无视亲生母亲尴尬又不甘心的表情,轻掸衣袍,端着帝王威仪,颔首应下:“多谢母后提醒,孤回寝宫准备一番。” 咸阳宫长阶上,少年背影逶迤孤寂,寥寥夜色独有一轮圆月照映他。 却不独照映他。 天幕画卷不知何时没了画面,只有鎏金字体如龙盘旋,狠狠撞入上空。 【秦王嬴政,二十二岁行冠礼亲政,平定嫪毐叛乱,罢黜吕不韦,内患清,已具英帝之姿。】 【特赐长生丹一枚,生服可获五百年寿命。】 一道金光自天上凝聚,千万朵祥云汇聚成腾龙之势,赤霞矫健,五爪尖锐而锋利。 “吼——” 振聋发聩的龙鸣声后,金光飞速落至咸阳宫方向。 青年帝王早已抑制不住心中激动,自恃泰山不崩于色的星目剑眉呈现瞠然。 他攥住金光幻化的那枚丹药。 丹药通体呈浅褐色,上有浅金色金雾,握住那一刻,千万重澎湃力量暖洋洋,汹涌地往他身体里钻。 自古传言千年人参乃大补之物,却不敌眼前这枚褐色丹药十分之一!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秦千秋万代!” 李斯已经领宫人们跪地高呼,声震咸阳。 咸阳宫外不久传来振奋的应和。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大秦千秋万代!” 帝王已经顾不得什么,他骤然起身,迎着千万双热忱的眼睛,仰望那真真假假的天幕,将掌心那枚灼热的丹药吞吃入腹。 一息时间,帝王紧闭双目,感受四肢百骸充沛的力量,任由满头青丝腾扬,任由玄色龙袍迎风劲舞,虎背蜂腰的帝王以势不可挡之势,完成了一次蜕变。 直至帝王周身龙息风舞散去,他才缓缓掀眸。 原本犀利的丹凤眼更加狭长深邃,眉骨压眸,气势雄厚,如同一把出鞘的神剑,一条腾渊而起的金龙。 “李斯。” “臣在。” “传孤旨意,孤感天恩,思赵国楚氏阿姊,特为她兑现诺言。赵国君主若是降,便留他一命,若他战,那便战!” 李斯脑海轰的炸开条条白光,陛下才亲政清朝堂,按道理说,此时并非开战的好时机。 可上苍言明陛下乃明君英君,就算陛下做出屠城的恶举,只怕天下百姓也会顺应。 也就是说,往后秦国政策,必能上行下通! 大秦,自当威震四海! “臣,遵旨!”李斯恭敬接旨。 天幕的金龙画面缓缓退散,就当众人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一切结束时,画卷又转到楚宅。 正值豆蔻年华的楚纤阿,一身轻便白裙,蹲在地上侍弄小菜园的秧苗。 轻盈上翘的少女轻音嘟囔:“小家伙长身体,只爱吃肉可不好,怎么不吃菜嘛……” “喂,人类。” 小白狐威严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空灵缥缈又妖异。 楚纤阿手一抖,整个人蹲坐在地,看到口吐人言的小白狐,她惶恐地双手杵地,曲起双腿,想要狼狈挪出去似的。 小白狐高贵又轻蔑地舒展四肢,朝着楚纤阿方向,优雅走去。 “妖、妖怪!” “人类,本尊是神兽,神兽!” 小白狐哼声,高抬下巴,露出修长柔软的修长脖颈,白色毛发蓬松柔顺,让人幻视傲娇小狸奴。 “神、神兽……你找我有什么事?” 楚纤阿防备地盯着祂,紧张到轻咬浅粉娇唇,肉眼可见的轻轻颤抖,却故作勇敢的与祂对视。 “自然。秦国内乱,未来的秦王嬴政将有一劫,你必须去救他。毕竟你为了他,招惹了赵氏公子们,散了一半家财才平复,此次仍是你去救,他必然感激,兴许能给你一世荣华。当然,本尊亦可赐你一场仙缘造化。” “不过,前提是你能活下来。” 天幕之下。 百姓们噤声默然。 没有一个人相信,楚纤阿会因为荣华或仙缘去救陛下。 楚姑娘太美好,美好到不需要神兽大人以仙缘诱惑。 众人目光定在那道少女倩影上,那道正值豆蔻年华的温柔倩影上。 楚纤阿清眸蒙上一层让人看不清的雾气。 浮光掠影的画面闪过。 白裙少女身影清瘦,提笔在桌前写下遗书,关好门窗后,镇定拿起藏在灶房箩筐后的厚重杀猪刀。 “吱嘎——” 楚宅的大门由它的主人亲手关闭。 春去秋来,楚宅的墙垣长满青色苔藓,一直攀爬到屋顶,再垂下,远些看,如同一处青山帘洞。 【白月光秘史(卷一)完。】 天幕之下,万姓唏嘘,像是将心挖出来拿醋泡一泡,又塞回胸腔,酸涩气儿压在胸膛,怎么也散不出去。 “唉……” “楚姑娘乃真英雄也。” “楚姑娘没有仙缘,当真是可惜了……” “你们看!” 一人指天惊呼。 天幕字迹悄然流转,缓缓成明黄色金光字样,伴以低沉声音。 【白月光秘史(卷二),唐皇李世民篇,明日午时现。】 天幕缓慢退散,几朵祥云留痕。 宛如一场幻梦。 秦国咸阳宫,青年帝王嬴政挥袍沉吟片刻,下令吩咐。 “宣百官进宫议事!” 天幕“白月光秘史”的后续,不止在秦国炸开了锅,更是在天下所及之处炸出一锅又一锅沸水。 唐,太极宫。 青年帝王面容威严又阴沉,着赤黄色龙袍端坐宽大龙椅之上,其下站十几位议事大臣。 “陛下,依臣拙见,想那秦王已将长生丹吞服,就算此时出兵击打,恐怕也无济于事。” “上天明日便展开陛下秘史,陛下又是人中龙凤,及至最后,未必会不如秦王!” 长孙无忌躬身分析,抬眸直视年轻、勇猛的李世民。 “还请陛下放心,我唐朝基业必能千秋万代!不逊于秦!” “只是……”长孙无忌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知陛下的白月光是哪位?” 李世民默然:“???” 他如何知晓? 他贵族出身,虽说年幼时愚钝结巴,生在大哥阴影之下,又摔下马五十多次才学会策马,但这段经历并无外人介入。 十六岁后突厥救前朝帝王,后与父亲起兵造反,二十二岁平定北方,历经李建成太子党争、玄武门之变等。 直至今日,并无谁称得上“白月光”。 帝王不语,阖眸挥退了满眼八卦的大臣们。 铜香炉燃烧龙涎香,桌上瓜果清气蔓延,以轻和之势钻入不设防的帝王鼻息。 “秦王倒是好命……有赵女眷顾,有上苍守护……” - 赤霞渲染天际线,洒落漫天的金橙光辉。 小院绿叶藤蔓灼灼,一道倩影自藤架下挪出。 楚纤阿将刚摘下的葫芦递给小白狐,葫芦青翠欲滴,柄端渗出饱满的汁水。 小白狐用九条大尾巴卷起绿葫芦,屁颠屁颠追在楚纤阿身后。 “主人,你把小九编得好坏呀,小九才不会那么没礼貌的对主人说话!” 小白狐不满抗议,伸展四条肢体,蹭在楚纤阿脚边,搅和得楚纤阿寸步难行。 楚纤阿干脆蹲下,指尖搔弄小白狐的下巴,抚顺祂的不悦:“好了,给你吃。” 说着,楚纤阿伸出右腕,素白细腻的手腕缠着银铃铛手镯,银冽素净的手镯上缠着一圈黑金色灵气,比第一次的灵气浓郁些,轻摇铃铛,能听到轻而脆的铃铛声。 她将银铃铛手镯递到小白狐嘴边。 小白狐歪着头,前爪使劲儿收着锋利指甲,小肉垫拍开楚纤阿的手腕。 “哼!才不吃!饱了!小九去借猴子!” 小白狐三下两除二,蹦跶进灶房,将葫芦轻放到放满菜的方桌上,一个闪身,整个小狐狸不见踪迹。 楚纤阿懒洋洋坐回藤椅,抬手一挥,一卷册子与一支无墨毛笔出现在手边紫藤木方桌上。 她执起笔,在册子上勾画出什么。 清风伴随她隐约的低喃。 “泥菩萨过江……有意思。” “不多写点吗?整天现编,万一哪日接不上了……”低沉的嗓音徐徐展开,一两声轻笑调侃,“岂不是丢了您‘白月光’的脸面?” 楚纤阿低眸舞动指尖毛笔,笔尖划动,在册子上落下一个又一个鎏金飘逸的字体。 “戏中人罢了,怎会续不上?你若无事,便找些事做。” 那道低沉的声音又笑一下,没了动静。 风动风静,吹动葫芦藤蔓摇晃,簌簌叶声与清气灌满整间小院。 “明日天幕结束,我要吃你做的菜。” 悄然的一句,突兀而来,突兀而去。 楚纤阿书写动作稍顿:“好。” - “一日之计在于晨,承乾,为何不去读书,反倒来母后宫中了?” 长孙皇后挽着倭坠髻,上缀蛾儿雪柳黄金缕,如露珠将坠,温柔和美。 说完这句话,长孙皇后掩帕轻咳,慢饮轻啄宫婢递上的茶水。 刚满十岁的太子李承乾走近长孙皇后,眼露担忧:“母后身体怎么样?” “母后没事。”长孙皇后轻抚李承乾发顶,温声重复,“承乾今日为何不去读书?” 有小天使在嘛?能不能冒个泡泡?骂一句也是可以的……好冷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白月光秘史(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