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杀身证道之后重生了》 第1章 第 1 章 矮几上,清茶尚温。 热气袅袅,一缕清润的茶叶香在鼻尖悄然化开,与之裹挟而来的还有浓郁腥甜的血腥味。 贺羊巍巍颤颤地抬起手,只见刺眼的鲜红从指尖不断流淌,染红大片衣襟。 他的后背紧紧贴着那毕生所向的温热胸膛,胸前却贯穿着那人刺出的冰冷剑锋。 汩汩鲜血从胸口破洞处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带走他所有的温度。像是把他从人间径直推向了无边地狱。 贺羊猛地转头,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撞入眼帘。 依旧是那张令他心动的眉眼,此刻却只剩决绝的冰霜。 那人的一只手仍亲密地揽在他的腰间,如同抚慰婴孩般将他紧紧环抱,而另一只手中寒光一闪,冰冷的剑锋已没入他的胸膛。 背叛的凄苦愤怒涌上心头,贺羊奋力挣脱这副已然软绵麻木的躯壳,却只能眼生生看着毕生修为灵力,连同身体最后一丝温度,都从胸腔破口处一股股流逝消散。 为什么? 师父,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视线彻底模糊,耳边的声音像是隔了层重重的水雾般忽远忽近:“你说好的共白头……为什么,要杀了我……”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殿门轰然破开,玄都观的人一拥而入。为首之人目眦欲裂,嘶声高喊: “李星月长老!” 紧接着,胸口一凉,那柄贯穿贺羊身体的长剑被猛地抽出。 剧痛中,只听得那个曾无比熟悉的声音响彻大殿,击碎他最后一丝侥幸: “道友何必如此惊慌,魔种李星月已然伏诛。” “诸位,降妖除魔方乃我辈天道。此獠往日种种,皆为伪装。我将他养在身边,等的便是今日为他送行!” 给予的温暖,不过包裹谎言的糖衣,耳鬓的情话,亦是天衣无缝的伪装,淬毒的利刃终于将这虚假的表象撕裂开来。 原来一切的一切,只为诱他沉溺于这场精心编织的爱中,心甘情愿为他尊敬的师父、疼爱的恋人献上最后一点价值。 好恨、好恨、好恨! 为何我李羊身死道消,却还未能化作厉鬼凶煞,去索你的命? 李星月,我就算魂飞魄散,也绝不会放过你! 他不甘地阖上了眼,指间一松,茶盏坠地碎裂,恍如他们之间彻底崩毁的情谊和过往。 天煞孽种,生而异类,竟敢痴心妄想,贪图不属于自己的温柔。从师父那儿窃得的片刻欢愉,终有一天是要尽数归还的。 这是他的命。 意识坠入无边深海,刺骨的寒意裹挟全身。 不知在海底沉睡了多久,无边黑暗中竟逸出一丝零碎的微光,如星光,如萤火,飘摇不定,却给贺羊带来了久违的光明。 他本能地伸出手,如同飞蛾扑火般向那点飘忽的光点捉去。 未曾想,他竟真抓住了这份未知的温暖。 沉重的眼皮被一道强光撬开,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完全陌生的脸庞,却令他感到仿佛源自灵魂烙印般的亲近和熟悉。 小手全然不听使唤,软绵绵地使不上力。他无意识地收拢五指,将一根热乎乎的手指紧紧握在掌心,仿佛寻到了唯一的浮木。 那根手指似乎在微微颤抖。 “你看你看,他睁眼了!”右边的女人眼眶通红,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轻轻碰了碰身边的男人,“孩子他爸,他还抓着你的手指!” 左边的男人还想板正面孔,努力维持一点父亲的稳重。可当目光落在那只紧紧包裹着他食指的小手上时,男人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再也忍不住咧嘴傻笑起来。 “宝宝,你也喜欢我们,对不对?”男人的下巴泛着青色的胡茬,当他亲昵地蹭过来时,粗糙又带着体温的触感,让贺羊从脖颈到耳后都泛起一阵微妙的麻痒,“以后啊,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 …… 贺阳刚从朦胧中醒来,一张圆润的大脸就猛地怼到眼前,嘴角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薯片渣油光发亮,惊得他一个激灵,差点抄起枕头就往对方脸上招呼过去。 “周胖,犯什么混!”贺阳目瞪口呆,“凑那么近干嘛,不吃你嘴边的薯片!” 周胖顺手抹开嘴边的残渣,对刚醒不久的贺阳嘿嘿一笑:“哎呦,我这不是太担心你了,没来得及擦嘴嘛。” 贺阳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故作恶心地干吐:“太贴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图谋不轨。” 室友这一打岔,倒是把他伤春悲秋的心情给冲淡不少,只剩下一阵没好气的无奈。 周胖一屁股顺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咔嚓咔嚓解决掉剩下的薯片,好奇地询问:“所以你刚才做的什么梦啊,怎么还喊师傅师傅的。叫得那么急,还以为你怎么了,难道最近小说看多了?” 贺阳掀开被子的动作一顿,陡然转头看向周胖,不可置信:“师父?我喊了师父?” “啊?你问我,我问谁?”周胖把见底的薯片袋递到贺阳面前,“贺哥你不知道你说梦话啊,那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师傅是谁。” 贺阳烦躁地揉揉眉心,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谢过对方的好意,推回了那袋薯片。 是的,贺阳重生了。 按照他这辈子看过的小说来理解,自己这情况,应该属于胎穿。 毕竟从出生那刻起,他就带着属于贺羊的全部记忆,也以贺阳的身份在现代生活了十八年的平凡岁月。 所以,他既是贺羊,亦是贺阳。 通过多年义务教育的学习,他逐渐认清了一个事实:前世的时代,早已成为史书中两百年前的大宁旧朝。 昔年宫阙,今成断壁,往事尘烟,尽付残章。 十多年的现代生活,慢慢抚平了他心中对于前世的恩怨郁结,决定好好经营自己作为贺阳的这一世。 即使……没有李星月温和宠溺的耳语,没有他温柔似水的爱意,贺阳觉得自己也能活得很好。 但出乎意料的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前世的记忆不但没有随着时间逐渐淡去,反而愈发清晰。 自成年那天起,前世的记忆便频频入梦。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个血月。 原本清透的月光今夜却逸散出可怖的红光,诡谲的天象滋生浓郁的阴气,无数怨灵如潮水般涌现,嘶哑地咆哮着,将破旧的木屋团团围住。 他不能出去。 两具余温尚存的尸身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床底的缝隙,恶臭味和血腥味掩盖了活人的气息,扰乱怨灵的判断,怨灵凶煞去而复返,在房中久久徘徊不去。 贺羊死死地捂住嘴,双眼急剧收缩,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粘稠甜腥的血液从头顶的缝隙处一滴一滴地淌下,沾湿他的衣裳,沾湿他的手掌。 贺羊分不清脸上的是血水,还是泪水。 他在尸身下蜷缩了一天一夜,直到腐臭弥漫,直到万籁俱寂。 自那一夜后,贺羊失去了父母,没有了庇护的家,却还是因为金色的右眼被视为不详的山獠,驱逐于人群之外。 贺羊只好屈居于一座四面漏风的破庙里。神像斑驳,蛛网密布,他蜷在供桌下,靠着偷来的一点供果度日。衣不裹身,食不饱腹,这样的生活让偷窃成了生存的本能。 今日还是一如既往地苟且度日。 贺羊悄悄钻入了一家糕饼铺子。蒸笼里晶莹剔透的米糕还冒着诱人的香气,馋得肚子空空的贺羊直咽口水。 指尖刚触到柔软的米糕,一团扭曲的黑气陡然跳出,在店主人的后背盘旋蠕动,吓得贺羊惊呼:“有、有东西在你背上!” 店主人一惊,随即暴起:“小杂种!偷东西还咒我死?!” 嘴里吐出不堪入耳的辱骂,男子握着擀面杖朝他身上狠狠招呼来。 一下两下……棍子对着脆弱的部位狠狠砸下,贺羊被打得涕泪横流,一边求饶一边慌忙逃离店铺,蜷缩在街角。 好痛、好痛…… 全身泛起火辣辣的疼痛,眼泪止不住地在脸上流淌,此时的他低微肮脏得好似一条路边野狗。 就在这时,一片青色的衣角停在他面前。 贺羊下意识地抱住脑袋,浑身哆嗦,不停请求:“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求求你别打我!” 来者却轻轻抬起他的手臂,将他从恐慌中解救出来。 贺羊小心翼翼地抬头。 眼前所见如新月清辉,如花树堆雪,面如冠玉,长身玉立,同谪仙一般的青年温柔地看着他,让贺羊一时怔在原地。 青年眸光清润,将水壶与一块雪白的米糕放进他手中。 “偷窃是为小恶,切莫放任。”青年眼角带笑,“若是行为所困,那便吃这个充饥吧,还请勿要再行恶。” 饥饿压倒了一切,贺阳一把夺过食物,把米糕一股脑塞进嘴里,像只受惊的野猫,头也不回地钻出城墙的缺口,一溜烟窜进山里不见踪迹,留下错愕的青年在原地叹气。 次日,晨雾未散,贺阳同往常一样溜出破庙,寻找今日的吃食,却在山道半途被一道青影拦下。 连来人面貌都未看清,贺羊的警惕性使转身拔腿就跑。 领口一紧,他还来不及挣扎,一张符纸就被“啪”地贴上后背。 贺阳的动作瞬间僵在原地,一手高举一手放在前胸,维持着可笑的挣扎姿势。 昨日见过的青衫青年抱臂而立,眉间凝霜:“还要重蹈覆辙?” “你懂什么?”贺羊分外眼红,怒吼道,“你这种仙门公子,哪知蝼蚁求活的艰难!你所说的善,能让我活下去?!” 青衫青年摇头叹气:“困苦非作恶之由。”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悲悯。 “贫道玄都观大弟子李星月。”青年轻捋衣衫,双手抱拳,竟向浑身脏污的贺羊行了一个端正的同辈礼,“你右眼金瞳,乃天生异眼,而昨日能窥见店主身上气运正源于此。此天赋万中无一,是修行正道的好苗子。” 他声音清冽如泉:“我欲收你为徒,授你正道,你可愿意?” 贺羊如遭雷击,怔愣地望向他。 半晌,他低下头,哑声咕囔:“……好。” 当那只温暖的手抚上他发顶,揭下符咒的瞬间,贺阳却猛地挣脱,一溜烟滑下山坡,转眼间消失在荒草丛中。 李星月独立原地,望着那抹瘦小身影仓皇远去的方向轻叹一声,怀中罗盘散发不详的黄光。 是夜,贺羊拖着疲惫饥饿的身体回到冰凉的破庙。寒风哀嚎,点燃的半支烛火尽灭,即将入睡的他瞬间察觉到一股强势的阴气袭来。 刺耳的尖啸顿时炸响,黑雾缭绕间现出森森白骨,无数怨灵自地底爬出。 贺羊凭借金瞳得见怨灵聚集之地与巡游之迹,瘦弱的身体在桌椅间左躲右闪,却不及鬼气霸道的围剿,终究仍是避之不及,被一道利爪当胸贯穿。 鲜血喷涌而出。 “呃啊——!” 他重重砸在神龛前,胸口的血液染红了黄幔。 望着掌心温热血迹,他忽然想起那个血夜。 父母尸身尚有余温,将他死死护在身下……没人会在意蝼蚁的生死,偷来的命数终究要归还。 泪水夺眶而出。 他再也受不了这样苟且卑微的生活了…… 他……终于可以和爹娘在九泉之下重逢了吗…… 他好想、好想他们…… 他闭上双眼,不再抵抗。 “哐当!” 庙门轰然塌裂,一人手握铜钱剑立在门口,周身的符文金光灼眼,锋利的剑刃猛地破开这场噩梦。猛烈攻势下,怨灵众凄嚎溃散,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黑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庙里唯留深褐色的血迹。 李星月疾步上前,将少年从血泊中抱起:“对不住,是我来晚了……” 贺阳在他怀中手脚蜷缩,如初生的婴孩,低声呢喃:“我……没有死吗……” 一个温厚的掌心覆上他额间,灵力从接触处不断奔涌至胸口。“别睡……”温热的外袍堪堪止住他的失温,却阻止不了他渐行渐远的意识,“我带你回去……” 再醒来时,药香萦绕鼻尖。 贺羊奋力睁开眼,瞧见一人端坐床边,正向他嘴里喂着苦涩的汤药,原本洁净的绿衣沾染了或深或浅的血痕。 “你醒了?身体现在可好?” 亲切的声音宛如天籁,入耳便让贺羊红了眼眶。他忽然抓住那片染血的衣角,指节泛白。 “……我、我叫贺羊……” “我……我愿意做你的弟子,带我走吧,求求你……” 几日后,晨光破晓,青衫道人牵着少年的小手踏上云阶。山门铜铃轻响,檐角风铃相和。 这便是他的新生,亦是他与李星月结缘之始。 上辈子的经历如碎片一般在梦中闪回,但梦到最多的,还是生命尽头那一刻,李星月那双凝着寒霜、不带半分情意的双眸。 一切宛如走马灯般在脑中交织播放,提醒他前世的屈辱与不堪。 周胖见他脸色发黑,神情恍惚,忍不住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贺哥!回神回神!醒都醒了还在想噩梦……你刚才那样子真吓人,眼神空荡荡的……我说,你可别钻牛角尖啊!”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薯片不吃了,手机也不玩了,凑近贺阳,压低了声音,“说真的,就像前几天那个跳楼的女生一样,她之前也……” 贺阳猛地转头,狠狠地盯住周胖:“跳楼的女生?你说的是谁?” 周胖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就、就五班那个学习委员,夏梦荷啊!贺哥你……你不知道?” 第2章 第 2 章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人? 作为英语老师的老班同时教着他们13班和5班。收齐作业交给老班时,贺阳时常能碰见同来交作业的夏梦荷。 他不知道的,是夏梦荷出事了! 难怪…… 贺阳心头一凛,猛然想起前几天去办公室交卷子时的异常。 五班的学习委员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5班班长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什么时候的事?”贺阳急切询问。 “糟了,贺哥你居然真的不知道……” 周胖倒抽一口气,立马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眼神躲闪,显然不愿再多泄露天机。 但在贺阳的严刑逼供下,周胖不得已透露了几分情况:“我也是听我那个在学校里做行政岗的老爸说的……就这个周五晚上,夏梦荷从学校最里面那个艺体楼顶跳下来,昨天早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很久了……” 贺阳沉默以对,叹气唏嘘:“我们学校的制度确实把人逼得太紧了。” “可不是嘛!”周胖同仇敌忾,说到这个就来劲,掰起油腻腻的手指清算学校的恶行,最后总结道,“要不是我没那个勇气,我也艺体楼一跃解千愁了!” 贺阳抽了张纸,一把拍在周胖油光水滑的嘴上,嫌恶地呸呸呸:“停停停,能别这么咒自己吗。还有什么……艺体楼一跃解千愁?怎么到处传这个,平时说说笑笑就罢了,别真给……” 话说到一半,他却像突然被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说不定真是因为这个顺口溜,才会去艺体楼顶往下跳……”贺阳喃喃自语。 扬帆中学素来注重门面。 校门口的行政楼与教学楼光鲜亮丽,油漆刷了又刷,盆景换了又换,崭新得像是刚落成。 可越往里走,光景就大相径庭,台阶之上的宿舍与实验楼已显旧态,而位于场地最深处、背靠着荒山的艺体楼更是几乎被遗忘了,凄凉孤寂地立在校园的最末端。 所谓的课后社团早已名存实亡,除了零星几个艺术生偶尔前来上课外,艺体楼常年空空荡荡,顶上两层全是堆满杂物的空教室。 墙外象征性地挂着肖邦贝多芬达芬奇的肖像,蒙着厚厚的灰,名言警句也显得黯淡无光。 贺阳和周胖有两次大扫除被派到那里,那几幅在昏暗走廊里凝视着他们的沾尘画像总让人脊背发凉。 学生间流传的“艺体楼一跃解千愁”,多半是因为它足够隐蔽的地理位置,让发生在那里的事不易被察觉,成了能肆意宣泄的一方角落。 “夏同学跳楼原因至今没公布,校方也一直压着没说。”周胖压低声音,神色更加神秘,“但最邪门的是,有几个常在艺体楼练琴的艺术生说,他们下晚自习路过时……总能听见楼道里隐隐约约有哭声!” “这个流言传开后不久,我听老爸说,学校领导居然打算请法师来做法事!” “贺哥,我们学校……不会真有鬼吧?” 贺阳脸上波澜不惊,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鬼? 世人提起这个词,想到的往往是小说家笔下那些青面獠牙的妖魔精怪。 但若深入问上一句,他们是否真的相信世界上有鬼的存在,得到的多半是斩钉截铁的否认。 而对于声称见鬼的人,普通的做法是塞给他一本唯物主义读物,让其好好研读,坚定信念。 至于不那么正常的,便是请些旁门左道的招摇骗子,装模作样地进行诡异的法事。 与其说是为了安抚那撞鬼者的心情,不如说是为了平息旁观者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惑。 若捉鬼驱妖,真只需要念咒舞剑便能轻易了事,那前世怎会出现体系森严的天师宗门,代代相传?又怎么会出现围剿鬼王时那些舍身殉道、英勇就义的大天师? 贺阳对此再清楚不过。 因为上辈子的他,就是一名师从李星月的全职天师,兼职……三省学堂的夫子工作。 “游魂……” 贺阳暗自思索,小声嘀咕,“如果这周五才丧命的话,应该是只毫无攻击力的新生游魂。游魂一过头七就散去了,有必要请法师来做法事吗?” 就凭他们学校这副抠搜德行和办事风格,他可不信能请来什么高人来超度亡魂,对方八成又是个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 算了,贺阳又躺回床上,刷起了手机。 既然决定安稳度过这一生,他也不想再重操旧业,去碰前世那些一地鸡毛。 他都叫贺阳了,又不是贺羊,那些斩灵除鬼的事……早该跟他没关系了。 “贺哥,咋又睡回去了?”周胖探出一个大脸,好奇地打量正咸鱼瘫的贺阳。 对方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打发小胖子离开自己的床边:“鬼不鬼的我懒得琢磨,但好歹同学一场,我俩头七的时候给人送朵花,尽个心意就好。其他事情我不想多管了。” 闻言,周胖趴在椅背上深深叹气:“也是,还不如先考虑一下今晚的小测能怎么熬过去……唉,要是不公布排名就好了,我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晚上考完周测,作为学习委员的贺阳照例收齐班上同学的作业,如同往常一样走向教师办公室。刚走到门口,一阵尖锐的争吵声突然穿透门板,刺得耳膜发颤。 “……我早就说过!女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现在好了,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我们夏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一个中年男人激动的声音,刻薄而响亮,没有半分丧女的悲恸,只有满腔的怨愤。 贺阳敲门的手悄悄放下了。 “这位家长,您冷静一点,梦荷她刚刚……”这是5班班主任疲惫又无奈的声音。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养了她十几年,一分钱没赚回来就这么死了!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让她念这个高中,白白浪费那么多钱!” 贺阳默默退到走廊拐角的阴影里,冷静旁观着这场发生在办公室的闹剧。 他见那个衣着朴素却面目狰狞的男人,正对着班主任指手画脚。 在他身后,一个穿着崭新球鞋的少年一刻没停下手中的手机,频频啧声,脸上满是不耐烦。 “爸,姐姐她自己想不开,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你这样闹只会有更多人知道这件事。” “好了没啊?我晚上还跟同学开黑呢!” 那少年扯了扯男人的衣袖。 “催什么催!没看见我在跟老师谈正事吗?” 中年男子回头呵斥了一句,转头又对着班主任叫唤,“老师,你说这事学校到底怎么处理?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我们家的损失……” 那一刻,贺阳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冷了下去。 他看着那对父子,在那狰狞的脸上他找不到一丝一毫对逝去亲人的哀伤,只有计较、埋怨和迫不及待想要摆脱麻烦的冷漠。 他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留下办公室里一片混乱。 回宿舍的路上,贺羊步履匆匆,像是要把那些盘踞不去的想法全部抛之脑后。 他想起办公室里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想起那个少年不耐烦的神情,再想起记忆里夏梦荷总是微低着头、匆匆走过的安静身影。 一股酸涩的恶心感在胃里翻涌。 杀死夏梦荷的或许不只是那纵身一跃的瞬间,而是日复一日来自至亲之人的冷漠、贬低和否定。那把无形的刀,早就架在她的脖子上,她别无选择。 三天后。 晚自习还没结束,贺阳就早早收拾好了书包。 哪知铃响前一分钟,周胖左顾右盼,悄悄地拉住了贺阳的衣角,跟他交头接耳:“贺哥,我听说……今天学校请的法师今晚就要给夏同学做法了!” “今晚?!”贺阳顿时失声。 在被班上众人行注目礼之前,更为重要的下课铃恰好一同炸响,将他的惊叫吞没在鼎沸的人声和挪动桌椅的噪音中。 贺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捂住嘴,几乎是揪着周胖的衣领将他拉近,急迫道:“你确定,是今晚?” 周胖被他这前所未有的反应骇住,忙不迭点头:“千真万确,刚刚我从窗户里还看到几个领导拿着东西往艺体楼那边赶!” 贺阳松开了手,在原地呆住。 “开什么玩笑……”贺阳摊开双手,失了魂一般看着掌心的脉络,“今天连头七都不是,还要选在阴气最重的子时开坛作法?” 这哪里是超度,分明是生怕那新生游魂化不成怨灵厉鬼! 这个请来的法师,究竟是蠢到连这种禁忌都不懂,还是……故意为之? 这样的念头如同一根冰锥,深深扎进贺阳心底,让他浑身僵硬不已。他收紧拳头,又摊开掌心,内心天人交战。 他几乎是本能地调动起一丝微弱的灵力,指尖在空气中虚划,却只激起一阵无力感。 现在的他并不是前世盛极一时、风头无量的大天师,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没有符纸朱砂,也没有罗盘法器,这副身体的灵力没有经过多年的训练加固,薄得就像堵窗的纸糊,一击即破。 这样的他,该怎么应对极可能有备而来的敌人,以及几近失控边缘,临门一脚就能化成的怨灵? 逞强当英雄的后果,前世的经历里早已写满了血淋淋的案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乱世,不,也是太平年间最明智的保身之道。 毕竟他跟夏梦荷不过几面之缘,和学校更是无冤无仇,说到底,学校还得仰仗他们这些优等生的成绩站稳脚跟,招揽生源。 只要他不主动去触霉头,这团火就绝对烧不到自己身上。 可是……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如果真的眼睁睁看着怨鬼成形却坐视不管,任由无辜者被波及,那他贺阳与当年冷眼旁观自己求救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贺哥?你脸色好难看……”周胖担忧地凑过来,胖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贺阳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周胖的手腕。 “胖子,”贺阳盯着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听着,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老老实实待在床上,绝对别出宿舍门。” 周胖被他眼底的厉色吓住,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啊?贺哥你别吓我……” “别问!”贺阳松开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我先回宿舍,等熄灯后再出去。你记住我的话就行。如果……我明天早上没回来,你就去找班主任,说我家里有急事请假了。” “贺阳!”周胖真的慌了,扯住他的书包带,“你别一个人去啊!” 贺阳停下动作,看着室友写满担忧的圆脸,心头一暖。 “只是去确认一件事。”他扯出个笑容,拍了拍周胖的肩膀,“我……还是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晚上帮我打好掩护,行不?” 周胖与他对视片刻,最终还是把劝阻的话咽了回去,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贺哥,你……一定要小心。” 他重重握了下周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深夜十一点整,宿舍楼准时陷入黑暗的寂静。 贺阳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对对面床上睁大眼睛望着他的周胖比了个放心的手势,随即如一道影子般溜出了门。 周胖听着门轴轻微的转动声,紧张地攥紧了被角,默默祈祷:“贺哥,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第3章 第 3 章 夜半三更,更深露重,浓稠的黑暗将校园吞没。 刺骨的阴风穿行在楼宇间,路旁枯枝在风中发出如泣如诉的呜咽。 贺阳斜挎一个小型登山包,装着一个手电、一部从周胖那借来的手机和一沓草稿纸,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教学楼。 他钻进三楼一间正对艺体楼的教室。 这里视野开阔,能清楚地看到楼下法坛的布置,也能及时下楼赶到现场。 贺阳躲在窗户旁,屏息凝神,目光凝重地望向窗外。 艺体楼前的空地上,一个简陋的法坛已经搭起。几根惨白的蜡烛在风中摇曳,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 法坛周围竟然还零星站着几个校领导的身影,他们交头接耳,对即将发生的危险浑然不觉,像是观赏看戏一般调侃着面前的仪式。 “这帮蠢货……”贺阳低声咒骂,咬牙切齿。 他能感觉到,空气中的阴气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汇聚。 法师身披道袍,手持法杖,跪在法阵中央,手掌合十,身形扭曲,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飞速吟咏晦涩的咒语。动作看似有模有样的,但贺阳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跷。 果然,这根本不是超度亡魂的仪式,而是一个精心伪装的引魂阵! 一个诞有怨气的游魂,头七没过便要匆匆引魂,要把什么鬼东西招来,简直显而易见…… 周身的寒气愈发浓郁,已经不能再等了。 贺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经脉中稀薄的灵气顿时向右眼汇集涌去。 十二年来,他第一次主动解开了自己施加在双眼上的封印。 一股灼热感从眼底升起,仿佛有岩浆在眼球后方流动,极致的痛苦让他快要忍不住出声呐喊,只得狠咬舌头阻止这股生理冲动。 与此同时,右眼的瞳孔正在急剧发生变化。 原本漆黑的眼眸如同掉色的油漆,逐渐褪去伪装的颜色,变得异常金黄明亮。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是跨越两世轮回,依然伴随着他的诅咒与馈赠。 他被众人惧怕厌恶,也被众人推举崇拜,都是因为这双洞穿阴阳两界的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前的世界已经截然不同。 左眼看到的依然是寻常的夜色,而右边流淌着金光的眼眸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旦开眼,贺阳便能直视世间游荡的鬼魂,以及他人的气运。 气运这个东西说来玄乎,其实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人短时间内的运势以灵体的形态,依附于人的肩背上。 跟颜色试纸一样,灵体色泽越黑代表运气越差,撞鬼几率更大,甚至会成为鬼怪争夺的香饽饽;金色则代表运气较好,遇事顺利,走路捡钱也未必不可能,甚至极有可能在鬼怪的手下侥幸逃生。 上辈子的贺羊即使没有法器傍身,靠着开眼的金瞳就能时常发现怨灵凶煞的下手目标,及时救人于水火之中。 不过,师门也仅仅只知道他有一双洞察鬼邪的异眼,那个世界上,唯一知晓他能看穿气运的人……只有师父。 浓郁的黑色怨气,夹杂着无数血色的煞气,如同活物般在艺体楼周围翻滚。而法坛中央的法师身上,竟然缠绕着无数细密的黑色丝线,另一端连接着楼顶的方向。 法师身上的黑气如有实质,那色泽和浓稠程度昭示着此人坏事做尽,即将命不久矣。 “原来如此……”贺阳喃喃自语。 那人挥舞法杖,口中吐出接连不断的咒文。但在贺阳金色的右眼中,那些咒文竟化作实质的黑色丝线,疯狂地抽取着法师的灵力。法师每念一句咒,言随法出,身上的黑线就会收紧一分。 他的生命力正在通过这些丝线,源源不断地送往楼顶! 贺阳感到一阵恶寒:“活人献祭……居然是这样阴险的邪术!” 他脑海中猛地闪过前世画面。 成百上千的活人雕像跪倒在洞口前,对着深不见底的洞穴双手合十,姿态无上虔诚,死前最后一刻的脸上,竟无一例外,都带着满足的诡谲笑容。 那时,他被眼前震撼的场景惊出一身冷汗,吓得双腿颤抖不已。 李星月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声色俱厉:“贺羊,记住,这就是活人祭祀的万人坑!凡以生魂血肉为祭,强夺造化者,必遭天谴,神魂俱灭!此乃我辈大忌,见之必诛!” 这样的邪术,绝对不能放任下去……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法师的动作突然僵住,他手中的法杖咔嚓一声,从中间部分应声断裂。 那些黑色丝线仿佛餍足的蜘蛛,猛地收紧这张由怨气铸成的丝网,硬生生夹断法师的灵力。法师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化作一具干尸,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啊!死人了!” 领导们惊恐地尖叫四散,但他们还没来得及逃跑,艺体楼顶就涌出滔天黑气,一个扭曲的身影缓缓升起。 那是夏梦荷。 但现在的她早已不是贺阳记忆中那个文静的女孩。 她的校服被暴涨的怨气撕裂,苍白的皮肤上布满黑色的血管纹路,长发宛如那些黑色丝线。在空中狂舞。 最可怕的是它的眼睛,没有眼白,内里只有怨气凝结的漆黑,和无尽的仇恨。 不用开眼就能直视的怨灵,早就不是普通级别的游魂了,贺阳难以估算现在的夏梦荷怨力到底有多深厚。 怨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音波如同实质的冲击,瞬间震碎了艺体楼所有的玻璃。楼下的校领导们猛地倒地,生死不知。 贺阳不再犹豫,直冲下楼,脚步迅速,同时一把抓出了包里草稿纸,狠心一口咬破指头,鲜血瞬间染红了指尖。 他曾浅浅算过自己的生辰八字。 与前世的天煞孤星、刑亲克友的极阴命格截然相反,这一世的他竟是万中无一的极阳之体,命带祥瑞,气运加身,不靠谱的卜卦书上还说他走路上都能捡到钱。 虽然,他并不能看到自己的气运…… “既然这一世,老天爷愿意赏饭吃……” 那他,也愿意赌上自己这辈子的锦鲤强运,掷出这命运的一骰! 贺阳将染血的手指按在草稿纸上,目光灼灼。他龙飞凤舞,即使早已没有接受天师训练,但深入骨髓的本能却让他能凭借肌肉记忆,迅速在草稿纸上飞速画下一道镇煞符。 沾血的草稿纸瞬间闪烁着常人难见的微弱金光。 粗糙的草稿纸毕竟不是驱鬼专用的黄符,承受不了太多灵气,但现下并无二选,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血符完成的瞬间,他冲着怨灵的方向抬手一掷。 简易符箓顿时绽放出刺目的金光,化作一道光柱直射怨灵。怨灵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周身的黑气被金光灼烧得滋滋作响。 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 他现在的灵力连前世的百分之一都不到,这道血符支撑不了多久。 果然,仅仅几秒钟后,血符就开始变得黯淡。怨灵似乎被激怒了,它猛地转头,却找不到罪魁祸首的准确方位。此时另一道血符猛地刺入它的背后,引得它再一次尖叫。 血咒中蕴含的极阳之力在它体内炸开,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噼里啪啦迸发出大量金光,让它周身剧烈翻涌的黑气都淡薄了几分。 多次得手,贺阳毫不恋战,足尖一点,便欲再次融入阴影之中,寻找怨灵身上更为致命的要害。 然而,这一次,他低估了被彻底激怒的怨灵的感知能力。 就在他身形将动未动的刹那,怨灵骤然转头,直直看向贺阳藏身的石柱,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来不及细想,怨灵已化作一道浓稠的黑气朝他猛然冲来,张牙舞爪的长发势要将贺阳尽数绞杀。 他旋身后撤,指间草稿纸接连飞出,三道血符凭空升起,悬空在怨灵周身,发出浅淡的金光。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 符咒瞬间筑起一道光墙,将怨灵笼罩在淡淡金光中,堪堪挡住黑气第一波冲击。 可随着怨灵咆哮着再次扑来时,符纸陡然焦黑碎裂,如残渣般消散在风中。 这般霸道嚣张的怨气,根本不是寻常怨灵该有的力量! “这个法师,养出了一个什么怪物!” 贺阳低声暗骂,硬生生受下这股反噬,喉头被震得腥甜。 他一个蹬腿借力,灵活翻出围栏。贺阳原本的计划是冲出侧边的小门,此刻却当机立断,朝艺体楼背后的荒山奔去。 他抹去唇边血迹,在林木间疾驰,狠狠自嘲道:“还是太冲动了……” 要在前世,这等怨灵只需祭出自己手臂上的金刚降魔琢,三两下便能轻松解决。 可他还是高估了现在自己的承受力,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还不一定保证得了生命安全…… “无论怎样,必须将它引出学校……”他狠掐自己的大腿,迫使自己在紧急情况中保持清醒。 一道金色的光芒在树林间猛蹿,这般速度绝非人类腿脚所能及,但却没能与身后剧烈翻滚的黑气拉开多少距离。 背后的寒气愈发浓烈,贺阳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 未曾想,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像是划破黑夜的光芒。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话音刚落,无数道金色的符文化作厚重的锁链,猛然拔地而起,从四面八方缠绕而上,将嚣张尖叫的怨灵牢牢束缚其中。 锁链上的符文精妙绝伦,每个笔画都蕴含着强大的灵力,与贺阳粗糙的血符形成了鲜明对比。 贺阳立刻摘掉自己身上的疾行符,堪堪止住脚步,震惊地看着来人。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道路尽头。 来者大致三十岁上下,长相泛善可陈,过目即忘,是一张经典标准的路人脸,但他手上捏着的法诀和周身流转辉映的金光,都在昭示着此人绝非凡人。 “退到我身后。”男子向他点头示意。 贺阳咽下喉口的铁锈味,拖着沉重的身体向男子走去。 原来,他此时强运的作用,是幸得贵人相助,不必折戟在此,留得一条小命。 贺阳退到男子身后,目光却紧紧盯住对方的双手。 那金色的符文锁链并非单纯依靠蛮力压制,精妙的结构蕴含着一种安抚与净化的道韵,试图化解怨灵核心的狂暴怨气。这种术法给他带来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玄都观的惯用术式,正是如此。 “你还好吗?”男子声音平稳,彬彬有礼地询问他的状况,手上法诀变幻,却头也不回,维持着锁链的束缚。 贺阳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液,语气依旧带着点不服输的硬撑:“好得很,反正死不了。” 身体却诚实地靠在一旁的树上。绵软的双腿支撑不起全身的重量,他顺着树干慢慢滑落,最终瘫坐在树根处喘气。 男子出现前,贺阳就已察觉到对方若有若无的气息,早早关闭了自己的阴阳眼,只有右眼还残留着用眼过度的酸胀感。 他看着男子挺拔却透着一丝单薄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人,天……法师?” 男子不答反问:“我倒想问问,你是什么人?” 贺阳挑眉,从善如流地回答:“扬帆中学的高三学生。所以请先生您不要回避我的问题,你是什么人?” 男子终于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轻轻嗯了一声后言简意赅地回道:“只是路过。” “切,谁信……”哪个路人会大半夜跑到荒山野岭,还能随手用出这样高深精妙的咒法。 但贺阳此刻体力透支,也懒得再节外生枝,继续刨根问底了。 就在这时,被束缚的怨灵再次剧烈挣扎起来,一股更加强横的怨气爆发,竟将几根金色锁链震出了裂纹! 男子眉头微蹙,正欲反手压制。 贺阳见状,强提一口气,看准时机,在男子加固锁链的瞬间,抬手猛地点出一道微弱的金光,直射怨灵眉心。 那是他前世所学的镇魂小术。 无需念动咒语,无需画符做法,只需将自身最纯粹的一缕灵力凝为一根银针,在恰当的时机精准刺入敌人的核心,就能瞬间卸掉敌人的气力。 哪怕只有一秒的作用,也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助施法者以下克上、反败为胜。 两人的配合仿佛演练过一般,一主一次,一困一镇,怨灵的挣扎明显停滞下来。 男子意外地侧头看了贺阳一眼,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 “很厉害。”语气却仍是毫无波动的平淡。 在锁链禁锢的作用下,怨灵身上的黑色纹路开始逐渐褪去,狰狞的表情也慢慢变得平和。 最后,它深深地看了贺阳一眼,身影逐渐化作点点金光,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安息吧……”男子轻声叹息。 危机解除,贺阳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强烈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眼前一黑,向侧边倒去。 意料中脑袋砸地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西装男那张过目即忘的脸出现在模糊的视线里,身上好闻的雪松香萦绕鼻尖,扶着他的手臂看似瘦弱,却十分有力。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贺阳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双眼睛,就像、就像……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无边的黑暗就将他吞没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