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难眠》 第1章 上天戏弄 十月秋城的天气如其名,秋风瑟瑟,日暖夜寒。没有了阳光的夜晚,暖意褪去,微凉的风席卷毛孔,爬上脊梁。黑夜如同寂静的幕布,蛰伏在大地之上,静默永恒,厚厚的云层掩盖了月亮和星光。 伍崇眠此刻就在这所城市最僻静的一隅呆着,这是位于城郊的一座别墅,紧邻山脚,周围僻壤人烟稀少。 这原本是市地勘局开发的一块地皮,特意为职工准备的福利房,价格低廉,只因位置过于偏僻,所以鲜有人住。 静谧的房间里,只留一盏床头灯盈盈照着,散发出晦暗幽深的光芒。屋子的隔音效果很好,自动屏蔽了外面的靡靡之音。 伍崇眠躺在床的一边,半醉半醒。她努力撑起身子,堪堪靠在床头,手背贴在额头,企图给自己降温。 她微微抬起眼皮打量这间屋子,此刻窗帘被严丝合缝地拉上,只保留了床头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靠窗一侧有沙发和茶几,房间内还有浴室,装修清雅别致,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在酒店。 伍崇眠听见浴室里潺潺的水流声,因屋内过于安静,便听得格外清晰。 水声哗啦啦流个不停,心脏沉默地在胸腔震动,她觉得胸口即将被淹没,但又格外平静。 她在等待,这是一场荒诞的冒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参加,也不明了这样做的意义在哪。如果非要问,可能就是酒精的催化,让她陷入了巨大的寂寞。 浴室里的水声终于停了,其实好像一共也没有很久,只是现在她这里的时间无限延长,一切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男人出来时仅在腰间围了条浴巾,绕过屏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女人穿着短裙,曼妙的身姿依靠在床头,纤长的双腿交叠,手肘撑着枕头,右手搭在额头上,神色迷离放空。 伍崇眠今日之前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但名字却常听人说,是合作公司的小总。不知道是不是过度操劳的原因,他看上去不甚年轻,容貌也平平,甚至还有些许发福。 她觉得有些好笑,想起来两人是在饭桌上相识,期间这小任总一直有意无意找她搭话,她本来无意交谈太多,但小任总谈话妙趣横生,聊了一会儿后便邀她回家参加聚会。 她当时已经喝了不少,眨了眨眼问他:“怎么你家里还有聚会?” “我朋友多,都在家里热闹,你要不要来参加?而且我家的床特别舒服,保你睡个好觉。”他在她耳边暧昧地说。 他这话说的暧昧且诱惑,伍崇眠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人不自觉就跟他回了家。因距离太远,她在车上已经睡了一觉,来到这时酒已经醒了一些。 她盯着男人一步步走近,忽然心生厌烦。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活了二十几年没搞过一夜情,第一次居然就选择了这样一个人?一定是疯了。 男人坐到床上,正打算伸手将伍崇眠捞过去,被她手臂横在胸前微微推开。她莞尔一笑:“任总怎么这么着急,我还没洗澡。” “没关系,不洗也行,我能接受。”他说的云淡风轻。 看着男人贪婪的样子,伍崇眠心生嫌恶,她在心里冷哼一声,嘴上却讨好道:“喝了这么多酒,我实在觉得难受,洗澡又用不了多久,先别着急,我马上就出来。” 说完她就打算起身,刚一坐起来就被一只胳膊大力拽到床中央,男人撑在她身上,低头靠近她耳畔,吹了口气,吓得伍崇眠一激灵,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贴在她耳边私语:“这么好的风情可不能煞,再说你怎么会难受,享受还来不及,对吧。” 伍崇眠脸上的笑容有些撑不住了,她不确定他是否敢霸王硬上弓。她打算借着洗澡的功夫,拿着包直接开门走人。 只是现在她要想办法先把他推开,于是她佯装生气,娇嗔道:“我这人晚上睡觉前必须要洗澡,不然浑身不舒服,你不让我洗澡,那我就回家洗。” 男人听见这话后,果然松了劲。伍崇眠心中一喜,觉得他可能并不敢用强,便大着胆子准备推开他。 只是刚一动弹,他又趴了下来,这次声音里带了些讨好的意味:“那你去洗吧,不过先给我个补偿。” 说完他就朝伍崇眠嘴唇方向亲下去,伍崇眠用力偏头侧过去,只被亲到了脖颈。这次她也顾不上面子,直接用力挣扎起来,同时避免他的触碰。 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尽量平复呼吸对身上男人说:“任总,刚喝了酒,味道不太好闻。等我洗澡之后再继续,不差这一会儿。” 男人装没听见,正要继续动作时,“嘭”的一声,两人均听见房门被大力推开。 伍崇眠神色一凛,抬眼看向男人,见他表情也一下子阴沉下来,心里暗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就是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还未等他们有所反应,来人已经到他们眼前,同时伴随着一声怒喝:“警察查房!” 话音落下,伍崇眠身上骤然一轻,小任总面色暗沉,脸色看起来有些羞恼。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大脑已经宕机,根本理不清现在算什么情况。不是在家吗,怎么会有警察?! 男人先她一步下床,同时被喝令双手抱头蹲下。她自己刚要起身,就被一只手电筒照亮,昏暗的光线下,手电筒的光显得太过刺眼,她忙不迭用手挡住眼睛。 太狼狈了。 伍崇眠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经历这么狼狈的时刻,警察冲进家里是做什么?难道有人犯法?她现在这样不会被扫黄吧?那她该如何交代自己的清白? 短短的几秒钟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猜想,她怕自己被拘留,那可真是丢人丢到祖坟里,还不如被车撞死算了。 恍惚之际,她听见有人对自己说:“把手放下,下床抱头蹲下。” 她酒意还没完全退却,再加上平躺了一会儿,起身后有些晕眩,只能先坐在床边。 坐了还没两秒钟,威严的声音再次袭来:“出去后在走廊里抱头蹲下。” 闻言伍崇眠抬头看了一眼,接着便是天崩地裂。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重现在眼前,他的五官和噩梦中的影像重叠。 艾遂优,怎么能是艾遂优?!怎么又是艾遂优!伍崇眠数遍人生简历,自己这一辈子最不想再见的人只有他。这么多年不见,偏偏挑了这样的时候重逢,是不是老天在戏弄她!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哪哪都是疼的。眼眶瞪得酸疼,心脏咚咚狂跳不止,几乎要从胸腔爆裂,还像有人攥紧了肺管,无法呼吸,最要紧的是头疼,脑子轰的一声完全炸开。 她狠狠瞪住艾遂优,可他却好似没看见,面色依旧平淡如水。 他环视四周,抬手示意两人往外走,没再说话。旁边的警察在一旁指挥,伍崇眠压根儿听不见他说的什么,只能茫然站起来跟着。 短短的几米,像是走进了监狱。 她出门后才发现原来外边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只怪屋内隔音太好,倘若早点听见动静,也不至于直接被捉在床。 她听从指令蹲在墙边,小任总被带到男人那一列,从头到尾没有看她。 伍崇眠极淡地扯了一下嘴角,她此刻思绪已经回笼,虽然仍震惊愤怒,但勉强可以思考,并且在这么强大的刺激下,酒全醒了。 她转过头,目光紧紧跟随艾遂优,他没有穿制服,仅穿了一件黑色夹克和黑色长裤,长腿阔步在走廊里穿梭。 他会在心里嘲笑她吗?笑她不知廉耻。伍崇眠目色冰冷,她想站起来与他对峙,但知道自己理亏,只能按下心中怒火,不动声色。 她观察到走廊里蹲下的这些人,男男女女加起来约莫二三十人,此刻大家看着都比较狼狈,一个个都低着头。 过了不知多久,警察开始传人下楼,伍崇眠跟着大部队往前移动,她没有看见艾遂优在哪,心里祈祷一会儿不要和他同坐一辆车。 在去警察局的路上,伍崇眠只觉得这个夜晚过的离奇且荒诞。 她厌恶自己也厌恶小任总,如果自己不喝酒兴许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可是自己怎么偏偏鬼迷心窍居然愿意答应这么离谱的行为。她想不通,脑海中又总是浮现艾遂优的脸,她甚至觉得他才是自己倒霉的源头,遇见他准没好事。 就这么在心里唉声叹气了一路终于到了警察局,看见大门的瞬间,她浑身汗毛直立。 这么多人的数量,万一给她安上聚众□□的嫌疑,她怎么能解释得清?现在只希望小任总能做个有良心的人,能证明她事先并不知情。 下车的瞬间,一股只属于秋天的寒凉扑面而来,伍崇眠忍不住咳了咳。 她的外套似乎落在了小任总的车上,现在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于是无端又为自己感到一丝凄惨。 她被带到询问室,等待着录口供。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轮到她,办案的警察首先查了她的手机,在未发现交易记录后,告诉她涉嫌聚众□□。 她慌了神,反复解释自己只是因为醉酒才一时糊涂,事先对此并不知情。 “而且…而且他只跟我说了家里有很多人,很热闹,问我要不要参加。你们可以去问任斌,我说的都是事实。如果知道是这种活动的话,我一定不会跟他回去的。” “你跟他回去的时候没想过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吗?” 她羞红了脸,眼神里掩饰不住的溃败。“我知道,可我以为是和他两个人,顶多算一夜情。”这三个字实在难以启齿,她心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忘记这个夜晚。 询问结束之后,她才终于被允许离开。她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到深夜,走到门口时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并不大,只是她没有伞。她站在屋檐下,在手机上叫了一辆车。 她盯着雨滴汇聚的水坑,耳边有脚步声传来。转头发现艾遂优已经和她并肩而立,于是她就又把头转了回去,没有理睬。 这一刻,物是人非事事休。在他们身后,是冷酷庄严的公安长廊;横亘在他们眼前的,是浓厚的夜色与前尘往事;将她困在这里的,是一场不合时宜的雨。 也许一分钟,三分钟,或者更久?艾遂优终于开口,声音不似之前那么冷漠,用熟悉的语气问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从他出现之后,伍崇眠的厌恶和愤怒就一直在积攒,直到听见他说的这句话,终于无法忍受,抬腿就准备往前走。 像是预见了她的动作,他转身挡住了去路,后背暴露在雨中。 伍崇眠抬头恶狠狠盯着他,语气不甚友好:“怎么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认真回答:“我是警察。” 伍崇眠冷嗤了一声,随即轻飘飘说道:“警察?那你可以去看笔录,我说的都在那里。” 听见这话,他有了反应:“查房时我在现场,没人比我更清楚当时的状况。” 他说这句话时,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带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轻蔑,像是料定了她拿他没什么办法。 伍崇眠的羞耻和恼怒被激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与任斌的关系可轻可重,你怎么证明你们之间一定不包含交易呢?或许只是没来得及。如果是这样的话,可能你接下来要变成这里的常客了,你的领导和同事能替你证明吗?” 他说完倒是侧了侧身,没有继续挡路的意思。 他这话的威胁意味如此强烈,让伍崇眠忍不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她忽然笑了:“艾遂优,你真的很装。” 他倒不置可否,嘴角极淡地勾了下:“你也不逞多让。”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的想法。” 伍崇眠觉得可笑,他有什么资格来窥探她的想法?是打算套出她的话后,摇身一变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来审判她的行为有多浪荡?还是装作怒其不争的模样可怜她? “我的想法刚刚已经如实汇报了,是哪一句写的不清楚让你无法理解吗?” “据我所知,任斌有未婚妻,我确实不理解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能够让一个人放弃道德与尊严。” 伍崇眠此刻恨意滔天,只想撕烂他说话的嘴:“道德不归警察管吧,警察也不能随意插手公民的**。” 艾遂优点点头:“如果你不犯法,那么你与我自然就没关系,是你自己偏要走到岔路上,我是来跟你提个醒。” 他这话什么意思?他以为她是什么?很低贱的人吗?果然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真令人恶心。 回应他的是冷若冰霜的面孔:“不好意思,不需要你的提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参与这个案件,也不知道你追问我的目的在哪儿。我唯一知道的,是你是最没资格干涉我的那一个。” 艾遂优正欲张嘴,伍崇眠已经拦住了他:“不需要向我说明,就像你说的,我跟你这辈子都没关系。今天遇见你算是我倒霉,我确实没想到,一个本该死的人会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听了这句话,艾遂优的眼神变得晦暗,他的身体像是怔住了,握着伞的手忍不住用力紧了紧。 伍崇眠没注意到他带了伞,正巧这时司机打来电话,她忙奔下台阶向外奔跑。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 艾遂优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追过去。他往前走了两步,让自己彻底暴露在雨中。 反正已经湿了后背,和淋湿全身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一场雨,困住的不只有她。 第2章 现场演出 说来也奇怪,伍崇眠回到家并没有感到疲倦,尤其在洗了澡之后,脑子变得愈发清明。于是她索性窝在阳台的躺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 之前她并没有这个习惯,只是这几年愁绪重,便偶尔靠烟酒来打发寂寞。 窗外的雨势已经变小,而烟灰缸里的烟灰渐渐增加,夜晚是安静的,可以任由思绪的流淌。 其实她很久没有想起过艾遂优了,前段时间她和之前的医生联系,医生还夸她最近状态不错。她觉得高兴,认为生活有了盼头,连公司里的领导和同事都看出她最近心情好,邀请她的饭局也开始变多。 明明一切都在步入正轨,怎么老天偏要戏弄她,恨一个人会轻而易举遗忘吗? 最开始的时候她恨不得艾遂优死,她甚至在他面前咒他去死,当时他是怎么说的?他说:“我不会去死。”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他依旧活得很好,显得她像个笑话。 再往后几年,她专注于学习和生活,慢慢地忘记了以前很多事。医生说她这是大脑开启了防御机制,让她不要过度在意,尝试不再纠结过去。 她照着做,效果确实不错,直到今天他的出现,结束了这平静的一切。 他值得我浪费情绪吗?伍崇眠这样问自己。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只要面对他,理智就会丧失,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无解,无论值不值得,她都已经在他身上消耗了太多思绪。 当天边隐约显露微弱的白光时,伍崇眠掐灭了最后一支烟,随即起身回卧室睡觉。 * 再次睁眼已是中午。 伍崇眠觉得头有点涨,便下床打开窗户透气。没想到昨天下了半宿的雨,今天居然放晴了。 今天是周六,她晚上有场演出要看,是她喜欢的乐队,早早便买好了票。 洗漱完毕后,她坐在了餐桌前,由于刚起床没什么胃口,加上昨天喝了一些酒,只想吃点清淡的,于是就简单熬了一锅小米粥。 等待的间隙,手机突然响了,她看了一眼发现是小任总,心里半分惊讶半分嘲讽。 伍崇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喂”了一声。 “崇眠呀,那个……你还好吗?” “昨天不太好,今天好些了。” “对不住你了,我也没想到警察会查到家里来。应该是有人陷害我,我迟早要查到这个人……” “任总,恕我冒昧,你经常做这种事吗?”伍崇眠打断他。 “……哪一种?” “就是昨天警察说的,聚众□□。” “当然不是,我这纯粹是意外,不然警察也不可能这么快放我出来对吧,你可得相信我。” 伍崇眠唇角轻轻勾起,是也好不是也罢,她不相信男人嘴里的承诺,反正她以后不会再和他有牵扯。 见伍崇眠没作声,任斌有些着急:“我晚上请你吃饭,向你赔礼道歉。哦对了,我的车上有一件外套,是你的吧,晚上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麻烦了任总,我今天晚上有事,你不用担心,我气量没有那么小,衣服的话回头再说吧,等我有时间再跟你联系。” 不知道是不是没那么诚心,总之听完这样的回答后任斌没再纠缠,关心了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从昨天任斌背对着她,看也不看她的时候,她对这个男人就丧失了期待。 本来也不是认真的感情,她没什么感伤,只有内心对自己的鄙夷,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擦亮双眼。 由于这个小插曲,导致她粥也没吃多少,随便扒拉两口就结束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她出了门,到livehouse门口时已大排长龙。 狭小的楼梯间里挤满了人,她不小心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手里的咖啡撒到了前面女生的身上。她吓了一跳,赶忙从包里拿纸。 前面的女生没发觉,她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女生扭过头来,是一张温婉的面庞。 她向对方道歉:“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咖啡撒在了你的衣服上,我可以把衣服送到干洗店或者承担你的洗涤费用。” 女生听见这话也有些惊讶,转身扯过衣服看,她穿的是一件深灰色粗针开衫,污渍并不是十分明显。接着她又抬头看了看伍崇眠,在看到伍崇眠脸上一脸愧疚的样子时,她和气地笑了笑,微笑说道:“别紧张,其实看不太出来,擦干净就好了。” 面对女生这么和善的态度,伍崇眠觉得更加不好意思:“就算不明显也是有痕迹的,我们加一个微信吧,等演出结束后你把衣服脱下来,我拿走帮你洗干净,回头再还给你。” “不用啦,回头我自己洗就好了,反正也穿很久了。” “这怎么行,还是加个微信吧,如果你觉得麻烦,那我就把干洗费转给你,毕竟是我弄脏的,总得做点什么。” 女生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于是两人互换了微信。在输入备注时,女生说:“我叫梁洛,三点水的洛。你叫伍崇眠?名字真可爱。” 伍崇眠也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卧蚕拱起,神采明媚,“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就这样,两个人算是正式认识了。伍崇眠见她就自己一个人,随口问道:“你也自己一个人吗?” 梁洛摇摇头:“不是,还有我男朋友,他要晚一点才过来。” 之后两人一边排队一边断断续续地交流,随着话题的逐渐开展,时间也变得快了许多。 扫码盖章进场后,梁洛对伍崇眠指了指二楼,问道:“你要不要来二楼?” “我就不去了,我更喜欢在下面。” 梁洛跟她摆摆手,自己转身去了楼上。伍崇眠站在前排,静静地等待演出开始。 当低沉的贝斯随着燥热的鼓点一同开始迸发时,所有人开始沸腾欢呼。 电吉他拨出的明亮音符在空气中跳跃,合成器发出的电音迷离且梦幻。贝斯低沉的嘶吼是对灵魂的浸染洗礼,冰冷飘渺的声音是毁灭世界的武器。迷幻的灯光装饰着舞台,或明或暗,时而绚丽时而阴郁,音浪翻涌迷惑着人心。 * 艾遂优进来时已经晚点半个多小时,他直奔二楼,找到了坐在栏杆旁的梁洛。 看见姗姗来迟的艾遂优,梁洛也没有生气,握着他的手发觉有点凉,便问他冷不冷。其实这里很热,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因为她也有好多天没有见到他了。 不知道他局里有了什么新的案件,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她怕打扰他直到前几天才跟他商量看演出的事,本来以为他大概率没空,结果没想到他答应得很爽快,这让她有些欣喜。 艾遂优自然是不冷的,他把外套脱掉,里面是一件浅灰色衬衫。他是薄肌身材,加上头小腿长,比例很是优越,即使是简单的穿衣风格也足够吸睛。 梁洛对此并不避讳,她当初就是被他的外形所吸引,她曾经在朋友圈发过一张两人合照,艾遂优仅是露出侧脸,就足以谋杀菲林无数。 即使是奔波劳累的刑警生活,他的皮肤依旧光洁白净。加之骨相极好,后脑勺饱满圆润,脸型偏窄长,眉弓高挺,与英挺的鼻梁衔接流畅。颧骨平整但有力,下颌骨量适中,侧脸线条干净清爽。 明明长了一双有情的眼睛,但却不常含情,大多时候眼里是冷淡甚至漠然的。嘴唇薄厚适中,唇形清晰,如果不笑时,唇角是平直的。其实他笑起来会更好看,只是他性格孤傲清高,常给人疏离冷淡之感。 今天的二楼人不算太多,艾遂优在梁洛旁边找了一个凳子坐下,随口问道:“感觉怎么样?” “今天气氛特别好,看得我都有点想去下面一起跳了,你想下去吗?”梁洛扭头问他。 “不用了,在这就行。”他这两天几乎没怎么合眼,多少有些疲惫,而且他压根对蹦跳一点兴趣都没有,要他去举着手打节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梁洛见他没兴趣,兴致也就淡下来了。从她跟他认识后,就再也没去人群里合跳过。她有问过他不参加的原因,他说自己更喜欢静静欣赏。 现场不乏也有和他一样的人,但她总觉得艾遂优不同,不论大家或动或静,都是沉浸在音乐里的。 而艾遂优,他坐在那似乎只是坐在那静静地望着,你察觉不到他和音乐的互动,他仿佛只是观他人热闹,自己却置身事外。 她常常怀疑艾遂优到底是否喜欢这种演出,事实上,他平时常听各种类型的摇滚乐,却又不发表任何评判。明明工作很忙,但也会挤时间来看演出,尤其是这一个乐队,几乎只要在秋城有演出,他都会来。 可能是工作性质,他比一般人要沉稳,梁洛一直这样认为。 不知道过了多久,场内氛围达到了**,下面的人群开始开火车,许多人簇拥成圆圈边跳边前进。艾遂优本来在双臂环抱静静观赏,突然他的视线聚焦到一个移动的身影上。 那人尝试从圆圈内挤出,但因为外圈一直在移动,她只能等待这一曲的结束,也就是这个等待的时间,让艾遂优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是伍崇眠。 第3章 你跟踪我? 或许是警察的职业病,艾遂优对面孔的捕捉能力要高于常人,甚至仅靠监控里的模糊身形都能锁定嫌疑人。 在看清伍崇眠的那一刻,他的手臂随即放下,手不由自主地握住栏杆,想要离近看得再仔细一些。 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她的面容,而伍崇眠并没有抬头看。 慢慢地圆圈开始散掉,伍崇眠向外走,他感觉她的身体有些虚浮。 因为平时她总像个骄傲的天鹅,背永远挺直,头高高扬起,很明显现在有点驼背,头也低低的,这让他莫名想起了昨夜的雨。 看着伍崇眠出了门,他立即起身说道:“我出去一下。” 梁洛显然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温柔问他:“去哪呀?” “卫生间。”他开始穿外套。 “哦。”梁洛不疑有他,自顾自地看演出。 他飞速下楼,刚走出来就看见伍崇眠在吧台那里和酒保说话,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走到她身边伸手探她额头,伍崇眠被他这一反应吓了一激灵,酒保也愣了一下。 伍崇眠差点就要骂人了,在转头看清来人是艾遂优后,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她第一句话是:“疯了吧你,你怎么会在这?” 艾遂优没说话,又伸手拉开她的手掌用自己手背试温。 伍崇眠觉得她一定是出现幻觉了,否则怎么可能会在一个和艾遂优八杆子打不着的地方遇见他,如果说昨天遇见他是意外,那今天遇见他绝对是她在做梦。 艾遂优,livehouse,摇滚,这三个词怎么可能组成一句话? 她承认此刻自己大脑有点宕机,她没有第一时间抽走手,而是呆呆地问了一句:“你跟踪我?” “你脑子烧糊涂了吧。”艾遂优也诧异于她的联想力。 伍崇眠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也回过了神,瞬间抽回手后退两步,同时狠狠瞪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还是想不通。 “你都发烧了自己不知道吗?居然还要喝酒,你平时就这么养身体的吗?” “我问你为什么在这?”伍崇眠看着他,眼里有不加掩饰的厌恶。 “演出别看了,我现在送你回家。” 见艾遂优根本不搭腔,伍崇眠愈发生气,又开启了火药模式:“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出现又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凭什么听你的?我看你才是发烧了。” 艾遂优眉越皱越深,他知道跟伍崇眠说不通,也开始心烦气躁。 “昨天淋了雨你今天还不在家休息,跑出来干什么?” “我淋雨还不是拜你所赐,你以为你当个警察就什么都能管了,我告诉你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 艾遂优面对伍崇眠总是缺乏耐心,加上他也不想让旁人一直看笑话,就准备把她拉到远点的地方和她好好商量。 结果伍崇眠对他防备状态太重,见他有动手的迹象就准备开口大骂,一个“你别碰我”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女声打断。 “遂优?崇眠?” 伍崇眠下意识看向声音来源,只见梁洛站在他俩对面一米远的位置,一脸茫然。 她这会儿觉得脑子更乱了,还没理清梁洛喊她的原因,梁洛已经走过来看着艾遂优问他:“不是去上卫生间了吗,怎么在这?” 说完,她又看向伍崇眠问:“你们认识?” 伍崇眠看见她对艾遂优的态度,脑子终于拐弯了。她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用肯定的语气对梁洛说:“原来你男朋友是他啊。” 说完又转变了神情,改成笑眯眯地望着艾遂优,语气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轻蔑:“想不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啊艾警官,事业爱情双丰收。” 艾遂优从始至终一直在看伍崇眠,眼里很是复杂。 见艾遂优又装哑巴,伍崇眠便打算自己回答梁洛的问题:“梁洛,我和你男朋友不仅认识,而且关系匪浅呢,你不知道我的名字说明他还有很多事没和你说,看来他对你不够坦诚。” 梁洛是一个心细的女生,现在的场景让她感觉有些不舒服。她本来是口渴出来买酒,没成想居然撞见自己男友和一个女生拉拉扯扯,甚至这个女生还是她才认识的。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多想,再加上伍崇眠这些听起来带刺的话,她只能将目光移向了艾遂优,祈求他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艾遂优的太阳穴突突跳,伍崇眠用这种眼神看他比单纯的厌恶更令人心烦。他并不想让梁洛知道太多,偏偏伍崇眠又是一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人,他只能先稳住梁洛。 “你有完没完?”他冷冷看了一眼伍崇眠。 这才是熟悉的艾遂优,只用一句话就成功激起人的怒火,伍崇眠最恨他的目中无人。 “遂优,你怎么会和崇眠认识?”这句话是梁洛说的。 艾遂优觉得心烦,但还是解释给她:“她是我们案件的相关人员。” “哈哈。”伍崇眠都被气笑了,她不敢相信艾遂优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我发现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欠了哈,你脑子是不是被炮给轰过?” 艾遂优没理她,把梁洛领到一旁解释。 伍崇眠见状冷哼一声,看见酒保一直有意无意朝她这看,她觉得心里烦闷,连带着胃也开始抽疼。 说实话她从屋里出来就是觉得有些头晕,她认为是屋里人太多和温度高的原因,所以来买杯酒顺带呼吸一下空气。谁能想又好巧不巧碰上艾遂优,这人怎么和狗皮膏药一样?还有这个梁洛,竟然是艾遂优的女朋友。 就像是被人整蛊了一样,伍崇眠越想越气,以至于她感觉自己的胃越来越疼,甚至无法直立站着。 她用左胳膊撑着台面,右手捂着胃慢慢弓起身子,实在是疼的直不起腰,怎么胃会越来越疼,她明明还没喝酒呢。 * 艾遂优刚和梁洛解释完,扭头看见伍崇眠弯腰曲背的样子,他当即大步走到她面前,问她怎么了。 伍崇眠疼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况且她也不想在艾遂优面前展现自己的虚弱,她咬着牙本想直起身子继续和他争辩,无奈刚一尝试直起腰,又被疼的“嘶”了一声。 这时梁洛也发觉到她的状态不对,跟了过来,她抚上伍崇眠的背,关切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伍崇眠感觉越来越虚弱,她想要坐到旁边的凳子上,只是她压根不能大幅动作,抬起脚身体上移的瞬间,她感到腹部一阵痉挛,疼到动作停滞。 “到底怎么回事?”艾遂优见她这样,眉越皱越深。 伍崇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加上胃疼更不想理会他,她深呼吸缓了几口气,感觉疼痛有所减轻后才慢慢直起腰。 刚一抬头就对上艾遂优深深的目光,她装作没看见,转头对梁洛说:“梁洛,很抱歉今天弄脏了你的衣服,本来衣服应该我拿去洗的,但是我现在得提前回家,一会儿我把干洗费转给你。” “你没事吧崇眠?”梁洛有些担心。 “没事,应该是生理期到了,不用担心。”这话是专门说给艾遂优听的,她希望他识趣赶紧消失。 “我带了卫生巾你需要吗?”见伍崇眠只是痛经,梁洛松了一口气。 “不用了,我包里有,我先去趟卫生间,等会就直接回家了,你继续看演出吧。” 其实她生理期刚走没多久,无非是找个借口打发掉这两人。她猜不透艾遂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他之前对她的事总是不屑一顾,怎么过了几年倒转性了,真是虚伪极了。 还有他的女朋友,看起来很温柔,这样的女生怎么会和他谈恋爱,为什么好事都让他轮上了?她越想越恨,本来好转的胃又开始一阵一阵的刺痛。 她忍着疼慢慢走向卫生间,卫生间就在吧台不远处,她不知道他们俩是否在注视自己,这种虚弱的状态让她感到丢人。 她想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潇洒点,起码要有些气势。但某一瞬间她突然察觉到不对劲,因为她感觉自己脚步开始不稳,甚至空间也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她暗叫不好,想要加快脚步,只是身体的反应比她大脑更快一步,两眼一黑,便直挺挺倒在地上。 * 眼见伍崇眠离开,梁洛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她看向艾遂优,随着他的目光发现他正盯着伍崇眠的背影,这让她的心一度又提了起来。 她尝试将他的注意力转移:“你要不要喝点水?” 艾遂优看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用了,你自己喝吧。” “你……刚刚真的是出来上厕所的吗?” 梁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即使艾遂优刚刚和她简单解释了自己和伍崇眠的关系,她也相信艾遂优不会说谎,但女人的第六感仍然带给她怀疑。 这是她刚刚忽略的问题,她务必得弄明白,不然她没法不去多想。只要艾遂优能做出合理的解释,她一定会相信他。 她正在等他的答案,下一秒就听到旁边有人叫喊,她循着声音望过去,还没等看清发生了什么,身旁的艾遂优已如闪电般冲了出去。 她赶忙跟着他往前走,离近了看见伍崇眠倒在地上,震惊之余,艾遂优已经将伍崇眠打横抱起来向外跑。 旁边有人问要不要打120,梁洛回过神赶紧解释是认识的人,说完便追着艾遂优的背影出门。 嫌电梯太慢,艾遂优选择了楼梯。下楼梯奔跑的时候,梁洛在想,我这是在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她努力保持呼吸平稳,因为她已经快跟不上艾遂优的脚步。在艾遂优即将消失不见的瞬间,她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艾遂优没有停下,梁洛拼尽全力,终于在他开车门前追了上来。 她对艾遂优说:“我陪你一起去。” 艾遂优没多说什么,淡淡点了一下头。 就这样,两人驱车赶往最近的医院。 第4章 急性肠胃炎 “哒啦啦~”一阵铃声倏地在静谧的空间中响起。 伍崇眠被铃声唤醒,睁开眼后听见耳边传来一个男声。 “怎么了曹队?” 片刻后,伍崇眠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她恨自己不争气。 她盯着灰蒙蒙的车厢顶,清楚地听着艾遂优的对话。 “现在在开车。” “不确定。” 不知道电话那头在说些什么,她只听见艾遂优最后回了一句“我尽快”,随后挂了电话。 也许是工作上的事,她不想因为耽误他的时间而落下话柄,于是忍着不适慢慢支撑自己坐正身子。 见伍崇眠醒了,梁洛立马转头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原来梁洛也在,伍崇眠觉得过意不去,抬眼看了一眼驾驶座,正巧在后视镜里对上艾遂优的目光,她的脸色虚弱难看。 “好一些了。” 伍崇眠仍然能感受到胃里的抽搐,再加上密闭的空间和车子偶尔的颠簸,她现在还有点想吐,但无论如何她都要忍下去。 “这是去医院吗?还有多久能到?”她声音已经没了精神。 “是的,快了,还有一个路口,你再坚持一下。”梁洛神情中带着安慰。 伍崇眠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梁洛没说错,大概过了五六分钟的样子,就看见了医院大门。 艾遂优正要找地方停车,伍崇眠拦住了他:“不用停车了,我自己下去,你们回去吧。” 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今天麻烦你们了。” 艾遂优本来在打方向盘,听见她这句话,便停住了手,同时抬眸看向后视镜。 伍崇眠自然是看见了他的目光,他的眉头微蹙,眼神沉静的像一潭井水。 如果艾遂优要寻求心理安慰,做到这一步也够了,过多的关照只会让她感觉压力,她不想要。 她把视线移向梁洛,梁洛是局外人,她更没必要因为艾遂优而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 “那怎么行,都到这里了肯定要陪你进去,你一个人身体这么虚弱,看诊很不方便的。”梁洛语重心长。 “真的不用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们这么长时间,已经很晚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伍崇眠一只手已经放在车门拉手上,见车还在行驶,她又加重了语气:“停车吧。” 这话是对艾遂优说的,意外的是这次艾遂优没和她作对,竟然真的默默在路边停下了。 “谢谢。”她从嘴里硬生生挤出来这两个字。 “不客气。” 艾遂优居然接了腔,但他的语气平淡的不能再平淡,似乎本来也没把她放心上。 看来是自作多情了,也对,艾遂优本来就是对除他以外所有人和事都漠不关心的一个人。 习惯了他的冷漠,伍崇眠不仅不尴尬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发觉艾遂优没有继续帮忙的意思,梁洛自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叮嘱伍崇眠要好好养病。 伍崇眠点点头,随即拉开车门下车前往医院。 * 她几乎要撑不住,胃里此刻有翻江倒海的趋势,她又开始冒冷汗。 好在门诊楼离得不远,她在呕吐前的最后一刻冲进了厕所。她一边吐一边回忆上次呕吐的情形,上次还是聚餐时被一个韩国同学拉着喝了大量烧酒兑啤酒,导致几人纷纷宿醉,第二天上课迟到。 她从小到大最怕呕吐,每一次的呕吐都感觉胃在剧烈折叠,未消化完的食物残渣一股脑儿涌向喉管,有种窒息的感觉。就像现在,她感觉快要把昨天夜里的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身体倒是轻松了一些,洗脸时感受到凉水拂过面颊,带来了一丝冰爽舒适。 伍崇眠先是挂了门诊,医生说她的症状属于急性肠胃炎,也是因此导致的发热,让她去急诊挂号输液。于是她又忙跑过去急诊排队,本来她以为简单开个药就能走,结果现在又要验血又要挂水,前前后后花费了不少时间。 等到终于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才看见梁洛发信息询问她的情况。伍崇眠慢悠悠地打字回复:「谢谢关心,没有太大事,只是普通肠胃炎而已。」 梁洛那边回复很快:「没事就好。」 伍崇眠看了一眼时间,此时已经将近深夜,梁洛还没有睡,不管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她都有点过意不去。 因为艾遂优,她对梁洛没有太多好感,但梁洛所做的事又处处让她感觉亏欠,这样对一个女生实在是不公平,如此想着,她又开始怨恨艾遂优。 她斟酌了半天,还是在对话框里输入:「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吧,谢谢今天的关照,回头我请你吃饭。」同时发起了一笔转账,标注了干洗费。 梁洛没有接收,选择退还给她,又发来消息:「干洗费就不用了,有时间一起吃饭。」之后又嘱咐她好好休息。 伍崇眠垂眸看着屏幕良久,最终应了下来,两人结束了对话。 这两天经历的事有点多,她的精神早就开始疲惫,偏偏现在想睡没法睡,胃里时不时带来的疼痛和呕吐感让她很难入睡。就在她企图用手机分散注意力的时候,一则意外电话打了进来。 本来以为是骚扰电话,看着ip地和隐约有些熟悉的数字,她不确定地接起,结果真的是任斌。 这个时间点打电话他是不是疯了? 听着对面用大舌头一般的吐字唤自己的名字,伍崇眠真想给他一巴掌,敢情喝醉酒来她这耍酒疯呢? 由于不想打扰病房里已经休息的人,伍崇眠压低了声音:“任总你喝多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别…别着急挂,崇眠你在哪里?我给你送外套过去。” 看来这人真是将白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顾在公司的面子上,伍崇眠想着尽量保持体面,只要他不再做一些讨人嫌的事。 “别送了,我已经睡觉了,现在不方便出门,等回头再说吧,我先挂了。” 伍崇眠拒绝的意思非常明显,她的语气冰冷且低沉。正当她要挂掉时,听见对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接着就是一片狼嚎。 他居然哭了?这跟昨晚在饭桌上八面玲珑的是一个人吗?伍崇眠在心里开始默默鄙视他。 她本想放任不理直接挂断,但又担心这人会持续骚扰她,于是耐着性子安抚他:“你没事吧任总?你现在在哪里,身边有司机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叫一辆车?” 听见伍崇眠的声音后,任斌止住了嚎叫,他回答道:“我在……在马路边上,不用担心我崇眠,我没事的。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虽然我们只见了一面,但我有想和你发展下去的想法,都怪那些警察,希望你别生我的气。” 伍崇眠差点儿呕了出来,这人怎么能堂而皇之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明明有未婚妻居然还要和她继续发展,难不成让她做小三? 她已经不想和这个虚伪的人继续交谈下去,直接戳破:“你不是有未婚妻吗,咱们还怎么发展,我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兴许是没料到伍崇眠会知道这件事,对面沉默了一瞬后才回答:“我不喜欢她,如果你介意,我可以给你在外地买套房安排一份工作,你跟她井水不犯河水。” 天知道谁给他这么大的脸,伍崇眠简直都要气笑了。 “任总,我对当小三这件事没兴趣。就算井水不犯河水,也是咱们俩之间才对,我跟你不会有可能,你今后也不要再联系我。你和我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现在已经结束了。” “那你的衣服怎么办?还在我这,我们得见一面吧。” “扔了或者烧了随你便,不用给我了。” “你怎么这么绝情?”任斌的声音带了一丝哀怨。 “是你不了解我,我一向如此。任总,考虑到我们两个公司的合作,我对你有一个小请求,希望你不要把我们的事说出去可以吗?我不太想我们之间闹得太难看。” “好吧,我答应你,毕竟确实是我对不住你。” “谢谢你任总。” 这句话说完后,两人挂了电话。一抬眼,正对上隔壁床男人偷偷打量她的目光,不知道对话被听去了多少。 所谓男女之事向来引人好奇,伍崇眠没法决定别人如何看她,本来生病已经很脆弱了,何况眼下事情都堆积在一起,更令人感到心烦。 她仰面躺到床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只希望今夜能够让她安静度过。 第5章 成为骑士 任斌没说谎,他确实坐在马路边上。此刻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线笼罩在他周身,他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离他几十米外的拐角处,有一辆黑车静静停靠在路边,车内坐着两个人。 驾驶座上的郑孝先看他这样忍不住发出疑问:“艾哥,他这是跟谁打电话呢?哭哭啼啼的。” “查一下他的通话记录。”艾遂优双手抱胸,懒懒地靠在座位上,眼睛始终盯着路边的人影。 郑孝先应下后,随手拿起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他去年才从公安大学毕业,因成绩优异被特招进刑警队,一直跟在艾遂优身边。 前段时间花岩区一名老人突发昏迷,送往医院没多久后死亡,从检测结果中发现老人体内有过量特殊药物成分。老人家属不明原因,怀疑是老人生前在一家医院买的止咳药有问题,于是到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在接到报案后进行初步走访调查,发现止咳药中确实包含违禁成分。由于该医院规模不小,销售金额已经达到刑事立案标准,派出所便将案件上报移交给公安,现在由艾遂优所在的刑警队负责侦查。 艾遂优他们调取了医院的采买记录,查到了药商,又顺着药商这条线查到了任斌名下的药企。在跟踪任斌一段时间后发现他经常出入郊外别墅,昨晚的“扫黄”行动正是对任斌的首次猎捕。 艾遂优最近为了这个案子一直在奔波调查,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宿舍,很少回家。离开医院后,艾遂优本来要把梁洛送回她家,梁洛却坚持要回艾遂优那,并问他夜里是否回家。 艾遂优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无奈之下只能先把她送回去,至于是否回家,他只说了一句“还不清楚”。 发觉任斌可能今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艾遂优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凌晨。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试图缓解疲劳。事实上,他早已不在乎任斌,这两天发生的事持续重创他的大脑皮层,让他头一次对工作感到厌倦。 郑孝先观察到了艾遂优的变化,毕竟能从众多警校生中脱颖而出的人一定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 为了使车内气氛不那么枯燥,他尝试开展话题:“艾哥,分销商那里小郭他们在查了,咱们接下来是只盯任斌这一条线吗?” 昨天放走任斌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等待他引出更多的人。 “嗯,任斌岳父是局长,他傍着大腿暂时不会害怕,最近先盯着他。”艾遂优语气淡淡的,似是非常疲劳。 “他有未婚妻还出轨,不过昨天跟他在一起那个女人长得确实漂亮,这小子艳福不浅。昨天抓到他的时候,他那个脸黑得要死,估计要恨死咱们了。” 郑孝先谈到八卦可算是来了兴致,一扫刚才的无聊状态,洋洋洒洒说了一堆,以至于忽视了旁边艾遂优的神情。 艾遂优的脸色越来越冷,他的瞳仁漆黑不见底,整个人像雪天里的月亮,又寒又凉。 恰巧这时手机来电,他接了电话,是梁洛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莫名觉得烦躁,但还是忍着性子告诉她不用再等,早点睡觉。 挂了电话,发现郑孝先在盯着他,于是面无表情伸出胳膊把他的头推正,同时不忘警告他:“叫你盯人不是盯我。” 郑孝先理智回笼,咬咬牙决定让自己做一回英雄:“你回家吧艾哥,这里有我盯着他就够了。” 听到这句话,艾遂优侧头用颇为玩味的眼神看着他,在郑孝先还在判断他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艾遂优突然打开车门,接着长腿一迈下了车。 这下轮到郑孝先傻眼了,他本以为艾遂优会客气一下,没想到他这么爽快。至少得推让两个回合吧,实在不行一个也行啊! 他眼疾手快,探身伸手挡住了艾遂优将要关闭的车门。郑孝先怕惊动任斌,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还在原地低头坐着,便压低了嗓门不死心地冲艾遂优喊道:“等等等等艾哥,你就没有别的要安排我的吗?” 艾遂优微微一笑:“没有,我很相信你的工作能力。” 言毕又补充道:“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说完他十分无情地拨开郑孝先挡门的手,轻声关闭了车门。 郑孝先在后视镜里幽怨地看着艾遂优离去的背影,心想今天又是为别人的爱情流泪的一天,他发誓回头一定要狠狠宰艾哥一顿!但也仅想了三秒,三秒后他又冲着不远的背影开启了盯梢模式。 深夜的车道空旷又寂静,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可以照亮人的脸庞,却照不穿人的渴望。疾驰而过的车辆冲树枝挥手,树影儿摇了摇头。若仔细闻,还能闻见凉风裹挟着桂花的香气。 车子在隧道内一闪而过,出了隧道直走便是回家的正确方向。 正常行驶需要五分钟才能驶出,艾遂优仅用了三分钟就抵达了隧道口。出了隧道的下个路口处,握着方向盘的手平稳右转,随即车辆没入夜色。 把车停在停车场后,艾遂优便向急诊楼走去,他在赌一个可能。嫌走路太慢,他便开始跑,夜里风大,吹开了夹克衣角,吹乱了头发,也吹散了心绪。 循着指示到了指定楼层后,他放缓了脚步,靠近输液区的时候,他冷静审视每一张面孔,都不是。 就在他以为自己赌错的时候,旁边有一道女声响起:“你输液还是找人?” 艾遂优回过神,看见身旁的护士站,反应过来不由懊恼自己的草率,竟忘了可以询问,连警察自带技能都抛到脑后。 提醒他这件事并非护士认真负责,实在是他走过来的时候太惹眼,深夜值班居然还能碰见帅哥,立马感觉熬夜都有了动力。 “咳…请问有伍崇眠这个患者在这里输液吗?”艾遂优清了清嗓子,正目道。 小护士认真翻看着病历,没多久就找到了:“在的,急性肠胃炎那个是吧,她在第二输液区那里的病床上。” 怕他不清楚方位,还好心帮他指了指。 艾遂优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就在不远处,他道了谢便往那边走。 凌晨的输液区人不多,而且是夜晚,所以比较安静,艾遂优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到病房前,脚步顿了一下。像是头脑突然清明,他在心里嗤笑自己:“艾遂优,什么时候你也变成骑士了。” 但这个想法在他看见伍崇眠后一扫而空,他望着床上蜷缩的身影,心脏猛然一抽。 伍崇眠静静侧卧在床边,左手输着液,右边胳膊伸直搭在床沿,手掌垂落下来,似乎已经熟睡。 艾遂优刚一走到她面前,就看见隔壁床男人抛来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冷眼回视过去,男人的目光默默收回。 他走过去拉上了帘子,给她盖上被子后,这才搬来凳子坐在她面前。他早就知道伍崇眠睡眠深这件事,再大的动静都惊扰不了她,所以不担心她会突然醒来。 他还记得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她在ktv里也是像现在这样,卧在沙发里安详地睡着,对身旁的歌声和伴奏置若罔闻。 此刻,他终于可以仔细端详她的睡颜。他用目光描摹她俏丽的容颜,从远山眉开始,一寸一寸抚过她长直的睫毛、秀挺的鼻梁和花瓣般的嘴唇,每一眼都那么深刻。 有多久没有这么看过她了?好像是从来没有。想到这个答案,艾遂优自嘲般笑了一下。一直以来,他都以一个冷漠孤傲的面孔面对她,从第一次见面就是了,想了想,竟然已经十年。 十年里,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常常因生气而拧起的眉眼。每当秀气的眉毛簇在一起,她的眼睛就会瞪得溜圆,白嫩的皮肤总会因此泛起红晕,小嘴一张,就开始滔滔不绝说一些惹人心烦的话语。虽然话并不是对他说的,但偶尔也有那么几次波及到了他。 艾遂优鲜少表露伤感,为数不多的几次都与她有关。她是心上的一道疤痕,掀开来看,鲜血淋漓触目惊心;遮住,怎么可能遮得住?有疤的位置,连皮带肉都是凸起的。 他用手掌慢慢圈住了伍崇眠垂落下来的右手,手指轻轻摩挲她的掌心还有指腹。 过去四年,她杳无音讯。人是死是活,他不知道。他尝试动用一切手段找寻她的下落,结果仍然是不知所踪。 他以为自己要向命运认输,尝试认命般麻木工作恋爱乃至结婚生子。但老天眷顾他,让他得以重逢。 如何形容遇见她时的心情?是喜悦吗,还是感恩,又或是悲伤。 所有都不是。是恨,是愤怒,是可以杀到九重天的怨憎。 她不该出现在那里,在起初惊雷般的震惊后,他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只有怒其不争的愤怒。于是极力控制着情绪,才不至于让自己当场显露。 他可以容忍伍崇眠一切情绪包括厌恶,但不允许她行差踏错。 伍崇眠叫他打开车门的一瞬间,他突然思悟,他与她的命运交线是他把控的。风筝可以飞多高,取决于收线人的手愿意放多长。 所以他放了她,又回来找她,他在赌三分天定七分人为,从前他不懂,事到如今才终于明白。 也许是艾遂优的手逐渐用力,伍崇眠不安地抬了抬眼皮。艾遂优松了手,在抬头看到吊瓶里的液体即将输完时,他站起身按下了呼叫铃,之后拎起板凳走向拐角处的阴影里。 等到护士来换药,伍崇眠短暂地清醒了一下,后面又沉沉睡去。 见她没事,艾遂优放松了心情,多日的疲惫也击中了他,他干脆环抱双臂窝在椅子上浅寐。 第6章 男朋友 就这样一直到早上六点,诊室里渐渐有人苏醒,清洁工也开始拖地,动静逐渐增大。 艾遂优幽幽睁开双眼,右手扶额揉了揉太阳穴,缓神片刻才将视线定焦。他首先看向伍崇眠的床铺,发现对方还在安然入睡,稳下心来便迈着长腿走向护士站。 见还是昨天的帅哥,小护士惊讶他居然没走,明明夜里换药时床边没有人。 艾遂优单刀直入:“你好,请问伍崇眠那里输液还得多久?” “呃,她还剩两小瓶,差不多两个小时。” 说完,小护士推了推眼镜:“那个,你是她的家属吗?她挂完水后还得拿药,你到时候……”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的铃声打断。艾遂优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她说了一声“抱歉”就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 “喂,曹队。”这个时间点打电话让他觉得不妙。 “正义路朗悦酒店2408快来,十分钟前周世杰跳楼了。”曹显语气沉重,简短的几个字掷地有声。 艾遂优心头一震,周世杰正是那家民营医院的院长。他迅速回应下来,挂电话后立刻给郑孝先打了过去,用同样简短的话语交代了内容。 “那任斌这边怎么办?”郑孝先语气中也带着一丝严峻。 “叫丁叶替你盯着。” “好。” 小护士看着艾遂优打电话的背影,暗暗咂舌怎么会有人像明星一样帅气,简直是长腿细腰走进了现实。 正感慨着,那边艾遂优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与刚才的神色不同,小护士觉得他突然变得冷峻了起来,虽然一开始也比较冷淡,但现在除了冷淡似乎还有一些……威严? 不等她开口,艾遂优就出声道:“抱歉我现在有些急事得走,拿药的事情等病人醒来后你自己和她说吧。” 也没给小护士答应的时间,他转身迈着大步快速离开。 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小护士忍不住和同事感叹:“如果每天都有这样的帅哥,我愿天天上班,加班至死。” 同事点醒她:“帅哥可以有,但加班不行。” * 约莫七点钟,伍崇眠悠悠醒来,她习惯性扭动身体,不小心拉动了吊瓶,差点一把拽下来,登时清醒。 意识到自己还在输液,苦恼地扁了扁嘴。感觉身上有点沉重,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不知何时身上多了一层被子,明明睡觉的时候没盖来着。 因为轻微洁癖的缘故,她睡觉时将外套垫在枕头上,上半身只穿了一件开衫和t恤,被子压根没盖。 可能是护士帮忙盖的,怪不得睡觉没觉得冷。 她单手撑起上半身靠在床头,又从小包里翻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蛋儿。 左看右看,一会儿鼓起嘴来,一会儿又张开嘴漏出两排牙。虽然没卸妆,但可能是输液加上身体虚弱,皮肤并不干燥也没出油,唇色也淡淡的,反倒平白添了几分苍白清纯之感。 伍崇眠爱臭美,认识她的人几乎都知道。好在她有美丽的资本,平时也不高调,所以没讨人嫌。 夜里睡觉时没感觉,现在清醒过来慢慢察觉有些尿急。 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结束,她犹豫片刻按响了呼叫铃,不一会儿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小护士。 她礼貌询问道:“请问我还要输多久啊?” “现在是最后一瓶了,你感觉怎么样?”说话的时候,伍崇眠感觉小护士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朝她脸上和身上打量。 “比昨天好多了,肚子已经不疼了。” “对了,你男朋友有事先走了,等会你拔完针走的时候,记得先去自助取药机那打印发票,再去窗口取拿回去吃的药。” 伍崇眠点点头,但她哪来的男朋友,虽然不解但是看着护士认真的态度,也就没在意,心想可能是人多记错了。 由于单手上厕所不方便,伍崇眠又在焦躁不安中强忍了半个小时,拔针之后立刻冲去了厕所。 从厕所轻松出来后感觉也没太大问题,她和护士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坐在车里一颠簸,难受又反了上来,考虑到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她回到家后老老实实吃药休息,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好在回家后没有再次上吐下泻,第二天是周一,她照了照镜子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去上班。 伍崇眠年初从都林回国,进了维康医药外企,担任海外技术支持岗。工作职责是帮助分析海外客户的需求,提供技术方案设计,同时还要指导设备安装调试,协调跨境物流与清关问题。并且需要做好售后工作,比如远程处理设备故障,提供操作培训,定期回访维护客户关系等。 俗话说,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凉水都塞牙。上午的晨会上,伍崇眠得知她们团队被客户投诉,原因是前不久售卖到国外一家养老院的呼吸机突然出现模式降级,导致患者夜间血氧下降,客户指责是设备的AI算法缺陷。 “这不可能,出厂的时候经过多轮测试,怎么其他机器没问题偏偏他们那有问题?”陈希性格直接,她比伍崇眠年长几岁,有一个在上小学的儿子。 伍崇眠左手托着脸颊,手指抵着镜框,低头认真看客户的投诉邮件。 邮件上写着呼吸机在凌晨的时候自动切换到基础模式,有3名患者的血氧降至85%以下。她又点开了设备日志分析,显示设备在凌晨2:15自动从【Auto-APAP模式】降级到【CPAP模式】,触发原因为【连续10次呼吸周期异常】。 经理右手的笔在桌子上敲敲打打就没停过,周一一大早打开邮件就遇到这种烦心事,他觉得头疼无比。 “老刘,你看了分析报告没?”他将目光对准戴着黑框眼镜的衬衫男。 衬衫男名叫刘冬青,是团队里的资深工程师。 “我和陈希态度一样,那些老外就是事多,谁知道是不是他们自己把面罩摘了。” “哎~”陈希用笔在空气中用力点了一下,对老刘投去肯定的目光。 老刘不愧是干了这么多年的人,一下子就点出了可能性,但是缺乏证据他们也不敢肯定,当下主要的任务是找出来真实原因。 “怎么说话呢,你哪来的证据证明,今年他们本来要继续订购一百台,要是因为这个原因黄了,销售部能搞死咱们。”像是想象到了以后的场景,经理的川字纹又加重了几分。 陈希语气又激动起来:“跟咱们有什么关系,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设备的问题,那也是研发部的事。” “可他们投诉的是咱们!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吗!”经理脸色凝重,音量也拔高起来,沉重的周一开头让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太美丽。 伍崇眠手在桌子下悄悄拽了拽陈希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多说。 陈希见状识趣闭口,没再多说。长桌两侧剩余几人也不再说话,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在审视报告良久后,伍崇眠谨慎提出想法:“咱们可以用模拟肺演示一遍,正确使用面罩时和摘下面罩2秒后的模式识别,同时让客户那边重现一下。” “可以,按你说的想法去做,老刘那边先和研发部检查一下程序,重新提供一份测试报告。”有了台阶,经理火速安排下任务,“先回去工作吧,最好今天下午就能解决。” 众人陆续离开会议室,陈希拉着伍崇眠走向卫生间,路上少不了一通抱怨。 “没必要为这种事发火希姐,就我上学时遇见的那些老外,大多数都很死板,从来不找自己的原因,遇到事只会推卸责任。” “我知道,就是觉得一大早碰见这种事闹心。” “比你更闹心的是李渊,我刚偷偷看了他一会儿,他今天的川字纹能夹死苍蝇,那支笔的笔帽马上就被他敲飞。”想到刚才的场景,伍崇眠忍俊不禁。 吐槽人的时候,陈希心情好了不少:“我估计他今天有得受了,总监那不知道还得骂他多久。” “对了崇眠,”陈希话锋一转,“上周五晚上是任总送你回去的吗,当时看你喝多了没提醒你,这人有未婚妻,你最好少和他接触。” 提到任斌,伍崇眠就觉得头大,看来大家都知道他有未婚妻这件事,偏偏她上班晚不知道,但凡早点知道也不至于有这么多事。 “嗯我知道,不会和他再有什么接触了。”这句是真心话。 陈希一边洗手一边思考:“其实任斌除了长得一般,其他条件还行,但咱长这么漂亮怎么说也得配个有钱有颜的。你平时别这么宅,回头跟我出门逛逛,说不准就遇见桃花了。” 伍崇眠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伍崇眠接到了伍钦尚的电话,她国庆假期跟着老同学去西北旅游没有回家,上一次父女俩见面还是在端午节期间。 说是旅游,其实也是借这个由头逃避罢了。伍崇眠自幼丧母,父亲为了抚养她一直没再续弦,直到伍崇眠高中毕业后,有好心的邻居介绍给伍钦尚一个离异的阿姨,对方带了一个比伍崇眠小九岁的女儿。 也许是已经把伍崇眠抚养长大,心里没了负担,加上伍崇眠也不愿父亲一直孤单,在旁劝说,父亲再婚的念头终于动摇。 虽然再婚对父亲是好事,但对于伍崇眠来说心里多少有些隔阂,有时候回家看见他们三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说笑,她常有一种自己是局外人的错觉。 上了大学便有借口不常回家 ,时间久了,和父亲的感情也不似小时候那么亲密,时间和空间的扩大会导致感情由亲变疏,伍崇眠自觉无能为力。 第7章 高岭之花 伍钦尚打电话问她何时有空回家:“你珍姨最近总提你,夏至国庆放假回来也说很久没见你了。” “替我向珍姨和小夏问好,我最近工作有点忙,上午才刚开完会,这周不太可能抽出时间,如果下个星期有空的话我会回去的。” 听她这么一说,伍钦尚忙过问她的身体情况,伍崇眠没坦白肠胃炎的事,更没提艾遂优,只说自己一切都好,让父亲不要担心。 伍钦尚又和她絮叨了一会儿夏至的事 ,提到她今年已大二,思想逐渐变得成熟,让伍崇眠多和她交流。 夏至也在秋城上大学,学的是美术相关的专业,不过由于伍崇眠工作较忙,并且学校位置偏僻,因此平时鲜少和夏至来往。 不知是不是父亲有意提醒,她思索了一瞬认为有必要维系感情,便同意了父亲的建议。 之后几天一直在处理投诉的事,本来预计两天搞定的事愣是在车轱辘话来回说的情况下持续了三四天,她不由得质疑起自己的效率和工作能力。 好不容易熬到周五下午,天气预报预测未来几天天气晴朗,秋高气爽,正是休息的好时机。 伍崇眠刚一走出公司大门,就看到陈希站在喷泉边打电话。 她们公司位处繁华地段,大厦通体采用玻璃幕墙,楼体圆润独特,气派中兼顾时髦。周围毗邻百货大楼与金融中心,靠近地铁口,交通十分便利。 人行道两侧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悬铃木,现在时值深秋,金黄的树叶被风一吹,晃晃悠悠地飘落在地。 伍崇眠走过去的时候,陈希正好挂断电话,转头看见她,立即挽上了她的胳膊。 “有事没?没事跟姐走,姐带你去吃饭。” 伍崇眠笑了,眼睛弯弯,一改上班的死气沉沉,显得尤为生动。 她调侃道:“这么好吗,难不成有什么喜事?” 陈希一边拉着她走,一边解释:“凡凡他爸今天有应酬不回家吃饭,我打算接凡凡放学后直接找个餐厅吃饭,你跟我一起去。” 伍崇眠拗不过她的好意,乖乖坐上车赶往学校。 学校是秋城比较知名的国际学校,师资力量极为雄厚,当然家长实力更不容小觑。伍崇眠探头向学校内张望,期待能从这所霍格沃茨里走出来哈利波特。 正当她努力分辨这些学生谁可能是陈姐儿子的时候,竟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待那人走近后,她定睛一看,果真是梁洛。 真是人生处处是巧合,世界在她这怎么就坍缩成一个小圈了。 她赶紧四处张望,生怕看到艾遂优的脸,好在没有。 她本来想悄悄躲在陈希身后,正准备移动,陈希在她旁边大喊了一声:“儿子!” 好几道目光同时射了过来,其中不乏梁洛。只见梁洛脸上微微惊讶了一瞬,随即自然地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她今天穿的是一套丝绒收腰西装,搭配一条真丝印花长裙,长发半扎在脑后,气质温柔婉约。 “崇眠?好巧啊,你怎么在这儿,这几天身体好些了吗?” “呃,我陪同事接孩子,身体已经没事了。”话还没说完,凡凡在一旁出声,“梁老师好!” 这下轮到伍崇眠诧异了,她还没发问,凡凡已经和陈希解释道:“妈妈,这是我们英语老师,梁老师。” 陈希堆起笑容和梁洛打招呼,在得知梁洛和伍崇眠刚巧认识之后,便主动邀请梁洛和她们一起吃饭。梁洛本来拒绝,但抵不过陈希的热情,最终还是同意了。 伍崇眠虽然感觉她和梁洛的关系尴尬,但是毕竟陈希做东,她不好多说什么。不过她确实欠梁洛一顿饭,这件事她一直记得,心里盘算着何时邀请梁洛出去合适。 四人到了餐厅落座,伍崇眠和陈希坐在一边,梁洛和凡凡坐在她们对面。 点过菜之后,王姐开始向梁洛询问儿子的学习情况。伍崇眠在一旁静静听着,看着梁洛和陈希言笑晏晏,心思渐渐拐了弯。 她对艾遂优的现状一无所知,若不是撞见了梁洛,照艾遂优的性子,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让她知晓他的生活。 呵,好像谁稀罕知道一样。 她当年不是没有疑惑过艾遂优的择偶标准,甚至一度怀疑他的取向,得到的回应是他冷冷抛来的眼神。 曾经多少女生求之不得的高岭之花,居然有朝一日也会对一个女人嘘寒问暖百依百顺。 思及此,伍崇眠心头涌上一股陌生的滋味,她认真端详起了梁洛。 模样自然是无可挑剔,符合艾遂优一贯高标准的审美。性格接触下来让人如沐春风,况且能在国际学校教学,想必学历足够出众。 放下偏见,两人显然是相配的,如果没记错的话,艾遂优出自高干家庭。那么,他们是如何认识的,又是谁先追的谁? 她想象不到艾遂优追求人的样子,大学四年里没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生表现出来爱慕,甚至连好奇都没有。 艾遂优会和梁洛讲他的过去吗,看来是没有提过的,也对,不光彩的事情何必要提。伍崇眠越想心越冷,看向手机的眼神也失了焦。 梁洛端起水杯喝水时,刚好看见伍崇眠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那天直到早晨,艾遂优都没有回来。她打去电话,得到的答复是出了新的案子,她没多问,就像她永远懂得分寸。 梁洛一直坚信有问题就要找到答案,她对伍崇眠的好奇不是没来由的,即使艾遂优已解释给她,她仍觉得那不算个完美答案。但要说艾遂优出轨,她也是不信的。 既然艾遂优不说,那就自己验证。于是她拿起手机起身去了卫生间,在走廊里拨了一个电话,不久后被接起。 “喂。”依旧是凉凉淡淡的嗓音。 “你今晚忙吗,不忙的话来学校这边接我吧,我在外面吃饭,一会儿可能要喝酒。” 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知道了,你把地址发给我,快结束时告诉我。” 艾遂优很少拒绝梁洛的请求,这也是她满意他的地方,可能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饭桌时光过了大半,气氛活跃多了,陈希打开话匣子:“梁老师这么漂亮,有男朋友了吗?” 伍崇眠本来在吃沙拉,闻言竖起了耳朵,内心隐隐期望陈希能帮忙问点什么有用的信息。 梁洛浅浅微笑:“有的,崇眠也认识。” “哦?”陈希转头惊讶看向伍崇眠,“原来你跟梁老师这么熟,要是早点知道我就能更早打听这小子在学校的表现了。” 伍崇眠没作声,面上强颜欢笑。 “是做什么工作的呀?”陈希过问道。 “他是警察。” “警察好呀,铁饭碗,而且听起来就又高又帅,肯定和梁老师很般配。” 梁洛羞涩一笑,并未否认。 “看来被我说对了,果真是大帅哥。” 这时,在一旁埋头干饭的凡凡插嘴:“梁老师的男朋友我见过,长得像明星一样。” 凡凡说完,梁洛和陈希都笑了。梁洛感到意外:“你怎么会见过?” “你发过朋友圈呀,同学们还讨论过呢,尤其是那些女生。” 梁洛这才想起来,确实有几个学生加过她的微信。 “长得像哪个明星?”陈希好奇问儿子。 凡凡挠头,“呃,反正很帅,具体我也忘记了,大概…大概和那个哥哥差不多吧。” “哪个?” 他随口说道:“从门口走过来那个。” 众人循着方向望去,梁洛坐的位置正对门口,伍崇眠和陈希则需要扭过头。 伍崇眠视线聚焦的同时,艾遂优也视线下移看向了她,一时间,两人眼中均闪过一丝惊愕。 他只穿着衬衫长裤,长腿阔步朝她们走来。或许是职业原因,他身姿挺拔,一米八七的身高在人群中显得瞩目。 没多久就到了桌旁,伍崇眠早在看见他的下一秒就转回了头,这会儿正在平复心情。 梁洛领他和陈希介绍,陈希惊讶万分,感叹二人如此郎才女貌。她边说边招呼他坐下,艾遂优顺势坐到梁洛身旁,同样也是伍崇眠的正对面。 伍崇眠甚至不需要抬头,就能感受到对面灼灼的目光,简直是阴魂不散。 陈希话不断,艾遂优虽非话多的人,不过挑着客气回应了几句,竟也没让冷场。 伍崇眠正用筷子蘸着酱汁在盘里作画,忽然听到陈希问二人是否有结婚的打算,筷子在空中停了一瞬。 艾遂优没出声,梁洛见他不说话,自己接起了话茬:“暂时还没计划呢。” 陈希表示理解:“嗯,现在年轻人都不爱结婚,这是社会普遍现象。我们公司里那些跟崇眠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个个都说自己是不婚主义。” 聊起了艾遂优的职业,陈希半是打趣半是认真:“艾警官这么优秀,身边肯定也有很多优秀的男生吧,有适合我们崇眠的吗?” “咳…”,是伍崇眠在一旁呛了水,她忙拽过纸巾咳嗽。 “激动什么,你之前没问过吗?” 伍崇眠真觉得自己得找个借口离开了,她担心从陈希嘴里再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语。 她刚准备说话,就被艾遂优慢悠悠地打断:“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