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粘人精倒打一耙了》 第1章 交织 刚过惊蛰的春夜,晚风微凉,盈月高悬,万籁俱寂,稀疏的碎星光芒并不明朗,冷色的月光罩在山涧密林的枝叶之上,似是落下一层白霜。 宁静的夜只偶尔传来几声悠远的夜鸮鸣叫,林间树叶被微风吹动,撞在一起发出沙沙声,是催眠夜晚最柔和的乐章。 “小少主——请跟我们回去!” 一头白狼弓着身子,似是闪电在林间自由穿梭,漂亮柔顺的银白色毛发在幽暗的深林中格外惹眼,在月光的映照下似是笼了一层珍珠般的光泽。 她竖着耳朵,捕捉着追兵的脚步声——这些追兵是族内派来将白狼抓她回家的,可她并不想被这些侍卫带回去。 白灼无视身后的呼唤,躲避着身后的追寻,比那一声高过一声、甚至带有哀求意味的呼喊声更快、更疾,所到之处惊起一片飞鸟,进而落下一片树叶,被她前进的脚步带起的风卷飞又飘下。 “族长会担心的!”焦急的呼喊声还在紧追不舍。 她游刃有余地朝身后望了一眼,冰蓝色眼眸像是满月映照在冰川雪顶之上散发的幽光,在夜色之中更为晶亮。 “才不要呢——”化为白狼原型的白灼并不能讲人言,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了尖锐的犬牙,在心底反驳。 灵活地跃过一根横在眼前的朽木,在空中留下一道流畅的银色弧线。 作为白狼部族的小少主,她被保护得太好了,好到三百多年都没能踏出过族地边界一步。 半个月前,她开始不满足在人类话本上听闻族群之外的新鲜事物,当即下了这一个逃跑的决定。 她细细观察侍卫的换岗时间,在昨晚,侍卫换岗恰巧出了些意外,被她逮到了空档,终于找到机会偷溜了出来。 只是没想到还没跑出多远,就被家族中的追兵追上,被追了快一天一夜,直到现在。 无论死物还是活物都会留下气味,而狼的嗅觉十分灵敏,除非是拉开足够远的距离,否则根本没办法真正甩掉这些跟屁虫。 对于这一点,白灼心中自然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她目前还没有能够遮掩自己气息的办法,也就意味着没办法完全将追兵甩掉,只能祈求到了人类地盘之后,凭借里面纷杂的气味遮掩住自己的气息。 正出神想着,不料脚下一空,踏进了一片密叶遮掩的陷阱,顺着隐秘的斜坡滚了下去。 她本能地想用爪子抓住什么,只是狼爪并没有抓握能力,只扫过了几根枯枝。 这个陷阱甬道很深,先是下滑,再是上坡,几经波折后,白灼噗通一声落在了坚硬的地面。 白灼迅速翻身而起,警惕地环顾四周。 石坳的洞顶开了一个细小的孔,冷色月光如冰柱一样扎进地面,堪堪照亮了这一隅宁静。 山洞之中没有植被,白灼皱着鼻子嗅,没有什么异味,只有一些潮湿泥土的气息、干枯草垛的味道,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细微的……香气? 白灼没有就此放松,她得出去,呆在这里,哪怕是再隐秘,只要气味从孔洞之间泄露出去,被找到是迟早的事。 她转身顺着摔进来的洞口往外爬,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却听到了洞外的呼喊声和脚步声。 初步来看,这个山洞只有这一个进出口,如果侍卫从这个洞口进来——那她将是瓮中之鳖。 白灼已经做好了抵御姿态,对着洞口处龇牙,蓬松的尾巴夹在后腿之间,柔顺的银色毛发也炸起。 只是,这些脚步声和呼喊声竟然直直从洞口处略过,没有丝毫的停留。 她愣住了。 从这个洞口进来,下滑的过程中也难免会留下毛发,气味一定会被追兵发现,可是……为什么这些侍卫没有进来抓她? 想不清楚,那就不想了。 如果待在这里可以躲避追兵,那白灼也不介意在这里呆上一晚。 白灼深吸一口气,化成了一位银发少女。 少女眼型狭而微长,眼尾略挑,瞳色迎着月色呈现一种冰蓝。眼睫与眉色皆如覆霜,眉骨高而眉形锋,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浅,微张之时隐约露出两颗犬牙。 白灼身着一身牙白长衫,印着银色暗纹,腰间束着霁色腰封,银发高高束起,以一顶白玉冠拢在脑后,恣意张扬中带些少年稚气。 适应了洞中的黑暗环境,白灼看到洞壁边上铺着的干草垛,上方被一张干净的绸缎布料罩着,根据脚下尘土留下的脉络,她发现了打扫的痕迹。 “这个洞难不成是有人住吗?”白灼低低念叨了一声,在洞中格外清晰,而后大大咧咧躺倒在草垛之上,双臂枕在脑后,“管它呢,反正现在是我的了。” 尽管草垛小床很是简陋,却十分柔软,绸缎布料带着些皂角清香,夹杂着枯草的草香气,闭着眼轻嗅一下,仿佛置身于一片草地之上,被暖风吹拂。 白灼闭着眼,奔波了一天一夜已经让她十分疲惫,在这样令人放松的气息之下,慢慢合上了眼,昏昏欲睡。 沙——沙沙—— 这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岩石上滑动,伴随着有节奏的“嘶嘶”声。 白灼猛地坐起,灵巧的耳廓微动,分辨着细小响声的来源处,身体紧绷。 循声望去,洞穴角落处的一块“碎石”动了起来。 那不是石头,而是一条巨大的黑蛇! 白灼的毛发瞬间炸开,她本能地往后挪了一尺,喉间滚动,发出低沉的警告声,试图吓退这条黑蛇。 黑蛇似无所觉,缓缓抬头,月光照耀在漆黑的鳞片之上,泛出奇异斑斓的黑色光泽,如同乌鸦羽毛在阳光之下变幻的色彩。 “鸦羽……”白灼警惕地目光微微放松,念出了黑蛇的名字。 她听说过这种稀有蛇类——鸦羽蛇本身无毒,以毒蛇为食,血液能解百毒。 因这种特性,许多人认为它的蛇胆药用价值更高,甚至可以辅助修行之人精进修为,所以遭到了大肆捕杀,已经世间罕见了。 白灼没想到她能在这里见到鸦羽蛇,只是这条鸦羽比她听说过的都要粗,如碗口一般粗的腰身在地面缓缓爬行,蛇身粗略估算近有一丈长。 她看呆了,沉醉于这斑驳的色彩之中,恍惚间在黑蛇的身上闻到了初入山洞的冷香。 回过神来时,黑蛇已经缠上了白灼的腰身,冰冷光滑的触感让她一动不敢动。 转眼,白灼就对上了蛇眸,金瞳竖起,深邃如星空,仿佛能够看透她的灵魂最深处。 鲜红的蛇信子摆动两下又收回,如此反复,在嘶嘶声中,白灼的心头涌上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不自觉放松了戒备。 这条黑蛇好像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哪怕是她侵入了它的地盘,黑蛇只是静静望着她,用信子感受着她的气息。 黑蛇缓缓向上缠绕,从腰间向上攀盘,略过身前后背,来到锁骨肩颈,在白灼的颈上松松绕了一圈,黑蛇鳞片凉滑圆润,意外地没有让她感觉到窒息。 黑蛇面对着她,白灼伸出手,想要触碰它的下巴,却在目光再一次对上那双漆黑墨瞳的时候僵住了。 一瞬间,万物仿佛静止了。白灼感到一阵眩晕,好像三魂七魄都被吸入了无底洞般的黑暗。 电光火石间,黑蛇的身体发出柔和的光芒。白灼睁大了眼睛,看着黑蛇的光芒愈来愈盛,吞噬了她的视线,变成一片苍茫。 身前一重,一个赤/身女子落入她的怀中。 女子的肌肤如凝脂白玉,窈窕的身形跨在白灼腰间,杨柳细腰不盈一握,黑发如瀑垂落在颈肩后背。眉如远山含黛,眼睫纤长卷密,金瞳狭长如柳刃,眼尾一抹红,看上一眼便被囚困,无法逃离。鼻梁窄而挺翘,红唇饱满,脸颊两侧隐约闪烁着黑色的蛇鳞。 标准的蛇蝎美人面容,散发着慵懒与危险,每一寸线条都如淬了毒一般的丝绸,此刻却泛着媚意。 白灼暗道不对,想要将人从自己身上挪开,只是女子比她更快。 女子的双臂如蛇身一般缠绕上白灼的细颈,青丝发梢扫过她的鼻尖和脸侧,没能让白灼如愿。 “等......”白灼刚要开口,女子的唇便覆了上来,将她后面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这是一个带着药草清香的吻,柔软而冰凉,哪怕是白灼都能感受到女子的动作是如此青涩,却又让她浑身发热。 白灼按住女子的腰,本能地想要推开对方,但女子的手臂比藤蔓还要缠人,掌下的触感又是她从未感受过的美妙。 明明都是女子……为何与自己……那般不同? 白灼脑海混沌,觑着眼,看向怀中女子。 女子也半阖着眼睑,金色竖瞳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不是情/欲,而是一种近乎痛苦的渴望。 白灼明白,自己的身体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是由面前的女子引起的。 她不明白是为什么,只觉脑袋昏沉,被女子的步调牵着,顺势浮沉。这是三百多年来,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挣扎之时,她的身体却先一步替她做了选择。 如果就这样顺其而为,那么……白灼想,便让她用一生偿还这样趁人之危的卑怯举止…… 微颤的手掌覆在女子的身后,感受着掌心之下的柔软细腻,不禁将人往自己怀中又送了几分,白灼放开了女子的唇,在颈侧流连,如久旱逢霖,怀中人发出一声的舒适喟叹。 只有冷光照进的石坳中,只剩下交织的呼吸与肌肤相触的灼热…… 求收藏~求评论~[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交织 第2章 找娘子 眼睫轻颤,寒曦从睡梦中幽幽转醒,还未睁开双眸之时,先感受到的是紧搂着她腰肢的手臂。她愣了一瞬,随即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寒曦猛地坐起,却因为腰间的酸痛而皱起了黛眉。 身边的银发少女仍在熟睡,手还搭在寒曦的腰上,光洁的二人被牙白长衫拢在一起,她像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将毫无防备的一面展露在寒曦的面前。 寒曦的目光打量起眼前的少女,肌肤如玉,柔软温热,眉眼青涩,眼睫浓密,薄唇微张,隐约显露两颗犬牙,似乎稚气未脱。 这次繁殖期来势汹汹,又猛又烈,是这五百多年来最难以忍受的一次,已经不能像以往那样处理了。 寒曦只得找了一处深山的隐秘洞穴,洞口做了遮掩,还布置了结界,不让自己的气味散出去,还逼迫自己进入到冬眠状态。 本以为万事俱备,只要忍过惊蛰这段时间,便可以顺利度过,没想到被眼前这个少女打破了计划。 不管是误打误撞还是刻意而为,事实就是她夺走了自己的……寒曦都不想放过这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纤长的脖颈吸引了寒曦的视线,她伸出手掌,悬停在颈子的上方,手臂上浮现出黑色的蛇鳞,纤白的指尖也化为了利爪。 “只要一下……” 只要一下,她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轻松扭断少女的脖子,甚至不会让她感受到一丝痛苦。 目光下移,熟睡少女的锁骨之上,有几枚深深浅浅的红痕,理智渐渐回笼,寒曦缓缓收起了五指。 在这个石坳里,能在她身上留下吻痕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她明白,发生这件事,应当是她主动的。这个少女误闯进了自己的石洞,却因自己的特殊气息诱至混沌…… 造成现在的结果,恐怕这个少女自己都不知晓怎会至此地步。 寒曦咬住下唇,轻手轻脚退出了少女的怀抱,长臂一挥,红色裙装赫然身上,腰间束着寻常黑色腰封,青丝竖起,已然穿戴整齐。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少女,轻声说道,“就当是一场梦。”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与人言。 洞外,日月中天同挂,昨晚的盈月已经几近透明,另一端是初升的晨光,深山寒凉,林叶上挂着一层轻薄的霜露,折射着熹微的光。 寒曦没有一丝留恋,往山下的方向走去,身影消散在林间雾气之中。 …… 在酒楼外揽客的老板娘目力好,远远就看到了寒曦的身影,朝她挥舞着手中的帕子。 待她走近,老板娘面上似笑非笑地揶揄道,“呦呵,还知道回来啊?”手中的帕子故意往寒曦的脸上挥去。 寒曦睨了老板娘一眼,早有预料,身子一侧便轻松躲过,迈进了大门。 “哎,我说,你这几天一声不吭地去哪了?”老板娘紧跟其后,面上稍有愠色,对于寒曦对自己的忽视有些不满,“一回来就冷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你几百两一样。” “管好你的酒楼。”寒曦叹了口气,看样子这沈清秋不问出个所以然是不会罢休了,但这两天遇到的事总不能告诉她,便微微放软了些语气,“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下,等恢复好了再跟你说。” 什么恢复好了再说,不过都是托词,等真的恢复好了,这个冷面冷心的女人也不会再提半个字。 她都习惯了,当初和这么一个冷血动物做朋友,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沈清秋哼了一声,摇着帕子转身走了,任由寒曦上楼,自己则是继续招呼客人。 …… 寒曦回到房间,关上门,落了锁,坐到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还是热的,寒曦知道大概是沈清秋嘱咐的,哪怕自己不在,只要短时间内还酒楼,便让人随时给自己的房间添热茶。 这么一想,寒曦心中涌上一股愧疚感。 可这种马失前蹄的事情,该如何对沈清秋讲出来?被她知道了以后,怕不是会更刨根问底,可她自己都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又如何对另一个人讲清楚呢? “还是先想个别的理由吧……”寒曦无奈扶额,将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喉中痛快许多,紧绷的神经也被温暖的水流滋润抚平了一些。 寒曦身心俱疲,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那晚的记忆以梦的形式在寒曦的眼前重述。 梦中的她是那样主动,攀附在银发少女的肩上,不禁随着她的节奏浮动,难耐之时在她的颈侧和锁骨上留下来了吻痕与牙印。银发少女尽管开始的时候有些青涩,后面却无师自通,没过多久便摸清了窍门,认真地吻遍她的每一处…… 寒曦以局外人的视角观看完整场,一直到画面中的自己瘫软在银发少女的怀中。可后者初尝荤腥,不知节制,不知餍足,追在她的身后要了一次又一次…… 春梦惊醒,好似腰间和身上的红痕处还能感受到那人留下的温度,本不爱出汗的寒曦惊得浑身起了一层薄汗,急促地喘息,惊魂未定。 “怪不得……”怪不得她刚醒的时候像是浑身都散了架,她喃喃着,脸上热度未退,“荒唐……太荒唐了……” 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分,这一觉她从午时睡到了戌时,寒曦却没觉得身体的疲惫一丝一毫地舒缓,反而更加酸痛了。 这场梦像是一个警示,寒曦心中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找店小二要了热水,寒曦迅速沐浴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看着常穿的黑色长衫,她犹豫了一下,换了一身浅鹅黄的裙装。 她本喜穿暗色,可似她这般外貌模样的人类女子都喜穿亮色,她怕在其中显得太过格格不入。 寒曦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有一个简单的包裹,装着两身换洗衣物,还有些银票。 本想和沈清秋当面道别,但“离开几天的新理由”还没能斟酌出来,寒曦便抽出纸笔,写了一封简单的道别信,压在圆桌的茶壶下。哪怕沈清秋没看到,店小二换热茶的时候总会看到,最终还是会到沈清秋的手中。 寒曦看了一眼工工整整写着“清秋亲启”字样的信封,背上包裹,掀开窗户。她打算跳窗而走,并不打算从大门离开。 刚想要夺窗而出,便听到楼下一阵骚动。寒曦的心突突跳着,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只脚刚踏上窗沿,寒曦还是收回来,将窗户重新合上,打算去外面一探究竟。 毕竟这家酒楼是她和沈清秋合开的,平时都是沈清秋在打理,她几乎不怎么在店里。总不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眼看着有事发生,依旧当个甩手掌柜,只拿钱不出力。 推开门,绕过走廊,顺着栏杆往楼下的中厅看去,寒曦随即倒吸了一口冷气——楼下与店小二发生冲突的正是那个银发蓝眼少女。 寒曦没有任何思考,趁着无人注意之时,转身便要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暗自后悔刚刚不该心软这么一下,应该直接离开的。 白灼皱着鼻子嗅了嗅,感觉那股冷香浓烈了一些,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会错,就是这里。” 似有所觉抬头,刚好看到了身着浅鹅黄裙装的背影,哪怕是装束都换了,只有一个背影,气息也不会错。 “娘子!”白灼大声喊道,完全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足尖一点,越过挡在前面的小二,往二楼掠去,“可算找到你了!” 寒曦脚步一顿,血液瞬间凝固,忍住下意识回头的动作,飞快往房间的方向逃去。 怎么可能?山洞到酒楼没有百里也有几十里,她返程的时候是运了轻功的,这个少女怎么会这么快就追上来?而且精准无误地找到了酒楼里来。 她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能够见到自己的真身不害怕,在自己变回人身之时,还能与自己欢/好的,能是什么常人? 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伙计的惊呼声,还有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你是何人?在此撒野!” 门外传来了沈清秋的声音,听起来离自己的房门不远,寒曦想,那个少女恐怕已经追到门口来了。 “我是来找我娘子的!” 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听起来像是刚满十八的少女模样。 “我不管你来找娘子还是相公,砸坏了我楼里的东西就得赔!”沈清秋摸向腰间,手掌背在身后,被青光包裹的剑影若隐若现。 “我会赔给你。”白灼皱着眉,感受到了眼前人散发的危险气息,也放低了身姿,作出防御姿态,“但是要在我找到我娘子之后。” 寒曦自知已经无法逃脱,短时间内已经无法摆脱这个少女,但她也不能就这样把麻烦留给沈清秋,让她为自己拖延时间,自己一走了之。 寒曦闭上双眼,整理好表情,换上平日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具,推门而出。 “娘子!”白灼一见寒曦出现,刚才还紧绷的神情陡然变换,眼神一亮,面上满是欣喜,控制不住地便要往寒曦的方向扑过去。 “站住。”寒曦面色如霜,冷声道,同时以极快的速度抽出了腰间软剑,剑尖直指白灼的咽喉,“劝你现在马上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求评论~求收藏~[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找娘子 第3章 始乱终弃 剑尖距离白灼的咽喉只有一寸,寒曦的手稳如磐石,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眼神愈渐冰冷,紧盯着眼前的银发少女,周围无端生腾起一股寒气。 经过白灼这么一闹,几乎博得了酒楼里所有人的注意力,身后姗姗来迟追来几个酒楼伙计,气喘吁吁地连话都快说不全了。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情景,屏住呼吸,只想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到底……”沈清秋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眉头越皱越紧,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素未见过的奇怪少女口中的‘娘子’竟然是自己这个冷面冰山好友,疑惑地看向寒曦求证,“寒曦……” “娘子……为何要拿剑指着我?”白灼又低低唤了一声,露出暗自神伤的眉眼,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兽,透亮的眸子泛着水光,楚楚可怜,“为何要赶我走?我找了你好久,腿都快跑断了。” 寒曦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紧,黛眉蹙得更深,真是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怎的如此厚脸皮。 什么娘子相公的话张口就来,惯会胡说八道,插科打诨,说什么‘找了好久’,拢共也不过一天的时间,哪来的好久?她这么快就追了上来,看起来神采奕奕的,又有哪条腿断了? 剑尖微不可查地轻抖一下,白灼发现了,她想,也许自己可以赌一把。 在沈清秋和寒曦的目光中,白灼竟无视了喉前的利剑,向前迈了一步。 眼看着剑尖就要插进少女的喉咙,寒曦瞳孔微缩,手腕翻转,剑刃擦着白灼的颈侧划过,差一点就要在纤白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你——”寒曦胸口起伏,面露怒意,心中却是稍稍后怕,感觉背上起了一层薄汗,握着剑柄的手指用力捏起,指尖泛白。 发生那样的事,除了意外促成,她是被自己引诱的那一方。寒曦想威慑她,让她知难而退,并没有想要伤她性命。 只是,她从未见过如此不知死活之人。 “娘子不忍心伤我。”白灼露出了笑容,娇俏中带着狡黠,这句话说得肯定,更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这句话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滚油,酒楼里顿时炸开了锅。除了楼下的食客离得太远没能听清,二楼包房中的客人几乎都听清了白灼的话。 周围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混杂在一起,窸窸窣窣,传入了僵持的三人耳中。 寒曦脸上发热,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恨不得直接把眼前的少女斩了,换个清净。 “住口!”寒曦一把抓住白灼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跟我来!” 白灼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笑着任由她牵着自己往房里走,“我就知道,娘子不会不管我的。” “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杀了你!”寒曦用力一甩,将白灼从屋门直接甩到了圆桌旁,后者踉跄了两下,扶住桌面才站稳。 “这是怎么回事?”沈清秋的思绪很复杂,打发了伙计处理后续,跟着进了屋门,把门带上又反锁。 何时看到冰山动怒?沈清秋少见寒曦的脸上出现如此生动的表情,但是她的表现也不像是遇到了真正的危险一样,不然早就一剑刺过去了,还能给这个小姑娘说话的时间吗? 于是,她的想法在借着机会调侃和真心关切好友之间来回摇摆不定。 “清秋,你先忙,这里有我。”寒曦审视了一下当下的情形,还是决定最好不让沈清秋知道,否则还不定要受怎样的唠叨。 沈清秋也是把寒曦的性子摸得透透,每当她柔声唤自己名字的时候就没好事,但是她可不想错过这个热闹。 “哦,现在就开始赶人了?”沈清秋直接占了一个圆凳,坐了下来,还倒了三杯热茶,不光自己喝,还笑着招呼她们来喝,“来来,有事坐下来慢慢说嘛。” “姐姐你人真好。”白灼一笑就能露出两颗犬牙,顺着沈清秋的话坐到了她对面,还给寒曦准备出了一个圆凳,放在了自己身边,“娘子,来坐呀,站着怪累的。” 刚刚还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现在已经可以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茶了,寒曦看得心累。如果只需要受一种累,还不如多站一会儿来得好。 寒曦什么也没说,往旁边挪了挪圆凳,让自己离白灼远了一点,坐了下来,在一张圆桌上形成了一个‘三足鼎立’的局势。 “小妹妹,你找我们家寒曦做什么啊?”沈清秋被白灼一句甜甜的‘姐姐’收买了,此刻正笑盈盈地把茶盏推到白灼面前。 听到‘我们家’这三个字,白灼的眼神在无人知晓的时候暗了一瞬,但得知寒曦的名字之后,又重新亮了起来。 “寒曦……是我娘子的名字吗?”白灼眨着晶亮的冰蓝眼眸,真诚地询问沈清秋,余光却一直黏在一声不发的寒曦身上。 “是啊,你叫什么名字?”沈清秋自然看出了白灼的注意力到底是在哪里,眼神变得有些微妙,嘴角带着的笑意也变了一种味道。 “我叫白灼,是白狼族的——”‘少主’二字被白灼压下,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这一点还是不要说了。 “白狼啊……”沈清秋打量起眼前一杯接着一杯喝茶的白灼,似乎是看到了一只大狗在河边牛饮,看样子是真的渴坏了。 寒曦手指捏着茶杯,垂着眼眸,思索着白灼“白狼”这一属性,怪不得能够精准地找上自己,大概是凭借她优越的嗅觉。 原来是个狗鼻子。 “那你为什么叫她娘子啊?”这个问题是沈清秋最关注的。 “就是……”白灼刚起了个头,又觉得这些事情应当是属于私房话,就这样堂而皇之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合适,最后只得硬生生憋出来一句,“她就是我娘子。” “清秋,我先单独和她聊一下,之后我再跟你解释。”寒曦再一次对沈清秋下了逐客令,只是这次的语气要比上一次都要软,最后还加了一句,“好不好?” 看着寒曦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无奈与疲惫,沈清秋的心也软了,“那行吧,有事叫我。”起身开门离去,将房门也帮她带上了。 “你为何非要找我?”寒曦问了最根本的问题。 若不是这只小白狼非要找自己,也不会寻到这里来,几十里地,哪怕是嗅觉灵敏,在气味混杂的人类底盘,也要费不少精力。 “因为你和我有了肌肤之亲,你就是我的娘子。”白灼望向寒曦的黑眸,眼底一片赤城,不似作假,“我只能娶你,你也只能嫁给我。” 短短三十多字中触动寒曦神经的词太多,她的喉间似是噎了一块干粮,一时间不知是该从‘娘子’还是‘嫁娶’开始反驳。 “如果你是来负责的,我不需要你负责。”寒曦冷声回道,凌厉的眼神刺向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那不行,我们白狼一族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白灼执拗地迎着寒曦似刀的眼神,眉眼间尽是少年人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恣意,“我认定你了。” 寒曦哑然,她听说过狼族对于伴侣的特性,只是从未遇到过,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直言直语这条路行不通,寒曦就先暂时绕路,询问白灼是如何进到自己的石坳里的,这个问题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疑惑。 白灼如实回答,将自己小少主的身份也一并告诉了寒曦,给足了自己的诚意,并强调对娘子毫无隐瞒是应该的。 寒曦听完也不知应该作何想法,是不是应该感叹世事无常,偏叫她惹了这样一个麻烦? 除了自己和白灼之间的事以外,她还是想要嘱咐一些别的。 “你不要顶着一头银发在人类的地盘晃荡。”寒曦这样提醒白灼,也是避免给酒楼招来麻烦,“换成黑发。” 银发银眉无论如何看也不是人会有的发色,万一被有心之人发现了,会遇到危险的已经不止只有白灼了。 白灼不是个愚钝的,一路走来,确实没有见过除了黑发以外的人类,怪不得那些人都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目光看她。 寒曦这样告诉自己,应该也是怕她暴露身份。于是她也没有过多询问,白灼晃了晃脑袋,换了一头黑发,眉睫也一同变幻。 “那晚掉进洞里之后,我都以为我要被找到了,没想到他们直直略过了洞口,没发现我。”白灼提起当时没想明白的问题,不知道寒曦能不能替她解答,目光灼灼望着寒曦,“娘子知道是为何吗?” “因为有结界,气味散不出去。”寒曦终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喉咙。看着白灼乖巧的模样,寒曦蹙着的黛眉松了些,语气不免也柔和了下来,“那些追兵,你都尽数甩掉了?” “是啊。”白灼洋洋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是在求夸奖,“他们现在都找不到我,等气味散去,就更找不到我了。” 寒曦不知该是庆幸自己施了结界才得以没让别人看到那晚交缠的情形,还是应该后悔施了结界没让白狼族的侍从把白灼抓回去。 如果现在联系追寻白灼的白狼侍从,让他们将她带回部族,是否可行呢? 白灼看寒曦垂着眼眸一直不说话,感到自己被忽略了,有些小委屈。 虽然自己的娘子这样也很好看,但是现在正是要培养感情的时候,怎么能一句话都不说呢? “娘子身上还留有我的味道呢,怎么能对我这般冷淡?”白灼挪到寒曦腿边,蹲了下来,毛茸茸的头轻轻蹭着她放在腿上的手,还未变为黑瞳的冰蓝色眼眸蓄着泪水,似是一颗颗蓝色水晶,“娘子要始乱终弃吗?” 求评论~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始乱终弃 第4章 可明明被……是她 寒曦的眉头猛地一跳,茶盏在她的掌中发出细微的脆响。白灼似无所觉,依旧用墨发冰眸凝望着她,如极地冰川办澄澈透亮,此时更是盈满了水光。 “娘子……”白灼见寒曦没有动作,又轻轻唤了一声,似是小兽呜咽一般。 “住口。”寒曦猛地放下茶盏,瓷杯与红木桌面相撞发出清脆声响,茶盏几乎要应声而碎,而后狠狠抽出自己的手,冷声道,“不许再那样叫我。” 白灼垂下头,隐匿的银色狼耳似乎都化为实质耷拉下去,墨色青丝滑落,遮住了半边脸庞,“那我要怎么叫你?” 寒曦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她本想说“你我毫无关系,什么都不必叫”,却在看到白灼轻颤的肩膀时,鬼使神差地改了口,“叫我名字即可。” “真的吗?”白灼立刻抬起头,眼神亮了起来,冰蓝色的眼眸映射着烛火的灯光,似有一团火焰在冰川中燃烧,反复咀嚼品味着这个称呼,像是要嚼碎了咽下去,记一辈子,“寒曦……寒曦……” “这样一直蹲着不累吗?坐回去。” 白灼得了寒曦的命令,心甘情愿又乖巧听话地坐回了圆凳上,端端正正的。 看着白灼这般模样,寒曦无可奈何,心软这个毛病在眼前的少女身上犯得更是频繁了许多。 “你多大年岁了?”寒曦摇了摇头,决定还是先把白灼的底细打听清楚。 “我今年刚满三百五十六岁,家中兄弟姊妹六个,父母尚在,上有大哥二姐三哥四哥,下有六弟,我排行第五,大哥二姐三哥都已成家,六弟还没成家,我也未曾婚配——”白灼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一般,把自己的年岁和家中情况都介绍了一遍,只是越说越是不对味儿了。 “等等,我没问你是否婚配。”寒曦出声打断了她,再说下去不知道她会不会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介绍一通,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捅了白狼窝了。 听闻狼族繁衍能力确实不俗,只是光是族长一脉就已经是这样大一个家庭,她不敢想象整个白狼族部落得有多少人。 而且,三百多岁,还是个狼崽子呢。想到这一点,寒曦为自己无端心软的缘由找到了落脚点。 “喔。”白灼被打断了也不恼,她想着只要寒曦愿意和她说话,怎么都可以。 “我今年应是六百四十五岁,长你三百岁。”寒曦想,这总该能让白灼思虑到年岁差距不合,意识到她们并不合适这一点,“换算成人类的年岁,相当于是十八的姑娘和四旬老翁。” 说完以后,寒曦觉得“老翁”这个形容是有些夸大其词了,但转念一想,夸张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无论在妖还是动物的眼中,年岁差距算不上什么。 “六百四十五岁啊,和我二姐差不多的年岁呢,我二姐今年应该是六百五十三岁,我是不是可以叫你一声姐姐啊?”白灼提溜着眼珠,拨弄着长指,眼神一亮,觉得这个称呼甚合她心意,“曦姐姐。” “咳咳——”寒曦刚喝进口中还未咽下的茶水差点就要不顾礼数喷出来。 “曦姐姐,慢点喝,怎么还呛到了?”白灼站起身绕到她身边,弯着腰替她拍着背顺气,面上染了些急色。 寒曦冷冷瞧了白灼一眼,如墨一般的眼眸因剧烈的咳嗽泛了一圈红色,她以为自己用了十成十的怒意,落在白灼眼中却更像是娇嗔。 白灼怔怔看着寒曦的眸光,眨了眨眼,忽然福至心灵:“是那声‘曦姐姐’?” 回答是与不是都让寒曦无所适从,因一只狼崽子的一句“姐姐”呛水,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 她暗自腹诽这小狼崽子是不是听不懂迂回的话,还是说,她听懂了却故意装作听不懂? “我惯来喜直来直往,就直接说了。”寒曦将白灼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拂去,清了清嗓,郑重其事道,“首先,那晚不过是一个意外,我也知道你是因为我的引诱才有这一遭。但归根结底是你闯入我的禁地,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我不求你负责,你也莫要纠缠。你可以回去做你的小少主,或者去别处寻求刺激,都与我无关,我也断不会将此事告知其他人,绝不影响你婚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白灼立在一旁,垂眸歪头,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看着寒曦冷着脸,将这些话一字一句讲出口。 她哪里会不懂寒曦想和她划清界限?只是她不愿意。 白灼从小便受父母告诫,“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几个字深深烙在她的心上。不光是她的父母,往上数她的祖父外祖母这样的老一辈,近一点数大哥二姐三哥,再向外数白狼族人,哪怕一方逝去,也从未出现过另一方续弦的情况。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白灼耳濡目染,她的母亲更是如是同她们兄弟姊妹这样讲过:“我们有幸幻化人形,也不能忘记我们白狼一族祖祖辈辈演化而来的习性,心悦于一人,便终生心悦于一人。若是意料之外的交/尾,也应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一般来讲,狼族狼王大多为雄性,但也并不意味着雌性不能去争狼王之位。化为人形之后,“狼王”这个称呼便更名为了“族长”。 白狼一族出过不少雌性狼王,现如今当家的族长更是白灼的母亲。在她们一族中,是男是女并不重要。白灼从未觉得自己是女子,寒曦是女子,就可以独善其身,模糊掉那晚发生的事实。 “可是,我们交/尾了。”白灼嗓音清脆却又掷地有声,不似之前的插科打诨,是叙述事实,又像是许诺,“按照狼族的规矩,你就是我的伴侣。” 并不算多宽敞的屋中,只有几盏烛灯亮着昏黄的光,堪堪照亮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偶尔从屋门和窗户缝隙吹进的几缕凉风惹得烛火跳了跳,二人的影子也随之晃了晃。 落针可闻的氛围中,这短短几个字落在寒曦的耳中,让她的手抖了抖。 半晌,寒曦塞住的喉间滚了下,哑声道:“人类不这么叫。” “那人类怎么叫?”白灼的语调又变成了之前那般轻快,差点让寒曦以为刚刚那一幕是她梦的一场梦。 白灼问得真诚,寒曦扶额,挪开了自己的视线,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哪怕是她知道那些词,却是无论如何讲不出的,“小白狼,你听着,那晚就是个意外,我当时处于特殊时期,你误闯进来,又因我而情/动,那些事不是你情我愿的前提下发生的,做不得数。我不需要你负责,也不适用于你们的规矩,你可明白?” “你讨厌我吗?”白灼上前一步,又蹲了下来,如法炮制,头枕在寒曦的腿上,仰望着她。冰眸含泪,似是装着晶莹剔透的宝石,加之姣好的面容,将自己柔媚的一面激发得淋漓尽致。 寒曦不经意间低头一瞥,被委屈含泪的双眸捕捉个正着,心头一颤,下意识产生了逃跑的想法。稳了稳心神,寒曦慢慢捋清思绪,刚刚发热的脸颊也在此刻慢慢冷却下来。 眼前这只小狼崽子分明就不像表面这样纯良,她知道自己的样貌极具迷惑性,总是找这样刁钻的角度,将自己的优势放大,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是吃准了她会心软,而后得寸进尺。 只是……她与白灼哪怕加上荒唐的那晚,见面拢共不过才不到两天,不知道她是如何把住自己这个弱点的? “我不讨厌你,但也不认识你。”寒曦冷着脸,语气也没有了之前的好商好量,强硬得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我们本就是陌生人,就应该桥归桥路归路。” “可我喜欢你。”白灼抬起头,握住了寒曦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眷恋地蹭了蹭,“你的味道,你的温度,我都喜欢。” 说完这些还不算,感受到寒曦的僵硬,白灼更是又添了一把火,语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晚你在我身下……可不似这般冰冷——” 寒曦被这番话惊得从圆凳上直接跳了起来,三步并一步离白灼远远的,美目圆睁,饱满的红唇微微颤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要从何说起。 最后那句话说得像是寒曦真是那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一般,可明明被……是她才对。 “胡言乱语!”寒曦将手中的茶盏向白灼掷了出去,因为羞愤而绷着力,指着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你这个……小狼崽子……” 白灼侧身轻松闪过,看着寒曦这样受惊的神情,薄唇勾起一抹笑,踱着步,走到寒曦面前。 阳光和青草的清雅淡香传来,混着一丝野性的麝香,在温热的身躯催化下,化作一股强势又柔和的气息,让寒曦莫名想起了那晚的缠绵,脸侧又止不住热了起来。 “离我远点!”寒曦脑袋混沌一瞬,动作也慢了半拍,来不及抽剑,便抬手抵在了还要靠近的白灼的胸口。 求评论~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可明明被……是她 第5章 约法三章 掌下传来了有力的心跳,隔着层层布料,恍惚间她还能感受到少年人的体温,那晚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如潮水般涌来,寒曦又连忙收回手。 “姐姐在想什么?脸都红了。”白灼“哎”了一声,握住寒曦的手腕,不轻不重的力道,刚好不叫她挣脱,“该不会——” “放肆!”寒曦手腕翻转,送了一掌过去。 “好姐姐……”白灼东躲西闪,堪堪避过寒曦的手刀,眼看着快要跟不上她的动作,只好边躲边求饶,“我不说了,饶了我吧……好姐姐……” 寒曦看到白灼示弱,想到她刚刚泪眼朦胧的模样,以这样柔弱的外表试图蒙混过关,她的心中火气更甚,出手不停,攻击反而更凌厉了,“我不管你之后作何打算,总之,你不许再出现在我眼前!” “寒姐姐……曦姐姐……我真的无处可去了……”白灼为了躲避寒曦的攻击,翻身上桌,从另一侧滑落,途中将茶杯茶壶几乎尽数打翻,茶水流了一地。 “白狼少主无处可去?”寒曦冷笑,没顾及白灼的狼狈,铁了心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招惹她的小狼崽子一个教训,“你大可以回族里!” “不行,我刚跑出来,我才不要回去!”一听到寒曦让自己回族里,白灼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度,嘴也撇了下来。 眼看着寒曦的腿高高抬起就要劈下来,白灼眼疾手快举起一个圆凳,挡了这一下。圆凳自然是受不住寒曦这一劈,直接碎裂当场。白灼趁机俯身撑地一闪,躲过了这一招。 “嘶——”白灼皱眉,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原是刚刚手掌撑地的时候,被地上的碎瓷片割破了一道口子。 “怎么了?”寒曦停了手,心中有些疑惑,怕又是这个狼崽子使得苦肉计,但还是往前挪了两步,而白灼并没有躲。 “被割到了……”白灼抬眼看向寒曦,眼红了一圈,将自己被割破的手伸向寒曦给她看,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迅速收回手,低下了头,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我不是故意的……” “……”寒曦语塞,手指慢慢蜷了起来,心中有些懊悔自己刚刚的行径。 总归白灼也不过才三百多岁,对妖来说并不算大,换算成人类年龄也不过堪及桃李年华。以往连部族都没迈出过,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人类地盘,恐怕连人类世间的规则都不清楚……自己如此对她是否太过苛待了? 寒曦在暗自反省自己。 “哎呦喂,你们在干什么啊?”沈清秋听到了屋内的打斗声和碎裂声急忙赶来,也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闯了进来。生怕寒曦一个不小心直接把人给结果了,这酒楼出人命还是狼命,那可都不是一件好事。 沈清秋看着满地狼藉,只有床榻还未殃及,平平整整的,茶壶茶盏碎了一地,茶水浸湿了地面,圆凳、桌子倒的倒,还有一个碎成了零件。 再定睛一看,自家好友阴沉着脸,抿着唇,看着冷漠,也就沈清秋能看出她现在处于一种不知进退的纠结状态。顺着寒曦的目光看去,白灼捧着自己的手掌,手心处一道划伤,还往外涌着鲜血。 沈清秋站在原处没动,虽然现在应该叫伙计送个药箱来,但看着寒曦这般神情……还是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不能越俎代庖。 况且一道口子而已,多流会儿血也流不死人,更流不死妖。 寒曦看到白灼委屈地扁嘴,顺着眉眼,又长又密的睫毛低垂着,轻轻颤动,好似在靠眨眼把眼眶中的泪水憋回去。 像是一只掉进水里湿漉漉的、等待被主人训斥的大狗。 寒曦慢慢脚步往白灼的方向迈了一小步,手不自觉伸出,想要握住白灼的手腕。却不料白灼抬起手就要往嘴边送,伸出舌尖,要将手掌上的血尽数舔掉,用动物最原始的办法治疗伤口。 “别舔。”寒曦美目微睁,立刻上前,握住了白灼的手腕,拉离她的唇舌。 “这种小伤我们都是这么治疗的……”白灼有些疑惑,愣愣地看着寒曦皱起的眉眼,状似很是无辜。 “清秋,让人送个药箱来,到隔壁吧。”寒曦移开目光,侧身对沈清秋道,“砸坏的这些,算我账上。” 这是沈清秋特意为寒曦留的房间,规格自然和普通客房不一样,用材用料都是上好的。尽管看起来朴素,可也是价值不菲的红木。打碎的茶盏茶壶是玉制的,哪怕成色做不得珠钗头饰,也没办法说是便宜货。 寒曦不甚介意自己的住宿条件,但也清楚地知道沈清秋不会给自己用廉价的物事。一码归一码,亲姐妹,也要明算账。 沈清秋暗道一声“得”,还是认命地转身出门,当起了跑堂,给伙计传话,除了拿药箱,也要把这里的狼藉收拾好。 “你们刚刚怎么了?”沈清秋不会错过看好戏的机会,也慢一步跟了进去。 自己的好友她了解,虽然看起来冷心冷面,但实则容易心软,也鲜少主动与人动手,能将寒曦气到动手的地步,她好奇白灼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个人物。 “……”寒曦垂头不语,只是默默地打开药箱给白灼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我惹曦姐姐生气……”白灼看寒曦不回应,于是自己开了口,只是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看她神色如常,才把这短短几个字讲完,“不小心划到了……” “我自然是知道你惹她生气了,你怎么惹她生气了?”沈清秋看着白灼这副模样,莫名想到了蜀地流传的一种“特产”——耙耳朵。 耙耳朵是真是假,沈清秋不知道是否和传闻一样,但眼前这个白灼神似怕娘子的丈夫,连说句话还要看寒曦的脸色。这倒是让她感觉很是新奇。 探究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时不时偷看寒曦的白灼和一味只知道冷着脸给白灼包扎的寒曦,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沈清秋第一次在自己好友身上见识到。 “我可以让你暂留于此。”寒曦为了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终于出了声,周边的温度也有了些回升的趋势,手上轻柔翻飞,纱布条在白灼的手上缠绕,最后绑了个精巧的小结。 “真的吗?”白灼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扫阴霾,目光灼灼盯着寒曦的脸。 沈清秋惊呼,自己竟然看到了戏班子表演的变脸。 “但要约法三章。”寒曦冷淡开口,将药箱收拾了一下,原封不动地装好,才慢悠悠地对上白灼的视线。 “别说三章!一百章都行!”白灼用力地点头,无意识间,都不知道自己的狼耳和尾巴现在冒了出来。狼耳毛茸茸的,动了动,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看着很是兴奋。 “第一,不许再叫我娘子,也不许再提那件事。”寒曦竖起一根手指。 “好。”因为之前就已经说过这件事,白灼便爽快地应了下来。 “第二。”寒曦又竖起一根手指,“酒楼不养闲人,也不会让人白吃白住,你需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到时会安排人带你。” “好。”白灼在部族里几乎没做过什么活儿,她现在对什么都很好奇,这一点对她来说就是了解人类的地盘的第一步,对此更是没有异议,反而隐隐有些兴奋。 “第三,你要时刻保持人类的模样,黑发黑瞳,收敛动物习性。”寒曦又竖起了一根手指,面容严肃,眼神扫过去,示意白灼看看身后,“尾巴耳朵什么时候露出来的都不知。” 白灼抬手摸了摸发顶,果然摸到了两只狼耳,又顺着寒曦的目光往后看去,蓬松的狼尾跑了出来,还在不自觉地晃着,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心情如何。 面上一热,情急之下,白灼试了两次也没能把尾巴收回,只得将它抱进了怀里,仿佛掩耳盗铃,“我会注意的……” “不是注意,是必须。”寒曦无奈摇了摇头,“人类对妖并不友好,再有对捉妖师虎视眈眈,若你想留下就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给酒楼带来麻烦。” “我知道的。”白灼点点头,应了下来。她想起一路上那些人看自己的怪异眼神,也能大概感知到人类对于与自己不同的物种是持什么态度。 “你若无法控制,我可以教你。”看着白灼耷拉下去的耳朵,寒曦叹了口气,鬼使神差补了这句话,只是发觉自己后悔的时候,也无法再收回了。 “真的吗?谢谢曦姐姐!”白灼假装没看到寒曦懊悔的眼色,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后路。狼耳又重新支了起来,冰蓝色的眼眸亮晶晶的,白灼的尾巴尖也在小幅度的摇摆。 寒曦抿了抿唇,终是淡淡“嗯”了一声,继续道,“第四,你必须听从我的安排,不得擅自行动。若我认为你有任何危险的举动,我会立刻将你赶走。再严重,我会直接杀了你,明白了吗?” “嗯嗯!第五呢?”白灼一个劲儿地点头,生怕点得晚了就被赶出去。 好似只听到了前面半句,剩下的一律当成了耳旁风,寒曦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听明白了,但她也不想再叙述一遍了。 “暂时先是这些,等我想到了,再补充。”寒曦目前也就想到了这几条,不过看白灼的样子,倒也不像是个不听话的,也安心了些。 白灼眼睛一转,微微倾身,直勾勾看着寒曦道,“那如果我不违反曦姐姐的约法四章,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跟着你了?” 求评论~求收藏~[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约法三章 第6章 以味识人 “不要得寸进尺。”寒曦的目光再一次冷了下来,站起身来,后撤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白灼,“这只是权宜之计,等你的族人找来,或是找到其他去处,就必须离开。” 白灼的笑容有一瞬间僵硬,但又很快振作起来,“没关系,我会让曦姐姐舍不得赶我走的。” 寒曦不置可否,走向门口,唤了一声沈清秋,没回应白灼的话,转身抬步,消失在屋内二人视线所及之处。 “啧啧啧……”沈清秋摩挲着下巴,看着寒曦的离去的方向所有所思,又回头看了看白灼,对她赞许道,“你也是个有种的。” 敢去招惹这条冷血黑蛇,那确实有种。虽然不可否认寒曦是容易心软,但对于真正触及到她逆鳞的人和妖,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沈清秋更是好奇眼前这个少女和自家好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维持在有杀意却心软之间的状态摇摆不定,甚至还将人留了下来。 不过……沈清秋打量起眼前的白灼,不同于自己的明艳,也不同于寒曦的清冷,自带一种生机与活力。模样生得确实不错,五官精致小巧,锋利的眉峰又纵生少年气,却因为这双含情眼,皱起眉头就能让人心生怜意。 “姐姐怎么称呼?”白灼眨了眨眼,询问道。 “姓沈,名清秋,你叫我清秋姐姐就行。”沈清秋被白灼的声音牵回了神,笑着应声,红唇微勾,眼角略挑,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勾人魂魄的媚意。 “沈姐姐,谢谢你,今后给你添麻烦了。”白灼站起身,恭正地向沈清秋拱手,鞠了一躬,根本不复在寒曦面前那般软萌模样。 沈清秋嘴角一抽,虽然自己媚色天成,刚刚却也是故意修饰了些,没想到这白灼竟如此不识风情,心中暗骂了一句“装模作样”。 不管怎么说,寒曦都已经将人留了下来,沈清秋也不便再刁难白灼,只是白灼这区别对待的态度让她无端生出几分不满。但好歹收了她的感谢,还受了一拜,沈清秋也不想跟小辈计较,显得她多么小心眼。 “行了,小事。”沈清秋挥了挥手,脸上也有些不耐,狐疑地看向白灼,“你和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娘子是什么情况?” 白灼被沈清秋的目光盯得一动不敢动,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撒谎她也不是很擅长,主要还是摸不准寒曦对此的态度,所以也不敢妄言,更不敢将事实和盘托出。 “清秋。”寒曦的声音略浑厚,应该是许久不见沈清秋跟上来,其中施了些内力,来催她的。 “就来!”沈清秋应得很快,看着白灼,心中可惜一瞬,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寒曦的声音将白灼解救了下来,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争取到留在寒曦身边的机会,可不能再惹她生气,让她赶自己走。 不过,她确实无处可去。白灼第一次出部族,在人类世界更是没有什么朋友,寒曦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而且也是妖,起码在她面前不怕自己的身份暴露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回族里……那是不可能的,起码现在不可能。刚出来没几天,什么都没玩过没见过,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回去呢? 关于族人是否会找来的事情,白灼并不能保证他们不会追到这里来,如果是寒曦当时设下的结界阻拦了气味散出,那就意味着自己的气息是突然消失的。 也许当时侍从们由于急切疏忽没有发现,但是再追出去一段路程发现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气息之后,他们大概会反应过来,再沿途返回一路寻、一路找,重新探查,保不齐还真的会找到这里来。 到那个时候…… “到那个时候再说吧,反正目前还是安全的。”白灼往床上一躺,翻了两圈,床铺被铺得很软,尽管没有那晚的草垛软。 “寒曦……”白灼抱着方枕,呢喃着,嘴角漫上笑意,回想着那晚的情景,掌心的柔滑触感仿佛还在。 本来凉软的身躯抱在怀中很是舒服,而后慢慢变烫,还有直往自己口鼻中钻的冷香,根本无法让人抵抗……白灼甚至怀疑寒曦给自己下了什么情药。直到听到寒曦的“特殊时期”,她就明白了。 “还好是遇到了我,若遇到的是别人怎么办?”白灼试着想象了一下寒曦和别人站在一起的场景,莫名生出了一股酸意。 这是她的娘子,只能和她站在一起。幸而遇到的是她,如此富有责任感的人,她断然不会让她吃亏的。 白灼想着寒曦的清冷绝色,又想到那晚身下的人儿,说不上相似,只能说是判若两人,但无论是哪样,都并不会让她感到排斥。 “还有点甜……”白灼闻了闻自己的手指,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浅淡的气息,是属于寒曦的气息。 动物识人的第一感官并不是眼睛,而是嗅觉。欢喜一个人还是厌恶一个人都是从味道开始的。 白灼喜欢寒曦的味道。 白灼不自觉舔了舔唇,将方枕抱得更紧了些,“和这样的娘子一生一世,倒也不错。” …… “从实招来!”沈清秋往圆凳上一坐,摆出一副拷问的架势。 虽然寒曦做事不喜欢同人解释,但作为她的好友,沈清秋对于她的事情不说事无巨细全了解,却也没错过任何一个关键时刻,可以说寒曦对她几乎并未有过隐瞒。 此次外出几天,竟然对她有了秘密,沈清秋自然不乐意。 “……”寒曦给她倒茶的手一顿,心中暗道不好,看她这样,不从自己口中得知什么,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别想着胡编乱造!”沈清秋看穿了寒曦的意图,她自己可能不知道,她在做与自己本意不同的事情之前,会下意识地咬唇。 当然,这一点沈清秋哪怕是发现了,也不会提醒寒曦,毕竟她以后还要仰仗这一点看穿这个闷葫芦,省得自己被她耍得团团转。 寒曦认命地闭了闭眼,她确实想要编一个缘由,只是刚做了这个决定,就被沈清秋呵止了,遗憾的同时又有些疑惑,为何沈清秋能够看穿自己的想法。 在沈清秋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寒曦无处可逃,尽管白鹭并非她的天敌,但鸟类的目光也会让她心生一颤。 寒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不便宣之于口的部分模糊了说法,留给沈清秋自行想象,至于她的理解是否准确,寒曦并不想管,反正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所以说,你那几天是跑出去躲繁殖期了?怎么之前从未见你如此?”沈清秋印象中寒曦从未因为这个而烦扰过,没想到就这么一次,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也许是年岁到了,也许是积压太久,也许是惊蛰……”寒曦也不确定到底为何,平时她都能自行克制,尽管会引来一群不知死活的雄蛇,她却依旧可以保持自我。 多说无益,沈清秋也不想去对寒曦的坚持做出评判,放在她自己身上,每次有需要,才不会压抑着自己。 她是人,却也不完全是人,人世间那些“贞洁牌坊”和“三从四德”要挟不了她。她也知道寒曦并没有被人的封建教条荼毒,但她如此洁身自好是为了什么,她不得而知。 “我这就去把她赶走。”沈清秋理解没有偏差,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现在拳头握得很紧。 虽然是意外,但归根结底还是白灼轻薄了寒曦,作为好友,又怎么能忍下这口气?起码也要给她一个教训。 “罢了,已经将人留下来了,就这样吧。”寒曦按住了沈清秋的手腕,将人带了回来,摇摇头,“想跟你说的主要还是接下来的事,酒楼不是因为同行打压供给不足吗?过段时间我走一趟商路,看看能否找到合适的供给。” 最近酒楼生意越来越好,其他竞争同行看红了眼,聚在一起想了个法子——将城中的米面、食材、肉类故意抬价从商贩手中大批量买走,并嘱咐不卖给酒楼,减少了酒楼的供给。 这段时间,每天还不到饭点结束,就无法继续接客,已经开始影响回头客了。要说买不到也不会,只是要花的价格高了许多,利润也就少了许多。生意越好,挣得反而越少。 “分明就是你静不下来,非要往外头跑。”沈清秋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 寒曦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也不愿和人结交,这么多年,也就只有这里能算是她一个落脚点,只是每次回来待的时间都算不上长。 “怎么说都行,好歹我也是翰清轩的二当家,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寒曦笑了笑。 “那个白灼,你打算怎么办?她是白狼,如果认定了你……”沈清秋听说过狼族的习性,一生只认一个伴侣,想要让她放弃,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过几日,我也不在酒楼了。”寒曦知道沈清秋的担忧,但是那只小狼崽子不会轻易放弃,要是在酒楼惹出什么麻烦也不值当。若是留在身边,等她的热情慢慢冷却,自然而然放弃,那是最好的。 “你不在酒楼有什么用?”沈清秋轻笑一声,双手抱胸,一挑秀眉,尽是揶揄,“那小崽子不会追吗?” 第7章 万般源于心念 白灼被敲门声吵得悠悠转醒时,怀中还抱着方枕,衣带未解,被褥也没盖在身上。正坐在床上醒盹,房门便被打开了。 “白姑娘,你一直不开门,我就只能先进来了。”一个穿着藕色短袄裙装的小姑娘走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一叠衣服。 白灼揉了揉眼睛,眨了几下,才看清了眼前人——没见过的人。 突然想起和寒曦的约法三章,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立刻抬手去摸自己的耳朵。果然,掌心一片柔软,再往后一看,尾巴不知何时也冒了出来。 白灼着急忙慌地隐藏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因为着急,找不到窍门,来回几次都无法收起,只能扯过被褥把自己整个裹了起来。 “呵呵……”小姑娘捂嘴轻笑,把手里的衣服放到了床榻上,“不用躲,我也是妖。” “你也是妖?”白灼慢慢从被子中探出头来,两只毛茸茸的狼耳脱离被褥的束缚后,弹了弹,立了起来。 这个酒楼里,寒曦是妖,沈清秋像是她的好友,应当也不是凡人,多几个人是妖倒也不足为奇。 “是啊。”说着,小姑娘露出了自己的羽毛头冠,赤黄的羽毛顶尖处有一点黑,“叫我阿戴就好。” “阿戴?”白灼盯着阿戴的羽毛头冠看了一会儿,只能确定是鸟类,有些眼熟,但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阿戴已经将头冠收了回去。 “是戴胜鸟。”看着白灼面露疑惑,阿戴主动说出了自己的真身。 “原来如此,阿戴。”白灼翻身下床,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褶皱,对阿戴点了点头,“我叫白灼,是白狼。” “听掌柜的说了。”阿戴指了指床上的衣服,“这是二掌柜吩咐我拿给你的,让你换好,洗漱以后,去后院找她。” 白灼拿起衣服,缥色短袄裙装,款式普通,袖口绣着细密的云纹,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布料虽不似绸缎那般光滑,但贴在肌肤上很舒服。 “二掌柜?”白灼忍不住用指尖轻抚,皱着鼻子嗅了嗅,闻到一丝熟悉的冷香——和寒曦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眼神一亮,“是曦姐姐?” “你是这么称呼我们二掌柜的啊?”阿戴惊讶于白灼的称呼,瞪圆了眼睛。 寒曦冷艳清绝,身姿挺拔,给人天上仙子的错觉,气场生人勿近,与大掌柜沈清秋的平易近人完全不同。即便有人想同她亲近,也鲜少有人敢这样做,只能远远欣赏几眼。 “怎么了吗?”白灼歪了歪头,状似不解,她的注意力还在这件衣服上,她知道这是寒曦帮她准备的。 “没有,只是二掌柜平日都似谪仙一般,很少有人敢和她亲近的。”上一个想和寒曦搭讪的人被一个眼神就被冻成了冰雕。 不过,阿戴回想了一下刚刚寒曦找到自己时说话的神态,好像确实没有看起来那般冰冷。 白灼抻开衣服对着自己的肩比了比,长宽差不多都是合身的,心中欢喜更甚,尾巴也不自觉来回摇摆。 阿戴本想引着白灼去后院,但是白灼还要更衣洗漱,不想阿戴等太久,便问了路径,道了谢,说一会儿自己过去。 酒楼的后院比想象中要热闹许多。挑水的伙计排成长龙,晾晒的菜干在竹架上铺成金色瀑布。 白灼还未能将自己的狼耳和尾巴收起来,只能从屋里寻了一块方巾,将自己的头遮了起来,一路上弯腰低头在廊柱间穿行,腰后处的裙摆被尾巴顶起了一小块鼓包。 白灼时不时地四处张望,寻找寒曦的身影,在其他人眼中却更像是个不怀好意跑来酒楼打探机密、窃取情报的贼人,引得不少伙计纷纷侧目。 "那个包头的!"粗犷的男声突然炸响。 白灼僵在原地,眼看着管事儿伙计大步走来,快要被盘问的时候,忽然一阵清风掠过,浅青色衣袖如屏障般横在她面前。 “见过二掌柜。”管事儿伙计向寒曦拱手问好。 “无事,她是来找我的,你去忙吧。”寒曦淡淡点头,轻声吩咐。 伙计看有二掌柜在,定然无碍,躬身退下。 “跟我来。”寒曦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头顶布巾白灼,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没等她回答,便顺着走廊,转向了另一边。 白灼急忙小跑跟上,走在寒曦的身后,亦步亦趋,布巾边缘漏出的银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酒楼后院,有伙计来来往往,人多眼杂,寒曦转向了另一侧,通过长廊后,有一道小门。 穿过月洞门,喧嚣骤然远去。轻推木门,里面是像是一个私人小院。 小院不大,一眼便能望到头。白灼深吸一口气,草木清香中混着海棠的甜味。青石板路两边种着一些低矮的花草,正中央有一棵两人抱粗的海棠树,树下有一个石桌和四个石凳。 寒曦在石桌浅站定,双手自然垂落身侧,身姿直挺,墨发挽起,露出一小段脖颈,浅青色长衫覆在身上,衬得她的肤色更是白皙,腰间束着青色腰封,勾勒着窈窕身形。 寒曦回身,见衣服穿在白灼身上正合身,缥色很衬她,本就精致活泼的面容显得更富生机,心中多了些安慰。 “放下吧,这里不会有人来。”看到白灼还在顶着布巾四处张望,好像在警惕些什么,便出声提醒。 白灼一把扯下布巾,耳朵噗地弹出来,小跑到寒曦身边,发现石桌上摆着两盏清茶,其中一盏边缘沾着淡红唇印。 "昨晚睡得好么?"寒曦在一处石凳上坐下,端起茶盏,热气蒸腾了她的眉眼,让人看不真切。 "好!"白灼也跟着坐下,长长的尾巴垂在地上,扫落几片海棠花瓣,她突然顿住,耳朵倏地贴向脑后,低垂着眉眼,似乎是做错了事,害怕主人训斥的大狗,"我、我不是故意现原形的……" 寒曦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借由茶杯的遮掩,没让对面人看出来,“你以往应当没有刻意维持过人形。”她放下茶盏,瓷底与石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今天教你控制自己的人形。” 白灼眼睛一亮,却见寒曦突然抬手。一道冰蓝色光芒从她指尖迸射,在空中化作无数光点,似是夜空中的繁星。 “抓住它们。” 白灼纵身扑向最近的光点,却在触碰瞬间被冻得一哆嗦。光点群如受惊的萤火虫四散逃开,她左突右冲,横冲直撞,裙摆扫起满地落花。 “用灵力,不是用蛮力。”寒曦的声音如沁人心脾的溪流缓缓淌过。 白灼喘着气站定,闭上双眼,手掌对起拢在身前,尝试调动体内那股暖流,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尾巴倒是很安生地在身后一动不动。 “灵力源于心念。”寒曦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前,冰凉的指尖点覆在她的额间,一股清凉的气息渡入,“想象它是你的一部分。” 清冷的气息笼罩上来,和自己的暖流混在一起,如同燥热的夏日突如其来了一股凉风,白灼突然不会呼吸了。 她感觉寒曦的妖力如温和柔缓的溪水涌入自己经脉,挟来阵阵舒爽,带着她走遍经脉的每一处,引领着自己的妖力在身体聚集又分散,走过大小周天,正转、逆流,最终汇集在丹田处,随她心意自由取用。 那些调皮的光点突然变得温顺,随着她心中所想而变换着,有时似舞龙悠游,有时聚拢成山…… 寒曦仰头望向空中繁星般的光点涌动,心想白灼的悟性不低,这么快便可以随意掌控自己妖力的流向了。 当空中的光点开始向一处汇聚,渐渐显出一个人形时,寒曦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触碰白灼眉心的指尖也似乎被烫了一下,立刻撤离开来。 白灼睁开了冰蓝色的眼眸,顺着寒曦的视线看去,空中的光点竟绘了一张小像,“曦姐姐,是你哎。” “这是我做的吗?”白灼转身欢呼,凑近寒曦,真心笑起,两颗犬牙露了出来,很是俏皮,“我是不是成功了?” 寒曦慌忙后退,却被树根绊住。白灼伸手一揽,鼻尖擦过她颈侧,闻到了略带凛冽的沉香。 “小心。”白灼没有一直维持这个姿势,松开手,退后半步,关切问道,“曦姐姐,你没事吧?” 寒曦轻轻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院门突然被推开,沈清秋拎着食盒走进来,明艳的面容带着笑意,绛紫色衣袍随着她的腰肢摆动,一步一落都是风情。 寒曦无奈叹了口气,“清秋,这没有你的猎物。” “是是是,我收着点。”沈清秋笑眯眯地打开食盒,三层屉笼里躺着晶莹剔透的虾饺,“早膳还没用呢吧?尝尝从江南那边学来的蒸饺。” 白灼的肚子适时地咕了一声,她刚要伸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寒曦。寒曦抽了一双木筷递给她,白灼接过木筷,夹起一个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也不舍得吐出来。 昨天和沈清秋聊完以后也晚了,本想给她送些吃食,打开一条门缝看了一眼,这个小崽子已经躺在榻上,抱着方枕睡着了,仿佛还正在做什么美梦,唇角带笑,睡得正香,她也就没将其叫醒。 没想到今天能饿成这个样子,估摸着从部族跑出来就没进食过。 寒曦递过帕子,白灼乖顺地接过,口中有食不能言,便感激地点点头。 沈清秋看着这一幕,朝寒曦撇了撇嘴,仿佛在说“你对我都没这么上心过”。 寒曦瞥她一眼,指尖凝出一片冰花弹在她额头上,沈清秋夸张地“哎呦”出声。 趁机夹起一颗虾饺,塞进了她的嘴里,无奈道,“好好用膳。” 第8章 约法三章再加一条 沈清秋陪同她们用完早膳后便拎着食盒离开了,如果不是二人的错觉,那么她确实给了白灼一个冷眼。 寒曦无奈轻叹,她知道沈清秋对白灼的气还没完全消下去,照她以往的脾气,能这样与白灼共处同食,已是不易了。 说到底,沈清秋只不过是担心她,寒曦也不便再劝。再劝,恐怕连她都要受沈清秋一记眼刀。 “曦姐姐,我刚刚算是学成了吗?”白灼没有将沈清秋的白眼放在心上,她多少也能猜到一点,毕竟是寒曦的好友,与她交恶,会让寒曦为难。 “嗯,你悟性不错。”寒曦看向白灼,给她续了一杯茶,眉眼舒展,好似带着浅淡的笑意。 “那接下来呢?”白灼捧着茶盏就要一饮而尽,但看着寒曦脊背挺直,细细呷着,也放慢了速度,学着她的动作慢慢抿了两口。 寒曦放下茶杯,站了起来,“你见过我的真身,这样,应当不会吓到你。” 说着,寒曦眸中墨色褪去,露出了原本的金色竖瞳,看上一眼便觉有股寒气自尾椎处攀沿而上,直抵后颈。身后腰间下方,长衫被撑起一块,自下摆钻出一条漆黑蛇尾,在海棠落花满地的青石板上扫出两道波纹状的痕迹。 白灼第一次见寒曦露出半人形的样子,一时间愣在了原地,静静望着她出神,似是被那双凌厉的金瞳摄了魂。 “我的人形发色为黑色,无需遮掩,但你需要。”寒曦向白灼伸出手,示意她握住,“感受我的灵力流向。” 白灼抬手握住了寒曦的手,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她的手略凉,与白灼的掌心温度有些差距,她不禁将寒曦的手握得稍紧了些。 白灼立在寒曦面前,冰眸微垂,正好比她高出小半头,可以轻易看到她微卷的眼睫,遮掩了半边金瞳。 “注入一丝灵力,跟着我。”寒曦闭了眼,面容平静,自她周身忽而起了一阵风,刚好吹起落花,似水波荡漾。 白灼也跟着闭上了眼,自指尖注入了一丝妖力,寻到寒曦手臂上的经脉,与她汇合,就像寒曦之前以自己为引,领着她游行。 白灼放任自己缠着寒曦,她能感受到寒曦为了照顾她,让她能够清晰感知流动而放慢了流速,以便于她能够清晰地追踪它的每一条路径。 “感受到了吗?”寒曦轻声询问,“灵力需要你随心引导,哪处需要用到,便将它引向哪处。” 白灼全神贯注,被寒曦引导的感觉很美妙,似是初春微寒之时,吹来的一阵暖风,她能感受到寒曦的妖力自经脉流向头顶,汇聚…… 以往她不出部族,在族内也没有变幻人形的需求,平时都是以半人形示人,从未掩饰过自己。她的父母并不希望她外出,也没有预想过她会进入人间地盘的可能,因此也从未教过她化形之术。 寒曦给白灼打开了一道大门,这种领悟如同一束光照进了她的意识,使她豁然开朗。 寒曦睁开了眼,周身无形吹拂的风也止了,只留下地上的落花还绘着风的形状。 妖力的流动停下,白灼也睁开了眼,寒曦的眸色已经恢复了黑瞳,蛇尾也重新收了回去。 “我好像……明白了。”白灼喃喃道,隐约压抑着些兴奋,蓝眸中闪着细碎的光。 寒曦抽出了自己的手,与另一只一同背在身后,微微颔首,“那就试一次。” 白灼双手交握在身前,最后看了一眼寒曦,目光对视了一瞬,才闭上了眼睛。 她先是让自己的心神平静下来,而后想象着妖力如同溪流一般淌过自己的经脉,依照寒曦刚刚引领自己的路径,一股聚于头顶,一股向下涌去,感受着妖力的流动。 白灼的发色自头顶开始变黑,如泼墨般染至发尾,直至银发尽数褪去,眼睫也跟着变化,狼耳也随之收回,腰后的鼓起也变得平坦。 白灼慢慢睁开了眼,冰蓝色的眼眸已然成了黑眸,只是比常人稍浅一些,比起寒曦漆黑如墨的眼眸更甚,是类似琥珀一般的颜色,在阳光的映照下晶莹剔透。 “曦姐姐,我成功了吗?”白灼试探性地睁开双眼,抬手去摸自己的头顶和腰后,摸到空空如也一片,吊着的一颗心才稍稍落了地。 “自己看看吧。”寒曦挥手往小院墙边比水缸只大了两圈的池塘方向轻轻一点,小池塘中的水尽数凝结,冰面仿佛被精心打磨的铜镜,可以清晰视物。 白灼小跑几步,趴在池塘边缘,向里探身,映照出的自己黑发褐瞳,没有狼耳,似普通的双十少女一般。 “我成功了!”白灼转身向寒曦灿烂一笑,又折返小跑到她的面前,张开了双臂,似是要将人拥入怀中。 寒曦眉眼一凌,向后撤了半步,双脚一前一后,一边手臂挡在身前,下意识做出了防御的动作。 白灼稳稳立在了寒曦面前,将双手拢在了一起,抿了抿唇,肉眼可见地有些窘迫,磕磕绊绊开口,“可是……我的瞳色没有那么黑。” “无妨,这样就好。”寒曦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清了清嗓,顺着动作坐回了石凳,“褐色的眼瞳大有人在,也不会太过突兀。” 见寒曦放下了戒备,甚至还会为自己的警惕动作找补,白灼心中除了欢喜,还有些不知名情绪。像是给她的心间塞了一颗糖,甜滋滋的,让她有些想笑。 “谢谢曦姐姐。”白灼坐到了对面,双肘撑在桌上,托腮看着寒曦,笑盈盈地,眼眸快眯成了一条缝,犬牙也露出了一个白色的小尖。 “为何这般看我?”寒曦冷下眼眸,不似刚刚看到白灼成功化形时的温和。 她被白灼这样的目光盯得无所适从,总感觉有股灼热的火苗在她视线触及之处隐隐燃着,令她坐立难安。 “曦姐姐,你好看。” 闻言,寒曦倒茶的手一顿,茶水差点从茶盏中迸出。 “约法三章再加一条——”寒曦将茶盏推至白灼面前,而后半阖着眸子,将盏中剩余的半杯茶一饮而尽,“休要油嘴滑舌。” “这怎么能叫油嘴滑舌?”白灼捧起茶盏,目光被寒曦由茶水浸润的红唇吸引,忽的感觉有些口干,便饮了一口润贴喉咙,“我只是实话实说。” “那这样的实话便不要再说。”寒曦搁下茶盏,与石桌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似是在警告些什么。 妖在话本中多以美艳形象出现,虽然不排除爱写“美艳妖精恋上穷书生”这些戏码的酸人,将妖的容貌加入自己的臆想并进行了美化,但也算是歪打正着。 大多数妖的人形,比起常人更为出彩,寒曦的容貌哪怕是在妖中也是属于出类拔萃的那一类。 对于自己的容貌,寒曦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她没有否认白灼所言是错,因为这也确是事实。只是这事实从白灼口中说出……总让她感觉与他人恭维有些微妙的不同。 白灼一直在观察寒曦的神情,只是后者不动声色,她没有收获,但并不气馁,反而佯装失落地叹了口气,“既然曦姐姐都这样说了,那我不讲就是。” 寒曦抬眸看向白灼,后者微微噘着嘴,赌气般呷着盏中已经冷了的茶,她生了些逗弄的心思,“看你如此轻易将这些话夸出口,应当对不少人讲过才是。” “这可没有!”茶也不装模作样地喝了,白灼将茶盏拍在了石桌上,那声音仿佛若是再大点力气恐就要将它摔碎了。她怕寒曦误会,急忙解释道,“你莫要误会我!” “哦?是吗?”寒曦轻挑黛眉,眼角微扬,配上轻飘飘的语气,似乎是真的不信她。 白灼着了急,却越着急越是说不出完整的话,额头都冒了一层细汗,最后口不择言道,“我只这样夸过你,将来也只这样夸我自个儿的娘子!” 寒曦面色一怔,白灼捂住了自己的嘴,暗道不好,思忖着这算不算打破了约法三章第一条。 “那个……我没说你是我娘子……”白灼眼神飘忽,错开寒曦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心虚。 “住口!” 寒曦没了打趣白灼的心思,起身往院外走。白灼也要起身跟上去,却被她接下来的话拦住了去路。 “你的悟性很好,学会是易,时刻保持才是难。”寒曦顿住,背对着白灼,“在我确认你可以完全掌握之前,你便住在这里。” “哦……好。”白灼点了点头。 寒曦听出了白灼低落的语气,又补了一句,“酒楼客房人多,你若暴露,尽是麻烦。这里是我的小院,你安心住下便是。” “谢谢曦姐姐。”听到寒曦的安抚,白灼的语调又扬了起来,“我会好好练习的。” 寒曦甚至能想象出白灼说这些话时尾巴在她身后摇摆的模样,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也不和她计较这些小事了。 “衣物和吃食我会让人给你送。” 留下这句,寒曦推开木门,转身消失在了白灼目及之处。 白灼大概摸清了寒曦的秉性,明艳的面容却因她的刻意拢了一层寒意,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将蛊人惑心的蛇蝎美人化作了无法肖想的清绝仙子。 寒曦容易心软,有些沉闷,不善言辞,不愿与人交往,但并非不好相与。否则第一次见面时,不会将指向自己的剑尖错开,也不会看到自己受伤就改变了驱赶的主意,今天还亲自教自己控制妖力,维持人形。 “寒曦啊……”白灼看着消失的衣摆虚影,眼底不自觉漫上了一丝笑意,喃喃道,“还怪有趣的。” 第9章 认主 寒曦离开后,小院骤然安静下来,风掠过海棠树枝,沙沙声在空荡的院子里格外清晰。白灼坐在石凳上,后知后觉感到一方院落有些空旷。 她起身活动筋骨,狼族的天性驱使她开始巡视这片属于寒曦的领地。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在她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隐约残留着那个人的气息——略带凌冽的沉香清冷如霜。 主屋的门虚掩着,白灼推门而入时,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堂屋两侧是厢房,她先推开了右侧的那扇。屋内陈设简单整洁:一张榆木床,一套桌椅,还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铜镜上没有一丝灰尘。 另一间被改成了浴室。房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屏风后的浴桶边缘还有些湿,恍惚间还能看到热水充盈,蒸汽升腾的朦胧模样。 到处嗅嗅,除了寒曦的气息,没有旁人的痕迹,白灼很是满意。 哪怕幻作人形,本质上还是狼,领地意识强烈。认定了寒曦,白灼不喜欢她的身上沾染别人的气息。只是,她现在还没办法正大光明地将自己的气息沾染在寒曦的身上,这一点让她有些郁闷。 不过,能够住在寒曦的私人小院,已经算是一种进步了。 …… “你是不是对她太上心了些?”沈清秋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寒曦继续向前走着,任由那道身影从院墙翩然落下,跟在自己身后喋喋不休。 “这只小崽子表面人畜无害,但她也就只在你面前装乖卖巧,你可不能被她骗了去!” 寒曦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沈清秋,眼神中尽是无奈。 沈清秋见状急忙补充道,“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你走后她把你院子里里外外闻了个遍,那眼神活像在圈地盘!” 寒曦知道沈清秋不会直接离开,只是没想到她会看到现在。 “不上心点,我怎能安心离去?”寒曦脚步不停,“我去了商路,将这个麻烦留给你吗?” “我也能教她……”沈清秋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 寒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前行,“她能控制自己的形态后,你要怎么安排她都随你高兴,不给酒楼惹麻烦不好吗?” “那我要是给她累坏了,你可不能找我麻烦。”沈清秋心里打着小算盘,已经想好该怎么“安排”白灼了。 “你才是酒楼的大掌柜,我怎么找你麻烦?”寒曦侧头瞥了她一眼,状似斟酌道,“不过,你若是将人‘安排’狠了,传出去欺负小辈的名声……” “你这是在担心有损我的名誉?”沈清秋半信半疑,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寒曦的侧脸,试图看出些什么。 “你若不在意,便当我没说罢。”寒曦没有回看,哪怕目不斜视,余光也能发觉沈清秋的视线。 她们相识没有三百年也有二百年,寒曦什么时候担心过自己名誉有损?她都不在乎这些虚名,又怎么会担心自己的名声? “我看你根本就是怕我把那小崽子累坏了!”这种话从寒曦口中说出来,沈清秋是一万个不信。 “酒楼这么多人,又怎会单单累坏一个人呢?”寒曦淡淡望向沈清秋,眼底带着些笑意,若非是十分熟稔的人,定然是看不出的。 沈清秋怎么能听不出寒曦话里话外都绕着弯地维护那个小狼崽子? 酒楼的几只妖都是寒曦外出游历时捡回来的。当时的他们多多少少都受了伤,有的是还有族亲,治好后便离开了,有些是举目无亲便留在了酒楼当差。 寒曦表面对任何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实际上却见不得有同类受苦,兴许是以往的经历让她也想为别人撑把伞吧。 这些妖多是没有庇护,也不强大的小妖,留在酒楼里兢兢业业做事,不求银两只求个家。沈清秋不会让他们白做工,但也确实得了几个能干又忠诚的帮手。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沈清秋从中获了利,对寒曦又收容一个暂时无家可归的小妖这件事本身也并没有多大意见,只是因白灼与她之间发生的事,有些不痛快罢了。 …… 白灼在小院中独自呆了三天,吃食用度都是阿戴给她送来的。 每次木门处传来响动,白灼总是竖起一双耳朵细细听,而后在闻到那股气息不属于寒曦时,垮了肩膀,又蔫下来。 白灼拿着一支木棍往泥土上杵,好像头顶飘来一团在打闪的乌云,雷雨只会淋到她,其他地方还是晴朗万里。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阿戴知道白灼想见的是谁,忍不住想要打趣她,“可惜你只能见到我。” “也不是不想见你……”白灼给自己净了手,坐到石桌上和阿戴一起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摆开,“只是她都三天没来过了。” 在白灼入住前,寒曦更换了被褥方枕,还将屋内打扫了一遍。本就不那么浓厚冷香,都快要消散了。 “应该很忙吧,我在酒楼都没怎么见过二掌柜呢。”这两天寒曦好像要出一趟远门,本不喜与人交往的人,天天往外跑。 “她在忙什么呢?”听到寒曦的消息,白灼来了兴趣,眼神放光,嘴里的清蒸鲈鱼还没有咽下去。 阿戴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跟白灼说了,她知道的消息也并不多,只知道寒曦是为了酒楼的生意才需要走这一遭。 虽然白灼知道寒曦现在与自己算不上熟稔,但好歹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一趟商路少说两个月,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难免让她有些失落。 “你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阿戴问。 “转告一下曦姐姐,就说我化形没问题了。”白灼给阿戴加了一块排骨,“这个小忙肯定没问题的吧?”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二掌柜啊?”阿戴不明白,明明院门没有上锁,也没有结界,白灼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待在院子里。 “曦姐姐还没让我出去。”白灼收回手,垂着头,用木筷戳着碗中的米饭,那一个个小洞成了她发泄不满的证明。 阿戴觉得自家二掌柜根本没有把她束缚在这一方小院,白灼却因为寒曦一句话甘愿憋在这里。 不都说狗不能总拴着吗?狼和狗是同种,肯定也是好动的吧?怎么因为好奇就从部族跑出来的白灼,现在这么听话?难不成…… “你这是……认主了?” 阿戴的话似是平地起惊雷,在白灼的耳边炸开。 “什么认主!”白灼的耳朵和狼尾都冒了出来,只有发色和眼瞳眼瞳还维持着人类模样,尾巴更是炸成了一个鸡毛掸子,“狗才认主!我是狼!还是稀有的白狼!” “……好好好,你不认主。” 阿戴好言好语把白灼哄了下来,平静之后,她的耳朵和狼尾也收了回去。 “你这不行啊,情绪激动就会冒出来。”阿戴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白灼面露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帮白灼的忙。 “那你情绪激动时候,羽冠会不自觉冒出来吗?”白灼嘴里塞了一块排骨,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阿戴不喜欢吃肉,她喜欢吃。 “一开始会,现在不会了。”阿戴夹着里面的豆嘴吃,几个肉菜都快要见底,一大半都进了白灼的肚子,“习惯就好。” 阿戴回想了一下大掌柜教她幻化人形的时候,当时她算是花了不小的力气才稳定住自己的人形,其他几只小妖也是练了许多次。像白灼这样没两天就学会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 “您看看,是这样吗?”寒曦停下笔,将毛笔置于笔搁上,把完善后的羊皮地图递给面前的一位老者。 “嗯……是这样没错。”老者点点头,捋着自己的胡须,眼中满是赞许,“你画得很好。” “多亏了您的协助,才能绘制出这幅地图。”寒曦斟了一杯热茶,双手递到老者面前。 “人老了,有些记不清了。哪怕这趟商路走得再多,这么多年,这一路也难免会有变化。”老者接过茶盏,用杯盖撇了撇茶水,递到嘴边送了一口,语气怅然,似乎是怀念着什么,又忍不住叮嘱,“你一个女娃子,多请些镖师,路上可得小心点。” “多谢您挂念,我会的。”寒曦冲老者笑笑。 老者不知寒曦的底细,只知她是翰清轩的二掌柜,将她当成一个寻常小辈看待。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若是毛贼打劫遇上寒曦……被打得落荒而逃的到底是谁。 待墨迹干透,寒曦小心翼翼收起羊皮地图,又问了问老者有关经商方面的事。尽管老者百般推辞,寒曦还是留下了一些感谢费,才带着地图离开。 寒曦回到酒楼时已经过了晚膳时辰了,还没等再熟悉一下新绘制的地图,沈清秋就找上门来了。 “你那个小崽子说自己化形没问题了,想让你看看去。”沈清秋扶额摇头,看起来面色并不好。 “你也可以看。”寒曦面露不解。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比较忙吗?是那个小崽子吵着闹着非要见你,缠人得很。”沈清秋开始给寒曦告状。 阿戴传话找不到寒曦,只能如实告诉白灼。白灼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只能去找沈清秋。 几乎今天一天,白灼都跟在沈清秋的身后,反反复复说着这一件事。沈清秋烦不胜烦,却也赶不走人。打起来吧,又会闹出大动静,酒楼还得做生意。 “我问她为什么不直接闻着味去找你,你猜她说什么?”沈清秋卖个关子,希望寒曦问她一句。 “说什么?”寒曦也很捧场。 “说怕你生气,赶她走。”沈清秋翻了一记白眼,“合着只有你能赶她走,我就不行呗?怎么说我也是酒楼的大掌柜啊!” 沈清秋越说越气愤,寒曦却笑了出来。 “我去看看她就是了。”看着沈清秋又要黑起来的脸,寒曦正色又补了一句,“主要是警告她不要再烦你。” 第10章 甩掉粘人精 寒曦推开院门时,霜色月辉正落在那颗海棠树上,浅白微粉的花瓣随轻风抚落几片。 地上的落花被清扫过,堆在草坪墙根处,沾染了一些泥土,被踩踏过的部分,已经开始有腐烂的迹象。 海棠树干最粗壮的一枝上栓了两股绳,在下方绑着一块不算太宽的木板,做成了一个秋千。白灼倒挂在秋千上,一只腿压在木板上,一只腿缠着麻绳,在空中慢悠悠荡着。 秋千被架得有些高,若是常人定然是坐不上去的。如此看来,这个高度对白灼来说是刚刚好的。 这么近的距离,寒曦确认自己的到来白灼早有察觉。以往总会第一时间跑到院门口迎接,这一次却似乎是毫无所觉,只顾着玩秋千。 白灼一直竖着耳朵听寒曦发出的响动,从她刚到院门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寒曦的气息。再到她慢慢走近,踏在青石板路上轻盈的脚步声,她甚至能够估算出寒曦与自己的距离。 只是她偏偏要装作没察觉,背对着寒曦,连头都没抬,手指却紧捏着自己的衣角。 “秋千好玩吗?”寒曦缓步走近,衣袂拂过刚落地的花瓣,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不好玩。”白灼还在秋千上荡着,只是没有再用力,速度慢了下来。 “若是把我的海棠磨坏了,我可要与你算账的。”寒曦走到白灼面前,正对上白灼倒仰的脸,面色平静,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在绳子下垫了东西,不会被麻绳磨坏的。”白灼的秋千向前一晃,额头差点撞上寒曦的下巴。 这样极近的距离,让白灼心头错跳一拍,移开了视线,“我就是无聊……”才做了这个秋千解闷。 原来是在恼她三日不露面。 寒曦倒也没拆穿她这点别扭,只是手腕翻转指向秋千,慢慢止住晃荡,“下来。” 白灼被迫停住,终于抬眸看她,隐忍的燥意在再一次触及寒曦平静的目光时,消散殆尽。利落地从秋千上落下,站定是肩膀微微绷紧,双手在身后,绞在一起,不敢去看寒曦。 “这才几天,就已经敢甩脸色了。”虽然话语看起俩似是埋怨,但寒曦的脸上却看不出情绪。 “你都不来找我……”白灼试探性地看向寒曦,抿着薄唇,若是再用力一些,怕是能挂油壶了。 “我为什么非要找你?”寒曦有些想笑,但忍住了,双手自然交叠在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白灼被寒曦噎了一下,嘴抿得更紧了。 确实,寒曦不欠她的,给她提供住处和吃穿用度,还教她化形,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她更无须事事都告知她,照顾她的情绪。可她还是觉得不痛快,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是如何来的,她也因自己的任性而感到懊恼,却无法调节。 “你不能因为那个意外就将我划为你的所有物。”见白灼纠结又复杂的神情,寒曦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对我的这种占有欲出于你的狼性本能,并非是心悦于我。” “狼族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但不是所有种族都是这样,大多数种族甚至不会有固定的伴侣,蛇族也一样。” “我也说过不需要你负责,你也无须执着于此。” “你以后会找别人吗?”白灼抬眸看向寒曦,眼眸中映着冷色月光,褐色的瞳孔显得更加澄澈剔透,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我知道我是你的第一个,那你以后还会和别人做这件事吗?” 虽然这个话题约法三章不许再提,但这次是她自己主动提起,也怨不得白灼。白灼的眼眸太纯净又太认真,寒曦对其中的诚恳一览无余,顿时语塞,不知该作何回答。 “我的母亲跟我说,哪怕是化了人形,我们还是白狼,依旧要遵循狼族的传统,因为我们既是人,也不是人。” “换而言之,你既是蛇也不是蛇,人类也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果必须与一个人要做那件事,又为何不能是我呢?”白灼向前迈了一步,与寒曦只隔了半臂的距离,望着那双黑眸,清晰地看到了她的错愕。 寒曦拂袖,挥落石桌上的花瓣,借由这个动作,偏开了自己的视线,“做那种事要两情相悦,长相厮守也要和两情相悦之人。” “那意思是,若能让你与我两情相悦,便可以了?”白灼眼神闪过一丝光亮,唇角微勾又落下,语气轻快了些,与方才的郑重截然不同。 寒曦的本意是侧面拒绝与白灼的亲近,告诉她“你我并非两情相悦,无需多费口舌”,没想到却被她钻了空子,歪曲成这样。 “是,若你有本事让我与你两情相悦,长相厮守自然不在话下。”寒曦闭了闭眼,重新对上白灼的目光,却见后者的眼眸中透露着狡黠。 “那我定当尽心竭力,争取早日让曦姐姐心悦于我。”白灼对寒曦粲然一笑,犬牙露出了大半,眼角微微上挑,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 又上了这小崽子的当! 寒曦眸色冷了下来,比起此时的月光更似映地的霜雪,直直朝白灼瞪了过去,后者却如毫无所觉一般,心满意足地笑着。 “化形练得如何?”寒曦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怒意。 “已经可以完全控制了。”白灼说着,下巴不自觉抬高了几分。 “是吗?”寒曦的视线上下打量着白灼,形态保持完美,与常人没有不同。 寒曦抬手,指尖朝白灼勾了勾,“来。” 白灼往前又近了半步,脚尖快要与寒曦相抵,顺着她的动作半弯下腰,视线略高于她一些。 寒曦勾住白灼的颈后,稍稍用力,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白灼的鼻尖充斥着浓郁的冷香。 嗅觉愈是敏锐,对气味的反应愈大。 除了石坳那一晚,白灼从未与寒曦离得这样近过,只这么一下,便让她回想起了当时寒曦落入她怀中的那一刻。略带凌冽的沉香忽地将她包裹,快到她反应不过来,就被激得寒毛竖起,起了一层小栗子。 白灼呼吸一滞,瞳孔收缩,褐色的眸子瞬间变回了冰蓝色,与月色更是相衬。 “真的能完全控制吗?”寒曦手指微凉,从白灼的颈后慢慢移到了她的耳畔。 白灼缓慢地眨了下眼,喉头滚动,身形紧绷着,声音也带些颤抖,“当然。” 寒曦的眼神玩味,凑得更近了些,几乎快要与白灼鼻尖相抵,语气带着一丝笑意,冰凉的指尖轻抚过白灼的鬓角,将一丝碎发别到了她略红的耳后。 白灼被那双勾人的眼望着,手不受控制地向前伸去,想要搂上寒曦的腰。 啪—— 一对银白的狼耳冒了出来,毛发在夜风中微动。 触碰一下毛茸茸的耳尖,狼耳无意识动了动,寒曦又摸到与黑发相接的耳根,轻轻一捏。 霎时间,白灼的腿软了下去,跪坐在地。 寒曦站起身来,后退半步,垂眸看着呆愣的白灼,眼中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看来还需要多加练习。” 白灼因羞恼而脸上发烫,急忙捂住了自己的狼耳,用力揉搓了几下,狼耳再次消失不见。 “动作倒是挺快。”寒曦微微颔首,“但你的瞳色是什么时候没了遮掩的呢?” 白灼跑到小池塘边,就这月色望去,冰蓝色的眼眸在水中还散发着淡淡的光亮。 她有些懊恼,因为她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瞳色是什么时候变回了原样,并且寒曦明明应当早就发现自己的人形出了岔子,偏偏还要做那样亲昵的动作撩拨她。 白灼走到寒曦面前,将刚刚想做却没能做的动作完成,双手圈在寒曦的腰后,垂眸看她,眼中的不服输显而易见。 “那你呢?”白灼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沙哑,冰蓝色的眼眸直视寒曦,跳动着跃跃欲试的火苗。 两个人的距离随着白灼的动作再次拉近,近到能够看清对方眼睫的颤动。 寒曦的身子僵硬了一瞬,微微后仰,试图拉开与白灼的距离。白灼的力道虽不轻不重,却足以不让寒曦挣脱。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再进一步动作。 “看来曦姐姐也会紧张。”白灼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率先松开了寒曦。 寒曦不置可否,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和裙摆,沉声道,“明天去酒楼前厅找阿戴,余下的她会教你。” 白灼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是掩不住的兴奋,“我可以出去了?” “我好似也从未不让你出去过?”寒曦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瞥向白灼。 她是说让白灼暂住在这里,学习化形,却从未禁她的足,又何来可以不可以一说呢?况且,白灼若是自己跑了,她也算是少了个麻烦。再者说,就算不让她出去,她今天还不是在沈清秋身后跟了一天? “你能留下来的前提是——”寒曦转身朝院外走去,“活做得好,以及,管住自己的耳朵和尾巴。” “好哎!”白灼雀跃欢呼,冲着寒曦的背影道,“我会留下来的,也会努力让曦姐姐心悦于我的!” 夜色中,寒曦脚步不停,很快消失在院门外。无奈叹气,她只觉自己的头正在隐隐作痛。 看来,甩掉粘人精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第11章 想要了解更多 晨光还未完全穿透云层,后院的伙计早早就开始忙活起来,好不热闹,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昨夜和寒曦见面后,白灼一直保持着兴奋的状态,难以入睡,几乎睁眼过了一整夜,此时睡得正酣。 “起床啦!”阿戴沾了点盆中的凉水,往还在熟睡的白灼脸上弹。 说好了今天要来前厅帮忙,她左等右等见不到人,只能来小院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开,只能不打招呼闯进来,结果见到白灼睡得死沉,不知做了什么美梦,还笑着吧唧了几下嘴。 “哎呦!”白灼被凉水一激,鲤鱼打挺坐起,晃了晃脑袋,才看清了眼前人,“是阿戴啊。” “你好像很失望?”阿戴鼓着腮帮子,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看着白灼。 “哪能啊?”白灼笑着回应,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还有些暗,“天还黑着呢。” “做酒楼这一行的就是这样起早贪黑的,你既然要留下来,那就得早点习惯。”阿戴早就给白灼布置好了水,招呼她过来赶紧洗漱。 “是是是……”白灼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又快阖到了一起去。 “你昨晚做贼去了?” “去哪里做贼啊?”白灼清了口,又洗了几把脸,鬓角沾湿了些许,正用布巾擦着。 “我怎么知道?”阿戴狐疑地看了白灼一眼,“你没去做贼,那怎么现在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 “反正不是做贼。”白灼冲阿戴灿烂一笑,后者更是莫名其妙了。 因为要换衣服,白灼将阿戴赶了出去,换了一身轻便的水蓝色短衫。 “不错嘛,像个样子了。”阿戴摩挲着下巴,打量白灼,赞许地点点头,“你穿这个颜色挺合适的。” “是曦姐姐送来的。”白灼转了个圈,给阿戴全面展示了一下,语气中还带点炫耀。 刚来到酒楼的时候,二掌柜也给她准备了衣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她不知道怎么白灼能这么高兴。一涉及到自家二掌柜的事儿,白灼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阿戴也习惯了,就顺着她敷衍地回应了几句。 “在前厅干活的叫小二,接待、点菜、传菜都是小二来干的。”阿戴先带白灼来到了后厨,“要学会点菜、上菜起码要知道我们都有什么菜。” 后厨很大,几排灶台有序陈列,每个灶台前都有人在忙碌着。酒楼还没开门,灶台很干净,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样样俱全。 白灼去过庖厨,认一些东西对她来说并不难。但她现在看什么都新鲜,听得很认真。 “热菜、凉菜、荤菜、素菜、点心、主食都有专门的灶台。”阿戴递给白灼一个菜单,一边走一边讲解,“酒水和茶也有单独的地方,有些酒在明面上放着,有些酒在地下酒窖。” 阿戴打开酒窖木门,一丝霉味混着酒香扑面而来。白灼睁大了眼睛,数百个陶瓮整齐排列,像是传说中始皇的兵佣。每一坛都有红布封着翁口,写着酒名的红纸贴在坛身。 阿戴拍开离手边最近的一小坛翁口的泥封,“现在正是梨花开的时节,这是翰清轩新酿的梨花白,你闻闻。” 白灼俯身,鼻尖靠近翁口,一丝黑发从肩头滑落。毫无防备的白灼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好好品味从未碰过的酒香,不料酒气重进鼻腔的刹那,她被呛得连连后退,捂着鼻子,一边咳嗽一边打喷嚏。 阿戴在旁边看着,笑得前仰后合,小坛里的梨花白几次都险些溢出翁口,“你不会一点酒都没喝过吧?” “要你管!”白灼眼睛被憋得通红,洇了一层水汽,带着怨气看向笑声不止的阿戴,有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和腰后,生怕一个不小心露出了耳朵和狼尾。 “看来是个一杯倒的料。”阿戴笑够了,凑近翁口闻了闻,感受裹挟着梨花香的酒香气,满脸满足之后,这才把翁口重新封上,打趣道,“看来不需要担心你会偷喝了。” “会有伙计偷喝吗?”白灼揉了揉鼻子,忍不住又打了两个喷嚏,这才缓过来。 “有啊,只不过两个掌柜对伙计们都很好,哪怕是偷喝了,只要不误事,也就说上两句而已。”阿戴回想着刚刚萦绕鼻尖的酒香,舔了舔唇,“有时候还会主动拆上几坛,给大伙喝呢。” 阿戴讲着酒楼里的趣事,因为寒曦很少会在翰清轩,所以大多数是围绕沈清秋展开的。有些酒楼的酒是从酒贩子那里进货,有名一点的酒楼都会酿造自己的招牌酒,翰清轩也是如此。 酿酒除了手法工艺以外,最重要的当属是酒方。酒方听说是寒曦在游历时,根据她的所见、所闻、所品而来。但酒方不是那么容易研发的,也不是每一张酒方都能酿出好酒,要经过不断的尝试与改良才能酿出优良的酒。 酒窖里的酒都是沈清秋亲自酿制,尽管种类没有那么多,但以质量取胜。翰清轩的酒放眼整个太安镇都是十分出名的,甚至还会供给其他酒楼。 听着阿戴的讲述,从未饮过酒的白灼越来越想要知道她夸得神乎其神的酒到底是什么味道的了。 “为什么曦姐姐平时都不在酒楼?她不是翰清轩的二掌柜吗?”白灼问出来一直以来的疑惑。 “这个我也不知,二掌柜平时都不在,伙计们和她说话的机会都很少。”阿戴带着白灼往前厅走,一路上和几个伙计打招呼,向他们介绍白灼,“况且,二掌柜那谪仙般的妙人,鲜少有人敢主动亲近,对她的了解自然是不多,一些新来的伙计都没见过二掌柜呢。” 从阿戴的话语中,白灼对寒曦的好奇又进一步加深了。 自相遇到如今,寒曦就像一团迷雾笼罩在白灼的眼前,令她看不清摸不透。 越是摸不透,越是想看清。 好奇是一切的开始,除了与冷漠表面不同的柔软内心以外,她还想要了解寒曦更多。 阿戴带着白灼将酒楼都转了一遍,酒楼也开了张,迎来了第一波客人。 …… “既然这么关照,你怎么不自己亲自带她?”沈清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靠在木柱上,双手插在袖口,有些不耐,还有些酸气和调侃。 “好歹也是二掌柜,你让我去待客?”寒曦回眸看她,轻挑眉眼。 “你这二掌柜天天见不着人,新来的伙计都认不得你。”沈清秋走到寒曦的身侧,趴在栏杆上,与她一同往下看。 “那今天晚上让他们重新认识一下。”知道沈清秋在闹脾气,寒曦主动攒局。 “行啊,这一顿可要记你账上了。” 虽然沈清秋早就尝过了梨花白,但毕竟数量有限,也仅仅是尝了尝。既然寒曦主动攒局,她可要好好喝上一壶。 “好,记我账上。”寒曦无奈轻笑,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楼下。 白灼寸步不离跟在阿戴身后,努力观察她做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好像要把每一处细节都学会一样。 “倒是像模像样的。”沈清秋鼻孔出气,轻哼了一声,算是勉强表达了认同。 “还算认真。”寒曦语气淡淡,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愉悦心情。 “你打算将她留下来?”沈清秋不禁发问。 “该说的话也说了,她若非要留下,好好做工,那也不是不可以。” 前几天有人不干了,正好缺个人,若是她能填上这个空缺,倒也不失为一个正确的决定。 寒曦想起了昨晚那一幕,腰后圈着的手臂温柔却不失力道,淡淡的麝香萦绕在鼻尖,并不让她反感。 “哎,我反正管不了你。”沈清秋长叹一声,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转身往账房走,“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可别被她骗去了。” “谁能骗得了我?”寒曦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目送沈清秋离开。 …… 日头渐高,酒楼也越来越热闹,食客熙熙攘攘,前厅很快就坐满了人,几乎座无虚席。 前厅人手不够,阿戴没办法再带白灼,便给了白灼纸笔,让她根据刚刚学到的招待客人。白灼接过纸笔,用力点头,表示自己都会了,让阿戴放心。末了,还系了个头巾,像个经验老道的传菜小二。 阿戴多嘱咐了白灼一句,庖厨忙起来会很乱很吵,让她多留意。白灼满口答应,只是她怎么也没料到,早上还干净有序的庖厨,此刻会是这幅场景。 这里仿佛是一个独立的、沸腾的小世界。一进庖厨,汹涌澎湃的热浪和复杂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猛地撞进白灼的鼻腔,瞬间将她裹挟其中。 香料被爆香、新鲜宰杀的家禽和河鱼淌着血水、入锅又迸出的肉香、柴火燃烧弥漫的烟雾还有些刺鼻……各种气味粗暴地混杂在一起,碰撞、发酵,形成一股侵略性极强的人间烟火气。 掌勺的大厨被炉火炙烤得脸都泛着红,汗水流淌,浸湿了单薄的衣衫。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忙碌得没有空闲去管别处,彼此交流都是要用喊的,否则就会被油锅迸溅、切菜剁肉、添柴鼓风的声音淹没。 辣椒的香味被热油激发,白灼鼻尖发痒,急忙捂住才忍住没有打出喷嚏。看着这片嘈杂纷繁的景色,白灼一时间似乎忘记了要做什么。 第12章 犯错 汹涌的热浪和刺鼻的混合气味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白灼的呼吸。她站在庖厨门口,眼前是沸腾的油锅、翻飞的锅铲、菜刀在砧板上急促起落,伙计们穿梭其间、声嘶力竭呼喊着,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听清。 阿戴的叮嘱言犹在耳,但她此刻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手里捏着的点菜单和笔都变得烫手。 “我的天呐……”白灼不禁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感叹,她从未见过如此热火朝天的庖厨。 “愣在这干什么?别挡道!”一个布衣小二手中端着一盘烧子鹅自灶台过道穿出,满头大汗的,朝白灼大吼了一声。 “哦!好、好的!”白灼一个激灵,慌忙应声,往旁边跨了几步,从庖厨门口让开。 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呛咳感,对于嗅觉灵敏的她来说,杂乱纷繁的气味简直是酷刑。白灼硬着头皮往里走,去往阿戴指示过的荤菜、熟菜灶台。 灶台间的距离本不算狭窄,只是此时汇聚了许多忙碌的人,穿行起来显得拥挤不堪,远比想象中的困难。 不光要躲闪掌勺大厨抡起的手肘,还要躲避端着滚烫汤盆的伙计,侧身让着扛着整袋米面的壮汉,时刻注意脚下溅油、积水的地面…… 白灼像是飘摇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慌张又无措。 好不容易挤到赵掌勺灶台前,只见他正将一条炸的金黄酥脆、改了花刀的鱼装盘,淋上红亮酸甜的酱汁。 “赵师傅!这是玄字号桌的松鼠桂鱼吗!”白灼提高音量,试图盖过周围的喧嚣,“前头在催!” “端走!”赵掌勺头也没抬,用下巴点了点刚装好的鱼,转眼又去涮锅淋油了。 白灼如蒙大赦,连忙伸手去端沉甸甸的鱼盘。盘子入手滚烫,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又咬牙重新端稳。经历艰难万险,总算是出了庖厨,白灼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传菜伙计脚步匆匆,从后方跟来,绕过白灼时,手肘猛地撞在了白灼的手臂上。 白灼闷哼一声,手臂一麻,整个鱼盘瞬间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脱手砸落。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的嘈杂似乎都离她远去,白灼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电光火石间,一直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稳稳托住了底盘,将这盘色香味俱全的松鼠鳜鱼救出打翻的命运。 白灼愕然抬头,撞进一双沉静如幽潭的黑眸里。 寒曦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神色依旧清冷,动作干净利落,甚至没有让一滴酱汁溅出。 “端稳。”寒曦单手托盘,将这道菜递到还在怔愣的白灼面前。 白灼接过鱼盘,双手稳稳托住两边,比刚刚更要小心翼翼。若不是寒曦的及时出现,恐怕她现在已经闹出不小的动静,还会给寒曦添麻烦。 想到这里,白灼的眸子垂下,也没向以往欢呼雀跃地和寒曦问好,活像是打蔫的茄子。 “无事,没有人不会犯错,小心些便是。”寒曦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喧嚷纷乱,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会更小心的……”白灼的脸还有些泛白,不知是不是事发突然吓到的,眼眶也有些泛红。 “酒楼人多,忙起来更是匆忙无序。庖厨重地,更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莫要慌张。”寒曦拍了拍白灼的肩,没有用多大力道,“去忙吧,客人在催了。” “谢谢曦姐姐……”寒曦已经与她擦肩而过,白灼转身回望,只见一抹月白衣摆在转角处隐去。 白灼深吸一口气,端稳盘子,小心翼翼地绕过人群,脚步虽快却稳了许多。 月白衣衫在拐角处探出一块,寒曦看着她略显笨拙却无比认真的背影往大厅散桌走去,将鱼盘稳稳放在桌上,对食客展露笑颜。 寒曦收回目光,步履从容地离开这片喧嚣之地,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冷香。 …… 夜幕降临,翰清轩打烊,酒楼木门闭合,街道漆黑一片,大堂灯火通明。几张方桌拼在一起,成了一个长形宴会桌,伙计们一人端着两三盘菜品挨个往桌上摆。 无论是后院伙计还是掌勺大厨,抑或是跑堂小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菜香味聚在一处,鼎盛的人间烟火气充满了整个大厅。 屋外春末的夜色微凉,屋内却异常火热。 旁边三个身材粗壮的大汉,将一个小二围在中间,眼睛紧盯着小二怀中的红盖酒翁。泥盖掀开,红布掉落,酒香四溢,围在一起的几个人猛吸了一口,而后同时发出了粗犷的喟叹声,再次对视时又忽地大笑。 今天午时前后迎来客人最多的时间段,白灼本想着等饭点过去以后可以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用饭的客人少了,喝茶谈笑的客人又来了。 数量虽然有所减少,人却从未断过。一直忙碌到酉时前后,晚高峰又来临,食客一批一批到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白灼第一次做这样的活计,不只是体力跟不上,为了避免犯错,心神也需要高度集中。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波食客离开,她已经很是疲惫,只想回小院躺在床上一睡不起,而现在这样让她以为自己还没下工。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白灼手上还端着两个凉菜,跟在阿戴身后,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是掌柜的请大家伙聚餐呢,一个月里总会有这么一两次的。”阿戴倒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一丝疲惫感都看不出来,隐隐还有些兴奋,“虽然平时酒楼也管饭,但是可比不上聚餐的饭菜丰盛,而且还可以尝到酒楼里的招牌酒酿呢。” 一听到有酒喝,白灼来了兴趣,“有梨花白吗?就是你今天带我看的那个。” “想喝酒啊?”阿戴摆好饭菜,朝白灼挤眉弄眼,调侃道,“怕不是喝一杯就要躺到桌子底下去了。” “我才不会一杯倒呢!”白灼摆好手中的餐盘,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恨不得现在就闷上一翁,证明给阿戴看。 “都摆完了吧?”沈清秋从楼上款款走下,拍了拍双手,脆响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摆完就开吃。” 伙计们齐齐欢呼,自个儿去寻长凳座椅,挨个儿落座。 寒曦跟在沈清秋的身后,垂眸望去,毫不费力便找到了正仰头看来的白灼。 白灼踮起脚尖,朝寒曦用力挥了挥手,刚刚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笑容满面。 “变脸变得真快。”阿戴不轻不重地用手肘顶了一下白灼的腰,低声笑她。 “你懂什么。”白灼收回目光,朝阿戴哼了一声,有些傲娇。 “来,你坐这里。”沈清秋将自己常坐的主位座椅拉开,示意寒曦坐下。 “不用,我坐这里便好。”寒曦站在主位左侧的陪位,并没有想要坐到主位的意思,她不习惯出现在人前。 “本来这顿记在我们二掌柜的账上,你不坐主位谁坐主位?”沈清秋拉过寒曦,把她按在了主位座椅上,朝着大伙道,“这是我们翰清轩的二掌柜,没认识过的可要记住咯!” “二掌柜!” “二掌柜好!” 底下的大伙齐齐站起来问好,惹得寒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推开沈清秋的手,朝众人点了点头,示意都坐下。 “这顿可是咱们二掌柜私掏腰包,不得请她讲几句?”沈清秋看热闹不嫌事大,寒曦越是窘迫,她就越是高兴。 “讲几句!” “二掌柜讲几句!” 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听她的话,寒曦嗔了一眼沈清秋,只得清了清嗓,倒了一杯梨花白,站起身来,朝着众人举杯,“诸位辛苦。翰清轩有今日,全赖诸位尽心竭力。” “今日设宴,一是犒劳大家连日辛劳,二来……也是和大家伙儿正式见个面。”寒曦身姿如竹,清冷依旧,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近日新来了不少伙计,大家也借此机会相互熟悉一下。” 寒曦将酒一饮而尽,示意聚餐正式开始。 酒过三旬,大家伙儿也放松了不少,不知道是谁先站起来自我介绍,而后就开始了轮番。 阿戴介绍完了以后,轮到了白灼。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而此时的她还在抱着一只鸡腿啃。 白灼慌忙站起来,学着阿戴教她的样子抱拳,动作显得很是生疏,声音却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我叫白灼,初来乍到,以后请各位哥哥姐姐多多关照!” 众人很给面子,热情问好。她笨拙又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不少人,几个老伙计笑着应和,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白灼腼腆笑笑,完全不是在寒曦面前那般放肆的模样。寒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垂眸张口,隐去了唇边的笑意。 沈清秋坐在陪位,手里把玩着一个酒盏,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白灼身上,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说呢,寒掌柜从不做多余的事,今儿个怎么突然想起要请大伙儿吃饭,还特意吩咐把窖里新出的梨花白都搬出来——”沈清秋凑到寒曦耳边,故意拖长了调子,晃了晃杯中清澈的酒液,戏谑着,“原来是在铺路搭桥呢!” 寒曦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轻睨她一眼,而后用长袖掩着,将剩余的酒液饮尽,“聒噪。” 第13章 贫嘴 酒过三巡,菜尝五味,夜已深沉。梨花白的醇香浸润了空气,也浸润了紧绷的神经。 聚餐的热烈如同灶膛里跳跃的火焰,将连日来的疲惫与初来乍到的生涩都烤得暖融融、软趴趴。长桌上杯盘狼藉,伙计们脸上都染了薄红,笑声比平时更响亮,也更放松。 白灼抱着一个空酒盏,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虾子,眼神迷离,指着顶上的灯笼,对着阿戴傻笑,“阿戴,你看……那月亮……怎么……在晃啊?” 阿戴自己也喝得微醺,但尚还清醒,看着白灼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是你自己在晃!而且那压根儿就不是月亮!小祖宗,不能喝还逞强,这下好了吧?” 白灼先前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一杯倒”,第一杯喝完确实没反应,然后第二杯、第三杯接连下肚。结果没一会儿,酒意就开始上涌,眼神飘忽。再后来,就变成了抱着酒盏傻笑、把灯笼认作月亮的“醉猫”。 “谁……谁说我不能喝!我还能继续!”白灼不服气地梗着脖子,试图站起来证明自己,结果脚下一软,差点一头栽进面前的汤盆里,幸而被阿戴眼疾手快地捞住。 “行行行,你没醉,你最清醒了。”阿戴无奈地架住她软绵绵的身子,“散场了,送你回小院睡觉去。” 大厅里,人声渐稀。不少伙计已经互相搀扶着,跟二位掌柜打完招呼后,脚步踉跄地往后院或各自住处走去。 寒曦端坐在主位上,面前杯盏早已撤下,她神色如常,目光平静地看着逐渐散去的众人,那几杯梨花白于她而言仿佛只是清水一般。 沈清秋正指挥着几个还算清醒的伙计收拾残局,余光瞥见阿黛拖着白灼,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促狭笑意,朝寒曦努了努嘴。 寒曦循着望去,沉静如幽潭的眸子在白灼酡红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大掌柜、二掌柜,我先送她回去了。”阿戴对着沈清秋和寒曦说点了点头。 寒曦微微颔首,沈清秋状似嫌弃地挥了挥手,“快走快走,别误了明天上工。” 阿戴半扶半揽地把白灼弄出了大厅,一步一蹒跚地往小院方向走去。 春末的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让醉意朦胧的白灼激灵了一下,意识也清醒了些,“散……散了吗?” “再不散明天还上不上工了!”阿戴没好气地紧了紧手臂,把白灼的胳膊往上颠了颠,架着她穿过酒楼后院的小径。 “曦姐姐呢?我还没和曦姐姐喝……”白灼将自己的胳膊挣扎着从阿戴的肩膀离开,晃悠悠地站直了身子,头重脚轻地转了个身就往酒楼走。 阿戴提步追在白灼身后,想把她重新抓回来,“你这幅样子去什么去!还不够丢人的!” 虽然白灼醉了,跑起来却很快,阿戴一时竟然追不上。喝醉的人搬起来死沉,一路上阿戴已经被累得够呛,现在白灼又开始撒酒疯,她的耐心已经岌岌可危了。 月光清冷,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两人拉长的影子。白灼脚下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给寒曦敬酒。 一个转角,白灼撞上了一个柔软的木柱,往后退了半步,差点跌坐在地。腰间一紧,又被揽起来,靠在木柱上,稳住了身形。 “白灼!”阿戴从后面追上来,扶腰喘气,“不是醉了吗?怎么跑这么快!” 白灼的身影被转角遮掩,阿戴怕丢了她的踪迹,快跑了几步,没想到刚绕到转角,眼前的场景让她昏沉欲睡的酒意清醒了大半。 寒曦身姿如松,神态清冷,面色如常,立在那里。廊柱灯笼中的烛火快要燃尽,昏黄的烛光隐约照亮她半边侧脸,另一半隐匿在阴影中,如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鬼魅。 比寒曦还高半头的白灼弯着背脊趴在寒曦的怀里,毛茸茸的头在她的颈窝拱了拱,嘴里嘟囔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腰间横着她的半截手臂。 “见过二、二掌柜……”阿戴咽了口唾沫,恭恭敬敬朝寒曦局促地问好,生怕莽撞的白灼唐突了寒曦,“白灼她……她不是故意的……” “无碍,你也累了一天,休息去吧,她交给我便是。”寒曦微微颔首,声线平稳,好似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阿戴如蒙大赦,心神一下就放松了,照顾一个醉猫不如回去睡大觉。于是,她连连称是,挥手笑着离开了。 “曦姐姐……我还没跟你喝酒……”白灼手臂自然而然环在了寒曦的腰间,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有些闷。 寒曦瞥了一眼白灼的手,见她没有不安分的动作,也就没有挣开,任由她抱着,暗想着不和醉鬼计较,“你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你是曦姐姐。”白灼仰起脸,像是没骨头一样赖在寒曦的身上,眼神迷离,语气却十分笃定,“我认识你的味道,好闻。” 寒曦不禁笑骂一句,“狗鼻子。” “才不是狗!是狼!”白灼不满,撑着寒曦的肩膀站起身来,直直看向她的眼睛,好像她不答应就不放弃争辩一样,“是白狼!” “好,是白狼。”寒曦见白灼如此执拗,无奈点了点头,“小狼崽子,我送你回去小院休息。” 白灼被寒曦半抱着,重新往小院的方向走去。寒曦步伐稳健,靠在她怀中的白灼却不安分,脚步颠三倒四,嘴也不消停。 她一会儿指着假山说像只大狗熊,一会儿又学摇曳的树影晃荡,嘴里含含糊糊念叨着“曦姐姐”、“好香”、“别撞我”之类的词语。不光自己和自己聊天,还要给寒曦指着,顶着一张微红的脸让她回应,不回应就要撇嘴。 寒曦第一次照顾这样的醉猫,也无甚经验,只想着把人送回去就好了,便事事顺着她。 白灼仰头看天,嘴角带笑,褐色眼瞳映着些微光,不知又看到了什么有趣的。 寒曦偏头看去,柔和的月光映在少女姣好的面容,明明未施粉黛却映着淡淡的酡红,似是涂了两团胭脂,平添了几分韵味,像是刚成熟的莓果,诱人采撷。 “曦姐姐……今天……是为了我吗?”白灼突然扭头看向寒曦,唇边带笑。 “什么为了你?”寒曦收回目光,看着前方,目不转睛,只是揽在白灼腰间的手臂紧了几分。 “聚餐啊。”见寒曦装作不知情,白灼笑得更灿烂了,两颗犬牙露了出来,“是为了让我更快融入进来吗?” “别自作多情了。”寒曦语气清冽,无懈可击,让人挑不出破绽。 白灼凑近寒曦的耳边,轻声吐息,热气混着梨花白还未散去的酒香,“你不认也没事,我知道就行。” 寒曦被突如其来的灼热呼吸激得偏开头,手臂一松,往旁边跨了半步,眯着黑眸看她,“你到底醉没醉?” 脱离了寒曦的搀扶,捂着头,白灼晃荡两下,“醉了,醉了,头好晕……” 拙劣的演技想要看出并不困难,寒曦往前一步,躲开了白灼想要靠过来的动作,“你若是能自己走,便自己回去。” “曦姐姐……我头晕……”白灼像根柳枝一样,柔柔弱弱地贴上去,挽住了寒曦的手臂,软声道,“只是闻到曦姐姐的香气,才清醒了一些,你送我回去嘛……” “香气?”寒曦冷淡地睨了白灼一眼,倒也没有挣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什么香?” 在野外,动物多用味道划分领地。动物记住一个人最先记住的是他的味道,尤其是嗅觉灵敏的动物,更是如此。 想到之前沈清秋说白灼将小院里里外外都闻了一遍,寒曦光是想想就觉得有些好笑,所以对白灼于自己的味道是何看法也有些好奇。 “曦姐姐惯用沉香吧,其中还带一些略微刺激的味道。”白灼答得认真,将头靠在寒曦的肩上,走得步子歪歪扭扭,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是胡椒吗?” “是胡椒。”寒曦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垂眸看她,“这都能闻出来?” “那当然了!”白灼扬了扬下巴,语气中是满满的自豪,“我们白狼的嗅觉很厉害的!” “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 “还有一股很淡的香气,不是熏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白灼侧头靠近寒曦的颈侧,轻轻嗅了嗅,“这样可以闻到一些……” 白灼半阖着眼眸,看着寒曦纤白的颈侧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醉的缘故,总感觉自己有些口干舌燥,想要凑去咬上一咬。 一只手掌抵在了白灼的唇上,凉软的掌心驱散了一些白灼的燥热。 “看来你是真的醉了。”寒曦将白灼拨开,伸手打开了小院的木门,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今后不可再饮酒。” “我没……”白灼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就在不久前,她才刚说过自己喝醉了,此时说自己没醉,那岂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知道了。”看着寒曦冷淡的目光,白灼只得应了下来,思忖半分,还是想将那些话说完,“这股香气,我只在你的身上闻到过,我很喜欢。” 白灼的褐色眼瞳在月光下格外晶亮,寒曦被炽热而真诚的目光攫住,周围的树木发出沙沙的响声,忽来一阵晚风,吹拂二人的衣摆,发丝也被带起些许。 “你的人形保持得不错,还有——”寒曦屈指扣在白灼的额头,嗔道,“少贫嘴。” 第14章 丢 白灼是在一阵宿醉的钝痛里醒来的,缓缓从床上坐起,太阳穴还在隐隐跳动,轻微的眩晕感袭来,昨夜零散破碎的记忆汹涌回潮。 认错灯笼的傻笑、阿戴的无奈、春末凉夜的微风、空中高悬的冷月、还有最后……那个混着胡椒的凌冽的沉香气息,以及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我很喜欢”。 她记得是寒曦将自己送回了小院的门口,只是自她离开之后,自己是怎么回屋休息的部分已经想不起来了。 冷色月光下,寒曦笑意温和,与平日示人的模样全然不同。手覆上额头,白灼想到了昨天寒曦屈指敲在这里的那一下,不痛不痒的,根本称不上是告诫。 寒曦是不是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展露这样的神情? 想到这里,白灼的嘴角攀上了一抹笑。 然而,这份窃喜并未持续太久。窗外的天已经亮了,虽不算大亮,却也比昨日要晚了许多。 白灼压下心头的悸动,迅速起身洗漱换衣,匆匆忙忙跑到了前厅。果然,跑堂们已经开始了开张前的忙碌,只缺她一个。 “真是对不住!昨夜喝得有些多,来晚了。” 白灼连连道歉,挽起袖子布置桌椅板凳。 昨天的聚餐让伙计们之间又熟悉了许多,对眼前乖巧又标致的白灼丫头打心底多照顾一些,并不在意她喝醉来晚的事儿。 “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儿。” “昨天才喝了多少就喝成那样了?下次可别喝这么多了!” “站都站不稳了,昨天差点直接一头扎进盆里!” “昨天的月亮好看不?” “灯笼做的月亮也是月亮嘛!” 几个跑堂你一言我一语,调侃她昨天的“醉猫”行径,笑声充满整个大堂。 尽管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调笑,白灼竟被臊得有些脸红,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阿戴,想让她为自己开解一二。阿戴捂着嘴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根本没有想要救她于水火的意思。 …… “你的小狼崽子融入得这么好,你的腰包没白掏。”沈清秋用手肘怼了怼寒曦的手臂,冲她挤眉弄眼,“这下可放心了?” 寒曦摇了摇头,将账本放在沈清秋的面前,“主要还是她的性格好。” “呦,这就开始夸上了,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沈清秋嫌弃的撇了撇嘴,拿起账本朝寒曦晃了晃,“你要是不看,我可就这样写了,若是年底发现你的分红少了大半,可别再来找我。” 昨天聚餐用的食材比以往的规格更高,藏酒也散出去不少,合计起来并不是个小数目。虽然沈清秋觉得寒曦并不在意,但于情于理也应让她过一遍眼。 “随你写就是,沈掌柜还能坑我不成?”寒曦从袖口掏出一卷羊皮纸,上面绘制的是商路的路线图,将它平铺在桌面上,“因为这里的镇子较为偏僻,商队不愿太过深入。不确定商队来往的日子,我打算一路寻去。列个单子吧,我一样一样找。” “要是列单子,那可长了去了。”沈清秋手指抚着羊皮地图的路线,蜿蜒而上,“你这次又打算在外面待多久?” 太安镇正处商路路线的中间部分,北上西往是西域和外邦,南下是江南地界,看似上下都方便,但想要将所需品都找到稳定的供货源并不是件易事。 太安镇大多是自给自足,物资数量有限,但也不免有许多商品是外来的,价格也会更高。外来货源便属于垄断,多数人都会想要独赚这份钱,并不会将路线告知别人。 因为外来货源的途径鲜少有人知道,所以其他竞争对手做起断人口粮这种事才更肆无忌惮。 绘制地图、自寻商队、愿意为了自家生意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寒曦算是这个安逸小镇的独一个了。 “总归不是闲逛,你只管写就是。”寒曦一点一点将羊皮地图重新卷起,“第一次不熟也正常,日后会越来越顺的。” “其实现在酒楼这样也并不是不能维持,只是利薄了些,还不至于关门大吉。”沈清秋开始打起了退堂鼓,斟酌道,“大不了不开分店了,让那些人自己争去吧,我们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养老也挺好的。” 寒曦好不容易回来一段时间,看这架势马上又要出去漂了,按她的性子,估计谁也不想带。虽说不必太担心她出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现在收留的伙计越来越多,总不能后面减裁吧?”寒曦拍了拍沈清秋的肩,目光坚定,“这些人里许多都是我带进来的,人员满载也有我一份原因。” “人是我开口留的,那你这么说,如果这件事是错,我应当占大半才是。”沈清秋皱了皱眉,对寒曦这样将所有都揽在自己身上的举动有些不满。 “那就不说这个。”寒曦不置可否,“不过你难道不想开分店吗?我记得你可是抱着垄断太安的酒楼生意才开的翰清轩。” “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事儿?”沈清秋脸上一热,说话都有些结巴。 “我还记得,翰清轩开业之后,你还说要把翰清轩开遍盛国,最好还要开到西域和外邦去。”寒曦托着下巴,缓缓摩挲着,一副沉思的神情,好似真的在专注回忆,“怎么现在只想养老了呢?” 沈清秋被自己曾经说的“壮志豪言”臊白地抬不起头来,急忙打断了寒曦,“停停停,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没说过!” “是吗?是我记错了?”寒曦看向沈清秋,黑眸中藏着些许狡黠的笑意。 “定然是你记错了!”沈清秋拍在桌面上,贝齿咬着唇,面上都是窘迫。 “好,那便当我记错了。”寒曦点了点头,黛眉间放松了些,“只是,那些人联起手来欺负翰清轩,你难道不想争口气吗?” 这句话问到了沈清秋的心坎里。她何曾不想出口恶气? 从翰清轩开业前,那几家酒楼仗着自己开的时间久,便看不惯新起的翰清轩,背地里下了不少绊子,派人来捣乱,生称吃了翰清轩的菜吃出病来或者往饭菜里添些苍蝇虫子的都是老招数了。还联手官府来找酒楼的茬,曾经逼得翰清轩停业整改过一段时间。 如今又开始在原料上作文章……这叫她如何能忍? “要不是有经妖司管着,我就趁着夜色直接跑到那些人床头吓他们个半死了!”沈清秋冷哼一声,愤愤道。 提到经妖司,寒曦的面色冷了下来,抿着唇不作回答,指尖蜷起,面上不动声色。 “提起这个经妖司,你那小狼崽子还没去登记吧?” “那就麻烦你安排一下这件事了。” 寒曦说得理所当然,换来了沈清秋的一记白眼。 …… 几日下来,白灼已能利落地穿梭于满堂宾客之间。 她不会再对客人桌上的烤鸡、烧鹅露出垂涎的目光了,无论在大厅还是包间都能娴熟游走,托盘稳当,笑容得体,应对从容。阿戴对此觉得十分欣慰。 沈清秋偶尔从账本后抬起的眼神里,也少了几分挑剔。 一缕冷香总会时不时萦绕在不远处,白灼凭借对此气息的熟悉早早便确认了寒曦的位置,只是她并没有因此停顿自己的动作,也没有特意去和她打招呼,装作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寒曦的身影凭栏而立,看着白灼忙碌的身影,神色如常,目光沉静如水。她没有特意隐藏自己的气息,所以她确信白灼是知道自己在暗中观察她,只是后者的演技有些拙劣。 尽管极力遏制着不看向自己,但是好奇心极重的小狼崽还是会偷偷把余光瞥来一些,在险些和自己的目光撞到一起的时候又匆忙收回,差点将自己吓得心惊肉跳。 虽然寒曦不知道白灼为什么突然间改了性子,但觉得偶尔逗逗她,也怪有趣的。 并且,如此往复,白灼慢慢将对自己的执拗转移到别处,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 寒曦留下极短极浅的一声轻笑,转身离去。 直到第七日清晨。 白灼一如既往在同一时间踏入前厅,习惯性地深吸一口气——新粥的米香、伙计的皂角味、淡淡的尘土气息……一切如常,却唯独少了那缕深入骨髓的冷冽暗香。 心头猛地一沉,突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白灼急切地扫过每个角落,楼梯口空荡,账房紧闭,栏杆上也没有熟悉的身影,不安如同藤蔓缠绕上来。 白灼敲响了账房的门,里面果然只有沈清秋一个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沈掌柜,今日好像没见着二掌柜?” 沈清秋正和一笔棘手的账目较劲,闻言头也没抬,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只漫不经心甩出一句:“哦,你家曦姐姐啊?天没亮就走了。” 走了? 白灼脑中“嗡”的一声,维持着脸上的神情,问道,“她去哪了?” “还能去哪?”沈清秋终于抬眼,丹凤眼里带着点看穿一切的促狭,账本在她手里随意甩了甩,“走商路,找货源。这会儿,怕不是快出城三十里了。” 巨大的失落和被抛下的恐慌瞬间攫住了白灼的心脏,她甚至没听清沈清秋后面的话。 那一晚她和寒曦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除了一些醉言醉语,还跟郑重地向她提出“如果要外出就带上自己”的请求。白灼还记得当时寒曦眸中映着的星星有几颗。 她明明答应了的,可现在她怎么能一声不吭就将自己丢下? 骗子! “白灼!” 沈清秋的呵斥被甩在身后,白灼一边解着围裙,一边往外走。 她先是去了寒曦的卧房,冷香环绕,窗户开着,有些淡了,整洁得像是没人住过一样。她关上门,大步流星,甚至没有走楼梯,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将楼下的伙计和食客都吓了一跳。 阿戴看着她冷脸,想要拦住她询问发生了什么,却不料直接被她直直略过。 阿戴还想上去追问,沈清秋站在二楼,声音幽幽飘了下来,“别管她,让她走,这个麻烦让寒曦自己解决去。” 第15章 寻到 晨光熹微,街道上,行人披着春露来来往往,有人肩挑扁担,有人推着一轮木车, 有人已经在街道边上坐下,摆上了小摊。 白灼如离弦的箭冲出大门,站到了街道上,湿润的泥土气息、烧柴和早点的油烟、清扫后的水汽、行人身上杂乱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觉得一阵恍惚。 白灼循着寒曦的气息,一路寻到这个小镇,再到翰清轩,这几日她从未去过别处,甚至连如何出城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在混杂的气息中辨认出那抹带着冷冽的沉香,确实嗅到了一些残留。 她一路疾行,路上撞到了谁又踢翻了什么,都无暇顾及。白灼往南一路寻去,城南的城门大开,车马行人更密集了一些,几个穿着甲胄的士兵拄着长枪站在两侧,漠然注视着。 清晨多是进城的小商小贩,她顾不得许多,像一尾鱼,在人群中逆行穿梭。然而,刚踏出了城门,站在通向未知远方的黄土官道,白灼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她先是感到一丝慌乱,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失落感。 消失了。 那缕本就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气息残留,在这里彻底断了,她闻不到寒曦的气味了。 白灼猜测,寒曦知道她会追上来,也为了自己没办法找到她,所以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段掩盖了自己的气味,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白灼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明白了,寒曦是故意甩开她的。白狼的嗅觉是她引以为傲的天赋,如今却被如此轻易地屏蔽。 白灼握紧了拳头,冰蓝色的瞳若隐若现,被防备、被排外、被欺骗的委屈和愤怒涌了上来,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的执拗。 她不甘心。 寒曦越是想要甩开她,她偏要追上去问个清楚。 …… 寅时,天还未亮,寒曦便起身收拾行装。她并不打算再带他人,自己的行囊也就收拾了几身衣物和银票,晓鼓一响,便准备牵着马往城南走去。 “你也不知会那个小狼崽子一声?”沈清秋前来送别,打着哈欠,眼角挂着两滴困泪,发丝凌乱,没来得及上妆,也未得及洗漱。 “知会她作甚?她这几天不是在这里适应得不错吗?”寒曦将包袱放上马背,用系带绑好,左右拉了拉,确认不会在颠簸的时候掉落。 “她可是为你来的,你要是走了,她肯留下?”提到白灼,沈清秋难得放缓了语气。 这几天沈清秋也看出白灼在努力适应酒楼的活计,和其他人相处得也不错,肯吃苦,脏活累活也没怨言。比起刷碗这种精细活儿,反而做起挑水这种事更顺手,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当然了,白灼的饭量也挺大。不过,能吃是福,沈清秋对她的印象倒也转好了不少。 “你知道的,我一向独行,多个人,不习惯。”寒曦摸了摸马匹的鬃毛,棕马原地踏了几步,打了个响鼻。 “她要是非追上去,我可不管。”沈清秋摊了摊手,嘴角压着笑,仿佛早就猜到了后续的发展。 “不是托你带她去经妖司登记吗?”寒曦看向沈清秋,眼中满是不解,“劝住她,我又不是不回来。” “你看不出来,我可是看出来了,那个小崽子拧得很,你自己招惹的麻烦,你自己解决。”沈清秋拍了一下马屁股,又拍了拍手,打了个哈欠,“我可拦不住。” “……”寒曦见沈清秋这副慵懒模样,便知她是真的不愿意接管此事,也就作罢了,“若是她去后又回,你便帮我这个忙,若她不回,你便不必再管。” 城内街道不能当街纵马,寒曦牵好缰绳准备启程。 “这还差不多。”沈清秋转身摆摆手,伸着懒腰往酒楼后门里走,“现在街上没几个人,骑一会儿也不碍事。” 寒曦的脚步顿住,转身往后看,沈清秋的衣角已经转过了门框,木门也合上了。 “这么困了,还非要送这么一下,真是……”寒曦兀自摇头笑笑,回过身,抚了抚棕马的脖子,牵着缰绳,还是打算步行出城门。 …… 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寒曦一路疾行。途中有几个茶馆,她都没有停歇。身上备了干粮和水袋,偶尔遇到草木茂盛的路段,便停下歇一歇,让马儿吃些草,自己也稍微修整一下。 官道有朝廷修缮,路途平坦。很快,寒曦便来到了商路中间的部分,她骑马站在高处,向下俯视。 这里像是一个小镇,只是面积比起太安镇都要小上不少,更像是比普通村落更大一点的村落。兴许是因为此地是商路的必经之地,所以同比起其他村落要热闹许多。 天中日月同挂,暮色愈深,街道上也已经挂起了灯笼,小摊还未收起,闲逛的人也并不少。 寒曦寻了一出看起来并不起眼却比较干净的客栈,打算在这里落脚一晚,明日再启程。 …… 客栈一片寂静,大门虚掩着。推开门时,晚风灌进,烛火轻晃,店小二趴在柜台上打鼾,没有被细微的响声吵醒。 白灼皱了皱鼻子,往右侧看去,悄无声息顺着楼梯潜到二楼。 走廊两侧房间的烛火都已熄灭,只有廊壁上挂着的几个灯笼还在燃着,昏黄的光勉强照亮脚下的木板。 白灼停在走廊尽头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外,那扇木门的背后,就是她追逐了快一天一夜的人,可以掩盖气息的寒曦。 她咬着牙,抬手就要用力敲下去,却在指节触及木门的前一瞬,白灼的动作顿住了。 她知道寒曦是骑马走的,为了能够让自己的脚程更快一些,她现了真身,以白狼的姿态紧随其后,开始了这场追逐。 白狼的形态没办法出现在人多的地方,白灼不能走官道,只能绕路。 以愤怒和委屈为支撑,白灼穿越丛林、淌过溪流,还爬了两个山坡,一路上没敢歇息,就怕被寒曦越落越远,其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晓。 紧赶慢赶,终于让她在深夜找到了寒曦下榻的客栈。 本来憋着一口气,只等见到寒曦时,将自己的满腔愤怒和委屈一股脑发泄出来,路上丝毫不觉得疲顿,连腹稿都打好了。 可是,真正站在与寒曦只有一门之隔的地方之时,她却开始萎靡,甚至没有了刚找到寒曦所在之处的狂喜。 她不敢敲门,怕惊扰了里面可能已经安歇的寒曦,更怕……看到对方冰冷、拒绝的眼神。 她明知道寒曦这样做是不想让自己追来的,她也知道她不会一去不回,但她还是追了上来。 冲动一行,便翻山越水。等真的站到木门外,白灼忽地冷静了下来。 她是不是不应该追上来?在翰清轩等寒曦回来就好?万一她见到自己后还是执意不让自己跟着她呢? 白灼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臂弯。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酸痛,脚底板被木枝、碎石划破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疼。 夜渐深,寒气透过白灼的衣衫,顺着门缝丝丝缕缕往门内钻入,紧绷的心神在极度倦怠下渐渐松懈。激情褪去后,感到的只有无尽疲惫,沉重的眼皮开始打架,快要控制不住地合上。 白灼想要保持清醒,却抵不过身体的抗议,意识在清醒与昏睡的边缘沉浮。 …… 寒曦一向浅眠,尤其是在路途中,都保持着警戒状态,往往细微的响动都能将她在半睡半醒中叫醒。 寂寥的夜晚,哪怕轻微的响声都十分明显。脚步声接近房门前,她便已经醒来,只是未将眼睛睁开,静静等待此人去往何处。 当脚步声停在门前,寒曦睁开了眼,模糊的黑影遮掩了门底边昏黄的烛光,确认了这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下意识摸向腰间软剑,只等黑影破门而入。 等了片刻,黑影却没有别的动作,就这样在门前驻足,似是愣神一般。 而后,一些衣料摩擦声窸窸窣窣传来,映在纸窗上的慢慢下落,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咚”,仿佛是席地而坐。 寒曦心中隐约出现了一个猜测,惊愕之余,多是无奈。 ……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门栓被抽开的声音。 紧闭的房门毫无征兆地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果然……寒曦看到了依靠着门板另一侧、蜷缩在地板上的白灼。 白灼束起的马尾早已散落,发间还插着几片枯枝碎叶,身上的粗布短袄沾了泥土,裙摆更是尽数湿透,被黑泥糊着,整个人都脏兮兮……也可怜巴巴的。 哪怕白灼的脸埋在臂弯中,寒曦看不见也能想到,那张素来白净的脸上定是躲不过多上几道泥印子的,想必一路追来吃了不少苦头。 寒曦轻声叹了口气,她最不愿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一旦白灼追来,她知晓自己定然说不出赶她走的话,更何况,现在她为了追上自己还将自己弄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 叫她如何再狠下心来开这个口? 寒曦弯下腰,轻轻拍了拍白灼的肩,柔声道,“醒醒,别在这睡。” 第16章 留下 寒曦的手落在白灼的肩头,力道不轻不重,刚好惊破白灼昏沉的迷障。 白灼猛地抬起头,涣散的褐色瞳仁在触及寒曦的清晰的面容时,骤然聚焦。她下意识想要起身抓住寒曦的衣摆,后一刻眸子中又闪过一丝惊慌和无措,又将自己的脸重新埋回了臂弯。 “怎么?敢追来却不敢见我?”见白灼这副样子,寒曦不免觉得好笑,语气也轻快了些。 果然如她所料,那张娇俏的脸上多了几道灰痕还有泥点子,像个花猫。 “你别看我……”听到寒曦的调侃,白灼将头埋得更深了,声音从臂弯的缝隙传出,闷闷的。 此时的寒曦虽然只着素白中衣,青丝披散,未施粉黛,却也清丽脱俗,发梢都带着香气。而她自己……大概也能猜到自己现在是如何狼狈的模样,这一对比,更加不想让寒曦见到了。 “夜深了,先进来。”寒曦扶住白灼的手臂,将人往上提。 白灼顺着寒曦的力道站起,却因坐得太久,腿脚发麻,加之衣裳浸湿未干,又被冷风吹冻而变得冰凉。还没站稳便是一阵酸软,险些又栽了回去。 寒曦上前半步,揽住了她的腰,将白灼拉了起来,只是入手处一片冰湿,全无她前几日酒醉时那般温热的触感。她没有说话,清冷如幽潭的黑眸里看不出是怒是叹。 寒曦半扶半架地将白灼带进了房间,反手轻轻合上房门,隔绝了走廊的微光与寒意。 房内比外面暖和许多,寒曦手腕翻转,点了桌上的一盏油灯,火苗随着二人衣摆扇动的风摇曳跳跃,光线昏黄却足以视物。 寒曦松开手,指了指桌边那把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椅,“坐。” 白灼依言乖乖坐下,双手无措地放在膝上,沾满泥污的手指蜷缩着,很是拘谨的模样。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宣判,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寒曦的神情。 就这样僵持了几瞬,她预想中的话语并未到来。 寒曦转身走到盆架旁,提起桌上那只看起来用了些年月、壶嘴有些磕碰的陶壶,里面还有小半壶水,早已凉透。 她将凉水倒入盆中,拿起搭在一旁的干净布巾放入其中,然后将水盆端到白灼脚边放下。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事务。 “先把外袍脱了,将泥泞洗一下。” 白灼试探性地抬起头,借着摇晃的烛光看向寒曦,后者目光沉静,从神情与平日无异,看不出什么情绪。 白灼点了点头,站起身褪去了外袍,露出了素白的中衣。中衣也有浸湿的痕迹,但好在没有被泥泞沾染。 她清洗着手上的泥,有些边缘处已经风干,洗起来有些费力。低头看到了脚下的步履,已经几乎快要认不出原本的颜色,白灼只觉有些脸热,但还是将它一并褪去,将双脚放入盆中清洗。 盆中的水逐渐浑浊,寒曦看到隐约间还有些血红色,只是很快便被黑泥掩盖,她心中有了猜测。 “受伤了?”虽是问句,却十分笃定。寒曦没等白灼的回答,转向床边,从包袱中翻找出一个瓷瓶,放在了桌上,“洗完以后,涂上。” 白灼看向翠青瓷瓶,又小心翼翼看向寒曦,“都是小伤……没事的。” 寒曦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白灼的手掌被碎瓷片划破,她毫不迟疑地想要用动物最原始的方式治疗。 “难不成……这里的伤你也想舔舔了事?” 白灼见寒曦以一种迟疑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尴尬地咽了咽口水,“……那倒不是……” 寒曦没回应,从行囊中取了一身素净的里衣,放在床边,“一会儿沐浴完,穿这身。” “哦……好。”白灼没想到寒曦会将自己的衣服给让穿,一时有些发愣。 寒曦走向屏风后,浴桶中是空的,旁边两个水桶还有没用完的水,只是已经放凉了。沉默地将水桶中的水倒入浴桶,为她准备沐浴的清水。 白灼看着寒曦的举动,以为她要去为自己叫些热水来勾兑,心中突然有些愧疚,急忙道,“那个……我用冷水就好,不用折腾的。” “春日还寒,女儿家少用冷水。”寒曦头也没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水桶中的水全部倒完,不足半个浴桶,尽管不能畅快沐浴,凑合一下也是够用了。 白灼抱着寒曦为自己准备的衣物,赤脚走到屏风后,只见寒曦探出半个身子,将右手放入水中轻轻拨弄。 水面漾起圈圈点点的波纹,映着烛火的昏黄,水光粼粼。寒曦的掌心似乎有极淡的、几乎肉眼难辨的微光流转,几个来回后,竟然升起了氤氲的雾气。 “曦姐姐……你这是……把水热了?”白灼第一次见到这种法术,即是好奇又是惊喜,目不转睛地盯着寒曦的动作,想要看出是何门道,刚刚的窘迫早已被丢到九霄云外。 “只是一个小法术而已。”寒曦感觉水温差不多了,便直起了身,将接过白灼怀中的衣物挂到了旁边木架上,退身出去,“水不多,但简单清洗应当也够了,快洗吧。” 客栈房间并不是很大,屏风离床边也不过几丈远,虽然白灼的底线比起寒曦来确实低上不少,但也还不能做到能够冷静自持地在别人面前沐浴,哪怕是隔着屏风。 迟迟听不到入水声,寒曦心生疑惑,“怎么不洗?” “声音……你会听到……”白灼手捏着浴桶,脸上泛着薄红,觉得耳朵尖有些痒,不知是被热气熏得还是别的什么。 寒曦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顿时忍俊不禁,没想到初次见面就能明晃晃叫她娘子的人,此时竟然会因为沐浴的水声被她听到而羞赧。 屋内静默了一瞬,白灼的心跳更疾。 寒曦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是那股子平静无波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也并不冰冷,“你若不洗,那便不许上我的榻。” 白灼迅速褪去冷硬的衣衫进了浴桶,浸入热水的一刹那,恰到好处的暖意包裹住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让她几乎舒服得喟叹出声。她小心地避开脚上和手臂的伤处,仔细擦洗掉身上的泥垢和疲惫。 被热气浸染,白灼的眼眶漫上些许热意,眸中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小心试探涌上来,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沙哑,“你……会赶我走吗?” 寒曦正准备包扎布条的动作微微一顿,昏黄的灯光照亮她半边侧脸,另一侧隐匿在淡淡的阴影中,使人看不分明她眼底真正的情绪。 片刻后,寒曦淡淡反问:“如果我说会,你走吗?” 白灼瞬间噎住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当然不会走。她好不容易才追到这里,怎么能因为一句话就离开?可是……不走的话,岂不是会让寒曦更加排斥自己? 一时间,她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着。 “时辰太晚,莫要搅扰店家了。”寒曦的声音透过屏风传入白灼耳中,平静无波,“暂且在此凑合一夜,明日还要赶路,洗好了就出来。” 听着寒曦平淡的声音,白灼的心跳却漏了一拍。 凑合一夜?意思是……寒曦允许她留下了? 尽管她不知道寒曦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软了下来,准许自己跟在她身边,但雀跃的心情并不受任何影响,连沐浴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白灼出了水,换上那身素白里衣,鼻尖萦绕着干净的皂角清香和一丝极淡的、属于寒曦的冷香,柔软将她整个人笼罩,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她磨蹭着从屏风后出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颈侧,整个人冒着热气,脸颊不再是刚开始被冻得发白的面色。 寒曦还坐在椅子上,见白灼添了些红润,安下心来,指了指床榻道,“坐下。” 白灼应了一声,点点头,乖乖坐上床边。 寒曦上前,蹲下身,执起她的脚踝,仔细检查脚底的伤口,先用干净的布巾擦拭干净,而后从瓷瓶中挖出碧色的药膏,涂抹在划痕和破口处,最后用细白布包扎好。 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指尖微冷,却又不同于药膏的清凉,触碰到皮肤时竟让白灼觉得有些发烫。 处理完脚上的伤,寒曦又同样沉默地为白灼手臂上的几处刮伤上了药。 全部处理妥当,寒曦起身,将瓷瓶扣好瓶塞,“不早了,睡吧。” 白灼低头看向那张并不算宽敞的床铺,又看看寒曦,后者好像没有要留下与她同塌而眠的想法,不禁问道,“那你……” “我睡够了。”寒曦走到桌边,吹熄了油灯。 房间陷入黑暗,窗外渗入的朦胧月光勾勒着房间的轮廓,隐约可以看到寒曦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似乎打算就这样打坐调息过一夜。 白灼想叫寒曦一起挤一挤,但看着她不动如山的身影,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能让她不赶自己离开,还同住一间,已然是幸事,白灼不敢再强求。默默爬到床的里侧,小心翼翼躺下,尽可能将自己缩成一团,占据最小的位置。 被褥间弥漫着一缕极淡的冷香,浸泡过热水的松弛和药膏的清凉交织在一起,极度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 她侧躺着,望着寒曦在端坐的背影。 那背影挺拔如松,在月光的渲染下显得愈发清冷,又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 白灼的眼皮越来越沉,终是抵不住困意,呼吸渐渐均匀绵长。 良久,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融化在一片皎白中。 第17章 耳红 白灼是在一片温暖的静谧中醒来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先感受到了被褥的柔软和阳光晒过留下的干爽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令人安心的冷香。她下意识蹭了蹭热源,深吸一口气,才慢慢满足地睁开眼。 恍惚间,昨天疲惫不堪的记忆缓缓拼凑起来,白灼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睡在寒曦的小院中,而是在路途的一家客栈。 白灼侧头去寻找昨夜那个披着月光的清冷身影。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窗外隐约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 房间陈设一切如故,没有移动过的痕迹,桌边没有打坐的身影,屏风后也寂静无声,翠青瓷瓶在木桌上放着,可房间中却只有她一个人。 白灼心脏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失重,从柔软的云端直直坠入冰窟。 她又被丢下了? 这个认知让白灼瞬间僵住,如同冰冷的铁链攫住了她的心脏,一种失落感迅速蔓延开来。 昨夜那片刻的温情和容许,难道只是可怜她的狼狈,打发她安稳睡一觉的权宜之计吗? 白灼呆呆地坐在床上,紧紧攥着里衣,指尖泛白,柔软服帖的布料被捏起皱褶。她的目光不知停留在什么地方,只是空洞地出神,眼眶又开始发酸。 此时的白灼只觉得自己简直无比窝囊。 昨天信誓旦旦暗示自己,找到寒曦以后一定要质问她,为什么答应让她跟着,又一声不吭地将她丢下,结果真的找到了却连门都不敢敲。再往后,被寒曦细致的照顾迷了心窍,竟然还生出了愧疚感。 好歹她也是白狼族的小少主,现在在寒曦面前反而像个乞求收留的流浪猫狗。 白灼心想,若实在不行,就罢了。反正寒曦不稀罕她负责,她也就不再执迷不悟,招人厌烦了。她能做的都做了,将来龙去脉讲清楚,家里人应该能理解的。 情绪急转直下,少女心思似是夏天的雨季,雷雨说来便打闪,说走便放晴。委屈、失落、愤怒、无奈……几经辗转,终化作一声轻叹。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清瘦的身影逆光而来。 寒曦身着利落的靛青劲装,墨发高束,衣襟和腰封系得一丝不苟,神情清冷,她手上拎着一只铜壶,壶口往外冒热气。 四目相对。 白灼怔怔地看着寒曦,刚刚那段内心历程是建立在“寒曦再一次丢下她”的这一事实之上的,此刻却因寒曦的去而复返溃散瓦解。 寒曦打进门第一眼便看到床上呆呆坐着的白灼,褐色眼眸微微泛着红,写满了来不及收回的错愕和茫然。 寒曦维持着自己的步调,将铜壶放在桌上,语气沉静,“时间刚好,起来洗漱吧。”视线在白灼的脸上顿了顿,又扫到她身上明显不合身的里衣,继续道,“你来时穿的衣服脏污严重,先穿我的出门,步履在榻边,你试试合不合脚。” 白灼后知后觉点点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动作都有些僵硬。 寒曦看着白灼这样别扭的样子,大概猜到她可能又想了什么,便不再多言,转身整理行囊。 白灼传进寒曦准备的步履中,感觉微微有些发紧,但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里。木盆中已有些清水,只需要再添些热水勾兑就好。 寒曦已经收拾妥当,这壶热水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一股暖意自白灼的心间蔓延开来,感觉周身都暖烘烘的。感动过后,又腹诽寒曦是个闷葫芦。做的明明不少,却一句也不说。 里衣穿在白灼身上有些短,袖子露出来一截纤白的手腕,裤脚也露了脚踝。寒曦从自己包袱中拿了另一套月白外袍,让白灼换上,这是她尺寸最大的一身了。 寒曦的行李不多,直接背在了身上,等白灼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寒曦带她去楼下用了早膳,退了房。 小二牵着马过来,寒曦刚想接过缰绳,却被白灼抢先一步,“曦姐姐,我来牵吧。”说完,还朝她笑了笑。 从起身到现在,白灼第一次讲话,用的还是她常听的清甜声音。寒曦本以为她还要再闹一会儿别扭,没想到现在就好了。 寒曦也没有与她争,淡淡看了她一眼,提步前行,算是默许了。 白灼讪讪耸肩,拍了拍马脖子,牵马跟在寒曦的身后。 客栈门前便是喧闹的商街,店铺一个接一个,卖什么的都有。空出来的部分摆着木架支起来的小摊,有些摆着稀奇的锦囊玉佩,有些摆着头饰发簪,有些摆着一眼看去不知用途的稀奇玩意儿……这是白灼从未亲眼见过的场景。 寒曦看着白灼牵着马也不老实,睁着眼睛四处张望,好似对什么都很好奇,恨不得凑上前好好看个清楚,甚至有几次险些让马撞到商贩的摊子。 清晨的商街人气渐旺,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许多卖菜的小摊前为了不少人,只为了买到最新鲜的青菜。 寒曦脚步不停,目光扫过两侧铺面,最终走进一家成衣铺。 铺子里挂满了各色衣裳,寒曦的目光迅速将墙上的成衣样式打量了一圈,随后问跟在身后进来的白灼说道:“挑两身。” “给我买吗?”白灼被颜色、布料、样式不同的衣服晃了眼,她从未自己买过衣服,也不知该如何挑。 “你总不能一直穿我的。”寒曦声音清冽,不容置疑。 白灼一想也是,便仔细看了起来。只是,从大门逛到里墙,又从里墙绕回来,不光没挑出个所以然,反而看花了眼。 “曦姐姐……”白灼摇着头走到了寒曦面前,“你帮我挑吧……我……看不出来。” 寒曦见白灼头疼的模样,暗自发笑,指了墙上挂着的两套长衫,对掌柜说:“掌柜的,这两个样式,各找一套银白暗纹布料的,给她比比。” 掌柜连忙应声去找。 寒曦给自己挑了一套青石色外袍,让小二包了起来。又转向一旁摆放里衣的架子,素白柔软的细棉料子,手感柔软。 她并未多看,只依着目测,利落地挑了三套中衣、三套里衣。她的里衣给白灼穿了,总该也换套新的。 不经意间瞥到了一处架子,专门摆放的是女子亵衣。寒曦的目光在那一叠做工细致的布料上停顿了片刻,眼睫微颤,下意识看向白灼的方向。 白灼正被店家围着比对衣着,并未注意到她,心下稍安。寒曦神色自若地选取了两件素净款式,一并递给掌柜打包。 白灼得了两套新衣,欢喜地抱着不撒手,还要一并将寒曦的包袱背到自己身上来。寒曦拗不过她的软声软语,就随着她去了。 寒曦又带着白灼进了一家鞋铺,里面满是皮革、布帛和织物的味道。这次她没有让白灼自己选,而是直接要了一双鞋底厚实的牛皮短靴。 “试试吧。”寒曦示意白灼坐下。 白灼依言端坐,试了试,大小正好,走路跑跳都很稳当,“正好哎,曦姐姐,你太会挑了!” “嗯,那便好。”看着白灼欢喜的神情,寒曦的眸中也不自觉漫上了些笑意。 随后,寒曦又陆续添置了耐存放的烙饼、肉干,补充了一些常用药物。她采买时目标明确,动作利落,看似买了很多东西,却并没有让行囊显得累赘。 经过卖马的驵侩,寒曦的目光掠过一排排被拴着的马匹,问白灼:“会骑马吗?” 对于寒曦为自己添置采买的这一行径,白灼接受良好,这次要给她买马,她也很快应声,“会的,而且我还会挑马呢!” 白狼族中豢养了许多马匹,自小白灼便到处骑着跑,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懂了。 “哦?是吗?”寒曦黛眉一挑,对白灼自夸的话来了些兴趣,“那你选一匹自己喜欢的。” 白灼仔细打量着它们的牙口、体型和四肢,不多时,她在一匹看起来性情温顺、四肢匀称的枣红马前停下,伸手摸了摸马颈,又查看了马蹄。 “这一匹马可以吗?”白灼抚摸着马的鬃毛,期待地看向寒曦。 寒曦点了点头,目光柔和,“自然可以。”白灼挑马这件事带给了寒曦一点惊喜和意外。 马被牵出来以后,白灼介绍它和寒曦的马认识,二者蹭了蹭,相适良好。 寒曦干脆利落地与驵侩议价,买下了这匹枣红马,连同鞍鞯辔头也一应配齐。 看着她为自己打点这一切,白灼心中的不安和失落早已被一种充盈的踏实感所取代。 “以后它便跟着你赶路。”寒曦将缰绳递到白灼手中。 白灼紧握着略显粗糙的缰绳,目光落在眼前那匹喷着响鼻的枣红马身上,随即又转向神色淡然却无微不至的寒曦,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涟漪。 她拉住了寒曦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蹭着,透着一丝眷恋,“曦姐姐……”就这样静静瞧着,眸光流转,澄澈的眼瞳透着热诚,一眼便望到底,是掩盖不住的欣忭,“我好像真的……有些心悦于你了。” 以往那些不着调的话,寒曦权当白灼是胡言乱语、插科打诨。此时此刻,从清亮的眼眸中,寒曦看出白灼并非玩笑,而是诚恳地吐露心声,甚至还带有几分虔诚。 寒曦被白灼含情的目光触动,微微睁大了眸子。路边还有来往行人,她诧异于她的大胆,赶忙将手抽回,正色道,“该启程了。” 尽管寒曦的动作迅速连贯,白灼却依然瞧见了端倪。快步跟上她的脚步,语调轻快地与之攀谈,却丝毫不提那略红的耳尖因何而起。 第18章 浮萍归处 晨光渐露,如淬火的刀锋,劈开旷野上的薄雾,将黄土官道照得一片刺目苍黄。黄土官道上,商贩们或驱赶牛车,或肩挑扁担,纷纷趁着城门初启之际,赶做第一批生意。 寒曦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靛青色衣摆划破尘土,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决绝。她甚至没有回头看白灼是否跟上,缰绳一抖,棕马便迈开了稳健而略显急促的步子,仿佛急于将身后的纷扰甩开。 白灼意犹未尽地看着寒曦的背影,紧随其后,足尖轻点,跃上枣红马背。她控着马,不远不近地缀在寒曦侧后方,与她落后半个马身,既不像追随,也不像并行。 蹄声单调,敲击着无垠的寂静。风卷起干燥的尘沙,扑打在脸上,带着粗粝的触感。远山沉默地绵延,似一道青灰色的屏障。 白灼喋喋不休地与寒曦攀谈,一路指一路看。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能引起她的注意,小到路边的野花,大到商贩车板上的货品,只要不懂的,都要问一下寒曦。 寒曦睨了白灼一眼,并不想回应。只是,越是不回应,白灼问得便越是起劲。无奈,她只能简洁短促地回答白灼千奇百怪的奇思妙想,才能换来片刻安宁。 “人间,好玩吗?”寒曦不明白,白灼为什么不好好做自己的小少主,偏要跑到人世间冒险。 “好玩啊。”白灼歪头一笑,几乎没经过思考便回答了,“我们白狼族世代居于北地,除了一些必要的采买,有专人去做,可以下山,其他人都不能下山的。” 世间的妖并不罕见,只是绝大多数的普通人看不出。有些妖选择隐瞒身份,以人的身份生存;有些妖则是寻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隐居,与世无争。 白灼的部族就属于后一种。 “我们都是从画本上了解外面世界的,本来没有那么好奇,读完以后反而好奇起来了,所以就跑出来啦。” “人世间没你想的那样美好。”寒曦淡淡瞥了一眼白灼,双手自然垂落,捏着缰绳,“玩够了就回去吧。” “那可不行。”白灼反驳道,“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 话到这里就停了,殷切的情绪却没有收回。 寒曦猜到了白灼后面想要说什么,大概又是什么“娘子”之类的论调。之前约法三章,让她不许再提及此事,见她遵守诺言,寒曦心中多了一丝欣慰,难得没有冷下脸。 “你的部族应是居于北地雪原?” 似乎没料到寒曦会主动问起这个,白灼怔了一下,而后兴奋地给寒曦讲述,“嗯,更北,穿过大片雪林和冻土,有连绵的雪山。我们的族地,就在最高的那座雪峰之上。” 从坐落位置讲到家里情况,部族多少人,族长是谁,自家的兄弟姊妹都是什么秉性……白灼讲得绘声绘色,寒曦静静听着,光是如此便能感觉出那是一个怎样和气致祥、其乐融融的大家庭。 难怪,有这样温馨美满的家庭氛围,养成白灼这样放浪不羁、真诚直率、娇而不横又带点野性的性格,也不足为奇。 “太冷了。”寒曦打断了白灼的喋喋不休,声音听不出波澜,“不适宜蛇族生存。” 白灼想了想,确实没在雪地中见到过蛇类出没,但这不是难题,依旧有解决办法。 “你是蛇,但也不是蛇嘛,怕冷的话可以多穿一些,我们的衣服都很暖和的。” “而且,虽然都是雪,但它不会化,所以其实也没有那么冷的。” “在屋子里面我们可以烧炭火,我会烧得热烘烘的,一定不让你冻着。” 白灼说,在白狼族,如果有人要成家,族里会合力为她建一套房,作为组建家庭的标志。到那时,可以按照寒曦的喜好来设计,怕冷的话可以在下面铺地龙,比烧炭火还要暖和。 寒曦的思绪被白灼的絮叨引导着,不免也有一瞬间想到了那时的场景。然而,有些事情是无法逾越的。 “我与你不同族,哪怕你我情愿,你的家族可同意?”寒曦微微侧头,余光扫过她,“你想得太多了。” 白灼抿了抿唇,垂下了眼眸,心中设想自己将寒曦带回族中介绍给家人认识的情景。白狼族族规甚严,其中一点便是禁止与外族通婚。若是她的家人知道自己要与一名不同宗、不同族,甚至不同类的女子结亲,恐怕会吵翻了天。 见白灼沉默下去,寒曦以为她终于认识到了其中的种种困境,开始认真思考,而不是凭自己一腔热血上涌,横冲直撞了。回过头,夹一下马腹,快赶了几步,超出她几丈远。 白灼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摩挲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多久,白灼灵光一闪,眼神都亮了起来,周身的阴霾一扫而空,明媚的笑容又跃然脸上。 “曦姐姐,你担心这一点,是不是就意味着已经接纳我了?”白灼甩鞭策马,从后方追上来,与寒曦并肩齐行,容光焕发地看向寒曦,“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寒曦的目光对上白灼晶亮的视线,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她明明是告诉白灼,哪怕她们二人两情相悦,也耐不过身份阻碍,都没有结果,纠缠只是徒增烦恼。她根据什么推论出自己接纳她的? 寒曦没有回应,收回视线,直视前方,自顾自地前行,没有理会白灼的自言自语,任由她胡说八道地说着解决办法。 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诨装病重,说到最后,又轻描淡写地说“实在不行我们就私奔”之类的云云。 寒曦两耳不闻,权当没听见。 “那曦姐姐,你的家人呢?他们会同意你和我在一起吗?” 话一出口,白灼就有些后悔,觉得太过唐突。寒曦周身那层冰冷的屏障,似乎总是将这类私密的探询隔绝在外。 马匹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就在白灼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寒曦的声音才随着风缓缓传来,带着一种近乎淡漠的疏离。 “我没有家人。”寒曦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很早以前,就死光了。” 白灼一怔。 寥寥数语,勾勒出的却是一片荒芜寂寥的人生图景。没有根脉,没有牵绊,如同浮萍。 白灼忽然明白了她身上那种清冷和淡漠从何而来,那并非天生的,而是过早独自面对世间风雨所形成的铠甲。 与自己叛逆离家却有归处与挂念不同,寒曦是真正的无所依凭。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白灼心头,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占据了大半,似是被醋泼了般难受。白灼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任何言语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似乎都显得苍白。 最终,她只是低低地说:“曦姐姐……对不起……” “事实而已,无需道歉。无处是家,亦可处处为家。”寒曦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世间之人,各有其路。你与我非同路人。” 谈话似乎就此终结,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弥漫着一种共享了某种沉重秘密后的微妙平静。 日头渐烈,尘土更盛。白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汗珠顺着额角滑落。 寒曦将水囊递过去,白灼默默接过,喝了几口,又递回。动作间,凭生一种无法言说的默契。 晌午,两人在路旁稀疏的胡杨林下歇脚。 白灼自主牵起两匹马,引到旁边的小溪旁,让马匹饮水吃草。 寒曦见白灼抢着做这些活计,也没拦着。翻出干粮和水袋,一边吃一边摊开地图对比路线。 白灼安顿好马匹,返回寒曦身边,见她咬着饼子。尽管她咀嚼的神情与平常无异,但依旧能看出饼子放久了并不好入口。 “坐下吃。”寒曦见白灼站着不动,招呼她休息。 “曦姐姐,你别吃了,等我一会儿。”白灼夺过寒曦手中的饼子,重新用油纸包好,系了个结,又对她道,“什么都不要做,就在这里等哦!” 做完这一切,白灼就一溜烟跑了。寒曦轻蹙眉头,看着白灼忙碌的背影,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白灼先是捡了一根粗树枝,将一端掰成尖头,走到溪边,脱下鞋袜,挽起裤脚,下了水。 寒曦看明白了,她是想叉鱼。 这六百多年来,寒曦唯一没有学会的巧能就是烹饪。她并非是静不下心的人,只是一旦遇到和庖厨有关的事,总觉得烦心不已,连涉入踏足都不想。 她选干饼作干粮也是因为它好存放,拿起便能吃。让她在野外这等什么工具也没有的地方烹饪,更是不可能的。 白灼赤脚弯腰,手举尖棍,目不转睛地看着水底,动作十分娴熟,似乎对于这等事早就轻车熟路。 没一会儿,白灼举起木棍,朝着寒曦挥手高呼,“曦姐姐!我们吃烤鱼!” 反射着粼光的浅溪将白灼的身影照亮,炽热的光落在那韶颜稚齿,不施粉黛的素净面容笑起来却如此明媚,似是抵过艳阳般耀眼。 寒曦怔了一瞬,缓慢地眨了眨眼。另一头的白灼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得不到她的回答不罢休,一直挥着双臂。 寒曦恍如梦醒,回过神来,朝她点了点头。只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得到了回应的白灼却欢心鼓舞。 寒曦轻笑一声,“真是个呆狼。” 第19章 惊马 白灼一手拿鱼,一手拎鞋,光着脚踩在地上往寒曦的方向走,一路上还不忘捡些柴火,抱在怀里。 寒曦从包袱中拿出了翠青瓷瓶还有些布条,指了指自己身旁,无奈道,“坐下,换药。” 白灼低头一看,脚上还绑着布条。她立刻会意,将东西安顿好,坐在寒曦身边,主动伸出自己的脚,抱膝托腮,笑盈盈看着寒曦,“曦姐姐你真好。” 寒曦淡淡看了她一眼,冷声道,“约法三章第五条。” “不贫嘴。”白灼捂住自己嘴,连带着捂住了半张脸,欢喜却从褐色眼眸中往外溢,挡也挡不住。 寒曦不经意间撞上了那道目光,心跳错落一拍,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帮她上药。 白灼的视线一直黏在寒曦身上,一会看看她的手,一会看看她的脸。 这道目光寒曦自然是没办法不察觉,她的手心都出了些汗,只是面上不动声色,没让她察觉罢了。 白灼重新上药,包扎好伤口之后,就开始鼓捣捡来的柴火。 用碎石架起一根粗树枝,又用一根细的抵在枯枝上,白灼准备钻木取火。 “等等。”寒曦按住了白灼跃跃欲试的手臂,无可奈何道,“你不会法术吗?” “好像是不会。”白灼点了点头,“在部族里也用不到法术,所以家里人没教过我。”又回想了一下,继续道,“我大哥二姐她们应当是学了的。” 寒曦轻叹一声,双指并起绕了两圈,再次抬起时,指尖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曦姐姐!好厉害!”白灼鼓掌叫好。 “只是一个小法术,你也可以。”这样的小法术再简单不过,这样热烈的反应让寒曦有些脸热。 “我也可以学会吗?”白灼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寒曦,双手握拳,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跟我做。”寒曦熄灭火苗,握住白灼的手腕,微凉的掌心贴在她温热的肌肤,闭上了双眼,缓缓调动体内的灵力,往手指聚拢。 白灼感受到寒曦如冰丝一般的灵力在经脉游走,她故意放慢了速度,以便她能够感受到灵力的走向。 “像之前一样,调动你的妖力,让它随你的心意变化。”寒曦并拢双指,凭空绕了两圈,指尖的火苗再度燃起。 白灼跟着寒曦的声音调动体内的灵力,自丹田引到经脉,再往指尖汇聚。打了个响指,白灼睁开眼,看向自己的食指,也燃起了火苗。 “我成功啦!”白灼举起手,兴奋地放在寒曦的面前展示,火苗由于她的动作猛地晃了晃。 “嗯,学得很快。”寒曦放开白灼的手,点了点头,面上依旧冷淡。 白灼用寒曦教她的小法术生了火,将刮去鱼鳞的鱼竖着穿起,就这样拿着木棍在火上烤了起来。 “鱼肉很容易熟的,不需要烤很久,一会儿就可以吃了。”白灼认真烤鱼,火焰随着微风拂过,一窜一窜。 鱼肉在火焰的舔舐下渐渐变得金黄焦香,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轻响,诱人的香气在周围弥漫开来。白灼专注地转动着树枝,时不时凑近吹熄可能燃起的明火,动作熟练得像是在自家灶台前。 “你在家中的时候经常做这些吗?”寒曦闻着隐约飘出的肉香,看向白灼专注的侧脸,本不觉多饿的五脏庙,此时竟开始蠢蠢欲动了。 白灼头也没抬,随口轻快地答道:“也不算经常。就是有时候馋了,会偷偷跑到河里抓鱼烤来吃。我二姐烤得最好,是她教我的。”她说着,嘴角弯起一抹怀念的笑,“想要捕鱼取水就需要先把河面上的冰凿开,稍有不慎就可能掉进冰窟窿里,所以我们一旦被发现了,就会被我阿娘追着打。” 寒曦静静地听着,脑海中不自觉勾勒出雪峰之下,几头半大的狼崽偷偷摸摸聚在冰河边烤鱼的画面。 与她自幼所经历的冰冷孤寂截然不同,那是她许久未曾体验过、甚至难以想象的……热闹与温情。 “好了!”白灼的声音打断了寒曦的思绪。她挑了一条体型大又烤得均匀的一条外焦里嫩的鱼,吹了吹冒出的热气,笑着递给寒曦,“曦姐姐,你尝尝!” 寒曦迟疑了一下,接过来。烤鱼很烫,往外源源不断冒着白气,散发着最原始的焦香。她学着白灼的样子,轻轻吹了吹,然后咬了一小口。 表皮酥脆,内里肉质鲜嫩,带着火焰特有的柴香,虽然除了鱼本身的鲜味并无其他调料,却意外地可口,远比那干瘪冷硬的烙饼要好入口得多。 “怎么样?”白灼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寒曦,像是在等待她的夸奖。 “……尚可。”寒曦咽下口中的鱼肉,小幅度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中庸的评价。 白灼立刻笑开了,仿佛得了天大的褒奖。她拿起另一条鱼,毫无形象地大口咬着,吃了起来,连嘴角都沾上了些许焦黑。 寒曦注意到了白灼嘴角沾上的柴灰,递去一方手帕。 白灼正咬着鱼肚子上嘴软嫩的那块肉,视线里出现寒曦修长白皙的手指,不禁抬眼看过去。 寒曦率先移开了视线,又将手帕往前送了送,“擦擦。” 白灼弯起了略带凌厉的眉眼,笑盈盈地接过,“谢谢曦姐姐。” 白色丝帕的右下角绣着几节青色修竹,花纹样式简单,针脚却收得很漂亮。白灼偷偷将手帕放在鼻尖嗅了嗅,上面还沾染这一些寒曦身上的冷香。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将其端端正正叠好,才收进胸襟。 两人就这样坐在树荫下,分食着烤鱼。白灼一边吃一边和寒曦讲述自己幼时和兄弟姊妹的调皮趣事。尽管寒曦没有回应,但她知道她在认真地听。 气氛不再像之前赶路时那般凝滞僵硬,反而生出一种难得的、近乎平和的松弛感。 “下次我给你烤野鸡吃,虽然烤鱼也很香,但是烤鸡更香!”白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似是回味着烤鸡的味道。 寒曦的眸光柔和了些,轻声回应,“好。” …… 吃完鱼,白灼利落地用土掩埋了火堆,处理好残骸,又去溪边洗净了手脸。回来时,寒曦已经收拾好行囊,手捧地图,眉头微蹙。 “曦姐姐,怎么了?”白灼凑过去,水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碎发被打湿,有几缕贴在额前鬓边。 寒曦抬手,自然地拂过白灼的湿发,指尖揩去即将滴落的水珠。随后,湿发变得干燥,被微风吹起,不再贴着鬓边。 一边做着这些,寒曦也不忘说着正事,“按原计划,傍晚前应能抵达青木镇。但方才耽搁了些时间,且……”她抬眼看了看天色,“今日天色沉得有些快,恐有变数。” 白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本来晴朗无云的正午天际,不知何时聚起了层层叠叠的铅灰色云朵,正在缓慢而沉重地移动,周身的空气也变得闷热潮湿起来。 “要下雨了?”虽然白灼没怎么见过下雨,但此时的情景与下雪时类似,这样的天气下的不是雪,那便是雨了。 “嗯。”寒曦收起羊皮地图,神色凝重,“看这云势,雨不会小。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尽量在雨势变大前赶到青木镇。” 两人不再耽搁,立刻翻身上马,扬鞭催策,沿着官道疾驰起来。 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在脸上刮得生疼。远处的天际隐隐传来几声闷雷,官道上的行人车马也变得稀疏,都在急着赶路或寻找避雨之处。 又行了一段,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在干燥的土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记。雨滴密集而急促,很快就连成一片雨幕,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驾!” 寒曦低喝一声,鞭策棕马疾奔,白灼紧随其后。 雨水很快打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衫,冰冷的湿意紧贴在皮肤上。官道变得泥泞起来,马蹄不时打滑。 雷声轰鸣,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了灰暗的天幕。 从前方牛车上蹿出一道矫健的黑影,以极快地速度跳下牛车,钻到了寒曦的棕马蹄下。 棕马被黑影惊到,突然发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黑影趁着这个空档,慌不择路地到处逃窜,几经周转钻进往道边的灌木丛。 又一道惊雷恰好劈在路旁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而后竟燃起了火光。 棕马前蹄落地,猛地往枯树另一侧闪躲狂奔。寒曦猝不及防,身体被巨大的惯性带得一歪,眼看就要被甩下马背。 这般翻身下马的动作对于寒曦来说轻而易举,只见她单手拍在马鞍之上,身体腾空。 本该轻盈落地,但就在此时,寒曦感觉小腿一紧,于是低头看去——竟是缰绳在混乱中穿过脚蹬缠住了她的脚腕,又因为她起跃的动作抻得更紧了。 “曦姐姐!”白灼惊呼一声,她猛地一蹬马镫,踏在马鞍借力,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马背上跃起,精准地扑向寒曦。 白灼的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狼族的爆发力和敏捷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寒曦手掌翻转,将灵力化为风刃劈断了缰绳。白灼在空中抱住寒曦失衡的身体,借着冲力两人一起滚落到路旁长满杂草的泥泞土沟。 第20章 湿衣 两匹受惊的马匹嘶鸣着跑远了。 泥水浸透了二人的衣衫,寒曦被白灼护在怀里,滚落的冲击力大部分都被白灼承受了。她甚至能感觉到抱在自己腰间和身后的手臂箍得极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雷声隆隆,密集的雨点砸落在她们周围的泥地和她们的身上。 寒曦抬起头,对上近在咫尺的脸。雨水顺着白灼凌乱的发丝不断流下,脸颊沾了泥浆,那双总是明亮带笑的褐色眼眸此刻睁得很大,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寒曦的影子,满是未散的惊悸和担忧。 “你没事吧?”白灼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手臂依旧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仿佛确认她的存在。 寒曦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里传来的、又快又急的心跳,透过湿透的衣物,撞击着她的胸腔。她自己的心跳,似乎也漏跳了一拍。 “我没事。”寒曦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试图动一下,却发现白灼的手臂箍得像铁钳,“你……可以松开了。” 白灼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被火撩了般松开手臂,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羞窘,“啊嗯,好。” 白灼手忙脚乱地想从泥水里爬起来,却又因为脚下一滑,差点再次栽倒。寒曦伸手扶了她一把,两人的手在冷雨中碰到一起,都是一样的凉,却又似乎带着些温度。 “我们的马……”白灼看向马匹跑远的方向,连马屁股都见不到了,有些懊恼。 “无妨,受过训练的马不会跑太远,会回来的。”寒曦显得很镇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环顾四周。雨势越来越大,地势较低的土沟中积水也在上涨,“先找地方避雨吧。” 她们从泥泞的土沟里爬上来,官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暴雨如注,雨幕连绵,白茫茫一片,能见度极低。 “那边好像有个亭子!”白灼眼尖,指着右前方矮木中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个驿亭,虽然破旧,但至少有个顶。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才发现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驿亭,而是一个废弃的庙宇。 庙顶有些漏雨,墙也倒了一面,另外三面还有坍塌的洞,从外部看起来,恍惚间确实像个四面漏风的亭子。但好歹大部分地面是干的,二人也终于暂时脱离了冷雨。 衣衫尽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蜿蜒曲绕,寒曦拎着下摆拧水,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额头上,还在不断滴着水。 白灼难得一见寒曦狼狈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别开脸,肩膀却微微耸动。 寒曦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想笑便笑。” 白灼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指着寒曦的脸:“曦姐姐,你脸上都是泥……” 寒曦下意识抬手去擦,反而把手上的泥也抹了上去。 白灼笑得更厉害了,清脆如银铃的笑声甚至盖过了外面的雷雨声。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看着寒曦,想起了当时她递给自己的那方手帕。从怀里摸出,伸手过去想帮寒曦擦脸。 手伸到一半,白灼顿住了。寒曦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总是清冷如幽潭的黑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映着棚外闪烁的电光,似乎比平时深邃了许多,让人看不透情绪。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听得到棚外哗啦啦的雨声和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白灼的心跳莫名错乱,手悬在半空,不知是该继续向前,还是该收回。 寒曦微微偏开了头,避开了她的视线,将手帕接过,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还不快去拧一下衣服的水。” 白灼将手慢慢收回来,如蒙大赦一般松了口气,心底却好似缺了一块什么,空落落的。 二人分站两角,自顾自拧着衣着的水,棚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与方才落马瞬间的紧密相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寒曦转过身,背对着白灼,整理着自己湿透的衣襟和头发,目光投向棚外连绵的雨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灼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也默默转过身,靠在另一根柱子上,望着外面的暴雨发呆。 “你过来。”寒曦朝白灼看去,率先打破了这片宁静。 白灼疑惑地看向寒曦,隐隐之间还有些期待,尽管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走了过去。 寒曦双指并拢,点在白灼肩膀处,轻轻滑动,似乎是在画什么符咒,指尖溢出些许浅淡的光亮。 白灼屏住呼吸,感受着寒曦的指尖游走,时不时略过自己的锁骨,心间仿佛虫蚁爬过,散发着痒意,让她不自觉握了拳。 刚刚还湿透滴水的衣衫,几乎就在一瞬间得干燥舒适。 “好了。”寒曦扫视了一遍,确认白灼的衣服干透,才收回手。 “这也是曦姐姐的小法术吗?”白灼低头转着圈拍着身上,发现真的每一处都干了,甚至连里衣和亵衣也感受不到湿意了。 “嗯。”寒曦用同样的方式,为自己净衣,转眼间又变成了一丝不苟又清冷似谪仙的模样。 “那曦姐姐一开始怎么没有用这个法术啊?”白灼看向寒曦,褐色的眼眸中满是不解。 那时寒曦让自己去将衣衫的水拧去,而后又沉默了一段时间。这个法术看起来也不是刚领悟的,那为什么一开始不用这个法术将衣衫烘干呢? 寒曦顿了一下,沉声答道:“一时间忘记了。” “哦……这样啊……”白灼鼓着腮帮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分明是一副没有相信的样子。 又等了片刻,见白灼没有再度问起这个话题,寒曦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个法术并不难,她确实早就掌握了。当时本想着先把下摆的水拧出一些,不让它继续滴水了,再用这一招将衣衫烘干。 只是,白灼忽然凑近,递来手帕,手差一点便能触摸到她的脸,就这样打断了寒曦的思绪。 她看清了白灼眸中情绪的变化,清亮的眼眸一开始浑然不觉,而后似乎是意识到气氛有些异样,并且这样的距离于她们二人之间不妥,变得有些局促无措。 寒曦便将法术一事忘到了爪哇国,偏过头接过了手帕自己擦拭。 沉默的那段时间中,寒曦再度想起,在呼吸之间做了几次准备,才开口将白灼叫来。 当然,这些弯弯绕绕,寒曦是不可能讲给白灼听的。 雨,不知还要下多久。这方破庙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将所有的试探、悸动、以及未尽的言语,都暂时困在了潮湿的空气里。 春雨还寒,哪怕是衣衫已经干了,体温也不会那么容易恢复。 白灼四处张望了一下,从各个角落处捡了一些枯枝,堆在一起,用寒曦教她的法术将柴堆点燃。 “曦姐姐,来烤烤火吧。”白灼席地而坐,用木棍扒拉着燃起的枯枝,让火苗燃烧得更充分。 “嗯。”寒曦慢慢挪了过去,坐到了白灼的对面。 火苗被从墙的缺口灌进的风吹得左右摇晃,却又在风停时燃得更旺。暖融融的火光笼罩在二人的身上,驱散了一些寒意。 “你可有受伤?”寒曦烤着掌心,想到当时跌落土沟时,白灼将自己垫在了她的身下,那股力道压在身上,恐怕不会好受。 “疼是有一点的啦。”白灼往火堆中添了几根枯枝,风轻云淡地回答,抬眼看到寒曦凝重的神情,又连忙补了一句,“不过我小时候调皮惯了,皮糙肉厚的,摔摔打打几下不碍事。” 寒曦的神情并没有因为白灼的话轻松半分,反而愈发阴沉了,“哪有姑娘家用皮糙肉厚形容自己的?” “……那应该用什么形容嘛……”白灼状似委屈又郁闷地撅着嘴,都快能挂油壶了。 寒曦无奈摇摇头,不指望白灼能够说出什么一二三来,朝她勾了勾手,“过来。” 白灼撑起身子,手脚并用爬了两步,挪到寒曦身侧,又重新盘腿坐下。 “把衣服脱了。”寒曦轻拍了下白灼的肩膀,示意她背过身去。 白灼没想到寒曦会说出这样的话,耳根嗖一下就烫了起来,热意瞬间攀升,连带着两颊都漫上了红晕,磕磕绊绊道,“这、这不好吧……” 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她又不是没帮白灼包扎过。只是经由白灼突如其来的羞赧,寒曦竟也感到有些脸热,“……只是看看你的背有没有受伤。” “我没……没受伤。”白灼一手捏着衣襟,一手撑着往反方向挪了挪,眼神躲闪,两颊还带着两片可疑的酡红。 明明只是想关心她一下,检查一下她是否有伤。尽管药在包袱里在马背上,不在身边,但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怎么白灼会露出的这般欲语还休的模样,甚至搞得她像是个要非礼她的登徒子? “……”寒曦抿了抿唇,握拳的指尖都有些泛白,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一瞬,最后她只憋出了两个字,“随你。” 第21章 失温 雨,非但没有止歇,反而愈演愈烈。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抽打着破庙残存的骨架,被撞碎的雨滴从空隙潲进来,丝丝缕缕的凉意打在二人的脸上。 庙内光影摇曳,唯一那堆篝火在穿堂风中艰难挣扎,时明时灭,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扭曲,投在斑驳剥落的墙壁上。 寒意似乎无孔不入,从地面的砖缝、墙体的破洞渗透进来,与篝火带来的微弱暖意交锋。 白灼又添了几根捡来的枯枝,火苗往上蹿了蹿,溢出几点火星。她搓了搓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的寒曦。 寒曦依旧维持着环抱双膝的姿势,像一尊沉默的玉雕。她微微低垂着头,额前几缕濡湿的发丝黏在光洁的额角,翘睫低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火光映照下,她的脸色却泛着白,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蜷起,仔细看还有些轻颤。 白灼想起不久前寒曦说的那句“太冷了,不适宜蛇族生存”,心中的升腾起一股不安。 “曦姐姐……”白灼忍不住挪近了些,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你不舒服吗?” 寒曦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抬起眼帘。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涣散,聚焦缓慢,声音比平时低弱了些,气息拖沓绵长,“无妨……只是有些冷。” 白灼定定看了寒曦片刻,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指尖擦去她额头的薄汗。指尖触及的皮肤,冷得像是冰河里的寒石,激得白灼手指一缩。 白灼的心猛地一沉,拉起寒曦的手,掌心所及依旧是一片冰凉。 这根本不是活人应有的体温! 再顾不上什么距离感,白灼跪坐到寒曦身边,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曦姐姐,你好冰!” 寒冷的身躯遇到身后的火热,温度不均,一个无法控制的寒颤猛地席卷了她,单薄的肩膀骤然缩紧,齿关甚至发出极轻的“咯咯”声。 “这是怎么回事?着凉了?生病了?”白灼焦急地问道,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的可能,“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冰!” 白灼的双手从寒曦的腰间穿过,将她的手捧在掌心,不断揉搓着,试图让她回暖,可效果微乎其微。 寒曦似乎想偏头避开她的碰触,动作却僵硬无力,只是微弱地摇了摇头,“……歇会儿便好。”她的声音愈发轻飘,意识似乎也在被寒意侵蚀。 白灼看着寒曦慢慢闭上的双眼,她急得眼圈发红。环顾这破败的庙宇,除了这个小火堆,再无任何取暖之物。篝火对于此刻寒曦的状况,无疑是杯水车薪。 如此一来,大概只有一个办法了。最原始,却也最有效。 “曦姐姐。”白灼将寒曦摇醒,后者缓缓睁开了眼眸,眼神飘忽地望着她,她捧起她的脸,认真道,“我帮你取暖,你靠着我。” 寒曦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不知有没有将白灼的话听进去。 白灼晃了晃脑袋,狼耳冒了出来,瞳色也变成了透亮的冰蓝色。扬袖一拂,眨眼间,现了真身,幻化成一头白狼。 失去了支撑的寒曦向后仰去,落入了一个绵软的怀中。白灼的身躯带着一丝暖意,她低头蹭了蹭寒曦的脸。 寒曦感到一丝痒意,狭眸眯起一条缝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白。 她第一次见到白灼的真身,白狼的身长足有一人高,毛发柔顺蓬松,被寒风吹过轻轻摇晃,冰蓝色的眼眸映着火光,又圆又亮。 “你……怎么……”寒曦的瞳孔慢慢放大,满是惊诧。 白狼形态的白灼不能讲人言,她想告诉寒曦她要帮她取暖也不能。于是直接趴窝下来,让寒曦靠在自己的腹部,最暖和的位置。而后又挪动了前肢和后腿,围成一圈,尾巴最终搭在寒曦的腰腹上。 寒曦使不上力气,只能随着白灼的动作,凭她摆弄,任由她将自己整个圈在怀中。 火堆中的枯枝快要燃尽,白灼低头用鼻子拱了拱,将边上的枯枝推进火里。火苗骤然蹿起,若不是她闪躲得快,恐怕就燎到了她额间的毛发。 被白灼的体温暖着,寒曦的身体渐渐不再那样僵硬,蜷起的腿和手臂也可以舒展一点了,意识也恢复了些清明。 “我好多了……”寒曦抬手抚摸上白狼的额头,轻轻顺着她的毛发,柔声道,“谢谢你……” 白灼蹭着寒曦的手,蓝色眼眸眯了眯,发出舒适的咕噜声,好似在说“你没事就好”。 不多时,寒曦再次闭上了眼,安然地躺在白灼的怀中。 白灼垂眸看着怀中的寒曦,后者眼睛紧闭,黛眉间的皱褶依旧没有放松的痕迹,脸色还是那样苍白,嘴唇有了些颜色,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白灼用鼻子碰了碰寒曦的额头,冷汗已经退去,可体温没有回升的迹象,依旧冰冷。 时间一点点过去,庙外的风雨声似乎小了些,不再往庙内潲雨,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庙内却更冷了些。 白灼的目光再次落在寒曦惨白的脸和轻颤的睫毛上,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焦虑与担忧。 不行……这样不够。 白灼的心沉了下去。狼形态的皮毛虽厚,却无法将自身的热意高效地传递给寒曦,她的情况有所缓解却依然达不到应有的效果。 必须……用更直接的方式。 这个念头让白灼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兽瞳中闪过一丝的挣扎和犹豫。 白灼垂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在寒曦的发顶,就这样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祈求。 她深吸一口气,周身泛起柔和的白光,庞大的狼躯开始收缩、变化。光芒散去,白灼重印化为人形。 白灼将寒曦拥在身前,猛地一咬牙,扯开了自己的腰封和衣襟,连同里衣一并敞开了。 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惊动了寒曦,她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白灼正在解衣,“你要……作甚?”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虚弱地抬手去阻拦,“不可胡闹……” 她的手冰凉无力,被白灼一把握住,滚烫的掌心让她指尖一颤。 白灼对上寒曦的视线,神情略显凝重,沉声道,“曦姐姐,得罪了!” 紧接着,她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探向寒曦的衣襟。 轻而易举地解开寒曦的腰封,外袍和中衣便散了下来。白灼看着寒曦素白的里衣,垂下了眼眸。 为了不冒犯到寒曦,白灼闭上了眼睛,可没有视野加持,她无法视物,也就无法准确地动作。 寒曦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留下若有似无的一声轻叹,也闭上了眼眸。双收覆上在自己身前因找不到里衣绑带而四处探寻的手,引导着,以便于白灼找到活结。 当寒曦完全暴露在冷气中时,被突如其来的冷意刺激地呻吟了一声,轻咬下唇。 下一瞬,白灼将如同冰雕般的她,紧密地拥入自己滚烫的怀中,将衣袍裹紧。 白灼被那彻骨的冰冷激得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抱住了一块万载寒冰,瞬间起了一层小栗子。她的身前贴在寒曦的后背,双手环在她的身前,一只掌心覆在她的小腹之上,暖着最核心的部位。 年轻的身躯在火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散发着蓬勃的热意。温和舒适的体温透过相接的肌肤慢慢流入寒曦的身躯中。热源将她包裹,属于白灼的干净气息迎面而来,让她几乎想要喟叹出声。 “曦姐姐……很快就会暖和起来了……”白灼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寒曦脸侧,在她的耳边低吟,嗓音轻柔,还带着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这前所未有的亲密接触带来的冲击。 庙外风雨如晦,雷声沉闷。庙内却陷入一种奇异的宁静,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白灼能清晰地听到寒曦平稳的呼吸声,感受到她胸腔的起伏,以及……自己那震耳欲聋的心跳。 她僵硬地躺着,一动不敢动,直到疲惫和紧张后的松弛如潮水般涌上,坠得眼皮越来越沉。 …… 寒曦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包裹中醒来的。 意识先于视觉回归,她首先感受到的是紧贴着自己的、温软而充满生命力的躯体。然后,她闻到了干净又带着点阳光气息的少女体香,混合着极淡的、属于自己的冷香。 篝火已经灭了,眼前是一片朦胧的黑暗,借着一丝隐约的晨光,她看清了近在的沉静睡颜。她被对方紧紧拥在怀里,两人肌肤相贴,肢体交缠。 犹如……她在石坳中醒来的那一天。 蛇族的体温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在寒冷的环境下,必须进入冬眠。若突然温差过大,低于一定限度时,便可能会失温。 寒曦从未想到,只是被冷雨淋了一下,她便失温了。她也没想到白灼会为了自己做到这种程度,将自己的体温以这样的方式渡给自己。 她没忘记在白灼找不到扣结时,自己的主动引导。尴尬、羞窘、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满满席卷了她,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滋长。 不过,无论如何,白灼终究是救了她一命。 寒曦小心翼翼撑起身子,捡起了被丢在旁边的衣衫,穿在了身上。直到穿戴整齐,才松了一口气,好似刚刚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看着白灼披着衣衫睡得正香,颈肩露出了一片白皙,她想到被拒绝检查的背。 于是,她一点一点靠近,动作极轻,慢慢掀开覆在白灼后背的衣衫…… 第22章 无情、慈悲 白灼醒了,但并未立刻睁眼。 这种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布料摩擦声本身是叫不醒她的,只是她惦念着寒曦的情况,虽然昨晚困倦到入眠,但没有睡沉。 寒曦的气息很近,动作带着非同往常的迟疑和谨慎,冰凉的指尖正在极其缓慢地试图掀起她背后的衣衫。 白灼耐心等待着,直到那探查的动作似乎因无所获而即将终止时,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黎明的灰白光线如同稀释的墨汁,缓慢地洇入破庙,勾勒出残垣断壁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浸透土木的湿冷气味,以及昨夜篝火燃尽后残留的淡淡烟霭。 视线适应了微光,恰好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黑眸。那眸中惯有的平静淡然此刻碎裂开来,清晰地倒映着愕然与被骤然撞破的无措。 寒曦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捏着衣角的手指瞬间收紧,但并未像是受惊一般弹开。 她维持着微微倾身的姿势,不着痕迹地将白灼的衣料抚平复原,仿佛趁着她人睡着窥探伤势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而后,她直起身,向后略退开半步,拉开了恰到好处的距离。 整个过程,除了最初那一瞬的惊愕,她的动作竟勉强维持住了一贯的从容体面,只是微微偏头时,露出悄然染上淡粉色泽的耳垂,泄露了其下翻涌的波澜。 “醒了?”寒曦的声音响起,比平日低沉些许,“感觉如何?可有不适?”她问的是白灼,目光却落在庙门透进的那一方微亮天光上。 “我当然没事。”白灼坐起身,衣衫滑落,露出大片光洁的肩颈和脊背。她没有去计较方才那一幕,而是首先急切地看向寒曦,“曦姐姐好些了吗?” 白灼的目光迅速而仔细地扫过寒曦的脸庞——血色已然回归。虽仍显清淡,却绝非昨夜的死寂苍白,唇色也恢复了温润烟粉,眼神虽避着她,却清明凝定。 至此,白灼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我已然大好。”寒曦转过视线,落在白灼身上,微微颔首,面露担忧,还有一丝歉疚,“倒是你,昨天跌落时撞到了背,都是淤青。” “你没事就好,昨天快吓死我了。”白灼的语气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一边说着一边还将背部转向寒曦,“我这点伤都不碍事的,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我都没觉得疼呢!” 寒曦看着大片白皙赫然眼前,急忙瞥开视线,“胡说,有伤怎会不疼?” “看着吓人,几天就消了。”白灼扒着肩膀往后看,只是想要看到自己的背,着实困难,姿势……也不太雅观。 少女的线条流畅而充满生命力,肩胛骨的下方和靠近腰侧的地方有几处明显的青紫色淤痕,落在白皙的肌肤上似是疤痕一样,十分狰狞。大概是昨天滚落土沟,撞击导致,所幸只是皮下出血,没有破皮。 寒曦的目光落在那些淤青上,原本翻涌的羞窘渐渐被另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明明此前还会借着各种缘由找她讨个娇撒,这次受了这么大片的伤,白灼却一声不吭。 愣了片刻,寒曦终于看不过白灼只穿着一个肚兜在眼前晃来晃去,两步并三步走上去,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衫,给她披上,遮住那白花花的一片,“穿好衣服,仔细着凉。” “曦姐姐好贴心,不过我耐寒,不会这么容易着凉的。”白灼歪头看去,见寒曦避开了她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掌心覆上她的手背,故意拉长了语调,“倒是你,昨天冷得像冰块一样,今天说着没事,手还是这般凉。” 寒曦目光垂下,不经意间看到了她胸前藕粉肚兜包裹的身前曲线,脸上猛地一热,身体僵住了,没能第一时间推开她。 白灼跪坐起身,贴近寒曦,衣衫不整,似是投怀送抱一般,凌厉的剑眉微蹙着,微狭的桃花眼透着担忧,“曦姐姐你真的都好了吗?不再觉得冷了?”说着,自然地伸手想去探寒曦的额头。 “没……”寒曦偏头躲过,伸手钳住了她的手腕,没有用太大力气,将她的手压了下去,“没事,我已无碍。” 白灼的视线在寒曦的脸上逡巡几番,如愿看到她微红的耳尖和耳根,心下满意,笑着道,“那就好。” 这般羞涩的模样在寒曦身上不多见,一开始无论她使出什么样的招数,寒曦总是正襟危坐,不动声色。而现在,稍稍逗弄一下便快要头上冒烟,若是再继续下去,恐怕就要将人惹恼了。 白灼见好就收,将衣襟拢好系紧,动作干脆利落,不见丝毫忸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寒曦背对着白灼,用木棍扒拉着燃尽的火堆,确保它不会再度燃起,“等找回行囊,我帮你涂些化瘀的药。” 白灼以为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低低笑了一声,应道,“好啊,麻烦曦姐姐了。” 这声笑哪怕再低,在这一隅方寸庙宇间也十分清晰,只是散得很快,似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却让寒曦的手不自觉顿了一下。 “雨停了,天也亮了。”寒曦站起身,走到庙门前,眺望远去,“我们该启程了。” 在庙宇中,二人没来得及将行囊从马背上拿下来,只有两个人,穿戴整齐便能出发。 出庙前,白灼回头望了一眼高台上的神像,裂缝斑驳,破旧不已,尤其是佛头的部分,几乎快看不出五官来。 “我等无意叨扰,偶遇暴雨,只在此暂避一晚,感谢收留。”白灼站在石像前,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寒曦定定看了片刻,不知她为什么会拜破庙中的神佛。这破庙看起来荒废许久,真身也损坏严重。哪怕这座石像曾经真有神佛的神识在内安居,受人香火,恐怕也早已离去了。 曾经,她的父母教导她,无论信与不信,都要对神像心存敬畏。修炼成人形,已然是天地庇佑,不能因为自己有了修为,就断了他人的气运。 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但万物有灵,对一切生命都要保持尊重,哪怕是小到一棵草一枝花。 他们偶尔路过寺庙和道观,尽管不会许愿,也会送些香火钱。可无论他们再如何敬畏、尊重,神佛都没能庇佑他们。 深深看了一眼白灼,又看了一眼神像,那古井无波的石眸,好似也在回看着她。 怒目金刚,眼里不皆是无情;低眉菩萨,目中也不尽是慈悲。 她所求的,神佛给不了她。 寒曦转身离去,白灼拜完后,将柴堆灰烬清扫过,快步追去。 雨后旷野,空气冷冽纯净,官道泥泞不堪,却也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没走多远,便见那两匹坐骑正安然立于前方一株虬曲的老树下,低头啃食带着露水的青草,马具行囊,一件未失,只是被打湿了。 白灼脸上露出欣喜,越过寒曦,快步上前安抚她的枣红马,“曦姐姐,它们真的回来了哎!” 昨夜残存的狼狈痕迹被抹去,寒曦重新变回那个一丝不苟、清冷自持的寒掌柜。只是掠过白灼背影的眼神,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寒曦应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棕马,理了理它的鬃毛。这匹马跟了她许久,自然会回来找她。许是这两匹马相适不错,它才带着红马等在这里。 细致地检查了马匹和行囊,确认一切妥当后,二人翻身上马,沿着泥泞的官道继续南行。 马蹄踏破水洼,发出沉闷的声响。日头渐高,蒸腾着水汽,空气中显得有些潮湿燥热。 寒曦目不斜视,挽着缰绳架马前行,声音恢复了些许以往的清冷调子,“昨夜……多谢。”这话说得简短克制,却比任何夸张的言辞都郑重。 “曦姐姐不必谢我。”白灼不紧不慢跟在寒曦身侧,语气轻快,眼底漫上了些许笑意,“不过昨夜那般,是为何?” “你我不同族类,不知晓也正常。”既然已经被撞见,寒曦也不再遮遮掩掩,“不过你应当听过蛇类冷血。” “是有听过……”白灼点点头,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多少也听说过,不光是蛇类,鱼、蛙、龟、鳄等也是如此。 “我们一族和你们族类不同,体温不能自我调理,会随着周遭环境而变化,若是骤然变冷,无所防备,不能进入冬眠,便会出现昨天那样的状况。”寒曦继续道,“这种情况,称作失温。” 白灼想到之前她提到说带寒曦回白狼部族生活时,她说那里太过寒冷,不适宜蛇类生存。当时她只以为寒曦是畏冷,没想到竟会危及性命。 看着白灼面露忧色,寒曦以为是吓到了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已经幻化成人,尽管蛇类的习性不能避免,但只要在冬日注意保暖,便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昨天……大概是赶巧吧。” 白灼依旧沉默着,眉峰紧蹙,没有回应,惹得寒曦侧目过去。 “既然曦姐姐不适宜寒冷的气候,那我们便不在雪中生活了。”白灼回看寒曦,褐色眼眸真挚透亮,一眼便能望到底,“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游山玩水,浪迹天涯。” 寒曦语塞,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自己游历世间并非为了游山玩水。 “前方是青木镇。”寒曦目光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镇轮廓,“那里有经妖司分衙,到时带你登记造册。” 第23章 经妖司 青木镇是附近的大镇,高大的城门洞开,仿佛一张吞吐着人间烟火气的巨口。甫一踏入,声浪与气味便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将方才官道上的清冷寂静瞬间冲得七零八落。 商贩、行人进进出出,有人挑着扁担,有人推着木车……其中还有几辆绸缎马车从城中驶出,有小厮在前面赶车,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出门游玩踏青。 “这里比太安还要热闹啊……”白灼牵着缰绳走在寒曦身侧,一双澄澈的褐眸睁得溜圆,像是骤然被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从未想象过的万花筒中。 小贩们声嘶力竭的吆喝此起彼伏,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独轮车吱呀作响的呻吟、扁担晃动时绳索摩擦的吱扭、还有无数行人嘈杂的交谈、笑闹、讨价还价声……各种声音拧成一股粗糙而充满活力的绳缆,撞击着她的耳膜。 刚出炉面点的焦香、油炸食物的腻香、各种香料、药材、皮革、布帛甚至金属混杂在一起……这里的气味浓烈、复杂、层层叠叠,霸道地侵占着她的嗅觉。鼻翼不受控制地急促翕动着,试图从这气息的洪流中分辨出些什么。 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铺和店面,货物堆叠得满满当当,色彩鲜艳得晃眼。晶莹剔透的糖人、栩栩如生的面塑、闪着珠光的贝壳首饰、颜色各异的粗布细麻……她的眼睛几乎不够用了,根本看不过来,恨不得将一切都收入眼底。 枣红马被她勒停,有些不耐地踏着步子。白灼却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这从未体验过的热闹里。 她看到有人推着独轮车,上面堆着高高的、金灿灿的草垛,忍不住指着问:“曦姐姐,那是什么?” 寒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平淡:“草编的蝈蝈笼。” “哇!好香啊!那是什么吃的?”她的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一股浓郁的甜香,目光立刻锁定了不远处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糕点铺。 “桂花糕。”寒曦的回答依旧简洁,越过白灼身前控住她的红马缰绳,避开挑着菜筐的老农。 白灼像个第一次被带出家门的孩子,对一切都充满了无尽的好奇和兴奋。她几乎忘了控缰,寒曦干脆将红马引到自己手中,与棕马牵在一起。 她的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惊奇,嘴角一直高高扬起。偶尔有路人被她毫不避讳的打量看得有些不自在,投来诧异的一瞥,她也浑然不觉。 寒曦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清冷的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白灼是那样鲜活……也许并不该被沉重与规矩束缚。 “老板,来一屉。”寒曦掏出铜板,付了钱,将肉包递到了白灼手里。 白灼舔了舔唇,眼睛晶亮,“曦姐姐,给我买的吗?” 寒曦暗道,多此一问。 “口水都快流到别人摊位上了。”寒曦轻睨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向前,声音穿过喧嚣,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跟紧,别走散了。” 白灼快走几步,将肉包递到寒曦面前,让她先吃。但寒曦不贪口腹之欲,拒绝了她。 寒曦牵着两匹高头大马,清冷绝艳的身形在人群中也十分显眼,引得不少过路人侧目。白灼就这样捧着肉包,笑着跟在寒曦身后,一边走一边吃。只是遇到有人盯着寒曦不放的目光时,龇牙咧嘴地将人吓退。 二人一路走到了一家客栈,小二笑着迎上来,问她们是打尖还是住店,寒曦要了两间上房。 白灼一阵失落。之前虽然寒曦不和自己睡一张床榻,起码还在同一个房间,此时竟然要与自己分开睡了。 寒曦看着白灼瞬间耷拉下来的脑袋,又愤愤咬了两口肉包,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模样,大概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你难不成想让我一直打坐养神吗?”寒曦的余光瞥向白灼,淡淡开口。 白灼看向寒曦的背影,眼中写满了惊讶,不知她是如何参透自己的想法的。 但寒曦说的没错,若是为了让她与自己一间房,夜夜打坐,她心中滋味必也是不好受的。 小二将她们安排在隔壁房间,中间只隔了一堵墙。由于房间在楼梯分叉处,其中的家具摆放正相反。 白灼的床靠着墙,这堵墙的另一侧,便是寒曦的床。 这一点,给了白灼许多安慰。 寒曦将白灼怀中的包袱递给小二,“里面的衣物湿了,麻烦清洗烘干。” 小厮们受气已成家常便饭,且不得与客人发生冲突。若遇上通情达理的,自是心甘情愿笑脸相迎。 “得嘞,客官,你歇着,好了给您送过来,有事叫我就是。”小二眉开眼笑地双手接过,抱着包袱离开了。 “稍作休息,之后我会来叫你,带你前往经妖司。” …… 穿过热闹的街道,喧嚣声逐渐远去,这条窄街异常安静,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 白灼四处看着周边的白墙黑瓦,日光都无法照进,越是顺着巷子往里走,越是能够感到一股森森寒意,攀着尾椎骨爬上后背,激得她麻了半边身子。 寒曦带着白灼七拐八绕,走到了巷群的最深处,最终停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 木门很宽,墙上有几道裂纹,白漆已经变灰,有几块已经脱落。门前什么也没有,甚至是门沿上方也没有牌匾,只有几张蛛网。乍一眼看去,这个院子应是曾住着大户人家,只是没落了许久。 寒曦神色如常,只是眸色微冷。她抬手触门,木门没有被推开,反而化作湖面一般,将她的手没入,周边漾起几圈水波。 白灼紧紧捏住了寒曦的衣角,寒曦回头瞥了她一眼,却并未挣脱,任由她拉扯。 “进来吧。”寒曦继续前行,半个身子隐没于木门之中。 有寒曦为她开路,白灼自然什么都不怕,紧跟其后,一鼓作气穿了过去。 门内与门外似是两个世界,别有洞天。 一座巍峨的大红木门立在眼前,檐角镀了金边,黑底金字的牌匾上“经妖司”三个字笔锋刚硬,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跟紧我。”寒曦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少问,少看。” “嗯。”白灼小声应着,紧紧跟上寒曦的步伐,迈向了那扇沉重的大红木门。 随着二人距离越来越近,木门缓缓打开。 门内庭院冷清,来往着几个或身穿布衣或身穿绸缎的人,虽与常人无异,身上的妖气却如何也掩藏不住。 正对着大门有一排高大的木架,足与房顶齐平。一名身穿黑衣制服的男子正伏在木架前的柜台后,头也不抬地写着什么。 年轻录事写完了最后几个字,才慢悠悠地抬起头,脸上带着经年累月形成的、公式化的不耐烦:“报上姓名、族……” 当他抬起头来,看清寒曦的面容后,那点不耐烦瞬间冻结,转而化为谄媚的姿态,猛地站起来,差点带翻柜台上的毛笔架,“寒……寒姑娘来了啊,是来找云大人吗?” 寒曦目光平静,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只是带人登记造册,无需告知她。” 年轻录事这才注意到寒曦身后的白灼,他迅速收敛了失态,但眼神在寒曦和白灼之间快速扫过,带着探究,“原是如此……但云大人有令,若是寒姑娘来了,定要禀告,您体谅下吧。”他说着,朝寒曦拱了拱手,掀开侧边的帘幕,步去后堂。 白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地方冷冰冰的,让她很不舒服。 她悄悄拉了拉寒曦的衣袖,低声问:“曦姐姐,刚才那个人好像很怕你?” 寒曦垂眸,声音淡漠:“并非怕我,他怕的另有其人。” 很快,内堂帘幕再次掀开。一名身着墨青绣银纹劲装、身形修长的女子走了出来。她约莫三十上下,面容清丽,眉细而上挑,周身散发着凌厉之气,腰间挂着一把长刀,刀鞘上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绿宝石。 看到寒曦,她的脚步急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眸亮了一瞬,面上透着一丝惊喜,快步上前,“寒曦,许久不见,你怎么来了?”笑容温和,语气难掩热络。 相比于她的亲切,寒曦却并无反应,神色如常,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云大人,此次前来,只是带人登记造册。这等小事,应是不必麻烦您的。” 云韶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瞬时间又掩饰过去,再次眨眼又是一片温祥。 “无论如何,你来,我自然为你办理妥当。”云韶看向寒曦身侧的白灼,目光中带着审慎,仔细打量着她的容貌,尤其是那双清澈却带着野性未褪的褐色眼眸,“是给她办的吗?” “正是。”寒曦后退半步,手掌在白灼背上轻拍了一下,将人推上前。 白灼顺着寒曦的力道前进半步,对上云韶的目光,拱手道,“见过云大人,我是白狼族的白灼。” 第24章 吃“醋” 云韶挥退了年轻录事,目光细细量过白灼的眉眼、骨相,最终落在那双澄澈却难掩野性的褐色眼眸上。 “白灼姑娘。”她的语气公事公办,比对待他人要温和些许,却又比对待寒曦冷硬,“请告知具体族群、年岁,以及原身显著特征。” “白狼族,三百五十六岁,白发蓝眼。”白灼想了想,白狼族除了毛发的颜色和普通狼族的颜色有些差别以外,倒也没有特别显著的特征。 “北地雪原的狼族,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人界了。”云韶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在册子上添写几笔,指尖微点,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牌自柜台下飘到她的手中,“来,第一滴血在上面。” 白灼看了一眼寒曦,见她默许后,咬破食指,滴了几滴血在玉牌上。 玉牌将鲜红的血吸收,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空白的牌面渐渐显出了纹路。笔触均匀流畅,一面浮现了白灼的名字,另一面则是白狼族的图腾。 “白姑娘,此乃你的身份玉牒,已与你气息绑定,万勿遗失。日后在人族地界行走,需随身携带,以备查验。”云韶将玉牌递给白灼,“经妖司律令三条,不得惑乱凡人,不得惊扰百姓,不得戕害人族性命,切记。” 白灼接过玉牌,触手生温。她好奇地翻来覆去地看,刚想与云韶道谢,便见她正盯着寒曦。 那眼神复杂无比,里面掺杂的关切、愧疚、以及某种压抑的情感,让她极不舒服,像是独属于自己的宝贝被人暗中觊觎了一般。 “多谢云大人。”白灼下意识地往寒曦身边贴近,拱手道谢,几乎半挡在她身前,仿佛幼崽护食。 “不必道谢。”云韶察觉到了白灼隐约的敌意,面上不显,却暗中猜测着她与寒曦之间的关系。将目光移向寒曦,似是许久不见的好友一般寒暄道,“寒曦,这么久了,你可找到线索了?” “云司正,这貌似与您无关。”寒曦神情淡漠,即便看不出情绪,也知她并不想多言。 “若你要找的是人族,经妖司免不了会介入,到时——”云韶压抑着急切的语调,似是在劝说。 “云大人。”寒曦冷声打断了她,“到时也不劳你费心。你如何做,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这是你的职责所在,我并无怨言。” “寒曦……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云韶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云大人,经妖司只管妖伤人,却不管人伤妖,这件事您应当是很清楚的。”寒曦笑了,唇角勾着,眼底却一片冰冷,“若我心愿得成,被经妖司通缉,您遇见了我,却手下留情,我定当感激不尽。” 哪怕白灼再迟钝,也能觉到寒曦这段话并非字面意思,而是暗藏着浓浓的讽刺。 “寒曦——”云韶努力维持的平静面具裂开一丝缝隙,流露出深藏的关切与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无法消弭的无奈与歉然。 “公务已毕,不便叨扰。”云韶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寒曦再次出声打断,“告辞,云大人。”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清晰的划清界限的意味。 不等云韶回应,寒曦便转身离去。白灼向云韶欠身告别,后者的话被噎在喉间,神情黯淡,脸色有些发白,紧握的手指紧了紧,微微颔首回礼。 云韶站在原地,她的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知道寒曦为何如此冷漠,也知道在她眼中,自己、乃至整个经妖司的形象如何。她想要弥补,却连靠近的资格也没有。 出了经妖司,二人再次回到了巷底破败的木门前。 来时日光初升,此时日头已过三竿。虽还身处阴影中,但寒凉感被驱散了些许。 寒曦的脚步顿了一下,白灼跟在她身后也停住了。 寒曦立了多久,白灼便在她身后等了多久,直到她再次提步。 “午膳想吃什么?”寒曦走在前面,引着白灼在巷中穿梭,沿着来时路返回。 “想吃肉!”白灼立即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可以吃肉,但不能只吃肉。”寒曦无奈轻笑,算是答应满足她这个小愿望。 白灼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人之间隔着一种极其压抑、沉重的过往,她想要了解寒曦,自然也想要了解这部分过去。可这件事对寒曦来说,好像光是提及便能勾起无尽的痛苦回忆。 无论如何,此时并不是个好时机。寒曦不说,白灼便不问。 寒曦带白灼来到了青木镇有名的酒楼,只让小二将菜单递给白灼,自己端坐着喝茶。 等菜上齐的时候,寒曦睁眼一看,方寸木桌摆得满满当当,六菜一汤,鸡鸭牛羊一应俱全。兴许是因为之前吃过了烤鱼,所以白灼没有点鱼。 “若是吃不完,饭钱从你工钱里扣。”寒曦淡淡出声。 “哎——那可不行!” 寒曦端着茶杯,掩着唇边笑意,就这样看着白灼急切地比划。 午膳吃着吃着,寒曦察觉到了些不对劲。白灼找小二要了一壶醋,还点名说要店里最酸的醋。 店中当然没有根据酸味大小而存储多种陈醋,小二兴许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要求的客人,解释了以后,怕白灼不够吃,送了一大壶来。 有了醋以后,白灼无论吃什么都要蘸醋。吃烧鸡要蘸醋,酱牛肉要蘸醋,爆炒羊肉也要蘸醋,就连汤面中也要倒上一碟。 别处可能闻不到,坐在她对面的寒曦可是将那酸得让人牙根都发疼的醋味闻得清清楚楚。 白灼吃了太多醋,眼眶泛红,舌根也觉得有些发麻,但还是闷头吃着。 片刻后,寒曦实在忍不住,皱着眉问:“以往也不见你喜吃酸,今日怎么吃这么多醋?” “你也知道我吃醋了。”白灼抬起头,看向她,眼中竟然写满了埋怨,眼圈泛着泪花,不知道是委屈得还是被醋酸的。 寒曦没听明白她的话,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她是哪里惹到这个小祖宗了? 白灼见寒曦只是看着自己却不说话,用力吸了吸鼻子,顿时又被那浓烈的酸味呛得喉头发紧,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看起来更是可怜兮兮。 “你……”寒曦犹豫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骄纵,“你究竟在闹什么别扭?” 白灼把筷子往碗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湿漉漉的褐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寒曦,似是在控诉一般,声音里都带上了酸溜溜的哭腔:“那个云大人!她看你的眼神……分明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白灼也没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让她极其不舒服又隐忍着复杂情愫的目光。 “就是什么?”寒曦没有因白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敷衍过去而是认真询问。 发现寒曦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白灼一时语塞,不知该不该把这件事说出来。 若是不说出来,她又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若是说出来,反而让寒曦考虑起这件事,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最后,白灼只得愤愤憋出来一句:“反正就是不对!” 黑眸掠过一抹愕然,寒曦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在杯壁上摩挲,试图理清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看着白灼活像只被抢了食、还淋了雨的小狗模样,再结合她那句吃醋…… “因为云韶?”寒曦只想到了这一种荒谬又合理的猜测。 “你提一句,我就要吃一口!”白灼捞起一筷子汤面,塞进嘴里,被直冲天灵盖的酸味呛出了泪花。 白灼的脸因为“吃醋”而皱成一团,幼稚又直白的指控让寒曦哭笑不得,心中的阴郁和厌烦竟被此时的情绪冲淡,尽数散去。 了解了白灼行为异常的根本原因,寒曦竟起了逗弄的心思,压下胸中笑意,正色道,“你的意思是说,她对我有情?这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白灼立刻反驳,声音都拔高了一些,“我都看出来了!她对你有非分之想!” “据我所知,云司正克己奉公,律己极严。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寒曦仿佛真的在虚心请教一个难以理解的难题。 “怎么会有人亲口承认自己对一个人有非分之想啊!”白灼完全不能理解寒曦的思考方式。 白灼开始摆证据、讲道理,说到激动之处,还用手比划着,光是眼神就分析了一大堆。一股脑说完,累得气喘吁吁,她眼睛睁得老大,似是在问:这下你总信了吧? “即便如你所说,那又如何呢?她如何想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寒曦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话锋一转,轻抬眼皮,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还是说——你对她一见钟情,但又因为她心属于我,所以吃醋上火,折腾自己,也折腾我?” 白灼被寒曦这套太极打得猝不及防,愣在当场。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不情不愿道,“你笑话我。” 寒曦叫小二来,把醋碟、醋壶都撤了下去,又点了一碗汤面。 “吃饭。”寒曦夹起鸡腿,放在白灼的碗里,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却带着隐忍的笑意,“再胡乱吃醋,下次便只许你吃清粥小菜。” 第25章 护食 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点威胁的安抚却让白灼很受用,心里的那些酸意也随之消散了。 寒曦没想到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不愿深究的细微之处,竟被白灼看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白灼定会对自己的经历以及与云韶的关系好奇,所以出了经妖司以后,她在原地站立,等了片刻。 出乎意料的是,白灼只是在她的身后默默等待,什么也没问。 午膳过后,饱腹感带来一丝慵懒。阳光正好,洒在熙攘的街道上,蒸腾着食物香气,混杂着尘土气息的暖意。 白灼吃饱喝足,心满意足的跟在寒曦身边,听着两侧商贩的吆喝声,四处打量。 “曦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赶上商队啊?”想起寒曦出门的目的,白灼构想着话本中形容的场景,跃跃欲试,“到时我们是不是要找好多架马车?压着一长串的货物回去啊?” “不急于寻找商队。”寒曦步伐未停,目光接连扫过街道两侧的商铺,语气平淡的否认了她的猜想,“酒楼多用蔬果鲜肉,而商队路途遥远,耗时太长,蔬果鲜肉易腐烂。” “不过青木镇里太安镇不算太远……”白灼循着寒曦的视线望去,发现她在打量周围的商铺,尤其是售卖蔬菜和鲜肉的铺子。 “青木镇偏南,前有河渠,后靠青山,水土颇佳,盛产瓜果蔬菜,品质上乘,且价格低廉。”寒曦不紧不慢地耐心解释道,“既然途经此地,正好寻几户靠谱的商铺,长期供货。” “我们自己带回去吗?”白灼眨了眨眼,“我们只有两匹马哎……” 寒曦看着她,摇了摇头,并未详细解释。 她拐进了、一条相对宽敞的岔路,这里更像是一个露天的市集,道路两旁密密麻麻摆满了摊位,多是附近农人自产自销的农产品。 翠绿的青菜、饱满的豆荚、鲜红的番茄、还有各种当季的瓜果……琳琅满目,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寒曦环视了一圈,看到里侧有一处单独伫立的房屋,旁边挂了一个写着“账房”的木牌。 “想必那里就是此处市集的主人了。” 白灼初入世事,不懂市集是如何运作的,看惯了小摊小贩自行支架售卖,以为所有的商摊都是个人经营。而这里更像是一个有规整、有分区的市集,有专人管理,若是直接与经营者合作,便省去了自行挑拣的功夫。 行至账房前,寒曦叩了几下门:“叨扰了,此番前来是有桩生意想谈,不知是否可以行个方便?” 房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而后木门打开,迎面探出一个女子。 女子年约不到四十,肤色略深,眼瞳和头发比泼墨还黑,看起来质地很硬,却有些打卷,即便是束得很紧,也没能让其服帖。 “呦,二位姑娘,有什么生意要谈啊?”女子手扶门框,撩起布帘,笑着应声。 …… 女子将二人引进屋内落座,屋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整齐。 一张圆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几串干辣椒和蒜头,临窗的书桌上还堆着几个账本和算盘。 “鄙姓石,石慈英,是这市集的管事。姑娘想谈什么生意?”女子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利落地倒了两碗茶递给二人。 “石管事。”寒曦微微颔首,接过茶碗却并未就饮,开门见山道,“我姓寒,来自太安镇。我的酒楼每日需消耗大量新鲜时蔬瓜果,故来寻个稳定的供货源头。” “原来是寒掌柜,失敬失敬。”虽然石慈英脸上攀了些笑容,但并没有被这笔天降的买卖冲昏了头,“不过,据我所知,太安镇人口不比青木镇,时蔬瓜果这类……应当不缺才对,何故跑这么远呢?” “酒楼谁都能做,但好酒楼不是谁都愿意去做的。听闻青木镇水土好,蔬果自然比泰安的品质更佳。”寒曦的话说得含糊,也并不想去详细解释,全让对面自己理解,“青木镇到太安镇快马加鞭要不了一日,还不算远。” “青木镇是方圆几十里得天独厚的地界,蔬果确实长得水灵。”石慈英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添了几分真诚,“不知寒掌柜具体需要哪些品类?每日大约要多少斤两?” “品类与大致数量皆列于此。”寒曦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拟好的清单,递给石慈英,“首要的是品质上乘,要每日清晨采摘的第一批。价格可按市价,但须得公道。若合作愉快,日后或可增加品类与数量。” 石慈英接过清单,看了一遍。上面写的需求量可不小,而且要求的都是些品相好的细菜和时令瓜果,是笔大生意。 石慈英皱着眉,面露难色,犹豫开口:“只是……这每日清晨第一批是为最抢手的,价格上可压不下太多。” “价格压不下太多没关系,我可以先少要些,看看现在从旁镇引入的形式是否可行。”寒曦慢悠悠端起茶碗,饮了一口,“不过多出来那些没能在午时前卖完的,放上半天也就算不得‘第一批’了。” 石慈英猜测寒曦大概是有备而来,听出了她的话中话,意思是“我可以不要,但我不要,多余的你卖不出去,照样也赚不到这笔钱”。 白灼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眼神若有似无地在二人之间交错。她想到清晨入城,在街道逛的时候,好像也路过了这个集市。 她明白过来,寒曦并不是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故意走这几条路的,已经摸清了市集中商贩菜品的售卖速度。 石慈英垂眸,略显纠结,而后拿起算盘拨弄了几下。她没让寒曦等太久,很快就给出了答复,朝寒曦竖起来三根手指:“比摊上标价少三个点,最低了。” “石老板爽快,不过……”寒曦放下茶碗,面带笑意却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这少几个点还是得看是何种蔬果比较好。” “寒掌柜这是还想压价啊。”石慈英笑着摇头,没有明言拒绝与否。 “毕竟诚心找长期供货源,出来这一趟不容易,自然得仔细把关。”寒曦不为所动,暗指若是定下来,这单生意永远是石慈英的。 “好!”石慈英也是爽快人,笑着抚掌,“定让寒掌柜从我这拿到放眼整个青木镇都公道的价格!” 寒曦笑着拱手,事情解决一桩,语气也显得轻松了些:“如此甚好。今日可否先带我们看看货?一来同步一下品质要求,二来……若能现挑一些带走自然最好。至于价格,今日这一批按照市场价来就好。” 石慈英一听寒曦今日就要调走一批,还是以市场价收购,不要降点,便明白了她是明摆着想让自己多赚点,这恐怕是用这笔生意充当见面礼的。 想到这里,石慈英宽慰了许多,对寒曦也多了些好感。 “这自然是没问题。”既然寒曦想给,石慈英没有放着银子不要的道理,当即起身,“二位姑娘随我来,我带你们去最好的几家摊子看看!” 石慈英嗓门洪亮,指挥若定,被她点到的摊主无不积极配合。很快,一批鲜灵的蔬菜瓜果便堆放在了二人面前。 寒曦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看着这些蔬果。与人拉扯商讨这等事她能做,但从一堆蔬果中挑选出品质好又新鲜的……连庖厨都不愿意进的寒曦并不在行。 旁人兴许看不出寒曦为何不动,白灼却大致明白了。 白灼上前一步,仔细查验,时而看看蔬菜的根部和整体形状,时而又掂量一下瓜果的重量,闻闻它们的气味。 她的动作挑剔,石慈英非但不恼,反倒因为她们是懂行的买主而流露出赞赏的目光。 白灼将一些蔬果从中挑出,与寒曦对视了一眼。后者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按照挑出来的标准,清单上的每样先各来五十斤。今日可能备齐?” “能!”石慈英喜笑颜开,当即招呼人手过来称重装袋。 …… 趁着伙计们忙活的功夫,寒曦与石慈英敲定了后续送货的细节、结账方式等。因果蔬并非多值钱的物品,路途不算远,周围都是官道,也并无匪盗,寒曦便将运送一事直接承包给了石慈英,没有再额外请车队。 见货品装上了车,三人目送车队启程离去。寒曦和白灼二人向石慈英道别,回到了客栈。 白灼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趴在木桌上满脸疲惫地等小二上菜。 寒曦无奈摇头暗笑,先为她到了一杯热茶,“先喝点茶水润润喉。” 本来只感觉到了饿,寒曦这么一说,白灼后知后觉又觉得渴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总觉得此时的茶水比起平时要甘甜许多。 “你是怎么知道如何挑选新鲜蔬果的?”寒曦看向她,目光沉静,隐约透着些探究与惊喜。 “新鲜的和隔夜的味道不同,根部的干枯程度不同。”寒曦问得认真,白灼回答得也认真,只是一口一口地把自己的腮帮子灌得圆圆的,“除此之外,圆润匀称的瓜果我觉得更好看一些。” 见她这副憨态,寒曦轻笑出声,云袖半遮,只见她狭眸眯起,黛眉松弛,似是云开雾散。 这是白灼第一次看到寒曦由衷地笑,此时她好像亲眼看到了人间四月盛开的桃花。 “多笑笑嘛。”白灼看痴了,手肘撑在桌上,托腮望着,“曦姐姐笑起来很好看。” 抬眼看去,寒曦的笑容还未完全收起。触及到那道炽热又明亮的目光时,忽而觉得有些脸热,又立刻垂下了视线。 寒曦轻咳两声,借由喝茶的动作,扬起云袖,将自己整个掩住。 恰逢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桌,四溢的香气吸引了白灼的注意,看着红烧猪肘直咽口水。 寒曦抽出筷子递给白灼,“还等什么?不够饿的话,你先看着我吃。” “饿!我快饿死了!”白灼接过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白灼吃了一会儿,发现对面没有动筷的声音,抬眼看去,寒曦正看着自己,眉眼弯弯。 “你怎么……不吃啊?”白灼口中的东西还未咽下,说话有些模糊不清。 “我看你啊,不是快要饿死了,是快要馋死了。” 没想到她等这么半天,就是为了笑话自己这一句。白灼气鼓鼓地看着她,宣泄着自己的小脾气。 这个表情落在寒曦眼中,更像是个没长牙的小狼崽在护食。 寒曦夹了一块白灼吃得最香的猪肘。以往只觉得油腻的猪皮,此时却觉得软糯入味。 再看一眼白灼,吃得正香。 寒曦想,兴许是看着她这样的吃法,所以再平常不过的饭菜也变得可口了吧。 这样,或许也不错。 第26章 叩墙 白灼风卷残云般吃着饭菜,寒曦细嚼慢咽,时不时抬头看上两眼,倒也觉得这顿饭吃起来也多了几分趣味。 虽然白灼点得多,但吃得也多。桌上的菜都见了底,大部分都进了她的肚子,另外还加了两碗米饭。 酒饱饭足,白灼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惬意地眯着眼,打了个饱嗝,寒曦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细细清口。 寒曦半阖着眼看着白灼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心想这小狼崽还真是能吃,但好歹不是眼大肚子小,没浪费粮食,还算省心。 寒曦唤小二来收拾残局,顺口问道:“小哥儿,在房里时,偶尔能听到些家禽叫声,这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位客官,是这样的。”见寒曦礼貌询问,小二也笑脸以对,“这是我们自己在后院圈养的一些鸡鸭,是被吵到了吗?” “没有,就是听到了问一下。”寒曦摇摇头,递给了小二几个铜板,“辛苦往我们这两间房送些沐浴用的热水。” 小二将铜板收入怀中,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搓着手热情回应:“得嘞,待会儿就给您送去!” 木桌被收拾干净后,小二又重新上了一壶热茶。寒曦倒了两杯,推去一杯到白灼面前,“清清口。” 白灼一骨碌坐直,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刚刚吃得肉多,眼下正好喝些茶来解腻。 “曦姐姐,你是也想效仿他们,自己养些家禽吗?” 寒曦挑眉,对于白灼察觉到自己的意图这件事有些意外,便突发奇想问起她的看法:“是,你觉得如何?” 平时寒曦做事都不愿解释,这是她第一次询问白灼的意见。 她认真地思考着,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我觉得……挺好的。但是后院的没地方养了吧?” 后院已经布了酒窖、菜窖等等,还有部分伙计都被安排住在那里,自然是没有空余再**舍、鸭舍了。 “自然不会养到后院去。”寒曦认同了白灼的想法,继续道,“所以可以考虑包个后山。” “包后山?一个山头?”白灼眼神一亮,虽然不知道具体要多少银子,但一定不是普通人能够负担得起的。 寒曦点头回应:“一个山头。” “曦姐姐,你是不是很富有啊?”白灼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支在木桌上,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觉得我富有吗?”寒曦淡淡反问。 “酒楼生意好,你又是酒楼的二掌柜,肯定有很多银子!”白灼如实道,“那你第一笔银子是怎么赚的啊?” 在人世间生活都需要银子,开酒楼肯定需要很多银子。白灼很好奇寒曦是如何拿到第一笔银子,去做酒楼生意的。 白灼跑出部族的时候身无分文,也不知道凡人的东西都要钱。要不是寒曦收留了她,说不定还真会闹出不少笑话,比如拿了东西不给钱,然后招来官兵,最后只能东躲西藏到深林出吃野味之类的。 若是运气再差些,遇到经妖司,很可能还会被抓走。 “真想知道?”寒曦挑眉看她。 “想!”白灼重重点头。 “抢的。” 白灼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她一点都不信寒曦会做出抢钱这样的事情,毕竟连她都没有想过“如果没钱就去抢”这件事。 “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白灼挽着寒曦的手臂问个不停,从楼下到楼上,经木梯至房门,缠了一路。 寒曦只觉脑袋被晃得发晕,伸出手指抵住了她的额头,“不许再摇了。” 白灼听话不再摇了,但还是坠着她的手臂,放低自己的身形,仰着脸看她,“那你实话告诉我,不能框我!” 寒曦无奈叹口气,“确实是抢的,没有框你。” 尽管第一笔银子是从劫匪手中夺得的,但确实是寒曦抢的没错。 当初,寒曦从林中步出,不期然遭遇一群劫匪正在小道上拦截一辆马车实施抢劫。 她的第一反应是离开,然而,却被眼尖的劫匪手下察觉,挡住了她的去路。 尽管当时她的修为并不算高深,但对付这几名劫匪自然绰绰有余。仅用了几下功夫,便将劫匪们制服,并将钱袋子夺到了自己手中。 她明白在人间行走离不开银钱,于是从钱袋子中取出了几块碎银,随后将钱袋子归还给了遭劫的受害者。 至于那户人家对她此举动的看法,寒曦并未深入考虑。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白灼再无理由赖着寒曦不放。二人便在房门前分别,各自回屋休息。 …… 夜色渐深,整个城镇都安静下来。 洗漱沐浴后,白灼躺在客栈的床上,虽感到些疲惫,却翻来覆去不能入睡。房间太过安静,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白灼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面朝房门背朝墙,侧躺着,紧闭双眼,强迫自己入眠。 就在此时,隔壁房间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响动——像是茶杯轻轻放在桌上的声音。 就这么一点声响,却被白灼敏锐的五感捕捉到了。 寒曦还没睡。 白灼忍不住去想,在这堵墙另一端的寒曦现在正做些什么? 今日寒曦在经妖司紧绷的下颌、在集市与人交谈时游刃有余的神情、检查货物时专注的侧脸、还有看向自己柔和的目光……所有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涌起来。 一种莫名的的冲动,将刚酝酿出的睡意驱散。 她翻了个身,面向那堵将两人隔开的墙壁,稍作犹豫,然后,极轻极轻地屈指叩了一下。 “咚。” 声音很轻,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却清晰可闻。 半晌,隔壁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白灼附耳过去,贴在墙面上,屏气凝神听着另一侧的动静。她听到了一些碰撞声,似乎是移动桌椅时摩擦产生。 寒曦分明是没睡,只是不想回应她而已。 固执的念头冒出来,她又伸出手敲了两下,这次稍微加重了一点力道。 …… 寒曦确实还未睡,她正坐在灯下,指尖抚过羊皮地图上蜿蜒的路线,思索着明日的路线。 虽蔬果问题已初步解决,但酒楼所需远不止于此。香料才是其中的稀缺品,甚至一些特殊的器皿……还需往更南边去看看。 若是想将生意做大,自然要踏足其他领域,首选丝绸布匹、茶叶香料、瓷器金属、玻璃制品等等。 寒曦对家缠万贯没有太多想法,银钱够用即可。沈清秋虽不甘于一家酒楼,但行动力太差。最后,这些事便落在了寒曦身上。 无论怎么说,这么多年来,沈清秋打理酒楼替寒曦解决后顾之忧。寒曦想,左右都是在外游荡,不如顺带将这些事捋通,就当礼送给沈清秋。 隔壁房间。 “咚咚。” 敲墙声再次响起,寒曦抬眼看向床榻旁的那面墙。 她自然知道是谁,除了隔壁那个精力过剩的小狼崽,不会有别人。 “幼稚。”寒曦低声喃喃一句,将视线再次投向手中的地图。 第一声轻微叩墙声传来时,她便听到了,只是觉着若不去理会,墙壁另一侧的人总会放弃。 只是没想到,叩击声并未停止,反而固执地、间隔均匀地响了起来。 声音不算吵闹,却像夏夜里执着绕着灯飞的小虫,扰乱寒曦的思绪。 “咚咚……咚咚……” 第四下,第五下……她怀疑白灼是不是跟这堵墙较上了劲,叩击声虽然不响,却持续不断地响起,仿佛得不到回应不罢休。 寒曦的眉头越蹙越紧,她放下地图,目光再次转向那面传来噪音的墙壁,眸色微沉。 这么晚了,还不睡,又在胡闹什么? “咚……咚咚……咚……” 叩击声还在继续,甚至变换了节奏,隐约有一丝催促的意味。白灼那张带着点委屈、又耍起无赖的俏脸,似乎就在眼前晃动。 她想起白灼因为云韶而气鼓鼓蘸醋吃,把自己眼泪都酸出来的模样,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 真是……拿她没办法。 糅杂着无奈和纵容的复杂情绪,最终盖过了那点不耐。 …… 就在白灼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几乎准备放弃的时候—— “咚!” 墙壁传来了一声清晰短促又不带好气的叩击声,化作一片烟花,在白灼的耳边炸开,难以言喻的欣喜漫上心头。 寒曦回应了。 只是一个简单的声响,便将白灼的固执安抚。 墙壁另一侧传来轻浅的脚步声,远去又走近。 “咚咚!” 再一次传来两声轻叩,这一次之后,白灼附耳过去,再没听到隔壁发出的任何响声。 白灼推测刚才的脚步声,应当是寒曦返回桌边吹熄了烛灯。 那就意味着,此时,寒曦就躺在另一侧的床榻上,与白灼就隔了一堵墙,刚刚那两声,大概是催促自己就寝的。 白灼不再敲了,只是嘴角控制不住扬起,长睫微眯,纯净澄澈的褐色眼眸竟透着几分狡黠。 …… 寒曦躺在榻上,凝神听着。 那边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黑暗中唇角轻扬,短促的笑声稍纵即逝,似是无奈叹息,又似乎是松了口气。 寂静重归,只有月光透过两扇窗棂,洒下一地清辉。 多多收藏~多多评论~多多灌溉~[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叩墙 第27章 意外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客栈内便有了细碎的动静。 寒曦作息向来规律,早已收拾停当。背着行囊,推开房门,正想着去将昨夜和自己玩“叩墙”把戏的白灼叫醒。 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白灼探出头来,穿戴得当,腰带系得也规整,只是发丝还有些蓬乱,眼角带着点刚睡醒的惺忪。 她揉揉眼睛,看清了寒曦,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曦姐姐,早啊。” “今日起得倒是早。”寒曦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见她眼底并无倦色,看起来精神头不错,显然昨夜那番“敲墙交涉”后睡得颇沉,“睡得可好?” 昨夜白灼本来毫无倦意的,但在寒曦回应她之后,竟然没多久便睡着了,好似还做了个香喷喷的梦,只是醒来时就忘记了。 “睡得很好,曦姐姐呢?” “嗯,还算不错。”寒曦点点头,微扬下巴,指了指她的屋内,“收拾下行囊,下楼吃过早膳,就出发。” “我这就去!”白灼飞快地缩回房,依旧是那副活力满满的模样。 二人下楼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结清房钱,便去马厩牵了马。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迷蒙模糊,青石板上沾着湿气,马蹄踏上去,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在安静的街道上传出老远。 “曦姐姐,我们今天往哪儿走?”白灼牵着缰绳,与寒曦并辔而行。 “继续往南,去临川城。”寒曦目视前方,声音平稳,“中间便不停了。” “临川城?远吗?我们去那里做什么?”白灼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约莫三四日的路程。临川城是南下商路上的大城,商贸繁盛,物产集散,以日程来算,商队应到了。”寒曦难得耐心解释。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青木镇城门。官道渐渐开阔,田野青翠,远山如黛。晨风拂面,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鲜草在雪山之上很少见,白灼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舒畅,忍不住夹了夹马腹,让马儿小跑起来,感受清新气息拂面而过。 寒曦并未阻止,只稍稍控着马速,略落后她几个身位,平稳前行。 官道平坦,天气晴好。晌午时分,两人在路旁一处茶棚歇脚,吃了些自带的干粮。白灼想去旁边树林抓只野鸡来烤,被寒曦阻止了。 午后二人继续赶路,日头渐烈。迎着日头行至申时左右,道路收窄,转入一片林木稍密的丘陵地带。 路旁不再是开阔田野,而是起伏的坡地和茂密的树林,显得有些僻静。 寒曦勒了勒缰绳,放缓行速,目光扫过四周。这种地形,最易藏匿意外。 白灼鼻翼微动,收敛了笑意,轻声道:“曦姐姐,有血味。” “血味?”寒曦侧目过去,看她严肃的模样,便知这并非玩笑。再环视周围,尽是一片青绿,看不出其他。 “嗯……血的味道,很新鲜,从那边飘过来的。”白灼抬手指向右侧一片灌木丛生的坡地,坡地后是高树丛立。 对于白灼嗅觉的敏锐,寒曦没有怀疑。既然她如此笃定,那必然是有事发生。 “去看看。” 寒曦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往坡地的方向行去,白灼紧随其后。 坡地前有灌木,后有高树,架马不易前行,便将马拴在了路边,徒步前行。 越靠近那片灌木丛,血腥味越发浓重,寒曦也察觉到了,不禁掩住口鼻。 白灼在前带路,拨开浓密的枝叶,眼前的景象让白灼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女孩蜷缩在树下,被灌木掩着,衣衫被荆棘划得破破烂烂,沾满泥污和血渍。她的左小腿被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捕兽夹死死咬住,锋利的齿刃深深嵌进入皮肉,几乎可见腿骨。 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不正常的紫黑色,肿胀不堪。女孩面白如纸,双目紧闭,唇瓣干裂,气息微弱,已然陷入昏迷。 是妖?寒曦神色一凛。 她自身修为极好,寻常妖兽或修行者都难以察觉其气息。但眼前这个女孩妖气浓烈,似乎并没有多少修为,无法遮掩自身的妖气。 修为越是高深,若是不做遮掩,妖的妖气就越重。 行走人间,遇不上敌人,也没有追兵,白灼便不致力于隐藏自己了,平时只闻得到自己的气息。此时,走近小女孩,才发觉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属于草木精怪的妖气。 “是捕兽夹!”白灼惊呼一声,看到那可怕的伤口和小女孩惨状,眼圈顿时就泛了红,“曦姐姐!她伤得好重!” 寒曦走到女孩身边,蹲下身,面色凝重。她检查了一下捕兽夹的结构,又小心地触碰了一下女孩伤口周围的皮肤,触手滚烫,那紫黑色显然是中了毒。 “中了剧毒。若非她有点微末道行,吊着一口气,早已毒发身亡。”寒曦声音低沉,右手食指在左手食指上划过,血珠涌出,俯身摆开女孩的嘴,将血滴了进去。 “能救吗?”白灼跪坐在另一侧,看着寒曦给女孩喂血。 “能。”寒曦言简意赅,神情沉静,“按住她,可能会疼醒。” 白灼依言按住小女孩的伤腿,避免她因刺激下意识挣扎。 寒曦点了女孩腿上的几个穴位,暂时气血流动,防止取捕兽夹时造成大出血。 双手虚虚握住捕兽夹的两端,浅色青光流转,锈蚀的机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惊起了林中飞鸟,捕兽夹被寒曦用妖力掰成两半。 女孩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再次昏死。 寒曦迅速将捕兽夹扔到一边,顾不上那淋漓的鲜血,立刻拿起一个玉瓶,将里面褐色药液冲洗在狰狞的伤口上,洗去污血和部分腐肉。 接着又取出另一个白瓷瓶,将里面的白色药粉厚厚地洒在伤口上,药粉触及伤口,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兴许并不是很疼,女孩并没醒来,安安分分由着寒曦鼓弄。 “好了,松开吧。”寒曦扯下一块身上的衣料,撕成布条进行包扎,动作娴熟利落。 白灼这才松开手,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她看着寒曦专注的侧脸,额头上连细汗都未出,神色冷静到几乎冷漠。 寒曦若无其事地捏了一个净手决,看着额角染湿的白灼,不禁调侃道:“自己受了伤闷声不吭,看别人受伤,倒是红了眼。” “因为……看着很疼啊。”白灼摸了摸胳膊,抖落身上起的小栗子,总算松了口气。 “自己就不知道疼了。”寒曦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色,“此地不宜久留,需得尽快找个落脚处。” 寒曦弯腰想把小女孩抱起,白灼拦住了她,“出力气的活我来吧。” 寒曦没有阻拦,任由白灼抱着女孩走出丛林,将女孩安置在寒曦的马背上,侧坐在她怀中。 白灼起码在前方探路,寒曦带着小女孩慢悠悠走在后方。 白灼的目光锐利地搜寻着官道两侧,在天色彻底暗下前,在侧方坡起上发现一个木屋。 “曦姐姐!这里有一个木屋!” 寒曦勒马停下,白灼接下了小女孩,寒曦也翻身下马,推开了木门。 这个木屋似乎已经废弃了一段时间,但门窗尚算完好,屋内灰尘也不是太大。还留有木质的桌椅和简易的竹床。 墙上挂着一只弓弩,只是弦断木裂,已经无法使用了。这可能是某个猎户曾经的居所。 寒曦率先走进,挥袖拂尘,木屋内的灰尘散了个七七八八,“今晚就在此歇脚。” 白灼抱着小女孩跟上,将她放置在竹床。 寒曦检查了她的伤势,毒已经解了大半。解开腿上的布条,黑色脓血流出,浸湿了布条,但在流出的血已是鲜红,伤口的肿烫也消下些许。 白灼则忙着生起篝火,用木棍支锅,烧了些热水,小小的猎屋总算有了些暖意和生机。 夜色深沉,山林寂静。篝火燃得噼啪作响,映照着小女孩苍白的面容。 白灼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看了看那昏迷的小女孩,低声问:“曦姐姐,她现在怎么样了啊?她是什么妖啊?” “要不了多久便会醒了。”寒曦没有回头,往火堆中添了些木枝,“观其气息,应是草木之属。荒山野岭,精怪出没……倒也寻常。” 正说着,小女孩的眼睫忽然颤动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清澈的、带着嫩绿色的眼眸,盛满了迷茫与恐惧。 她看到眼前的寒曦和白灼,先是吓得一缩,想往后躲,却牵动了腿上的伤,顿时疼得包子小脸皱成一团。 “别怕!”白灼放软了声音,“是我们救了你,你腿上的捕兽夹已经取下来了,但伤还没好,你别乱动。” 小女孩瑟缩着,警惕地打量着她们,尤其是毫无表情的寒曦,散发着一股冻人的气息。或许是白灼看起来更无害些,又或许是感受到她们并无恶意,女孩稍稍放松,沙哑开口:“……谢、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受伤?”白灼轻声问道。 小女孩眼圈一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我、我叫茉茉……是、是山那边林子里的一株茉莉花……是逃出来的……” “逃出来?”寒曦眸光微凝。 茉茉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道:“我……我们那片林子,最近来了好几个很凶的人……他们拿着奇怪的罗盘和法器,专门抓我们这些刚刚能化形、道行浅的小妖……小花精、小藤妖……已经被抓走好几个了……” “我害怕……就想偷偷跑远一点……结果、结果不小心踩中了那个铁夹子……我挣不脱……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说着,身体因为恐惧和后怕微微发抖。 “抓你们做什么?”寒曦的眉心皱得更深了,周身散发着一股阴冷之气。 茉茉害怕地直摇头:“不、不知道……只听他们说……说什么‘药引’、‘炼丹’……还、还说我们这种草木小妖灵气纯净……” 寒曦按住茉茉瘦弱的肩膀,淬了毒一般的金色眼眸显现,紧盯着她,竖瞳收缩,目眦欲裂,一字一句道:“他、们、在、哪?!” 求评论~求收藏~求灌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意外 第28章 夜查 寒曦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深处挤出,带着噬人的寒意。手指几乎要掐进茉茉瘦弱的肩胛骨里,那双骤然显现的金色竖瞳中燃烧跳跃的火焰,翻涌着白灼从未在寒曦身上见到的暴戾。 茉茉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傻了,肩上的疼痛和眼前这双非人的、充满杀意的眼睛令她浑身僵硬,连哭都忘了,在恐惧的驱使下,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曦姐姐!”白灼立刻扑上去,用力抓住寒曦的手臂,声音急切“松手!曦姐姐,你吓到她了!” 白灼的惊呼和手上传来的力道让寒曦猛地回神。 她的竖瞳由尖转圆,恍然如梦般怔怔地松开了钳制茉茉的手,艰难转身,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之时,双眸又变回幽潭般的墨色,但其中的冰冷与杀意却未减分毫。 茉茉像受惊的小兽般蜷缩起来,抱着受伤的腿,瑟瑟发抖,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却不敢发出声音。 “别怕,曦姐姐只是太着急了。”白灼轻拍着茉茉的背,柔声安抚着,余光却往寒曦的方向飘去,“她没有恶意的。” 寒曦背对着二人,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失控的情绪,声音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冰冷:“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那些人的事,一字不漏,告诉我。” 茉茉抽噎着,想哭却又不敢放声哭,半天没能挤出一个字。 “茉茉别怕,曦姐姐不是凶你,她只是想帮你们。”白灼放缓了语气,“那些人很可恶,你要把他们的情况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帮你找到那些坏人,救出你的朋友们啊,对不对?” 或许是白灼的维护起了作用,或许是“救朋友”这句话触动了她,茉茉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里……他们、他们好像没有固定的地方……总是在林子深处不同的地方出现……” “特征。”失控后是极致的冷静,寒曦的声调平淡又冷漠,“几个人?长相、衣着、法器模样,任何你能记住的细节,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茉茉努力回忆着,恐惧和疼痛让她的记忆有些混乱:“好像……三四个人? m也许更多?穿着灰色的衣服,像道士又不像道士……带头的是个很凶的男人,脸上好像一道很深的疤……” “慢慢说,不着急。”白灼一下一下顺着茉茉的背,在温和的力量安抚下,茉茉也慢慢冷静下来。 “他们拿着的是黑色的盘子,上面有红色小棍在乱转……靠近我们的时候,指针就会亮起来……还有一个布袋,被抓到的小妖,他们一用黄纸贴住,然后被吸进口袋里了……”她说着说着,似乎是又回想起了那时的恐惧,害怕地哭了起来,“其他的……我真的记不清了……我当时太害怕了,只敢躲着……” “疤脸男人……黑色罗盘……锁妖袋……”寒曦低声重复着从其中分析得出的关键,眼神锐利如刀。 这些特征,不是每一条都能与她记忆中的模样两相对应,但这些手法却很是相似。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目光扫向外面的沉沉夜色,自黑暗中遥望那片山林。 猎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茉茉压抑的啜泣声。 白灼看着寒曦紧绷的背影,那背影透出的孤寂让她感到一阵心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寒曦,她隐约猜到,这伙人可能和寒曦的过去有关。 她走到寒曦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曦姐姐……你没事吧?” 寒曦没有回头,声音略带沙哑:“没事。”顿了顿,她关上窗户,转身拨开了白灼的手,就要往外走,“你守好她。” “那你呢?”白灼急忙拉住她。 “我出去一趟。”寒曦握住她的手腕,想要将她的手拿下,白灼却抓得很紧,无奈只好多加了一句,“我只是去探查一番,一会儿便回来。” 她将冲动压了又压,却依旧躁动不安,现在一刻也等不了,哪怕出去转一圈也好。 茉茉无声看着二人,总觉得她们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太对劲,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白灼看了一眼茉茉,见她已经平复下来,眼睛睁得溜圆,安心些许,拽着寒曦的手更紧了,“那我和你一起去。” “等在这里。”寒曦不想白灼跟在身边,用力甩开了她,推门而出的一刻便运起轻功,往深林奔去。 白灼追出门几步,看着寒曦的身影迅速融入浓重的夜色里,消失不见,心中充满了担忧。 她关好门,回到篝火边,随手扒拉了两下,叹了口气,拿出水囊和干粮递给茉茉。 茉茉怯生生地接过食物,小口小口地吃着,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探究,“那位姐姐……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我也不知道。”白灼坐在篝火旁,抱着双膝,漫不经心地回应着。 “你实在放心不下的话,就追上去吧,我没事的。”茉茉出声安慰着,嗓音稚嫩,还有些笨拙。 白灼坐直,仿佛下一瞬便要起身追上,只是马上又低了下去,随手拿起一根木棍,捅着篝火中燃烧的枯枝,“还是算了吧,曦姐姐不想我跟着,再追上去,会让她厌烦的。” 寒曦甩开她的手时,用的力道并不轻,应当是真的不想让她追上去的。 “你很在意那位姐姐呢。”茉茉咬着炊饼,用力嚼着,口齿有些模糊不清。 “这你都看出来了。”白灼笑了一声,回答得有些敷衍。 “很明显啊。”茉茉没听出白灼语气的不同,继续说,“二位姐姐难不成是道侣吗?” “道侣?”白灼摇了摇头,“不是哦。” “真的吗?”茉茉似乎不信,回想着两人的相处模式,还有白灼看向寒曦的眼神,“我之前见过花妖和树妖结为道侣的,她们也是这样依依不舍、含情脉脉的。” 什么依依不舍,什么含情脉脉?虽然这小花妖鬼灵精一样的,但用的这些形容该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吧? 白灼干笑了两声,“你看错了吧。” “没关系啦,对妖来说,是公是母,是雄是雌都不重要的嘛。”茉茉以为她只是怕两个女子这样的关系会让人觉得奇怪,便宽慰道,“而且二位姐姐都很漂亮啊,站在一起也很养眼,就是那位姐姐有点凶呢。” “你之前说的花妖和树妖难不成也是两个女子?”白灼来了点兴趣。 “是啊,姐姐你没见过吗?”茉茉理所当然道,仿佛这件事是司空见惯的。 “那……那当然见过了!”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袭来,白灼回应得有些心虚。 在白狼族中,倒不是没有两个女子在一起的,只是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举行成婚仪式。族内不反对,但也不提倡。而在她的家族中,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先例。 白灼暗暗思考着,若是将寒曦介绍给家里人……恐怕免不了一场闹腾。 …… 寒曦自木屋出来,沿着来时路往深林奔去,足步轻盈,掠过之处只余下呼呼风声和卷起的落叶的簌簌声。 冷色月光的映照下,枝桠在山风的吹拂下张牙舞爪地摇摆晃动,显得翠绿的深山多了几分诡异。 寒曦回到了发现茉茉的矮木丛,这里一切如常,连血迹和碎裂的捕兽夹都没有一分一毫的变动。 她闭上眼,再次睁开,墨色黑瞳金光乍现,笼罩在黑暗中的每一处都在寒曦的眼中变得清晰。 在发现茉茉的树周巡视一番,找到了一串小小的脚印,似乎是她逃跑时留下的。 寒曦顺着脚印往回寻去,发现一处矮木丛有被压折的痕迹,看起来应当是茉茉曾躲藏在此。 当时茉茉到底看到了什么?那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寒曦仔细在周围探查,总算是寻到几个印在湿泥里的脚印。 ……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 茉茉由于困倦,已经睡熟了。白灼坐在篝火旁,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心不在焉地往火堆中添柴,心中七上八下。 她既担心寒曦独自在外遇到危险,又害怕她找到那伙人后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到底之前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才会让寒曦有如此之大的反应呢? 约莫一个时辰后,正在她走神之际,门外终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白灼立刻警惕地站起身,手握上了腰间的短刀。 “是我。”寒曦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 “曦姐姐,你回来了!”白灼连忙开门,面露惊喜。 寒曦带着一身夜露的湿气走了进来,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手好凉。”白灼拉上寒曦的手,将她拽到火堆前,“快烤烤火。” 白灼只是握着寒曦的手,为她烤火取暖,分毫不提她出门之事,也不问她有何收获。 见她没有问自己的去向,也没有问自己的发现,寒曦一路上打了半天的腹稿也没能用上。 “不问问我有何发现?” 白灼摇了摇头,“曦姐姐能够安全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跳跃的焰火为她的侧脸落了一层暖色,褐色眼眸中映着火光,将她的神色渲染得柔和而认真。 寒曦不禁侧目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的白灼,又将视线挪开,抽回了手,淡淡道:“睡吧,先养好精神再说。” 求评论~求收藏~求灌溉~[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夜查 第29章 小蓝花 翌日清晨,天光透过木屋的缝隙洒入,驱散了夜的寒意。 寒曦早已醒来,正端坐着,闭目调息。 白灼席地而坐,靠在墙边,此刻正打着盹,脑袋一点一点。 茉茉则在床上熟睡,脸色比昨夜好了许多。 “天亮了。”寒曦睁开眼,看了一眼窗外。 白灼和茉茉都缓缓醒了过来,不约而同地揉着眼睛。 寒曦站起身,检查了一下茉茉的伤势,又重新上了药:“能走吗?” 茉茉试着动了动腿,虽然还疼,但已经好了很多,她点点头:“嗯,可以慢点走。不过我记得那个大夹子是有毒的,怎么我好像没事了?” 白灼想到那是寒曦给茉茉喂血的一幕,猜到是她用自己的血帮茉茉解的毒。但寒曦是罕见的蛇类,这一点越少人知道越好。 “曦姐姐会医术,有很多解毒的办法,是她帮你解的。”白灼接过了话茬,解释道。 “这样啊,谢谢你,大姐姐。”之前已经得知她们的身份,同为妖族,还救了她,茉茉便放下心来,对白灼的话也没有起疑。 咕噜—— 刚说完,茉茉的肚子便响了起来。 “对、对不起……”茉茉脸色微红,低下了头。 “哎呀,饿了就早说嘛。”白灼笑得眉眼弯弯,“我也饿了,话说你们茉莉花都吃什么东西啊?喝露水?” 白灼嘱咐寒曦和茉茉等在木屋里,自己出去一趟。 寒曦神情冷淡,坐在一边用帕子擦着腰间抽出的软剑。没了白灼的调节,茉茉只觉得这会子冻人得很,像是一下将春天冒头的她投进数九寒天。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白灼回来了。一手托着一片大树叶,一手握着两只山鸡。 “喝露水”那句话明明是个打趣,但白灼还是怕茉茉不吃肉,就从小溪里装了些水带回来。 “曦姐姐,上次说要给你烤山鸡吃的,这下总算是抓到了。”白灼扬起笑,露出一颗尖牙,举着两只山鸡晃晃,浑身都冒着傻气。 白灼把山鸡放血拔毛,又将采来的大叶子裹住山鸡。然后在院中挖了个洞,用水和了些泥,在山鸡外侧糊了一层,“没有采到荷叶,但是应该也差不多吧?” 寒曦知道白灼想做的是“叫花鸡”,便找了些木柴,生起了火堆。 茉茉第一次见这样的手法,捧着白灼掬来的水,一边小口小口地喝,一边睁着溜圆的眼睛看着白灼忙活。 白灼用木棍把“泥疙瘩”扒拉出来,敲碎,叶子上沾满了金灿灿的油光。 随着叶子被一点点打开,烤鸡的香气瞬间溢出,茉茉觉得自己手中的“露水”已经不香了。 “曦姐姐,你来尝尝。”白灼献宝似的把烤鸡捧到寒曦面前,外壳还烫,把她的手熏得微红。 “烫不知道撒手?”寒曦急忙接过,放在石块上,拧了一条鸡腿下来,朝茉茉挥了挥,“来。” 茉茉颠颠跑过来,还把手在身上蹭了蹭,从寒曦手中接过鸡腿,“谢谢曦姐姐。”话音刚落,就狠狠咬了一大口。 “你们茉莉花不是只喝水就行了吗?”白灼以为茉茉不能吃肉,所以只抓了两只山鸡,打算自己和寒曦一人一只。 “我是茉莉花,但现在是人呀,可以吃肉的。”茉茉被热气烫得斯哈斯哈,还是止不住把肉往嘴里塞,吃得忘乎所以,“以前没吃过肉,没想到肉这么好吃!” “你烤的好。”寒曦揪了一个翅尖,咬下一块肉,细细咀嚼着,点了点头。 得到寒曦的夸奖,白灼笑了起来,“那曦姐姐你觉得把这道菜放进酒楼的菜单里怎么样啊?” 寒曦轻笑着驳回了她的意愿,“想要放进菜单,还需得改良。” …… 简单收拾后,三人再次踏入晨雾弥漫的山林。按照寒曦昨夜探查到的模糊痕迹和茉茉指认的大致方向,他们向着东面更深处的密林行进。 越往深处,林木愈发高大苍劲,虬枝盘结,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清香,地面堆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白灼嗅了嗅,有些沮丧:“味道太杂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味道。” “无碍。”寒曦宽慰道。 她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四周,蛇族依赖嗅觉,但有人来过,就会留下痕迹。 忽然,她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咦?又有生人进来了?” “好像不是那伙坏家伙……” “那个绿眼睛的好像是茉莉花家的……” “她们好像在找东西?” 极其细微又奶声奶气的议论声,如同风中絮语,断断续续地传入寒曦耳中。 她回头向白灼和茉茉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放轻脚步,慢慢走向一处异常茂盛的草丛。 白灼和茉茉跟在她身后,也弯下腰,附耳倾听。 寒曦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 “呀!她碰到我了!” “也碰到我了!” “好舒服的气息……” “她好像能听到我们说话?” 细碎的呼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清晰了些。那些小蓝花无风自动,摇曳得更加欢快,甚至有几朵蹭了蹭寒曦的手指。 “是你们啊!”茉茉惊喜道,蹲在草丛前和这些蓝色小花对话,“你们已经可以说话啦。” “是茉莉花家的!” “茉莉花家的!” 蓝色小花们七言八语地议论起来,看样子和茉茉很是熟络。 茉茉说,这一带离得近的花草大家基本都认识,只是会化形的很少,也鲜少又开了灵识的草木。 她曾经生根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一颗树下,偶尔能够看到它们。她出事前,这些小花只是有了些意识,但还没能开口说话。 “喔,好神奇,小花会说话。”白灼好奇地捅了捅一朵蓝色小花。 “痛!你弄疼我了!” “哎!”白灼被惊呼吓了一跳,急忙收回了手。 “我们在寻找一伙坏人,应该就是你们口中的‘坏家伙’。”寒曦的声音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这些刚刚生出灵识的小精怪,“你们可见过?” “你们如果见过,就告诉我们,这一片会化形的都被他们抓走了!”茉茉愤愤补充道。 她的话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周围的花草树木间顿时响起了更多叽叽喳喳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表达的**。 “是那些坏家伙!” “坏家伙!” “知道知道!那些坏蛋!” “他们往那边去了!”一株狗尾巴草用力晃了晃穗子,指向一边,“在村子里!” “是村里人带他们来的!” “村里人还给他们好吃的!气死草了!” “他们说是帮村里抓坏妖的!” 这些小精怪灵智初开,言语稚嫩,表达也颠三倒四,但却意外地清晰直观。它们不知事情原委,只知道有村民带这些人来林里除妖,却把这一片会化形的小妖都抓走了。 “多谢。”她再次拂过那丛小蓝花,渡去一股灵气,算是答谢。 蓝色小花抖了抖,仿佛颜色都鲜亮了一些。 根据小精怪们的指引,没走多久,林间便出现了一条被人踩出的小径。 沿着小径前行,约莫一炷香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规模不小的村落出现在山坳平地上。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看起来十分平静祥和。 寒曦对白灼使了个颜色,白灼愣了一下,而后会意,用力摇了摇头,这么丢脸的事情她才不要做。 白灼眼珠一转,把茉茉推了出来,“个子不高,小姑娘一个,还受了伤。”说着,从不知道哪里摸了点土灰,抹在茉茉的脸上,“有些狼狈,一看就能让人放松戒备,正合适!” 寒曦上下打量了一下,点了点头,“甚好,那便由你去吧。” 茉茉疑惑地歪了歪头,没看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 “妖怪!有妖怪!山林里有妖怪!”茉茉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还被绊倒了,摔了一身土,把在村口玩耍的几个孩童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二人躲在远处的树后,白灼看到这一幕,捂着嘴,笑得肩膀颤动。 茉茉戏演完了,躺在地上半天都没人上前,忽觉有些尴尬,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放声哭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哭声太过凄厉,一个大娘放下针线,上前把茉茉扶了起来,给她擦眼泪,“好闺女,发生什么了?慢慢说。” “成了。”白灼眼睛一亮,“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挺会演的嘛。” 寒曦无奈瞥了她一眼,淡淡应了一声,“嗯。” …… 听完茉茉的讲述,一个抽着旱烟的老者吧嗒了两下嘴,拄着拐杖站起来,“既然林间还有妖物,趁着法师们还在,再请法师们去一趟吧。” 其他人纷纷应声,口中称呼这位老者为“村长”。 这倒是出乎了寒曦的意料,没想到碰上了一村之长。村长都这样说了,那便不怕那几个装神弄鬼的妖道不来。 “闺女啊,先跟大娘回家洗洗吧,看你的小脸,脏兮兮的。”大娘是个好心人,拉着茉茉的手就跟着人群往村里走。 茉茉含糊应声,余光一直往寒曦和白灼藏身处的方向瞥。 寒曦点了点头,白灼也挥了挥手。 茉茉撇嘴,不情不愿地跟着大娘走进了村口。 求评论~求收藏~求灌溉~[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小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