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仙尊独不照我》 第1章 祈世殿 新的一年春,阳光金鳞般的洒下,将祈世殿的琉璃瓦灼得晃眼,仿佛这巍峨殿宇本身,也在燃烧着永不熄灭的香火。 三百年过去了,殿外的信徒换了无数张面孔,唯有那祈愿的喧嚣,日复一日,雷同得令人麻木。秦凝月甚至能闭着眼,仅凭那缭绕的烟味,就分辨出今日供奉的是清心莲还是安魂檀——前者多半是求功名,后者大抵是慰亡灵,虚伪得千篇一律。 无数的**在此汇聚,沉甸甸地压下来,变成了秦凝月一层层蜕不掉的旧皮,一缕缕消散不去的香火气萦绕在她身边,变成了一个一个愿望、期盼围绕着她,挥不开,散不掉。 自从秦凝月从壳中钻出来便是在祈世殿,作为升卿,秦凝月被保护在这金碧辉煌的祈世殿,这里是她的家,或者说,这里是她的囚笼。困在这里,寸步不得出,作为镇殿祥瑞困在这,聆听世人的愿望。 夜深了,祈愿的人各自回到家中,山脚下村庄灯火通明。殿内秦凝月和明月对望,每到夜晚又只剩这一轮孤高的明月陪伴她。 月光偷进殿内,信纸又是千万封,洋洋洒洒的堆满了整个桌子。 秦凝月随手拿起几封信纸,泛黄的信纸上用朱砂写下人们歪歪扭扭的愿望。 “升卿大人庇佑,希望今年能生个大胖小子。” “今年有亲离世,望升卿大人吉照他,来世幸福安康,终得圆满。” “愿天下常平,不知饥馑。” “信男愿折寿十年,求仇家满门暴毙。” 她指尖一颤,那满载恶毒祈愿的信纸便飘然落下,与那些求姻缘、求横财的混在一处,再也分不清,哪一张是贪,哪一张是妄。 秦凝月升起火焰,火焰和月光交汇,成了殿内唯一的光源。拿起一封封信纸,空荡的殿内只有摩挲的细微的沙沙声音。 信纸被慢条斯理地投入火中,火焰吞噬着信纸,愿望成了燃料,火焰跳动的更为猛烈,消散了初春的寒气。 贪念也好,虚妄也罢,终究是化为灰烬一捧,烟消云散。 秦凝月转身化蛇,回到了她最常呆的地方,殿顶的横梁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高到这样的熊熊大火还是无法温暖到这方区域。 火焰熄灭,殿内又没了声响,空荡孤寂,又是一夜,又是一年。 殿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人未至,声先到。 “凝月姐姐!”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瞬间,梁上冰冷的蛇影如水波般荡漾、消散。下一刻,秦凝月已姿态优雅地静立在殿中,唇角噙着一抹温和浅淡的笑意。 “小琼来了。”她声音轻柔,像春日融化的雪水。 小女孩蹦跳着进来,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几个鲜亮的果子:“这是后山新熟的,给你尝尝!” “多谢你,总是记挂着我。”秦凝月接过,指尖传来果子微凉的触感。她转身将其洗净,水珠从饱满的果皮上滚落,两人便一人一个,坐在了殿侧的椅上。 小琼的家,就在山脚下那个以采药为生的村落里。托升卿纳吉的福,这片山头的药草长得格外茂盛。她最初是跟着父亲来采药,后来熟练了便可以独自上山采药。她发现,只要不是祈福的正时辰,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总是空荡荡的。 直到一次暴雨,她为避雨误入大殿,却见祈世殿的主人并非端坐高台,而是静静坐在窗边听风看雨,侧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化入雨中。 从此,她的采药路线便总是绕道祈世殿。竹篓里会为那位寂寞的神明预留一份供奉,或许是几样新奇的点心,或许是口耳相传的仙界消息,又或是她最宝贝的、攒钱买来的话本子。 秦凝月温和的笑着,眉眼低垂,目光钉在小琼脸上:“你方才跑上来时,说山下有热闹。是什么热闹,说与我听听。” “凝月姐姐,你听说了吗?”小琼压低了声音,眼里闪着分享秘密的光,“外面都在传一位大爱仙尊,蓁渎尘,蓁仙尊。” 秦凝月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哦?是怎样的仙尊呢?” 小琼兴奋地讲述,“她前些日子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她为了个不相干的散修,剑挑整个玄天宗山门!” 秦凝月指尖微微一紧,啪嗒一声,被捏出一道裂痕,果子上的汁液沾湿了她的指腹,顺着手指流动,黏黏腻腻的很是恶心。 “为了个散修?”秦凝月再拈起一枚干净的果子,语气轻飘得像殿内未散的烟,“听说玄天宗势力不小。她倒舍得下本钱。” “可不是嘛!大家都说,仙尊怀慈,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小琼仰着脸,天真地问:“凝月姐姐,你说,大爱证道,真的会成功吗。” 秦凝月垂下眼,掩去眸中翻涌的浪潮,再抬头时,又是一片化不开的温柔:“我也不知她能不能成功,但有人愿意为苍生求道,总是福分。” 小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待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最后一点脚步声也归于寂静。秦凝月脸上那抹温柔的浅笑,便如退潮般,一丝不留地消散了。 她抬眸,望向殿外那片被囚禁的刺眼的春光。 大爱仙尊啊,满是谎言,皆是虚妄。既是大爱,那为何不见放我自由,囚我在这祈世殿中不见天日。 春水了无痕,变化总是悄无声息的。 那日,小琼没有像往常一样蹦跳着闯入殿内。她在门槛外停下脚步,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将一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糕点放在门边。 “凝月姐姐……”她声音很小,“我娘说,不能总是空手来叨扰您。” 秦凝月看着她,依旧温柔地笑着:“无妨,进来吧。” 小琼却犹豫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转身跑开了。殿内,秦凝月脸上的笑意淡去,她看着那包精致的糕点,觉得它比常呆的横梁还要冰冷。 自那以后,小琼来的次数渐渐少了。即便来了,也总是规规矩矩地行礼,带来的是更加贵重却毫无人气的贡品,成色的灵芝、蕴含灵气的玉石。她不再分享山下的趣闻,也不会再拉着秦凝月的衣袖说悄悄话。 她开始称呼她为升卿大人。 秦凝月依旧安静地听着,温柔地回应,仿佛一切如常。只是当小琼离开后,她会看着那些冰冷的贡品,所有的温暖,最终都会冷却,所有的亲近,最终都会归于敬畏。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祈福上。 黑压压的人群跪满殿堂,小琼跟在父母身后,穿着崭新的衣裳,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她随着人潮恭敬地叩拜,眼神里是与周围所有人一般无二的、纯粹的敬畏与崇拜。 高台之上,秦凝月身着华服,目光平静地扫过她曾唯一的朋友。 小琼在人群中抬起头,与她的目光有一瞬的交汇。那一刻,秦凝月在她眼中,再也找不到一丝往日的亲昵,只剩下对信仰的祈求。 那份仅有的温度,终究也随香火散尽。 直到夜幕降临,人群散尽,秦凝月才缓缓走回那空寂的大殿。 月光依旧冰冷地洒落。 秦凝月化出蛇形,盘踞上那根最高的横梁,用冰冷的躯体去感受更冰冷的玉石。 她失去了她唯一的一个朋友。 明月高悬,月光偷进殿内。大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香火味好生刺鼻,缠绕在整个殿里,怎么总挥散不去,夜寒露重早日歇息吧。 凌冽的风刮过,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刺骨的寒钻入秦凝月的鳞片,她是在这样的寒冬里破壳而出的,细细算来,秦凝月已经是一条320岁的大蛇了。化蛇的时候身躯已经快比横梁还长,化形总还掌握不了诀窍,不是漏了截尾巴尖,便是颈侧还残留着几片甩不掉的银鳞。 大雪覆盖了整个山头,白茫茫的一片,山脚的路被大雪封上,今年冬天再不会有人上山祈福了。 山脚下白雪映着家家户户橘红色的灯光,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和隐约的欢笑声,执拗地穿透寒风,传到山头。 新年到。 秦凝月慵懒盘踞在梁上,在这样的冬日里总醒不过来,秦凝月望着那片与她无关的喧闹人间。这样的大雪,在话本里写的好像是瑞雪兆丰年。 难怪他们那样开心。 殿内积攒的信纸,早在秋末便已焚烧殆尽。此刻,唯有月光与雪光,将空旷的大殿映照得一片清冷。 无所事事间,她漫无目的地在殿内游走,冰凉的腹鳞滑过地面。在一个常年被帷幔遮挡的角落里,她的尾尖无意中碰触到一个异物。 是一个落满灰尘的紫檀木匣,带着被腐蚀的木屑。看其陈旧的程度,恐怕在她破壳之前,便被遗忘于此。 她用尾巴将其卷出,掸去积尘。匣子没有上锁,里面没有预想中的奇珍异宝,只有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雪白巾帛。 材质非凡,触手生温,绝非寻常人家所能使用。将巾帛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蓁渎尘,暂存于此。 蓁渎尘,小琼说的大事情里的主人公,传闻中的大爱仙尊。那个她嗤之以鼻,认为满口谎言的存在。 这个名字,竟以这样一种方式,在她最孤寂的时刻,毫无征兆地安静地闯入了她的世界。 火光升起,照亮了秦凝月的脸庞,秦凝月微微眯起眼睛,将巾帛丢入火中,火光吞噬了这方巾帛,给冰冷的大殿带来了一丝温度。 来见我吧,蓁渎尘。 感谢阅读[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祈世殿 第2章 火 “仙尊,近来祈世殿不安分,封印频繁触发,您看是否有必要去查看一番。”天权执竹简躬身禀告,声音在云雾缭绕的空旷殿宇中荡开细微的回响。 仙尊未曾抬眸,视线落在眼前波光潋滟的水镜之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轻触水镜,荡开层层微光涟漪。一幅浩瀚的舆图在她指尖徐徐展开,山川河流,脉络清晰。祈世殿的印记静立于中央,如尘埃之点,静立于中央山脉之中。她指尖掠过那片山脉,未作丝毫停留,只轻飘飘一眼便划过这片区域,看向更远的边界。 “大可不必过分关注,不过是祈福的庙宇,掀不起什么风浪。”她语气平淡,似是想到什么,缓缓开口。“香火鼎盛得久了,那连空气都带着一股腻人的俗气。少思少念。” 舆图最北端的边界处,一片混沌的黑暗中,骤然泛起几点挣扎的黑光,却又在瞬息间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抚平。 仙尊微眯双眼,看向天权。 “时间久了总是会思念。”她低声呢喃,似笑非笑,开阳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我竟不知这片浊气如此顽固,连她都困得久不归家。” 天权沉默片刻,思潮洪水般涌来,相思蚀骨,最难将息。连仙尊都开始想起开阳,她们已然分离很久了。她收敛心神,恭声回应,“开阳传来简讯所言,浊气为执念所化,世间有执念便会不断产生浊气,浊气便如野草,焚不尽,吹又生。虽一时不强,却总也难以根除净尽。” 天权的声音尚未落下,水镜中忽有异光乍现。 原本平静的舆图骤然竟凭空燃起点点猩红,光自祈世殿所在的山巅迸发,山脉被火光映亮,流焰逐渐从山顶开始蔓延至山脚,一寸寸吞噬那片土地。 水镜剧烈震荡,波光乱流,舆图从中间被焚烧殆尽,消散于虚无。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仙尊凝视着空荡的水镜,眸中情绪莫辨。片刻,她淡声开口,打破了沉寂:“让开阳回来吧。”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回来之前让她去看看附近村民可有侵扰。” …… 祈世殿内,已是另一番炼狱景象。 火焰从殿堂深处窜起,疯狂蔓延,大火熊熊燃烧,华贵与卑微的供品一并坠入火中,玉盏、朱纸、檀香,无一幸免,所有区别都在火中消弭,最终化作不分彼此的灰黑余烬。 秦凝月矗立在烈焰逼近的殿厅中央,手上握着今天收到的、墨迹未干的祈福信纸。眼内瞳孔竖起,倒影着焚尽一切的大火。 下一刻,信纸被高高抛出,被风吹着飞向大火,变成了燃料,燃起了更为灼热的火焰,火焰直冲高耸的穹顶,将描金绘彩的屋棱熏的焦黑一片。 浓烟与烈焰扭曲纠缠,昔日萦绕不散的香火气息终于被彻底吞没,空气中只余下令人窒息的焦糊味道。 她还是离不开这里,被困在这里,这无形的结界如同最坚固的牢笼,要么被设下结界的人救出,要么死在这一场大火里,与这殿宇一同化为飞灰,混入尘埃,成为来年草木生长的无名养料。 这是一场属于秦凝月的豪赌。 火势愈演愈烈,木质结构在高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火焰蔓延向殿厅,殿内开始坍塌破碎,高温焚烧着一切,烧到了供满雕像的高台。火舌毫不容情,从雕像精美的裙裾开始向上攀爬,玉石在烈焰中崩裂,那雕刻出的悲悯眉眼低垂,静静凝视着火焰将自己一点点吞噬,直至整个脖颈都没入火光,秦凝月再也瞧不见了。 她已经退无可退。 炽热的高温炙烤着每一寸肌肤,逼近的火焰几乎燎到她的发梢。 后背紧紧抵在结界无形的壁垒之上,那层阻碍坚不可摧,距离自由仅有一步之遥,却宛若天堑。意识在高温与缺氧中开始模糊、晕眩。 赌输了吗? 在生命仿佛即将走向尽头的这一刻,悔意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内心。也许……根本就不该进行这样的赌博。大爱仙尊果然只是一个可笑的谎言,你还是没有来。 视野被黑暗彻底侵占,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进入了无边无际的混沌,再也找不见自我。 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小雨自灰蒙的天空落下,试图和直冲天际的火光较量。然而雨势初时太弱,落在熊熊烈焰之上,瞬间便被汽化,只留下滋滋作响的白烟,对于扑灭这般大火无异于螳臂挡车。 一声惊雷落下,精准无比地劈落在祈世殿结界之上,劈开了秦凝月跨不出去结界。 无形的屏障应声碎裂,激起一圈微弱的灵光涟漪,随即彻底消散。秦凝月无力软倒的身体,随着结界的破碎,向外瘫倒下去。 紧接着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雨,仿佛有一只巨手,将天地间所有的珠帘一瞬间扯断,万千玉珠毫无章法地倾泻下来,砸在残破的瓦砾上、焦黑的树叶上、空无一人的石阶上,奏响了一曲杂乱无章却又气势磅礴的交响。 山脚的民居、近处的树木,都像是被浸入了一幅未干的水墨画里,轮廓晕染开来,失去了平日的棱角,只剩下朦朦胧胧的一片。 整个世界被这无尽的雨幕囚禁了起来。 大火再如何猖獗也终究抵不住这样的攻势,火势肉眼可见地减弱收缩,最终只剩下零星几点负隅顽抗的火苗,不甘地闪烁着,直至燃尽最后一点能量,彻底熄灭。 暴雨毫无停歇之意,疯狂冲刷着满目疮痍的山峦,将焦土与灰烬混合,变成一片泥泞不堪的沼泽。 远处传来了粘腻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靠近这片废墟。 来人走向这里的每一步都是一种沉闷而粘稠的声音,脚落下时,湿透的泥泞包裹住鞋面,沉重的、冰凉的触感瞬间传来;抬起时,又能感受到泥土那顽强的黏附力。 直到走近,才能透过迷蒙的雨帘,看清那已彻底化为焦黑废墟的大殿原址。 倾颓的殿门口躺着一只不省人事的大蛇,身体盘踞在一起,蛇首埋藏在身体之中,看似守护在这片灰烬之中,又与这片灰烬一同陷入了死寂。它身上的鳞片被浓烟熏得灰蒙蒙一片,失去了所有光泽,显得肮脏不堪。 开阳将大蛇抱起才发现她本是银白的大蛇,蛇被细小的鳞片有被火烧过的痕迹,鳞片不再具有完整形态,边缘卷曲焦黑。原本坚硬光滑的表面布满皲裂的纹路,一触即碎,露出下方同样被灼伤的血肉。 升卿,她认得这只大蛇,或者说也没有人不知道这只大蛇吧。代表祥瑞的大蛇福泽这一片土地,就算是殿宇失火也执拗的守护在这里,与殿宇一同进退,很是忠心。 大雨滂沱,猛烈地淋湿了开阳火红的衣衫,也将她怀中冰冷的大蛇浇得湿透。不受控制的雨水滴落在那些焦黑的伤口上,侵扰到被烧到的血肉,疼痛,这样的痛苦却依旧未能将大蛇从深沉的昏迷中唤醒。它的意识,仿佛仍在无边的混沌中沉沦,寻不到归途,望不见终点。 开阳抬起头,望向遥远天际,仙宫的方向。她并指如剑,在空中虚划,一道微光闪过,面前的水汽凝聚成一面波光流转的镜子。 水镜荡漾,映出一张柔美绝伦却淡漠疏离的脸庞。 “仙尊,”开阳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传来,“大雨,该停了。火已彻底浇灭,并未波及山下村民。唯有升卿身受火焚,伤势不轻,但性命无虞。需要带回吗?” 大雨骤的停下了,来时猛烈,去时也匆匆,只留下满世界湿漉漉的寂静和滴滴答答的残响。 似是信号不好,半响仙尊都没有声响。 良久,仙尊的声音才传来,“祈世殿怎么样了,这蛇好不干净。” 开阳伸手摸到肩上的蛇头,冰凉的蛇头没有被火的灼热映照上温度,“烧毁严重,需要重建。升卿有被火熏烧,似有暗伤,目前还没有醒来。” “可惜了这殿宇,”仙尊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切的惋惜,“之后让天枢重建吧,至于这蛇带回来吧,总归是祥瑞,不可多得。” 交代完毕,不等开阳回应,水镜便瞬间破碎,化作点点水珠消散在空中。仙尊单方面切断了通讯,干脆利落,不留任何寒暄的余地。 仙尊总是这样,命令下完了就离开了,开阳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轻轻叹了口气。比起她们之间的情感,或许对仙尊来说更重要的是冰冷的死物吧。 她转身,踏着泥泞,向山下走去。 到了山民聚集的村落,一个身着被雨水浸透的火红衣衫面容冷峻的女子,肩上缠着一条灰扑扑、伤痕累累的巨蛇,这般组合,似是妖魔,好不可怕。 开阳所过之处,村民无不惊慌走避,门窗紧闭。她在稀稀落落的街巷间转了许久,才找到一个胆量稍大、虽面露惧色却强撑着未跑的年老商贩,从他那里买来些甜腻的传统糕点,以及几样看起来还算水灵的瓜果,仔细用油纸包好,收入袖中,那袖子似乎内有乾坤,物品放入便不见了踪影。 这是她的习惯。每次远行归去,总会给天权带上些她喜欢的零嘴小物。经年累月,这已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备好一切,开阳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座被烟雨笼罩的焦黑山顶,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通往天际的路上。 第3章 见面 开阳携着秦凝月,如同撕裂一幅流动的云锦,穿过最后一层翻滚不休的云涡,所有朦胧与遮蔽被蛮横地甩在身后,才终于回到天宫。 真正的天宫才显现出狰狞的面容,那是一片由无尽汉白玉生长而成的殿宇群,冰冷的石材被赋予了生命的律动,金色的灵脉在其中奔涌、搏动,如同沉睡巨兽皮肤下流淌的血液,光线在这里似乎都变得沉重,拜倒在这天宫之下,宏伟两个字不足以概括这天上人间。 推开那扇沉如山岳,雕刻着北斗七星的巨门,才算走到了天宫的大殿,就算是在这居住了这么久开阳还是觉得天宫太过浮夸, 此间一切,从那些响彻云霄的尊号,到每一处精雕细琢的装横都在无声地压迫着每一位踏入者。它们共同构成了一种纯粹由权力与距离凝成的沉重的压力。是高处不胜寒这五字最极致的视觉化身。 大殿空阔,寻不见仙尊的踪迹,只有天权静立在清冷的光晕中,仿佛已然等待千万年。长久的分离在此刻坍缩为近乎疼痛的一个瞬间,视线交汇的刹那,所有言语都显得冗余。她们无声地迎向对方,一个阔别已久的拥抱,便胜过了万语千言。 “欢迎回家。”天权将脸深深埋进开阳的肩窝,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用这个动作拼命加固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真实触感,“我很想你。” 开阳收紧了手臂,将所思之人更深地拥入怀中,指尖轻柔地穿梭于天权柔顺的发丝间,如同抚平彼此心上那些看不见的褶皱。“好久不见,”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注入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也很想你。” 这个阔别已久的仪式持续了许久,直到不得不分开的时刻,她们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彼此。职责在身,开阳需向仙尊复命,而天权则小心地抱起依旧昏迷的秦凝月,转身走向医疗室。 医疗室内,空气里弥漫着清苦的草木灵气。秦凝月毫无声气地盘踞在床上,被烈火灼烧过的伤口狰狞地裸露着,与周身完好的,流转着月华般光泽的银鳞形成惨烈的对比。 天权静立一旁,看着仙尊蓁渎尘亲自执起一盒凝脂般的玉膏。那玉膏色泽澄澈,正是极其稀缺的生肌灵药。 “仙尊,这生肌膏很是稀缺,属下以为就这样给她用不妥。”天权终是轻声谏言。 仙尊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她用指腹蘸取那冰凉的膏体,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再是稀缺也只是死物,死物终比不上活生生人,我以为,这样的道理你早就知晓。” 她的动作细致而专注,冰凉的玉膏被缓缓碾开在秦凝月焦黑的创面上。那触及的感受先是玉膏本身触及深处的寒意,如同最凛冽的泉水瞬间冻结了所有灼痛;紧接着,仙尊那温热的指腹随之落下,在那片冰冷的膏体上划过,勾出了一道温吞的暖流。寒意与暖意,两种截然相反的触感,竟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玉膏涂抹过所有的伤疤,珍贵的半瓶灵药便不见了踪迹。她看向仍旧昏迷不醒的大蛇,目光落在她被天权悉心擦拭干净的鳞片上,那些层层叠叠的银鳞,宛若月下新雪,又似凝结的霜华,漂亮得不染尘埃,与天宫竟有一种浑然一体的和谐,她天生就应属于这里。 “况且,”仙尊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她爱惜地抚摸着冰冷光滑的蛇头,眼神宛若在凝视一件的稀世珍宝,“火烧若不及早处理,留下的疤痕,会非常可怖。” 秦凝月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混沌黑暗中沉浮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星星点点的光亮,如同彼岸的灯塔,为她指引了方向。她拼尽全力向着光亮游去,穿过一片光亮的大门,意识终于回笼,回到了自己的□□上。感受到的只有睁不开的眼皮,□□上能给予的剩下两人对话的听感,以及感受到仙尊给予的触感。 混沌退去,意识回归的瞬间,秦凝月捕捉到的第一个信息,是仙尊那句轻柔如羽的话语, “已经这么大了啊,好久不见,升卿。” 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她记忆的锁孔,却只拧出一片空无的回响。她确信,在自己有限而清晰的生命记忆里,从未见过对方。可对方那熟稔得近乎自然的语气,让她心惊。怎么会是好久不见? 她感觉到那温柔的抚摸离开了她的头颅,听到仙尊清淡的嗓音对天权吩咐:“好生照看,她若醒了,即刻报我。” 脚步声渐远,殿门合拢轻响之后,医疗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她一人,以及空气中那缕若有似无的,属于仙尊的木制香。 在床上浑浑噩噩的躺了几日,秦凝月才逐渐找回对自己身体支离破碎的控制权,有了些许力气,当天权再次来看照她时发现秦凝月已然醒来,正安静的放空。天权眼中掠过一丝惊喜,随即便马不停蹄的唤来仙尊,悄然退出医疗室,留下两人独处的空间。 秦凝月紧盯着仙尊,仙尊是什么样子呢?忆起小琼带来的那些人间话本,总是一身不染尘埃的洁白仙裙,墨瀑般流泻的长发,周身笼罩着拒人千里的疏离气质,而那双墨黑的瞳孔深处,蕴藏着俯瞰众生的高傲。 当那道身影真正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缓缓走入时,秦凝月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别无二致。 话本里的描绘,竟与现实如此高度重合,除了从洁白的领口蔓延向上的暗红的皮肤和带着慈爱的眼神。 慈爱?这不合常理的眼神甚至让她感到一丝恐慌的眼神,这种眼神究竟从何而来? 在她思索之际,仙尊的手已经轻柔地落在了她的头顶,带着一种仿佛演练过千万次的熟稔,轻轻抚摸着。“好久不见,”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更为温柔,“或者说初次见面,升卿。我是蓁渎尘。” 哦,赌赢了啊,你来见我了,仙尊。 “我想我应该没见过你吧,在我有限的生命里还没有见过你这般跟话本里一模一样的人。”秦凝月开口,声音因久未使用而沙哑虚弱,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你确实是第一次见我,”仙尊微微颔首,并不意外她的反应,“但我不是第一次见你。”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上次把你带回来时你还只是一枚蛋,转眼间竟已经这般大了。” “我有想过你会是什么样的颜色,”仙尊伸手一挥,一面由灵光凝聚而成的画卷悄然展开,画卷上,两条的巨蛇交织盘旋。她纤长的手指向其中那条玄黑色的大蛇,“是像你的父亲这般的玄黑”,指尖微移,又落向另一条纯白的带着进攻意味的大蛇,“亦或是像你母亲这般纯白。”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秦凝月身上,那眼神中的赞赏毫不掩饰:“但你都不是,我很喜欢你的颜色,银白的,很像星辰。” 秦凝月猛地瞪大了眼睛,竖立的蛇瞳因震惊而收缩,“我竟然还有父母?”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们为什么从来不来见我。” 仙尊沉默片刻,那沉默如同突然降下的帷幕,隔绝了某些关键的画卷。仙尊巧妙地回避了这个尖锐的问题,“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其中的缘由,待你再好些,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恰在此时,门口响起了清晰的敲门声,打断了仙尊的话,敲门声正好三声,不多不少。 “进。”话音落下,天权端着一个小小的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只白瓷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的看起来极为清淡的白粥,“仙尊,”天权垂首道,“升卿久未进食,纵无胃口,也总该稍进些粥水,润泽经脉。” 仙尊亲自接过瓷碗,示意天权退下。她执勺,舀起一勺温热的粥,细心地吹了吹,吹散了灼人的热气,才递到秦凝月唇边。 “你不止有父母,”在秦凝月机械地吞咽着粥食的间隙,仙尊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还有家,还有师尊。” 那白粥的味道极为复杂,入口是难以忽视的苦涩,似是融入了无数珍稀却味道不佳的药膳,搅得白粥苦不堪言。那苦涩缓缓滑过喉咙,最后剩下的余味是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清甜。 “在你还是一枚蛋的时候,你父母便将你嘱托于我,”仙尊一勺一勺,极有耐心地喂食,叙述的语调平稳得在陈述一个古老的故事“他们求我好好教导你养育你。所以,在你还未见世的时候你就是我的徒儿了。” 她轻轻擦去秦凝月唇角的剩余残汁,方帕丝滑的触感一掠而过。 “而这里,”目光落回秦凝月脸上,带着一种宣告式的温柔,“就是你的家。” 一小碗粥很快见了底。仙尊将空碗置于一旁。 秦凝月的沉默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了整个空间。她消化着这庞大到几乎要将她撕裂的信息。 求不得,求不得。 自由,亲属,师尊,她从未过拥有的词汇,此刻被如此轻易地赋予,带着迟来三百年的空白。 许久,许久。她才抬起眼,那双恢复了些许神采的蛇瞳,直直地望向仙尊,里面翻涌着困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遗弃的愤怒。 秦凝月的沉默带来这方空间的寂静,片刻后开口:“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来找过我。” 第4章 名字 仙尊整了整本就整洁的衣襟,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后,她的手自然地抬起,指尖抚上了脖颈处那片与周遭无暇肌肤格格不入的、暗红残缺的疤痕。那动作轻缓,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习惯。 随即她手指汇聚灵力,在虚空中一划,一面波光潋滟的水镜无声展开,水镜中从中间出现一幅卷轴,慢慢展开山河舆图。她的指尖精准地点在舆图最北端,黑光已然占领了一大片边界,并且仍如活物般缓缓蠕动蔓延。 “看到这了吗?”仙尊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这一片黑色的是浊气,蔓延向下界数百年。”她收回手指,目光终于从水镜上移开,落回秦凝月脸上,那眼神深沉,带着一种承载了万载重负的疲惫。“我身为仙尊总是要以苍生为主,近来这些年没有去找你我很抱歉。” 水镜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消散,化作点点微光再也找不见。 秦凝月盯着仙尊的脸,企图从脸上刺探出一丝一毫的心虚或破绽,来证实她所说的是谎言。看了半响,只看到一片无愧于心的坦然,一种将自身完全奉献给宏大使命的冷静。 或许是真的吧,秦凝月有些茫然地想。真的存在这样一种人,一种纯粹到可以为了遥不可及的苍生,而理所当然地牺牲掉触手可及的个体。若真是如此,她那被遗忘的三百年孤寂,相较之下,似乎也变得情有可原。 一种无力感抓住了她。在这样的理由面前,她个人的痛苦显得如此渺小。 “我知晓了。”秦凝月被这番话折服,妥协了。 心是无法被道理完全说服的,那股被压抑的苦涩,如同被堵住的泉眼,寻到缝隙便汹涌反噬。被遗忘三百年的苦楚,与此刻死而复生的复杂喜悦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巨大的酸楚,直冲眼眶。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落下,砸在冰冷的鳞片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连串的泪珠滚落,上划出湿亮的痕迹。 仙尊静静地看着秦凝月,伸出手,温热的指腹擦过秦凝月的泪珠,抹去一滴又一滴的泪珠,越是想要擦去越抹不开断珠般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春洪。 “莫哭了,”她的声音放得极软,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语气里掺入一丝恰到好处的歉疚。指腹已经擦不干净泪珠,仙尊拿起自己的手帕为秦凝月拭去泪水,“将你遗弃这么多年我很是过意不去,从此之后再也不会了,待你好起来我会给你补偿的。” 一番话激起秦凝月更为剧烈的情感波动,她的生命中还未尝有过这样对待她的人,何曾有人在意她的眼泪,承诺她的未来?无论是虚情假意,还是片刻的施舍,在此刻终归是给了她片刻的温柔。 她哭得更加不能自已,像似要将三百年的委屈尽数倾倒出来。良久,直到体力耗尽,浑身脱力,那汹涌的泪潮才渐渐平息,只剩下不受控制的抽泣。 仙尊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安静下来的秦凝月的头顶,同她说到:“方才你见过那个是天权,在天宫司掌文书典籍,平日你有什么需求或是不懂的都可以去问她,”她略一沉吟,又补充道,“将你带回来那个叫开阳,司掌征伐武事,喜着红衣,等你好利落了,若想习武强身,也可同她讨教。”她顿了顿,语气平常地提及另一个名字,“还有一个是天枢,你还未曾见过,是天宫的得力干将,等来日再让你跟她见面。” 交代完毕,仙尊俯下身子,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秦凝月犹带湿意的眼角。“乖孩子,好好休息吧。” 她直起身,转身欲走,就在她迈步的瞬间,秦凝月的蛇尾无自觉得缠上仙尊的腿,不希望仙尊离去。 仙尊的步伐被这突如其来的牵绊拉得一滞。她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是沉默地思索了片刻。最终,她轻叹一声,还是转身坐回了床榻边。 “罢了,”她重新伸出手,抚摸着秦凝月的头,声音低沉,“乖孩子,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口中哼起的一支古老而陌生的哄睡曲调,如同最温暖的漩涡,将秦凝月残存的意识一点点拖入黑暗。秦凝月最后看到的,是仙尊在朦胧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轮廓。 秦凝月意识再次昏沉,再次陷入了沉睡。 她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又回到了祈世殿,灼热的火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窜起,舔舐着朱红的立柱,吞噬着垂落的经幡,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绝望的通红。浓烟滚滚,呛得她无法呼吸。她拼命游窜,寻找生路,却被那道无形的结界狠狠弹回。 逃不出去。 绝望,萦绕在她的心中。炙热的火舌燎过她的□□,带来钻心的疼痛。耳边是房梁轰然坍塌的巨响,碎木与火星如雨般砸落。 这一次,没有人来。 死亡的气息如此清晰,触手可及,带着焦糊的味道,要将她彻底吞噬…… “嗬——!” 秦凝月猛地从床榻上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皮肤,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惶然地环顾四周,这里不是祈世殿,这里没有火焰,没有浓烟。 是梦。只是一个噩梦。 意识到这一点,她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浑身脱力地靠回柔软的枕衾间。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梦里被死亡追逐的恐惧渐渐平息下来,活过来了。 还好,还好只是一个梦。她想拥有的慢慢都会拥有的,自由,情感,都会属于她。 …… 日子渐渐过去,秦凝月的身体也在仙尊和天权的照顾下愈发健康,已经恢复到可以化形的程度了。 其实见到仙尊的时间并不多,身影匆匆,她好像总是很忙,只是偶尔来看看秦凝月,每次带来的都是不一样的物品,秦凝月不认得。只有问了天权她才知晓那些东西的价值,都是很稀少昂贵的药品,为秦凝月补身体,好似真的对她很上心。 而她也渐渐发现,天权这位司书仙官在离开仙尊的视线后,与她独处时,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不再是那个规规矩矩垂首恭立的仙官,而是像个对万物充满好奇的孩子,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升卿,”这一日,天权处理完公务,又溜达到秦凝月这里,挨着她坐下,双手托腮,“我还没出过天宫的,每次都是开阳回来的时候才会跟我说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带一些很好吃的糕点,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啊。”天权坐在秦凝月身边好奇的提问。“我看过舆图,天地宽广,开阳说北边冬日的时候会落雪,白白的一片,听起来很像天宫。” 秦凝月看着这个十万个为什么,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用手撑起下巴。“好问题,”她懒洋洋地回答“我也很好奇。我对外面的了解比你也多不了多少,我的了解大部分都是来自话本。” “话本?”天权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词,“那是什么?好看吗?升卿,如果你以后能出去了,能带些回来给我看吗?我也想看!开阳肯定不知道这是什么,她都没给我带过!” 看着她兴奋的样子,秦凝月忍不住逗弄天权。“话本啊,”她拖长了语调,“就是凡人写来消遣的故事,里面无非是些……嗯……《霸道公主爱上我》,或者《清冷仙尊追求我》之类的,尽是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果然,天权眼中的好奇之光更盛,几乎要溢出来。 秦凝月话锋一转,带着些许不满看着她:“不过,为什么你一直叫我升卿?我是有名字的。” 天权被她问得一愣,大吃一惊:“你还有名字啊,我还以为你就叫升卿,我们都以为要等仙尊正式为你赐名,我们的名字都是这么来的。” “我和你们才不一样,”秦凝月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点小小的骄傲,“我的名字是自己取的,我叫秦凝月。” “秦凝月……”天权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刚想再问什么。 殿门被从外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仙尊带着开阳走了进来。天权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床沿弹起,瞬间恢复了那副毕恭毕敬的姿态,快步走到开阳身侧站定,低声道:“仙尊。” 仙尊的表情似有不满,秦凝月的目光敏锐地落在了开阳身上。她看到开阳紧抿的的嘴唇,看到她虽然挺直却略显僵硬的脊背,可能是开阳的任务完成的不出色吧,秦凝月看着开阳想到。 仙尊并未理会天权,而是将目光转向秦凝月,脸露出一丝浅淡的的笑意。 “秦凝月啊,好名字,乖孩子你为什么给自己取名呢?”仙尊对秦凝月提出适时的提问。 秦凝月见仙尊感兴趣,便也来了精神,故作神秘向几人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那我就长话短说。”秦凝月清了清嗓子开口,“秦嘛,是我刚学会文字时第一封看到的祈福人的姓,而凝月就是因为我喜欢来去无踪的月亮。” 仙尊静静地听着,末了,伸手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却没有就这个名字和它背后的意味继续深谈下去。她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看你恢复的也差不多了,总拖着不成体统。选个良辰吉日,举行拜师仪式吧。。” 话题转换得太快,刚刚还沉浸在分享名字缘由中的秦凝月,顿时感到一种被骤然忽略的尴尬。那股刚刚被关注的暖意迅速冷却,她只能干巴巴地低下头,应了一声: “……是。” 仙尊转向垂手侍立的天权,吩咐道:“天权,此事由你负责。务必办得周全妥当。” “是,仙尊。”天权恭敬领命。 交代完毕,仙尊便不再停留,带着开阳,转身离去。 第5章 拜师贴 燕子飞去又飞回,翅尖掠起一阵暖风,悄然唤醒了沉睡的春意,春天来临。 在仙尊带来的灵丹妙药滋养下,秦凝月的身子终于彻底康健。身体的康复并未带来片刻清闲,一场紧赶慢赶的拜师大典,便被迅速提上了日程。 仙尊说着一切从简,低调为主,可实际操办起来的排场,却与简朴二字毫不沾边,珠光宝气,天界神兵,什么都摆上了,还宴请了各路名满天下的大人物。 整个宴会计划持续三天三夜,极尽奢华。秦凝月置身于这日渐喧嚣的筹备氛围中,心头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困惑。仅仅是一场拜师仪式,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 好奇归好奇,她却总也找不着回答疑问的人,天权被琐事缠身,忙得脚不沾地,身影如旋风般在天宫各处穿梭,连与秦凝月说句话的工夫都抽不出。仙尊更是一如既往地神龙见首不见尾。偌大的天宫,一时间竟只剩下秦凝月与开阳,时常处于一种大眼瞪小眼的微妙状态。 虽然很想跟开阳交谈,但秦凝月觉得自己不是很擅长应付开阳这样的人,太过于热烈张扬。 山不自来,我自过去。 开阳其人,如同她永远炽烈的红衣,过于张扬,过于夺目,让秦凝月感到些许无所适从。她尚未下定决心是否要主动攀谈,开阳却已如一团流动的火焰,自顾自地冲到了她面前,打开了话匣子。 “真是好久没见到仙尊摆这么大的排场了,”开阳毫不客气地坐在秦凝月对面,顺手抽出她那柄标志性的火红长剑,指尖拂过剑刃,开始细细擦拭,“上一次这般景象,还是仙尊确立尊号,昭告诸天的时候。”她语气带着追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 该做什么应答呢,秦凝月没有回话。 见秦凝月半响没有回话,开阳也不以为意,手腕一抖,被擦拭得锃亮的长剑挽出一个凌厉的剑花,寒光逼人,“仙尊对你,确实看重,”她收剑归鞘,语气肯定,“听闻连库中珍藏的神兵宝器都取了出来,准备给你作拜师礼。”说着,她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唰地展开,上面绘着各式各样的奇门兵器,栩栩如生。“喂,你日后打算主修什么?估摸着也是由我来教你。刀剑枪戟,斧钺钩叉,本人可是样样精通。”开阳扬起下巴,带着毫不掩饰的自信推销着自己。 秦凝月看着眼前令人眼花缭乱的兵器谱,只觉一阵晕乎。这些杀伐之器于她而言,并无本质区别。“没什么感觉,”她老实回答,“选这个,或是那个,都可以。” “噢——”开阳拖长了语调,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我还以为,你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会很有想法。”她收起画卷,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凝月一眼,“毕竟,你可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没有被仙尊赐名的人。” 这两件事没什么特别的关联吧,秦凝月心想。 “算了,”开阳摆摆手,转而正色提醒道,“拜师大典上,你可要好好表现。别看仙尊嘴上说着要低调,她本质上,就不是个懂得低调为何物的人。”她话锋一转,问道,“你的拜师帖,准备得如何了?” “拜师贴?”秦凝月茫然地抬起头,“那是什么东西?” “……?”开阳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竟连这都没准备?你不会以为,奉杯茶,磕几个头,这师徒名分就算定下了吧?”她无奈地扶额,“你可是仙尊的首徒,怎能如此草率!你在此等我片刻。” 话音未落,那团火红的身影已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秦凝月甚至来不及反应,只看到一片衣角迅速消失在殿门之外。 不过片刻,开阳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本纸张泛黄,边缘起毛的古籍。“这拜师贴,非同小可,上启苍天,下告黄泉,阐明你拜师求道之志。”她将古籍郑重地塞到秦凝月手中,“此书收录了历来一些重大拜师仪式的规程与范本,你且仔细参详,自己琢磨着写吧。待你拟好了草稿,我再为你寻合适的书砚纸笔,誊写正式版本。” “这拜师仪式,一定要做得如此夸张吗?连拜师贴也非写不可?”秦凝月终于忍不住,将盘桓心头许久的疑问抛了出来。 开阳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秦凝月的额头,力道让她微微吃痛。“排场之事,本可不必。但很可惜,我们的仙尊,并非凡人。”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了然的调侃,随即又严肃起来,“至于这拜师贴,确是必不可少。你总不希望,身为仙尊首徒,却在天下人面前,让仙尊颜面尽失吧?” “噢,我知晓了。”秦凝月揉着被敲疼的地方,不满地瞥了开阳一眼。 “对了,”开阳临转身前又补充道,“你若觉得此书不够参详,天宫内设有藏书阁或可一观。不过,进去之前,最好先请示仙尊或天权,得其允准。我猜仙尊应当会允你进去的。” “不过是一个藏书阁,还需如此谨慎?”秦凝月愈发不解。 “藏书阁本身并非禁地,”开阳回头,眼神里带着一种你以后会懂的深意,“问题是,仙尊不喜超出她掌控范围之事。所以,多问一句,总不会出错。我先走了!”说完,她再次如一阵旋风般离去,留下秦凝月对着一本古籍发愁。 拜师贴啊,确实有点为难了。 秦凝月读过的书实在有限,而距离大典之期已近在眼前,要写出一封能让那位眼高于顶的仙尊满意的拜师帖,谈何容易?想要精准捕捉仙尊的脾性,搔到她的痒处,更是难上加难。说到底,她们名为师徒,实则不过是相识未久隔阂深重的陌生人罢了。 秦凝月长叹一声,认命地坐到案前,翻开古籍,提笔蘸墨,开始涂涂写写。 整整一个下午过去,纸上依旧只有孤零零的三个大字“拜师贴”。怎么写都不满意,如何修改都觉得词不达意,字句间充满了虚情假意的奉承,连她自己看了都心生厌烦。无奈之下,她只得将希望寄托于开阳口中的藏书阁,或许在那里能找到一丝灵感。 她在天宫内寻了一圈,依旧不见天权踪影,不知又忙碌于何处。仙尊更是无处可寻。最终,她抱着侥幸心理走向仙尊常日处理事务的主殿。 轻轻叩响沉重的殿门,三四声过后,内里一片寂静,无人应答。她犹豫着,悄悄推开一道门缝,向内窥视。 空无一人。 也罢,开阳既说藏书阁并非禁地,想必进去片刻也无妨。实在不行,事后便说已征得天权同意好了。。 秦凝月劝慰好了自己,向藏书阁进发。 …… 数个时辰后,秦凝月几乎要被绝望淹没。她瘫坐在一堆散落的书籍中间。翻阅了众多典籍,里面的拜师贴无一不是辞藻华丽,格式严谨,看得她头昏脑胀,却依旧毫无头绪,下笔维艰。 就在她心神俱疲之际,并未察觉到,在她视线不及之处,一阵幽蓝色的灵光荡漾开来。下一刻,衣袂飘飘,仙度非凡的仙尊,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藏书阁内的玉座之上。 映入仙尊眼帘的,首先是那一片狼藉书籍散落一地,如同遭了劫匪。她不悦地蹙起眉头,缓步走向那堆杂乱的书山。走近了,才发觉书堆里竟埋着一个人,正是她那愁容满面的未来徒儿。 “在此何事,将这弄得这么乱?”仙尊波澜不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秦凝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猛地转身,见是许久未见的仙尊,连忙低下头,恭声回道:“回禀仙尊,我在此搜集撰写拜师贴所需的内容,一时专注,未曾察觉仙尊驾临,扰了仙尊清静,还请仙尊恕罪。” 运气当真不佳,怎的偏偏在此处撞上了她?秦凝月心中暗暗叫苦。 仙尊眉眼低垂,目光落在秦凝月身上,看不出喜怒。“嗯,知晓了。”她语气平淡,继而问道,“你如何进来的?可有通禀于谁?” 秦凝月心中猛地一沉。仙尊日理万机,想必不会深究此等小事吧?撒个小谎,应当无妨。她迅速在心底打好腹稿,强作镇定地回答:“回仙尊,我向天权询问过了。” 仙尊不再言语,绕过她,走向阁内那张宽大的玉案,随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仿佛已沉浸于自己的事务之中。 秦凝月暗自松了口气,以为已然蒙混过关,便重新收敛心神,试图再次投入到那令人头疼的拜师贴创作中。 月升星起,阁内光线愈发昏暗,已经看不太清晰了。只听两声轻响,两簇灵火倏然燃起,一簇在仙尊的玉案上跳跃,另一簇则不偏不倚地出现在秦凝月面前的书堆之上。 秦凝月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仙尊,却恰好撞进对方不知何时已投向她的目光之中。两人的视线在跳跃的灵火中交汇,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 “自今日起,”仙尊终于开口,“这天宫各处,你皆可自由出入,无需再向任何人通禀。” 她微微停顿,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轻轻补上一句,语气温和,“只是,下次莫要再对我说谎了。好吗?” 谎言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当场戳穿,一股混杂着尴尬与些许恐惧的情绪瞬间攫住了秦凝月。她脸颊微热,低下头,不敢再与那道目光对视,只能讷讷地应道: “……是。我知错。” “乖孩子。”听到她顺从的回答,仙尊似乎满意了。她不再看她,重新伏案,专注于手中的玉简,“回去之前,记得将此间拾掇干净。” 灵火静静燃烧,将相隔不远的两人都笼罩在一层温暖而明亮的光晕里。光线柔和地铺洒在仙尊侧脸上,勾勒出完美无瑕的轮廓,甚至连她脸颊上那层细微柔软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秦凝月望着这一幕,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混沌的思绪。 我好像知道这拜师贴,该如何下笔了。 第6章 拜师大典 春意阑珊,它最后的尾巴,到底是被一场盛大的拜师典礼给抓住了。 时值谷雨,天气总是不好的。缠绵不绝的雨丝自灰蒙蒙的天幕洒下,不疾不徐,却带着浸入骨髓的湿意,将整个天宫也笼罩在一片沉甸甸的铅灰色里。琉璃瓦失了光彩,汉白玉阶淌着水痕,空气又湿又冷,黏腻地附着在肌肤上,透不进一丝光明,只余下令人心烦意乱的潮气。 不满意。 仙尊静立于大殿廊下,望着这无边雨幕,不悦地蹙起了眉。这样重要的日子,合该是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让璀璨的阳光为她加冕,而非这般晦暗阴沉,淋得人连心绪都变得低落。 未有片刻迟疑,她转身步入殿内,素手一翻,数道金边符纸凭空出现。她以指代笔,灵力凝聚于指尖,在光洁的地面上飞速刻画。复杂的纹路随着她的指尖蔓延,构成一个复杂的祈天阵法。 最后一笔落下,她将磅礴灵力轰然注入,阵法瞬间被点亮,爆发出夺目的金色光柱,直冲云霄,悍然撕裂了厚重的雨云。 刹那间,云开雨歇。 阻碍光线的阴霾被无形的力量强行驱散,灼热的烈日光辉取而代之,洒遍天宫的每一个角落。仙尊仰头,望着那轮重新露面的太阳,感受着阳光熨帖在皮肤上的暖意,终于满意地舒展开了紧蹙的眉头。 来观礼的人极多,三界之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似乎都到了场。贺礼如流水般涌入,堆满了整整三个偏殿库房,琳琅满目,早已分不清哪件出自何人之手。 秦凝月躲在帷幕之后,望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那些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隐秘探究的目光,让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露怯。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那份拜师贴,指尖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这薄薄一张纸,此刻却重若千钧。 真的合适吗? 用这样的笔墨,写下这样的语句,真的不会在天下人面前,让她丢尽颜面吗? 自我怀疑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一道沉稳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不必紧张。我看过你的拜师贴,确实写得与众不同,挺好的。” 秦凝月蓦然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她从未见过的极具威仪的装束。她身着一袭苍青色云纹锦袍。袍服以玄色宽边严谨镶滚,其上以同色暗线绣着繁复的山河地理纹,行走间,隐约可见疆域脉络于衣袂间流转。 外罩一件鸦青色素面鹤氅,材质非丝非帛,光滑如镜,却奇异地不反射丝毫浮光,沉淀着一种内敛的的威仪。 腰间束着一条二指宽的墨玉腰带,带扣是一整块玄色虎睛石雕琢而成的螭首,虎睛石天然的纹路如同凝视的眼眸。腰侧并未佩剑,而是悬着一枚青玉螭虎纽印与一枚玄铁符节。 墨发并未完全散披,而是以一枚简单的青玉螭纹冠严谨地束起半数,冠的形制古朴大气,绝非寻常装饰,似人间权贵。 不认识,没见过。秦凝月心想,但这身打扮,倒像是人间的王公贵族,怎会出现在此? “多谢赞誉,”她按捺下心中的疑惑,轻声问道,“只是不知阁下是?人间王族,也能来参加仙尊的典礼吗?” 对方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仿佛被她这直白的疑问逗乐了。“倒是我的疏忽,忘了我们还未曾正式见过。”她微微颔首,姿态优雅,“我是天枢,今日负责典礼一应流程的主持。” 原来她就是天枢。秦凝月立刻从善如流地奉承了一句:“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气度非凡。” 天枢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看不透的光,“莫要奉承我了。为仙尊操办这等大事,总要做到极致体面,不能有半分差池。”她的目光转向大殿中央那抹玄色的身影,语气微沉,“今日,你才是真正的主角。” 吉时已到,宾客纷纷落座。 天枢整理了一下衣冠,步履沉稳地走向大殿中央,声音清越,传遍每个角落: “感谢诸位同道,于百忙之中拨冗,莅临我天宫,共鉴仙尊蓁渎尘收徒之盛典。愿仙尊道泽绵长,照拂三界;亦祝新徒升卿,纳吉呈祥。更愿在座诸位,修道终日无忧,早登天界无极!” 话音落下,满堂响起热烈的掌声与道贺之声。 天枢侧身,扬声道:“礼启,请弟子,奉拜师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帷幕之处。 秦凝月深吸一口气,端起那盏早已准备好的的茶,一步步走向高台之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步伐却异常稳定。 仙尊今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庄重,也更加遥不可及。她褪去了平素清冷的白衣,换上的是玄色衣裳。这并非人间帝王的黑红,而是属于星夜的色彩,上衣是极致纯粹的玄色,深如子夜;下裳是沉静的纁黄,宛若一抹霞光。 她坐在那里,温柔的看着秦凝月。 秦凝月走到她面前,依着古籍上的礼仪,恭谨地弯下腰,将手中的茶盏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清晰: “师尊,请用茶。” 仙尊垂眸,目光落在茶盏上。 雨前龙井。 仙尊一眼便看透这是什么茶水。 一盏素瓷杯被送至面前,茶汤并非浓绿,而是一种清浅的近乎透明的嫩绿,澄澈透亮,毫无浑浊。 热气袅袅升起,带出一股极其清雅的豆蔻花香,其间又隐约交织着被阳光焙过的嫩栗甜香。这香气穿透力,仿佛能洗涤肺腑,一瞬间便将周遭的烦闷与尘埃都拂去了。 待茶汤温度稍降,小口啜饮。茶汤触唇,第一感并非是烫,而是一种极其细滑的包裹感,像是最上等的丝绸拂过舌尖。 真正的滋味在下一刻悄然绽放。一股鲜灵灵的带着植物根茎般清甜的气息立刻充满口腔,这便是茶人常说的鲜爽。这滋味清纯如山泉,却比山泉多了数层婉转的底蕴。细品之下,那缕标志性的豆香变得清晰,它不似花香那般浮于表面,而是沉在茶汤里,与那份鲜爽融为一体。 咽下之后,才是这场品饮的**。一股清甜润泽的回甘,从舌根与喉头深处,如同泉水般汩汩涌出,绵长不绝。先前饮下的那口茶,仿佛在体内化作了一口移动的清泉,所到之处,只留下纯净的甘甜与无限的舒爽,口中全无半分苦涩与黏腻,只有一片雨后天晴般的朗润与开阔。 她喜欢的味道。这认知让秦凝月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分。 紧接着,便是三叩首。 声音一道比一道沉闷,态度也一下比一下强硬。 当她三叩首完毕,重新抬起头时,仙尊手中那一小盏茶,也刚好见了底。她放下茶杯,亲手将秦凝月扶起。 秦凝月起身,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了那份她反复斟酌的拜师贴。帖子用的是天权寻来的上好的澄心堂宣纸,光洁坚韧。而内里的字迹,所使用的墨水,是她瞒着所有人,用陈年松木灰,混合了自身指尖血,精心调和而成,墨水色泽沉郁乌黑,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哑光,将她的执念,也一同碾磨了进去。 她将拜师帖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仙尊。 仙尊展开,目光扫过其上每一个字。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无人能窥探她此刻的心绪。只是看完后,她并未收起,而是将帖子重新递还给秦凝月。 秦凝月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转身,面向台下济济一堂的宾客,展开了那份拜师贴。阳光透过大殿的穹顶,恰好落在她身上,也照亮了她手中那卷承载着她意志的宣纸。朗声诵读,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师道大矣传道授业 精诚之本今有秦凝月愿拜师于蓁渎尘师尊门下为徒弟 自此本人尊师重道勤勉求学 谨遵师训传承弘扬 情出本心绝无反悔 谨立此字上昭笃诚 上启苍天下告黄泉 常伴师尊左右白首不离分 弟子秦凝月拜上。”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满场寂静。 她再次转身,向着仙尊,又是三叩首。这一次,是礼成的最后仪式。 起身后,仙尊拿起早已备在身边的一柄小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食指指腹上一划。殷红的血珠立刻沁出。她抬手,将指尖的血,稳稳地按在了秦凝月手中那份拜师贴的落款之处,留下一个清晰的血印。 随即,她将小刀递向秦凝月。 秦凝月接过小刀,学着她的样子,在自己相同的指腹位置,用力一划。刺痛传来,鲜红的血珠涌出。她也将自己的血指印,紧紧按在了仙尊那个血印之旁。 两个血指印,并列在一起,缔结下了一道不可言说的,血脉相连的契约。 仙尊终于站起身,走向高台边缘,走到了所有宾客都能清晰看见她的地方。炽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为那身玄色冕服镀上了一层耀眼夺目的金边。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宾客的耳中: “感谢诸位同道见证。” “今,我蓁渎尘,与徒儿秦凝月,于此缔结师徒之契。” “自此,引她入大道,授她以玄机。” “天地共鉴,若有违背,误入歧途我当有诛灭之责。” “此契既成,便无退路。若违此誓,”仙尊转头看向秦凝月, “业火焚心,大道崩殂,你我,皆然。” 自此,礼成。 第7章 择武 三日的喧嚣如同退潮般平息,珠光宝气与宾客的喧嚷被尽数敛去,天宫重归于那片静谧之中,缭绕的云气,日复一日地流淌。 秦凝月,如今是名正言顺的仙尊首徒。 这日凌晨,天际仅透出一线鱼肚白,寝殿的门便被轻轻叩响。天权立于门外,声音带着晨露般的清润:“秦凝月,该起身了,仙尊已在主殿等候。” 秦凝月睡意未消,便被引着穿过寂静的廊庑。晨霭中的天宫,泛着冰冷的微光,半明半昧。 行至主殿那扇巍峨的巨门前,天权停下,屈指叩响。三声之后,门内传来一道声音:“进。” 仙尊端坐于上首的玉案,并未穿着昨日那身庄重得令人窒息的玄色衣裳,只一袭素净的常服,墨发随意披散,天枢静立其侧。 殿内无数神兵利器成列在两侧。它们形态各异,属性分明。它们共同散发出的磅礴灵压,几乎搅动了殿内凝固的空气。 “凝月,”仙尊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唇角牵起一抹温和的弧度,“从今日起,你便正式入我门下修行。大道艰辛,万不可有丝毫懈怠,为师自当尽心引导,望你莫负期许。” 秦凝月垂下眼睫,依着礼数拱手回应:“弟子明白。能得师尊垂青,亲授大道,是弟子几世修来的福分,定当勤勉修习,不负师恩。” “今日唤你前来,是为择一柄契合你的兵刃。”仙尊的指尖掠过玉案光滑的表面,声音平稳,“修行之路,岂能无护道之器?这殿内诸兵,你可尽情挑选,总有与你缘分相通者。”说着,她信手拿起近旁一柄长剑。那剑甫一出鞘,凛冽寒气便扑面而来,剑身周遭的空气都凝结出细碎的冰晶。 天枢适时接口,声音沉稳:“殿内所陈,皆是仙尊历时万载,遍寻诸天所得之珍品。即便是我等,亦未尝有过此番机缘,可于宝库中任意择选。” 仙尊闻言,唇边笑意微深,她目光扫向大殿一角那几件黯淡无光灵性全失的兵刃,“神兵通灵,自会择主。天枢,那边几件,不正是你昔日试图驯服,却宁碎不屈,终至灵性泯灭之物么?” 天枢轻叹一声,那叹息里听不出多少惋惜,有种理所当然的淡漠:“神兵自有傲骨,刚烈太过,非我能强求。”她转而看向秦凝月,语气带着劝告,“有些缘分,强求不得。若无法令其认主,及时放手方是明智,莫要学我,徒耗心力。” 秦凝月的目光掠过满殿华光,那些五光十色的神兵,在她眼中却激不起半分涟漪,心下莫名生出几分抵触。 仙尊已起身,步履无声地行至她面前,将那柄名为冰魄的长剑递来。剑柄入手,一片刺骨的冰凉,唯有仙尊指尖残留的一丝微弱体温,透过剑柄传来,转瞬即逝。 “凝月,此剑名冰魄,乃寒渊玄铁所铸,看此剑身。”仙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秦凝月打量着这把长剑,这柄剑长约三尺有余,剑身经过千锤百炼,显露出如瀑的银白寒光。在灯光下微微转动,光线便如水银般在剑脊两侧开出的血槽上流动。剑刃薄如蝉翼,可吹毛断发,刃口上凝结的一点冷光,是向外溢出的寒气。靠近剑格的部位,镌刻着繁复古老的云纹,一路蔓延至剑尖。 确是好剑。即便是不谙此道的外行,亦能感受到其内蕴的剑意。 思绪飘忽间,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她握剑的手背。仙尊自身后靠近,带着她的手腕,缓缓舞动起来。一套基础剑诀,在仙尊的引导下,如行云流水般展开。 温度。 背后是仙尊身躯传来的与剑身截然不同的,属于活物的温热的触感。鼻尖萦绕着那缕清冷的木质香气,比往日更为清晰。秦凝月只觉得脑中嗡鸣一片,所有思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搅得粉碎,只剩下大片空茫的白。 直至仙尊松开手,退开一步,那萦绕的温热与冷香骤然远离,她才仿佛从一场短暂的迷梦中惊醒。 “凝月,觉得这冰魄如何?”仙尊问道,眼中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秦凝月敛住心神,垂首道:“回师尊,此剑甚好。”她选的,总会是好的。 仙尊微微颔首,似有满意之色,“那试着和它缔结契约吧,神兵总得认主。” 秦凝月依言盘膝坐下,将冰魄剑横于膝上,凝神静气,尝试将自身一缕意识探入剑中。 下一刻,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原。狂风卷着暴雪,天地间唯余一片死寂的白。她顶着风雪,艰难地攀上一座雪峰的顶端。峰顶之上,唯有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内里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女人,周身散发着与这冰雪世界融为一体的寒意。 “你又来了。”女人眼皮未抬,声音冰冷,“我所等之人,并非是你。回去吧。” 话音未落,天穹之上飘落的雪花骤然化作无数燃烧的陨石,轰然砸落。整个世界开始剧烈地崩塌,秦凝月的那缕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推出了那片空间。 她倏然睁眼,对上仙尊探寻的目光。 “师尊,抱歉。”她有些艰难地开口,将冰魄剑奉还,“它拒绝了我。剑灵说你又来了,它等的人,不是我。” “又来了?”仙尊眼中掠过一丝疑虑,旋即消散,“无妨,神兵认主,讲究缘法。此处宝器众多,你自行再去挑选便是。” 秦凝月默然点头,走向那一片灵光闪耀的兵器之林。 它们各有各的不同,天雷地火,风花雪月什么属性都有,什么形态都有。 它们或狂暴,或炽热,或清冷,或灵动,属性各异,形态万千,却无一例外地,对她闭合了门户。 直到将所有尚存灵光的神兵都尝试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她站在原地,望着那片依旧璀璨,却与她无关的兵刃之海,轻轻叹了口气,终是认命般地,走向大殿角落那堆早已失去光彩如同凡铁的废器。 天枢见状,转向仙尊,低声道:“仙尊,看来这些神兵,皆与秦凝月无缘。如今只剩那几件灵性已失之物,您看?” 仙尊从堆积的玉简中抬首,目光掠过秦凝月和她身前那堆破铜烂铁,语气平淡:“天地有道,万物有缘。强求不得,便随它去吧。” 破旧,衰败,看起来已经死亡的剑灵。这是秦凝月对眼前这堆物事最直观的感受。 很是可惜啊,它们本身也曾是和其他神兵一样熠熠生辉的武器,如今只能在角落被遗忘。 秦凝月抚摸向一把已然破败的长枪,长枪通体黝黑,毫不起眼,像一段被遗弃的烧火棍。枪身没有一丝反光,似乎将所有光芒都吸入了沉沉的暗色之中。枪杆上布满了细微的划痕与虫蛀的小孔,枪头经历过数次战斗,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辉,留下来的是剩下的被折断的碎铁。 纵使这样破败不堪,还是能看出,有人曾竭力补救这一把已然残废的长枪,长枪的红缨是替换过的暗红,只是被时光冲刷过失去了最开始的鲜红,那残存的枪头上,也能看到几处与断裂痕迹迥异精心填补的金属疤痕。 鬼使神差地,她握住了这柄破败长枪,试图将它提起。 就在她指尖用力,试图感受其重量的刹那,一股远比冰魄剑更不容抗拒的吸力猛地传来。她的意识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一股力量狠狠拽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这里与冰魄剑的契约空间很不一样,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芜大地。天空是浑浊的灰黄色,地面干裂,草木不生。远处,依稀可见一座宫殿的废墟,由断裂的汉白玉石柱和倾颓的宫墙构成,破败不堪,在昏黄的天光下如同巨兽的骸骨。 她被那股力量牵引着,来到废墟中央。推开一扇摇摇欲坠布满孔洞的殿门。 一个身影背对着她,倚坐在残破的王座之上。那人一身衣袍早已褴褛不堪,被暗沉的血迹浸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只剩下大片大片的暗红。高高束起的马尾也已散乱,发丝沾染着干涸的血污与尘土。 似是察觉到她的到来,那身影缓缓转过头。一张苍白面容映入眼帘,那双眼睛里,没有冰魄剑灵的冰冷孤高,只有一片近乎沉郁的痛楚与一种让秦凝月心脏骤缩的熟悉而又陌生的灼热。 “你”秦凝月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因这强制被拉入而心生不悦,“为何强行拉我进来?我尚未决定是否与你缔结契约。” 那枪灵看着她,脸上先是浮现出巨大的震惊与难以置信,随即化为一种尖锐的带着血丝的讽刺笑容。 “你忘了我”她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石摩擦,“你竟然忘了我!”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将我变成这般模样,又将我遗忘。”她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周身散发出不稳的灵压波动。 秦凝月不明所以,“我从未见过你,又何曾将你变成这样。” 枪灵死死盯着她,“你会知道的,秦凝月,你会想起来的。”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更令人心头发冷。“我是你的长枪,从一开始就是。不要再忘记我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不等秦凝月有任何回应,一股灼热的力量猛地自枪灵体内爆发,强行裹挟着她的意识,与这片荒芜的空间建立了牢不可破的联系。 这算什么,我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秦凝月只觉神魂一阵剧烈的震荡,再睁眼时,已回到了大殿。手中那柄破败的长枪,枪身微微震颤了一下,随即恢复死寂。 事已至此,反抗亦是徒劳。 她握着这柄破枪,走向玉案后的仙尊,躬身行礼。“师尊,弟子已经缔结契约了。” 仙尊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长枪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此枪是?我竟不记得,天宫库藏中,尚有此等。”她的话语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一旁的天枢,适时地轻声提醒,“是断月,仙尊忘了吗?” 想不起来。 仙尊眸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归于平静,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罢了。”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案上玉简,声音恢复了惯常的语气,“那就这般吧。” 第8章 断月 断月。 这个名字在她浩瀚如烟海的记忆中,激不起半点涟漪。理论上,她的宝库,她亲手建立收集的宝物之中,不该存在这样一柄如此破败的长枪。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静立的秦凝月身上,“凝月,且拿过来予我细看。” “是。”秦凝月垂首,依言上前,将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长枪双手奉上,姿态是无可挑剔的恭顺。 仙尊接过断月,缓缓拂过枪身。那些斑驳的伤痕虫蛀的小孔,以及拙劣的修补痕迹,在她眼中无所遁形。透过这满身疮痍,她亦能窥见一丝昔日的辉煌。 枪头乃玄铁精英所铸,即便如今残缺,那残存的锋刃依旧散发着吹毛断发的利度,其材质的纯粹与古老,竟比那冰魄剑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破损处被人用次等的材料强行填补,历经岁月,早已脆弱不堪,仿佛一触即碎。 枪身是万年乌木之心,色沉不见光,能将敌人的鲜血吞噬。其上纵横交错的,不仅有敌人的劈砍痕迹,更有一些似乎是原主人亲手刻下的毫无规律的印记,摸上去硌手无比,与追求人兵合一的常理背道而驰。 那簇红缨。它绝非原配,材质非丝非革,反而泛着一种似纸非纸的诡异光泽,已然被时光冲刷,褪色成一片沉闷的暗红。 “可惜了。”仙尊轻语,指尖感受着枪身内里几乎凝成实质的戾气,“昔日神兵,沙场饮血,如今却落得这般形神俱损。” 侍立一旁的天枢适时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确实曾是件了不得的凶……神兵。只可惜戾气太盛,灵性蒙尘,沦为这般模样。不知为何竟留存了下来。” 仙尊未理会天枢的话语,她握着断月,信手一挥。没有动用丝毫灵力,仅凭枪身本身的势,一道乌光便如毒蛇出洞,直刺天枢面门,又在距离其眉心不过寸许之地,骤然停滞。 天枢周身气息一凝,面色未变,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凝月,看清了么?”仙尊收枪,“此枪无灵巧,无变化,它的每一式,皆是直取性命的杀招。煞气已浸入整枪。” 她转向天枢,:“天枢。” “属下在。”天枢立刻躬身,“仙尊放心,属下知晓,会尽快寻来材料,为其重铸枪头,净化戾气。” 仙尊微微颔首,目光落回手中长枪:“此枪煞气过重,于你修行无益,反易侵蚀心智。为师先替你收起,待来日戾气净化,材料齐备,重铸之后再交还于你。” 秦凝月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不理解,说好的给自己挑神兵,转头就把自己的神兵没收了。 她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恰到好处的顺从:“是,徒儿知晓了,多谢师尊为徒儿劳心。”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些许茫然,“只是如今徒儿手中并无兵刃,这习武之事?” “习武尚不急于一时。”仙尊指尖灵光一闪,一道淡蓝色的光晕将断月笼罩,那破败的长枪便在她手中消失无踪,“修行之基,在于引气入体,锤炼神魂。兵器,不过是外物与延伸。” 沉默的天枢此刻再次开口,向仙尊谏言,“仙尊日理万机,不知准备安排哪位,负责教导升卿基础修行之法?” 一记眼刀瞬间落在天枢身上,“凝月是我的徒儿,自然是由我亲自教导。” 天枢立刻低头,揣摩错了仙尊的想法,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是属下僭越了。仙尊亲自教导,实乃秦凝月之幸。”她转向秦凝月,语气意味深长,“秦凝月,莫要辜负仙尊的一片苦心。” 秦凝月躬身,“师尊仁慈,徒儿定当勤勉修习,绝不辜负师尊期许。” 仙尊看着她这副乖巧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今日便到此。自明日起,你于卯时三刻来寻我。”她略一沉吟,吩咐道,“唤天权来见。” 不过片刻,天权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中,垂首听命。 “仙尊。” “将凝月的居所,移至落川。日后便于修行。” 天权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躬身应道:“属下领命。” “都退下吧。” 随着仙尊挥袖,三人依次退出大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 秦凝月跟着天权一同退下。 四下无人,秦凝月也可以跟天权毫无顾忌地交谈。 她看着身旁抱着文书的天权,忍不住问道:“天权,落川是哪?” 天权侧过头,对她露出一个带着些许神秘意味的微笑:“是个好地方,灵力充沛,风景独好,于修行大有裨益。你去就知道了。” 见天权不肯说,秦凝月也只能作罢。 回到临时居所,开始收拾那寥寥无几的私人物品。天权在一旁安静地帮忙,动作利落。两人抱着东西穿过层层宫阙时,恰好遇见了迎面走来的开阳。 “哟,这是要搬家?”开阳看着她们怀中的物件,扬了扬火红的眉毛,“还回家吃饭吗?” 天权不由分说,将怀中一半的东西塞到开阳手里:“仙尊吩咐,秦凝月今日起搬到落川居住。” “落川?!”开阳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肩膀微微耸动,“落川啊哈哈哈,好地方,真是个好地方!” 秦凝月看着她们两人一个神秘微笑,一个笑得猖狂,心头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脸色也不由得沉了下来。 不对劲,秦凝月瞬间就黑了脸。 “到底是哪,你们一个两个反应怎么都如此怪异。”她停下脚步,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 天权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开阳却抢先一步,揽住秦凝月的肩膀,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放心,绝对是天宫顶好的地方。仙尊亲自安排的,还能害了你不成?特别,特别适合你这种需要静心修炼的。”她刻意加重了静心二字。 讨厌你们。 秦凝月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知道再问也是徒劳,索性闭口不言,抱着东西闷头往前走。总归到了地方,一切自会知晓。 一行人穿过巍峨的主殿群,越过悬浮的仙岛与虹桥,终于来到了天宫的后苑深处。这里的景象与前面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云雾缭绕间,更显幽静开阔。 正值日落,漫天霞光如打翻的胭脂匣,将云海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金紫,好不漂亮。 而在云海之畔,两座风格简朴的屋舍静静伫立。一主一次,相隔不过百步,灰墙黛瓦,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与天宫整体的华丽格格不入,仿佛两位误入琼筵的布衣居士。 “就是这里了。”天权指着那次间的屋舍,“这边是你的。” 秦凝月推开房门,内里的陈设更是简单到近乎空旷一张木床,一桌,一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天宫内竟然还有如此简朴的地方。”她忍不住感叹,语气复杂。 开阳闻言,抱着胳膊哼哼一笑,走到院落边缘,指着下方翻涌的云海:“简朴?你往下看。” 秦凝月依言望去,只见透过稀薄的云层,下方山河隐约,城镇如棋盘,人烟流转,竟是一派鲜活生动的凡间景象。 “再看天上。”开阳又指向天空。 秦凝月抬头,只见此处天幕似乎格外低垂,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与初升的月华竟在此地天空**存,交织成一片梦幻迷离的光景。 “整个天宫,唯有在此地,”开阳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才能同时窥见日月经天与江河行地。灵力充沛,是冠绝天宫。仙尊把这地方给了你,你就享受去吧。” 秦凝月刚想再细问几句,开阳却一把拉住天权的手,对着秦凝月挥了挥手,声音随着身影快速远去:“下次见啦,祝你在此地修行大吉。” 看着两人迅速消失的背影,秦凝月只得将满腹疑问暂且压下。 莫名其妙。 她独自在这方天地间漫步。 确实是风景很好,感受着夕阳余晖,触摸着往来的风,真实活着的感受出现在秦凝月心里。 她寻了处柔软的草地躺下,望着天空中日与月的奇景,听着耳畔风声与隐约传来的,来自下界的喧嚣混合成的独特白噪音,连日来的紧绷与疲惫竟悄然袭来,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清辉遍洒。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床轻软温暖的云丝被。她揉了揉眼睛,赫然发现不远处的石桌旁,仙尊蓁渎尘正坐在那里,就着一盏悬浮的灵灯,静静翻阅着一卷古籍。 秦凝月心中一紧,瞬间彻底清醒。坏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似乎是察觉到她醒来,仙尊合上书卷,抬眸看来,目光平静无波:“醒了?外面风凉,下次莫要贪睡于此。” 一股被抓包的尴尬混合着莫名的窘迫涌上秦凝月心头,她连忙起身,低声道:“师尊您怎么在此,这风吹的正舒服,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仙尊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拂去她发梢沾染的草叶。 “风物虽好,亦不可贪凉。”仙尊收回手,转身走向那座主屋,语气平淡地留下一句,“天权没跟你说吗,我夜间便宿于此处。早些歇息,明日还需早起修行。” 话音落下,主屋的门扉无声合拢。 秦凝月僵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着的云被,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坏了。 原来她们贼兮兮的就是在笑这个,根源在此。 仙尊,就住在旁边。日夜相对,咫尺之遥。 “确实是修、行、的、好、地、方、啊。” 你们给我等着。 第9章 秘密 清晨,天光未大亮,混沌的青灰色正被一丝丝抽离,洇出鱼肚白的边角。大地的废墟与新生都还陷在沉沉的睡眠里,唯有落川之地,最先接住了那缕破开云层的怯生生的晨光。 光线如同有生命的流质,悄无声息地顺着窗沿爬进屋内,漫过冰冷的地面,终于亲抚上秦凝月昏睡的脸庞。她脸上细微的绒毛,在光线下泛起点点碎金,被撒上了一层辉光。 那光带着温度,穿透她薄薄的眼皮,正柔和地唤她醒来。秦凝月从一场无梦的沉眠中挣扎而出,睁开眼,有片刻的茫然。她坐起身,感受着阳光熨帖在皮肤上的暖意,从四肢百骸缓缓升起。 她推开落川的房门,阳光从门内闯进来,将她整个人包裹。风也随之潜入,走过她的肩头,撩起几缕未束的乌发,带来细微的瘙痒。 真真切切的新生,从此刻开始。 她走到师尊蓁渎尘的房门前,敛袖,静立片刻,才抬手,用指节轻轻叩响门扉。声音在晨霭中显得格外清晰。 “师尊,已然卯时三刻,徒儿准备好了。” 门内传来师尊的声音,带着刚醒时慵懒的沙哑,:“你且先进来吧。” 秦凝月应声推门。师尊的房间比起她所居的落川,何止宽阔数倍。内里陈设不奢华,自有一股沉淀下来的气韵。墙上挂着几幅笔意古拙,她看不太懂的画卷,窗边静置一张木桌,桌上是一具通体莹润的玉石古琴,琴旁还放着一只酒杯,杯底残余的酒渍早已干涸,只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痕迹。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向床榻,恰撞见师尊从梦中刚醒来。墨瀑般的长发如流泉泻地,带着几分凌乱,衬得她睡意未消的眉眼间一片朦胧。素白的亵衣柔软地贴合着身躯,如水墨工笔,勾勒出难以言喻的曲线。那一瞬,秦凝月心头无故一颤,竟想起志怪传奇中,那些悄然堕入凡尘不染尘埃的精魅。 “徒儿是否需要去唤天权,为师尊梳洗换衣?”秦凝月垂下眼睫,压下心头一丝异样,依着礼数轻声询问。 蓁渎尘抬手揉了揉眉心,眸中的混沌逐渐清明。她思索了片刻,“不必。此后你每日为为师梳洗,每日卯正前需准备完毕,切不可晚了。” “这”秦凝月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抗拒这种过于亲近的服侍,“师徒之间,是否这样有些许不妥?” 师尊抬眸看向她,目光沉静,眼神带着考究的光:“师徒本一体,侍奉师尊,不本就是徒儿的职责吗?”她微微一顿,语气轻缓,“凝月,你说是吧。” 一句话将秦凝月所有的回绝给堵死了,纵使秦凝月并不想去服侍他人现也无可奈何。 “徒儿知晓了。” 她信步走向墙隅,打开了那面巨大的衣柜。柜门开启的刹那,打开了一个属于雪的国度,如同积雪覆满山巅,里面悬挂的竟几乎全是毫无杂色的纯白衣物。 “今日教导你修行,择一修身的服饰即可。”师尊看着秦凝月的动作说道。 秦凝月的手指在那片雪色中流连,最终,停在了一件看似与其他衣物风格迥异的长袍上。那衣服样式简洁利落,像是剑修平日练功时所穿。上衣贴身,双臂与肩胛处用巧妙的暗针收了余量,确保任何角度的发力都不会受到牵绊。袖口则以玄色护腕紧紧缚住,更显手腕沉稳有力。腰间配着一条一指宽的白蓝色皮质腰带,显然是用来稳稳固定剑鞘与下摆,令行动间衣袂能飘飞如云,却不失干练。 她将衣服从衣柜中拿出,向师尊展示,“师尊您看这件如何?” 师尊看向那件修身的长袍,眼神有瞬间的飘忽,透过这件衣服似是看出了很久以前的回忆,她静默一瞬,才淡淡道:“尚可,更衣。” 秦凝月依言上前,将那件修身的长袍轻轻套在师尊身上。当她小心翼翼地将师尊浓密的发丝从领口拢出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截白皙的脖颈,一道暗红色的早已褪去大部分颜色的陈旧伤疤,隐匿在衣领的阴影之下。 师尊似乎并未察觉到她这片刻的凝视,只是抬手抚过衣料的纹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这是我以前习剑时的服饰,已然很久没有穿过了。” 秦凝月并不清晰师尊对于这件衣服的感慨,仍忙活在自己手上的动作。她拿起那条白蓝色的腰带,环过师尊纤细而有力的腰身,从后往前绕回时,手臂不可避免地做出了一个类似拥抱的动作。指尖隔着光滑的皮质腰带,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之下腰肢的轮廓,紧实,精练,与旁处的柔软截然不同,蕴藏着常年修炼而来的触感。 她能感觉到,师尊的腰身在她环绕上去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似是长久未曾被人如此僭越地触碰,感到些许陌生与不适。 师尊依旧沉默,只微微颔首,垂眸看着秦凝月。少女的指尖带着几分紧张的笨拙,在她腰间小心翼翼地缠绕打结,偶尔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蹭过师尊的手背,带来微痒的触感。师尊在心底叹了一声,罢了。 待腰带妥帖地固定好,秦凝月才结束这个短暂的拥抱,转而拿起那对玄色护腕。她将护腕在手上仔细整理好形状,又轻声询问师尊是否感到任何不适,直到确认无误,才小心翼翼地牵过师尊的手,将那护腕一点点,极尽耐心地传递过去,妥帖戴好。 衣衫齐整,师尊周身的气韵竟也随之焕然一新。往日里那位高踞云端的仙尊成了幻影,此刻眼前的她,神情被一身利落白衣柔化,气质也变得清飒,俨然一位风姿飒沓更俱温度的剑修师姐。 秦凝月看着自己打造成的成果,忍不住轻声道:“今日师尊看起来更亲近。” 蓁渎尘走到铜镜前坐下,瞥了镜中的她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少说废话。这发还是乱糟糟一片。” 束发,秦凝月顿时感到一阵无所适从,“师尊,徒儿不擅给他人束发。”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试探着,“要不还是唤天权过来?” 蓁渎尘通过铜镜看着她,镜面映出秦凝月局促不安的腰身和手臂。“你合该学会的。”她的声音平稳,“今日唤天权,日日唤天权么?”说着,她伸手,拉过秦凝月的手按在自己肩上,“今日,你便开始学。” 还是逃不掉师尊的强制要求,可恶。 秦凝月从梳妆台上拿起牛角梳,她站到师尊身后,一手轻轻垫在浓密的发丝之下,另一手持梳,小心翼翼地顺着发根梳向发尾。师尊的头发极好,顺滑无比,牛角梳齿掠过,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阻滞,只有墨色在指间流淌。 不愧是师尊,就算是头发也这般顺滑,找不到一丝打结。 铜镜中倒影出两人的脸庞,秦凝月认真地盯着师尊的墨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为师尊轻柔的打理三千烦恼丝,眼里的认真从铜镜中传递到了师尊眼里。师尊嘴角微不可查向上弯起,对于这样的徒儿她确是很满意,勤勉认真乖巧。 束发的选择让秦凝月开始苦恼,她并不会什么复杂的束发,更谈不上束上平时师尊那样繁琐精巧的束发。只能大胆的尝试了,她将师尊的头发整个撰起,向上拢去,用发带束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高马尾。 其实很好看。这发型配上这一身简洁的剑修服饰,显得格外英气逼人,也正合今日修习。 当她忐忑地看向铜镜,期待师尊的评价时,心里却猛地一沉。镜中,师尊的眼神落在她光洁的脖颈处,那里,因为头发全部束起,那道暗红色的疤痕再无遮掩,完整地暴露在光线之下,显得格外刺目。那眼神里,并没有对新发型的欣赏,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满。 “师尊恕罪,徒儿确实对这方面并不擅长。”秦凝月向师尊请罪。 一只微凉的手却轻轻落在了她的头顶,安抚似的拍了拍。“莫怕。”师尊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做得很好。”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颈侧的疤痕,语气平淡,“只是为师这疤痕,着实有些刺眼了。” 秦凝月看向铜镜,铜镜中没有发丝垂到脖颈的疤痕失去了遮挡,被大片显形,看的一清二楚,它确实显得格格不入。 “罢了。”蓁渎尘似乎放弃了重新梳理的念头,“今日无事,不见外人,就这样也可。” 她站起身,与秦凝月面对面站着,发现秦凝月的目光仍胶着在那道疤痕上。不等她开口,师尊便先一步止住了她的话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想知道这疤痕的来历?” 心事被如此轻易地看穿,秦凝月只能讷讷地点头。 不再理会秦凝月好奇的探究。师尊引着秦凝月向门外走去。晨光愈发盛大,落在二人肩头,将她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细长。院中灵气氤氲,草木舒展,一切都笼罩在新生般的静谧里。 师尊在廊下驻足,回身看向秦凝月。阳光照在她身上,将纯白的衣服染上了火一般的光辉,脸上也被阳光勾勒出了光照,驱散平日里的疏离,带来了少见的温柔。 “今日修行,”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为师会亲自带你引气入体。你若能参透其中意味,让为师满意,” 她顿了顿,望着秦凝月:“那这道疤痕背后的故事,便是你的了。” 不好意思,才发现时间设置错了[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秘密 第10章 灵气 晨霭尚未完全褪去,落川附近的空地上弥漫着草木与泥土苏醒时的湿润气息。这里说是修行地,实则更像一片被天地遗忘的角落,景致的确独好,远处云海舒卷,近处奇花异草点缀其间,灵气也比天宫别处要活泛许多。 秦凝月跟在师尊蓁渎尘身后,看着她那清冷的背影,心里正琢磨着今日会被如何操练。却见前方师尊脚步未停,周身却毫无征兆地荡漾开一圈淡蓝色的灵力波动,如水纹般轻盈扩散。下一刻,一把造型古朴铺着软垫的躺椅便凭空出现,稳稳地落在草地上。师尊姿态闲适地向后一靠,整个人便陷了进去。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滞涩。 秦凝月还没从这无中生有的神通里回过神来,就见师尊手一扬,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朝着自己飞来。她下意识伸手接住,东西入手颇有些分量,哐当一下,砸得她手心微痛。 定睛一看,竟是一本看起来十分轻薄的册子。书的封面是素白的底色,上面是几个筋骨遒劲的墨字——《引气入门》。 秦凝月抬起头,目光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投向躺椅上的师尊。却见那人已然惬意地合上了双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正专心致志地感受着初升朝阳那逐渐变得温暖的温度,落在眼皮上的触感。 “你且先自己悟着。”师尊连眼睛都没睁,声音从躺椅方向飘过来,“引气入体乃修炼之根基,依照此书修行即可,很简单的。” 懒惰!师尊竟然如此懒惰。秦凝月心中顿时掀起一阵惊涛。 谁家师尊教导徒弟,不是耳提面命悉心指点,甚至手把手相传?哪有这样随手丢一本入门册子,然后就自顾自晒太阳睡觉的?这般做派,还不如唤来天权教导她呢!秦凝月心里默默腹诽。 摸着这本引气入体,书页是新制的,能闻到新制纸张特有的草木清气,书脊用一根同色的棉线仔细串起,很新的痕迹,似是刚做出不久。翻开书籍,整本书籍是手写制成,映入眼帘的字迹,笔走龙蛇。有些笔画边缘,墨迹甚至还未完全干透,在愈发明亮的阳光下,反射出湿润的微光,带着些许仍未干涸的墨迹照在书本上,凑近了,还能嗅到那缕清苦中带着檀香的墨味 时光缓缓流淌,太阳终于完全挣脱了天幕的束缚,将金黄的光辉毫无保留地洒向大地,也照亮了书页上那些晦涩难懂的字句。 秦凝月遵从师尊那算不上指令的指令,开始自行修习。她一字一句,读得极为认真,生怕漏过任何关键。可这书中的言语着实玄奥,“气游八极,神守丹田”“似有还无,绵绵若存”。 通篇读完,她只觉得云山雾罩,脑海中依旧空空如也,连所谓的气是何物都未能摸到丝毫头绪。 挫败感油然而生,她忍不住转头,想向师尊求助。目光所及,却见那人呼吸平稳悠长,胸膛微微起伏,竟是真的睡着了。璀璨的阳光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连那几缕散落的发丝都变得透明起来。一阵清风恰好拂过,带来若有若无的木香,悄然钻入秦凝月的鼻尖。 不靠谱的师尊!青天白日的,竟真能睡得这般沉。 那轻微而规律的呼吸声,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给这片天地带来了片刻的宁静。秦凝月盯着那张在阳光下毫无防备,甚至显得有些柔和的睡颜,一个大胆的念头悄然滋生,既然师尊不仁,就休怪徒儿不义了。 她起了戏弄之心,想要逗弄这个不负责任的师尊。 秦凝月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向前挪动,尽量不带动一丝风声。她行动得极为小心,待到终于挪到躺椅旁时,连师尊那平缓的呼吸声似乎都听不到了。她绕到师尊背后,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师尊倚靠着椅背的头顶和一小部分肩膀。 心念微动,她幻化作出蛇尾。控制着尾巴,小心翼翼地,朝着师尊脸探去。 距离那细腻的肌肤还有几寸之遥,就在尾尖即将触碰到散落的发丝时,一只的手如同早已算准了时机,凭空探出,一把攥住了她的尾。 “坏孩子,”师尊的声音随即响起,传入秦凝月耳中,带着慵懒的调侃,“一点都不乖。” 真是运气不好,做坏事被师尊逮了个正着。 秦凝月理直气壮向师尊发起责问,“我看不懂这个书,太晦涩。师尊你在偷懒,大白天睡觉。” 师尊似乎并不在意她的以下犯上,也没有松开手。那温热的指腹,反而开始轻轻摩挲起手中那截冰凉光滑的蛇尾。她的目光落在鳞片上,语气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已经愈合了,”她低声说,指尖划过蛇尾,“看不到疤痕了,真漂亮。” 从尾巴上传来的触感,混合着一种微妙的瘙痒,顺着脊柱一路向上窜。秦凝月浑身不自在,她无法接受这种抚摸,猛地用力,一下将蛇尾从师尊手中抽了回来,只留给对方一个骤然握空的手势。 手中一空,师尊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骼发出细微的轻响。她看向秦凝月,挑眉问道:“你说看不懂?” 秦凝月点了点头,“看不懂。” 师尊抬手,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笨。”她吐出这个字,然后才像是终于肯施舍一点真正的教导般,开口授课:“气为道始,体为法基。大道至简,唯心尔。” 还是这几句,听不懂听不懂。秦凝月眼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更加迷茫的神色,像蒙上了一层浓雾。师尊看着她这副模样,微微蹙眉,“听不懂?” “听不懂。”秦凝月老实回答。 师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向秦凝月的目光里,充满了对笨蛋徒儿无可奈何的包容。她只得放弃了那些玄之又玄的术语,开始用最浅显直白的话语重新描述:“就是说,一切的修行和道法,都是从感知和运用气这种基本能量开始的,所有神通法术的施展,都必须以强健的身体作为根基。世间大道,其最根本的原理却是至为简单的。最终能否得道,只取决于你的一颗心。” 这次秦凝月听懂了,终于明白书上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笨蛋徒儿!师尊在心里偷偷吐槽秦凝月。 “灵气即是气,存在于天地自然之中。引入丹田,化为己用。”刹那间,周遭空气中仿佛有无数莹莹光点受到感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受到吸引的萤火虫,缭绕在她周围,形成一个微小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气旋。只是一个呼吸间,那气旋便悄然散去,灵气重归于天地“如此这般就算完成了一次吐纳,可否明白?” 秦凝月讷讷的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罢。” “那便自己试试。”师尊言简意赅,说完便不再理会她,转身又躺回了那张舒适的躺椅。不知何时,她手中多了一卷看起来颇为古旧的竹简,就这么靠在椅背上,优哉游哉地翻阅起来,将秦凝月彻底晾在了一边。 秦凝月依言,寻了处干净的草地,盘膝坐下,尝试进入打坐的状态。她闭上双眼,努力摒弃杂念,去感受周围所谓的灵气。 很快,她便看到了,或者说,感知到了。磅礴的的灵气光点,充斥在她周围的每一寸空间里。它们欢快地流动着,甚至毫无阻碍地穿透她的身体,进进出出,却如同穿过无物,没有一丝一毫愿意为她停留。 她集中全部精神,试图捕捉其中几缕灵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它们驱赶着,一点点塞进位于小腹下方的丹田之中。可她的丹田仿佛一个漏气的破皮囊,那些灵气刚一进入,还没来得及安稳片刻,便逃逸出去,重新消散在空气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些灵气在她感知中,带着嘲弄的意味,从她丹田中反复进出,始终无法被吸收。 秦凝月的努力和狼狈,全然被看似在专心看书的师尊眼底。确实很努力,努力到甚至有些滑稽。 毕竟她在控制灵气的吐纳,已然无法顾及到化形,随着她灵力的紊乱而不受控制地时隐时现。 阳光撒在银白的鳞片上反光,映得师尊用余光瞥见的视野里,一片明灭不定。 真是个笨蛋徒儿,吐纳这么简单的事情半天学不会。 她看着秦凝月与那几缕灵气斗争了足足半个时辰,反复尝试了数十次,却连一次完整的纳气都未能完成,灵气总是在进入丹田的瞬间便溃散逃逸。 仍在跟灵气斗争的秦凝月要急眼了,这群灵气真的很可恶,一直在挑衅。 突然之间,有手指摸上了秦凝月的背上,身后有声音传来,“凝心。” 一句话把秦凝月的急躁拉远,理智拉回她的脑中。 手指缓慢向下划过,划过秦凝月的脊椎,“意守此处,引气,缓行。” 顺着话的指导开始慢慢的吸收灵气,灵气从身体进入,它们跟随着那根手指在体外虚划出的轨迹,缓缓从体表渗入,沿着身体,一点点向下游走。 手指继续向下,划过腰眼,最终停在了尾椎骨的位置,指尖微微用力,“一直到这,吸收。” 就在灵气流至丹田位置的瞬间,那股熟悉的想要四散奔逃的冲动再次涌现。这一次,不等它们挣脱,从师尊指尖接触的地方,传来细微的灵力,如同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细网,轻轻笼罩在她的丹田之外,将那些躁动的灵气稳稳束缚在内,阻断了它们所有的逃逸路线。 秦凝月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集中自己全部的精神力,顺着引导,将这股终于老实下来的灵气,牢牢地禁锢,安顿在了自己的丹田之中。 三息后灵气灵气不再逃逸,终于安顿在秦凝月丹田之中。 紧接着,那股被成功收纳的灵气,如同滴入静水中的墨滴,开始以丹田为中心,自发地向着四肢百骸扩散。一种从难以言喻的舒畅感随之蔓延开来,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雀跃。 她终于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吐纳。 秦凝月欣喜地睁开双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细细体会着身体内那微弱却真切存在的灵气流转带来的全新感受。 随着秦凝月成功吐纳,师尊的手也早就离开了她的后背。 正是通过这次亲自引导的灵力探查,师尊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她之前那股笨蛋徒儿的戏谑想法消散。 秦凝月的丹田有损,丹田之中有个细小的孔洞,因此不能完好的捕捉灵力。 她看着仍沉浸在初次成功喜悦中的秦凝月,开口:“你可知你的丹田有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