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无声》 第1章 第一章:风雪迷途 诸君可知道仙域么? 那是一个没有仇恨、纷争,没有疾病、劳苦,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的好地界。在那里,帝王君主不求长生,王侯将相不慕功名,商贾之流不必敛财,平民百姓不用耕种。 人人安享太平,欢乐富足,得偿所愿。 那里有一切你想之所想—— 那里忌一切你恶之所恶—— “那里可以见到我娘亲吗?” “能啊,怎么不能?告诉你,在那里不光能见到你娘亲,还能见到真正的仙人呢!哈哈哈哈哈——” 国师的话犹在耳畔,然则这次进山寻仙的队伍已经四分五裂。 盖因雪山茫茫,近不见仙境,远没有归路,可所有人身上携带的水食却是有穷尽的。 为了能多走一段路,节约干粮,随行的官兵们先是扔下一部分人,走着走着,又杀掉一部分人。每当有人站出来阻止,他们就会说: “不想成仙了?这都是仙人的教诲——” “这算是狗屁成仙,这不直接见鬼了吗?” 于是但凡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的是那队伍中的童子方阵。 这本是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家人都死于战乱和饥荒,只能四处流浪。被国师几个馒头、一碗热汤就给忽悠进了寻仙的队伍。 孩子们被打扮成道童的模样,衣着华贵。可脚踝处却带着细锁链,锈迹混着血垢,像一串待宰的羔羊。 夜里,锁链声窸窣作响,偶尔夹杂几声呜咽,但很快会被官差的鞭子抽断。 “哭什么?”有个刀疤脸的官差咧嘴笑,“不是要成仙吗?仙人可不会喜欢爱哭的孩子!” 他们按照生辰八字,有组织、分批次的残害着队伍里的孩子们,再把尸首掰成各种奇怪的姿势,埋在雪地里。仅留下胳膊在外面,削去四根指头,余下的通通指向前方。 这样子,便是仙童引路。 而做了这么多残忍无道的事情,只是因为当朝皇帝痴迷修仙,于是他门下的幸臣便联合国师向他进言,说只要三千童子铺路,就能找到他梦中的仙域。 在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后,方阵内便每日只闻惊惶恐惧的哭声。 但有个孩子始终没哭过。 他叫许泠川,瘦得像根枯枝,可眼睛亮得吓人。 别的孩子夜里抽泣时,他盯着官差腰间的钥匙;别人冻得发抖时,他用指甲在锁链上刻痕——每死一个童子,就划一道。 “再死三个......”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锁链就能断了。” 这一夜,风雪大作。 官差们为了御寒,喝多了烈酒,跟着便骂骂咧咧地拽起两个童子,说要“送他们成仙”。 许泠川趁机挪到队伍边缘,把冻僵的手按在锁链锈蚀处——那是他连磨了七夜的缺口。 “咔嚓。” 极轻的一声,锁链松了。 他立刻蜷在雪地里装死,听着官差的脚步越来越近。 “这俩丢完......下一个该谁?” 翻动名册的沙沙声里,许泠川突然暴起,抓起一把雪塞进那官差嘴里,趁他呛咳时,抢过钥匙就往黑处滚! “小畜生!拦住他——” 官兵的声音在风雪中嘶吼,却很快被呼啸的寒风吞没。 雪厚三尺,又兼之是在深夜,那些人笃定了他跑不远,却始终没有搜寻到他的踪迹。甚至连枚脚印子都没看见。 前来抓人的官兵们直呼见了鬼。 是啊,见了鬼。 一头扑进雪堆里,为躲避官兵的许泠川此刻也是这个想法。 数十道阴冷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它们眼球暴突,唇角被撕裂后用金线缝合出诡谲的笑容,异香混合着尸臭让人几欲作呕,徒留的一只手臂还高举着像是在招揽着什么。 还有大红色的喜衣华服,脖颈上挂着已经发黑的“永寿”二字的铜牌......看来,这便是近几日被杀死的那批童子,大雪埋没了他们的身躯,直到许泠川纵身一跳,才掉进了这个死人窟。 许泠川匆忙闭住眼睛,屏住呼吸—— “那是不是有个人?” 官兵们已经折返了回来。 “放屁!”刀疤脸啐了一口,“那可是给陛下开路的仙童!惊扰了他们,你担待得起?” 其他人忙应和着这句话,转身离去。 良久,直到耳边只剩下冷风呼啸的声音,他才含着泪睁开了眼睛。 战乱带走了他的双亲,现在,这吃人的仙域也即将吞噬自己的生命吗? 许泠川无法再继续想象下去,他给这群“引路童子”磕了几个头,发誓只要能逃出去,一定替他们洗脱冤屈,再做场法事好好超度,惟愿童子们保佑自己。 至此,他迎着茫茫的风雪,扭头离去。 走啊走啊,一直往前,昼夜几经交替。许泠川饿了就抓雪吃,困了就躲在雪洞里,苍茫的白色世界像是没有边际,皑皑山下,一个蚂蚁似的人点,正吃力的想要翻越天山。 然而,最终也体力耗尽,跌下山隘。 寒风席卷起一帘雪幕,倾覆在他身躯之上—— 他挣扎着,却被风雪越埋越深。 一介卑微稚子,命如烂泥,不会有人知道他此刻有多么的不甘,且被风雪溺毙的死法也多少算不得痛快,许泠川咽下呜鸣,面目扭曲狰狞,眼见要失了呼吸... “天命之子,亦不过如此。” 就在此刻,忽而风止,一声清冷中透着微哑的低语,阴森森的,在人耳畔响起。许泠川费尽力气,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则面前却空无一人。 奇也怪哉,莫不是临死前的幻觉? 却是嘀嗒,嘀嗒,斑点血迹从凭空中一滴滴的落在他身侧,嘶,嘶,冒着黑气,甫一落地便将眼前地面腐蚀出大大的窟窿。跟着,山两侧的积雪凭空抖落,雪栋如山崩塌,如震势催,经久不散,大地轰鸣。 那人将身子悬在半空,目光阴冷又死寂。环绕在他周身的血雾中似有凄厉的嘶鸣,一袭仙衣斑驳,平日里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正如瀑如云般散落在周身,玉冠碎裂不知所踪。 陪伴已久的“斩魔剑”疯了般震颤轰鸣,却被主人死死的压制在剑鞘内不得出。 他静等雪停风歇,足尖轻点飞身至雪地某处。神情中隐约有古怪的期盼,他在等他死,不费吹灰之力,这个未来的死敌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漫天冰雪中。 此后,将没有人会在未来把他拉下神坛,没有人会夺走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包括那数之不尽的天材地宝,仙兽灵宠,以及那无上的仙界至尊的宝座。 良久—— 他将神识探入积雪,雪下,是冰棱交错之地,一个生息微弱的稚子被困于其中。 许泠川还算幸运,砸断的几根冰锥十分巧妙的卡在他身下,不仅没伤到他,反而成了阻止他陷落的绝佳屏障。 只是刚才惊天动地般的雪崩将他掩埋许久,身下的断冰中不断渗出血迹,他不知是强弩之末,亦或回光返照。发紫发黑的唇缝中逸出一丝丝微不可闻的声响。 “娘亲...娘亲......” 竟还不死!? 神秘人矗立在冰窟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还算镇定的表情因震惊而龟裂。对方不愧是天命之子,哪怕沦落到如此境地他也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于是皱眉,萦绕着血气的手指微动...... “廖师兄快来!就在前面,弟子们感应到那里有魔族的气息,看方才雪崩之势,莫不是有魔族妄图破开结界,潜入仙域?”有声音紧张道。 廖冰语却冷静道:“莫慌,自魔族战败后,多数都已被封印归降,区区一两个漏网之鱼,成不了气候。” 语罢提起长枪,命人兵分两队,向事发处包抄而来。 是上仙宗的人—— 此人眸子中划过厉色,但是身子却控制不住的惊惧颤抖,被死死压制的斩魔剑像一下子找到了缺口,冲破他的桎梏,带着惊人的声势直刺主人的心脏! 猝不及防,他只得以肉掌迎接,血雾粘稠越发有如实质的纠缠,陈观雪忍着痛,用差点被削烂的手掌将斩魔推开,转身便逃的无影无踪。 一击未中的斩魔剑并不追赶,反而一剑劈开冰窟,将掩埋在深处,奄奄一息的许泠川救了上来。 “斩魔剑?” 闻讯赶来的上仙宗弟子,廖冰语一行人看到这一幕无不惊讶,“这不是观雪仙君的佩剑吗?为何在此?难道仙君来过!” “是观雪仙君?” 弟子们都有些激动,“不是说仙君从上古秘境中得了大传承,一出来就闭关冲击大乘境界,即将飞升的吗?怎么会在这,廖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廖冰语是上仙宗内,与陈观雪同在掌门座下的亲传弟子,仙魔大战时,这师兄弟二人曾配合默契,屡立奇功,是众弟子心目中除魔卫道的榜样。 尤其是陈观雪,斩魔神剑所向披靡,自一剑将魔尊灭杀后,已经被众人遵奉为仙君,修为更是突破至大乘境,距离飞升近在咫尺。许多修士都慕名而来想要拜见这位仙君,不过都被其以闭关准备飞升为由给拒之门外罢了。 且陈观雪其人,向来不喜热闹,深居寡出,在场中恐怕除了廖冰语外,便没人知晓这位仙君的更多消息。是以此刻众人都纷纷望向廖冰语,这位上仙宗的少宗主,观雪仙君唯一的知己好友,目光惊疑不定。 这是一本尘封已久的旧书,笔者偶然拾得。轻掸去厚厚积灰,摊开泛黄纸页。 现在,请为您自己斟一杯咖啡,或点一盏清茶,寻一处最舒适的角落。接下来所有的时光,都完全属于您自己。 请不要为笔者的偶然出现而困扰,我只是一个命运的抄录员,是串联起这段往事的线索与微光。而真正的生命,将由您在阅读的瞬间,用磅礴的想象力为角色们倾注。 请尽情享受这个古老、复杂又迷人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风雪迷途 第2章 第二章:半魔之躯 “应该不是——” 廖冰语拧眉,修士冲击大乘境界的天劫不知何等的威赫可怖,可是上仙宗附近风平浪静,半点异象都没有。而且他在对方闭关的灵境外留了传音纸鹤,师兄出关他必定第一个知道,他感应到纸鹤还好端端的停在灵境外,且大乘境界哪有那么容易达到,师兄才闭关几年,不会那么快出关的,就算是出关,除非是……失败了? 总之,斩魔剑乃是有灵之剑,若无师兄吩咐是不会无端出现在这的。 廖冰语心下无端不安,面上却不显。 “那剑上还背着个孩子?凡人?”众弟子围过去,却被斩魔一剑拦在丈外。这下子事情才大条起来,因为斩魔那样子,分明是护主的姿态,可是这世间除了上仙宗真人观雪仙君外,根本没人能驾驭斩魔,更遑论让斩魔认主了? 除非…… 除非观雪已死,铭刻在神剑剑灵上的契约失效,这才让神剑摆脱束缚,重新出世觅主!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廖冰语心下惶惑,此刻身为领队,却是众人的主心骨,于是强迫自己镇定道:“我仙域自古以来只收身负仙缘或根骨天成之人,这孩子既然顺利突破结界,九死一生躲过雪崩,活到现在,相信也是有大机缘之人。师兄他虽闭关,却还留有几分神念在外以护大家周全,此番想来是被魔气吸引,故而驾驭斩魔前来降伏,至于这孩子……”他审视探寻的眼神从那陷入昏迷、满身是伤的孩童身上一闪而过,跟着道:“应是师兄除魔后顺手救下,不必惊奇。” 语罢,指了指角落处被污血浸透大片的雪洞,补充道:“斩魔出手,魔物岂有存活的道理?看那大片的血迹,想必那魔物此刻早已烟消云散了!” “原来如此。” 众人脸上的迟疑与凝重慢慢退却,不疑有他。一来陈观雪在众人心目中恩威并重,除魔封仙,不可能无端端去猜疑这位大能仙君,二来廖冰语身为领队,同时也是上仙宗的少宗主,他的话,众人当然要听。 眼看自己的话已服众,廖冰语内心稍安的同时,却仍忍不住皱眉凝视着那反复无常的斩魔。 没错,反复无常,这是把已经初具灵识的神剑,它有自己的个性,桀骜不驯,乖僻莫测,虽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廖冰语当然敬其为神剑。 可是现在非战期间,这剑古里古怪的个性便为廖冰语不喜。 心思变换间,面上廖冰语已经让手下人完成了交班,惴惴不安的来到那斩魔近前,提出要带这孩童回宗救治,后者竟出乎意料没有闹事,就这般顺利的回到宗门,他把人随意安排在自己府上的一间弟子房,喂了些治伤救命的良药。 本来想用法力催动药力迅速化开,使这孩童苏醒,询问经过。谁知那斩魔乖张的紧,廖冰语几乎刚抬手,就被斩魔出招赶出了房间。 “破剑!早晚让师兄把你扔进熔炉里!” 廖冰语愤懑道,不过此刻既然从这孩童那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便也不再留恋,吩咐弟子把门看住,不准人随意进出之后,他便转身径自往陈观雪闭关之处查看。 只见其闭关的灵境周围仙灵之气弥漫,灵力波动平和,看起来似乎并无异处。 他的传音纸鹤好端端的停在门口,没有任何纰漏。 但是作为对方本命剑的斩魔怎会如此古怪? “观雪…阿雪……” 廖冰语担忧的在灵境外轻声呼唤,这当然是愚蠢的行为,陈观雪闭关期间早已入定,除非他把灵境拆了,拿着武器攻击到他近前,否则这区区几声低不可闻的呼唤,又怎么可能让境内之人动容? “不行,在师兄出关之前,我一定要守着斩魔,绝不可让此剑闹出什么事端,扰了师兄的修行!” 想到此处的廖冰语最后留恋的看了这处灵境后,转身而去。 丝毫不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兄,正隔着灵境的一层屏障,痛苦又怨憎的看着他离开。 “若非尔等碍事,此刻本君已然得手了——” “不妨事,只要那孩子进了仙域,您以后便有的是机会!” 陈观雪身上的血雾已经能凝成一个虚幻的影子,它就伏在主人身后,用那双诡异贪婪的眼睛紧盯他的后颈,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流着涎水。然则明面上,声音却异常恭敬谦卑,带着诱哄的口吻,宛若暴君手下的佞臣那般献策进言。 “不论是谁,只要是挡了您的路,他就该死!尤其是那个什么狗屁天命之子,杀掉他比捏碎这盏茶还容易。” 话音未落,陈观雪指节骤紧,手中茶盏应声而碎。瓷片迸溅,深深扎入掌心,魔气裹挟着鲜血滴落。那血雾立时化作扑食的饿狼,张口叼走血珠,腥气激得它浑身战栗,獠牙疯长。 “这些年来您步步为营,以半魔之躯在仙门中如履薄冰,不知几次在仙魔战场上历经生死,险象环生!?如今魔尊伏诛,您为师门夺得无上荣誉,以赫赫战功得封仙君,眼看着安稳尊荣的日子就要来了——” 肮脏的血雾化作一根根坚固的锁链,将陈观雪的肩胛与四肢贯穿后束缚起来,满地的血迹惨不忍睹。血雾舒服的打着激灵,然则出口的话更加诛心,“他区区一个靠丹药堆砌的草包,手段下作的无耻之徒,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取代您的地位,得享您的尊荣!他凭什么得众生爱戴,要踩着您的尸骨登仙!? 您为仙族立下的汗马功劳,拼死斩灭魔尊,受重伤修为大损,可世人却只看得到您半魔的身份! 半魔啊,何等肮脏,何等低贱,半魔又怎配飞升上界,受万人敬仰,举世供奉呢!?” “够了!给本君住嘴!” 陈观雪痛苦的嘶吼,然则血雾又岂会轻易的放过他? 它是他的心魔,唯有吞噬本尊才可存活。更何况,它所言何尝不是他所欲言? 声声悲戚,字字泣血! “都说积善之人必得善果,除魔卫道者当享尊荣——” “可为何——” “为何到最后,我竟落得个众叛亲离,身死魂消的下场啊!!!” 殿内灵气躁动,仙魔之气对抗在一起,激起惊涛骇浪,所过之处断壁残垣。陈观雪跌落在混合着腥红的血泥里,半阖的眼眸定格在重生前的最后一幕: 廖冰语一剑将陈观雪刺穿,漂亮的眼眸充满憎恶,“区区半魔之身竟然伪装成仙君在我上仙宗埋伏如此之久,你这低贱之物竟然谈爱?我廖冰语乃是上仙宗掌门之子,泠川仙君之爱侣,与你这样的半魔毫无干系!” 贯穿心脏的痛苦犹不及眼前人的冷漠更叫人无法承受,激荡的仙气刺激的他魔身显露,肮脏诡秘的魔纹爬满全身,一双赤瞳渗出血泪。 “冰语,我是真的爱你,半魔身世又岂是我能选择?这么多年,我对你,对上仙宗的付出都是真的,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住嘴!” 廖冰语闻言,面上嫌恶更甚,“谁会稀罕一个魔物的爱?这么多年同你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套出你的底细,引你入局罢了。” 语罢将贯穿他心口的剑一把拔出,血如雨幕倾洒漫天,陈观雪躺在血泊中,满身魔气四逸,虚空中,有个人影身负斩魔之刃停在他面前。 “人人都说,你是注定的救世英雄?” 对方满是蔑视的抬脚踩在他心口处,用力碾磨,痛的陈观雪惨叫嘶吼,却又无法挣脱。 “你这样的半魔,也配救世?伪君子,今日便借你的脑袋,助我许泠川登上那青云之路!” 语罢,斩魔凌空劈下,许泠川拎着那可怜的半魔之物的首级,被众人推上仙门至尊的宝座,而那曾经的爱人则与那许泠川的一众后宫,谄媚如犬的趴伏在其座下乞求对方的垂爱。 至此,历尽千帆的天命之子许泠川打败了作恶多端的半魔伪君子陈观雪,坐拥仙界,尊为仙帝,而整个仙界也在他的治理下仙灵祥和,蒸蒸日上。 呵,真是讽刺—— 人人安享盛世,唯有那半魔的头颅被弃在城楼上示众,烈日曝晒下干瘪变形。 陈观雪在回忆里怔怔的凝望着,那头颅却突然睁眼,空黑的血洞恰与现实中的陈观雪对视,后者蓦地惊醒,心中怒火滔天。 是啊,凭什么? 长久以来,人族视他为异类,魔族拿他当消遣。终日卑微讨好,却仍因血统不纯被视为孽障,受尽倾轧。万般无奈之下,为挣脱那无间地狱,他便隐藏身份,逃往那传闻中光明的仙域,所求,也不过一隅容身之所。 可是陈观雪没有一日作恶,事事以仙门为先。不仅凭借对魔族的熟悉,在关键时刻冒着生命危险,付出极大代价助仙域平定魔患,还众生一个和平。 可“事了局终散”,和平之后,就不再需要救世主了。 那会妨碍他们瓜分胜利的果实。 陈观雪轻掩住眸,冰凉的泪水滚落指尖,沾染尘泥。 犹记得赤魔君主被他亲手斩杀于深渊时,那充满不甘与怨毒的诅咒……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那怨憎疯癫的样子犹在眼前,让人心生寒意。 想到这里,陈观雪再也无法忍耐,既然用尽手段都无法将这一身魔血抽干,既然付出一切都最终会被抛弃,何不借此疯个痛快? 血雾化作的锁链至此凝滞,又顷刻间化作虚无。陈观雪从冰冷的地板上起身,深可见骨的伤口一点点的被魔气覆盖后愈合,绚丽的魔纹化作丛丛繁花自心口处盛开又慢慢延申至腰际、腹股……浓烈的色泽在雪肤之上肆无忌惮的攀爬。 他揽镜自照,望着镜中人肮脏的样子,眼中浮起浓烈的自厌情绪。 从纳戒中取出一件衣物,白色的锦缎将这一身罪恶包裹束缚,银色的盘扣一直扣到顶,直到将颈部的皮肤完全遮掩这才罢休。 “既如此,那便做个恶人又如何呢?” 什么天命之子,什么仙门荣耀,通通都不重要。 他只知重活一世,他是来复仇、雪恨的—— 小小公告: 随着剧情推进,陈观雪的“人物小传”也升级啦!为了解锁后续更带感的剧情,本章微调了他的出身设定,使其行为逻辑更丝滑,故事格局更宏大。 其余内容除了“捉虫”,和消解“口口”之外,不做大动,祝您拥有一个良好的阅读体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半魔之躯 第3章 第三章:尘望仙门 许泠川猛地睁眼,冷汗像冰蠕虫顺着脊椎往下爬。 他方做了个噩梦,那梦境既真实又荒诞不可言,怎么形容呢?就是...从前只听说过仙人入梦,到他这却像是完全颠倒过来。 许泠川觉得,自己一定是在雪崩中丧命,魂魄离体,这才不小心入了某位仙人的梦境,不然又要怎么解释梦里面那些光怪陆离、神乎其神的场面呢? 就比方说那个“仙域称帝”—— 那贵气男子的面容笼罩在云雾之中,他身着帝袍,高踞云端宝座,一时间万仙俯首,山呼“仙帝昌隆”。如何威严煊赫、磅礴大气的名场面,他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凡人小孩,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梦嘛! 还有还有,那个帝君好不知羞,竟做出那样旖旎的梦来—— 滚烫的吐息骤然逼近!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钳住男子的下颌,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他被迫仰头,视线却撞进一双铅灰色的深渊里—— “你逃不掉的...” 那人的拇指擦过他下唇,冰冷的触感激得他汗毛倒竖。 男子猛地蹬腿挣扎,喉间挤出半声呜咽...... 不!住脑!不能再想了,得离这位私生活丰富的仙帝远一些。 许泠川狠狠搓了把脸,脸上的温度都要把他烧熟了,真是少儿不宜。不过此刻除了心有余悸外,有印象的还有一个名字——观雪。 “观雪……” 随着这声无意识低喃,心脏骤然一缩,一股混杂着怨憎与悸动的洪流冲撞着胸腔,血液奔涌,连带着手腕都隐隐残留着被攥紧的错觉。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那梦恐非他人,而是许泠川自己的。 这…… 思索半晌,心绪复杂的像一团被搅烂了的线,没头没尾,想好好收整起来,寻找线索都不能。 也罢! 许泠川劝慰自己,反正经此一役,他是这辈子再也不会去做什么仙域的美梦了,一切不过是那些大人物们编出来戏弄百姓的。 到此,他用手捂着心口渐渐的平复心情。抬头观察房内情形,但见陈设清新,简洁大气,就连区区窗棂都要精心装扮、雕花弄鸟,流云的帐幔更是奢华,轻微晃动间像隔着一层荡漾的水波。 可若说方才那些只是梦,现在的自己又是身处何方呢? 他掀开身上陌生的锦被,本能的想要先查看伤口,然而—— 冻疮呢?刀伤呢? 手指狠狠擦过小腿,那里本该有道三寸长的疤,是独眼龙的刀划的。可此刻皮肉光洁,只留下被自己擦红的印子。 他赤脚踩下地,寒气刺得脚心一缩。雕花窗棂外透进的光太亮,亮得眼前发晕。 “还在做梦…?” 指甲掐进虎口,刺痛钻心。痛感太过真实,皮肤也是温热的,他没死!他还活着!!! 许泠川想到这里又迅速爬进绵软的被窝,像一只小海豚快乐的在堆起来的床褥上翻滚。 谁懂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犹记得阿娘说过,活着就是一切! 可...活着就是一切吗? 不知怎得,那股高兴劲很快就过去了,他把头埋在被子间,低声又压抑的哭起来。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有时候活着比死亡可怕,唯有苦难是真实的。 本还觉着死了也好,死了的话就能跟娘亲在冥界相遇了。就又能窝在娘亲的怀里听她唱歌哄自己入睡,醒来后就有娘做好的野菜包子...... 想着想着,许泠川一边流口水,一边落泪。娘亲,孩儿好饿呀。 他违背了与娘亲的承诺,本该拿着剩下的钱去隔壁镇子投奔亲戚的,他答应她以后就算是独自生活也要坚强,也要开开心心的,可是...... 竟然相信了国师那番寻找仙域就能再见双亲的鬼话。 “吱呀——” 门扉开启的轻响打断思绪,冷风灌入,许泠川忙一骨碌坐起身。 但见门口立着个青衣小童,那童子生的伶俐,圆眼睛,包子脸,看上去可有亲和力。 许泠川手忙脚乱的抹掉眼泪,还未开口说话,却注意到那童子的眼神闪烁,视线在屋内逡巡,眼里带着七分好奇三分惧意,竟迟迟不敢踏入,仿佛屋里藏着吃人的精怪。 “小哥醒了?”小童探头,声音紧绷。 “怎么?”许泠川下意识跟着他的目光搜寻。 这一看,心头猛地一跳——一柄通体玄黑的长剑,正悬在小童头顶上方寸许!鎏银剑穗无风自动,剑锋幽光流转,透着冰冷的杀伐之气,仿佛下一刻便要斩落! 电光石火间,许泠川来不及细想,身体已先于意识扑出,一把将那小童拽倒,两人滚作一团。 “哎呦!”小童摔得龇牙咧嘴,揉着屁股怒道:“你做什么!” “剑!”许泠川指着上方,急声道。 那小童抬眼一看,脸色瞬间煞白,手脚并用地爬开几步,对着那剑躬身作揖,恭敬得近乎惶恐:“神剑大人恕罪!弟子莫清言无心惊扰,实是奉仙君与长老之命,带这位小哥前去问话,还请您宽宥则个!” 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那柄凶剑竟直直掉落,不偏不倚砸进许泠川怀里。 他手忙脚乱接住,只觉沉甸甸的,剑身冰凉刺骨。低头看去,剑脊如镜,映出自己惊愕的表情。 “这......” “别乱动!”莫清言忙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就这样,对,你把它抱在怀里,抱紧了可千万别让它乱伤人!” 许泠川瞧见对方如此害怕的反应,自己也恨不能直接把手中的怪剑给丢出去,但是这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对方又很可能就是他这次的救命恩人。再怎么说,自己也比这小童子瞧着大几岁,此刻,自然不能不管不顾,当下便听话的把剑抱紧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 那童子摇摇头,“这你恐怕得问我们仙君了,师尊把你带回来的时候,只说你是仙君救下的,你现在手里抱着的神剑就是仙君的本命法宝呢!” 仙君?本命法宝? 许泠川蹙眉,脑子飞速运转,努力的消化着这些特殊的词汇——身上凭空愈合的旧伤、会飞的剑,还有...仙君。 仙君!? 像是一瞬间想通了所有关窍,少年喉头滚动,紧张又期待着问:“此地...可是仙域?” 莫清言挺了挺小胸脯,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不错!你我现在身处正是仙域名门,上仙宗!” 果然……不同于方才的惊诧和恍惚,此时此刻,许泠川竟反倒有种石头终于落地的踏实感。 仙域啊,自己这就来到了那个传说中穷尽一切美好的仙家秘境了吗?那个让狗皇帝不惜牺牲千百个无辜百姓的生命去求的能够长生不老的地方? 少年悲喜交加的复杂表情,让莫清言感到疑惑,“你怎么了,凡人能有机会来到仙域不该千恩万谢、狂喜非常吗?你干嘛一副痛苦的表情?” 许泠川张了张嘴,面对着那双纯净到不谙世事的眼眸,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讲述自己一路以来的遭遇。罢了,讲出来也是给这小孩徒增烦恼,看着还是痛快玩乐的年纪呢,何必听自己讲这些肮脏事。 他整理了下思绪,“没有,是高兴的,只是一时有些难以置信罢了。” 少年眉眼低垂,掩去眸中悲恸。那沉甸甸的神剑压在掌心,一股难以言说的熟悉感立即涌上心头,抓握剑柄的瞬间,那来自剑身上特殊的振动竟诡异般同自己的心跳同频,像千百次合作默契的同袍,历经风霜,才终于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一样。 “铮——” 一声清亮的剑鸣,仿佛欢欣的奏歌,冥冥之中,许泠川似乎领悟到该如何驾驭它——割破手掌,以血祭剑,成为它的主人! 这是什么怪念头? 克制着将神剑占为己有的**,许泠川忙转移话题,“你方才说,仙君他们要见我?” “哎呀!差点误了正事!”莫清言一拍脑门,急道:“快随我来!去晚了师尊定要责罚!”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皱巴巴的,边缘还沾着几点糕饼碎屑。 许泠川疑惑的看着他的动作,甚至怀疑对方拿出的,是专包糕饼的油纸。 “此乃‘乘风符’,可腾云驾雾,你站稳些!” 道童两指一捻,黄符骤然舒展,如被风灌满的帆,浮空时发出猎猎声响。许泠川诧异之余,忍不住试探性地伸手,指尖触到的却不是纸,而是一种温润的阻力,仿佛按在巨兽的脊背上。 突然,脚下腾空! 他的心脏猛地一坠,膝盖几乎磕到符纸——这轻飘飘的东西竟真能载人? 云层在身下碎裂,冷风如刀刮过脸颊。许泠川死死攥住符纸边缘,低头望去: 皑皑雪山已成蜿蜒的银线,曾困死数百人的绝境,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到底是仙家手段...... 许泠川忽然忆起些痛苦往事。 ——若是当年有这样一张符,娘亲是不是就能活? 可惜,可惜...没有答案。 黄符掠过云海,远处仙宫金顶在日光下辉煌夺目,玉阶如天河垂落。 许泠川按捺着恨意,攥紧符纸的同时,心中忽又升起些许期冀。 ——连一个小道童都有这般神通...... ——那大殿里的仙君们,该是何等通天彻地? 他望着那片璀璨,喉结滚动。 或许…… 或许他们愿意伸手,去救一救他们这些在尘世里水深火热的百姓? 这个念头一起,立刻便如野火般窜动,烧得他胸口发烫。 终于,黄符掠过最后一片云海,眼前豁然开朗。 许泠川的瞳孔骤然收缩——但见阶如玉绦,贯走八方,直通那巍峨大殿。琉璃瓦映着朝阳,将云海染成金红,百丈朱门洞开,隐约可见内里氤氲的灵气如雾流淌。 “抓紧了!”道童突然掐诀,黄符猛地加速。 狂风灌得许泠川睁不开眼。 “咚——” 晨钟轰鸣自云端落下,朱红殿门在两人眼前轰然闭合,沉重的闷响碾过青玉地砖。莫清言急忙刹车,夭寿了,差点撞上去! “完蛋,晨会已经开始了。” 小童欲哭无泪,烦躁的抓乱自己头上的小髻,几根翘起的发丝支棱着,像只炸毛的雀儿,“师尊最恨人迟到…” 他盯着门缝里漏出的丝丝灵光,脖子越缩越短。 许泠川忙向对方道歉,责怪自己耽误了时辰。对方却摆摆手,“不怪你,其实是我今日起迟了,本来师尊昨天就交代了此事,可是昨晚贪玩,稍微睡得晚了那么一点点。嘿嘿...”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跟着道:“我叫莫清言,是我宗少主冰语真人座下二弟子。你叫我清言好了。” “不可不可,怎敢如此无礼,还是唤您清言仙长吧。”许泠川连忙摆手,跟着才介绍自己,“小子名唤许泠川,区区一介凡夫,仙长想怎么叫都行。”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叫仙长的小童很是受用,“唉呀客气客气,那我就...咳,本仙长就叫你泠川好了。” 小童忽然端起一副仙长的派头,捋了捋莫须有的胡须,粗着声音道:“泠川啊,你是凡人,到底是怎么突破结界来到我宗门的?” 末了,又恢复自己刚开始的语气,搞怪的眨眨眼道:“待会若师尊责怪起来,你可得帮我兜着点儿!” 这番转变让许泠川忍俊不禁,当下初来仙域的不安都减去半分。望着对方期待的眼神,他淡笑道,“仙长开口,岂有不应之理?” 二者在殿外交谈,气氛友好。 然则此刻的宗门大殿内,众长老之间的氛围却似剑拔弩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尘望仙门 第4章 第四章:殿内风云 此时宗门大殿内,一派乌烟瘴气。上仙宗众长老为仙魔大战后的资源分割,已然撕破脸皮,吵得沸反盈天。 “砰!” 赤火峰峰主李登封一掌拍下,紫檀案几“轰”地腾起三尺烈焰,热浪翻涌,灼得空气扭曲。“设擂台!真刀真枪干一场!”他声如洪钟,唾沫星子混着岩浆似的火星四处飞溅,“老子赤火峰三千弟子,还撕不碎那群废物?敢跟老子抢地盘!” 邻近的柳泽风忙“唰”地展开折扇抵挡,嫌弃道:“李登封!你倒是看着点人!喷我一脸!” 对面,回春谷谷扬天摇头叹息,袖中一道青光拂过,案几焦痕顿消:“李峰主,诛魔之战刚歇,弟子们断臂折剑的伤还没养好,岂能再动干戈?”一颗圆润的青璃丹从他袖口“咕噜”滚落,却被右侧的姚雨婷隔空一把抓走。 “谷老又私藏极品丹药?” “哪有哪有!捡的,都是捡的!姚师妹快还我……”谷扬天伸出手,眼巴巴地希望归还。 姚雨婷指尖精巧的机关匣子“咔嗒”一转,瞬间弹出一排幽光凛凛的毒针! 谷扬天立刻咽下后半句话,讪讪收回手,捋了捋胡须,佯装无事发生。 “没事儿哦谷长老,”柳泽风摇扇嗤笑,嘴损无比,“回头再去随便捡点,还得是您厉害,随随便便捡个六阶的丹药。”他越扇越起劲,简直笑出了声。 被姚雨婷冷眼一瞥,“柳泽风……” 他立马乖乖坐好,谄媚道:“雨婷师姐,您继续,您继续。” “哼。”姚雨婷冷哼一声,这才令机关收起毒针,“单光靠嘴皮子,能从赤魔母地抠出半块灵石吗?”她蹙眉冷声道,声音里带着造物阁阁主特有的精算与不满,“如今世道,生意难做。我造物阁为战时响应号召,弟子们加班加点,投入无数人力物力炼制的封魔咒、锁魔链,如今堆积如山,白给都没人要!库房都塞不下,弟子们的份例发不出!” “这个我作证!”柳泽风忙举手,饶有深意地看了眼谷扬天,“前几日路过造物阁,当真是门可罗雀。尤其是师姐那镇阁傀儡,闲得在门口数蚂蚁呢!”他转而酸道,“要我说还得是人家回春谷挣得多,丹药供不应求,价高者得呢。” 谷扬天如坐针毡,起身欲溜:“老夫忽然想起家里的仙鹤忘了喂,我去去就回——” “谷师兄。”最后一位与姚、谷二人同侧的戒律堂堂主方若水,冷着脸伸手将人拦住。她身后所有戒律堂弟子腰间的缚魔索“唰”地同时绷直,与回春谷弟子隐隐成对峙之势。“少宗主和仙君还没发话,你要往哪去?这般不守规矩,莫不是想去我戒律堂坐坐!” “这……”谷扬天面上彻底挂不住,僵在原地。 “谷老头你个没眼色的,还不快坐回去!”柳泽风忙过去打圆场,按着委委屈屈的谷老头坐下,这才笑着对方若水道:“方堂主稍安勿躁,来,喝茶,喝茶!” 安抚好这位铁面判官,柳泽风“唰”地展扇,十八颗金算珠在扇骨上自行跳动,发出清脆撞击声,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算账?好!我就好好跟你们算算!当初跟妖王借道,花出去的十万灵石走的还是我们天机阁的账!那帮孙子战后还隔三岔五腆着脸来要好处,关键你还不能轰!稍微说句狠话,人家直接就往地上一躺,扬言我上仙宗欺凌弱小,过河拆桥!?” 他越说越气,直指在一旁看戏的李登封:“好嘛,连头发丝都没碰到,就得倒赔一千灵石!尤其是你李疯子!我都说了是碰瓷,要忍!就你们赤火峰次次中招!凭什么这笔烂账还让我们天机峰掏?!” 李登封满脸无辜,抱臂望天,当没听见。 “你们有钱啊!”谷扬天阴阳怪气道,“大家同气连枝,还得仰仗您柳老板帮衬不是。” “帮衬可以,但不能回回当冤大头吧!”柳泽风气得不轻,扇子摇得呼呼作响。 方若水淡定呷茶:“戒律堂主管律法,钱粮之事,非方某所长。”轻飘飘来个推皮球,不接招。 “你这个时候倒是推得干净——”柳泽风还要再说。 “够了。” 上首传来茶盏不轻不重的一叩。 声不高,却似一枚冰钉,骤然楔入沸腾的喧嚣,瞬间冻住所有嘈杂。 殿内万籁俱寂,落针可闻。所有燃烧着怒火或算计的目光,瞬间从争吵漩涡中被强行撕扯开,齐刷刷地、带着一丝惊悸,聚焦于风暴中心——端坐上首的少宗主廖冰语与首席仙君陈观雪。 陈观雪垂着眼,指尖摩挲盏沿,方才那止住喧哗的轻叩仿佛与这人无关。他周身笼罩着一层冷寂的威压,冻得人头皮发紧。众人惴惴地看了他半晌,见他毫无开口之意,最终只得将视线投向一旁的少宗主廖冰语。 廖冰语指节抵着眉心,无声地揉了揉,面染倦色,似正为此事劳神。就在众人以为他也要缄默回避之时,却见他忽地叹了口气,利落起身。 廖冰语面向众人,双手抱拳,姿态放得极低,深深一揖: “诸位长老在上,冰语身为少宗主,未能调度周详,致使宗门公中困窘,累得诸位长老自掏腰包维系峰脉运转,弟子们跟着受苦,此乃冰语之过,冰语在此,向诸位长老请罪!” 语意沉凝恳切,竟是将全责揽于己身! 众长老面色微变,慌忙起身避让,连声道“少宗主使不得”、“言重了”、“折煞我等”,殿内推辞之声四起,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揖冲得七零八落。 长老们暗中交换眼色,皆从对方目中窥见几分讥诮——原以为他有何高见,不料竟是这般空口白牙唱高调? 正当众人以为此事将就此揭过,廖冰语却倏然直身,话锋陡转,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声音沉痛而慨然:“然则,此等困境,当真独我上仙宗一家之苦么?东洲浩渺宗,西域无极殿,南疆仙盟...试问哪家未在仙魔大战中倾尽底蕴,折损万千弟子?”他刻意一顿,任那沉重之意弥漫,继而抛出血淋淋的事实,“便说那望月湾,举宗上下,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尸骨尚温...相较之下,我等尚能在此争论生计,已是苍天垂怜。” 此等惨烈旧事,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令殿内陷入死寂。长老们或面现戚容,或神色凝重。廖冰语声调骤扬,痛心疾首:“冰语实在不解!为何当初魔潮压境、生死一线之际,我宗上下能抛却嫌隙,同仇敌忾,以血肉铸就长城?反倒是如今战事初定,喘息未稳,却要为那几块灵石,同门相讥,锱铢必较,甚至不惜兵戈相向?!” 其目光锐利,逐一扫过方才争得面红耳赤的几人。 此言一出,宛若惊雷炸响!众长老心头剧震,暗呼“不妙”!少宗主这番作态,先以请罪之姿将他们高高捧起,再以无可指摘的大义名分与外宗惨状堵住他们的口,最后这“战时同袍血、战后争蝇头”的诛心一问,简直将他们钉死在“忘恩负义”、“目光短浅”的耻辱柱上! 柳泽风摇扇的手僵在半空。李登封嘴唇翕动,半晌无言。自己那“打擂台”的豪情,在此番诘问下,竟显得如此粗鄙不堪。 眼见局面已被彻底引向大义,谷扬天终于按捺不住,硬着头皮开口:“少宗主所言,字字在理!道义自然重于泰山!可…可道义是道义,生计是生计啊!苦,我等吃得,可这日子…总得过下去,弟子们的修行,宗门各峰的维系,哪一样离得开灵石…” 来了! 他等的便是这句话! 廖冰语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愤”与“无奈”,深吸一气,似强压下翻涌心绪,声音沙哑:“长老所言…句句肺腑!日子…总要过下去…” 话音未落,廖冰语猛地抬手,动作决绝! “啪嗒!啪嗒!” 几块灵气黯淡、边角磨损、甚至还沾着些许糖霜的下品灵石,被他毫不客气地、带着一股屈辱般的力道,狠狠掼在了光洁的紫檀案几之上! 那几块寒酸灵石在桌面弹跳几下,无力躺倒,与大殿的煌煌华贵格格不入,刺眼至极。 廖冰语胸膛微微起伏,似经历了一场恶战,声音低沉却清晰响彻死寂的大殿:“此乃我…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出来,欲给清言小徒买些糖吃的体己!今日宗门有难,冰语…先行垫上!”言罢,他闭目一瞬,再睁眼时,眸中只余一片“赤诚”与“倾尽所有”的疲惫,甚至带着一丝悲壮。 嘶——— 殿内一片倒抽冷气之声,旋即陷入一种极度荒谬的死寂。 无耻之尤! 众长老皆如遭定身,瞠目望着那几块寒碜得可笑的灵石,再看向一脸“破釜沉舟”的少宗主。一股混杂着荒谬、憋屈、暴怒却又无处发泄的郁气,瞬间堵死了每个人的心口!这戏…演得太绝了!这灵石扔得…也太侮辱人了! 柳泽风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上残余的笑意彻底冻僵。姚雨婷的机关匣发出一阵急促而杂乱的“咯咯”声,像是内部零件错位。谷扬天看着那几块下品灵石,再想想自己袖中滚落的青璃丹,老脸抽搐,感觉心口被狠狠捅了一刀。李登封赤红的须发根根倒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一拳砸碎那几块碍眼的石头。方若水紧抿的唇线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可偏偏——人家少宗主连给小徒弟买糖的钱都“捐”了!他们还能说什么?还能怎么有脸再提半个“钱”字?怎么好意思再闹?! 憋屈!前所未有的憋屈!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烧得五脏六腑都疼!空气凝固如铁,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眼看这口憋屈气就要冲破理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 一直如同冰雕般沉默的陈观雪,喉间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清咳。 这声轻咳,在死寂的大殿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所有燃烧着怒火或憋屈的目光,瞬间被强行撕离廖冰语和那几块刺目的灵石,齐刷刷地、带着惊疑不定,聚焦到这位始终冷眼旁观的仙君身上。 只见陈观雪缓缓抬起那双冰若寒潭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扫过殿内一张张扭曲的面孔,薄唇轻启,清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冻结一切的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既然少宗主连‘买糖钱’都垫付了公中…” 众人心头一紧,心底那点郁结的憋屈和不满几乎化为实质——哼,果然是一伙的!接下来怕不是要帮着敲打,让他们彻底咽下这口气? 然而,陈观雪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劈开阴霾的冰锋: “…那便说说开源之事。”他话锋平稳地一转,仿佛刚才那极具暗示性的话只是开场白,“本君此次出关,于宗门西北寒穹山深处,察觉一丝异常灵力波动,空间扭曲隐现,观其气象…当是有新秘境即将现世。” “秘境?!”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长老的眼眸!死寂被打破,倒吸冷气和骤然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新的秘境! 而且是能让闭关中的陈观雪在此刻抛出的秘境!这意味着——泼天的富贵和转机! 方才还铁青着脸的长老们,脸上瞬间阴转晴,激动得涌上红晕——柳泽风眼睛亮得惊人,谷扬天老眼精光四射,姚雨婷机关匣兴奋嗡鸣,李登封战意转向探索,连方若水紧抿的唇角也微微松弛。 喜悦浪潮即将淹没大殿,陈观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泉浇下: “至于诸位方才争执不休的领地资源归属…”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掌门已携廖冰狸师弟,亲赴东洲、西域、南疆,与诸宗宗主共商战后事宜。不日将回。” 他微微一顿,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届时,是战是和,如何划分,自有公论。我上仙宗深入赤魔腹地,诛灭魔尊之首功,诸宗共睹。分润好处之时,断无可能绕过我等。” 跟着,他的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股无形的锋锐,“若有人欲起兵戈…” 陈观雪并未说完,只是指尖在剑鞘上轻轻一叩。 “铮——!” 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瞬间响彻大殿!并非刺耳,却带着一种直透神魂的凛冽寒意与磅礴剑意!殿内所有兵刃都为之嗡鸣低伏! 这未尽之语,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具威慑力。 轰! “秘境”甘霖未歇,“掌门亲赴”和“首功不可绕”的宣告,加上这声代表“不惧战”的剑鸣,就是一颗定心丸,一碗强效补药! 众长老心中最后一点阴霾彻底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振奋和心安!憋屈?不满?在实实在在的利益前景和宗门强大的底气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仙君明鉴!” “掌门与少宗主辛苦了!” “有仙君坐镇,何惧宵小!” 赞美之声真心实意。长老们看向陈观雪的目光充满敬畏感激。 反观那行事局促、不惜颜面尽失的廖冰语?嗤,难登大雅之堂。难怪掌门远行携义子冰狸随侍,却将他这少宗主留下“留守”…其间深意,耐人寻味。未来那至尊之位,当真还是他的? 此念如藤蔓,悄然缠绕众长老心头。他们看向廖冰语的目光,在敬畏之余,也掺入一丝审度与疏离。 更有甚者,当即出声讥讽:“如此…关乎宗门百年基业的谈判,为何是冰狸师弟随行历练,反倒让咱们名正言顺的少宗主留守宗门呢?” 此问阴阳怪气,直刺得本就被陈观雪当场打脸的廖冰语如遭雷击,险些心神失守,唯有强撑僵硬笑意。 但是,此刻让他真正惊疑不定、如坠冰窟的,是身侧那位稳坐云台、安然品茗的陈观雪! 那秘境早已被他重重封印锁死,他一个久闭关中之士,从何得知?知晓便罢了,为何偏在自己那番言论之后才抛出?这岂非将他置于死地? 经此一番,他在众人心中那点威望,岂不是荡然无存?! 一股强烈的、被看穿与被操控的屈辱感,混着计划成空、威望扫地的愤怒,在他胸中激烈冲撞。宽大袖袍之下,指节捏得惨白。 他甚至能感知到,那些本就因掌门偏爱而对他摇摆的长老,投来探究与幸灾乐祸的目光! 陈观雪…阿雪…你为何待我至此!?? 这岂止是谋略挫败之愤,更是刻骨噬心的背叛之痛! 他再次抬眸,目光复杂、难以置信地投向身旁那位仙君。陈观雪依旧神色淡然,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眉眼平静无波,却映不出廖冰语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与锥心之痛。 然而,在那看似古井无波的冰封之下,陈观雪的内心却翻涌着截然不同的暗流。 一丝极微弱、近乎残忍的快意,于其神魂阴影中一闪而过。 这就受不住了么?冰语。 如果可以,陈观雪甚至想用刻录石将对方那复杂错愕、惊恐又难言愤恨的表情,永远的留下。 他甚至想伸出手来,轻抚对方鬓发,用情人间才有的呢喃耳语,宣告这恶毒又充满戏谑的话。就像前生他背叛自己时一样—— “观雪,我亦是情非得已。” 那颤动的睫羽如垂死蝶翼,苍白的唇上还印着昨日情动时他咬出的伤痕。然出口之言,却冰冷刺骨,“如若不亲手了结你,泠川他不会信我的。” 廖冰语跪倒在他渐冷的尸身前,指尖轻抚过他眉眼,沾染殷红,神情悲恸,眼底却一片漠然,“你这般爱我,自是愿为我牺牲的,对吧...” 语毕,抬手,狠狠按下他未能瞑目的双眼! 幻痛让陈观雪从回忆中惊醒,掐入掌心的手指才抽搐着、脱离般松懈,藏于深袖之中。 “这才...到哪儿。” 他几乎要喟叹出声。 屈辱,挫败,遭挚爱背弃之痛...皆不及前世他所承受的万分之一! 那穿心一剑的冰冷犹在骨髓,廖冰语那声“卑贱魔物”的叱骂犹在耳畔。更痛的是,许泠川踏其尸骨登临仙位时,曾挚爱之人竟谄媚匍匐于其座下! 抢占先机?呵,这不过只是个开始。且看着吧,看你殚精竭虑的谋划如何寸寸崩毁,看你汲汲营营的权柄如何在本君手中崩塌,看你众叛亲离...方配得上你前世予我的终局! 从此后,你我山高路远,走着瞧。 目睹陈观雪那副依旧无悲无喜的漠然模样。一丝冰寒戾光,于廖冰语强作平静的眼底深处,转瞬即逝。事已至此,怨怼无益,既然你陈观雪全然不顾旧情,那我廖冰语,亦非任人拿捏之辈! 大殿之内,长老们的颂扬之声仍未歇止。无人知晓,在这看似柳暗花明、皆大欢喜的表象之下,风暴核心——那并肩而坐的二人之间,一场横跨生死、纠缠爱恨的致命弈局,方才初启序幕。 非常感谢以下读者,对本篇故事的培育与支持! 感谢“莫等闲”“琴书倦”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 感谢“80156025”这位id朋友的打赏 大家的支持和喜爱是我奋斗的目标,一定勤耕不缀,写好故事,给大家带来好的阅读体验! 祝各位老板[发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殿内风云 第5章 第五章:宿敌相逢 “咚——” “咚——” “咚——” 三声清越的钟声响起,沉重的朱红色大门在许泠川面前缓缓洞开,耳边是齿轮机关卡巴卡巴运转的声音,特别磨耳。霎时间,周边的天光与清气像被某种“势”卷成大团的云雾,争先恐后的涌入门内,却又被逆流而出的人潮顷刻冲散。 晨会终于结束了,殿外,两个小少年早已等候多时。 莫清言伸长脖子望了望里面,拥挤的人潮把大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他却瞅准了一个空隙,拉着许泠川像条滑蛇似的钻了进去,一路上七扭八拐,身姿矫健又灵活。只苦了许泠川,在密集的人影里跌撞难行。稍一碰到某位修士的袍角,便会立刻招来一道冰冷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将他刮割一遍,漠然中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许泠川心脏狂跳,脊背发凉,只能连声道歉,手心沁满冷汗。这滋味比刚才“乘风符”飞天的失重感更煎熬,就如热油烹心。 好不容易挣脱人潮,许泠川踉跄站稳,大口喘气,后背中衣湿透,如同经历一场无声酷刑。他抬头,正对上莫清言歉疚懊恼的眼神。 “对不...”道歉刚出口,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清言!磨蹭什么!” 面容相似的师兄莫清心一把将他拽走,汇入离场人流。 丢下许泠川独自喘息,茫然四顾。等缓过气,才惊觉自己已身处大殿中心。 这是...什么地方? 惶惑褪去,震撼攫住了他—— 殿内殿外,判若两界!朱红大门更像是链接两个空间的枢纽。环顾四周,云为天盖,浩渺作地,无边无际。浓雾如活物升腾流转,遮蔽视线。十八根浑圆透玉的巨柱刺破烟海,直插高渺苍穹,隐没云端,只留下些许磅礴轮廓。 目光艰难地往前投,越过氤氲雾气,云台高筑。数道身影如神祇剪影,分坐两侧阶梯高台,威严莫测,面目俱隐在流动的仙霞灵光之后,唯有无形威压如实质海潮弥漫,沉甸甸压得许泠川喘不过气。 云台至高处—— 一座鎏金宝座,煌煌赫赫! 那纯粹霸道的金辉刺得他眯起眼,带着凌驾万物的绝对威严,瞬间攫住心神。 “嗡——!” 脑海深处毫无征兆炸开混乱光影!冰冷的剑锋抵颈、赤红怨毒的眼眸、金线缝合的诡异嘴角、漫天血雨……还有那宝座上模糊却威压深重的身影……碎片带着尖锐刺痛疯狂闪现湮灭,快得抓不住! 许泠川猛地闭眼,脸色煞白,一股源自灵魂的寒意惊悸席卷全身,几乎站立不稳。 “诸位核心长老,还请留步。” 恰在此时,从云台上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温润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瞬间冻结了殿内残余的嘈杂,“仙君尚有要事相商。” 廖冰语笑眯眯的叫住众人。 准备离去的谷扬天、方若水等人脚步一顿,疑惑之色掠过脸庞。这少宗主刚刚那一出还不够丢脸的,如今又要替仙君发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敏锐如姚雨婷,却注意到了那个被廖冰语亲徒领入大殿的凡人小孩,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方现在怀里紧紧抱着的是——斩魔!?? 她险些惊呼出声,还未做出什么反应,下一秒,像是为了给她答疑解惑,廖冰语勾唇笑了笑,饶有深意的向一直端坐在上首,冷漠如冰的陈观雪发问道: “杂事既了,仙君何不趁此良机,向我等详细分说一番……那‘斩魔’易主之事?” “斩魔易主?!” 终是有人叫出了声,声音刺耳,风度全无。 其余众长老也没忍住发出些惊叹,盖因此事非同小可!涉及的,乃是当世第一神兵,此神兵曾在仙魔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斩妖除魔,名扬天下。仙域各大宗门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斩魔乃是他们上仙宗首席,观雪仙君的本命法宝。 什么叫本命法宝?不说同生共死吧,但这种东西一旦易主,意味着其原主必定身死,没有例外! “仙君您...” 众人欲言又止的望向他,上首,被所有目光紧紧跟随的陈观雪本人,心神却并不在他们身上。 时隔一天,再次见到自己未来的死敌,没有人还能做到把目光移向别的事情。 这瘦弱的凡人小子究竟有什么特别,竟让老天爷对他这般眷顾?上次他方出关,力量紊乱,却拼着暴露的风险都想将其扼杀在摇篮里,可万重雪山没有将他留下,滔天雪崩没有要了他的小命。 非但如此,竟还因祸得福来到仙域,此刻又有斩魔助阵,何等幸运? 宽袖下,手指无意识地擦过佩剑。他眯了眯眸子,神识化作一缕清风,从宿敌的身侧拂过,杀念蠢蠢欲动。然则其怀中所抱神兵却是诛魔利器,任凭陈观雪再猖狂,也无法在此刻对对方做点什么。 “斩魔罢了,有何可惜。” 这淡淡的八个字让众长老无语凝噎,听听,这说得叫什么话?什么叫斩魔罢了?? 而且现在不是这把神兵怎么了,是您老人家为何丢了本命法宝,却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吧!? 像是没有读懂众人的意思,陈观雪特意将自己新得来的佩剑拍在案几上,众人定睛一瞧,身为造物阁阁主的姚雨婷几乎脱口而出: “神兵榜排行第五的侠侣双剑,一曰逐月,一曰照水。照水剑目前已经损毁,不知所踪,曾经炙手可热的神兵也跌落神坛,被人戏称为孤家寡人剑,出了名的克妻神兵,而逐月剑也从排行榜第二掉到第五位。仙君您用这把剑...”她轻咳了一声,“怕是不太吉利吧?” “无妨。”当事人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其他人还欲再说什么,陈观雪却叩了叩桌面,提醒道:“真那么在乎那把神兵,何不看看下面那位斩魔的新主?” 这番话,让站在下面听了半天耳朵的许泠川瞬间成为众目焦点。 惊疑、贪婪、审视,瞬间将怀抱斩魔、孤立殿中的许泠川钉死在原地。 那位仙君绝对是故意的! 许泠川不是傻瓜,从他刚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就始终觉得暗处有什么东西对着自己虎视眈眈,本还不确定,如今那仙人一开口,几乎瞬间就让他明白了方向。 “小子许泠川,拜见各位仙师。” 少年不卑不亢道,同时将所抱之剑双手举过头顶,一副不贪不抢的样子。 “泠川得蒙此剑主人相救,才免于死难,如今再见其主,自当归还!” 这话如同踢皮球一般把问题又踢回给了陈观雪这个所谓斩魔的旧主。他刚刚站在下面也不是白听的,此刻那些信息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且许泠川也并非在讲假话,他本就不奢望一直待在这里修仙问道,此次大难不死已经是幸运之至,若是再贪图多余的东西,他这条小命怕是不够挡灾的。 好小子! 廖冰语在心中暗暗赞赏,小小年纪就能不贪图不冒进,这已是难能可贵。但更重要的是,他区区一介凡人,孤立于此殿当中,竟敢暗里跟陈观雪叫板,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同于他的欣赏,此刻的陈观雪却是心中暗自冷哼。 杀人者变成救人者,想想就已经足够憋屈了。 “不必。”他冷声道,“此剑有灵,可自行择主,而今它选择了你,你便好好收着吧。” “小子惶恐——” 许泠川忙低下头,显得更谦卑了些。 可修仙者的打量是**的,他们轻轻一眼,似乎能把这凡人小孩儿的底裤扒穿,因为他们观人不止用眼,还用神识,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压迫和蛮横。 不知是谁暗自用力,许泠川当即站立不住,扑通跪倒在地。他闷哼一声,没有痛叫出来,只是隐忍着,按捺着心中的怒火,除了被羞辱的愤恨,更让他绝望的,是自己在乘风符上那番天真的妄想。 谁说仙域没有纷争?原来这帮所谓仙师们争抢起好东西来也是这般不顾体面,竟对自己一个全无还手之力的小孩动手? 许泠川眸中闪过一抹嘲讽,面上却装作不受力的样子,故意将那把神兵跌落出去。 几乎是瞬间便有人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长袖一甩便要出手。 但他们可以小看还是个凡人的许泠川,却低估了神兵的能耐和傲慢,要知道它连旧主那样的大乘境修士都看不上,更遑论旁的这些杂鱼? “嗡——!” 剑身尚未触及地面,一声低沉却饱含怒意的嗡鸣便骤然响起!如同沉睡的凶兽被蝼蚁惊扰! 下一秒那长袖的主人,赤火峰长老李登封首当其冲!他藏在袖中的巨掌还未触碰到剑柄,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斥力便猛地炸开! “噗!” 李登封如遭重锤,赤红须发倒竖,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根玉柱上,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竟是连一招都没递出就被震伤!他惊怒交加地瞪着那柄悬停在离地三寸、兀自嗡鸣震颤的黑剑,眼中满是骇然。 开篇信息量有点大,因为是双线并行,陈观雪视角下的宗门权斗,与许泠川视角下的凡人登仙,一个复杂,一个新奇忐忑,但请放心,无论何等内容的铺垫都是在为了主线提供服务,也即宿敌对决。 下节预告: 面对更加复杂危险的仙域倾轧,仅止是凡人的主角要如何应对危机?陈观雪还会再次出手吗? 为什么会答应收仇敌为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宿敌相逢 第6章 第六章:剑钉生死 看到李登封的下场,不善武力的谷扬天忙从袖子里掏出一瓶丹药,就在众人以为他打算出手相救的时候,对方却利落的拔开塞子,仰头将丹药一饮而尽。 “怎么了?这么血腥的场面,还不容老夫吃点药来压压惊!?” 他倒是理不直气也壮,柳泽风翻了个白眼,手中动作却不慢,只见他折扇疾挥,十八颗金算珠化作金光,试图布阵困锁。斩魔剑却只是微微一震,一道无形剑气横扫而出,“噼啪”爆响,金算珠纷纷炸裂,灵气四溢!柳泽风“哎哟”一声,心疼得直抽气,但到底又庆幸,亏得只是试探了下没动真格的,不然现在碎的可能就是自己的本命法宝了! 两位长老先后折戟,非但没有浇灭这些人的热情,反让大家更注意到此剑的神通,当下想要拥有斩魔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姚雨婷的机关匣“咔哒”作响,数条精金锁链如灵蛇出洞,缠向斩魔剑柄。锁链刚触及剑身,“滋啦”一声刺耳锐响,精金锁链竟寸寸断裂,冒起青烟! 她脸色一白,知道自己这精巧机关匣算是彻底报废了。 与此同时,就连本打算只观望的廖冰语和方若水都下场参与了争夺。 “让本真人来会会你!” “少主,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一人持长枪,身姿矫健,宛若银龙,直取剑脊;另一人持缚魔长鞭,“噼啪——”抽的半空中都冒出火花来,如毒蛇般甩出的精金锁链,意图缠绕剑柄!二人呈包夹之势,一近一远,一刚一柔,向斩魔攻来! 然而面对夹击,斩魔剑身幽光一闪,竟是不闪不避! “铛——!” 枪尖精准刺中剑脊,却发出洪钟大吕般的震响!一股沛然巨力反震,廖冰语虎口剧痛,长枪险些脱手,身形被带得踉跄! “嗤啦!” 那缠绕而来的精金锁链甫一接触剑柄幽光,竟如同朽木枯草,瞬间被无形剑气绞得寸寸断裂,火星四溅! 两次出手,一触即溃! 廖冰语又惊又怒,如此神兵竟不能为我所用!? 他眼中暗芒闪过—— 这般抗拒,许是已经认主了的缘故,若是主人身死... 他忽然将长枪一振,抖擞着精神冲了上去,然而却只是佯攻,实际上却巧妙的挪动着位置,距离那凡人少年越来越近。终于,他找好方位,手中长枪脱力般被斩魔打飞,如流星坠地直指许泠川的胸口! 枪势太快,那孩子躲不过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月华与银龙在半空中错锋交接,擦出灼目的火光!等再回过神来后,长枪之势已被打歪,徒然的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落在地上,骨碌骨碌滚到了廖冰语的脚边。 而那自带着月华的三尺青锋,正死死的钉在许泠川的脚边。差半分,恐怕就会将这小小少年送上西天。 尤其那剑已经钉死在地面,然则余威犹在,剑身震颤如蜂鸣,刺得人耳膜生疼,可见用剑之人是使了多大的劲儿! 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那刺耳的剑鸣仍在嗡响,如同某种荒诞的余韵,嘲弄着方才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 众长老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未能如愿的茫然。上一瞬,他们或明或暗地期待着那凡人小子血溅当场,斩魔成为无主之物;下一瞬,那柄象征着冰冷决绝的逐月剑,竟以雷霆之势挡下了致命一击,深深钉入地砖,救下少年性命! 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探究,齐刷刷投向云台高处那位始作俑者——陈观雪。 是他,轻描淡写地将焦点引向许泠川,挑起了这场混乱;也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亲手扼杀了众人(或许也包括他自己?)的“期望”。 这究竟是何意? 难道……这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场冷酷的试探?试探他们对神兵的贪婪,试探廖冰语的底线,抑或是试探那柄斩魔的忠诚? 无人能猜透这位仙君冰冷面具下的心思。但这次前后矛盾的出手,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一块寒冰,瞬间冻结了所有蠢蠢欲动的念头。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比方才争夺神兵时更令人窒息。谷扬天捏着空药瓶的手紧了紧,柳泽风忘了心疼碎裂的算珠,姚雨婷盯着报废的机关匣,眼神空洞。就连方若水,握着长鞭的手指也微微蜷曲。 谁也不敢再贸然动作。仿佛那柄兀自震颤、发出蜂鸣的逐月剑,钉住的不只是地砖,更是他们躁动的心神。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再次未能得手的陈观雪差点没把牙给咬碎,这廖冰语当真碍事,没有他的“阻拦”,此刻自己已经得手,却没想到,杀人再次变成了救人! “多、多谢仙君出手相救!” 少年脸色发白,声音颤抖,饶是他再老成,几经生死,如今也有点吃不消了。 斩魔打了胜仗,此刻却并不高兴,而是蔫巴巴的回到了许泠川的身边,剑穗轻轻的扫过对方脸颊,像道歉,又像哄小孩。 是哄小孩没错,简直把自己当大傻小子哄呢! 许泠川后怕的捂着心口,忙离得那剑更远了一些,短短一日此剑给他招来得麻烦比他过去一年经历得还要多,果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小孩儿,你没事吧?” 廖冰语收起长枪,满脸担忧的靠近他,“方才确是无意之举...” “口头的道歉有用吗?” 陈观雪召回逐月宝剑,望着廖冰语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晦气的东西,忍不住就想找这厮的麻烦。 “师兄说的有理。” 廖冰语脸上歉意的笑更真切了些,他轻轻抚摸了下少年的脑袋,柔声道:“不若你便拜本真人为师吧,我乃上仙宗少宗主,此后你跟着我学习打理宗门事务,好好修炼,必定前途无量!” 啧,要数脸皮厚,还得看少宗主啊。 众长老在心中暗暗腹诽,刚刚那一遭杀招,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那小孩不懂,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老手还能看不出来吗?若非陈观雪相救,此刻这孩子只怕已经殒命了! 而今又提出要收这孩子为徒,不仅不用赔礼道歉,还多了一个神兵之主做徒弟,空手套白狼被您玩的是炉火纯青。 “你...意下如何呀?” 少年的久久沉默让廖冰语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就在他想更近一步,暗暗施压逼对方就范的时候,那少年却向着他深深一拜。 这是同意了?还算识相—— “小子感念仙师提拔之恩,然则,方才是那位仙君出手相救,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仙君来来回回救了小子两次,如此大恩,小子愿拜仙君为师,以弟子的身份常伴仙君左右,为仙君效力!” 语罢,便不管廖冰语错愕的表情,直直的对着上首陈观雪的方位纳头便拜。 后者刚端起茶碗的动作一僵,骨节瞬间捏的泛白。 “哐啷”一声轻响,并非茶碗碎裂,而是他重重将茶盏顿回案几的声音。那杯沿氤氲的热气似乎都被他周身骤然散发的寒气冻结了。 很好,本还打算看戏,谁知自己才是最大的乐子。此时此刻,谁能懂陈观雪的痛苦?想要亲手打杀了的宿敌如今竟要“感恩戴德”地拜入自己门下?这感觉,比吞了只活苍蝇还恶心百倍。 牙关翕动,他凌厉地眼神死死钉在下方那个跪拜的身影上,那眼神,哪里是看徒弟,分明是看一个烫手山芋、一个行走的催命符、一个老天爷派来专门膈应他的孽障! 大殿内一片死寂。方才还打得热闹的长老们,此刻都成了锯嘴葫芦,眼神在廖冰语铁青的脸和陈观雪寒气四溢的身影之间来回逡巡,气氛诡异得能拧出水来。谷扬天甚至又默默掏出了一瓶丹药,这次没吃,只是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随时准备抢救谁。 廖冰语脸上的笑意彻底僵死,如同风干的树皮。他盯着许泠川的后脑勺,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好小子!真是好小子!他廖冰语纵横仙域多年,竟被一个凡人小子当众打了脸!什么救命之恩涌泉相报?还不是见着那陈观雪更厉害,想要谋求更好地去处!? “呵...”廖冰语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打破了沉默。他强行扯动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转向陈观雪:“师兄,恭喜啊!得此佳徒,又获斩魔神兵相伴,真是双喜临门!” 话语里的酸气几乎要冲破云霄,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子。 陈观雪连眼风都懒得给他一个,犹记得前世之时,大殿中的许泠川被为难之际完全是廖冰语将其救下,而此刻的自己还因为担心被揭发身份,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舔舐伤口。 只是没想到换个选择,事情的发展竟会有如此大的不同? 许泠川啊许泠川,这可是你自己要送到本君手里的,做出如此错得离谱的选择,小心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哦。 陈观雪难得提起点兴味,那双铅灰色眸盯住眼前这个瘦小的身影,仿若冬夜里狩猎着美味的狼。凶狠与狡诈只会在撕咬猎物时浮现,在不确保一击得手之前,便会隐忍在暗夜的掩护里。 然而选择拜陈观雪为师的许泠川当真是昏了头吗? 下节预告: 许泠川看到陈观雪的“真容”,会否联系到梦中人呢? 陈观雪又要如何对待这个“自投罗网”的小徒弟? 感谢节节高升网友的新评论,给我很大的码字动力[墨镜] 感谢莫等闲网友的营养液灌溉,有诸位的陪伴,我就有坚持下去的动力! 祝各位老板发达[发财][橙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剑钉生死 第7章 第七章:惊鸿一面 与其说昏了头,倒不如说是孤注一掷! 只看那斩魔粘着许泠川的姿态,一副不认其主不罢休的架势,让毫无反抗之力的他颇为头疼。目下他已经认清了局势,求仙师帮忙救助同胞们的想法已经彻底放弃,想要走吧,又有这斩魔带给他的致命危机重重阻拦。 不过那个伪善的家伙倒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拜师! 要拜当然不能拜廖冰语,落在他手里,怕是被卖了还得帮他数钱呢。 而其他长老们嘛,说实在话,一来人品也就那样,二来若是从他们之中选择师父指不定又要陷入一场纷乱——他们打起来倒不要紧,可要再殃及到我怎么办? 而拜那人却不同... 许泠川深吸了口气,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刺骨的杀意,比刚才直面枪尖时更甚!他额头抵着冰凉的玉砖,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中衣。 一来,以那位仙君的地位,没人会同他去抢;二来...二来自己其实也别无选择了。 虽不知此前哪里得罪了他,竟惹得此人对自己有如此浓重的杀意,可如今的选择看似是羊入虎口,也说不定,又能再次绝处逢生呢? 没错,许泠川就是在赌,一场事关生死的豪赌。 一个走投无路、别无选择的人,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赢了,就多活几天! 输了...大不了鱼死网破,他是无力反抗,可是,至少现在自己手中还有一把神兵相护。自己反正是无牵无挂,贱命一条了,试问那端坐云台、高高在上的仙君,可能像自己这般洒脱?呵,怕是要投鼠忌器的—— 不然,又怎么会阴差阳错,连“救”自己两回? “起来。” 两个字,冷得掉渣,听不出喜怒。 许泠川却心头一松,他答应了! 于是依言起身,垂首恭立,姿态放得极低,像一株被霜打蔫的小草。 陈观雪的目光扫过他,如同在审视猎物的凶兽。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微动。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裹住了许泠川——不是温和的搀扶,而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冰冷力道,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双脚离地半寸,又轻轻放下。这姿态,与其说是收徒,不如说是宣告所有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屈辱的掌控感。 “既入吾门,”陈观雪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心头,“当守吾规。一,斩魔既认你为主,便是你的因果,自行处理,莫要让它再搅扰宗门清静。二,本君闭关清修,不喜喧闹,无事休来烦扰。三……” 他冰灰色的眼眸终于转向脸色难看的廖冰语,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离某些‘心怀不轨’之辈远些。若再被算计丢了小命,本君不会救你第三次。” 这话,明着教训徒弟,暗里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廖冰语脸上!就差直接点他名,说他“心怀不轨”了! 廖冰语胸口剧烈起伏,握着长枪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指节惨白。他死死盯着陈观雪,眼中怒火与怨毒交织,几乎要喷薄而出。好一个陈观雪!好一个指桑骂槐!今日之辱,他记下了! 许泠川心头一凛,忙躬身应道:“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哼。” 陈观雪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算是回应。他广袖一拂,目光掠过众人,却在触及许泠川时如同沾上秽物般骤然移开。“随我来。” 说罢,他身形未动,脚下却凭空生出一团氤氲的寒气,托着他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向大殿侧后方的偏门飘去。 就在他起身离席、寒气涌现的刹那,那一直如同薄纱般笼罩其面容的流动仙霞与氤氲灵光,如同被极寒冻结、驱散,骤然消弭无踪! 一张脸,毫无遮掩地撞入许泠川骤然抬起的、带着惊悸余波的视线中。 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细腻如最上等的寒玉,透着一股永远捂不热的冰凉。眉眼轮廓深邃如刻,鼻梁高挺,唇线薄而锋锐,组合成一种近乎完美的、却毫无生气的精致。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眼瞳并非凡俗的黑褐,而是一种极淡的、近乎透明的铅灰色,如同两块历经万载寒潭淬炼、毫无瑕疵的冰魄。里面没有丝毫属于人间的温度与情绪,只有一片能将万物冻结的漠然。 他就那样静置于寒气之上,周身漫溢着清冷仙辉,灵气如雾缭绕,仿佛得到天地万千眷顾于一身是那般理所当然。可这份超凡脱俗的仙灵之气,却奇异地与那双铅灰色眼眸中透出的、非人的疏离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矛盾。 这张脸... 这双铅灰色的、捂不热的寒玉般的眼眸... 这股冰冷到极致、仿佛超脱此世规则的气息... 好熟悉!许泠川按着疼痛的额角,脑海里那疯狂闪现的、冰冷剑锋抵颈时所见的一双燃烧着赤红怨毒的眼眸...... 不对!不该是同一个人!那幻梦中的人眸色赤红,狂暴如堕渊之魔,而眼前的这个却冰冷似九霄之神,二者是何等的截然不同? 可巨大的反差和强烈的视觉冲击,还是如同裹挟着冰渣的重锤狠狠砸在少年心头!恐惧、茫然、劫后余生的心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非人般的冰冷与强大所攫住的...震撼!惊艳!! 许泠川几乎是本能地倒抽一口冷气,心脏被无形的冰手攥紧。他猛地回神,赶紧小跑着跟上那团移动的寒气,怀里死死抱着那把此刻异常“乖巧”的斩魔。 在经过廖冰语身边时,许泠川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刺在背上。他头皮炸开般发麻,不敢有丝毫停顿,把头垂得更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也似的追着前方那团孤高绝尘的寒气而去。 留下满殿神色各异的长老,以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汁、眼中怨毒几乎化为实质的廖冰语。 …… 许泠川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追着那团寒气冲出压抑的大殿,迎面而来的天光刺得他微微眯眼。脚下是冰凉的青玉广场,宽阔得仿佛没有边际,与殿内那浩渺云天的奇异空间感截然不同,却同样透着仙家的疏离。 寒气并未停留,径自向前飘动。陈观雪的身影裹在其中,素白锦袍在日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步履看似从容,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迅疾,仿佛急于甩脱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 许泠川不敢怠慢,小跑着紧跟其后,怀里抱着收敛了幽光的斩魔,像抱着个烫手又不得不抱的累赘。他这副狼狈模样,加上一身凡俗粗布衣衫,在仙气缭绕、衣袂飘飘的上仙宗广场上,显得格格不入,如同误入琼楼玉宇的流浪犬。 “快看!是观雪仙君!” “仙君安好!” 路遇的弟子们纷纷驻足,恭敬行礼,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与激动。然而,当他们的目光从仙君身上移开,落在后面那个气喘吁吁、毫无灵力波动的少年身上时,那份恭敬便迅速被惊诧和毫不掩饰的探究所取代。 “那是谁啊?怎么跟在仙君后面?” “没见过,新来的杂役?不像啊……” “看他那样子,一点灵气都没有,跑得脸都红了,仙君怎么会……” “嘘!小声点!别让仙君听见!” 窃窃私语如同细密的蚊蚋,嗡嗡地钻进许泠川的耳朵。那些目光,好奇中带着审视,审视中含着鄙夷,如同无形的细针,扎在他本就紧绷的神经上。他感到脸颊发烫,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那**裸的、将他剥皮拆骨般的打量。他下意识地将斩魔抱得更紧,仿佛这是唯一能证明他并非一无所有的东西,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头垂得更低,只想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就在这时,前方那团匀速移动的寒气骤然停住了。 许泠川猝不及防,收势不及,整个人直直撞了上去! 预想中撞上冰墙的坚硬感并未传来,那寒气仿佛有实质又似无物,带着一股沁入骨髓的冰凉,将他轻轻弹开。许泠川踉跄着站稳,心脏在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完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叫嚣。这位新拜的便宜师尊,一看就是有严重洁癖的主儿,看他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看他那副视万物为尘埃的冰冷神态!自己这一身尘土,还带着凡俗的汗味...撞上去?这简直比方才殿内直面枪尖更让他恐惧!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双铅灰色的冰眸中凝结出实质的杀意,下一刻自己就会被冻成冰渣! 他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等待雷霆之怒降临。广场上的窃窃私语也瞬间消失,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看好戏的紧张和幸灾乐祸的期待。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或惩罚并未到来。 陈观雪缓缓转过身,那层若有似无的寒气似乎淡了些许,露出了他那张毫无瑕疵却也毫无表情的脸。铅灰色的眼眸落在许泠川身上,没有怒火,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那目光像是冰冷的探针,穿透许泠川单薄的衣衫和惊惶的表象,试图剖析他狼狈躯壳下的内核——那个让他两度出手相“救”(或者说破坏了他杀人计划)、又胆敢撞上来的、卑微又奇特的“天命之子”。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息。 就在许泠川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时,陈观雪动了。他并未抬手,也未掐诀,只是广袖中飞出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布袋,精准地落入许泠川下意识摊开的掌心。 布袋入手微沉,带着一丝凉意。许泠川下意识地捏了捏,里面装满了许多棱角分明的硬物,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好奇地微微扒开袋口,只见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切割规整、闪烁着温润光泽的……宝石?那光泽纯净,质地坚硬,绝非凡间那些浑浊的石头可比,倒像是说书先生口中仙家才有的宝物。 “拿着。” 陈观雪的声音依旧清冷无波,听不出情绪,“去执事堂,登记入册,再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 他的目光在许泠川那身洗得发白、袖口还带着磨损的粗布衣衫上极快地扫过,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莫要顶着这副寒酸模样四处走动,平白堕了本君颜面。” 说完,他甚至没等许泠川有任何反应,脚下寒气重新凝聚,托着他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却又无比迅疾地朝着远处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飘然而去。那身影在明亮的日光下,显得越发孤高绝尘,仿佛与这喧嚣的尘世格格不入。 直到那抹素白彻底消失在云雾深处,许泠川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般,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咳嗽起来。他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布袋,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那些“宝石”坚硬的棱角。 宝石?这么多? 他心脏怦怦直跳。在凡间,哪怕一小块成色稍好的玉石都价值不菲,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而这满满一袋,晶莹剔透,灵气盎然,其价值简直无法估量!仙君随手就扔给他了? 没有预想中的血溅当场,没有想象中的雷霆震怒。只有这一袋沉甸甸、疑似价值连城的“宝石”,和一句嫌弃他“寒酸”、“堕颜面”的吩咐。 这算什么? 是收徒的见面礼?还是……打发叫花子的施舍?可哪有用“宝石”打发叫花子的? 许泠川心中五味杂陈。劫后余生的庆幸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和隐隐的屈辱感取代。他低头看看自己破旧的衣衫,再看看广场上那些依旧在偷偷打量他、眼神各异的仙门弟子,最后目光落回手中的布袋上。 其实,他也并非是不识好歹的人,这世上永远不缺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却鲜少有雪中送炭者。在自己最落魄无助的时候有个人来帮帮自己,拉自己一把,他许泠川一定感恩戴德。 可这袋子宝石却是一个对自己几次生出杀意的人所给予,再结合那人嫌弃的要死的语气,许泠川听着,只想下意识地想将袋子扔出去,这烫手的烙印,标记着他的屈辱和那人对他命运的操纵与掌控。 但手指收紧的瞬间,他又停住了。理智压过了那点可怜的自尊。 活下去。 他对自己说。在雪山里啃雪的时候,在死人堆里装死的时候,在锁链上刻下同伴死讯的时候,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尊严?那是在活着之后才配去考虑的东西。 这袋“宝石”,就是活下去的资本。至少,能让他在这仙域里,暂时拥有一件不那么“寒酸”、不那么“堕颜面”的皮囊,减少一些无谓的麻烦和羞辱。 他默默地将灵石袋揣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布料粗糙的摩擦感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怀里的斩魔似乎也安静得出奇,连剑穗都一动不动。 许泠川最后望了一眼陈观雪消失的方向,那云雾缭绕的山峰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片迷蒙,看不清前路。 魑魅魍魉的仙域,秉性莫测的师尊...自己现在所面临的困境,绝非过往可比。但惶恐与懦弱解决不了问题,苦难也不会因为逃避而消失,他唯有抱紧自己的武器,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探寻。 因为有些疑惑,命运不会解答,可未来会。 泠川一开始对师尊就是慕强仰望的心理,谁会不为这样强大的人所惊艳呢?可惜—— 下节预告: 陈观雪当真没有能力杀一个凡人?他是否还有前世残念?心魔会如何蛊惑他? 泠川去执事堂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今天涨了两个收藏,作者太开心了!!感谢大家的支持!虽然是发展期,但是情感冲突不会少的,到后面会是一个极大的情感爆发,大家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惊鸿一面 第8章 第八章:自我罪罚 一道迅疾身影掠过,如剑裂长空,带起的罡风暴虐地袭过仙宫一众奇花异草,然后穿过游廊向寝殿飞去,徒留满地凌乱的花叶,像被人用手放肆的凌虐过,好不可怜。 殿门在身后轰然闭锁的刹那,灵力闪现,冰蓝色的弧光将宫殿划成了一个与外界隔开的独立的天地。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喉间迸裂。陈观雪挺直的脊背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佝偻下去。他踉跄一步,五指如钩狠狠抠进冰冷的玄铁殿柱,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像濒死的兽在血浆泥淖中徒劳地刨抓着立足之地。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寸肌肉都在愤怒与魔气的撕扯下痉挛,那强撑的、骇人的威势如同被戳破的皮囊,只余下内里濒临崩溃的狂风骤雨。 “你又变弱了...” 一声舒爽到战栗的喟叹,像从他的灵魂深处里传来,下一秒,暴烈的魔气便将那袭雪白色的衣袍撕碎,漫天碎帛如祭奠的白幡纷纷扬扬落下。 嶙峋的胸膛暴露在死寂的寒殿中。更骇人的是皮肤之下—— 无数道幽暗的凸起如同活物,它们像游走的毒蛇,又似纠缠的花苞,随着经脉与皮肉的纹理肆意地蠕动、游弋。这些由心魔所化之虫豸,源自人灵魂中最阴暗的部分,育养于骨肉,当破皮而出汇聚成一团时,便形如血雾,也即心魔的本体。 “呃……” 陈观雪喉头滚动,压抑的痛呼混着血沫。他徒劳地抓挠着胸口,指甲在那些妖异的魔纹上划出血痕,仿佛想将皮肤下这些肮脏的烙印连根抠出。魔纹如无形的绞索越收越紧,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咽喉。 “知道为什么吗?” 血雾停止吞咽,化作蟒蛇,盘踞在陈观雪的周身,阴暗嘶哑的声音跟毒蛇的嘶鸣简直如出一辙,他叹息着,一副为对方痛悔的模样,“因为呀,你心软了——” “滚!” 残袖拂动,一道黯淡却决绝的灵光狠狠劈向血雾!后者溃散如云烟,却又很快重新凝聚,发出近乎愉悦的嘶鸣。反倒是挥出去这一掌的陈观雪如遭雷击,猝然蜷缩起身体,剧痛让他控制不住地呛咳,殷红的血点溅落在冰冷的地面,如绽开的红梅。 “当心啊……” 血雾夸张的惊叫,无形的蛇尾得意地晃动,昂起那由怨毒凝聚的三角头颅,一对猩红的复眼闪烁着冰冷、恶意的光,“我可是你的一部分,伤我即是伤己。你忘了吗?” 它“游弋”近前,那无形的、带着血腥气的压迫感几乎贴上陈观雪汗湿的额角,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液滴落,“方才大殿之上……你看着那小子抱着斩魔,被那些道貌岸然之徒如蝼蚁般审视、践踏……那一瞬间,你神魂深处……翻涌起的是谁的影子?” 陈观雪的呼吸骤然停滞,抠入地缝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崩裂的痛楚混着心底被强行撕开的隐秘,让他指关节一片狼藉,鲜血无声渗入冰冷的石缝。 血雾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如淬毒的针,带着洞穿一切的恶意:“是谁?!是那个同样拖着残破身躯、像条无主的野狗般爬进这仙域,连一块蔽体的破布都寻不到、只能任人唾弃的……你自己啊!” 它模仿着沉重的叹息,内里却浸满了最刻毒的嘲弄,“那些目光……轻蔑、嫌恶、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他们的眼……和今日落在那小子身上的,像不像?嗯?” “闭嘴——” 陈观雪嘶吼,声音却因剧痛和某种被戳穿隐秘的狼狈而沙哑破碎。他再次挥拳,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砸向血雾。灵力再次穿透虚影,反噬之力让他整条手臂瞬间麻痹,骨骼仿佛寸寸碎裂。他跌倒在地,粗重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唯有这切肤之痛,像一捧浸透寒冰的雪,狠狠摁在他濒临熔断的神魂上,抢回一丝摇摇欲坠的、名为“陈观雪”的清醒。 血雾满意地欣赏着他因痛苦而痉挛的身体,放纵地享受着空气中逸散的魔气与绝望:“多疼啊陈观雪,多疼啊...你对自己比对仇敌还狠。你恨天道不公,竟让一个蝼蚁般的乞儿夺你神兵,占你名分……可你为何!” 它的声音陡然压得极低,如同毒蛇的芯子舔舐耳膜,钻进他神魂最混乱的深渊,“不恨此刻……竟对他生出一丝可悲认同的自己?!” 陈观雪的身体,在听到“认同”二字的刹那,难以察觉地绷紧了一瞬。 这细微如蛛丝的反应,却被死死盯着他的血雾瞬间捕捉! “哈……哈哈哈!” 刺耳的尖笑猛然爆发,充满了得逞的疯狂,“还在逞强?!你以为你是什么?是为复仇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一身洗不净的肮脏魔血!竟还妄存一丝善念?妄想自己是救世主?陈观雪,你活该!活该前世被挫骨扬灰!活该今生连杀个仇人都要心生动摇!” 它戾气暴涨,无形的蛇尾带着森然刺骨的寒意,如同最恶毒的冰锥,狠狠扎向陈观雪痉挛的心口!后者身体猛地弓起,脖颈青筋如虬龙暴凸,牙关死死咬住,将几乎冲喉而出的痛哼硬生生咽下,只在喉间留下沉闷的、濒死的呜咽。 “善良?” 血雾的声音淬满了世间最深的鄙夷,如同宣告最终的判决,“不过是无能的遮羞布!前世它送你入黄泉,今生——” 它猛地凑到陈观雪因痛苦而失焦的铅灰色眼眸前,一字一句,如同烧红的烙铁印下: “还想用它……再葬送自己一次吗?” 语毕,血雾倏然消散,如同从未存在。 只余下那句淬毒的诘问,如同跗骨之蛆,在死寂冰寒的宫殿里,在陈观雪千疮百孔的神魂深处,反复回荡、穿刺: “你怜他孤苦?觉得他像你?呵……别痴妄了!他是天命之子!而你——” “算什么东西?也配?!” “轰隆——” 天边滚过一声沉闷的呜咽,像是巨兽在云层深处翻了个身。 方才还只是凛冽的寒风,此刻陡然带了针尖般的刺痛,细密的雪粒毫无征兆地重新飘洒下来,打在脸上,激得许泠川一个哆嗦,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刚从库房领到的制式青布棉袍——这袍子浆洗得发硬,远不如他之前那身破袄保暖,还散发着一股陈年的樟脑味。寒风无孔不入,轻易穿透布料,让他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他抬头望去,只见原本就铅灰厚重的天空,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雪搅得更加浑浊,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殿宇的琉璃瓦上、冰冷的青石地上,竟也失了纯白,染上了一层灰扑扑的脏色,像是天空抖落的一地旧棉絮。 许泠川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他有些茫然地站在一座巍峨却透着股公事公办冷漠气息的大殿前,檐下悬着的黑底金漆牌匾上,“执事堂”三个大字在灰暗天光下显得格外威严,也格外不近人情。 方才他迷路了。 这仙域大得离谱,回廊曲折,殿宇重重,处处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美则美矣,却像个巨大的迷宫。他抱着陈观雪给的那个沉甸甸的灵石袋,揣着去执事堂登记入册、领取弟子份例的指令,一路磕磕绊绊,逢人便问,得到的回答要么是匆匆一指方向,要么是含糊不清的“左转再右转”,甚至有人只是不耐烦地瞥他一眼,便御风而去,留他独自在寒风中凌乱。 就在他兜兜转转,眼看天色越发晦暗,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喂!新来的?在找执事堂?” 许泠川回头,看到一个穿着和他同样制式青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修士,正踩在一柄流光溢彩的飞剑上,悬停在离地三尺的地方。对方眉目清秀,眼神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和几分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是…是的。”许泠川忙不迭地点头,冻得有些发僵的脸上挤出一点感激的笑。 “啧,看你转悠半天了。上来吧,指路费就免了,算我日行一善。”少年修士撇撇嘴,朝他伸出手。 许泠川犹豫了一瞬,看着那柄寒气森森的飞剑,最终还是抓住了对方的手。一股温和的力道将他带起,稳稳落在剑身稍后的位置。飞剑“嗖”地一声向前掠去,速度快得让许泠川下意识地抓紧了前面少年的衣角,冷风如同刀片刮过脸颊,脚下的景物飞速倒退,方才让他晕头转向的回廊殿宇,此刻在修士眼中不过是几个起落间的点缀。 “谢…谢谢师兄。”风声太大,许泠川不得不提高声音。 “小事儿!”少年修士头也不回,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我叫李英,外门弟子。看你面生,新拜入哪位真人座下?” “是…观雪仙君。”许泠川低声道。 命运的馈赠,早就默默书写好结局。 下节预告:泠川在执事堂会遭遇什么呢?他如何看待这个丑恶真实的仙域?是离开,还是留下? 感谢莫等闲小可爱的投喂浇灌!!作者都记在心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自我罪罚 第9章 第九章:寒堂风波 飞剑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速度也放缓了些许。李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惊诧和难以言喻的复杂:“仙…仙君?他老人家收徒了?” 他似乎想回头看看许泠川是何方神圣,又忍住了,只嘀咕了一句,“真是…稀罕事。” 许泠川没接话,只是默默抓紧了衣角。观雪仙君…这个称呼在别人口中似乎带着一种天然的敬畏和距离感,与他感受到的冰冷杀意截然不同。这种割裂感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很快,飞剑稳稳降落在执事堂前的广场上。李英跳下飞剑,冲许泠川扬了扬下巴:“喏,就是这儿了。赶紧进去吧,这天儿看着还得下大。” 说完,也不等许泠川再道谢,便御剑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许泠川站在空旷的广场上,风雪似乎更急了,细密的雪粒打着旋儿往他脖子里钻。他抬头望了一眼执事堂那黑洞洞、敞开着的大门,里面透出暖黄的光晕和隐约的人声,与外面的天寒地冻形成鲜明对比。 深吸了一口带着冰碴的空气,许泠川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 一股混杂着陈旧纸张、劣质熏香、以及许多人身上寒气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堂内比外面暖和许多,但这份暖意并未驱散空气里的冷漠。巨大的厅堂被一排排厚重的黑檀木柜台分割成数个区域,每个柜台后面都坐着一位或几位穿着同样青袍、但神色各异的内门执事弟子。柜台前,则排着长短不一的队伍,多是些外门弟子,脸上带着或疲惫、或焦急、或麻木的神情,偶尔夹杂着几声不满的低语和执事弟子不耐烦的呵斥。 许泠川站在门边踟蹰了会儿,借着抖落衣物上雪花的空档,双眼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离门口最近、一个相对空闲的柜台。柜台后的执事弟子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面皮白净,正低头拨弄着手里一枚温润的玉简,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下意识摸了把怀里那袋沉甸甸的“宝石”,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声音不大但清晰地开口:“这位师兄,打扰了。弟子新入宗门,奉仙君之命,前来执事堂登记入册,领取弟子份例。” “新来的?” 执事弟子终于抬起眼皮,目光在许泠川身上那件簇新却明显是外门最低等制式的青布棉袍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慢悠悠地放下玉简,拖长了调子,“腰牌呢?引荐文书呢?哪位真人座下的?” “腰牌…文书…” 许泠川一怔,想起陈观雪只丢给他一袋灵石,其他的一概未曾提及,不禁暗道这便宜师父可真够不靠谱的。然而此时此刻面对那名执事弟子,他也只能先讲清实情,“弟子是今日才被观雪仙君收为徒弟的,仙君只吩咐弟子前来此处登记,并未赐下腰牌文书。” “观雪仙君?” 执事弟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和浓浓的怀疑。他上下打量着许泠川,那目光像在审视一件赝品,“你说谁?观雪仙君?他老人家闭关多年,从不收徒,结果今日方出关便收了你?” 他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小子,招摇撞骗也要看地方!这里是上仙宗执事堂!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戒律堂伺候!” 这话太过讽刺刻薄,不堪入耳,许泠川听罢,更似冰棱穿心。他下意识里看向别处,此刻,堂内的嘈杂也被这招摇又夸张的声音给打破,周遭安静了几分,数道目光投射过来,带着看戏的兴味和同样的质疑。 少年的脸皮腾地一下像被烈火烧灼,胸腔内有一团酝酿已久、却又被主人刻意压制的於气和怒火在此刻突然膨胀,再无法遏制! 在宗门大殿被上位者戏耍的胆寒和愤懑、不得不拜对自己有所图谋的仙人为师的无奈,还有那青玉广场上遭受的嘲讽、一路跌跌撞撞寻找到执事堂所遭受的冷待和歧视,这一切种种似乎都不及他此刻受到的委屈。 这竟是仙域! 这、竟是仙域?!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可激烈起伏的胸膛内,像是有一颗新生的火种,它熊熊燃烧,炙烤着许泠川残存的几分理智和顾虑。 “你这厮好不讲理!我没有带腰牌和文书,你大可以不为我办理手续,小爷我走便是!但你空口白牙要污蔑人的清白,就不行!” “啪!!” 他狠狠一掌拍在坚硬的黑檀木柜台上,发出沉闷而惊人的巨响。眸中是几经生死才淬炼出来的血性,瘦弱的身躯蓄势紧绷,像匹被逼至绝境的孤狼,在这一刻,所有的风吹草动都将摩挲过他敏感尖锐的神经,只待敌方有所异动,这狼便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扑杀过去。 “向我道歉!”他说。 那青年执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和拍案声骇得一怔,眼中飞快掠过一丝错乱的惊惶。但这丝惊惶迅速被当众挑衅的羞怒所取代——尤其当他的视线再次扫过许泠川那身代表最低等身份的青布袍时,那点优越感立刻化为了更深的鄙夷。 “你这臭小子!” 他像是受了奇耻大辱,声音尖利起来,“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野小子,不仅敢冒充仙君之徒,还敢在执事堂对本执事拍桌子?!”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几乎要戳到许泠川的鼻尖,“识相的,立刻给我滚出去!否则……” “否则怎么样?!”许泠川凶戾地眯起眼睛,冷声叱问。 “否则、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凡人”如此顶撞,青年执事面色涨得通红,下不来台的他被怒气冲昏了头,竟猛地从柜台后冲了出来,一把揪住许泠川的衣襟,“走!跟我去戒律堂!到了那儿,看你还怎么嘴硬!” “撕拉——” 拉扯间,许泠川怀中那袋灵石袋口微松,好几颗晶莹剔透、灵气盎然的灵石就这么滚落出来,砸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温润纯净的光华瞬间便蜇痛了满场之人的双目。 “好多高品阶的灵石?!” “他…他怎么会有这么多?” 唏嘘惊叹之语陡然间将整个堂内的气氛拔到了一个新高。 一直在旁边另一个柜台后冷眼旁观、面皮干瘦的老执事再也坐不住,他上前去把青年执事拉开,还说什么给他老王一个面子。可嘴上说着和事佬的话,那双浑浊的老目就像钩子,死死锁在那滚落的灵石和许泠川怀中的袋子上,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他半推半拉地将那姓吴的青年执事稍稍推开,转而面向许泠川,声音放得“和蔼”可亲,却带着一股令人极不舒服的黏腻感: “小兄弟,你看你,年纪轻轻火气这么大做什么?吴师弟他也是按规矩办事,难免严格些。外面天寒地冻,瞧你这衣衫单薄的……这样,跟老哥我到后头偏厅去,喝杯热茶,暖和暖和?只要‘意思’到了,什么都好说……”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那只干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已经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抓住了许泠川抱着灵石袋的小臂,暗运一丝灵力,铁钳般箍着他就要往柜台侧后的通道里拽! “滚开!” 终于,自手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远超凡人的蛮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喉咙里迸出!不再是权衡利弊的隐忍,而是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般的凶悍反击!被抓住的手臂猛地一挣!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五指并拢,带着在底层无数次挣扎求生练就的本能狠劲,将胸中所有积压的憋屈——大殿的羞辱、路人的目光、陈观雪的施舍——统统灌注进去,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这一巴掌又响又脆,像被点燃引线的鞭炮,力道十足!结结实实地崩打在王执事那张丑恶的老脸上!后者猝不及防,被扇得脑袋猛地一歪,眼前金星乱冒,脸颊火辣辣地瞬间肿起老高,嘴角渗出血丝! 他抓着许泠川胳膊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整个人懵在原地,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瞬间化身凶兽的少年!他完全没料到这个毫无灵力的凡人敢反抗,更没料到这一巴掌如此之重! 可仅仅一个巴掌,又要如何消解他连日来积压的屈辱、憋闷、怒火?他许泠川的命是贱,但他不是泥捏的!他是人!是人就有火气!有血性! 打不过那些长老,还收拾不了你一个狗眼看人低、贪得无厌的执事堂小喽啰?! “你…你竟敢……” 那老东西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许泠川的手指哆嗦得像风中枯叶。 “打的就是你这双狗眼和这双贱手!” 许泠川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声音却异常冰冷,“勒索不成还想强抢?仙域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他胸膛肿胀到发痛,却并非外伤,而是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在急剧的膨胀与收缩之间彻底地点燃! “反了!反了!给我打死这个小畜生!” 王执事彻底疯了,捂着脸歇斯底里地尖叫,“他是赤魔余孽!偷窃灵石!给我往死里打!打死勿论!” 他只想立刻把这个胆敢反抗、还敢打他的小子撕碎! 旁边那两个魁梧护卫早就等着,此刻狞笑着扑了上来!他们身上腾起微弱的灵力光晕,速度远超常人,蒲扇般的大手带着破风声,如同两张铁网,一左一右抓向许泠川的肩膀和后背!那掌风压迫得空气都发出呜咽!他们根本没把这个毫无灵力波动的少年放在眼里,这一抓,足以捏碎凡人的骨头! 许泠川瞳孔骤缩!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硬拼?绝对不行!凡人之躯如何对抗灵力?差距如同天堑! 但他能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靠的从来不是蛮力,是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就在那两只灌注了微弱灵力的大手即将扣住他肩膀的瞬间—— 许泠川怀中那柄被粗布包裹的长剑,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并非发出震耳欲聋的剑鸣,更像是一声被强行压抑在剑鞘深处的、极度不耐烦的低沉嗡鸣,如同猛兽在喉咙深处发出的威胁咕噜。一股极其细微、却尖锐如冰锥的寒意,并非磅礴威压,而更像是一缕凝练到极致的警告性杀气,倏地刺出——没有针对全场,而是精准地刺向那两个扑来的护卫的灵觉! 那两个护卫的动作猛地一滞!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他们并没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力量,却本能地心脏一抽,仿佛有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他们的神识,一种面对高等掠食者时的原始恐惧瞬间扼住了他们的咽喉!体内运转的灵力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惧猛地掐断,气息骤然紊乱,胸口一阵憋闷恶心! 就是现在! 许泠川等的就是这一瞬——他并不知道背后细微的变故,只敏锐地捕捉到对手动作那致命的迟缓!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爆发出惊人的敏捷。身体猛地一矮,险之又险地从两张“铁网”的缝隙中泥鳅般滑了出去!他甚至能感觉到带着灵力劲风的手掌擦过他的头皮和后心,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没有丝毫停顿,他拧身扑向还在捂着脸叫骂的王执事! “砰!砰!砰!” 拳头带着风声,如同雨点般狠狠砸在王执事的脸上、肚子上!许泠川打架毫无章法,就是街头混混最狠的那一套!哪里疼打哪里!专挑软肋下手!鼻梁!眼眶!小腹!他把自己在大殿上受的憋屈、被众人打量的难堪、被陈观雪施舍灵石的屈辱……所有的怒火,都灌注在这几记凶狠的拳头里!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必须在护卫挣脱那种突如其来的不适前,把这个罪魁祸首打趴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寒堂风波 第10章 第十章:祸兮福兮? “啊——!救命!杀人了!” 王执事被打得嗷嗷惨叫,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涕泪横流,鼻血糊了满脸,狼狈得像条被痛打的癞皮狗。他引以为傲的那点微末修为,在许泠川纯粹的、不要命的狠劲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变故发生得太快!从许泠川暴起扇耳光,到护卫莫名僵直受挫,再到他滑步、扑击、狠揍王执事,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等堂内众人从这兔起鹘落的凡人反击中勉强回神,看到的便是王执事在地上翻滚惨叫,两个护卫捂着胸口脸色发白、气息不稳,满脸惊疑不定,而那个穿着寒酸青袍的少年,正喘着粗气站在场中,眼神凶狠地扫视全场,像一头刚刚撕咬过猎物的幼狼! 整个执事堂一片死寂!只剩下王执事的哀嚎和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许泠川身上,带着震惊、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看热闹的兴奋。一个凡人,竟在执事堂放倒了三个修士。虽然王执事修为低微,护卫也似乎出了什么岔子,但这简直闻所未闻! “放肆!谁敢在执事堂闹事?!” 一声带着惊怒的喝问从内堂传来。只见一名身着墨蓝色执事袍、面容冷峻的中年人,带着几名气息明显更强大的护卫快步走出——正是张管事。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尤其在被揍得鼻青脸肿、哀嚎不止的王执事和两名僵立当场、显然内息受损的护卫身上停顿片刻,张管事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瞥见地上散落的几块上品灵石,那是王执事挣扎时掉出来的,最后,视线定格在场中那个衣衫破旧、眼神却像狼一样凶狠的少年身上。 这小子……有点不对劲。 “张管事!救命啊!”王执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喊着指向许泠川,“这、这野小子偷灵石,还冒充仙君徒弟!我就想问个明白,他就突然动手!还用了邪术伤了护卫!他肯定是逃脱在外的魔族余孽!快拿下他!格杀勿论!”他拼命添油加醋,只想把对方置于死地。 张管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执事堂的权威被公然挑衅让他怒火中烧,厉声道:“好个狂妄之徒!人赃俱获,还敢行凶!给我拿下!若敢抵抗,就地正法!”身后护卫灵力涌动,威压明显比先前两人更强,冰冷的目光锁死许泠川,就要上前。 “等等!” 许泠川心底冷哼,脸上搏斗后的潮红和凶悍尚未褪去,混着一种冰冷的嘲讽,直刺张管事和王执事。他心里清楚,再打下去自己绝无胜算。身份,是他现在唯一能用的、也是那便宜师父强塞给他的护身符。 而且既然要用,便要用的足够响亮,足够震慑,让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彻底闭嘴! “人赃俱获?行凶伤人?”许泠川的声音因刚才的爆发还有些微哑,却带着铁锈般的寒意,每个字都砸在地上,“你们这些眼皮子浅薄、心肠黑烂的狗东西!勒索不成便反咬一口?哼,好一个仙域名门,教出的却是一帮蛀虫!”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那股被轻视、被勒索、被逼到绝境不得不反击的闷气,猛地冲了上来,化作一股豁出去的决绝。他不再犹豫,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不是要看信物吗?” “不是咬定我是冒充的吗?” “好!今天就让你们这群睁眼瞎看个明白!我许泠川,到底是谁的徒弟!” 话音未落,许泠川猛地反手一扯! “嗤啦——!” 裹剑的粗布应声撕裂! “铮——” 并非惊天动地的轰鸣,而是一声极闷、极重、仿佛能砸断人骨的沉响!一道幽玄森然的剑光一闪而逝,如同深渊睁开了眼目。 整个执事堂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那柄剑——剑身玄黑,隐有暗金纹路流淌,散发着亘古不变的苍茫与锋锐——就那样安静地被许泠川握在手中。 王执事的惨叫声像被掐断脖子的鸡,戛然而止。他脸上的血污和肿胀还在,但表情已经完全被一种极致的、腥臊的恐惧所取代,瞳孔缩得比针尖还小,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几乎是瘫软下去。 张管事脸上的怒容和杀气也在瞬间被冻结,然后像劣质的瓷器一样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惨白的坯子。他的嘴唇哆嗦着,手指着斩魔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身后的护卫们更是面无人色,踉跄着后退,仿佛那剑光多看一秒都会灼伤眼睛。 “斩…斩魔剑?!” 死寂中,不知是谁用气声嘶哑地喊出了这个名字,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 所有的目光,贪婪的、鄙夷的、看热闹的、此刻全都化作了同一种情绪——纯粹的、源自本能的敬畏与恐惧。那柄剑本身,就是最高的权威,最不容置疑的证明。 许泠川站在那片死寂的恐惧中心,斩魔剑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心里。他看着刚才还要将他打杀、此刻却抖如筛糠的众人,看着他们脸上那滑稽而卑微的恐惧....没有快意,反而是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就那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逼得人不得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冰冷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袭来。 他赢了。靠的不是自己,是另一座更庞大、更冰冷的山压了下来。 张管事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近前,腰弯得快要折断,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走音:“许、许师叔!小的……小的有眼无珠!猪油蒙了心!冲撞了师叔!求师叔恕罪!恕罪啊!”他恨不得把脑袋磕进青石板里。 旁边几个执事弟子也慌忙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谄媚讨好,脸上的笑容因恐惧而扭曲,比哭还难看。 许泠川只觉得一阵强烈的反胃。这前倨后恭的嘴脸,比雪山上直白的恶意更让人恶心。他甚至宁愿他们继续硬气下去,也好过此刻这般丑陋的表演。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少来这套。登记,份例。” “是是是!马上办!立刻办!”张管事如蒙大赦,脸色却依旧惨白。他猛地转身,对着手下咆哮,声音却带着虚张声势的尖利:“都死了吗!快!给许师叔登记!份例!按最高规格!不!超出规格!谁敢怠慢,我扒了他的皮!” 整个执事堂像被抽打的陀螺,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只是这高效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恐慌。每个人都不敢抬头看许泠川,更不敢看那柄似乎散发着无形寒气的剑。 许泠川被请到一旁坐下,有人奉上灵茶,清新扑鼻、茶香袅袅。可他捧着那盅热茶,蒸腾的水雾迷乱了少年的双眼,堂内的人事杂扰,在此刻被抽象成虚妄的幻象。 他冷眼看着这一切。华美的法衣,锋利的飞剑,沉甸甸的灵石被呈在托盘上一个又一个的送到他面前,待他过目。所有人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表情,仿佛自己稍有不满,就会引起天下动乱。 呵,何其讽刺。 明明是自己拼了命要来的应有份例,可眼前的这些东西,不是对他许泠川的认可,而是对“观雪仙君徒弟”这个名头的供奉。 甚至那柄救了他、威慑全场的斩魔剑,才是将自己捆绑进这名为“仙域”的噬人深渊之祸首。 时也、运也,运也、命也。 这般复杂交缠着,企图悄无声息、潜移默化地将“许泠川”咀嚼吞下。 彻骨的寒意让少年如坐针毡,忽然他站起身,在一片恭敬甚至惶恐的目光中,冲了出去。 豆大的雪花几欲将人掩埋,可清新寒冷的空气却让人的脑子瞬间清醒。 他决定了,他要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好过在此消融! “许、许师叔?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我等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 追出来的一干执事堂的弟子几乎都要傻了眼,他们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少年跑出去之后,急忙拿着对方的弟子份例追了出来。 斩魔也如影随形,像幽灵般跟在他的身后。 许泠川发热的脑子这才镇静下来,他摇了摇头,装作无事,接过执事堂弟子递给他的东西,踏上斩魔剑,化作幽光离去。 原来命运所有的馈赠,早已在背后书写完代价。 暴雪中,少年的身影渐渐湮灭。 直到那剑光彻底消失,执事堂门口的众人才像被抽空了力气,长长松了口气,不少人直接瘫软在地,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张管事抹了把额头的虚汗,脸色依旧发白。一名亲信弟子凑上前,压低声音,心有余悸地问:“管事,今天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他可是当众行凶,打了我们的人,还毁了东西……”他意指那两个至今灵力运转还不畅的护卫和被踹坏的柜台。 张管事眼神阴鸷地扫了一眼许泠川消失的方向,又忌惮地望了望最高峰,最终化成一声无奈又憋闷的叹息:“算了?能怎么算!现在掌门真人带着冰狸师叔远行未归,宗内大小事务,几乎是观雪仙君……一个人说了算!” 他压低了嗓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少宗主?哼,今天大殿上的事你们没听说吗?仙君明显……罢了!这时候去触霉头,不是找死吗?!一切……等掌门回来再说!” 风雪更急,呜咽着吞没了他的尾音,只留下满堂死寂和各自惊疑不定的心思。执事堂的金字招牌犹在,却被暮色浸染得灰败黯淡。 第11章 第十一章:又成一“救” 昼夜降临,漆黑的天穹宛如被暴雪打湿的重重深羽,密不透风,沉如玄铁,带着黏缠的阴冷,重重的压在人在脊背上,几欲令人窒息。 少年找不到归家的路,只能气息微弱的趴在斩魔剑上,在意识涣散之前苦苦央求对方:“…最高处…带我去…最高处…” 神剑有灵,听他这般讲就知道许泠川还未彻底死心,可飞到至高处又如何?站得高未必看得远,他只会被遮天蔽日的阴云吞没,他什么都看不到。仙域有结界,不论他曾经是如何进来的,但若是想要出去,以凡俗之躯绝不可能。 到此,剑身发出一声沉重冰冷的嗡鸣,像认命般的叹息。 它调转方向,以沛然巨力凶悍地撕开沉重雪幕,如坠落的幽星般,砸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惨白与嶙峋怪石之间。 寒琼山,天霖峰,上仙宗至高之处。 峰内有一处灵眼,灵气浓郁、集液成泉,受上仙宗首席观雪仙君所辖,用以疗养调息之所。 事实上,他目下也确实在此,只因心魔加重,务必及时遏制,盖引灵泉中仙灵之气来与心魔相克,可惜收效甚微。陈观雪杂念深重、执迷成魔,区区一处灵眼,又如何压制的了? 所谓“欲念无休,心魔不止”,除非他勘破红尘,放下过往,否则一切都是徒劳的,往日斩魔在侧的时候还好,那神剑乃是魔物的天命克星。所谓天命难以逆转,就像“猫捉鼠、鹰猎蛇”,自然而然,生而有之。 如今神剑已在其身份暴露之后弃之而去,心魔也再以无法遏制。 幽洞雪泉之中,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陈观雪额间滚落,带着浓重的黑煞之气,砸入灵泉,激荡起汩汩泡沫。他眉心深蹙,闭紧的双目下,同样被汗水打湿的睫羽微微震颤,倏忽落下一行清泪。 “呃啊——” 一声痛苦的嘶吼,那些躲在光影之外的魔豸像瞬间寻找到漏洞,立时便窸窸簌簌爬满了洞府。它们纠结成团,凝成血雾,几乎占领了灵泉之外所有的空间,一瞬间,像有千百只眼睛在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血肉之躯,只教人浑身寒毛乍竖。 咚咚!! 咚咚!!! 沉重烦扰的叩门声忽然响起,像是感受到致命的危险气息,血雾顷刻消散。 陈观雪骤然睁眼,眉峰拧紧,浓重的血色侵蚀了那双冰魄般的漂亮眼眸,转化为一股近乎实质的森冷杀意。疗伤被打断的反噬在经脉中轻微窜动。 他自灵泉中起身,水珠如帘划过肌理,升腾氤氲的灵气像蓬脆弱的轻纱,暧昧而痴缠的追随着主人的一举一动,迟迟不愿散去。 陈观雪伸手不耐烦挥退,随意裹了件外袍,赤脚走过去开门。 结界散去,门外,是悬停着的斩魔剑。剑身之下,蜷缩着一个几乎被冰雪埋没、已然昏死过去的少年。 陈观雪的视线从对方崭新的仙衣挪到那张被风雪揉皴的稚朴脸颊,干枯发黄的发丝、过于瘦弱的身躯似乎都标志着对方那段苦难的过去。轻蹙的眉心和全力防卫的蜷缩姿态,似乎都在无声的诉说着他潜意识里的不安和惶然。 目光像被针扎了一下,有所刺痛。 他随即收回视线,表情漠然,从喉间溢出一声微哑的冷哼,“背主之剑,安敢来此?” 此话冰冷刻骨,斩魔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却并无攻击之意,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焦急的震颤。 虽主仆契约已断,但昔日并肩血战的残存默契犹在。陈观雪竟懂了——它是在求他救人。 他眼中讥讽之色愈浓,如同在看一场荒诞至极的闹剧:“你不惜自损灵基也要强破契约去护的人,竟是这般…羸弱不堪。”语气轻慢,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毒刺。 斩魔嗡鸣声立刻变得尖锐急促,似在激烈反驳。 陈观雪却只当未闻,虚弱强撑的身体越发无力,让他整个人只能没骨头似的倚靠在洞府门边。气质阴沉靡丽,湿黑的长发蜷曲着,像打着卷的花丝垂落在肩头,似鬼如魅。往日里端庄素洁的样子与此刻形成惊人的反差,像个阴湿的艳鬼。 他微抬下颌,线条优美的脖颈拉出倨傲的弧度:“本君凭什么要帮?” 是啊,凭什么呢?他二人可是死敌! 如同神剑比之魔物,陈观雪与那天命之子,也势同水火。 斩魔剑剑光微黯,似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陈观雪耐心告罄,就在他冷着脸随时准备关门的时候,斩魔动了!而且很快! 眼前只有残影,剑背如电,精准且克制地连续击打在陈观雪的手腕、腹侧、心口几处关窍! “嗯...”陈观雪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只觉气血翻涌,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猛地呛出一团浓稠污浊的黑红色血雾! 那血雾离体竟不散去,反而扭曲蠕动,发出凄厉尖锐的嘶鸣,魔气森然——正是那心魔所化之具象! 斩魔剑身清光大盛,至正至纯的凛然剑意如旭日融雪,顷刻间便将那团污秽魔气绞杀净化,消散于无形。整个过程迅疾如电,除却最初逼出魔心时那几下不得不为的击打,未曾伤及陈观雪本体分毫。 魔障既除,陈观雪周身那无形枷锁骤然崩解。连日来如影随形的沉重疲乏、滞涩灵力瞬间畅通无阻,四肢百骸重回轻盈,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眉间积郁的戾气悄然消散,虽面色仍旧苍白,却透出一种近乎新生的清冽。 “咳咳……” 陈观雪狼狈的拄在门边,手指因疼痛竟将石门掐出了指痕。然而阵痛消散的很快,他迅速为自己服下一枚丹药,闭目调息片刻,再次睁眼后,通体安泰,说不出的舒爽。 可是舒服自然是极舒服的。 但也意味着,这份“人情”,他不得不认。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许泠川,语气冷硬,仿佛在处理一件碍眼的杂物:“带进来。” 斩魔依言,以剑气小心托起许泠川,送入氤氲着暖意的灵泉之中。 陈观雪走近,屈尊降贵地蹲下身,捏开许泠川的下颌,将一枚温润丹药塞入其口中。指尖触及对方冰凉的皮肤,他迅速收回手,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 “废物。”他低声斥道,不知是在说谁,“不过是去执事堂点个卯,竟能把自己弄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斩魔在一旁立刻发出急促的嗡鸣,剑身上下摆动,甚至笨拙地左右晃动,试图模仿白日里执事堂的冲突场景。 陈观雪蹙眉,耐着性子看了片刻,从那杂乱无章的“表演”中艰难地捕捉到关键信息,语气染上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你是说…本君的‘徒弟’,被人给打了?” 斩魔顿了一下,随即剑穗狂点,嗡鸣声愈发激烈,极力渲染着对方是如何的蛮横欺人。 陈观雪垂眸,看着泉水中面色惨白、唇无血色的少年,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但旋即被更浓的“怒其不争”所覆盖。 丢人。 他陈观雪的弟子,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也只能是他自己去磋磨教训。何时轮得到外人动手?打了许泠川,便等同于在他脸上抹灰。 然而,这份不悦并未转化为任何替他出头的打算。一来二人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护着对方岂非笑话?二来…徒弟被人打了还要师父出面找场子,这等跌份之事,他陈观雪做不出来。 “技不如人,合该受着。”他漠然道,转身走向一旁的寒玉床,拂衣坐下,阖目调息,不再理会外界之事。 斩魔似有不解,嗡鸣渐歇,最终也只是安静地悬停在灵泉旁,默然守护着水中的少年。 洞府内重归寂静,只余灵泉潺潺流动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一剑极其轻微的呼吸。雪光透过结界映照进来,将这一切蒙上一层冷寂的柔光。 这一刻,没有厮杀,没有算计,只有一种冰冷而诡异的、暂歇的和平。 第二日清晨,许泠川是被体内丹田处一股燥热给灼醒的,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漫无边际的雪花或黑夜,而是温暖的洞府,和面前那正闭目打坐的师尊。 那人没有束发,雪袍凌乱,闭目端坐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感情、没有呼吸的玉器,风吹不皱他的衣摆,冷沁不透他的肌骨。那股不入凡俗、不沾尘埃的疏离冷漠的气质,明明是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在某些时刻,成为了复杂而致命的吸引。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宛如玉琢雪堆,清极艳极。 许泠川的心神不自觉飞远,绯红渐渐爬上耳廓,一股无地自容般的复杂情感侵占了他的所有心神,让少年不得不用泉水将自己浸泡的更深了些,只是目光却没有放弃去紧紧追寻那抹冷色的月。这一刻,水波与暗流充斥着耳膜,却仍不及胸膛内那有力、沉稳、越发加速的心跳。 第12章 第十二章:三剑之约 “醒了,就从本君的灵泉里出来。” 陈观雪倏然睁眼,铅灰色的瞳仁带着令人胆寒的凌厉,与水中的少年对上视线。后者一个激灵,呛咳了几声,差点自己把自己淹死。最终还是在旁的斩魔看不下去,认命地把人给捞出来。 陈观雪蹙眉,带着审视的目光嫌弃而费解地打量着眼前这笨拙的少年,对方像刚从水里被捕捞上岸的鱼儿似的,蹦跶着鱼尾在岸边不住的挣扎。尤其是走到他面前的这截短短的路,双腿打滑,一身**的衣物甩来甩去,让慕洁喜净的陈观雪再也忍无可忍。 只见他伸手迅速掐了个诀,很快,许泠川身上从衣物到头发瞬间变干。他红着脸,小心翼翼的觑着师尊冰冷不耐的神色,羞愧的低下头去。 “徒儿举止无端,惊扰师尊,请您责罚。” “是该好好责罚!” 陈观雪冰冷道,尤其是在目光触及到少年身后一副急于护崽子似的斩魔,嘴角的弧度变得更加讥诮,“自古而来,斩魔历任三主。首任乃铸它之上古大能,早已身归天地。而神剑有灵,非主身死,绝不易主。” 他语速平缓,却字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如巨石压落心头,“你,是唯一的例外。” 他微微停顿,看着许泠川的瞳孔因预感不妙而不自觉收缩。 “准确而言,是它选择了你。而非本君殒命——”他声音陡然一沉,如同寒冰碎裂,“是你,从本君手中,将它夺走了。” 夺走。 这两个字直刺许泠川心口,让少年呼吸骤然一窒。 原来如此!竟是这般缘故! 刹那间,大殿初见的杀意即刻在脑海中闪回,所有的疑惑似乎都有了最残酷的解释。他并非侥幸得了机缘,而是无意间成了窃取至宝的贼,这才与人结下了不死不休的梁子!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陈观雪的话点到即止,他目光幽深的凝视着少年脸上血色褪尽的惊惶,如同欣赏落入网中的猎物。 这番半真半假的引导,恰到好处。 “那么,”陈观雪的声音再度响起,打破了死寂,比洞外的风雪更刺骨,“你是否该给本君一个交代?” “交代?”许泠川猛地抬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与茫然,“弟子身无长物,除了……”除了这条捡回来的命,且还是多次受对方所救。 话音未落,只见月华般的冷光一闪—— 陈观雪手中已多出一柄三尺青锋。剑身如一泓寒泉,流动着冰冷的光泽,凛冽的杀意如有实质,瞬间锁定了许泠川,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本君只出三剑。”陈观雪眼神寂然,不含丝毫情绪,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若能活下来,此事勾销。若不能——” “若不能又如何?!”许泠川脱口而出,声音因巨大的惊惧和被迫燃起的战意而微微发颤。他身体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脚下却如同生根,未曾后退半步。 他心知肚明,这一战绝无从避免。 就算是跪地求饶,扔下斩魔不要,从此离开仙域回到凡间,再不提此间事也没有任何用处。 眼前之人不会放过自己的——这个念头简直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晰。 况且,贪生怕死之辈,岂非比夺宝之徒……更可杀吗? 面对少年的质询,陈观雪只是抬了抬手,下一秒二人所处的环境就大变了模样。 “此乃砺剑台。”他言简意赅道。 巨大的青石平台平整如镜,透着冰冷的青灰色。没有来路,四面八方皆是悬崖。崖下深不见底,目之所及只有一层稀薄的云雾。风从崖底卷上来,带着砭骨的寒意,吹得许泠川的衣衫猎猎作响。 就在此时,几块细碎的石子儿被风带着滚落崖隘,呼吸之间便搅成了粉末。这般情状,让少年立即便像惊弓之鸟般跳开了崖岸,手心攥起冷汗,头皮发麻。 他的视线仓皇移开,却被崖畔一株孤松死死攫住。 那松树生得极为诡异,树干粗粝虬结,仿佛无数黑铁拧成的巨蟒,逆着狂风顽强地扎根于岩石缝隙之中。树冠却异常茂盛,墨绿的松针层层叠叠,几乎要将小半个石台都笼罩在其阴影之下。最触目惊心的,是那粗糙如龙鳞的树皮上,深刻着数道狰狞的裂痕——那绝非自然造就,每一道都利落、深刻,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像是被某种极其可怕的锋锐之物劈砍所留。 许泠川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直到此刻,因为周遭环境骤然发生剧变的茫然才渐渐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刻入骨的震撼。 所谓“仙人一抬手,世上已千年”,这改天换地般的神通威能,才是“仙”与“凡”的最大区别,不是吗?遥想自己初次接触“乘风符”时的感慨与期待,若是这等神通能助人们时间逆转,追寻所失去的珍爱之人,挚爱之物,那该是何等的...?! 这难道不应该才是众人寻仙的真正意义吗?!! 想到这里,他像是被蛊惑般,缓缓伸出手指,极轻地触碰上那最深的一道疤痕。一种冰冷的、近乎坚硬的触感传来,心底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既要留下,既要拜师,这一关,非闯不可!!! “那便战吧。”激荡的情绪让他嗓音沙哑,“与其每日惶惶惑惑,不如拼死一搏。”到此,他冲陈观雪拱了拱手,“但还请师尊说话算数,若弟子接下这三剑,从此后,恩怨一笔勾销。此件事再不能影响弟子与师尊您的师徒情分!” 情分? 他与这天命之子何曾有什么情分? “口气倒不小!”陈观雪扯了扯嘴角,内心充满讥讽,“还是等你接下本君这三剑之后再说吧!” 许泠川目光一凛,对方这番说辞,倒不像全是因为夺剑之恨? 一介仙君岂会如此心胸狭隘?斩魔择主本就不是他能所决定的,陈观雪不会不知道,可如今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只能证明他们之间或许还潜藏着什么更深的恩怨。 只是此刻危急,容不得许泠川再细想。不论如何,大殿之上是他耍了手段才侥幸拜入陈观雪门下,又有夺剑之恨,若是这三剑没能让师尊痛快,他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到此,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不求师尊原谅,但求能得您的几分认可,徒儿虽死无憾。” 少年手持玄黑长剑,与陈观雪分峙砺剑台两端。一时之间,台上空气凝固如铁。剑风未起,然战意先至! “请师尊出剑!” 短短几句话,沉稳清醒,又识大体。竟让此刻被杀意蒙蔽的陈观雪心生几分微不可察的欣赏...和不忍。 但很快,这股怪异的情绪便被浓烈的仇恨给压下,前世死于对方剑下的阴影,每每想起,痛彻心扉,胆寒战栗。 二人之间隔着如此深仇大恨,陈观雪绝不会因为对方的任何作态而放弃每一次绝妙的杀机! “那便...开始吧。” 此话落,砺剑台上顿时杀气四溢。陈观雪动了! 没有起手式,没有灵力奔涌的煊赫声势,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抬腕,递剑。那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撷取一片花叶,却带着刺骨的冷。 “逐月”剑尖嗡鸣,一道凝练至极的月白寒光撕裂空气,并非磅礴剑气,反而像是一线骤然绷紧、锋利无匹的冰丝,无声无息却又快得超越视觉,直刺许泠川眉心!剑锋未至,那股冻彻神魂的杀意已让许泠川头皮炸裂,眉心生疼,仿佛下一秒颅骨就要被洞穿! 躲不开!根本躲不开!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第13章 第十三章:错锋之恨 许泠川死死地咬住牙关,心脏也被这前所未有的杀机,悍然攫住!但攻击已到近前,再犹豫恐怕便只有死路一条! 只见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握紧斩魔,拼力格挡! “铿!铿!!” “呲啦——” 黑铁与白刃交接,金戈呜鸣,溅射出黑红的铁星,打在少年的脸颊上,立刻割出道道红痕。然此一剑虽然在气势上无法破除神兵斩魔的格挡,但逐月剑主那股磅礴威压和慑人的力量已然后至,顷刻间,就能将面前的凡人之躯抹除! 许泠川瞪大了双眸,正不知该如何招架之时,耳边却传来陈观雪冰冷的声音,“若能答本君三个问题,这三剑,便不取你的性命——” “师尊...请讲!” 纵然如此,在巨大的威压震慑下,许泠川的虎口已然崩裂,嘴角泄出一抹血痕,脚下的地面正如蛛网般显出寸寸裂痕。 “好,你且听第一问。”陈观雪用手指操纵着逐月,让那剑将落未落,只做蓄势。同时他双眸内饱含怨恨和不甘的质问:“本君问你,何为正义?” 何为正义? 此一问在如此千钧一发、又复生死存亡之际,未免显得又刁又怪。毕竟“正义”是一个如此宏大的课题,不同立场的人绝对有不同的答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猜度出提问者的用意并据之来答,绝非易事! 可怪又如何?未尝不是破局关键! 少年的眼神坚毅了一瞬,瞬息间,眼前似乎闪过一个个画面,雪山引路的童尸,官差的扬起的毒鞭。对他而言,正义就是让施暴者偿命,让枉死者瞑目! 但这个答案对于高高在上的仙君而言或许偏狭,最好还是答得更涵盖全面一些为好。 想到这,许泠川开口:“回禀师尊,正义当是明辨是非,铲奸除恶,还世间公道!” 这绝对是一个最为标准、无可指摘的答案。 但可惜,却并非是陈观雪想要的—— 哼,辨明是非吗?那前世你不分青红皂白杀我又如何?! 这个回答对于他而言,简直是诛心之语! 逐月倏然劈下,一股无可抵挡的骇然巨力宛若天边巨掌,势不可摧,狠狠拍落!直震得许泠川手中斩魔险些脱手,整个人如被无形的冰山撞中,双脚离地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又骨碌碌滚出老远,直到后背重重撞上那株石铁松才停下。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在身前洁白的石面上溅开一滩刺目的猩红。 这一招,纵使对方有神兵相护亦无济于事,毕竟仙凡之别可不在一两把兵器上。 “咳咳——” 肺部像被撕裂开一般疼痛,少年以剑撑地,好半晌才勉强爬了起来。可惊疑和惶惑却在此刻攫住了他。许泠川不明白,自己的回答有何不对? 陈观雪抬起手臂,逐月已自行飞回到他手中,那双铅灰色瞳仁内宛若埋着尺深的寒冰,冻水在冰面之下暗流涌动,衬着那人越发深不可测。 “第二问。”他缓缓开口,声音竟有些嘶哑,像入骨的克制,拼尽全力才没有直接将眼前的仇敌痛快抹去,“本君再问你,何为道义?” 许泠川勉强稳住呼吸,疼痛让他不得不攥紧胸口的布料,浑身颤抖着,像根本再使不出丝毫的力气那般。 然而这又催又急的第二问丝毫没有给他喘息之机,那抹皓白的身影在许泠川沾染鲜血的模糊视线中,更似索命的鬼差,判罪的阎罗! 可事实上,许泠川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而对方那越发森寒的气势也更让人觉得,他根本就不是在要一个答案,什么三问三答,不过是上位者在猎物濒死的时刻,用以戏弄折磨他们的手段罢了。 然而即便明白这一点,他也不得不答。 少年脑子急转,冷汗砸落地砖,陈观雪微抬的手势代表着对方的第二剑将随时斩落,巨大的生死存亡的危机下,一切滑头伎俩都是枉然。可这样待他不公的境地之下,对方竟好意思问他何为道义? 巨大的不甘和讽刺竟让他心生出一丝不满与怨怼。 于是张口答曰:“道义在于重情重诺,俯仰无愧于天地人心!”字字铿锵有力,像咬碎了牙才堪堪稳住气息,“师尊如此修为,欺凌我一介弱小,可曾无愧天地人心?!” 这般冤屈愤懑实则无助含恨的诘问,落在陈观雪的耳朵里,却无异于还嘴挑衅! 只见他眼中杀意愈浓,毫无愧色——前世许泠川手段更狠,不仅集结兵马、昭告天下,邀大能围剿他这势单力薄之人,更纵容廖冰语以情爱设局,骗他散尽修为、归隐山林,终在大婚之日背刺,令他沦为天下笑柄,成为这对奸人的垫脚石! 如今,这曾以卑劣手段排除异己之人,竟敢反问他是否问心无愧? 怨憎使陈观雪的手段更加暴虐,只见其周身剑意飞涨,逐月一化二,二化三,三化无穷。竟呼吸之间幻化出千百道刺目阴毒的白光,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如暴雨梨花,顷刻将对手万箭穿心! 逼人的寒气在坠落之前已经能将人的血液冻结,方还因气血翻涌、浑身毛孔舒张,痛刻心肺的许泠川,乍然被冷气一激,不禁头皮发麻,呼吸一窒。 无奈申诉之举,竟成火上浇油。 许泠川目眦欲裂,心头怒火中烧,既从一开始便不打算放过他,这三问有何意义!? 来彰显他仙人那虚无缥缈的仁慈吗?! 还是在告诫他!尔区区一介凡人,天生就应该跪在淤泥里!永远的仰望着那些端坐云台的仙人们! 你要听话,你要闭紧你的嘴巴! 痛了不能喊叫,冤屈也要和血吞下! 仙人若是哪天心情不好,想要你的命了,你就该乖乖的伸出脖子,等着他们来拿!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凡人就要低人一等,凭什么凡人只能坐以待毙? 难道就为了活着吗?可这样的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这一刻,千刃所指,许泠川站在灵爆的最深处,狂风撕扯着他的身体,剧痛和失血让视野开始模糊发黑。但奇怪的是,极致的危险反而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所有的慌乱和恐惧。一种冰冷的、近乎诡异的清醒感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许泠川的命,是自己一步一步拼死挣来的,他的命不比任何人低贱! 可若是有人企图要他认命低头,那便索性用这条命,来换一身的傲骨吧—— 手中神兵嗡鸣,一股奇异的跃动,宛若心跳,恰与此刻的许泠川的心脉产生共振。那股熟悉的感觉随之而来,就如他们初逢,那股诡异的熟悉感——割破手掌,以血祭剑,成为剑主! 许泠川再没有犹豫,肉掌与剑刃相接的刹那,血色宏光暴涨!竟顷刻间支撑起防护灵罩,在万千冰箭袭来的瞬间,为他抵挡! 恐怖的能量剧烈爆炸,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罡风如同实质的怒涛,疯狂向四周席卷肆虐,刮得石铁松针叶如同暴雨般落下,坚硬的树干上赫然再添数道深刻的斩痕!灵压带起喧嚣废土直让整个砺剑台为之震颤摇晃,波动久久不歇! 光芒散尽。 许泠川倒在悬崖边缘,浑身浴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他却苦苦支撑,纵粉身碎骨,亦不愿再倒下。 这一幕让陈观雪的瞳孔急剧收缩,血丝密布,彻骨的仇恨中再次渗出些许不忍,甚至是微妙的钦佩。可胸腔中怨毒未歇,手中逐月嗡鸣,战意不解。第三剑,他也绝不会放弃!但若此最后一剑仍未能取对方性命,他也愿意信守承诺,认下这个徒弟。 饱含着复杂情绪的第三问随之而来。 “若行于黑夜间,但行光明事者,何解?” 所有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对于某些立场而言,出生即是原罪,像他,以半魔之躯被灭除。像许泠川,因天命之子的身份,被忌惮仇恨。若有选择,谁又愿再起兵戈?偏偏选无可选,宿命已定,便是再痛,也要义无反顾的往前走。 但这一问,对于今生年岁尚浅的许泠川来说,会否太过深刻晦涩? 不,不,少年的经历远比陈观雪想象中要多。 这一问对他而言,却又有别的解读——乱世之中,多少人为求活命,付出一切乃至生命。在上位者眼中,经常以看到他们这些卑贱的生命,为求苟活,互相撕咬搏杀,露出极致的丑态为乐。 这样残酷不公的境地,难道不是身处黑暗吗?而宁愿饿死也不愿杀害同胞的,不是在行光明之事吗?纵不乏有人嘲讽他软弱,没有血性,是世间最最痴傻之徒,又如何?! 这个问题看似最难,然而对许泠川来说,绝对有答案。 但彼时的许泠川已经知晓,陈观雪这三问恐怕根本不是来问自己的,而他现阶段给出的答案也不会是对方想要的,答错的后果万劫不复,但真正的答案只有陈观雪本人能给。 而他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君子论迹,但行好事之辈,自当力排众议,为其正名!” 这句话虽是虚弱至极的气音,但以修仙者的耳力,还是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这简直是最高标准的答案,陈观雪自当无从反驳,于是他追问道:“若对方是魔呢?” 魔? 许泠川的眼睛罕见浮现起茫然,因为对于凡人的他而言,对于魔物的理解,也只有在凡间偶尔路过茶楼的时候,听说书先生讲那么一嘴仙人除魔的故事。当然,在那样的故事框架里,魔就是坏的,你甚至不必询问魔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故事只要一落地,永远是仙魔对峙,不死不休。且仙绝对是正义的,无可争议。 但是,即便如此,他的回答依然适用,不是吗? “弟子仍是刚刚的回答,不做更改。” 陈观雪攥紧逐月的手指越发用力,然而越发用力却更显得他此刻的无力。因为对方的答案是对的,可这个正确的答案,前世的自己却没有等到。 不甘的怨恨让他拿起逐月剑,对准对手。可眼前少年浴血后却越发清亮坚定的眼眸,又让他在一瞬间恍惚—— 这样清正的目光,磊落无畏的做派,似乎曾经的自己也拥有过。 “呵...” 被巨大的讽刺与荒谬所笼罩的陈观雪竟发出了几声微妙而森寒的诡笑,他望着眼前的许泠川,他知晓此间人不是昨日旧恨,纵使再不甘,此刻的许泠川是无辜的,对于未来会发生的一切他几乎一无所知。 可说到底这份纯粹又能保持几时? 他不信,眼前这少年能永久坚守此刻初心! 危机,在陈观雪一瞬的犹疑之间,稍有凝固。 而尽管只有片刻的拖延,许泠川也要支撑不住了。毕竟只是凡人之躯,不具灵力,斩魔所需的消耗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也是致命的,可纵然为自己战至最后一刻也值了!至少死得其所。 他宁可自己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师尊,请出第三剑吧——” 此话一出,似乎立即将形势颠倒过来,换成了许泠川来催促对手。 可这第三剑当真要斩落吗? 片刻的犹疑在那寒如冰魄的眼眸中闪过,随即,又很快化为了坚定。 斩!此剑不斩,恨意何消? 但若要杀他何其简单,陈观雪一点胜利的感觉都没有,彷佛他这三剑收割了对方的性命,却永远无法抹灭对方的傲骨。 他又不蠢,作为受害者的他凭什么要用这三记杀招,来成全敌人的大义?! 不,他要这人活着,活着见证他陈观雪的胜利,也活着见证自己那可笑愚蠢的傲骨,会如何在一次次的现实磋磨中消失殆尽,与罪孽同流合污。到那时,他再杀他,他要许泠川死于无尽的黑暗与悔恨!否则,此怨何休!!! 想到这,陈观雪的身影缓缓动了,他抬步,提着剑走到了许泠川的跟前。对方虽已是强弩之末,额角的鲜血滚落,沁入眼眸,消解了他的清正之气,却在此刻,更添无畏的血性。 迎着这样一双眼睛,陈观雪手起剑落,在对方面如死灰的目光中,却只是利落的削去他一缕长发。 发丝未及触地,便被荒凉的风卷去了更远处,直到云海将其吞没,许泠川才半满拍,充满震撼的回神。 这样戏剧性的转折让此刻无端承受了一番折辱的许泠川彻底僵住,一瞬间,惊疑、惶惑、不安、警惕和些许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希冀隐没眸中。 可陈观雪只是站在那,目光居高临下,飞扬的袍角带起尘灰,衣带翩跹渺于云雾之间,那般持剑而立,谪仙之姿,如高悬之月,孤冷卓绝,不可攀也。 仿佛刚刚那场至死厮杀悄然无存,所有的恶意通通在对方接下来的话语中湮灭。 “恭喜你,通过了本君的考验。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师徒。但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这三问,算你勉强合格...”话锋一转,更添凌厉,“但有一日,辜负初心。本君也自当大义灭亲,清理门户!” 听听,多么合理的解释。 然而天大的喜讯兜头砸下,却更让许泠川深觉云里雾里,真会...这么简单? 自脏腑内传来的深刻疼痛,让因失血过多眼前一阵发黑的许泠川,头脑稍微清醒了那么一下,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世间岂可有白得的好处? 然而下一秒,一股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少年托起,驱散了他周身刺骨的寒意与剧痛。在这股力量的包裹下,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被珍视的错觉——仿佛眼前之人并非索命的阎罗,而是救世的仙尊。 有时候,长久严酷艰辛的日常没有磨灭人的意志,片刻的温柔才是真正蚀骨的毒药。 许泠川费力的睁开双眼,似乎仍企图从那双冷如寒冰的眼眸中探寻出一丝恶意。然而模糊的视线里,仿佛周遭的一切被迫蒙上了一层暧昧的柔光。 在他的视角中,陈观雪那冰魄般的眸子里分明满是殷切的期盼,那样专注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冰冷凌厉的人身上,只需片刻的冰雪消融,已是弥足珍贵。许泠川不知自己现在是疯了,还是陷入了幻觉,竟破天荒的从中解读出一丝温柔和缱绻。 此刻,纵然天边之月也愿为君倾颓,那般惊艳,亦那般致命。 “莫怪为师严苛,修仙之路困难重重,若不下此狠手焉能逼迫出你的真心和潜力?” 许泠川张了张嘴,好半晌哑然无声,可内心的挣扎丝毫不亚于方才的求生。 信?或不信? 强烈的求生本能告诫他此中有诈,可是那轻扶他起身的手是那样温柔有力。少年自小孤苦无依,漂泊不定,何曾有人如师尊这般对他殷殷期盼、谆谆教诲,更何况眼前人好比天上月,要月亮下凡沾染沉泥,何其不忍。 莫不是他许泠川真要对方求他才行? 不,不需要,惟愿片刻的倾斜便足矣。 “弟子...谨遵师命!” 终于,随着此话落定,似乎一切的苦难都没有白挨。能够得到师尊、乃至一位天下至强者的认可是何其幸运?许泠川笑着瘫倒在地,力竭昏死之前,本还欲再说些什么。 但此刻,已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各怀鬼胎 连下了一月有余的暴雪终于在昨夜显出疲态。次日清晨,当少宗主府邸的仙仆们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开始洒扫时,映入眼帘的已非往日的银装素裹,而是一片被冰壳包裹的死寂世界。 屋檐下挂满粗粝冰棱,庭中那口巨大的养鱼水缸冻得结结实实。天边悬着的那轮太阳,光芒惨白涣散,像一张久病之人的面孔,瞧不出半分暖意。 位于仙域极北之地的宗门,四季于此失去了意义,唯有苦寒亘古不变。仆从们低眉顺眼,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弄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就触怒了那位纵使风雪暂歇、但心情显然未佳的少宗主。 然则,这种压抑的安静,很快就被正殿内陡然拔高的呵斥声打破了。 殿外侍立的两个小仙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里头,怕是那位小祖宗又惹祸了... 莫清言握着毛笔,心不在焉地在宣纸上涂画,耳朵里灌满了师尊廖冰语近乎崩溃的咆哮和师兄莫清心急切的辩解。 “看看他!成何体统!开过年便要十二!为师在他这个年纪早已筑基成功!”廖冰语的声音因怒极而尖利,隐隐还带着一丝昨夜未散的酒气,“三岁入仙门,五岁才勉勉强强引灵入体!如今呢?炼气六层卡了整整一年!说出去本真人的脸面都要被他丢尽了!” 莫清心垂首,一连声地劝:“师尊息怒,清言他…他年岁尚小,心性未定,弟子日后定加倍督促……” “督促?你就是这般督促的?”廖冰语怒火更炽,几步跨过去,一把抽走莫清言手下那张所谓的“默写”,待看清上面画着一只伸脖瞪眼的大王八时,他额角青筋猛地一跳。 “这、就是你要默写的《惠灵心经》?!”他三两下将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莫清言脸上。 纸团滚落,莫清言也来了脾气,梗着脖子不服:“这心经晦涩难懂,我才学了多久?怎么可能默写得出来!” 一旁的莫清心急得眼角直抽,拼命使眼色。 “本宗入门心法,统共不到八千字!你背了五年!便是凡间蒙童,也该滚瓜烂熟了!”廖冰语指尖几乎戳到莫清言鼻子上,“莫清心!你就是这么惯着他?还学会顶嘴了?!” 师尊因盛怒而扭曲的面容让莫清言后知后觉地怕了,眼圈一红,泪珠滚了下来,他似是想到什么,忽然带着哭腔大声控诉,话语却精准地戳向廖冰语的痛处:“师尊欺负人!明明是自己之前在宗门大殿受了气,心里不痛快,回来就拿我撒火!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话一出,莫清心脸色“唰”地惨白如纸。廖冰语的眼神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先前那点因怒气而生的鲜活顷刻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狰狞的平静。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轻声道:“好,好得很。莫清心,去,请我的鞭子来。” 莫清心骇得声音发颤:“师尊!清言他年幼无知,胡言乱语……” “拿、来。”廖冰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莫清言吓得彻底噤声,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呜咽。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阵沉重而急促的钟鸣骤然从远处的宗门大殿方向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穿透风雪,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殿内三人皆是一怔。 廖冰语蹙眉,眼中的暴怒被疑惑取代。这钟声非同寻常,并非日常议事或庆典的节奏,倒像是……紧急召集合权高层的信号? 未及他细想,一个仙仆已踉跄着跑至殿门外,声音急促甚至带着惊慌:“主子!掌门、掌门他们回来了!此刻正在宗门大殿,命您即刻前去!” 所有怒火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压了下去。廖冰语面色一变,也顾不得再教训徒弟,只阴沉地扫了两人一眼:“在此好好反省!”语罢,即刻拂袖转身,甚至来不及更衣,只迅速用清尘诀祛了周身酒气,便匆匆踏出殿门,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主峰疾驰而去。 然而,他扑了个空。宗门大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几名值守弟子,告知掌门已移步侧殿议事堂。 廖冰语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愈发沉重,只得硬着头皮转向议事堂。 推开沉重的堂门,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堂内坐着的,正是风尘仆仆却面沉如水的父亲廖肃云,以及垂手侍立一旁、看似恭谨的义弟廖冰狸,还有几位显然是掌门心腹的长老。 廖冰语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上前见礼—— “哗啦!” 一盏滚烫的灵茶连茶带水,兜头盖脸地泼了他一身! 突如其来的烫意和羞辱让廖冰语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分不清是茶水的热度还是羞愤。 “废物!” 廖肃云猛地一拍茶几,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饱含怒意,“宗门里那些精锐弟子都去了何处?!为何本座归来,只见各峰空虚,连个像样接驾的人都凑不齐?!” 廖冰语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砸懵了,下意识地跪倒在地,慌忙答道:“回、回父亲,近日寒穹山深处有新秘境现世,几位长老商议后,已派遣大部分得力弟子前往探查寻宝,以期……” 他话未说完,廖肃云的怒火仿佛找到了真正的突破口,瞬间爆燃起来,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咆哮:“秘境?!你还有脸提秘境?!” “是你去信告知本座,说发现一处高阶秘境,可暂时抚顺人心。此事本该极其隐秘,如何会叫一个久闭关中之人得知?莫不是你昏了头!本意只让你借机假意接近他,徐徐图之,岂料你竟蠢笨地将这样天大的好处都拱手让与了他陈观雪,去讨这个巧?!” 父亲他们刚刚回来,这些事怎么会传的这么快! 廖冰语心下骇然,却用眼角的余光迅速将议事堂里的人扫了一遍,直看到那同样跪在下手,此刻正抖抖索索小心翼翼瞅着自己的一名内门弟子... 廖冰狸的人! 他眼中阴狠一闪而过,面上却着急忙慌的辩解道:“父亲明鉴!孩儿绝无此意!此事蹊跷,孩儿也……” 话到嘴边,却又猛地噎住——不行,不能将陈观雪如今待自己如何冷淡、关系如何恶化之事和盘托出,若父亲知晓自己不仅未能笼络住陈观雪,反而彻底失了这条线,那在与廖冰狸的较量中,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地位岂不是……他喉头滚动,将后半截话死死咽了回去,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说啊!”掌门见他语塞,当下更是气急,“说不出,便是默认了?!” 殿内空气紧绷欲裂。就在此时,一旁沉默许久的廖冰狸却忽然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声音平和地开口:“父亲息怒。陈观雪此人修为深不可测,行事实在诡谲难料。况且是高阶秘境出世,纵有封印,灵气波动也难保万全。或许……或许真是他甫一出关便察觉了呢?兄长与我家同心,断不至于行此资敌之事。” 这番话看似在为他开脱,可廖冰语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这不是轻飘飘地就将“资敌”二字给扣到他的头上了吗?! 廖冰语伏在地上,指甲几乎掐断。 廖肃云的目光在两个儿子之间扫了一个来回,却是冷哼了一声,将廖冰语叫起。仿佛胸中的怒火还真对方这句话给安抚到了。 “谢父亲。” 他低声道谢,站起身时,目光飞快地掠过廖冰狸——对方却垂着头神色恭谨,看不出丝毫异样。这让廖冰语心头那股邪火烧的更旺了! 像是看不出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廖肃云在大殿中缓缓踱步,眉宇间忧色更重,“如此一来,他陈观雪在宗门内的声望更甚...长此以往,恐非宗门之福啊。” 嘴里倒是光伟正的拿着宗门说事,实际上不就是在忌惮那人功高盖主吗!? 廖冰语低着头,装聋作哑。 在旁的廖冰狸却忽然上前一步,眸中掠过一丝与其温吞外表毫不相符的狠辣,声音却依旧平稳道:“既如此,何不伺机将其除掉,以绝后患!?” 此话一出,殿内霎时间针落可闻。几个垂手侍立的心腹连呼吸都屏住了。 廖冰语也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平日里总是沉稳到甚至有几分木讷的弟弟,跟着又迅速把目光转向上首的父亲。而掌门亦是脚步一顿,微微眯起的双目中,复杂幽深,诡谲莫测。 廖肃云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深深凝望了眼自己的两个儿子,捋着胡须,又是一番权衡思量。 少顷,他才缓缓摇头,开口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声音沉滞:“不妥。一则,无人是他对手。二则,大战方歇,宗门元气未复,正值用人之际,岂能自断臂膀?” 廖冰狸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探究:“据探子报,陈观雪此次冲击境界失败,气息似有虚弱。况且,如今斩魔亦不在其手。若无神兵相助,他的实力——大打折扣吧?”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转向廖冰语。 后者头皮一紧,匆忙跟上道:“儿子只知道他本命剑易主,绝非小事...至于他自身实力嘛——” 廖冰语在心底冷哼,陈观雪有多可怕,在场中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贸然行动,无异于直接送死。待他添上一把火,叫这廖冰狸有去无回! 心思电转之间不过瞬息,他很快接着道:“其实力好像确实削弱了不少!那日大殿之上,虽气势迫人,但细观之下,似有强撑之嫌。” “哦?”廖冰狸眼中精光一闪,趁热打铁道,“若果真如此,岂非天赐良机?父亲!做决断吧!” 此话又急又快,廖肃云面上的神色也是几经变换,眼中满是利弊算计。 第15章 第十五章:梳经理脉 “不可。”他终是拒绝了这个提议,“若他伤势是假,或另有底牌,我等贸然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反招灭顶之灾!再者,他在宗门内声望正盛,无端出事,必引人心动荡,难以收拾!” “父亲....”廖冰狸还要再说,却被对方一抬手挡了回去。 看见自己的政敌吃瘪,廖冰语岂会不开心?但到底是在外头,他还是隐忍着,强压下狂跳的心,说出自己思虑已久的方案:“依孩儿之见,不若明面上先行绥靖之策,姑息纵容,甚至将其捧得更高。待其志得意满,必有行差踏错之时。届时我们再寻其错处,先毁其名,再借机徐徐图之,削弱其势,方为上策。” 廖肃云听完,眼中权衡之色渐消,缓缓颔首:“嗯……此言,方为老成谋国之道。就照你的办!” “是,父亲!” “父亲——”一旁的廖冰狸却再次截住话头,他并未再争辩,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玉骨瓷盒,双手奉上。 盒盖开启的刹那,一股清灵温润之气弥漫,令堂内众人精神为之一爽。 昂贵的天丝堆起一枚龙眼大小、圆润无瑕、光华内蕴的宝珠,这正是解厄兽内丹。 那廖冰狸语气诚恳:“父亲与兄长既已决议,弟自当遵从。此物乃弟在南疆无尽海边缘历尽艰辛所得的解厄兽内丹。此丹能抑制心魔,温养神识,珍稀无比。既不宜动武,兄长或可借此宝丹,前往寒穹山探视一番,一则聊表关切,全同门之谊;二则……也可探探,那位仙君状态——真无恙,还是强弩之末,一看便知!” 廖冰语人都傻了,下意识便想推拒这烫手山芋。 然而廖肃云却已发话:“冰狸所言有理。冰语,你与观雪素来亲近,此事由你去办,最是合适。这份人情,也合该由你去送。” 一句话堵得廖冰语无话可说,当即也只能勉强挂起笑容,领命致谢道:“孩儿领命。也...多谢义弟好意,兄长我便借花献佛了。” ………… 天霖峰,灵泉雪洞内,两三盏孤烛摇曳,将暖光吝啬地泼洒在氤氲的寒雾上,映得四壁幽深,光影幢幢。 陈观雪指节叩动机关,灵泉中心无声升起一座“静心莲台”。他广袖一拂,将那浑身血污、昏死过去的少年掷于台上——这本是他清修之地,如今却染了此生最厌之人的秽气。 他蹙紧眉头,接连几道清尘诀打下,近乎粗暴地涤去许泠川身上的血污,仿佛这样就能一并抹去此人存在的痕迹。鼻尖萦绕的血腥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灵泉本身的冷冽,这让他紧绷的神色稍缓。 真是造化弄人。先前他千方百计要取其性命时,这小子命硬得像块硌脚的顽石,怎么都碾不碎。如今他改了主意,要留着他见证自己的胜利,对方反倒一副奄奄一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真是……碍眼至极。 陈观雪唇边牵起一丝讥诮的冷笑——若论起玩弄人心,谁又是天道的对手? 他扬手,将珍稀的药粉毫不吝惜地撒入池水,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挥霍的漠然。湿透的外袍被扯下丢弃,他于许泠川对面盘坐,指尖逼出一缕极寒灵气,迅疾如电,重重击打在少年几处大穴! “想死?没那么容易。”他声音低沉,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落在本君手里,你的命,便由不得你!亦由不得天!” 灵力奔涌,至寒之气催发药性,池水竟咕嘟作响,蒸腾起苦甜交织的浓雾,将莲台层层笼罩。然而那台上的凡人之躯显然承受不住这般激烈的疗法,猛地一阵呛咳,呕出一大口黑瘀的稠血,气息瞬间更弱了几分! 陈观雪面无表情的脸上竟倏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胸膛微微起伏,振出一口压抑的浊气。他眸色晦暗地盯着那再次濒死的少年,心头那股被天道戏耍的无力感与暴戾几乎要破膛而出——连救个人都要与他作对?! 他还就不信了,自己岂会连一个凡人的命都攥不住! 想到这,陈观雪神色微妙,挥手便撕开了少年残破的衣物,意图直接疏导经脉。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动作猛地一滞—— 那瘦削的身躯上,新旧伤疤层层叠叠,纵横交错,像无数条蜈蚣狰狞地匍匐在苍白的皮肤上。那绝非普通磕碰,分明是带着倒刺的刑具反复抽打、剐去皮肉才能留下的永久印记。这是何其阴毒的手段,竟作用在一个瘦弱稚子的身上? 洞内烛火似乎也惊得一跳。 刹那间,一股极其复杂晦暗的情绪猛地攫住了陈观雪。 那绝不合时宜的、微弱的怜悯,如毒刺般扎在他的心头。又来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感觉! 陈观雪有时候真是搞不懂自己,也不知前世所受的教条和规训,究竟要在他的血肉中扎根到几时。这无端叫人烦躁的情绪,好比额前碍眼的碎发,捋不顺,抹不平。归根究底,他只能再次暴怒的怨怪那个手段了得的老天爷! 都怪这阴一阵、阳一阵的老东西! 使出这种下作手段,让他看到这个——前世将自己踩在脚下,枭首示众、夺走一切的天命之子,如今竟是这样一副任人践踏、可怜至极的模样? 莫不是还妄图用这具破烂不堪的身体,那些所谓陈年旧伤,来博取他这个夙世仇敌的同情,来模糊那段血海深仇吧? 是不是还想来告诉他,你看,这也不过是个受苦之人,你的仇恨是否显得可笑? 呵,陈观雪差点冷笑出声。 休想! 前世那双幽深狠戾、沁着血色的眼睛蓦地穿透时光,狠狠撞入脑海——那才是他熟悉的许泠川!嚣张、强大、阴狠、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卑鄙下作! 一个加害者,在这里跟他装什么无辜可怜?!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喉间溢出,陈观雪眼中所有微澜瞬间冻结,只剩下更深的冰寒与讥讽。 他指下灵力骤然变得凌厉,如冰锥般狠狠刺入许泠川的经脉,强势地疏通、修复,动作毫无温情,只有一种近乎惩戒的冷酷。 少年眉心深蹙,痛极了却只发的出一声轻哼,宛若濒死的野猫。 “这点磨难就受不住了?”他低声自语,嗓音低沉而危险,仿佛毒蛇吐信,“比起你将来要做的事,比起本君所承受的……这算什么?” “好好活着,”他指尖掠过一道险些致命的旧疤,灵力灌注,带来愈合前的剧痛,“你的命,连同你欠下的债,本君……会亲自一笔一笔,慢慢算清。” 寒冽的灵光在他指尖流转,看似疗愈,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霸道与侵入感。这个过程漫长而煎熬,不仅是对许泠川,更是对陈观雪自己。 他仿佛在亲手修补一件即将被自己彻底打碎的珍宝,每一分力量的注入,都伴随着前世记忆的撕扯——许泠川的狠辣、廖冰语的背叛、自身的凄惨结局……与眼前这具脆弱身躯不断交织、冲突。 一种耻辱般的焦躁在空气中无声燃烧。他厌烦这种不受控的拉扯,厌烦天道将他与仇敌如此可笑地捆绑。 所幸昏昧的光线巧妙地掩去了他眉间最深的挣扎。此刻,在这雪山幽洞之中,只有愤怒被允许显现。也只能有愤怒..... 不知过了多久,药雾渐散,莲台重现。 许泠川依旧昏迷,但呼吸已然平稳许多,只是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仍在承受痛苦。 陈观雪收回手,静静凝视片刻,眼底情绪如深渊潜流,最终尽数归于一片沉寂的冰冷。 他抬手,一件干净的弟子袍落在少年身上,遮盖住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好好睡吧,”他起身,声音轻得像叹息,内容却冷得彻骨,“等你醒来,游戏才真正开始。” 烛火将他离去的身影拉得颀长,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孤绝而料峭。 洞府内,只余灵泉潺潺,以及莲台上少年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 只是,就在陈观雪身影几乎要没入内室黑暗的同时,一道微不可察的灵力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轻轻触动了天霖峰外围的结界。 静立内室的陈观雪倏然睁眼,铅灰色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了然与讥诮。比他预想的,来得还要快些。 他指尖微动,身前水镜涟漪荡开,映出山下景象—— 站在寒穹山界碑之外的雪地里,廖冰语怨念的捧着手中的玉骨瓷盒,脚下不自觉地在雪中碾转,留下杂乱的圆痕。眼神晦暗不明,仿佛掌心里那轻飘飘的精巧物件,此刻比万钧山岳更重。 一回想起父亲那句“此事由你去办,最是合适”,以及廖冰狸那看似诚恳实则暗藏机锋的眼神,他几乎要冷笑出声。 借花献佛?好一个借花献佛! 且不说廖冰狸怎会如此好心?便说这解厄丹何等珍贵,他不留着自己享用,竟舍得拿出来让别人去做人情?这对他有何好处? 哼,无非是想在父亲面前彰显他的识大体、顾大局,反衬出自己的犹豫无能!甚至……这内丹是真是假,有无问题,都未可知。若陈观雪服下出了什么事,这滔天的罪名,还不是要落在他廖冰语的头上! 倒是这招一石二鸟,既讨好了父亲,又将这致命的风险全推给了自己! 每每想到这里,廖冰语都恨不得将手里的小盒直接摔将出去!好在,恨则恨矣,理智犹存,他知道接下来: 进,或许是龙潭虎穴,是廖冰狸精心布置的陷阱。 退,则必然触怒父亲,坐实自己的“无能”。 风雪刮过他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最终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整了整衣袍,迈步踏上了通往那云雾缭绕、拒人千里之外的峰顶的、冰冷孤寂的石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五章:梳经理脉 第16章 第十六章:请君入瓮 水镜前,陈观雪看着那道犹疑却又不得不前行的身影,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弧度。 鱼儿,正循着那一点名为“关切”的饵料,忐忑却坚定地,游向早已张开的网。 他伸手招来一只传音纸鹤,语气刻意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与焦躁:“谷扬天,本君的药要延误到几时?!听闻你座下有一位名叫苏陵游的亲传,于经络调理颇有心得,让他来即可!”纸鹤化作流光遁去,这通恰到好处的迁怒,是唱给即将入瓮之客的开场白。 随后细致的整理衣襟,显示出一份远超寻常的严苛,势必一丝不苟,这才缓步向外走去。步伐较平日稍慢半分,周身流转的灵气也刻意收敛得略显沉滞。 当廖冰语迈入待客居之时,居所内茶香浓郁,炉火正沸。 陈观雪静坐上首,眼眸低垂。晨冬曦光顺着竹帘流泻室内,落在他冷白的肌肤上,竟显示出一种朦胧的美感,有如寒山翠微,既疏离,又易碎,如此冷暖交融,复杂矛盾的气质,杂糅出一股致命的吸引力。他周身雪袍裹覆,严密端正,更无声增添了几分禁忌之感。 廖冰语眸中的惊艳久久不歇,尽管二人已非初见,但那种特殊微妙的悸动,还是让人脸红心跳。只是怀中冰冷的玉骨瓷盒正隔着衣料提醒他,此次前来别有所图,更何况此前在宗门大殿吃的闷亏也足够让人郁卒。 老实讲,因为他的别有所图,故而此次陈观雪突然翻脸,虽不知缘由,廖冰语心里也直打鼓。 带着几分心虚和疑惑,他上前行礼道:“几日不见,师兄可安好?” 陈观雪并未抬眼,只是执壶,为自己缓缓斟了一杯热茶。他声音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懒得掩饰的逐客之意:“无事便退下。” 廖冰语的眼睛不自觉黏在那截皓白的手腕上,结果便发现,对方在放下茶壶时竟显出一丝极微弱的、近乎力竭后的轻颤,仿佛连这点动作都耗费了气力。 咦——? 廖冰语心头一跳,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但他反应极快,忙做出伤心欲绝的样子,边小心翼翼的靠近,边不依不饶的控诉道:“师兄对我何时竟变得这般冷淡?纵不顾同袍之谊,总也是师兄弟,冰语若有过错,师兄直言便是,何至如此厌弃!” 陈观雪微微侧开头,冷漠依旧,置若罔闻。廖冰语却干脆把心一横,迅速上前,伸手欲抓对方手腕——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更有一股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血气与药味纠缠着渗入鼻尖! 这是…… 廖冰语眼中的疑惑尚未成型,陈观雪便猛地抽回手,广袖拂过,带起一阵微弱的灵风,将廖冰语推得一个踉跄。 “放肆!” 随着此话落的,还有迅速收回袖中的手臂,但廖冰语已瞥见其上一闪而过的霜色痕迹。而且更让他震惊的是,对方推开他的力道虽大,却并无真正威压。这番“柔性”的做派,与那张脸上明显的震怒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只见陈观雪霍然抬头,脸上是因怒意而泛起的薄红,眼尾洇开一抹异色,呼吸似乎都急促了几分:“滚出去!” 廖冰语跌坐于地,面上闪过几分被羞辱的难堪,可心中的惊诧已然掀起汹涌的波澜。 不,这不对,那人的反应太大,也太急了,反而露了痕迹。寒气、药味、虚弱的反抗、失控的情绪……这绝非平时的陈观雪! 莫非真是旧伤复发,乃至寒毒侵体? “师兄既不愿见,冰语告退便是。” 廖冰语强撑着起身,面色难看,仿佛伤了自尊,就连语气也软了下来。可实际上,那双探究的眼睛此刻死死的盯着陈观雪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再细微的动作,也被他尽收眼底。 尤其是对方那刻意整理过的着装,状态如此不好,还把自己打理的一丝不苟,拒客养病倒也罢了,把他放进来,还要做出一派悠然煎茶的做派。何解?他那般强大的人需要装吗? 除非是不可言明的病症,除非是…… 不行,还不能就此下论断,待他再多试探一番! 想着,廖冰语终于从怀中取出那玉骨瓷盒,动作略显迟疑地打开盒盖。顿时,一股清灵温润之气逸散开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沉闷。 可就在盒盖打开的瞬间,廖冰语分明瞧见!那人垂下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视线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极快地扫过那内丹,旋即又强迫般地自行移开,落在沸腾的茶壶上。只是那原本平稳搁在膝上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于无意间窥破了主人的心事。 像陈观雪这样的人一辈子也没撒过几次谎吧,他尚且不知自己精密的伪装,在廖冰语看来是如此的“拙劣”。也不知一个人在拼命掩饰的时候,越是维持那股紧绷的沉默,就越是掩盖不了他深层的渴望和焦灼。 到此,廖冰语勾唇一笑,心下豁然开朗。 只见他再次走上前来,捧着瓷盒,语气变得笃定而充满诱惑:“师兄可识得此物?此乃解厄兽内丹,于疗伤破厄有奇效。冰语特寻来献给师兄,只盼……” 陈观雪依旧“不为所动”,甚至刻意蹙了蹙眉,显露出不耐。然而,他那放在茶台上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极轻地开始敲击桌面——这是他思考或紧张时,连自己都未必全然察觉的小习惯。但他知道,廖冰语一定认得这个信号。 果然,对方见状笑容更深了——看吧,无论再如何掩饰,身体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师兄他,急需此物,却又放不下姿态。 “只盼我二人能摒弃前嫌,重修旧好。”廖冰语说出最后一句,语气诚恳,目光却紧紧锁住陈观雪,等待着他预料之中的松动。 却丝毫不知,此刻他引诱的对象,也正暗中冷眼看着他那自以为把握全局的表演。也不知此刻,究竟是谁“咬”上了谁的“钩”呢? 陈观雪内心讥诮,面上却故意地、偏不如那个人的愿。 只见他狠狠的一挥袖子,直接背过身去,声音隐隐有压抑的怒火,冰冷的斥责道:“本君说了,送客。少宗主若再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语罢,也不再理会身后的廖冰语,步履匆匆离去。只在转角处才用余光克制而迅速的往那边扫了一眼,这一眼,如此幽微、叫人一时难以察觉。 廖冰语唇边残余的笑容已经彻底僵住,到此,他才深觉自己被人给耍了! 廖冰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抹刚刚浮现的、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得意,还未来得及完全绽开,便僵硬地碎裂在脸上。他伸出的手还捧着那珍贵的瓷盒,悬在半空,进退不得,显得无比可笑。一股巨大的难堪和被人戏耍的羞辱感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耳根通红。他预想中的松动、妥协、甚至感激涕零全未发生,等来的竟是比之前更不留情面的驱赶!陈观雪那决绝的背影,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揣着那盒此刻显得无比晦气的内丹,廖冰语脸色铁青,全然没了来时的志得意满,只余下满腔的羞愤与疑窦,耸眉耷眼地开始往回走。此刻,他那份被人彻底无视并拒之千里的心情,比被人当众打脸还要耻辱难堪。 他心绪烦乱地召唤出本命飞剑,踏上去就要匆匆离去,仿佛要尽快逃离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地方。谁知就在此时,竟叫他在寒琼山脚下瞥见一抹绝不该此时出现在此地的熟悉身影——回春谷主的大徒弟,苏陵游。 回春谷的人?而且还是谷主亲传?怎么会在这个时辰鬼鬼祟祟出现在陈观雪的地界? 廖冰语心头那点不甘和疑虑瞬间压过了羞愤,他立刻收敛气息,悄然隐在一旁,干脆也不急着走了,就那么死死看着苏陵游神色匆匆、甚至带着几分凝重地进了陈观雪的居所。 这一待,便是漫长的四五个时辰,直到日头西沉,暮色四合,苏陵游才一脸倦容、步履略显虚浮地从里面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下意识地揉着手腕,似是极度疲惫。 廖冰语看准时机,忙过去把人拦住。刚一接近,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味,强烈地混着苦涩的药香,便扑面而来,几乎呛得人皱眉。 苏陵游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遇见他,惊得浑身一颤,慌忙行礼,一张白净的面皮竟在看到廖冰语时,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末了,才声如蚊蝇般地挤出一句:“少宗主..安好...” 可廖冰语此刻所有心思都在验证自己的猜想,顾不上深究对方那点不自然,所有注意力都被那不同寻常的血腥药气吸引,他压低声线,语气急切且带着诱导性地试探:“你怎会在此?……他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这个问题像是出乎苏陵游的意料,只见他茫然地抓了抓头发,眼中有一丝明显的迟疑与挣扎,但在廖冰语愈发锐利逼人的目光注视下,最终像是扛不住压力般,妥协答道:“仙君指名要弟子前来,那个人……他经脉严重於堵,灵气运行滞涩不畅,恐、恐有寒毒剧烈发作的征兆,仙君命我这几日都来施针送药,恐怕又要耗费不少灵石资材了。” “果然如此!竟严重至此!”廖冰语闻言,心中郁积的闷气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乃至带着几分隐秘兴奋的激动!果然,自己的感觉怎么会出错呢!所有反常都有了解释!连回春谷亲传都出动,耗费数个时辰,可见情况之棘手!哼,想不到陈观雪病重至此还如此强撑,竟然这般欲擒故纵、云山雾罩地打哑谜,害他好一顿琢磨,险些真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终于是抓住他的狐狸尾巴了! 廖冰语心中大定,脸上却不显,反而做出凝重关切状,顺手塞给苏陵游一袋子灵石,并立刻压低了隐隐带着几分威胁般地叮嘱道:“此事关乎……他的安危,不得对外透露半分!本真人现在要你以心魔起誓!若有违誓言,便心魔缠身,修为终生无法寸进!” 苏陵游面色发白,害怕地发完誓,接过灵石的手都有些抖。廖冰语这才心满意足,再无怀疑,踩上飞剑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望着他毫不留恋远去的背影,苏陵游站在原地,脸上的惧意和羞赧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片复杂的落寞。他低声喃喃,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仙君……果然是少宗主最在乎的人啊。就连人家弟子的伤势病情,也要亲自这般迂回打探……唉,醒醒吧苏陵游,你这辈子,怕是都没办法入少主的眼咯……” 他下意识地擦了擦手上沾染的、为许泠川处理伤口时留下的些许血迹,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夜色之中。 各位老板们国庆快乐呀!![三花猫头]祝大家假期吃好,喝好,玩好,路路畅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十六章:请君入瓮 第17章 第十七章:惊鸿照影 天霖雪洞处,灵泉莲台间。许泠川躺在莲台之上,周身要穴扎满银针。苦甜交织的药烟,正化作缕缕灰线,透过银针缓缓渗入他破损的经脉,艰难地修复着重伤的躯体。 此刻,他的意识正在生与死的边缘剧烈挣扎,仿佛被投入狂暴的涡流。神魂像一片脆弱的叶子,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撕扯、拉伸、扭曲,几欲崩散开来。天旋地转间,万物失形,五感尽失,方位全无。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彻底瓦解之时,那股蛮横的力量却倏然消失。 强烈的眩晕感迟迟不退,整个人像是被厚厚的棉絮包裹,模糊不清。周围嘈杂鼎沸的人声像是从深水之下传来,嗡嗡作响,听不真切,只能捕捉到几个尖锐兴奋的词语碎片,反复冲击着他的耳膜: “……外门弟子……不要命了!挑战叶疾风……生死状!!” “哪个叶疾风?……十岁筑基…太阿剑……打遍同级无敌手那个?!” “快走!擂台快开始了!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那是一场如此轰动的挑战,不仅因为叶疾风的天才之名,更因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外门弟子竟敢签下生死状挑战他,这无异于自寻死路,勾起了所有人看热闹乃至看血腥的猎奇心理。 许泠川被这股汹涌的、充满戾气的兴奋潮水裹挟着。他努力地辨识方向,像个醉汉般跌跌撞撞,本能地追随着那些模糊的人声和身影向前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溺毙般的眩晕感终于潮水般退去。 而眼前的景象骤然清晰—— 人! 密密麻麻的人! 他已被挤在一个巨大演武场的边缘,周围是摩肩接踵、情绪亢奋到近乎癫狂的人群。汗味、尘土味、还有一种冰冷的金属锈蚀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他被挤在中间,动弹不得,只能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随着人潮的呐喊推搡而摇晃。 擂台之上,一白一灰两道身影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疯狂碰撞、交错、分离! 剑光如匹练,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金铁交鸣的爆响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 “叶师兄!杀了他!” “用那招!快用你的‘惊鸿’绝技啊!” “废了他!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周围的嘶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人们面目狰狞,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仿佛台上进行的不是一场比试,而是一场亟待见血的献祭。 “轰——!!!” 一声巨响,连有高级阵法加固的擂台竟也承受不住两人对撞的恐怖力量,青石板寸寸碎裂,炸开无数齑粉!天地间的灵元变得狂暴紊乱,擂台正上方的天空竟莫名汇聚起浓重的乌云,闷雷滚滚,电蛇隐现,仿佛有天劫即将被引动! 一道失控的、凝练至极的剑气余波猛地扫出擂台界限,如同死神的镰刀,悍然劈在许泠川身前不足一寸的地面上! “咔嚓——!” 坚硬的青石地面被瞬间切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狰狞沟壑,逸散的锋锐之气刮得许泠川脸颊生疼。 人群骇然惊叫着退开,瞬间空出一片地带。 许泠川的视线,于此豁然开朗。 也于此,骤然凝固。 他清晰地看到,擂台中央,那名身着破烂灰袍的弟子背对着他,浑身浴血。其腰腹侧方,一道可怕的撕裂伤几乎洞穿了他的身体,鲜血正汩汩涌出,将他下半身的衣袍染成暗红。 他的对面,那位天之骄子叶疾风同样狼狈不堪。发冠早已被打落,长发散乱,嘴角破裂淤青,而他最致命的伤口在脖颈——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正被他用手死死捂住,但鲜血依旧不断从他指缝中渗出,将他半边上好的白衣彻底浸透。他眼神阴鸷狠厉,胸膛因暴怒和剧痛而剧烈起伏,显然从未想过自己会被逼至如此境地。 叶疾风猛地从乾坤袋中抓出一把流光溢彩的灵丹,看也不看便奢侈地尽数吞下。磅礴药力化开,他脖颈处的可怕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蠕动愈合。而他对面那灰袍弟子,依旧只是沉默地站着,身无长物,除了手中那柄仍在嗡鸣的低阶铁剑,他一无所有。 杀意森然,灵压磅礴的剑道天才。 与身负重伤、孤立无援、没有任何补给的无名弟子。 高下立判,胜负似乎已分。几乎所有观众都认定,那灰袍人只是在拖延自己死亡的时间。 叶疾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伤势和翻涌的气血,重新抬起他那柄光华璀璨的太阿剑。剑尖遥指,姿态依旧带着骨子里的倨傲。 “你的灵力早已枯竭,筋骨俱损,再负隅顽抗,毫无意义。”他声音冰冷,带着施舍般的残忍,“现在认输跪下,我可赏你一具全尸。” 啧,何其嚣张。他在捍卫着的,是自己不容玷污的无敌神话。 一片死寂的喧嚣中,那灰袍弟子忽然动了。 他抬起手,用染血的袖口,极其缓慢地擦去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即便力竭至此,即便身处绝境,当他抬起头时,那双透过凌乱发丝望向对手的眼睛里,燃烧着的却是丝毫不减的、近乎疯狂的凶狠战意! “教你件事……”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像钝刀磨过石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坚定。 “第二名……” 他手中的铁剑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剑身之上,竟自行崩裂出细密的裂纹。与此同时,他周身残存的、乃至透支生命本源换来的最后一丝灵力轰然爆发!暴烈的罡风凭空卷起,引动四周元素激荡、碰撞,发出噼啪作响的电火花,那力量是如此狂野,几欲让周遭的空间都发生扭曲! 他这是……要自毁丹田!崩断一身经脉!以此换取最后一击的力量! “是永远……不会被任何人记住的!” “你争名——” 他嘶吼着,声带仿佛都已撕裂。 “我争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不再是人类的吼声,那是穷途末路之兽的悲鸣,是灵魂不甘被命运碾碎时迸发出的最凄厉、也是最炽烈的呐喊! 剑出! 那一剑的光芒,仿佛将天地间的光暗都强行撕扯开来,悍然劈过苍穹!瞬间爆发出的炽烈光芒吞噬了一切视线,紧随其后的便是排山倒海、毁灭一切的灵能冲击波! 待那足以灼伤视网膜的强光与恐怖的灵爆渐渐平息…… 所有人,包括许泠川,都僵立在原地,瞳孔剧震,失去了所有声音。 只见原本就已破碎的擂台中央,被一道寸许宽、却深不见底、蔓延足足十里的恐怖沟壑彻底贯穿!裂痕边缘,青石熔化,发出滋滋声响,残留的剑气依旧嘶鸣不休,散发着灭绝性的气息。 “噗……” 死寂之中,叶疾风猛地喷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他那柄光华万丈的太阿剑,此刻正黯淡无光地斜插在远处地上,剑身哀鸣。而他本人,再也支撑不住,眼神涣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血泊之中,再无动静。 天地间,万籁俱寂。 唯有那持剑而立的灰色身影,如同烧焦的旗帜,虽残破不堪,却依旧固执地挺立在废墟之上。 许泠川的视线被那抹身影死死攫住,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呼吸停滞。胸腔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激荡情绪在疯狂冲撞、灼烧——那不是怜悯,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震撼,一种对绝对力量与不屈意志的纯粹惊艳!那道身影,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在他懵懂的心魂上,烙下了永不磨灭的、炽热而疼痛的刻痕。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向前,想要靠近那片废墟,想要看清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然而,就在他意念微动的刹那,眼前的景象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攫住,猛地向后拉远! 废墟、沟壑、以及那道灰色身影,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了一层汹涌的湍流,急速消退。 不!不能就这样结束! 一股极度的不甘和急切猛地攥紧了许泠川的心脏,超越理智的呐喊冲口而出: “你是谁?!” “不——!不要走!!” 迷蒙的远方,那残破的灰色身影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就在他即将转却未转的瞬息之间,整个梦境世界如同被打碎的镜面,“喀嚓”一声轻响,骤然崩裂成无数碎片,随即彻底湮灭于无尽的黑暗。 “不、不要……” 哀求的呓语逸出唇边,许泠川猛地睁开双眼! 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汪冰冷彻骨、毫无情绪的铅灰色寒潭之中——那是陈观雪正在看他的眼睛。 这毫无预兆的近距离对视,吓得许泠川魂飞魄散,身体下意识猛地一弹,险些从高高的莲台上直接翻坠下去! 一股冰凉却稳健的灵力瞬间托住了他,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回原处。 陈观雪蹙眉看着眼前这小徒弟一惊一乍、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收回目光,复又闭目凝神,只冷冷掷下两个字: “聒噪。” 语罢,他便再度沉入冰冷的寂静,仿佛方才一切从未发生。 徒留许泠川僵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身下是冰冷的莲台,周围是氤氲着药香的灵泉雪洞。 刚才那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胸腔中那澎湃激荡、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战栗与灼热,却如此真实,沉甸甸地压迫着他的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他控制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梦中的情景,回想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回想那决绝、疯狂、却又璀璨震撼到足以劈开命运枷锁的身影。 最终,所有激荡都归于一个灼热的疑问:那灰袍弟子,究竟是谁? 许泠川不禁想起自己初来仙域时,也做过几个光怪陆离的梦。彼时只觉得荒诞不经,远超理解,便也一笑置之。可今日这场梦,却截然不同—— 那剑气刮过脸颊的刺痛、那吼声震彻灵魂的战栗、那身影烙□□魂的惊艳……一切都真实得可怕。他分明是作为一个真实的旁观者,见证了一场名为抗争的殊死搏斗。 这些梦来得如此蹊跷,诡谲难测,让他再难等闲视之。 想着,他不由悄悄地将视线投向阴影中那道静默打坐的身影——若梦中“观雪”对应着现实中的师尊,那这位能与叶疾风搏命、最终屹立于废墟之上的灰袍弟子,是否……也确有其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迫切感油然而生。他此刻真想找到这个人,好生理清这纷乱的思绪,更想亲口问一问,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能淬炼出那般决绝而又璀璨的灵魂。 前排提示:梦中人亦是眼前人哦 叹只叹,物是人非,怎堪回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十七章:惊鸿照影 第18章 第十八章:推波助澜 养伤的日子虽行动受限,枯燥乏味,但对长久颠沛的许泠川而言,却是难得的宁静。更遑论,自那日梦中目睹一场对抗不公的殊死搏杀后,他惊惶忐忑的心境,竟也奇异地沉淀下一丝力量。 与此同时,既得师尊认可,寒琼山的大部分区域目前都已对许泠川开放,待身子稍能活动,他便每日蹒跚着四处行走,观察环境。 若说宗门大殿是庄严肃穆的神迹彰显,此处便是极致的仙家气象。灵气浓郁如实质,氤氲成雾,缭绕盘旋,甚至凝结于奇花异木之上,缀为晶莹霜华。脚下白玉小径蜿蜒,穿过见所未见的灵植仙葩,远方游廊缦回,通向云雾间层叠矗立的玉宇琼楼。雕梁画栋,飞檐勾角,处处精雕细琢,不见尽头。 最为奇妙的,是通往各处仙宫那“九曲十八弯”的路。每逢迷途,只需对着路径轻唤目的地,多余的歧路便如活物般自行蠕动、合并,最终化作一条清晰坦途。踏足其上,不多时便能安然返回。 这日,许泠川正在藏书阁内翻阅各类书简。一来,是希冀寻得那梦中人的蛛丝马迹,二来也为打发辰光。 他在凡间也曾读过几年书,只是后来战乱迭起,父兄皆被征走死于战场,剩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便艰难起来。许泠川不得已辍学,此后再未提过读书事。所幸他记性尚可,如今翻阅这些典籍虽仍吃力,却非全无收获,至少对这陌生仙域多了几分了解。 与藏书阁仅一墙之隔的幽深暗室内,陈观雪亦手执一卷上古秘法,凝神细观。 室内光线晦暗,只案头一盏青灯如豆,映照着他清冷的侧颜。手边案几上散乱放置着诸多灵材:暗红的血壤、泛着雷光的焦木、氤氲各色华光的妖兽晶核……不远处的地面,则随意弃置着数个制作了一半的关节人偶。仔细看去,每一个人偶的面目,竟都与陈观雪本人有五六分酷似。 “……以雷击木为骨,血壤混合陶土塑其肤肉,最终择属性相契之高阶晶核,置于心膛,以为中枢。” 他低声沉吟,指尖灵力微吐,操控着刻刀在人偶精细的关节处落下最后一笔。随后,他将一枚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系妖兽晶核,稳稳嵌入人偶洞开的胸腔。 那具人偶轻颤一下,关节发出“喀啦”轻响,竟真的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然,未及迈出一步,便又骤然失力,哗啦一声散落在地,重归死寂,成了一堆精美的废料。 陈观雪蹙眉,指尖在案上轻轻一叩,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旋即又被更深沉的专注取代。他垂眸,再次拿起那卷秘法,不厌其烦地从头研读推演,将所有步骤重来一遍。 师徒二人隔墙共浸书海,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岁月静好。 然,彼时的少主府邸,却是另一番光景。 书房内气氛沉凝,熏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的紧绷。廖冰语在指间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莹润剔透的玉骨瓷盒。盒盖微启,内里那枚“解厄丹”氤氲着温润清光,映得他眸色复杂难辨——三分不甘,七分执拗。这枚本想用来试探、乃至拿捏那人的棋子,如今却烫手地留在了自己这里。下首心腹赖管事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缓缓响起,字字清晰,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忧愤。 “少主,廖冰狸少爷自南疆归来,颇得掌门赞赏。”赖管事低声沉重道,“现如今,掌门竟将执事堂一半权柄移交于他,命其推行新政,缩减用度。执事堂统筹宗门物资、人事更替,不仅是实权,更是…油水丰厚之地。如今各方都抢着往他那儿送礼,今年送到咱们府的供奉,直接少了大半。底下兄弟们捞不着油水,怨声载道,许多事…怕是难以施展了。” 廖冰语摩挲玉盒的指尖倏然收紧,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我这好义弟,胃口倒是不小。” 下首立刻有心腹附和:“少主说的是!区区一介义子,掌门怜他孤苦给口饭吃已是恩典。往日还知道谨小慎微,对少主您毕恭毕敬,如今出去历练一趟,倒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廖冰语自纳戒中取出一个更为精巧玲珑的上品寒玉匣,慢条斯理地放好宝珠,而原来的盛装盒子被这人毫不留情的丢弃,他声音听不出喜怒:“执事堂总管全宗,这差事岂是那么好当的?连年战事,宗门库府早已空虚,要想开源节流,填补亏空……”他眸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微沉,“势必要动到最挣钱的回春谷、造物阁头上。谷扬天和姚雨婷那两个老滑头,吃进嘴的肉,肯轻易吐出来?哼,等着看吧,用不了多久,他就得从那位置上灰头土脸地下来!” 赖管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少主,他未必敢直接动那两位峰主。听闻...他已将主意打到外门了。打算削减外门弟子晋升内门的名额,并将考核方式,从比武改为...灵石竞价。价高者得。这几日,听说已敛了不少财了,毕竟总有些家底丰厚却资质平庸的弟子。”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脸色皆变,唯独廖冰语,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近乎残忍的笑意。他“啪”地一声轻响合上玉盒,将其拢入袖中。 众人不解其意,只见他轻笑出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皆然。你们且看着,这条新政一旦颁布,无异于烈火烹油。外门弟子虽看似散沙,其中却也不乏血性悍勇、走投无路之辈。若被逼到绝处,联合起来闹将上去……”他指尖在颈间轻轻一划,语气轻飘飘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时候局面失控,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场!” 语罢,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立于角落阴影中的戒律堂堂主方若水:“方姨——” 方若水身形微动,自阴影中迈出半步,恭敬拱手,声音平稳无波:“少主放心。届时,属下定会依律办事,请廖冰狸少爷好好‘说明情况’。”她特意放缓了“依律办事”四字,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廖冰语满意颔首。恰在此时,大弟子莫清心自门外快步而入,面带愧色地单膝跪地:“师尊,弟子有负所托。” 廖冰语并未动怒,只抬了抬下巴:“寒琼山那位的诊疗记录,若无人特意吩咐,外人自然难以得手。查不到,也属正常。具体虚实,或许还得从回春谷近期的药材进出账目上着手。” 莫清心却未起身,头垂得更低,肩背紧绷,声音里压着一丝屈辱与怒意:“师尊,弟子离去时,恰见廖冰狸麾下的羽仲天,正与回春谷主的亲传弟子密谈,进献了整整一车灵药珍宝!可弟子身为您的亲传,却连回春谷一个掌事药师都未能见到!那羽仲天见到弟子,竟…竟还出言挑衅!” “他说什么?”廖冰语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瞬间冰消瓦解。 莫清心咬牙道:“他说…说师尊您办事不力,早已惹得掌门与各位峰主厌弃,如今权柄架空,这少主之位迟早换人坐……劝弟子识时务,早日另投明主!” 堂内霎时一片死寂。谁不知莫清心是廖冰语亲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言无非是刻意折辱。 廖冰语袖中的手死死攥紧了那枚玉盒,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这股刺痛反而让他沸腾的怒火淬炼得更加阴冷。 “好,好一个羽仲天,好一个回春谷。”他怒极反笑,笑声又轻又冷,像毒蛇滑过脊背,“谷扬天,莫不是觉着挣了几个灵石,就能左右逢源,另攀高枝了?他回春谷那些烂账,若非昔日我执掌中馈时多方替他遮掩,父亲早将其扒皮拆骨,岂容他今日嚣张!” 他目光阴鸷地扫过方若水和莫清心,唇边噙着一丝冰冷弧度。 “清心。” “弟子在!” 廖冰语唇未动,密语传音道:“去,找……,让他把这些年收集的回春谷偷漏税款、倒卖库藏、私接宗门外单的所有证据,全部整理妥当,一件不漏。” 那隐入密语的回春谷暗探,是廖冰语多年栽培的心血,断不会轻易叫人知晓。 随即,他目光转向方若水,声音恢复如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方堂主,接下来,便有劳你戒律堂的弟兄们,‘好好’查一查回春谷的账目了。但凡查出的赃款……不论多少,一律充入戒律堂公库,便当是本少主请诸位弟兄喝茶了。” “是!”方若水与莫清心同时领命,眼中皆闪过一丝心照不宣的厉色。 廖冰语最后看向赖管事等人,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煽动的意味:“内外门弟子,皆是我宗门根基。赖裕德,从府库支取今年所得供奉的三成,分发给那些日子艰难的外门弟子。告诉他们,只要我廖冰语在一日,便不会任人断他们前程!” 他嘴角弯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袖中的玉盒又被拿了出来,在指尖把玩:“去,把这场火……给本少主烧得再旺些。” 众手下领命而去,书房骤空,只余满室冷寂。 方才运筹帷幄、阴厉逼人的少宗主,像是骤然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显出一丝深藏的疲态。他独自坐在空旷的书房里,再次轻轻打开了那只寒玉盒。 莹润的清光柔和地照亮他半张脸,另一侧却隐在深深的阴影里。他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解厄丹光滑的表面,眼神缱绻而偏执,仿佛在透过它凝视着某个求而不得的人。 “阿雪…”他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裹挟着无尽的不甘与怨惘,“若你肯如从前一般,站在我身边…我又何至于此……” 那眸中的怀念与深情渐渐扭曲,演化成一潭深不见底、翻滚着占有与毁灭欲的漆黑漩涡。他缓缓收拢手指,将解厄丹紧紧握在掌心,仿佛要将其碾碎,又仿佛想将其融入自己的骨血。 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微笑,他对着虚空,也对着自己心中那个虚幻的影子,轻声低语: “所以…千万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 告诉大家一个好笑的事实,因为泠川好学,一直泡在藏书阁,把师尊给挤得只能“躲”在藏书阁的暗室内,进行自己的“发明创作”,哈哈哈 另外,冰语的情感较为复杂,你很难分清楚他爱的到底是陈观雪这个人,还是这个人所代表的权力符号。如果这个权力符号表征的人换了一个,不是陈观雪,他是否还会爱上。后期会给到一些章节讲两个人曾经的事情,不过,不会影响主线的,只是对角色背景的深度挖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十八章:推波助澜 第19章 第十九章:暗潮汹涌 沉醉书海,时光飞速流逝,眼见日头偏移,将至每日扎针的时辰,许泠川忙将散乱书简归置整齐,匆匆赶往天霖峰灵泉雪洞。彼时,一位气质宽和、眉眼舒朗的绿袍药师已候在一旁,银针一字排开,泛出泠泠寒光。 “苏师兄。”许泠川上前,依着这几日的习惯唤道。 苏陵游笑了笑,示意他除去上衣,边拈针寻穴边打趣道:“你可知我师承何处?这声‘师兄’我可担待不起。若叫仙君知晓,还不知要如何发落你我。” 许泠川一怔,脑中飞快掠过近日所阅。上仙宗唯回春谷出药师,谷主与掌门乃师兄弟。若严格按师门辈分论,自己的师尊陈观雪身为掌门亲传,见了各峰峰主,都该执晚辈礼,称一声师叔师伯。 但仙域终究以实力为尊。陈观雪修为深不可测,功勋卓著,这“仙君”之称,超然于寻常辈分之上,代表的是绝对的实力与威望,高踞云端。自己这做徒弟却断不能再失了礼数,否则其他峰主的面上就不好看。 既对方不受“师兄”之称,莫非是回春谷主亲传?如此,辈分竟与师尊相当,那他该称…… “苏师叔?”他试探唤道。 苏陵游眼中赞许之色一闪而过,“你心思转得倒快,不愧是仙君看中的人。”银针落下,带着清凉灵气刺入穴位,苏陵游状似无意地闲谈:“说来,你这伤……寒毒凌厉,侵筋蚀脉,非寻常冰灵根修士可为。不知是哪位高人出手,竟如此……不留情面?” 话问出口,他便见少年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面上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窘迫。 电光石火间,苏陵游已然明了——在这上仙宗,有此修为、又能将冰灵根运用得如此霸道酷烈、且敢对仙君首徒下此重手的,除却陈观雪本人,还能有谁?他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密冷汗,暗自懊悔多嘴。 洞内一时只闻灵泉潺潺之声。 苏陵游缓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低声道:“日后若再有不适,可直接来回春谷寻我,师叔……给你算便宜些。” 许泠川尴尬道谢,却仍忍不住替那人分辩:“师叔莫要误会。以泠川资质,能拜入师尊座下已是万幸。拜师前的考验自是应当,否则,何以匹配师尊门楣?” 苏陵游微微一怔,看向少年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 而此刻,洞外。正要迈入的陈观雪脚步一顿——嘁,倒是装的好一副惹人生厌的清正做派。 他下意识在心里暗讽,转身并未进入,反而静立风雪初霁的崖边,任由山风卷起那身素白衣袍,寒意浸透肤骨。铅灰色的眸如同被蒙尘的银镜,映不出这世间半点暖色,唯余半片带着花火的残灰。整个人仿佛与远处寒山共融一色,背影竟说不出的寂寥冷落。 许泠川从洞中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那般强大如神祇的师尊,此刻茕茕孑立,形单影只,竟似有几分可怜……等等,可怜?! 这个念头刚落地就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忙晃了晃脑袋,摒除杂念,跟随在苏陵游身后朝那人躬身行礼。 陈观雪缓缓转身,视线扫过二人,最终落在许泠川身上。 少年的伤显然好了七八,气色不错。只面庞上皴痕依旧,让本该稚嫩的少年的轮廓,被苦难过早的刻上了坚毅的线条。他皮肤不算白皙,是历经风霜的底色。一双燃着暗火的琉璃般的眼睛,是整张面孔最夺目的所在,底色是纯然的黑,却清亮的惊人,像被雪水洗过的夜空。里面承载了太多情绪:有机警,像时刻准备逃跑或战斗的小兽;有迷茫,对命运和未来的无措,但最深处的,是一种浇不透的执拗。 他的目光是那样坦荡无畏,落在陈观雪身上,仿佛能照见他内心深处某些不愿示人的晦暗角落。这让陈观雪感到一种莫名的、被冒犯般的焦躁。他下意识地蹙眉,错开了视线。 “诊治得如何?”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冷冽,听不出半分异样,仿佛方才那瞬间的失神从未发生。 苏陵游恭敬回话,言明伤势已稳,明日不必再来。 陈观雪略一颔首,指尖灵光微闪,一个白玉小瓶凭空出现,递向苏陵游。“有劳。此物予你,算作答谢。” 苏陵游双手接过,拔开瓶塞一嗅,顿时惊住:“先天灵液?!仙君,这太珍贵了……” “偶然得之的小玩意,于我无用。”陈观雪语气淡漠,打断他的推辞,“拿去炼你的丹吧。”他目光似无意般掠过许泠川,“成丹后,予他几粒固本培元。”。 许泠川一怔,看向师尊。对方却已移开目光,仿佛只是随手处置一件多余之物。 “许泠川。”陈观雪唤道,这个名字出口时,仍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生涩与停顿。他面上依旧是无波无澜的淡漠:“山腰衔琅阁,日后便是你的居所。晨昏定省,勤修不辍。宗内各学堂皆可去听,有惑可来问。其余细务,自行理会。” “是,弟子遵命。”许泠川垂首应下。 陈观雪不再多言,微一颔首,示意他可离去。 许泠川行礼告退,转身踏着渐起的夜色向山下走去。 待那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石径尽头,陈观雪的目光才重新落回仍恭敬立在原地的苏陵游身上。 周遭空气仿佛瞬间凝滞,比雪原的寒风更刺骨。 陈观雪眸中最后一丝温度褪尽,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寒。 苏陵游只觉一股寒意自脊椎窜起,头皮阵阵发麻,方才得赐灵液的欣喜荡然无存。空气中无形的威压骤增,几乎令他窒息。他慌忙垂下头,不敢再看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冰灰色眼眸。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陈观雪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称得上“温和”,却比严冬的寒风更让人心悸:“不必惊慌。本君留你,只是想打听一件事。” 苏陵游战战兢兢:“仙…仙君请讲。” “你可曾听说过……”陈观雪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地,清晰无比,“一种名为‘噬心丹’的丹药?” 苏陵游浑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陈观雪仿佛未见他的失态,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道:“听闻此药诡谲,能于无形中夺人心魄,令服药者在全然无知无觉间,做出种种身不由己之举。其药力之霸道,纵是修为有成之士,亦难幸免……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苏陵游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间冷汗涔涔而下! 这“噬心丹”乃是他心底最深、最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他耗费无数心血,凭借回春谷之便,暗中搜集偏门古籍,独自于密室中反复试炼而成的禁忌之药!他从未、也不敢将此药示于任何人,更未曾留下只字片语的记录! 仙君……仙君是如何得知的?!难道他私下炼药之事,早已暴露?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瘫软在地。在陈观雪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目光注视下,他兴不起半分撒谎的念头。 “是……是真的……”苏陵游声音发颤,几乎是匍匐在地,“仙君明鉴!弟子、弟子只是一时痴迷药理,胡乱研制,绝无半点害人之心啊!此药从未流出,弟子愿以心魔起誓!求仙君饶恕!”他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地辩解求饶。 陈观雪漠然地看着脚下瑟瑟发抖、丑态百出的药师,冰魄般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冰冷。 他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主动要求此人前来会诊。拥有前世记忆的陈观雪,远比苏陵游自己更了解这藏在济世仁心下的疯狂执念——那份对廖冰语求而不得、继而扭曲滋生的占有欲。正是这份痴妄,驱使眼前这人研发出这等阴毒丹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得偿所愿。 而此丹后来流入黑市,成为某些修士控制狎弄魔族俘虏的主要手段。但现在陈观雪已经有了其他的打算,这个丹药自然再不能面世。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如同冰棱碎裂。 下一瞬,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之力猛地扼住苏陵游的脖颈,将他整个人轻易提起! “呃啊!”苏陵游双脚离地,面色由白转青,眼球暴突,所有求饶的话都被掐断在喉咙里,只剩徒劳的挣扎。 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模糊的视野中,对上的是一双骤然转为赤红的、妖异而残酷的血瞳! 在此刻,清冷谪仙荡然无存。那双眸里面翻涌着的是魔性的幽光,带着戏谑的魅惑与冰冷的恫吓,一个低沉而充满恶意的声音直接响在他的神魂深处: “放心,本君…不要你的命。” “只是,也要你尝尝…这心神被人肆意夺取、自身却无能为力的滋味——” 声音顿了顿,恶意几乎凝成实质。 “况且…你不是倾慕他么?” “本君…定会‘助’你,梦想成真。” 第20章 第二十章:引灵入体 天霖峰崖隘的诡谲幽深,被支走的许泠川一无所知,他甚至是怀着一抹稍稍雀跃的心情踏入了衔琅阁。 师尊借苏师叔之手赠药的行为,像是二人关系转折的某个契机。好像对方开始在有意无意的接纳自己这个弟子,只是清冷孤傲的性子使然,令师尊无法直接表示好意。 当然这只是个猜测,有极大的可能是他许泠川在自作多情。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纵使内心再苦,也愿意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去汲取那一份飘渺难得的甜,许泠川便是如此。 纵使二人之间隔着夺剑之恨,但要命的三剑他熬过去了,不是吗? 这种微妙的想法在许泠川推开屋门后,一度达到顶峰。 那是一间亮堂而宽敞的屋子,陈设一应俱全。半开的窗扉后,可见一方不小的池塘,塘内生机盎然。微风拂过,花枝与荷叶漫漫摇曳,碧波荡漾间闪过几尾小鱼儿,五彩斑斓,颇有意趣。 这样灵动多姿的一幕,简直与仙宫外苦寒的天地形成极为反差的对比,呼吸间都带着淡淡的馨香。用手轻抚胸口,好似一股暖流在心头微微化开。 少年强忍住笑意,像是担心这美好稍纵即逝。结果刚转身,视线就被书房内两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吸引,密密匝匝的玉简、秘籍码的整整齐齐,指尖划过书脊,最终停在一卷熟悉的玉简上——《惠灵心法》。 这正是他近日在藏经阁苦苦研读的入门心法,没想到此处竟也备了一份。 师尊如此安排,究竟是偶然还是有心为之?许泠川不敢深想,他当即盘膝坐下,调整呼吸,闭目再次沉浸其中,试图抓住那玄而又玄的“气感”。 据此心法所述,炼气乃仙路根基,需历经“感灵、纳灵、惠灵”三个阶段。 所谓感灵,便是要在这充斥天地的先天五元(金、木、水、火、土)中,捕捉到与自身魂魄最为亲和的那一缕“真灵”;纳灵则是引此真灵入体,冲开周身三百六十处闭塞关窍,方能将灵气汇入丹田;直至关窍尽通,灵力方能如臂指使,踏入惠灵阶段,施展法术。 心法末尾处贴心的附上幅繁复无比的经络图,看得初学者眼花缭乱,稍有不定性者恐怕会当即弃书而去。 许泠川硬着头皮学了好一段时间,直至将心法的要领、口诀和经络图背的滚瓜烂熟,却不太能理解其中真意。 当下也只能先依葫芦画瓢,学着师尊那般凝神入定,嘴里默诵口诀:“心若冰清,身如古木,根植厚土,意抱丹田……” 初时四周是一片绝对的静与暗,唯有自身心跳声咚咚作响,沉闷而孤独。但渐渐地,在“黑暗”之外,无数细密、雀跃又躁动的撞击声正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迄待破土而出! 许泠川眉头紧皱,阖上的双目不住震颤,但此刻他唯有谨记要诀—— “不迫不拒,不迎不求,潺潺周流,万灵共休!” 心神如一叶扁舟,放任自己在这片无形的暗潮中起伏飘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极其漫长。 “嗤啦!” 一声极轻微的、如同锦缎撕裂的脆响在他灵台深处炸开! 那层像是一直遮蔽着他感知的黑暗幕布,被一股蛮横的力量骤然撕开一道豁口!刹那间,天光倾泻,洪流奔涌! 无数五彩斑斓的灵元,如同被禁锢了千万年终于获得自由的精灵,又像是汛期里最滑溜矫健的鱼儿,欢腾着、碰撞着、嬉戏着,瞬间充满了他的整个感知世界!它们光芒四射,灵动狡黠,瞧着便极难捕捉。 许泠川来不及过多震撼,忙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在这些奔腾的灵元中搜寻。可它们跑得太快了,他的意念刚刚触及,它们便泥鳅般溜走。 就在气馁之时,一抹幽蓝色的光,带着一种冰润清冽的气息,悄无声息地从他“眼前”滑过。 是它!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许泠川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全部心神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扑了上去,将其死死“锁”住! 那灵元却秉性暴烈,左冲右突之下,直撞得他意念涣散,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起来!痛楚清晰传来,许泠川却咬紧牙关,任凭冷汗浸透衣衫也不肯松懈半分——若抓不住任何一缕灵元,不是资质低劣,便是身无灵根,绝不能让最坏的情况发生! 然而,就在他与这缕冰寒灵元僵持不下、浑身都快被冻僵之际,周遭温度却毫无征兆地骤然飙升! 许泠川骇然“抬头”,只见四面八方,不知何时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炽烈如小型太阳般的赤金色光点!在双方都探查到彼此存在的刹那,赤金灵元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带着惊人的热度,排山倒海而来! 下一秒,根本不容他反应,那火海便轰然将他,连同被攥住的那缕幽蓝灵元,彻底吞没! “呃啊——!” 灼痛!仿佛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神经都被扔进了熔炉炙烤!赤金色的灵元如同沸腾的岩浆,蛮横地冲入他的经脉,所过之处,传来经脉被灼烧撕裂的剧痛!许泠川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意识几乎要在极致的痛苦中消散。 他凭借最后一丝本能,将苏陵游给的丹药胡乱塞进口中。清凉的药力化开,勉强抵御着那焚身之火,冰与火在他体内疯狂交锋,带来的却是更深重的折磨。 就在他即将崩溃的边缘,一个冰冷至极、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九天落下的玄冰利剑,狠狠劈入他灼热的识海: “稳住心神,抱元守一,利用这股气劲把经脉内的关窍冲开,汇入丹田!” 是师尊! 这声冷斥如同醍醐灌顶,许泠川几乎是瞬间福至心灵!他猛地松开对那缕幽蓝灵元的禁锢,转而将所有意念用于引导体内那股狂暴的、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的火灵洪流! 不再抗拒,而是顺应、引导,如同为滔天洪水挖掘河道! “轰——!” 火灵找到了宣泄口,以更加凶猛的速度向他周身闭塞的关窍发起了冲锋!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但每一次冲开,又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枷锁破碎般的通畅感! 模糊中,似乎有人捏开他的下巴,塞入一枚异香扑鼻的丹药。那丹药入口即化,变成一股温和却无比庞大的精纯灵力,迅速抚平了火灵带来的灼伤,并成为引导那股狂暴力道的“堤坝”。 “运转周天,八个循环,直至如指臂使。”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言简意赅。 许泠川不敢有误,凝聚全部精神,依着经络图的指引,推动着体内奔腾的灵力洪流运转起来。周身热气蒸腾,白雾缭绕,甚至连往日积攒的寒意都被这股纯阳之火逼出体外。头顶天窍处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漩涡,把周遭的火灵贪婪的吸纳。 陈观雪冷眼旁观——好一个天命之子,先天灵体再加上极品变异火灵根,天道倒是对自己的儿子煞费苦心。 神剑相佐仍不满足,赐下这绝顶资质,还偏偏是与他相冲的火灵根…… 森冷的杀意在心头不住盘旋,却被陈观雪死死压制,他就那般面无表情的站着。夜幕降临,屋内烛火幽幽自燃,那逶迤在其身后的影子却并不如他本人端庄素洁,在暖黄色的屏风上歪七扭八,张牙舞爪的扩张,它本像头可以吞噬一切的怪物,虎视眈眈的将眼前这瘦小的猎物包围起来,幽洞洞的火舌把它的身躯拔到最高,它却挑剔的在猎物身上嗅闻,像猛兽在谨慎的辨认可以进攻的信号,全然不顾对方的害怕与瑟缩。 然而此时此刻,却因陈观雪本人的迟疑不决而让它显得有些懵懂,凶悍的磨一磨獠牙,却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下嘴。 “哼,本君倒要看看,你能走到几时!” 至此,不快的甩袖而去。 翌日清晨。 许泠川从深沉的入定中缓缓苏醒。 睁眼的刹那,世界焕然一新,就如同被驱散脑中雾障,五感也变得极为灵敏。 木头细微的呼吸、窗外露珠坠地的轨迹、远处飞虫振翅的嗡鸣……无数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此刻清晰地涌入他的感知,生动而鲜活。 他推开窗,晨风送来沁人心脾的荷香。昨日还只是觉得好看的池塘,此刻在他眼中,每一片荷叶的舒展,每一朵莲花的摇曳,都暗含着某种玄妙的生命韵律。 许泠川舒服的伸展身体,洗漱穿戴整齐,在看到放置在桌案上的两把剑——一把是宗门所赐,另一把自然就是神剑斩魔。 他眸中闪过一抹犹豫,却又很快散去。起身去书架上翻找出一枚玉简,运起灵力,默念口诀:“神府顿开,宝器化来!” 下一瞬,置于桌案的斩魔便出现在他神府之中,心念微动,就能看到一柄缩小的神剑正悠悠悬浮在体内,受元神温养,缔造更深的联结。 这是修士们将本命法宝收入神府温养的妙法,这么快就能把学到的知识运用起来,少年眼中不由浮起抹淡淡的笑意。 将宗门发放的飞剑佩在腰间,神清气爽的去求学。 途经寒穹殿时,他看到陈观雪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古籍与奇异物事之中,眉峰微蹙,神情专注得仿佛外界无一物存在。 许泠川恭敬地无声行礼。 陈观雪并未抬眼,恍若未觉。 他便悄然退下,心中得意渐渐散去——师尊修为深不可测,尚且如此勤学不辍,自己不过初踏仙途,岂能高兴忘形? 少年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态,步伐沉稳地向着寒穹山外走去,崭新的世界,已在他眼前铺开。 陈观雪:给你精心布置的小屋喜欢吧?不要再跟本座抢藏书阁的位置了鸭! 泠川:师尊好好,师尊有关心我最近在看哪本书,师尊给我准备的房间好温馨呀!感动ing,但是又不敢置信,我可以吗?我可以得到这份“幸福与安逸”吗?是的吧,师尊也是在乎我的吧。 明天就中秋节啦,到时会特意奉上三章肥更,各位老板吃好喝好哈[元宝][猫头]期待各位的点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二十章:引灵入体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风雨欲来 飞剑划过长空,剑气如犁,在浩渺雾海中拖出迤逦的尾迹。 斩魔太过惹眼,不便日常使用。站在宗门统一发放的那柄制式飞剑上,他动作生涩,身形微晃,像只笨拙的企鹅在冰面上不断打滑那般,他御剑的姿态也颇为滑稽,引来周遭几道不甚善意的嗤笑。 许泠川无暇他顾,勉力运转体内灵力,不多时就掌握了平衡的诀窍,飞剑渐稳,恰如游鱼入水,穿梭于流云之间,姿态也由笨拙转为流畅,宛若滑翔的飞燕,迅捷而潇洒地掠过一眼寒潭,四溅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少年低头,只看到快意潇洒的倒影,而先前那些嘲笑的目光,业已被远远抛开,他便不自觉地越飞越高,一览群山小。 自高处俯瞰,上仙宗五峰环抱、灵脉交织、气势恢宏,云雾于峰腰缭绕,殿宇亭台若隐若现,气象万千。他忽而想起书中记载——本宗祖师“萧自快”以无上慧眼相中此间灵脉,借天地造化布下五行环灵大阵,五峰相生,灵韵循环不息,方才成就如今的仙家盛景。 心驰神往间,飞剑途经回春谷上空,却见下方人影攒动,喧嚣异常。许泠川心念一动,按下剑光,落于外围一株古松之下观望。 但见一队玄衣金绣、腰佩长刀的戒律堂弟子,神色冷峻,分开人群。其身后,几名回春谷弟子衣衫染血,昏迷不醒,被毫不留情地拖行而出。而谷中其余人等面色或愤然或惊恐,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周遭窃窃私语不断: “……听说是倒卖库藏珍药,证据确凿!” “拒捕反抗,岂非罪加一等?” “进了戒律堂的黑水狱,怕是……” 许泠川默默听着,心思渐些凝重——那一日宗门大殿内五峰长老不顾体面争夺神剑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仙域并非坦途桃源,其间波诡云谲,规矩森严,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今后合该暗自警醒,行事也需得更加谨慎稳重。 到此,他再度御剑而起,直奔今日目的地——天机峰“星辰学宫”。该峰五行主水,水主智慧,有通达变化之意,故而特把学宫设在此处,由众峰长老开坛授课,传道解惑。 远远看去,那三重学宫依陡峭崖壁而建,层叠错落,墨瓦飞檐,庄重肃穆,宛如一头蛰伏于云雾之中的玄色巨蛟,昂首欲噬苍穹。而学宫前的勤思广场上也是人声鼎沸,竟比凡间最热闹的市集还要喧嚷数分?! “赤火峰李长老亲授——‘焚天诀’精要!九十八灵石,仅此一期,过时不候!” “回春谷秘制灵丹!固本培元,突破瓶颈必备!” “同舟会招新!会长亲自指点迷津,名额有限!” “跃渊阁保过考核!资源丰厚,道友速来!” 叫卖声、揽客声、议论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许泠川怔立当场,一时竟找不到学宫入口。欲再御剑俯瞰,旁有一好心弟子忙提醒道:“道友,学宫范围内禁飞,违者罚灵石五十。” 正彷徨间,一位笑眼弯弯、面生酒窝的青袍修士恰巧经过,见他面露难色,便主动停步,和气地问道:“这位师弟,可是初来学宫,寻不着门路?” 其人笑容爽朗,目光明澈,令人不自觉心生好感。 许泠川忙拱手:“正是,有劳师兄指点。” “好说,”那修士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更显亲切,“入学登记在那西边第二间挂‘报备处’木牌的舍宇。穿过这片广场便是,人多,师弟留心些。” “多谢师兄!”许泠川感激道,心下稍安。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修士笑着摆摆手,转身便汇入人流,步履轻快,显然对这里极为熟稔。 许泠川费力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找到报备处。没想到柜台后坐着的,竟是曾载他一程的李英。李英见到他,眼中讶色一闪而过,目光在他那身普通灰褐弟子服上微妙一顿——分明是仙君弟子,怎穿的如此寒酸,莫非打算低调行事? 想到此,旋即公事公办地伸出手:“身份玉牌。” 许泠川递上白玉令牌。李英将其置于一方刻满符篆的青灰石盘上,灵光流转间信息已录毕。归还玉牌时,李英指了指旁边悬挂的硕大木牌,其上墨字森然: 「明码标价,谢绝议价赊欠;先付后学,理性择课;严禁私斗,违者送戒律堂严惩不贷。学规千条,人手一册,入学即领,须熟记恪守。」 接着,李英塞给他一册厚厚学规、一枚记录着课程的玉简以及一块刻着数字的积分牌,语速极快:“新弟子赠五百基础积分,一积分便是一灵珠,可兑换功法课程。课程价格一百到三百灵珠不等,玉简内自寻,退课不退款。”说罢不等回应,便摇响铜铃,扬声道:“下一位!” 许泠川攥着东西挤出人群,在广场边缘寻了处稍安静的角落,以神念沉入玉简。刹那间,浩瀚如烟海的信息涌入脑海,分门别类,条理清晰,却依旧令人目眩。仅“火系术法”一类之下,便有“极品控火术”、“异火炼化三百诀”、“七日冲阶真解”等数百课程,名目繁多,光华闪耀,直教人无所适从。 他正凝眉苦思,忽闻一声带笑的熟悉招呼:“师弟,课程可选好了?” 抬头一看,正是方才为他指路的那位笑容可掬的师兄。此时他身旁并无同伴,似是专程过来,笑容依旧和煦,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显得过分热络,又透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这课程名录确实庞杂,新人难免眼花。若信得过师兄,不妨说说你的灵根属性与眼下困惑,我在这学宫日久,或可为你参详一二,免得花了冤枉钱。” 他言语恳切,眼神真诚,全然一副乐于助人的模样,让人难以拒绝。 许泠川却顿感微妙,知道对方此来,恐怕别有目的。心下警惕不减,面上却似接受了对方好意那般含笑接过话茬:“有劳师兄挂心。弟子许泠川,乃是火系灵根,前些日子刚侥幸引气入体。面对这诸多课程,实在不知该从何选起。” “原来是许师弟,幸会。我姓章,单名一个弄字。”章弄笑容更盛,仿佛遇到了极对胃口的话题,“火系灵根,好啊!攻伐最强,进阶亦快。师弟既刚引气入体,那当务之急,绝非追求那些威力巨大的攻击术法,而是稳固境界,熟悉灵力运转。” 他说话极有条理,目光扫过许泠川手中的玉简,随手点了几下:“师弟请看,这几门课程——《基础炼气诀要》、《周天运转初解》、《惠灵精讲篇》,皆是打根基的上佳之选。授课的赵长老虽非峰主那般声名显赫,却是最擅长为初入道途的弟子夯实基础,讲解由浅入深,价格也最是公道,只需一百二十灵珠。” 他说到价格处,还特意顿了下,见许泠川面无异色,才接着往下讲,“不瞒师弟,那些名头响亮、价格昂贵的‘七天冲阶’、‘秘传真解’,多是噱头大于实效。且在这诸多授课长老之中,亦有挂牌敛财、滥竽充数者,若是不小心踩坑,白白浪费了积分不说,一不小心被引入歧途,那才是得不偿失!” 来了! 许泠川适当表现出焦虑忧惧,“章师兄,你一看便是在这学宫多年浸淫,经验老道之辈,烦请师兄指条明路!” “这,”他神情似是有些犹豫,但在看到许泠川那般坚持的份上,叹了口气,从怀中也取出一枚玉简,“不瞒师弟,这玉简之中正是我多年总结的精华,里面不但包含了从炼气期到筑基所有实惠可靠的课程,还有对众授课长老的背景、擅长道术及授课风格的介绍,是我多年的心血……” 许泠川终于笃定,这人是来做他的生意的。他眸中笑意闪现,看破不说破道:“既是师兄心血,我怎好白要?出个价吧,若是价格公道,我这里还是有一些灵珠的——” 灵珠、灵石都是仙域交易的货币,只是灵珠之内蕴含的灵力远无法与灵石相提并论,所以一千灵珠才能换一块下品灵石。恰逢大战刚歇,灵矿曾为魔族多番捣毁攻占,如今灵脉受损,灵石稀缺,有时甚至一千五百灵珠才能堪堪换来一块灵石,于是宗门内的日常交易,大多以灵珠为主。 章弄的视线扫过许泠川那身灰扑扑的弟子服,倒是没有多要,伸出两根手指道:“两百灵珠成交。” 相当于一节普课的钱,若他提供的内容真实有效,的确是物超所值了。 可许泠川还是故意做出犹豫状,章弄并也不急躁,只是温和着开口道:“师弟不必犹豫,今日你我一见如故,我给你的这个价钱绝对是同行业最低的,内容也是最丰富完整的。这玉简师兄也不是只卖给你一个人,像我们同舟会几乎人手一只。若坏了名声,我章弄还怎么在这学宫里混下去?就是同会的成员也要第一个不放过我!” 看那样子,倒是实话,索性只要两百灵珠,试试也无妨。 于是打开钱袋打算交易,那章弄却又忽而按住他的动作,补充道:“不知师弟可有意入会?” “暂无……” “师弟莫急着拒绝。”章弄笑眯眯道,连眼角几缕笑纹,都透着股狡猾的味道,“我等弟子费尽千辛万苦挤入这星辰学宫是为何?无外乎进入内门,谋份稳定的好差事,再多赚点灵石丹药,无论日后是选择刻苦修炼还是逍遥度日,都有所依仗啊。” “师兄说的是。”许泠川暗自点头,这人倒是会体察人心,只不过他现如今身为仙君亲传,身份上已经是内门弟子,他的这些话倒不大有诱惑力。 许是看穿少年的那分敷衍,章弄终于不再卖关子,直白了当道:“纵使对内门无意,只想好好修炼也是得有靠山的。这星辰学宫内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各峰脉、世家、内外门争斗,甚至是上头那两位的夺位之争——”话到此处,骤然压低,“稍有不慎,殃及池鱼,这辈子就到头了,修仙路也彻底断送!”他言辞恳切,苦心劝说,“咱们这些没有背景,没有根基的普通弟子,还是抱团取暖,同舟共济为好。许师弟,加入咱们同舟会,从此后任务共享,积分任刷,有个地方做你的倚靠,岂不比形单影只,朝不保夕更好?” 说来说去,原是为拉他入会。 各位老板中秋节快乐呀~[烟花][烟花][元宝][元宝] 为庆祝中秋,今日一共三更,请您各位查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风雨欲来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顺水推舟 这章弄确是个深谙人性,精明老道的斡旋高手,他的那些善意之举、处处为人着想的恳切姿态,对于初入学宫、根基尚浅的普通低阶弟子而言,不啻于雪中送炭,是一种难以抗拒的牵引。 若真毫无依仗,纵使看透他的算计,也很难不动心加入。可是许泠川的身份特殊,在做很多事情之前,他不得不多加一份思考——且看师尊在整个宗门的地位便知,大人物们的一言一行,哪怕小小的动作,也会搅弄风云。 他身为仙君亲传,师徒名分便是一道最深的绑定。而陈观雪没有出面,作为他弟子的自己,很可能就成为外界人推断师尊意图的关键。 如今初入学宫,对此间盘根错节的势力纷争所知甚少。若真如章弄所言,此处已倾轧到需弟子们结党自保的地步,那他更不可轻易踏入任何一方阵营。一旦他“仙君弟子”的身份与此类团体扯上关联,外界会如何解读?岂非等同于将一向避世的师尊,强行拖入这浑水之中? 依从本心,许泠川亦更倾向师尊那般清静无为之态。他来此,只为求学修道,而非卷入无谓的权斗倾轧。故此,章弄的“好意”,他必须回绝。 许泠川拱手,面带恰到好处的歉然:“章师兄厚爱,师弟心领。只是……恐要辜负师兄美意。” 章弄眸中闪过一抹明显的惊诧,但很快恢复平静,表情也并未因对方的拒绝而有任何的不快,反而还替许泠川找补道:“无妨,无妨!吾等寒门子弟,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师弟合该这般谨慎,否则岂不轻易叫别人的话给诓了去。”他摆出一副“买卖不成仁义在”的豁达姿态,言语极是妥帖,“若日后在修炼上有什么不解之处,或是需要什么丹药、材料,尽管来寻我。师兄我在这学宫已久,门路总归比新弟子多些,总能行些方便。” 语罢,利落地与许泠川完成了先前那桩玉简交易,并未多做纠缠。言辞间只提“方便”,不言利益,将一份结交之意表达得诚恳而不逾矩。 许泠川暗自钦佩,正欲再次道谢,广场东侧却陡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喧嚣!灵力对撞的爆鸣与怒喝声撕裂空气,顷刻间压过了所有叫卖嘈杂。 人群像潮水般向那边涌去。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天老爷,戒律堂的人怎么又来了!” “快去看!” 章弄神情忽而凝滞,踮脚望了一眼,语气略带急促道:“啧,怕是又有倒霉蛋撞枪口上了。看这动静,闹得不小。”他转头对许泠川道:“许师弟,学宫里这类事端屡见不鲜,无非争夺资源、私斗犯禁……师弟既欲静修,最好避远些,免得被戒律堂无差别问责所波及。” 话虽如此,他自身却朝许泠川微一颔首,旋即转身,步履匆匆地汇入人流,径往那风波中心赶去。此举反倒勾起了许泠川的探究之心。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隐约可见数道玄衣金绣的冷峻身影——戒律堂。方才回春谷外那一幕再度浮现眼前。 这学宫内的斗争倾轧又究竟到何种地步?他略一沉吟,终究按捺不住,随着人流向前挤去。 越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股剑拔弩张的严峻气氛。数名戒律堂弟子结阵,灵力威压毫不掩饰地释放开来,如冰冷的铁枷,镇得中央几人难以动弹。那被围困其中的,仅是几名身着粗布杂役服的弟子,修为低微,面色惨白如纸,却兀自梗着脖子,眼中烧着悲愤的火焰,正激动地争辩着什么。 许泠川凝神,风中送来他们零碎却尖锐的控诉: “……凭什么削减我们的份例!” “那些灵石本就是……” “……欺人太甚!我们不服!” “难道杂役弟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为首的戒律堂弟子面覆寒霜,厉声叱道:“放肆!宗门决议,岂容尔等置喙!抗命不尊,聚众闹事,罪加一等!拿下!” “住手!” 一声断喝如惊雷劈落,分开人流,也生生遏住了戒律堂弟子欲要拿人的动作。 几名弟子排众而出,看服制乃归属外门。为首一人脸上带伤,血迹未干,破损的衣衫上还留有几道凌厉的爪痕,周身是未散的煞气与风尘,显是刚经历一番恶战归来。其后几人亦是个个挂彩,伤势轻重不一。 这般架势令周遭顿时议论四起。 “是楚恪小队!” “天呐,听说他们去猎杀雪原狼了,没想到还能回来!?” “就积分榜第七那个?” “管他第几,区区外门弟子,敢跟戒律堂叫板,嫌命长?” 显然楚恪小队的出现,让戒律堂的人一时陷入被动,那至死搏杀的狠意和血气扑面而来,让站在最前方的戒律堂堂众之首——关风,也有些怯场和战栗。 “什么特么的宗门决议。”楚恪站定,粗野又不屑地啐了一口,声音因受伤而沙哑,却带着十足的挑衅,“还有谁不知晓,如今这上仙宗是廖冰狸当家?区区义子,掌门真人坐镇宗门,少宗主亦在府中,他一个外人在这装什么大瓣蒜!?” 此话一落,四周皆静。 只有其身旁一名同伴赶忙拉扯他的衣袖,明着劝阻,实为火上浇油道:“楚师兄!慎言!这家养的猫儿便是再能耐,也只是玩意儿,难道还真给他推上高位,叫他做太子不成?” “哈哈哈哈哈——” 这讽刺太过辛辣,听懂的人无一不笑。人墙内外的空气瞬间变得戏谑起来,关风脸色涨红,仿佛对方嘲讽的人是他一般,正待发火,一旁的戒律堂弟子却紧急密语传音道:“关统领,这可是个好机会!您莫非忘了少宗主交代的……?” 关风瞬间福至心灵,对呀,少宗主交代的伺机而动、煽风点火的任务,岂非就在此刻?待他来一个顺水推舟! 只见关风不退反进、面色铁青的喝斥道:“楚恪!安敢对二公子无礼!削减开支是上头的决定……” “我呸!”楚恪粗暴打断,怒目圆睁,手臂猛地一挥,指向那几名杂役弟子,“从前少宗主管事时,宗门再难,可曾动过底层弟子这点活命的灵石?可他廖冰狸一上手就颁布这等绝户政策,他那是削减开支吗?他简直是在吸弟兄们的骨髓!” 他语罢,猛地将左臂早已破烂的衣袖撕裂至肩,露出其下狰狞可怖的伤口。那并非利刃所伤,而是被某种巨力撕裂,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处甚至泛着不祥的青黑之色,显然还带着妖毒未清。这恐怖的景象让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些女弟子甚至掩面不敢再看。 “看看!这就是我们拿命换的!”楚恪的声音带着悲愤的颤抖,那粗犷的汉子眼角竟也有些湿润,“他们内门弟子每月安安稳稳就有数百灵石,各类丹药供给不绝。我们外门呢?拼死拼活,一月才五十块!杂役弟兄更是可怜,没有固定份例,全靠任务那点微薄的薪酬,一个月能落下十几块灵石便是谢天谢地!”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衣着普通、面带风霜的弟子:“有多少人!没死在仙魔大战的战场上,却为了这几块下品灵石,死在妖兽口中,尸骨无存!又有多少人!好不容易从任务里捡回半条命,却因为买不起回春谷一瓶最基础的清毒丹、续骨膏,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势恶化,道途尽毁,甚至……不治身亡?!” 楚恪的控诉,字字血泪,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寒门子弟的心上。那裸露的、狰狞的、几乎废掉的手臂,就是他话语最残酷的注脚。 人群中,压抑的啜泣声开始响起,旋即化为一片悲愤的呜咽。无数双眼睛变得赤红,积压已久的怨气如同找到了决堤之口,轰然爆发! “楚师兄说得对!” “我大哥就是为了一株五十灵珠的淬火草,陷在了炎窟里!” “王师妹的腿……若不是买不起白玉生肌膏,何至于……”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高高在上,我们就要用命去填!” 群情彻底沸腾,人潮开始向前涌动,戒律堂弟子结成的阵线在愤怒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关风脸色煞白,按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已是骑虎难下。 “扛不住了关统领!赶紧给堂主传信呀!” “闭嘴!莫误了那位的……大事!”关风咬牙死挺,“都给我坚持住了!” 未免误伤,许泠川已疾退至人群边缘。然而楚恪那字字泣血的控诉,却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试图冷静的壁垒。 仙域战火方熄,可他凡间的故乡呢?战乱未平,饿殍载道!当权者锦衣玉食,痴求长生,何曾俯看一眼蝼蚁般的苍生?这与眼前景象何其相似!只不过仙域的剥削,披上了一层更精致、更冰冷的外衣。 母亲临终前绝望的眼神、雪山上同伴僵硬冰冷的尸首……与楚恪狰狞的伤口、杂役弟子悲愤的面容,在他眼前疯狂交叠、撕裂、融合!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悲怆与暴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轰然爆发,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为灰烬! 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刺骨的疼痛强行拉回他几近失控的神智。 他必须冷静。剧烈的情绪是战场上的毒药。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心绪压下,目光再次变得锐利。疑窦浮上心头:那戒律堂的统领关风,明明已抵挡不住,为何宁愿死扛也不求援?这不合常理。除非……他们本就不希望更强力的镇压力量到来?除非眼前的失控,本就是某些人乐于见到的?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这个“某些人”果真“及时”出现…… “肃静!” 一道清冽沉稳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只见一袭青衣的莫清心、少主府的赖管事,带着数名气息沉凝的府上亲卫,面色凝重,缓步而来。他们的出现,自带一股不同于戒律堂冰冷威压的、更令人信服的沉稳气场。 莫清心目光沉痛地扫过全场,尤其在楚恪及其队员的伤处、以及那几名瑟瑟发抖的杂役弟子身上停留片刻,这才朗声道:“诸位师兄弟,请稍安勿躁!”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棋子在野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今日之事,少主已悉知。听闻诸位同门之苦,少主痛心疾首,直言此乃宗门之失!” 此话一出,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赖管事适时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少主有令:其一,即刻从少主私库及府内今年所得收益中,拨出三成,抚恤此次受伤的楚恪小队诸位勇士,以及补偿所有份例被削减的外门、杂役弟子!即刻发放!” “其二!”莫清心接过话头,语气斩钉截铁,“掌门真人已于日前回宗,对此事亦极为关切!少宗主必会将今日诸位所受之苦、所言之事,据实呈报掌门!并竭力谏言,废除此项不合时宜之策,定为所有弟子争取一个公道!” 他目光锐利地扫向回春谷的方向,声音微沉:“至于丹药昂贵、同门伤重难治之事,少主府稍后便会亲自前往回春谷,要求谷扬天师叔祖必须给出一个交代,所有疗伤丹药,尤其是针对任务常见伤势的,价格必须下调!救治费用,绝不可成为阻我同门求生之路的枷锁!” 一连串的实际承诺,如同甘霖浇在干涸的土地上,极大地安抚了激愤的人群。许多人脸上的戾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到希望的期盼。 莫清心见状,语气稍稍放缓,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宽容:“至于冰狸师叔……他奉掌门之命协理事务,本是出于公心,欲为宗门开源节流,度过难关。奈何年轻历练不足,于底层疾苦体察不够,举措失当,方险些酿成今日之祸。” 他对着众人,竟是深深一揖:“其过在我等未能及时察觉并谏言。在此,清心代冰狸师叔,向诸位赔罪。待回禀掌门与少宗主后,必请冰狸师叔亲自向诸位致歉,并重新审议所有决策。” 这一番组合拳,恩威并施,连消带打,既将实质好处立刻给到弟子手中,又将最高层的掌门和少主塑造成体恤下情、公正明理的姿态,同时将廖冰狸轻轻摘出,定性为“好心办坏事”、“缺乏经验”,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 一场险些流血的暴动,就在这精妙的操控下,悄然化解。沸腾的怨气被迅速抚平,戒律堂众人暗自松了口气,而所有人的感激,都落在了那位“体恤下属”、“慷慨解囊”的少宗主身上。 此刻,隐在人群之外的许泠川,冰冷的目光扫过感激涕零的众人、暗自得意的戒律堂、以及那位“雪中送炭”的莫清心,算是彻底明白了今儿这出演的究竟是什么戏码。 一场用他人血肉和苦难铺就,为自己垫高权位的——精彩绝伦的好戏。 更让他心头泛起恶心的是,方才还与他交谈的章弄,此刻竟已趁势在人群中穿梭,对着那些惊魂未定、深感无依的新弟子们,再度推广起他的“□□”。他那套“抱团取暖”的说辞,在刚刚经历过集体愤怒和无助的此刻,显得如此“应景”,轻而易举地便吸引了不少人围拢询问。 许泠川无声地嗤笑一下,胸中那股郁气却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的悲凉。他怒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他鄙夷这分食腐肉的行径,却又为自己心底那一丝“幸好不是我”的庆幸感到羞愧。若非阴差阳错拜入师尊门下,今日那感恩戴德、或急于寻找依附的人群中,必有他一个。纵然在凡间,他不也是被肆意剥削、命如草芥的最底层吗? 一股巨大的荒谬和绝望感攫住了他。仙域如何?凡间又如何?天下之大,竟仿佛无一处不饮血,无一方是净土?那他拼死爬上这雪山,历经师尊那三剑穿心之痛,所有的挣扎与期待,又算什么?难道只是为了从一个泥潭,跳入另一个更精致、更冰冷的泥潭? 电光火石之间,师尊陈观雪那冰冷的面容和话语,竟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 “莫怪为师严苛,修仙之路困难重重,若不下此狠手焉能逼迫出你的真心和潜力?” “但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不负初心。” 那三剑带来的濒死痛苦与恐惧犹在骨髓,此刻回想起来仍让他心有余悸。但那恨意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破开暗夜的惊雷,骤然劈亮了他的神魂! 此中真意,原来竟在这?! 师尊早已用最残酷的方式,将这个世界血淋淋的规则展露给他看: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公正与净土!弱肉强食,力量为尊!所谓的“初心”,绝非天真脆弱的善念,而是在认清世间一切残酷之后,依然能秉持本心、并拥有足够力量去守护它的那份坚韧与强大! 他对陈观雪苦苦相逼的那份残恨,在此刻忽然有所消解——并非原谅,而是某种程度上的……理解。理解那冰冷表象下,或许藏着的是一种更为冷酷的“真实”。动荡的心绪在这一刻奇异地重归宁静,并非认命,而是绝望的灰烬之下,燃起了一簇更为灼热、更为坚定的熊熊烈火! 不,不对! 等待施舍,永无出路。祈求怜悯,只会沦为棋子。 要想不被人驱使、不被人鱼肉、不被人吸髓食骨,便唯有一战!生存的空间和尊严,是自己争来的!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队正默默相互搀扶着、准备离开的楚恪小队。他们的身影疲惫而伤痕累累,却又带着一种砸碎了一切虚伪矫饰后的、硬邦邦的真实。 倘若没有他们今日这豁出性命的“一闹”,那些端坐云台的上层,又岂会垂下眼帘,施舍下这点“恩惠”?即便是被人当作争名夺利的刀,他们不也从这铁板一块的既得利益上,生生剜下了一块肉吗? 只要是能让大多数人喘口气、吃上饭,即便被利用,又何妨?这,便是挣扎于底层最无奈,却也最硬气的生存智慧。 许泠川眼中原有的迷茫、悲悯、嘲讽尽数褪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取而代之。他深深望了一眼楚恪等人的背影,仿佛要将那份于绝境中奋起的悍勇与决然刻入心底。 随后,他转过身,不再看向那片喧嚣未散、充斥着算计与感激的是非之地,而是握紧了腰间那柄宗门所赐的制式长剑,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步伐沉稳地,向着星辰学宫授课课室的方向,疾步而去。 他的修行之路,自此有了另一重意义——不为超脱,不为长生,只为将命运,牢牢攥于己手! 只可惜这番雷厉风行的醒悟与决心,恐怕要让恨他入骨的那位师尊再次失望了。 寒琼山巅,雪洞深处。 陈观雪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宽大袍袖垂落于地,似一截深灰靡丽的鱼尾,倾泻的墨发衬得容色冷若新雪。他面前,制作失败的傀儡残骸已堆积如山——断肢缠绕丝弦,半张布满细密裂纹的面容陷在灵木碎屑中似笑非笑,空洞的眼窝深黑凝滞,像行将一半便被骤然掠夺了生机的尸体。 混杂在零落四散的珍稀材料之间,空气中弥漫着灵木碎屑与一种奇异的、类似血肉焦糊的气息。打眼一看,不啻于身处尸山血海。 他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冰冷的玄玉案几,在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幽室内,发出单调而令人心躁的轻响。 “此刻……那小子应当已在学宫了吧。”他低声自语,铅灰色的眼眸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丝毫情绪,“却不知那场特地为他备下的‘盛宴’,可合他的胃口?可曾……将他吓破了胆?” 想到许泠川可能正惶然无措、于那倾轧漩涡中艰难挣扎的狼狈模样,陈观雪唇角难以自抑地勾起一抹弧度。那笑意极冷,却又带着一种浓艳近妖的恶意,瞬间将他周身那清冷出尘的仙君气度击得粉碎,仿佛冰层裂开,露出了其下翻涌的、狰狞的血海。 敌人的凄惶,向来是他最好的滋养。仅是这般想象,连日炼制失败的郁结与疲倦竟似一扫而空,一种近乎战栗的快意自心底蜿蜒升起。 恰在此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感应自神识深处传来——来自那位已完全被他掌控的棋子,苏陵游。那是道夹杂着惊惶与求助的模糊意念,像一滴鲜血砸在猎食者敏感的神经上。 陈观雪眼底那冰魄般的寒意渐渐褪去,一抹诡谲的、兴奋的血色自最深处缓缓渗染开来。 “哦?鱼儿这么轻易就咬钩了?倒是省了本君一番工夫。” 他低声轻笑,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旋即彻底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那道维系着绝对控制的傀儡丝线上。 下一刻,他的“视线”便与远在回春谷议事堂的苏陵游彻底同步。眼前所见之景,正是廖冰语威逼谷扬天,气氛凝滞欲裂的精彩一幕。 陈观雪慵懒地倚在寒玉榻上,指间把玩着一枚已然失去光泽、濒临碎裂的傀儡核心,闭合的双眸如同假寐的冰原狼,仿佛对猎物的“小把戏”漠不关心。唯有唇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泄露了他全神贯注的兴致。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釜底抽薪 彼时,整座回春谷主殿内,气氛凝沉压抑,宛若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稍有失手,便会被疾射而来的箭矢夺去生机。 廖冰语负手而立,面沉如水,昔日那副温润少宗主的皮囊已被凌厉的煞气撕破。他手中并未持任何兵刃,只是轻轻将一本看似普通的玉简账册,丢在了谷扬天面前的青玉案上。 “啪”的一声轻响,却如同惊雷,炸得谷扬天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颤,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谷师叔,”廖冰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字字如冰锥,扎人心肺,“您执掌回春谷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少主历来敬重,对谷中一些‘无伤大雅’的进项,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锐利无比:“可您老人家,是不是太不把我廖冰语放在眼里了?御下不严,纵容亲传弟子倒卖库藏珍药,中饱私囊,此乃一罪!事后非但不思悔改,竟还敢与那廖冰狸麾下的羽仲天勾连,将所得赃款,大半孝敬了这位“新主”,怎么,是觉着我这少主已然失势,迫不及待要另攀高枝了?此乃二罪!” 廖冰语微微俯身,目光如刀,刮过谷扬天惨白的脸:“更可笑的是,尔等蠹虫,贪墨也就罢了,竟连账目都做得如此漏洞百出!宗门定例,各峰各谷所得,四成需上缴公中,以哺育弟子、维持大阵。这般决策已足够宽纵了!可你这账上,缺了多少,需要本少主一五一十替你算清楚吗?” 他直起身,冷笑一声:“贪墨、结党、欺上!谷扬天,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说,若是这本账册此刻摆在掌门真人的案头,你这回春谷谷主之位,还坐不坐得稳?你门下这一干参与其中的弟子,又该当何罪?首犯……怕是难逃废去修为、永囚黑狱的下场吧?”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轻声道出,却带着千钧重压,彻底击垮了谷扬天最后的心防。 “少、少主……老夫……我……”谷扬天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险些从凳子上滑落在地。 “本少主念你是宗内老人,给你指条明路。”廖冰语语气放缓,却更显森寒,“从今日起,回春谷需全力助我。至于黑狱里那个给你惹祸的蠢货徒弟……是死是活,就看谷师叔你,如何选择了。” 语罢,他不再多看面如死灰的谷扬天一眼,拂袖转身,大步离去。殿门开合间,泄入的天光短暂照亮了谷扬天绝望的脸,随即又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 幕后,陈观雪轻轻嗤笑一声,指尖微动,那枚报废的傀儡核心化为齑粉,自他指缝簌簌落下。 “蠢货。”他低声评价,不知是在说廖冰语的威逼手段过于直接浅薄,还是在嘲讽谷扬天的狼狈不堪。 便在此时,方才还一直如同背景般瑟缩在一旁、降低存在感的苏陵游动了。 他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师尊。就在他低头的瞬间,其眼眸最深处,一抹极淡、极诡异的赤红幽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师尊!师尊您没事吧?”苏陵游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惶恐。 “完了……陵游,全完了……”谷扬天抓住弟子的手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破碎不堪,“他拿到了真账本……我们……我们死定了……” “师尊,未必!”苏陵游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一种异样的冷静——这冷静,显然正全源自于其神魂深处,那双骤然睁开的、冰冷的铅灰色眼眸。 “依弟子看,此事尚有转圜之机!”苏陵游(或者说,操控着他的陈观雪)条理清晰地开始陈述那条将所有人拖入深渊的“妙计”。 “转圜?如何转圜?”谷扬天茫然抬头。 “师尊,您听我说。”苏陵游扶着他坐下,语速加快,语气却十足的诚恳深切道:“第一,黑狱中的刘师弟,弟子前日已托关系去看过……戒律堂下了死手,人已不成样子,即便救出,道基尽毁,与废人无异!此仇,难道您能咽下?” 谷扬天瞳孔一缩,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第二,少主今日为何发难?无非是因我们与冰狸师叔那边稍有接触,他便如此不容!此人睚眦必报,手段酷烈。今日我等即便屈从,来日也必被其视为叛徒,稍有差池,便是兔死狗烹的下场!投靠他,是自寻死路!” “那……那还能投靠谁?”谷扬天已然乱了方寸。 “自然是二公子廖冰狸!”苏陵游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这位冰狸师弟如今正需助力,我们此刻投靠,乃是雪中送炭!待他日后得势,我回春谷便是从龙之功,何愁不能东山再起?届时,今日之辱,必能百倍奉还!” “可……可账本在少主手中……” 谷扬天仍有些犹疑,更何况,自己这平日里闷葫芦一般的大弟子,何时竟变得这般口若悬河?一通层层递进的说辞打下来,直击他脆弱的核心。 “师尊莫非忘了?”苏陵游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鬼魅低语,“弟子这几日往返寒穹山为仙君那位徒弟诊治,却被少主半途拦下!他误以为是仙君本人重伤闭关,竟威逼利诱,要弟子立下心魔重誓保密,更……更暗示弟子在仙君所用药物中动手脚,以期窥探仙君虚实,甚至……!” “什么?!”谷扬天骇得猛地站起,脸色由白转青,惊惧和不可置信同时袭来,直让他本来就忧惶无措的心越发动荡,眼前也阵阵发黑。 这廖冰语莫不是疯了?纵使再得势,行事也不该如此偏激才是! 他颤抖着手从袖内摸出一瓶静心丹,仰头尽数吞下,平缓了好一阵才用虚弱的语气对苏陵游道:“这疯子……他怎么敢?” “他岂止是疯了!” 眼见时机成熟,苏陵游语气森然,再添一把火,“师尊请想,谋害仙君,乃是何等滔天大罪?一旦事发,便是掌门也保他不住!届时,我等若已是少主党羽,必被株连!整个回春谷都将为他陪葬!这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他紧紧抓住谷扬天的手臂:“师尊!廖冰语已是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船上还绑满了火药!我们必须立刻跳船!假意应承他,暗中全力投靠廖冰狸,并将少主欲对仙君不轨之事,悄悄透露给这二公子!如此一来,我们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谷扬天呼吸急促,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恐惧、愤怒、野心交织挣扎。最终,对廖冰语的恐惧和怨恨,以及对自身存亡的考量,压倒了一切。他猛地一跺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好!就依你所言!陵游,你速去暗中联络二公子之人,务必要小心隐秘!至于廖冰语那边……老夫便先与他虚与委蛇一番!” “弟子遵命!”苏陵游垂首领命,嘴角在谷扬天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一抹完全不属于他的、冰冷诡谲的笑意。 而幕后的陈观雪也在此刻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幽深森寒的眼眸中,再无半分倦怠,只剩下一种近乎愉悦的、冰冷而残忍的辉光。仿佛一个技艺精湛的傀儡师,欣赏着自己手下提线木偶们最精彩的演出。 一幕幕——廖冰语的威逼,谷扬天的绝望,苏陵游(他)的“妙计”——皆按他的剧本完美上演。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笑逸出唇瓣,在空旷冰冷的雪洞中幽幽回荡。 狗咬狗,一嘴毛。 他最喜欢看了。 尤其是那抛出去的第一根骨头,已然成功引动了这场好戏。接下来,只需静待那被逼入绝境的疯狗,如何反扑那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豺狼。 而这其中溅出的每一滴血,都将成为他复仇盛宴上,最美丽的点缀。 至此,心情颇佳的陈观雪,用仅剩的边角余料信手制作了一具傀儡。 令人惊异的是,这竟是近日来最为完美的一具。尚未置入核心,人偶的面容已与他足有七分相似,眉眼间流转着一种冰冷剔透、了无生气的精致。他用鲜红彩料精心描摹的唇线,为这张与自己过分肖似的面孔,在昏昧烛火下平添了一抹诡异而惊悚的艷色。 他拈起那枚最后的冰系妖兽晶核,动作轻柔得近乎一种仪式,缓缓将其嵌入人偶洞开的胸腔。那姿态,不似安装零件,倒像在为一件稀世艺术品完成最后的点睛,又或是在唤醒一个沉眠的禁忌生灵。 刹时间,冰蓝色的幽光自胸腔深处迸发,如活物般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傀儡僵硬的关节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变得异常柔韧灵活。那紧闭的眼睫开始剧烈颤抖,如同挣扎着要撕破无形茧衣的活物。下一瞬,眼睑倏然抬起——一双空洞的、却本能地开始缓缓转动搜寻的瞳仁,精准地定格在了它的造物主身上。 陈观雪极富耐心地静观着,眸中是一种纯粹的、剥离了人性的审视与欣赏。直到那傀儡翕动着被染得鲜红的唇,艰难地挤出第一声嘶哑扭曲的“主人”时,他才冷漠地开口,下达了第一条指令:“站起来。” 指令既出,那傀儡的身躯便以一种混合了初生稚拙与诡异灵性的姿态,模仿着生人的动作,缓缓支立起来。它甚至依循着后续的命令,略显笨拙却又完整地转了几个圈,身上那套仿照陈观雪常服制作的繁复衣袍,竟也未曾将它绊倒。 便在此时,一道陌生的气息猛地撞入他神识警戒的范围—— 陈观雪眉宇间那点难得的、因成功而起的微末兴致瞬间敛去,眸底掠过一丝被打扰的冰冷厌烦。只见他广袖疾挥,室内堆积的废弃材料与灵屑瞬间被清扫一空,仿佛从未存在过。旋即,一枚毫无纹饰、仅在眼处留有两个空洞的纯白面具自纳戒中取出,被他精准而迅速地覆于那傀儡脸上。 就在面具覆上的最后一瞬,洞府的石门被轻轻叩响,门外传来了许泠川清朗的声音:“师尊,弟子许泠川求见。”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乍起微澜 门外,许泠川正用手在最易冻伤的耳朵和脸颊上来回搓动,天霖峰素来苦寒,便是呼出的雾气也仿佛能瞬间凝成冰晶,等待的间隙也像好几个年轮那般难熬。 “进来。” 门内传来句简短有力的话语,石门应声洞开,一股温润潮湿、夹杂着清冽药香的暖气扑面而来,顿时便驱散了洞外的寒意。 许泠川如蒙大赦,以最快的速度钻了进去。昔日在此养伤的记忆犹新,他稍缓了缓,冻得有些发懵的脑子才慢慢回转过来,整理衣物,步履从容的穿过短暂昏暗的甬道后,眼前豁然开朗,那眼氤氲着朦胧白雾的灵泉依旧。 泉边嶙峋的怪石竟天然形成一座石台,此刻权作棋枰。陈观雪今日的衣着打扮倒颇为不同,重袖叠衫,簇若繁花,逶迤在地的衣摆尾部稍微带点蓝灰,泉水的光影照射其上,随主人拈子落棋的动作浮光流跃,仿佛一截灵动绮丽的鱼尾。 光滑流瀑的墨发仅以一根玉簪松挽,三两缕发丝垂落颈侧,凭添几分罕见的慵懒闲适。他微垂眼眸,指尖拈着的那枚乌墨般的棋子,凝神片刻,轻轻落在温润的黄玉棋盘上,发出清脆如玉磬的微响。 而与他隔枰对坐之人却极为神秘,一身玄黑大氅将身形从头到脚裹得密不透风,此刻正背对入口,那般无声无息,好似与阴影融为一体。 许泠川被棋子落磬的声响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不知在原地呆愣愣地站了多久,忙几步上前,动作利索得恭敬行礼问安。 “弟子许泠川拜见师尊,师尊安好。” 随即目光转向那黑袍人,迟疑道:“师尊,这位是……?” “一位故友,时常来此手谈几局,无需惊怪。”陈观雪语气平淡,并未抬眼,落在棋盘上的视线专注沉静,仿佛一心沉溺其中。 然而他的这番解释,却并未让许泠川的视线从那黑袍人身上移开。 那是一种怪异又强烈的熟悉感,年少的数次遇险,让许泠川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顾不得周全礼数,他用十足审慎的目光在那黑袍人身上梭巡,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袍角处泄出的些许白锦之上,那上面熟悉的云纹…… “我,姓白。” 那黑袍人倏然扭转脖子,平滑的感觉丝毫感受不到肌肉的牵引。兜帽阴影下,露出的是一张毫无纹路的惨白面具,眼孔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发出的声音嘶哑扭曲,仿佛喉道是被砂石磨砺过那般艰难地从中挤出,刺得人耳膜不适。 许泠川骇得猛退两步,眉心神府内的斩魔剑骤然发出警惕的嗡鸣!他瞬间绷紧心弦,下意识看向陈观雪:“师尊……!” “安分些,别吓他。”陈观雪蹙眉冷叱道。 此话落,那黑袍人所有的动作竟像被无形的手给按下,飞快地蜷缩起身体,变得异常安静乖巧,仿佛刚才那可怖的声形只是幻觉。只有下到一半的棋子失去依托,跌落棋盘,蹦跳到许泠川脚边。 后者惊魂未定,却在听到师尊那隐含苛责的语气后,强压下心头异样,他俯身把那枚沾了灰尘的棋子捡起,用衣摆擦拭干净,走上前对那黑袍人拱手致歉,“是在下失礼了,方才反应过度,惊扰了阁下。” 这番话,显然是把陈观雪敲打傀儡的意图给误解了。 陈观雪摩挲棋子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罢了,被误解也省了解释。索性也将手中棋子“啪”地一声丢入棋篓,瞧着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许泠川见状,却像触发了某种机关,赶忙又低头认错道:“是弟子打扰了师尊雅兴,请师尊恕罪。” 他乖顺的垂下头,低首瞬间,那团细软微黄的发髻刚好杵在陈观雪手边,惹得后者指尖微痒。 陈观雪冰凉戏谑的视线在那鹌鹑似的“乖孩子”头顶上盘绕了一圈,险些气笑,有接他三剑还敢顶嘴的旧账在,如今这般情态,倒显示出几分故意的讽刺之感,莫不是嘲他像个噬人的妖怪。偏偏表现得这般害怕,还要强装镇定地硬往他跟前凑。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唇角微微勾起——要本君猜猜,难道是在学宫里受了挫? 一丝近乎恶意的兴味掠过心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少年眼角,探寻是否有惶惑或哭过的痕迹。 “师尊?”许泠川弯着腰,眼前是黑灰的地面,但脊背上仿佛被冰冷的滑蛇拂过般的触感,还是让他心里一阵发毛,不由小声提醒。 “起来吧。”陈观雪敛神,故作自然地拂了拂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这才沉声开口:“今日初入学宫,可还顺利?有事便说。” 却不料此话正中许泠川下怀,少年的眼底瞬间亮起微光,这般惹恼师尊竟也没罚他,还如此关切的问起自己上学的经历,顿时便觉心中的疏离和隔阂又消解了几分。 不过,自己那些简单无趣的问题,此刻拿出来去问询像陈观雪这样的大能修士,岂非大材小用? 许泠川有些迟疑,头脑飞速运转,企图找到一两个看起来还有些高级的问题,很快,脑海里灵光乍现,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将心中困惑和盘托出:“师尊,今日赵长老讲授,说炼气期只需打通一百零八处要穴,便可尝试筑基。可弟子此前研读《惠灵心法》,其上明言需贯通周身三百六十处窍穴,灵力运转圆融自如,方是圆满之基。两者出入甚大,弟子翻阅典籍后仍不甚理解。” “此乃经济治理之道,宗内约定俗成的东西,典籍上又岂会记载?” 这问题简单,却还算有点趣味,因为陈观雪起初修炼的时候也产生过类似的疑惑,只是在他随后修炼以及对仙域制度的熟悉后,自然而然便懂了,此刻也没必要去骗这小弟子,他便耐着性子解释道:“赵长老所言正是时下备受推崇的修炼之法,如此,便可使资质最差的弟子也能保证在三五年内完成筑基,节省资材,尽快为宗门所用,或探索秘境,或充实各峰。百八要穴,足矣。” 到此,他语气中带着点淡淡的自己也没有发觉的真切,好像个真心为徒弟排忧解惑的师尊那般,细致引导道:“至于三百六十处窍穴,全部打通自是好处极大,同阶之内,灵力储量可为他人三倍有余,乃至越阶挑战亦非不可能。然其过程艰难险阻,非大毅力、大机缘者不可为,且需丹药或高阶修士护持,寻常弟子自行摸索,极易蹉跎岁月,反损道基。故此为效率计,宗门推崇前者。” 说着话,陈观雪竟罕见的想起自己以前来,那时他也只是个低阶的外门弟子,既无良师,也无天材地宝,更没有人耐心的为他解答疑惑。但是直觉告诉他尽数打通窍穴的好处极大,便孤注一掷花费数载,仍收效甚微。 直到后来那场殊死搏杀,因祸得福—— 陈观雪静静的沉默了片刻,再回过神,盯着许泠川那张皴黄的小脸,好半晌如梦初醒,紧随而来地便是一抹莫名的躁怒。只是此时发作未免太过无常,他便强自按捺下来。 只用一种微妙的审视,甚至带着点极淡的期待打量着他——没了吗?不再讲讲自己是如何受了欺负,想哭不敢哭,想怒不敢怒? 许泠川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在对方越发灼热的目光下,耳廓微微发热。师尊这般殷切期盼的样子,专注而美好,他实在抵抗不住,于是又接连问出了几个不太像样的问题:秘境究竟是何物?火灵根修士能否驱使别属灵力? 陈观雪初时尚能从容应答,到后来语气便渐沉了下来:“这些基础,授课长老不讲,藏书阁典籍亦有载。你上课时,神游何方?” 方才还算温和的师尊像变了一个人,骤然冷却的语调听的人心头一紧,许泠川忙乖觉的表示再无疑问。 见他这般惊惧模样,陈观雪心下莫名更是不悦,斥道:“这般畏缩,岂似本君弟子?日后若再以此等翻书即解之事来扰,不如辍学,免得丢人现眼。” 冰冷的话细密如针,刺得许泠川心头一涩。当下便不敢再多言,垂首讷讷告退,几乎是落荒而逃。 陈观雪的怒火似冷玉升温,漂染红霞。威压骤临,可少年只瞥见其惊心夺目、艳极生寒的容颜,似是被自己唐突僭越的心事惊到,当下更是跑的飞快。仓惶的样子如同醉汉打跌,没走出去几步,已绊了四五下。 盯着那匆忙消失的背影,陈观雪拂袖冷哼。天命之子,心性竟如此怯懦不稳?他本该庆幸敌手无能,此刻却无端恼火——前世竟败于此等人物之手?学宫教导,简直形同虚设!如此看来,倒不如…… “主人,修炼是什么?”身旁,那嘶哑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观雪回神,压下烦躁,冷淡道:“修炼便是纳天地灵力为己用,淬体凝神,最终以沛然之力,摧灭诸敌。” “那我也要修炼!助主人剪除一切障碍!”刺耳的声调拔高,吵得陈观雪眉心直跳。 他强忍不适,耐心道:“你乃高阶傀偶,生来便具金丹之力,何须修炼。”他走近前去,伸手掐住傀儡脖颈,拇指在其喉部关节处细细摸索,试图找出调整那恼人嗓音的机关,“当务之急,是先学会如何‘说话’。” 两人距离极近,姿态从旁看去,确有几分暧昧难言。 恰在此时,本该离去的许泠川竟去而复返!洞口的微光勾勒出他僵住的身影。在他视角中,只见那神秘黑袍人被师尊紧扣着脖颈,师尊的脸庞正贴近对方,仿佛欲行…… 轰! 一股冷热交替的酥水只把他灵魂也彻底浇透,许泠川的脸颊红白交加,暴露的耳根险些冒出蒸气来,活像个被捏住后颈动弹不得的狼崽。他猛地闭上眼,转身就跑,慌乱的声音在洞中回荡: “师尊恕罪!弟子……弟子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陈观雪闻声抬头,只瞥见那少年踉跄奔逃的背影,滑稽可笑的样子竟比方才更甚,迅速消失在甬道尽头。 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面上掠过一丝真正的茫然。 若说这傀儡亟待修理喉舌,那这天命之子……怕是该寻个良医,好好瞧瞧脑子了。 莫非当日那三剑,当真剑剑都劈在了他灵台之上? “不可理喻。” 他最终低声冷嗤,洞内只余泉声潺潺,以及傀儡无知无觉的沉默。 许多读者或许会为许泠川那“离谱”的误会失笑,但我想为他辩解一句:这并非源于欲念,而是源于极致的生存焦虑。(担心大家觉得泠川是恋爱脑,造成误读,我写的一直确实较为隐晦) 在他的视角里,陈观雪是暴风雪中唯一的屋檐。他像一株菟丝子,必须找到宿主身上每一处可能的缝隙,将根须扎进去,才能活命。 “白先生”的出现,意味着屋檐下可能来了新的避雨者。他赖以生存的空间受到了挤压,这带来的不是醋意,而是最原始的、关于存亡的警报。 正如他表露出的言行甚至部分心理,都表现出自己的无辜、顺从,说难听点,特别白给。在陈观雪面前,他总是会自行--(打个比喻),像麋鹿主动低下头颅,把脆弱的脖颈暴露在猛兽的獠牙之下——我多乖呀,师尊,我什么都做不好师尊,我没有威胁的师尊。 事实上,他正以“犯上僭越”的视角去审视对方,陈观雪发怒,他只看得到那分“艳杀”,若非心中有鬼,怎会将并无半分狎昵的场景,联想到其他? 陈观雪危险,他就是敢意图不明的主动靠近,或者说“送上门来”。好像傻狍子跑远了,还要回来看看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害怕,会逃跑,但他永远会回来,永远在试探,永远在观察。 这对于猎手而言,其实是一种挑衅以及别样的关注。 等到真面目揭露的那一日,大家可以回看部分章节,或许会有别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乍起微澜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风起青萍 许泠川一口气跑出去好远,直到胸腔内再挤压不出一丝的余力,他才慢半拍的缓缓停下,鼻腔酸涩,分不清是被冻出来的还是什么。 他抱住胳膊,哆哆嗦嗦的往衔琅阁走,皮肉所受寒风的鞭笞之苦,仍不及此刻内心万分之一的痛楚。 方才的行径一定又惹师尊厌恶了,他开始絮絮叨叨的在内心批判自己—— 为何总是在他面前出丑呢?明明平日里也算谨慎稳重。 这下好了吧,好不容易拉近一点的关系,如今算是彻底破灭了。 这也倒罢,偏偏还那么倒霉,撞上了刚刚那一幕... 少年心烦意乱地推开门,打水烧水,把自己浸泡在温热的浴桶内。眼前却还在不断闪回,那薄愠含煞的容颜,那微妙关切的话语……到最后,唯余一句“丢人现眼!”的刺痛。 咕嘟咕嘟... 他在水中越浸越深,自我折磨般赌气,可纵使如此,脑子却不听使唤,强迫似的开始翻起旧账来。 从大殿拜师的压迫、青玉广场的难堪、三剑之约的凶险,陈观雪好像一点没有变过,冰冷疏离,高悬之月。从前百般为难他都坚强的挺过来,如今倒叫这句怒极而口不择言的斥骂给伤到,未免太没有出息了。 可是,直觉告诉他,自己心底真正在意的似乎不是这件事。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那袭密不透风的罩袍下,是否正穿着只有师尊才有的云纹白锦,那样洁癖的人,却容许别人穿他的衣物,该是何等的关系深厚。更遑论,今日还因此人得了师尊的责备——安分点,别吓他。 那姓白的便那般不禁吓吗?! 到底何方神圣,惹得师尊如此在意!到底为何?!! 许泠川猛地冲出水面,憋闷至极的胸口剧烈起伏,四溅的水花泼洒一地,他却根本不敢低头,怕窥见那一道狼狈至极的倒影。 良久,他重新恢复镇定,扯过浴巾胡乱揉搓着枯黄的头发,动作太大,不慎扯下几根,捏在掌心里如同野狼的毛发,又焦又硬。 隔日清晨,沉闷浩荡的钟声响起,敲击在一夜不曾安枕之人的心脏上,带着股窒息般的、惊心的镇痛。 曦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将衔琅阁内染上一层冷调的暧色。 许泠川睁开眼,眼底带着些许血丝,脖颈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被拉扯过的酸痛感,昨夜混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让他喉头一哽。 但耳边恼人的钟声刚刚结束,许泠川似有所感,忙利落地起身,鞋子也没穿的扑到窗户旁边,远处天际极快地划过一抹熟悉的淡蓝色灵光,他眯眼费力的辨识着,那边是宗门大殿的方向,今天有晨会,看来不必前去问安了。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直觉冷落,但额际的阵痛让他不想深思,快速的洗漱穿戴完毕,也便御剑匆匆往学宫而去。 然,与此同时,威仪煊赫的宗门大殿内,空气凝沉如铁。一道道裹挟着怒意与质疑的诘问,如同淬了冰的利箭,破空而至,根根直刺殿内某些人的心脉要害。 三位平素深居简出、却在宗内辈分极高、门生故旧遍布各峰的外门长老,正立于殿中,自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威压。为首的松溪长老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浑浊双目隐在浓白眉须之下,手中拂尘轻拢袖中,声音不高,却字字沉缓,力透千钧: “开源节流,共度时艰,老朽等岂有异议?”他缓缓开口,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全场,“如今宗门上下,谁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然则,新政推行,贵在一视同仁。为何独削外门用度,断寒门子弟晋升之路?内门诸峰,又可曾裁撤半分用度,削减一厘开销,以为表率?” 话音未落,身旁面色赤红、性如烈火的松烛长老已按捺不住,声若洪钟,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表率?哼!只怕有人自己便立身不正!敢问掌门,二公子冰狸师侄推行新政期间,其门下亲信羽仲天,于洞府连摆三日豪宴,灵酒如泉,珍馐似山,往来皆乃谄媚逢迎之辈!此等行径,与新政所言‘节俭’二字,岂非天大笑话?何以服众!” 第三位气质冷峻、面色黝黑的松垚长老闻言,更是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如同冰棱刮过石面:“豪宴?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某些人自恃随掌门出行归来,便眼高于顶,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其门下所纳‘孝敬’,恐怕早已堆成金山!这般迫不及待地揽权敛财,扩张势力,究竟将掌门真人与少宗主置于何地?又将宗门万年法度,置于何地!”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裹挟着风雷的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大殿中,震得玉砖仿佛都在嗡鸣。廖肃云端坐于高天宝座之上,面色已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下首的廖冰狸更是面无人色,冷汗浸透内衫,听到最后那句诛心的“野心”指责,更是骇得魂飞魄散,猛地出列,“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父尊明鉴!孩儿绝无此心!孩儿只是……只是一心想着为宗门分忧,急于求成,以致思虑不周,酿成大错!请父尊重罚!” 他几乎是匍匐在地,姿态卑微到了极点。 其身后羽仲天见状,目眦欲裂,按捺不住冲出,厉声嘶吼:“三位长老!空口无凭,血口喷人!分明是有人见二公子得掌门信重,心怀嫉恨,不愿见权柄下放,才联手构陷!此等行径,与魔道宵小何异!” 其目光怨毒如蛇,死死咬向一旁静立的廖冰语。 莫清心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当即欲踏步反驳,却被廖冰语一个极淡的眼神悄然制止。只见少宗主微微垂眸,长身玉立,神色平静无波,仿佛那恶毒的指控与眼前这场风暴皆与他无关,超然物外。莫清心只得死死攥紧拳头,将沸腾的怒火强行咽回肚里。 殿内其余长老皆屏息凝神,如履薄冰,无人敢在此刻发出半点声响。尤以五峰峰主为甚,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入定老僧,泥塑木雕。 廖冰狸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羽仲天焦急绝望地望向不久前还信誓旦旦、私下往来密切的回春谷谷主、造物阁主等人,却见他们此刻或眼神飘忽,或低头专注地研究着袖口符纹、腰间玉佩,无一人敢与他有丝毫目光接触。一颗心,瞬间沉入无底寒渊。 终究是根基浅薄,骤得权势便忘乎所以,岂是在这宗门泥潭里深耕多年、早已盘根错节的廖冰语的对手? 松溪长老见状,抚须淡然一笑,一直微阖的双目骤然睁开,眸光竟锐利如电,直射宝座之上的廖肃云,再次缓缓开口,直指那最不愿被触及的核心:“此前老朽等皆奉命在秘境险地中为宗门搜寻资材,未及迎候掌门法驾归来。正好借此机会,请教冰狸师侄,此次随掌门出行,与各宗谈判,究竟为我上仙宗争得了何等切实利好啊?也好让我等门下那些因新政而惶惶不可终日、甚至险些酿出大祸的弟子们,能得个明白,安心为宗门效力。” 此问看似平和请教,实则刁钻无比,如同一把软刀子,精准地捅向了廖肃云最不愿多谈、甚至可能并无多少亮色成果的谈判旧事之上。 至此,廖肃云再无法端坐沉默。他面沉如水,猛地一拍宝座扶手,玄铁与灵木撞击发出沉闷巨响,声寒如万载玄冰:“够了!” 殿内霎时死寂,落针可闻。 他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刮向跪伏于地、抖如筛糠的廖冰狸,厉声斥道:“不成器的东西!本座予你权柄,是望你为宗门分忧,而非让你结党营私,惹得天怒人怨,动摇宗门根基!你太令本座失望了!” “弟子知罪!弟子罪该万死!”廖冰狸以头抢地,砰砰作响,额前瞬间一片青紫。 “即日起,撤销廖冰狸在执事堂一切职司!扣除其三年份例,转补外门弟子!闭门思过,没有本座命令,不得踏出府门半步!”廖肃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威严,然而,他对松溪长老关于谈判成果的追问,却依旧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回避了过去。 那松溪长老花白的眉毛微动,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还欲再言。 恰在此时,廖冰语适时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清朗沉稳,打破了僵局:“父亲息怒。冰狸他年轻识浅,历练不足,一心为公却行事莽撞,以致酿成今日之祸。如今既已知错,也受了重罚,还望父亲念其初犯,予他一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话锋一转,姿态谦恭却条理清晰地抛出早已备好的方案,语速平稳,掷地有声: “经此一事,弟子深感战后安抚与宗门复兴乃当务之急。故斗胆建言,望父亲与诸位长□□议: 其一,抚恤功臣,安定人心:即刻起,详查核定所有弟子于仙魔大战中所立功勋,依功勋等次,发放额外灵石丹药抚恤,以示宗门不忘忠勇。 其二,普惠弟子,夯实根基:严令回春谷,所有基础疗伤、修炼丹药,必须在保证药效前提下,压价三成,严控成本,绝不容许丹药成为弟子求道之阻! 其三,开源节流,汰旧换新:即刻拆除遍布宗门的‘九天伏魔大阵’!此阵于战时固然有功,然如今休眠状态下,其核心仍在疯狂汲取海量上品灵石灵力,空耗库藏,已成宗门巨大负累! 其四,重启互市,流通有无:全面开放因战乱中断之交易互市,允许回春谷、造物阁、天机峰将低阶法器、常用丹药、基础功法秘籍置于互市交易,促进资源流转,活跃宗门经济。 其五,变废为宝,物尽其用:库房内堆积如山之战时旧式制魔武器,全部交由造物阁研究改制!可尝试转为勘探寻宝、日常修炼之用。虽难回本,却也远胜徒占库房、形同废铁!” 此五策一出,方才死寂的大殿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议论之声!条条切中时弊,既惠及广大中低层弟子,又直指宗门当前经济困局。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舌剑唇枪 天机峰主柳泽风眸中精光暴涨,率先出声支持:“少宗主所言甚是!开放互市,吸引四方资源,正是复兴宗门之上策!我天机峰附议!” 回春谷主谷扬天见状,忙不迭跟上:“回春谷谨遵掌门、少宗主之令,必定压价保质,惠及同门!” 唯独造物阁主姚雨婷秀眉紧蹙,沉吟开口,点出实际难处:“少宗主深谋远虑,妾身佩服。然改制旧式法器,非一朝一夕之功。其内蕴魔纹需彻底净化重刻,材料特性需重新适配,耗材费工,技术关卡重重,需大量投入与时间反复试验,恐非易事。” 她身为技术主官,此言并非反对,而是陈述事实,希望获得更多支持。 戒律堂主方若水对此无异议,反可借此扩充执法弟子队伍,维持互市秩序。赤火峰主李登封素无主要产业,与其他各峰关联紧密,故并未多言。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至高处的廖肃云。然而,掌门依旧眉心深锁,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宝座扶手,显然仍有重重顾虑,难以决断。 就在此时,一直静默旁观的陈观雪,终于淡淡开口。 其声清冷如玉磬轻击,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字字精准,直指要害: “掌门所虑周详。冰语师弟之策虽好,然诸多关节,仍需斟酌。” 他首先定下基调,并非全盘否定,而是“斟酌”,显得极为公允。 “其一,”他目光转向廖冰语,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广开互市,招揽外修,固然能活跃经济。然掌门可是忧心宗门秘宝前番被外宗求学弟子所盗之旧事重演?培养本宗精锐已力有未逮,若再引外缘,监管不力,恐再次为人作嫁,得不偿失。” 廖冰语似乎早有准备,立刻沉稳应答:“仙君所虑极是。然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战后百废待兴,正需广纳资源。只需加强互市监管,增派戒律堂弟子,订立严规,凡有劣迹者永不接纳,便可最大程度杜绝旧事。岂能因噎废食?” 陈观雪微微颔首,不置可否,继而抛出第二问:“其二,即便开放,依少宗主所言,仅开放低阶秘境与基础功法。然低阶功法流传甚广,各大修仙世族底蕴犹在,其所求,恰是各派秘而不宣的核心真传与独有资源。我宗以此,吸引力何在?恐难达预期之效。” 廖冰语目光灼灼,应对更为急切,仿佛看到了希望:“仙君此言差矣!正因战后,无数中小宗门与修仙家族被魔族摧毁或重创,传承断绝,功法流失!此刻我上仙宗率先开放资源,虽为基础,却亦是雪中送炭!正是宣扬我宗气度、吸纳离散人才、重振宗门威望之天赐良机!岂可错过?” 他言辞恳切,目光急切地望向廖肃云,试图打动父亲。 这番话确实触动了不少长老的心思,连柳泽风都再次点头。廖肃云捋着胡须,眸中幽光闪烁,显然正处于权衡的关键时刻,倾向性已然微妙变化。 陈观雪将一切尽收眼底,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就在廖冰语以为胜券在握,连呼吸都微微屏住之时,陈观雪发出了那看似公允、实则致命的最后一问,语气依旧平淡,却如冰锥刺骨: “其三,亦是关键。改制旧式武器,姚阁主已言明技术难关、耗材费工。本君再问,此举所需投入之具体人力、物力、灵石几何?可曾详细测算?会否反成造物阁难以承受之重负,拖累其正常运转?” “其四,回春谷压价售丹,口号易提。然若严控成本,丹药品质可能保证?若保品质,成本如何压下?长久压价,回春谷数千弟子供奉、灵田维护、丹炉损耗又从何而出?其数百年底蕴,可能经得起如此消耗?” “少宗主,宗门决策,非是儿戏。这一桩桩、一件件,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这一揽子激进的方案,其中诸多关键细节、后续隐患、应对之策,可曾真正测算周全,思虑明白?” 这一连串冷静、精准、直指执行层面软肋的诘问,如同连环冰瀑,轰然砸下!瞬间将廖冰语从刚刚燃起的希望巅峰打入冰冷的现实深渊。他张了张嘴,那些宏大的构想在这些具体到极致的问题面前,顿时显得空洞乏力,他根本无法在仓促间给出有数据支撑的、令人信服的回答!节奏彻底大乱,脸色也微微发白。 廖肃云缓缓颔首,面色无比凝重,沉声道:“观雪所言,句句皆是本座心头之忧!诸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察!冰语,你……还是太过年轻气盛,思虑欠周啊!” 这话如同最终判决,廖冰语顿时只觉得心头一空,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干,眸光瞬间黯淡下去,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席卷全身。 陈观雪便顺势温和开口,一锤定音,将一切轻描淡写地搁置:“看来少宗主虽心怀宗门,锐意进取,然此策终究过于理想,未能权衡周全。宗门决策,关乎万世基业,纵是好意,亦需慎之又慎,谋定而后动。若说冰狸师弟是年少缺乏历练,好心办了坏事尚可原谅。少宗主身为宗门未来所系,肩负重望,行事更需缜密周详,如此急于求成,恐非宗门之福,亦令吾等心忧。” 众长老闻言,如释重负又深以为然,纷纷低声附和,交头接耳地议论起这些策略背后可能存在的种种难以预料的风险与漏洞。 直至晨会钟声再起,此事仍无定论,只得暂时搁置再议。 廖冰语面色阴沉如水,僵立原地,仿佛一座被冰封的雕像。陈观雪那几句看似公正、实则将他心血彻底瓦解的问话,如同无形的枷锁,重重压在他心头,甚至一时掩盖了斗倒廖冰狸带来的些许快意。 柳泽风行至他身旁,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叹道:“少宗主雄心可嘉,然仙君深谋远虑,老成持重。欲行新政,恐须先过了仙君这一关啊。” 他虽内心支持新政可能带来的利益,却绝不愿在此时直面陈观雪的威压与掌门显而易见的犹豫,说罢便摇着扇子迤然离去。 其余核心长老亦陆续告退。谷扬天拖在最后,脚步匆匆,更不敢多留——廖冰狸刚因结党被严惩,他生怕旁人看出自己与廖冰语之前的暗中往来。 “师尊,我们回去吧。”莫清心小声请示,面带忧色。 廖冰语从牙缝里挤出一声闷应,二人相偕步出气氛压抑的大殿。不远处的汉白玉廊下,一道素白身影凭栏而立,晨光勾勒其清冷轮廓,宛如冰雕雪塑,正是陈观雪。 廖冰语眼眸微不可察地一亮,心中酸涩、委屈、不甘交织翻涌,不由加快几步上前。 “师兄,你在等——” “多谢仙君方才出言指点,冰狸受益匪浅,茅塞顿开。” 一声不合时宜的、带着感激与谦卑的话语插入两人之间。廖冰语脚步猛地顿住,面色瞬间阴寒得能刮下霜来,连一旁的莫清心都骇得气息一窒,下意识退后半步。 愈是走近,那二人并肩立于廊下的身影便愈清晰,也愈刺眼。 廖冰狸这蠢货,那仰慕的目光正痴缠在谁身上?! 许是察觉到兄长眼中几乎无法掩饰的妒恨与阴沉,廖冰狸故意又向陈观雪身侧贴近半分,姿态显得颇为亲昵。出乎所有人意料,陈观雪并未流露出丝毫厌弃或推拒,反而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眉眼间那惯常的冰封雪冷之意竟似被春风拂过,悄然化开些许,显出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皓雪初霁,泠然生辉。 便是对男子并无兴趣的廖冰狸,在那极近的距离下,对着这般罕见容色,亦有瞬间的怔忡失神。但他很快清醒过来,见廖冰语已至近前,恶心对方、挑拨离间的目的既已达到,忙躬身告退,匆匆离去。 廖冰语阴沉的目光死死锁在陈观雪身上。方才还似冰雪初融的容颜,在瞥见他过来的瞬间便已封冻,只剩下拒人千里的冷冽。 连日来积压的屈辱、冷待、煎熬的怨气,在此刻轰然冲垮理智的堤坝。他全然不顾此处仍是宗门重地,几步上前,猛地拦在陈观雪面前,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师兄!我们多年情谊,难道连一个解释都不配得到吗?!”他目光沉痛,几乎要沁出血来,“是!你贵为仙君,高高在上,我廖冰语微不足道,入不得你的眼!可我方才殿中所言,字字句句皆为宗门考量,你为何要阻我?为何要如此逼我?!” 陈观雪眸光未动,语气平淡得近乎漠然:“少宗主说笑了。你身系宗门未来,岂是普通弟子?本君一向对事不对人,何来看不起之说?” “那你为何——” “你能提出决议,旁人自然也能指出疏漏。”陈观雪不容置疑地打断他,声音冷澈如冰,“你的方案能否解决这些切实的隐患,关乎宗门兴衰。掌门为大局计,慎之又慎,有何不对?” 廖冰语一时语塞,胸腔剧烈起伏。陈观雪却已无意纠缠,拂袖欲走。 这般冰冷决绝的姿态,彻底点燃了廖冰语心中最后一丝疯狂。他猛地出手,五指如铁钳般死死扣住陈观雪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那看似脆弱的骨骼。 陈观雪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计谋得逞般的幽光,面上却骤然褪尽血色,显出几分被冒犯的震怒与……不易察觉的虚弱?他试图挣脱,竟似未能如愿。 “放肆!”他低斥,因怒意染上的薄红飞上眼尾,反倒冲淡了那份苍白,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这情态落入廖冰语眼中,却成了别样的刺激。他手上力道不减,面上竟同步浮起一片委屈泛红的可怜神色,声音却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地钻进陈观雪耳中: “阿雪……你的实力,果然大不如前了啊。怎么,推开我都做不到了吗?” 他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触到对方颈侧,贪婪地汲取那缕清冷幽香,语气却愈发阴毒:“看清楚,谁才是你该选的人。廖冰狸……他迟早会死在我手里。” 他稍稍退开些许,手上却依旧紧扣,眼中翻滚着浓稠的占有欲和一丝戏谑的试探:“我若现在松手,你会不会……立刻给我一掌?” 陈观雪只是含恨瞪着他,唇线紧抿,似是无计可施,又似是默许了这份禁锢。 廖冰语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绽开,带着胜券在握的恣意。他缓缓松开手,指尖甚至暧昧地在那截皓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师兄,”他退后一步,姿态重新变得潇洒从容,唯有眼底的偏执泄露了真实心绪,“我们……来日方长。”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衣袂翻飞间尽是志得意满。 莫清心早已看得冷汗涔涔,见状如蒙大赦,仓促地向陈观雪行了个礼,便脚步踉跄地追着廖冰语而去,活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直至那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廊道尽头,陈观雪周身的“虚弱”与“震怒”才如潮水般褪去。 他缓缓抬起方才被紧握的手腕,雪肤上那一圈清晰的红痕刺目无比。他指尖轻轻抚过那痕迹,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残酷、且饱含恶意的弧度。 眸中幽深,似有无尽寒渊。 「鱼儿咬钩,该收线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少时之恨 殿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将外界的光鲜与喧嚣彻底隔绝。 方才于人前尚能维持的潇洒风度,顷刻间土崩瓦解。廖冰语猛地挥袖,狂暴的灵力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噼啪——哗啦——!” 案几上的琉璃盏、玉瓶、灵玉摆设应声炸裂,碎片如疾雨般四溅,撞在冰冷的墙壁与梁柱上,发出绝望的哀鸣。浓烈的酒气与一种崩坏的、腐朽的气息迅速弥漫开来,侵蚀着华殿的每一寸空气。 在这绝对的私域里,他卸下了所有伪装,嫉恨、焦躁、不安、怨毒……种种阴戾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勒紧,几欲将他残存的理智绞碎。 “酒!!”他低吼道,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嘶哑变形。 水晶珠帘后,一名侍奴几乎是匍匐着捧出一坛烈酒,头颅深垂,不敢直视,将酒坛高举过顶后便像受惊的鼷鼠般缩回阴影之中。 在外风光无限的少宗主,关起门来,亦不过是个需靠酒精灼烧五脏、才能短暂忘却痛楚的困兽。 “区区义子……野种!他凭什么!凭什么!”廖冰语狠狠灌下大口烈酒,酒液辛辣,却浇不灭心头的邪火,“父亲向着他……如今,连他也……” 他恨自己的清明,恨自己能一眼看穿大殿之上父亲那看似严厉实则回护的姿态,更恨陈观雪对廖冰狸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却足以将他刺穿的“不同”! 犯下那样重的罪,拉帮结派,勾结党羽,收受贿赂,买卖晋升名额,这一系列罪孽放在其他人身上足以致命,可放在廖冰狸那,竟然只是区区的关禁闭,和罚三年的份例? 这和没有惩罚有何区别? 若是同样的罪责落在自己身上,此刻只怕已经被拖到黑水狱中,用烙骨鞭把脊柱都给抽断了—— 刺骨的寒意仿佛再次从膝盖钻入骨髓,冻结血液。那一年冬末,廊下的积雪未化,冰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少年廖冰语倔强地跪在冷硬石地上,仰头瞪着台阶上威严的父亲,和他身后那个拽着父亲衣袖、正偷偷对自己做鬼脸的义弟。 “你说他偷吃了你的秘境灵果,证据呢?”廖肃云的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暖意。 “就是他偷的!那是陈师兄特意为我带回的!有仙侍为证!”廖冰语咬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一旁的侍奴阿诺立刻跪下,声音发颤却清晰:“宗主明鉴,奴婢的确亲眼所见,是二公子他……” “住口!”廖肃云厉声打断,目光如冰刃刮过跪地的侍女,“这里何时轮到你一个贱婢插嘴?区区几枚灵果,冰狸吃了便吃了,你这做兄长的不知谦让,反而纵容下人攀咬,本座看你是存心要坏我父子情谊!” “奴婢不敢!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阿诺吓得泪流满面,连连磕头。 “拖下去!”廖肃云毫不留情,“重打一百烙骨鞭,以儆效尤!” “父亲!不可!”廖冰语骇然,猛地扑上前拦住行刑的护卫,“孩儿不要灵果了!孩儿知错了!求父亲开恩!阿诺姐姐是娘亲留下的人,她自小照顾我……” 廖肃云却只是冷冷俯视着他,眼中没有半分动容:“堂堂少主,竟为一婢女如此失态,成何体统!拖走!打!”说罢,他弯腰抱起瞬间变得眼泪汪汪的廖冰狸,语气竟柔和下来:“不怕不怕,父亲给你买更好的糖吃。” 转身离去前,他冰冷的目光最后一次烙在廖冰语身上:“你就跪在这里,好好想清楚,何为少主威仪,何为兄弟和睦。想不明白,便不用起来了。” 那日的雪水,似乎至今还冻结在他的膝盖里。刻骨的冰冷,和父亲绝情的背影,成了他无数个夜晚无法挣脱的梦魇。 “呵……呵呵……”廖冰语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凄怆而绝望。他猛地举起酒坛,将剩余的酒液朝着自己当头浇下!冰凉的液体混合着滚烫的泪水,在他华贵的衣襟上晕开一片狼狈的深色。 酒坛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踉跄着瘫软在地,像一只被抽去所有支撑的、破碎的偶人。 模糊的视线里,仿佛出现了一角纤尘不染的白衣。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唯一的幻影,他猛地伸出手,死死攥住那片虚无的衣角,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哀求:“别走……阿雪……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只剩下你了……” 莫清心看着师尊这般癫狂痛楚的模样,心如刀割。他缓缓跪下来,小心翼翼地轻唤:“师尊……是我,清心。” 廖冰语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辨认出眼前的人,那瞬间的希冀如同泡影般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窥见最不堪一面的暴怒与羞耻。他猛地一把将莫清心推开,力道之大,让后者直接跌坐在地。 “滚开!”他嘶吼着,醉意混着恨意,口齿不清地咆哮,“观雪!去找陈观雪来!我要亲口问他!问他凭什么这么对我!我不信!我不信那个野种就真的……”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无力地跌坐回去,只能徒劳地挥着手臂,眼底是一片灼人的猩红:“清心!我的银龙枪!取我的枪来!我现在就去……就去宰了那个杂碎!” 莫清心默默爬起,再次上前,艰难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师尊。他熟练地施展清尘诀,拂去廖冰语满身的酒渍与狼狈,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小心翼翼地将他搀到床榻边,替他褪去外袍,盖好锦被。 底下的奴仆们悄无声息地溜出来,迅速收拾着满地的狼藉。殿内只剩下碎片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廖冰语陷入不安睡梦中仍紧蹙眉头、从喉间溢出的、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就在这片沉凝的寂静中,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通报声——回春谷苏陵游求见,称有十万火急之事。 莫清心看了一眼床上终于被酒精暂时征服的师尊,咬了咬牙,决定自行出去应对。 一打开殿门,便见苏陵游如同惊弓之鸟,双手虽死死拢在袖中,整个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莫师侄!快!快让我见少宗主!出大事了!”苏陵游一见他,立刻扑上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真实的惊惶。 莫清心眉头紧锁,侧身挡住门口,冷声道:“师尊已然安歇,今日谁也不见。有何事,明日再报!” “等不到明日了!是天要塌下来的大事!”苏陵游竟不管不顾地要往里面冲。 “拦住他!”莫清心厉声喝道。 门外的护卫立刻上前,推搡间,不知谁撞倒了廊下的一个半人高的青瓷花瓶—— “哐啷——!”一声巨响,清脆刺耳,骤然撕裂了殿外的平静。 殿内,床榻上的廖冰语猛地被惊醒,宿醉带来的剧痛让他面色极其难看,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烦躁地揉着额角,声音带着被惊扰后的浓重不悦和极度疲倦:“外面吵什么?!让他……滚进来!” 莫清心无奈,只得狠狠瞪了苏陵游一眼,侧身放行。 苏陵游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寝殿,浓烈的酒气与一种颓靡的暖香扑面而来。他看见软榻上,廖冰语只随意披了件丝质外袍,衣带未系,襟口微敞,露出一段精致脆弱的锁骨和些许胸膛,满身褶皱,墨发凌乱地铺散在枕畔,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被强行唤醒,眼尾泛着红,眸光因倦怠和怒意而水润迷离,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破碎美感。 苏陵游的视线着迷地从对方轻蹙的、泛着病态红晕的眉间,一路下滑,淌过挺立精致的鼻梁、殷红湿润的唇瓣,再到那微微滚动的喉结,线条优美的锁骨,最终隐没入松垮的衣襟之下。他恨不能化为对方下巴上那将落未落的一滴汗珠,沿着这具躯体的曲线蜿蜒而下,蚀骨的**让他险些暴露眸中翻涌的血色。 他忙不迭地低垂下头颅,激动得难以自抑,身子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瞬就要瘫软下去。 “你这般大吵大闹,”廖冰语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未尽的睡意和凛冽的杀意,“最好真有泼天的大事!否则,强闯少主寝殿的罪名,够你将黑水狱的刑具一一尝遍!” 苏陵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恐惧和某种隐秘的兴奋而剧烈颤抖:“少宗主恕罪!弟子……弟子是为……是为那位的事而来!” 他刻意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一旁的莫清心。 廖冰语眸光一凛,瞬间明白了什么,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清心,带所有人出去。没有本少主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大殿半步。” “师尊!”莫清心担忧地看了一眼状若疯魔的苏陵游。 “出去!”廖冰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莫清心只得咬牙领命,带着满殿侍奴护卫退了出去,临走前,那眼神几乎要将苏陵游凌迟。 殿门再次合拢,沉重的阴影将两人笼罩。 苏陵游直到此刻,才仿佛真正被无边的恐惧攫住。他猛地将一直死死拢在袖中的双手抽出——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手!双手之上,覆盖着一层厚厚幽蓝的冰霜,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森然的寒气源源不断地从中散发出来,让周围空气都凝结出了细小的冰晶!那冰霜仿佛有生命般,还在缓慢地向上侵蚀。 “少宗主!救救我!求您救救我啊——!”苏陵游涕泪横流,彻底抛弃了所有体面,哭得凄惨无比,不住地以头抢地,“仙君……仙君他要杀我灭口啊!” 廖冰语是不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呢,明明是自己先辜负真心,还要像个被惯坏了的小孩一样,缠磨着问陈观雪为什么。 对父尊有畏惧,有仇恨,对义子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怎么会这样愚蠢,怎么就觉得陈观雪愿意这般纵容你。 除非,你内心一直一直“什么都清楚”,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冰语与观雪前世爱恨不会着墨太多,但是后续会有交代,碎片化的出现吧,直到他彻底下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少时之恨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欲擒故纵 廖冰语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双散发着不祥寒气的冰手,心脏狂跳,但面上却强自镇定,甚至浮现出一层更深的厉色:“到底发生了何事?说!若有半句虚言,本少主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苏陵游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叶,声音嘶哑破碎:“少宗主明鉴!弟子近日一直奉命为仙君诊治,可……可那寒毒反噬已入膏肓,仙君的情况日益恶化,常常周身覆满冰霜,灵力狂暴紊乱,难以自控!仙君安危关乎宗门大局,弟子斗胆谏言,欲请师尊谷长老并几位医术精湛的长□□同会诊,并将实情上报掌门……谁知、谁知仙君竟骤然发难……”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廖冰语的神色,见对方呼吸微微急促,眸中光芒闪烁,便知鱼已嗅到了饵味,立刻加重了语气,泣不成声:“他不仅震怒之下击伤弟子,更严令弟子不得外传,并命弟子立刻去回春谷,取来库中所有最好的疗伤圣药……他、他怕是已信不过旁人,只想强行压制!” 廖冰语身体微微前倾,指尖无意识地在柔软的锦被上抓挠出褶皱:“所以,你就逃到了本少主这里?”语气中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少宗主!弟子的性命微不足道!”苏陵游猛地抬头,额上鲜血混着泪水蜿蜒而下,模样凄惨又可怖,“可仙君的病症真的不能再拖了!您是仙君唯一的知己好友,宗门上下谁不知您二位曾并肩血战、情谊深厚?仙君既想隐瞒,弟子不敢违逆,更不敢贸然惊动掌门引得宗门动荡!思前想后,普天之下,弟子能求助的,唯有少宗主您了啊!” 廖冰语眸中精光暴涨,内心已是惊涛骇浪。结合近日陈观雪异常的冷淡、大殿上那看似强撑的姿态,以及此刻苏陵游这双做不得假的“冰手”……这番话,他已信了八成! 然而,他脸上却骤然覆上一层寒霜,猛地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脚将苏陵游踹翻在地,厉声喝道:“大胆!竟敢欺瞒本少主!仙君今日晨会尚好,与本少主言谈时亦未见异常!你这刁滑之徒,满口胡言,看来不上重刑是不会说实话了!来人!” 殿外传来莫清心的应和声与脚步声。 苏陵游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爬回来,拼命磕头,血渍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弟子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愿遭天打雷劈,魂飞魄散!仙君……仙君他已是强弩之末,出席晨会全靠丹药硬撑!一旦药力耗尽,寒毒彻底爆发,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啊!少宗主——!” “哼!还在狡辩!”廖冰语俯身,一把掐住苏陵游的脖颈,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喉骨,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毒蛇吐信,“陈观雪的性子,本少主比你清楚!你若真窥破他的秘密,他岂会容你活命?以他的身份,随便找个错处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易如反掌!回春谷药师众多,他为何独独‘放过’你?嗯?” 苏陵游被掐得面色紫胀,眼球外凸,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气音:“弟子……不知……许是……仙君灵力衰竭,已、已无力瞬间控制灭口……且……且弟子熟知他的病情,骤然换人……于他疗伤更为不利……” 竟真衰弱到这种地步?! 廖冰语心下巨震,第一个掠过的念头竟是恐慌——若他这仙君之位都坐不稳了,对自己还能有何助益?这尊他处心积虑想攀附、甚至掺杂着扭曲执念的靠山,若自身难保,岂非成了空壳? 但这恐慌只持续了一瞬。 随即,一股更猛烈、更灼热的狂喜便如毒焰般窜起,瞬间烧尽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忧虑! 真是天赐良机!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彻底占据了他的脑海——衰弱得好!衰弱得妙!若非如此,他怎能有机会将那位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仙君,彻底掌控在手?! 只要控制住陈观雪……凭借仙君之名和他的运作,何愁不能压下廖冰狸,熬到那个老糊涂的父亲退位?近几年廖肃云寿元将尽、修为停滞在化神期数百载,早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死拽着权柄不放,思维迂腐,毫无魄力革新,致使宗门日益衰败,声望早已大不如前。 只要计划周密,下任上仙宗宗主之位,必是他廖冰语的囊中之物! 到那时……至于那个碍眼的廖冰狸? 呵。 廖冰语眼底掠过一丝冰冷残忍的快意。 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想到此处,廖冰语猛地松开了手。 苏陵游像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干呕,面色惨白如鬼,却仍不忘用眼角余光贪婪地瞥着上方那人因情绪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廖冰语直起身,赤足站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喘息着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神情已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倨傲,只是眼底深处跳跃着压抑不住的野心火焰。他慢条斯理地从枕边摸出那只精巧的寒玉盒。 盒盖开启,一股清灵温润、能涤荡心神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殿内的酒臭与寒意。那枚龙眼大小、圆润无瑕的解厄丹静静躺在天丝衬垫上,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晕。 “天下疗伤圣药无数,但能克制奇毒、稳固神魂的,解厄丹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廖冰语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优越感。他将玉盒轻轻靠近苏陵游那双被冰封的手。 奇迹般地,那顽固的幽蓝冰霜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融退缩,苏陵游脸上痛苦的神色也明显缓解,眼中爆发出极度渴望的光芒。 就在冰霜即将褪尽,苏陵游几乎要感受到解脱的温暖时,廖冰语却猛地收回了玉盒,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玩味的笑意。 “你不必再去为他取什么药材了。”他冷眼看着苏陵游瞬间黯淡绝望的表情,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只需给他传讯,告诉他在回春谷秘库之中,发现了疑似解厄丹的踪迹。其余的,你不必再管。” 他盯着苏陵游颤抖着发出那道致命的传音纸鹤,看着那点灵光消失在窗外,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 他利落地转身,走到屏风后迅速换上一身利于行动的劲装,玄色衣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野心勃勃。 打开殿门,他对候在外面的莫清心冷然吩咐:“看紧他。若有任何闪失,唯你是问。” 说罢,他点齐一队心腹精英,周身气场凛冽,大步流星便要赶往回春谷。然而,就在即将踏出府门的那一刻,他脚步倏然顿住。 沉吟片刻,他招手唤来莫清心,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如鹰隼:“大队人马目标太大,易打草惊蛇。我只带精锐先行。你率领其余人马,化整为零,入夜后分批秘密包围回春谷外围。没有我的信号,任何人不得妄动,原地待命!” “是!师尊!”莫清心凛然应命。 廖冰语最后回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少主府,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冰冷弧度。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散发着微弱波动的漆黑御兽牌,指尖在其上轻轻一点。 “今夜,便让它们物尽其用吧。” 他低声自语,随即转身,融入渐沉的暮色之中。 ………… 天霖峰,雪洞深处。 越发凝重的寒气像被揉成团的素纱,静谧如斯,几不流动。三两粒跳跃的烛火洞射其间,似蛰伏着噬人的妖兽,正暗暗窥探着眼前惊悚的一幕。 男子墨发披散,神情专注,细致地为那具几乎与他看不出分别的傀儡,整理好最后一处衣袍褶皱,动作精准得近乎苛刻,确保其姿态、气息的每一分细节都完美复刻了平素的自己。 若说有什么细微差异,便是在傀儡的眼中,看不到属于陈观雪的那份刻骨的执迷,那双铅灰色的眼眸深处,压抑着腥红血海,纵使面无表情,也能感觉他那份隐秘的亢奋和激动。 当指尖最后拂过傀儡冰凉的袖口时,一只灵力波动略显紊乱、却强行压抑着的传音纸鹤,穿透结界,颤巍巍地落入他掌心。 是苏陵游的讯息。 陈观雪指尖微捻,那故作镇定、内里却充满恐惧与邀功意味的神念便已被他悉数感知。 内容分毫不差:解厄丹,回春谷秘库。 那冰封般的面容终于破碎,像被砸坏的美人面,残留的碎片只余一抹殷红的微微弯起的唇瓣,透漏出无尽的恶意和玩味。 少顷,指尖幽光微闪,那纸鹤便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微的冰晶尘埃,消散于寒冷的空气中。 他微微偏头,视线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山岩,望向窗外那片逐渐被墨色浸染的天空。时辰尚早,不可心急。夜色,还需得再浓稠一些,才能将所有的阴谋与杀戮完美吞噬。 那具装扮停当的傀儡静立一旁,如同沉默的死亡化身,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可踏入那纷乱的棋局,代他行杀伐之事。 收获的欢愉,在今晚,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品味。 廖冰语:利益当前,所有都得靠边站。情啊爱啊什么的,等本真人拥有了无上的权力和地位之时,自然唾手可得。 真好,差一点就要让他走上强制爱的路子了,哈哈哈。 攻守易势吧,前世以爱织出网罗,走到最后,名利双收,今生总要吃点苦头吧。 有一说一,我真的很喜欢陈观雪这里“被砸坏的美人面”这个描写,欣赏了好久才发出来,作者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无法自拔了,哈哈哈,诸位海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欲擒故纵 第30章 第三十章:好戏开锣 “捕灵嗅影,匿息无踪!” 夜色浓稠如墨,只有半山腰的衔琅阁还余有一豆烛光,少年临窗而坐,运起灵力默念口诀。 这是今日授课长老所教的“匿息术”,需要感知灵力波动的特殊韵律,将自身气息调整为同频段,以达到融于自然的效果,这是个极为难得的高阶法术,施展起来却与修士的境界不直接挂钩,单单考验一个修士在“感灵”方面的敏锐程度,身为先天灵体,这无疑是许泠川目前为止学的最为精通的术法。 然而施展完毕之后,他只觉得自身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改变,窗外虽漆黑一片,但凑近烛火的荷塘仍能倒映出一方模糊难辨的剪影,看来,匿息术不是隐身术。要想在对战过程中利用此术,就需得多番障眼法。 想到这里,许泠川正要从自己巨大的书架上翻找资料,凭空刮来一股阴风,将窗扇折腾的噼啪作响,他忙用手把窗户控住,一道极为不祥的黑影如幽灵般在从头顶掠过,带起的森寒之气,令荷叶枯萎,花苞收缩,整片荷塘沙沙作响,如嗅闻到危险气息的小动物般惊惧颤抖。 神府内的斩魔发出尖锐的嗡鸣,吵得许泠川头痛欲裂,一种难言的预感浮上心头,等反应过来时,人已踏上飞剑,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天命之子……” 难以辨明的深黑中,有人无声喟叹。 “本君允你,成为这出血腥歌剧的首席观众。” “好好欣赏吧,这由背叛、贪婪与绝望烹饪的盛宴……” “记住此刻的颤栗与痛苦——” “因为很快,就该轮到你了……” ……耳边撕裂的寒风如恶鬼凄嚎,站在飞剑上的许泠川忽然鬼使神差的回头看去,背后只有渐渐远去流动的重山祟影,除此之外,毫无一物,他竟凭空生出一身的冷汗,浑身汗毛倒竖。 直觉让他不要再追,可神府内作乱的神剑却逼得他不得不继续往前。 眼见着那道飘忽莫测的黑影闪身扑入回春谷,少年紧急刹停,像受惊的兔子利索地钻进了茂密的矮丛。 一队身着夜行符衣、气息近乎完全隐匿的修士便如暗流般从他前方急速掠过。行动间伴有“扑簌簌”微弱又飘忽的振翅感,像是某类飞鸟,动静却更轻。不待凝神细听,已悄无声息,不留丝毫痕迹的离去。唯有掀起的腥风让躲藏在暗处的许泠川心脏砰砰直跳,他闭紧眼睛,忙又把匿息术多运转几遍,连呼吸都已停滞,过了很长时间,才像个谨慎的鼬鼠在仓洞里悄悄冒头。 不行,这气氛绝非寻常,必须立刻离开! 把识海中恼人的斩魔丢了出去——害人精,要去你自己去! 许泠川转身就逃,身后斩魔狂追,一剑背劈在自己的主人身上,似乎也在嘲笑他的胆小如鼠,痛的少年强捂住嘴四处乱跳。 眼见着动静越大,情急之下又给了一剑背,力道之大,直把人抽飞出去,噗通一声狼狈地砸进远处一棵大树的茂密树冠之中!枝叶断折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唰唰唰——!” 刹那间,无数道冰冷强横的神识如同探照灯般扫来,将那棵巨树里里外外、甚至连每一片叶子都彻底“剥”开探查了一遍又一遍。确认并无异常后,那些神识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整个密林子里安安静静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临近的树杈上,许泠川浑身冷汗湿透,被抽红的背部麻痒无比,好在并未见血。他惊恐地看着那棵被神识剥离得光秃秃的巨树,方才自己若慢上一瞬,或是泄露一丝血气,下场便与那树无异!面前,斩魔像恶鬼一般悬在虚空,漆黑的剑体在夜色下折射出森冷的寒光,无声地传递着不容抗拒的意志。 许泠川恨得牙痒,却再不敢妄动。他迅速环顾四周——回春谷属于五座主峰脉之一,名之为谷,地形却并不低凹,只是相对高耸入云的邻近山脉,它的顶部像是被天雷劈断,留下个颇为特色的坳口,拗口之下潜藏地火,如同天然的炉灶,本是最适合炼药师们的所在。 此刻,四周密林环绕,杀机四伏。灌木后、断壁下、阴影中……不知还隐藏着多少伏兵。眼下已成困局,贸然逃离必死无疑。唯有静观其变,待混乱真正爆发,所有人注意力被吸引之时,才有一线生机! 整座回春谷死寂得可怕,夜色正浓,灯火尽灭,高空乌云蔽月,伸手不见五指。 倏地,那道鬼魅黑影再次出现!动作快得只剩下一串模糊的残影,精准无比地扑向谷中秘库!守卫弟子甚至来不及发出警示,便如被割断的稻草般无声倒下。 黑影在其尸身衣内熟练地摸出令牌,对准库门阵法——灵光微闪,库门悄然洞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悄无声息,仿佛演练了千百遍,效率高得令人心惊。 是内贼?许泠川刚闪过这个念头,秘库内便传出激烈的金铁交鸣之声! 下一秒,黑影破窗而出,身后数名回春谷弟子怒吼着追杀出来。 与此同时,潜藏在黑暗中的伏兵尽数暴起!如同激射而去的箭矢,从四面八方扑杀而至!屠刀银光错落,瞬间交织成一片死亡罗网! “铿!锵!噗嗤——!” 却捣入地面,尽数落空,坚硬的地面徒留下数个深坑,战斗在瞬间进入白热化!可他们“飘诡”的敌人,却比那落在黑布上的墨笔之峰还要难以捕捉! 剑风凌厉如实质,切割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地面上不断增添着残缺的尸骸,鲜血飞溅,将地面染成一片粘腻的暗红。偶尔迸射出的术法火花,让那些被短暂地、照露出地一张张扭曲疯狂或绝望恐惧的脸,成为陡然撕开夜幕欲惊吓孩童的鬼面!却很快又被更深的黑暗所吞没! 许泠川面色惨白如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血腥味和残酷的杀戮场面冲击着他稚嫩的神经。 终于,幕后之人坐不住了! 一柄寒冰长枪如银龙裂空,带着冻结一切的森然杀意,直刺黑影后心! “刺啦——!” 布帛撕裂声刺耳响起。 “起阵!!” 廖冰语的爆喝如同惊雷炸响! 早已布置好的大阵瞬间激活,无数符文在地面亮起,灵光冲霄而起,将整个坳口照得亮如白昼,也清晰地映照出满地狼藉的尸山血海! 就在这光芒亮起的刹那,许泠川身形如绷紧的弓弦,就要趁机电射而出,逃离这修罗场! 但下一瞬,廖冰语那一声厉喝,却如同定身咒般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陈观雪,还要负隅顽抗吗?!” 陈观雪?! 许泠川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难以置信地望向场中—— 尸骸堆积如小山的坳口,宛若一口沸腾的血肉熔炉。在那一片刺目的猩红之中,一袭皴染的白衣尤为触目惊心!漆黑的斗篷带着撕裂的断口被长枪钉死在地面,廖冰语振枪甩落血珠,枪尖直指前方那白衣覆面、周身煞气缭绕的身影。 白先生!? 许泠川脑中轰然巨响!是了,那黑影是因其身着斗篷!他能自由出入寒穹山! 可为什么?他为何要盗药?这岂不是为师尊惹下滔天大祸?! 无数疑问炸开,但眼看着廖冰语步步紧逼,杀阵光芒愈盛,许泠川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猛地抓起斩魔,彻底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将匿息术催谷到极致,身形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地面,继而如同贴地滑行的灵蛇,利用一切阴影和障碍物,极限地向着那对峙的二人潜行而去! 腥臭的血气几乎令人窒息,他强忍着呕吐的**,双目被刺激得通红流泪,却死死咬住牙关,不发出一丝声响,最终潜行至最后一片矮木丛后,屏息凝神。 场内,随着廖冰语亮牌,困阵已然布好,回春谷的弟子纷纷从堂内鱼贯而出,口中默诵咒语,带来铺天盖地的灵压几欲压碎人的骨骼。 “吾等为少宗主压阵!” 至此,廖冰语才心中稍定,这是灭威咒,纵使敌方比自己高出不少境界,却也休想再动用高阶的灵压震慑!他开始攻心: “观雪,是我低估了你,苏陵游那个蠢货是你抛出来的迷烟吧,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等轻敌,好让你盗取解厄丹?可惜,你终究棋差一着!这六阶生杀阵,加上回春谷天罗地网,你插翅难逃!” 白衣人所有的表情都隐在了那张奇诡的只留有两个孔洞的同色系面具之下,对于廖冰语的话他像是充耳不闻,手中长剑微微转动,像是随时寻找着进攻的缺口。 这份冰冷的沉默,反而让廖冰语心底寒意更甚。他猛地想起与陈观雪并肩作战的过去—— 这人身处尸山血海中却如闲庭漫步,魔潮灭除后的第一句话竟是“我玉冠可曾歪了”。彼时那柄饮过万千魔血的斩魔剑,正被主人用织金绡细细擦拭。 恰逢天边破晓,晨光熹微,廖冰语抹去脸上的血印,一回身,只见陈观雪正对着潭水整理衣冠。染血的广袖垂落水面,惊散一池血色,而他专注端详水中倒影的模样,恍若置身琼楼玉宇而非修罗战场。 心脏如同被冰手攥紧,连骨子里都开始冒着寒气。那是个怪物,惊悚到极致,美丽到极致的怪物,那双铅灰色眼眸不会在看到生命流逝之时出现任何的波动,他像是被杀戮养起来的腐骨花,命债越重,他越是艳极。 没有任何敌手,能逃脱剑下亡魂的宿命。 直到此刻廖冰语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多么致命的境地,他脸色苍白,冷汗细密渗出,却强自镇定的从怀里拿出那个寒玉盒,“你不要解厄丹了吗!你的寒毒——” 话音未落,白衣人动了,剑似鹰爪般将解厄丹扫落,凌厉的剑气几乎将他手掌割裂! 廖冰语骇得一个狼狈不堪的铁板桥后仰,险之又险地避开后续追击,背部擦着地面滑出,惊起一身冷汗。 然而第二剑已如影随形,当头劈下! 廖冰语仓皇架枪格挡,震得虎口崩裂,趁机朝着阵外嘶吼:“发信号!增援!快!” 但阵外,只有回春谷弟子们冷漠麻木的眼神。谷扬天等高层,自始至终未曾露面! 一股彻骨的冰寒瞬间淹没了廖冰语——这瓮中捉鳖,要捉的究竟是谁?! 他彻底放弃了反击,将怀中所有符箓、法宝一股脑砸出,趁着一片混乱的爆炸和烟尘,连滚带爬地扑向阵法边缘!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阵法光壁的刹那,一个他死都想不到的身影,带着嘲讽的冷笑,出现在光壁之外。 川子,借着这个机会给你师尊来波大的,谁让他老欺负你,搞回去! 高能预警:在第三十四章局中变数一章内,二人的关系将迎来新的突破。有一个“吻”,如果那算是一个吻的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三十章:好戏开锣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闹剧高潮 是廖冰狸! “兄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你没听过吗?”廖冰狸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眼中是疯狂的血丝,“父亲说了,没了你,我便前程坦途!” “启动杀阵!!炼化他们!!” 他厉声咆哮,状若疯魔! 嗡——!!! 大阵发出毁灭般的轰鸣,炽白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恐怖的高温与毁灭性能量如同火山喷发,要将阵内一切存在都化为飞灰! 然而,就在这毁灭风暴的中心,那白衣人却异常地停止了所有动作。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完成了所有使命。 炽烈的火焰舔舐而上,那张怪异的面具在高温中融化、变形、最终化为灰烬,缓缓露出其下——那张与陈观雪一般无二、却毫无生气的、苍白的脸。 在廖冰语目眦欲裂、充满无尽惊骇与绝望的注视下,在那张熟悉的脸上,一个僵硬、冰冷、充满诡异满足感的笑容,缓缓绽放。 “啊啊啊啊啊——!!!”廖冰语发出了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 轰隆隆!!! 杀阵的能量彻底爆发,地火冲天而起,刺目的光芒与飞溅的熔岩碎石吞噬了一切视线! 就是现在! 就在这天地失色、万物轰鸣的刹那,许泠川动了! “啊啊啊啊——” 斩魔剑仿佛与他心意相通,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并非攻击,而是散发出一圈极其微弱、却无比玄奥的空间波动,暂时扰乱了身旁极小范围内的阵法能量。 许泠川如同扑火的飞蛾,顶着灼人的热浪和飞溅的碎石,不顾一切地冲入那毁灭风暴的边缘! 他目标明确——首先是那滚落在焦土尘埃中、散发着微弱清光的寒玉盒(解厄丹)!师尊可能需要它! 手指触碰到玉盒的瞬间,“嗤啦”一声,可怕的灼痛传来,手指瞬间起泡焦黑!但他死咬着牙关,一把将其捞起塞入怀中! 紧接着,他扑向那具已被烈焰引燃、静静站立的白衣“尸体”。 “走!” 他心中嘶吼,用尽全身力气想去拖动它,却发现它重得超乎想象! 眼看干扰效果即将消失,周围毁灭性能量再次合拢,许泠川眼角瞥见那抹焦糊的、看不清面容的扭曲而诡异的笑,心中一横,不再试图拖动,而是将斩魔剑往那“尸体”下一插,低喝一声,竟是凭借斩魔之力,勉强将其挑起! “噗——!” 巨大的重量和阵法反噬力让他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背部之前被斩魔抽打的地方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不管不顾,借着爆炸气浪的冲击力,以及斩魔对能量最后的微弱干扰,背着(或者说拖着)这具沉重的“尸体”,如同负伤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最致命的炼狱核心,瞬间没入了外围尚未完全合拢的、因爆炸而混乱不堪的阴影与烟尘之中!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冲天火光和混乱能量的掩护下,几乎无人察觉。 阵外。 谷扬天此时才连滚带爬地哭嚎着冲出来,望着冲天的火光,他像是刚刚如梦初醒:“天呐!造孽啊!怎么连仙君和少宗主都……都……苏陵游!苏陵游你个欺师灭祖的孽障!你骗得老夫好苦啊!全完了!全都完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开阵救人啊!” 羽仲天一把粗暴地拉开他,冷笑道:“谷长老,消息是你们回春谷的人提供的,怎么用,自然是我家主子说了算。如今这局面,岂不正好?从此上仙宗只剩一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您可是立下了‘大功’啊!” 谷扬天闻言,面如死灰,彻底瘫软在地。他这才明白,自己从始至终都被廖冰狸玩弄于股掌之间,回春谷已成了这场兄弟阋墙斗争中最大的牺牲品和替罪羊! 时间线拉到数个时辰前—— 禁闭中的少主别院。 此处虽名为禁闭,却无半分清苦之象。暖玉铺地,鲛绡垂帐,夜明珠柔和的光辉将室内映得亮如白昼。 廖冰狸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面前玉盘中几颗宝光莹莹、灵气沛然的东海鲛珠,神态慵懒,脸上全然不见晨会上被当众斥责、剥夺权柄的半分沮丧。 他深知,父亲廖肃云那点惩罚,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把戏。关几天禁闭,罚几年份例?呵,不过是挠痒痒。凭父亲对他的偏爱,出去重新掌权,不过是时间问题。 正当他百无聊赖地想着出去后该如何给那碍眼的兄长再添点堵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室内,带来一丝外面的冷风与急切。 来者正是他的心腹,羽仲天。 羽仲天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狂热的兴奋,他甚至忘了行礼,直接凑到廖冰狸榻前,声音因激动而压得极低:“主子!天大的好消息!快!属下寻来了上好的‘匿息符’与‘影遁符’,带您去看一场千载难逢的大戏!” 廖冰狸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举动弄得一怔,蹙眉推开他几乎凑到眼前的脑袋,懒洋洋道:“何事如此慌张?没见我正在‘静思己过’么?”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嘲弄。 羽仲天急得搓手,索性扑到榻边,几乎是贴着廖冰狸的耳朵,用气音飞快地低语了一番,同时将一枚剧烈震颤、仿佛承载着惊天秘闻的传音纸鹤塞进他手里。 随着他的话语,廖冰狸脸上那漫不经心的慵懒神情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先是诧异,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继而转为深深的怀疑,眉头紧锁;紧接着,眼中猛地迸发出难以置信又极度贪婪的精光!最后,所有情绪沉淀为一种混合着狂喜与狠毒的狰狞! 他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抓过那枚纸鹤,神念迅速扫过其中信息,脸色变幻不定。他死死盯着羽仲天,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和兴奋而微微变调:“你……你这消息来源……可靠吗?!此事……千真万确?!” 羽仲天被他眼中骤然爆发的凶光骇得一窒,随即更加用力地点头,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疯狂光芒:“千真万确!线报绝对可靠!苏陵游可是谷扬天最器重的大弟子,和回春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子,鹬蚌相争,这渔翁之利,合该您来收!” 廖冰狸死死攥紧了那枚纸鹤,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在急速权衡着其中的风险与那诱人至极的收益。 片刻后,他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笑容,那笑容里再无半分平日的伪装,只剩下**裸的野心和杀机。 “好!好得很!”他低声笑道,声音如同毒蛇滑过冰面,“既然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找死,那这出大戏,我岂有不去‘捧场’的道理?” “匿息符呢?速速取来!”他霍然起身,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今晚,我们就去做那最后的黄雀!” 夜色浓稠如墨,暗流汹涌澎湃。一场针对“仙君”的围猎,因猎手们的各怀鬼胎与层层算计,悄然演变成了一场更加凶险叵测、步步杀机的死局。 ………… 莫清心亲率府兵,如融于夜色的暗礁,无声地扼守在回春谷外围所有的要道。未免计划败露,他们此行甚至不惜动用了压箱底的宝贝——召来成群的“猎夜灵蝠”。 此灵兽形如黑绒,翅刃锋锐,在除魔之战中常用于奇袭,因其能彼此翼翅相连,通过共鸣散发出一种诡异的音源波动,并结成网罗,足以吞噬、消弭特定区域内的绝大部分声响与灵力波动,本是御兽宗最为隐秘的至宝,却为了抵御汹涌的魔潮,由御兽宗宗主亲自进献给上仙宗,一来支持战事,二来寻求庇护。 然而,此刻那在仙魔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威名在外、满身荣誉的飞天将军,却成为了这场内部倾轧的无声见证者和牺牲品。 它们密密麻麻地覆满山谷穹顶,翅膀连着翅膀,构成一张巨大的、无声波动的黑网,将谷内正在发生的惨剧与外界彻底隔绝。 当地火冲天而起,毁灭性的能量如火山喷发的刹那,这张巨大的“黑绒网”骤然向内收缩!无数“猎夜灵蝠”发出人耳无法听闻的凄厉尖啸,竟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疯狂扑向那炽热的能量洪流,试图吸收、中和那可怕的波动! 灵兽自没有人心复杂,只是听从御兽牌的号令,却不知道背后的主人已悄然让它们换了个更为诡谲莫测的战场,把刀尖对向己身。 覆满穹顶的黑绒如暴雨般簌簌落下,生命耗尽的灵蝠尸体砸在地上,它们锋利的翅膀甚至在坠落途中划伤了莫清心的脸颊。 冰凉的刺痛和空气中骤然减弱、却依旧恐怖的能量余波,让莫清心慢半拍地清醒! 一股冰冷的、彻骨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比谷中的寒风刺骨更甚。 “不对……这灵蝠是在燃烧生命中和能量……这不是困阵!是杀夺之阵!!”他骇然失色,嗓音因极度惊惧而变调。少主此行意在生擒与控制,绝无可能启动这等同归于尽的绝杀之阵! “师尊!!”莫清心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隐匿行踪,那一声嘶吼仿佛混合着血与泪,从胸腔最深处爆发出来,“所有人听令!随我冲进去!救人!!” 他身后精锐亦如梦初醒,刀剑出鞘之声骤起! 而阵外,谷扬天正跪倒在地,捶胸顿足地哭嚎着什么“少宗主、仙君、老朽有罪”的废话。廖冰狸与羽仲天则并肩而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胜利者般的狞笑。 这幅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莫清心焦灼的心上! “廖冰狸!羽仲天!你们敢害我师尊!!”莫清心目眦欲裂,率众如同疯虎般扑了上去,瞬间便与廖冰狸的人马战作一团!剑气纵横,灵光爆闪,原本寂静的山谷外围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莫清心自己则不管不顾,拼着硬受两记偷袭,浑身浴血地杀透重围,直扑主持阵法的回春谷阵法师!他手中长剑冰冷地架在对方脖颈上,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关阵!立刻关阵!我师尊若殒命于此,我定将你回春谷上下……屠戮殆尽!!” 那阵法师吓得魂飞魄散,在其他弟子惊恐的注视下,手忙脚乱地开始逆转阵法。 而与此同时,随着“猎夜灵蝠”成群结队地逝去,它们构成的消音网络迅速崩解。回春谷内那冲天的火光和恐怖的灵压再也无法掩盖,如同黑夜中骤然点燃的烽火,越来越亮,越来越烈,最终彻底暴露在即将破晓的天光之下!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曲折反复 “铛——!!!铛——!!!铛——!!!” 上仙宗最高处的警世钟被猛烈敲响,沉重而急促的钟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刚从魔灾中喘息未定的弟子心头!无数道流光从各峰各脉冲天而起,惶惑不安地望向回春谷方向。 “敌袭——!” “戒备!最高戒备!!” 凄厉的警报声响彻宗门。 不过片刻功夫,整个上仙宗已如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战争机器般运转起来! 各峰长老面色凝重,亲自率领门下精锐弟子,穿戴整齐制式符文盔甲,手持凛冽法器,化作一道道色彩各异的流光洪流,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回春谷围得水泄不通!肃杀之气混合着未散的焦糊味,宛如黑云压城,令人窒息。 掌门寝殿内,廖肃云被那惊天动地的警钟声猛地惊醒,一身冷汗涔涔而下,梦中魔潮噬人的惨状犹在眼前。他下意识地捞起床头的佩剑就要冲出—— 一只似羊脂玉雕琢而成的柔荑却慵懒地从锦被中伸出,带着不满的暖热,自他腰间划过。榻上美人秀眉微蹙,含糊地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廖肃云这才惊觉自身狼狈——满身欢爱后未褪的暧昧红痕,在夜明珠光下无所遁形。他老脸一热,忙不迭地扯过一件厚重的玄色织金掌教袍服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这才压下惊惶,强作镇定地化作流光冲向回春谷。 谁知刚到谷口,未见众弟子迎敌,回春谷上方硝烟已歇,耳边只有地火残苗啃食土木的轻微噼啪声,在寂静的夜与焦灼的战况中显示出极为戏剧化的反差。 现场只有古怪的压抑,柳泽风等人拦在他身前,欲言又止、神色惶恐。在他们之后,那一重又一重将真相封堵的严密紧实的人墙内,唯余一阵熟悉、低迷破碎的哭声。 “掌门……您……您亲自来了……” 廖肃云内心重重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他面无表情,强自镇定,又或者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用僵木的肌肉来代替,手上用力,脚步有些虚浮地拨开碍事的人群,终于踏入那仍在冒着丝丝黑烟与热气的焦灰坳口。 眼前到底是怎样一副荒诞的景象? 他的徒孙,莫清心跪倒在一片狼藉的灰烬中,怀中紧紧搂着一具焦黑碳化、四肢扭曲、几乎辨不出人形的躯体。可能是方才的撕心裂肺已经耗尽了这孩子的所有心力,此刻那双黑空的眼睛圆睁着,却只能留下无力的泪水。布满裂痕的嘴唇哆嗦着,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廖肃云不敢凝神去听,面上的肌肉抽搐抖动,好半晌却什么也挤不出。 此一刻压抑的平静,宛若风雨欲来,无一人敢上前贸然打破。 “父尊!” 在这片死寂中,脸上仅有些许擦伤的廖冰狸动了。他精准地避开地上的污秽,扑到廖肃云脚边,一把抱住父亲的腿,声音委屈惊惶,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引人注目的表演感:“父尊!父尊救我!莫清心他以下犯上,竟要杀我!” 这番做派,与那具焦躯的惨状形成荒诞而刺眼的对比。几位长老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复杂,鄙夷、怜悯、讥诮、冷漠,在他们眼中无声流转。李登封甚至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冷哼。 廖肃云凝沉的目光缓缓下落,放置在满面委屈的廖冰狸脸上,声音嘶哑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他……为何要杀你?” “这……”廖冰狸动作一僵,像是根本没有为闯下的滔天大祸寻求理由的意识,眼神闪烁,言辞模糊,“都是兄长的错,是兄长他、他——” 到底没有当面把实情讲出来的勇气,利用自家兄长来诛杀仙君,事后又一石二鸟,隐患尽除的绝妙谋算,却并不是可以被拿到台面上的东西。 见他这般讷讷无从表述的样子,廖肃云忽然当着众人的面把宠爱的义子一脚踹开,整个人神情紧绷,面目狰狞的朝着人群中怒吼,“廖冰语!你给本座滚出来!” 余人等皆避退,不敢应答,廖肃云唰地拔出剑,怒吼:“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现在出现下跪认错,本座便可既往不咎,如若不然,便褫夺你的一切职务,修为尽废,打入黑水狱永世服刑!” “人呢——” “给本座滚出来——” “本座的儿子呢?!” 这番痴狂的状态,令被踹倒在地,捂着胸口半晌起不来身的廖冰狸颇为错愕,他像是完全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这么做,廖冰语怎能和他相提并论? 强烈的不满让他目光阴毒,忽而冲动的伸出手来指向在旁的疯癫恍惚的莫清心怀中所抱的残缺之躯上,“父尊不必问罪,他已然付出代价!” 这句话宛若重击,让廖肃云拼力隐藏的最后一丝体面彻底撕开,他不得不把目光郑重的,正式的,放在尚有微弱气息的躯体之上,那人还活着,但周身经脉尽碎,灵根枯萎,面容更是被地火灼烧得面目全非!这般的下场,简直比当场殒命还要凄惨痛苦万倍! 廖肃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形猛地晃了晃。 “掌门!”姚雨婷秀美的脸上血色尽褪,面露不忍,她正待发话,一旁的谷扬天却当先一步冲出人群,趴跪在廖肃云的面前,形容凄惨枯槁,“师兄!都是我的错,我听信谗言,识人不清,才害的两位少主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仙君……” 未尽的话顿时惹起在场所有人此起彼伏的骚动,众人不明,这本是场兄弟之间争权夺利,彼此残害以至于一死一伤的悲剧戏码,如何会忽然攀扯到陈观雪身上? “对了,怎么不见仙君呢?” “是啊,发生这样的事情,仙君如何也不出面?” “约莫是还在清修……” 廖肃云沉痛的目光忽然凝滞,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蹊跷,他的目光立刻从谷扬天身上回转到趴伏在一旁满脸怨恨的廖冰狸身上,一个可怕却更令人亢奋的猜想倏忽刺入脑海。早先廖冰狸就曾献策进言,要把陈观雪这心头祸患除掉……他的思绪回转到当日父子三人在议事堂商讨的场景。 莫非真的……!!! 好,好,好! 只要能扫除心头之患,区区一个儿子罢了,没了又何妨? 冰狸啊冰狸,不枉本座往日的疼爱和悉心教导,果真是他的好儿子。 想到这里,廖肃云的心态已陡然发生翻天的变化,然而面上他还得强自忍着不能泄露出分毫异常,这番惊变与后置的喜悦,几乎把廖肃云一张老脸渲染的是五彩纷呈,又在刻骨的压抑中逐步扭曲。 现在最紧要的,是把诛杀仙君的罪责尽数推卸出去。廖肃云的目光凛冽起来——在场所有的知情人,尤其是谷扬天,决不能留! “谷、扬、天!”廖肃云一步步逼近,目光如同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你平素便目无法度、贪财弄权,本座念在你是宗门老人,回春谷弟子也在战时折损不少,立下大功,故而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做警告,希望你自行悔改。不想如今你竟错上加错,撺掇本座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又令整个回春谷乌烟瘴气!如此数罪并罚——” 谷扬天扑通一声瘫软在地,牙齿咯咯作响:“弟子、认罚!” 作为真正的知情人,他哪能听不懂廖肃云的言外之意,杀子之仇他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谋杀仙君的罪名在场没人能担当得起,陈观雪在仙魔之战中的功劳,天下认可,得封仙君。在对方没有任何错处的情况下,贸然使出这般手段,若然暴露,自此后别说回春谷,就是整个上仙宗也难担待。 他必须认罪,且咬死了今晚所有的勾当都只是一场难看的兄弟阋墙,而他回春谷的财富和地位则是这场祸乱的真正引线,是他的蓄谋引诱,是他的跟风站位,千错万错只能是他一人的错处! 如此,上仙宗才可幸免遇难,回春谷才可继续留存! 廖肃云眼神越发冷彻,当下便要判罪,“那么便——” 然而,就在这死寂与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一个清冷沉静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玉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本君于闭关中被宗门警钟惊扰,究竟发生了何事?”陈观雪一袭雪衣,纤尘不染,缓步而来。他目光扫过焦土与那具焦躯时,眉头微蹙,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与探寻:“嘶——回春谷怎会变成这副模样?莫非……是有魔物从禁地中逃出了?” 众人行礼:“见过仙君。” 然而,这声音对于谷扬天、廖冰狸、羽仲天而言,不啻晴天霹雳!羽仲天失声尖叫,如同见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你?!你不是已经死——!” “嗯?”陈观雪眸光倏然降至冰点,一股磅礴浩荡、纯粹属于顶尖仙君的凛然威压轰然压下,如九天冰瀑倾泻! “噗通!”羽仲天如同被无形巨山砸中,五体投地,啃了一嘴泥污,后面的话被彻底碾碎在喉咙里,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廖肃云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跳动。 陈观雪却似浑然不知,他疾步上前,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抱着“焦尸”惊恐的看着他的莫清心,已经彻底懵了瘫软在地的廖冰狸,神色各异的其余长老。 还有那老目浑浊,目眦欲裂,震在当场而不发一言的掌门人。 “那莫非是——少宗主?” 诧异沉痛的声音带着些许恰到好处并不夸张的惊骇,“这究竟发生了何事?” 冰冷带着威压震慑的目光迅速扫视过在场所有人,最终落在跪倒在地面,惊慌失措不亚于廖肃云的谷扬天身上,那老头脸上认罪的无奈和沉痛还未散去,又在见到陈观雪的刹那被惊悚迅速攫住心脏,这般连番打击之下,他险些当场上不来气,直接噎死过去。 “谷长老,这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这满场众人中,掌门单问罪于你?还不从实招来!” “我、我——”谷扬天我了半天,语无伦次根本说不出话。 陈观雪复又把凌厉的目光投到莫清心身上,却语气稍缓:“怎伤成这样?清心来说!莫怕,本君定为你主持公道!”他这话说得正气凛然,却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戳在廖肃云和所有知情人的心上。 这番戏剧性的变化,令莫清心险些呕血。 小小公告: 第一,为保证文章质量,即日起隔日更新。因为原定的几万字“存稿”因为作者将大纲进行修改,故而需要对“后续章节”进行精修。不能给大家看半成品或者作者认为的劣质品,故而要隔日更一段时间,后续整改结束后会重新恢复日更,并“爆更!”以示歉意。 第二,随着剧情推进,陈观雪的“人物小传”也升级啦!为了解锁后续更带感的剧情,在“第二章:半魔之躯”章节微调了他的出身设定,使其行为逻辑更丝滑,故事格局更宏大。 其余内容除了“捉虫”,和消解“口口”之外,不做大动,希望您能拥有一个良好的阅读体验。并感谢您的理解与支持![橙心]衷心祝愿各位老板们发财,蒸蒸日上哈![发财][发财][发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曲折反复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大戏终了 “怎么都不发一言?” 便是连平素最好事的柳泽风都不敢轻易沾染,这了如今这个地步,聪明人心里也大都有了盘算,他虽不知具体内情,但是此刻凑上去未免太过痴傻,绝不能趟这混水。 不同于他的聪明避讳,一片死寂中,姚雨婷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她所见所闻的“兄弟阋墙”版本清晰冷静地复述了一遍,刻意忽略了一切可能与“仙君”相关的细节。 陈观雪听罢,面露“震怒”,他并未提高声调,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在青石板上,清晰而寒冷:“太不像话!竟是如此心胸狭隘、手段狠毒之辈!掌门,此子刚因结党营私被罚,转眼又犯下如此重罪,若不严惩,宗门法度何在?人心何在?” 廖冰狸听着姚雨婷的陈述,脸色越来越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当听到“兄弟阋墙”、“手段狠毒”等字眼时,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父尊!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他猛地膝行扑到廖肃云脚边,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语无伦次地将真相和盘托出,“是兄长他先……是解厄丹……陈观雪他其实……” “啪——!” 一记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廖冰狸掀翻在地,几颗混着血的牙齿飞溅出来,落在焦黑的地面上。廖肃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他面色铁青,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廖冰狸,警告他闭嘴。 一旁的羽仲天早已面无人色,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彻底消失。 廖冰狸被打懵了,半边脸迅速肿起,嘴角淌血,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廖肃云看着爱子这般惨状,心中一痛,那点可怜的父爱终究占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干涩地开口:“仙君明鉴……此事……此事或许另有隐情,也不能全怪冰狸,他年纪尚轻,许是受人……” “哦?”陈观雪淡淡打断了他,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廖肃云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陈观雪的目光转向一旁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谷扬天,“既然掌门认为另有隐情,那便请谷长老说说吧。当时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主导了这一切?” 他的目光冰冷地落在谷扬天身上:“谷长老,事已至此,再隐瞒已无意义。若你再不如实禀报,休怪本君……动用搜魂之术,亲自来看个分明了。” “搜魂”二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谷扬天心头!他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搜魂之下,神魂俱损,不死也成废人!他扑通一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眼看就要崩溃尖叫:“我说!我全都说!是二公子他逼我……还有苏陵游那个孽障!他们……” “不可!”廖肃云猛地厉声喝断,声音尖利得破了音。他不能让他说出来!一旦坐实谋害仙君的罪名,就全完了!他艰难地移开视线,不再看廖冰狸那充满哀求和绝望的目光,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疲惫而苍老地挥了挥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仙君……所言极是。宗门法度……不可废。一切……便依仙君之意处置吧。” 至此,他彻底明白了。他这两个儿子,从起心动念开始,就早已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他们那点自以为隐秘的算计,在陈观雪眼中恐怕如同儿戏,甚至被对方将计就计,反手利用,做成了这个请君入瓮的死局! 蠢货!两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他早已警告过他们陈观雪的可怕!更该徐徐图之! 然事已至此,为了廖氏家族不至于万劫不复,他只能弃车保帅。 陈观雪得到首肯,不再看廖肃云那瞬间灰败的脸,转而面向始终沉默如冰的戒律堂主:“方堂主,依宗门戒律,残害同门,构陷兄长,该当何罪?” 方若水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声音中的颤抖,垂眸沉重道:“数罪并罚,当处……一百烙骨鞭,废尽修为,逐出下界。” “即刻执行。”陈观雪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 立刻有戒律堂弟子上前,如同拖死狗一般将面如死灰、彻底失语的廖冰狸拖了下去。经过廖肃云身边时,廖冰狸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充满哀求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阴毒和疯狂,死死地盯着他的父亲,令人不寒而栗。 陈观雪仿佛才想起什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且慢。此子心术不正,屡教不改,恐其日后心怀怨怼,再生事端。行刑后,剜去其双目,悬于戒律堂前示众三日,以儆效尤。让所有弟子都看看,背离宗门、兄弟相残的下场。” 令下,全场悚然。这已不仅是惩罚,更是最残酷的公开羞辱和彻底的毁灭。 廖肃云闭上眼,身躯晃了晃,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本就寿元将尽,经此打击,如今更是瞬间苍老百岁,鬓边霜发横生,如同凡间老叟。 陈观雪却依旧那副悲天悯人、关切宗门未来的模样,但廖肃云却觉得,自己能穿透那层完美的伪装,看到其下冰冷无情的、如同深渊漩涡般的蚀骨浓黑,正贪婪地伺机着,欲将眼前所有猎物都吞噬殆尽! 他不得不低下头颅,放弃所有尊严,试图做最后的挽回,声音嘶哑卑微:“仙君……仙君开恩啊!如此重刑……冰狸他……我廖氏颜面何存?宗门声誉何存啊?此事若传扬出去,外界该如何看待我上仙宗?求仙君……看在老夫……看在宗门体面上,从轻发落,内部处置吧……” 柳泽风等人见状,也纷纷上前躬身附和:“是啊,仙君,掌门言之有理。此事关乎宗门清誉,实在不宜大肆声张……”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陈观雪面色没有丝毫和缓,声音反而更冷了几分,“若不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何以震慑宵小?何以肃清门风?今日有人兄弟阋墙至此,宗门若还一味遮掩,日后岂非人人效仿?” 廖肃云仿佛被彻底抽空了精气神,身躯佝偻下去,剧烈地颤抖着。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或躲闪、或冷漠、或隐含期待的目光,终于绝望地意识到,大势已去。 他面向众人,深深地、近乎卑微地揖了下去,老泪纵横,声音破碎不堪:“今日……今日之祸,皆因老夫教子无方……老夫……老夫愧对宗门先烈……” 他猛地直起身,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扫过各位长老,声音苍老而疲惫,却带着最后的指令:“今日之事……便对外宣称,是有魔族余孽自禁地逃出,潜入回春谷作乱!吾儿冰语……为护宗门,率众阻击,不幸……身负重伤!诸位长老……皆是助我宗门平定祸乱的功臣!老夫……老夫在此,拜谢诸位!” 他深深一揖到底,花白的头发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也恳请诸位……念在宗门声誉,念在老夫一点私心……将此节,就此揭过吧!” 李登封和姚雨婷对视一眼,眼中闪过复杂之色,率先上前虚扶道:“掌门节哀……事发突然,谁能预料。好在谷外弟子并未目睹详情。我等深知轻重,定当守口如瓶。” 柳泽风也叹了口气,附和道:“掌门放心,宗门声誉重于一切。” 方若水的眼神绝不敢往自己的“暗主”廖冰语那多看,死死咬住嘴唇,埋首权当默认。 然而这丝微光,却让廖肃云误以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转向陈观雪,姿态放得极低,声音里刻意带上了几分谄媚、惊惶与不安,仿佛他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对方刻意为之,“仙君……您看……如此处置,可还妥当?老夫……老夫年事已高,经此打击,神思倦怠,恐再无心力处理宗门事务了……从今日起,宗门上下大小事宜,便……便仰仗仙君决断了。” “掌门!”众人急切,又复看向陈观雪。 廖肃云或许在赌,以退为进赌陈观雪多少会给他几分薄面。不然即便陈观雪上位,名声也不会好听,肯定有人议论他趁人之危、逼宫篡位,如此自会损毁他仙君的荣光。 陈观雪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掌门有此觉悟,实乃宗门之福。” 他竟就这般接了?! 廖肃云惊愕,其余人等也暂时没有想到。 还不及任何人指责,陈观雪话锋陡然一转:“然,掌门之位,关乎宗门传承,不可轻忽。本君醉心修行,无意俗务,更不敢僭越。” 他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众长老,声音清晰而平稳:“依本君之见,掌门既需静养,可暂由天机峰主柳泽风长老,代行掌门之职,遇大事与诸位核心长□□议。若仍有不决,可再来询本君之意。待掌门身体康健,或日后选出众望所归的新掌门,再行交接不迟。”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廖肃云彻底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陈观雪会来这一手!不仅轻飘飘地拒绝了他“禅让”的陷阱,反而把柳泽风推了出来,这一下子就赢得了柳泽风及其附属势力的支持,同时又牢牢将最终决策权抓在自己手中!他自己则超然物外,保持了清名! 柳泽风更是又惊又喜,忙出列躬身:“仙君!这……柳某才疏学浅,恐难当此大任啊!” “柳长老过谦了。天机峰掌管星辰学宫,办理的有声有色,您又素来公允,正是合适人选。”陈观雪语气不容置疑,“此事便如此定了。” 廖肃云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 而其他长老,如李登封、姚雨婷等人,眼神闪烁,心中瞬间活络起来——柳泽风只是“暂代”,这意味着他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如此一来,谁还会去帮早已失势的廖肃云说话? 陈观雪三言两语,便将廖肃云最后的挣扎化为无形,并将宗门权力巧妙地重新分配,自己稳坐钓鱼台——这蠢货自己送上门来,他自当给老东西一个痛快。 至此,斜阳初升,第一缕金红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洒落在回春谷满目焦黑、一片狼藉的土地上。昨夜那场滔天大火,仿佛已将万千罪恶与阴谋都焚烧殆尽,只余下表面上的悲壮与疮痍。 晨光彻底驱散黑暗,却照不亮廖肃云眼中的绝望。 弟子与长老们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思渐渐散去,各自处理善后,封闭消息。 对于廖冰语和莫清心,陈观雪大发慈悲的命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廖冰语那惨不忍睹的躯体下去尽力医治,尽管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谷扬天由戒律堂带走,涉及宗门复杂内务,他这下不死也脱层皮。 如此大戏落幕。 陈观雪作为背后的推手,此刻却光明正大地欣赏着眼前这一幕由他亲手导演、也终于落定的“杰作”。天光落在他玉白的侧脸上,唇角那抹弧度并未上扬,甚至线条依旧冷冽,唯有一侧唇角极细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下压紧了一瞬,牵动出一丝近乎残忍的满意纹路。仿佛有冰层碎裂,泄露出其下翻涌的、足以将万物冻结的深寒快意。 吩咐完毕,他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迎着一片或敬畏、或复杂、或狂热的目光,转身欲走。 途径僵立如木偶的廖肃云身边时,他脚步微顿,侧头看去,声音清冷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晚辈对长辈的关切: “祸乱已平,师尊今后,也可安心颐养天年了。” 语毕,不再多看一眼,拂袖转身,迎着晨冬曦光,飘然离去。素白衣袂在风中轻扬,背影孤高清绝,不染尘埃。 众长老纷纷躬身行礼,恭敬目送。 只留下廖肃云独自站在原地,宽大袍袖下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出鲜血而浑然不觉。那句“颐养天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回荡,冰寒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