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皮柠檬绿火车》 第1章 青皮 易佳期又是推着自行车回家的。 这破车一个月不知道要掉几次链子,简直连上一休一的工作频率都达不到。 易佳期把车推到楼下面,她蹲下来,仔细给这辆几近报废的山地车上锁。离高考还有不到四个月,各科老师开始反复的测验,讲卷子,一模二模接踵而至,晚自习上到越来越晚,每逢老师占课还要拖堂。 已经是深夜,四处黑灯瞎火,易佳期伸手搓了搓被风吹了一路的脸颊,冷的有些发硬。 所有的季节里,她最喜欢春天和秋天,没有特别浪漫的原因,只有这两个季节不需要额外花钱就能享受适宜的温度。 锁好车,她把书包悠到肩上,从单元门的门槛蹦进去,声控灯颤颤巍巍的亮了。 随后,爬楼梯,转弯,上楼。 最普通的单元楼,回迁房,楼道很简陋,一层两户人家,正对着,用着相似的大门。上到最后一层台阶,易佳期抬脚,越过横在过道上的人。 她刚把钥匙插进去,又转回身来,把书包往地上一撂。 醉酒的人呼出来的气都是臭的,易佳期捂住鼻子,另一只手去翻地上那人身上的口袋。 地上躺着的人是她爸,她没钱了,去掏他兜里的钱非常合理。 她没什么耐心,动作很粗鲁,这事她不是第一次做,张克强的脑子都快被酒泡发了,清醒的时候也像个酒鬼,喝醉了那更是死人,拿刀捅他几下都不带反应的,只偷他点钱简直不要太善良。 她上衣兜掏完,掏裤兜,掏来掏去就是不见红票,只摸出来一把零钱。 易佳期有些失望,“呸”的一声非常干脆地朝张克强吐了口唾沫,“吸血鬼!赔钱货!” “早该让你躺大马路上被车轧死。” 易佳期说的不是气话,张克强这种人,一眼望到头,到死都是穷人,永远不会翻身的破烂,不知道活个什么劲,还真不如买份保险早点死了,能拿个赔付下来也衬得上光宗耀祖。 他这样的人在这个小县城比比皆是,大家都是这样,能上学就上,不能上就去打工,稍微有点想法的做个小生意,即使哪家比较富裕,也绝不会超出想象。 对于混日子,这破地方算得上人才济济,张克强比差都拔不了头筹。 易佳期烦死这里了。 她拉开书包,把钱塞到课本里。翻开的是生物课本,这么一打岔,易佳期忽然想起生物老师讲脑部结构时,发散出来的小知识。 “醉酒的人最好不要平躺,到时候吐一脸一身的,很容易窒息,一不小心就狗带了。” 易佳期沉思了两秒,随后很仔细地将张克强的背扳过来,让他平躺。 这边她刚把张克强放平,楼下却咚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声控灯由远及近亮起来。 易佳期很烦躁地啧了一声。 很显然,这阵异响打断了她试验的兴致。 她朝着灯光亮起的方向看过去,黑暗里冒出一张瘦削的脸,停在台阶上看着她,脸色怔然。 来的是熟人,对门的哑巴邻居李树。 也是个蠢得尿血的东西。 见他盯着自己,一动不动,不知道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易佳期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又想当救世主?再多管闲事信不信你明天出门就和你爸一样被车创死!”鉴于哑巴有犯蠢前科,她索性也丑话说在前头。 说完又想起来哑巴不仅哑巴,更是个聋子,易佳期懒得朝他比划什么手语,冷哼一声,抬起手对着哑巴竖了个中指。 不等哑巴做出反应,她便站起来,转身甩上了门。 进了门,将门反锁上,易佳期睡了整宿的安稳觉。 走读生不用上早早读,不过也得六点半之前到校。起床的时候外头还黑着,易佳期咬着牙坐起来,闭着眼套上校服。 穿鞋,洗漱,就着沾水的梳子把脑门梳到一望无际。 随后推开门,从张克强身上跨过去,将手里的垃圾袋顺手扔到哑巴门口。 这倒也不能怪她,这房子的入户门没有门槛,有时候实在是太方便了,易佳期扫着扫着地,都能顺手把垃圾扫到哑巴家门前。 再说,他本来就欠她一百万,无论她怎么对待他,难道他不都应该受着? 到了楼下,易佳期又想起来一个要紧事,山地车最近总掉链子,兴许该上油了。但临近高考,学校恨不得把她们拴在课桌边上,扬起鞭子就是赶,周末是越给越少,修车这事近期是不要想了。 车棚里的灯光不算亮堂,易佳期左顾右盼,视线落在最里头的那辆自行车上。 那车是很老的牌子,变速车兴起之后,很少有人骑这种老实巴交的款式了。不过保养的很用心,白白净净的,和它的主人一样。 她顺手拧了拧车把,骑上去试了试,又顺脚蹬了蹬踏板,车子自己动了,载着她扬长而去。 到班里刚把书包撂下,前桌就迫不及待趴到她桌上,一脸神秘,“过几天县教育局的要过来,你知道不?” “来就来呗,又不放假。” 前桌啧了一声,显然她的反应并没有满足她,“都说是冲着你来的,你就没啥感想啊?” “什么感想?”易佳期道:“感谢上苍感谢党?” 前桌把脸一托,“感谢这么多,怎么没有你可爱的前桌。” “不过你这回真是神了。省联考出排名那天,老魏脸都快笑烂了,就现在,你别说一个三好了,你要是开口,想当校董她都能给你申请下来。” 老魏是她们的级部主任,铁面无私,冷面好吃。 易佳期翻开单词本,“那是,前几天把房本都准备掏给我了。” 前桌瞪眼:“真的啊?!” 易佳期点头:“假的呀。” 前桌无语转回头去。 很快她又转回来:“不过自主招生你真不打算报北大啦?” “反正学校给你出钱,你还不如北京上海都去一趟,就当旅游了。”说完,她往边上空缺的位置瞟了瞟:“我刚还听见说季昀打算报俩呢,省里一个,上海一个。” 季昀也要去上海? 易佳期心里冒出许多不快。 她面上不显,淡淡道:“我选好了就不会改。” 前桌点头:“也是,季昀成绩和你没法比,他报个省内的还能稳当一点,不像你,想上哪上哪。” 这样的拉踩听着还是很舒心的,易佳期搭话,想听前桌继续说下去。 “他的成绩还行吧,和我差不了多少。” “那可差多了,别以为我不懂边际效应。到你们这个分数段,十分的差距都很可怕了好不好,更何况那是四十多分,直接好几个档次了好吧。” “省内985我觉得他都够呛能拿下。” “他刚还想和你一样报上海的C9,感觉也是异想天开,应该就指望着撞大运捡漏了。” 前桌越说越嗨。 每当这种时候,易佳期总是格外欣赏前桌的口无遮拦,以及喋喋不休。 “不过他家里那么衬钱,倒是也不差这一个自主招生。” 这句就不怎么中听了。 在她们这里,产业单一,娱乐也不丰富,县里第一个大型超市就是季昀家开的。 “我家要是那么有钱,我早就撺掇我妈送我出国潇洒去了。”前桌还在说。 易佳期彻底笑不出来了。 她将单词书立起来,不着痕迹地送客,“我要背单词了。” “那下课再聊。”前桌意犹未尽,留着头慢吞吞地转回身去。 早自习快结束季昀才回到班里。 “薛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易佳期头都没抬,“知道了。” 季昀没动,继续看着她,“是报名的事情。” “本来薛老师想喊我们一起,但你当时还没来,值班老师一直催,我只能先过去了。” 说的什么叽里咕噜的,废话连篇。 没有人问你好吗?有人问你吗?到底谁问你了? 一天到晚净给自己加戏。 有钱人就是这么爱自说自话,一点也不在意别人到底感不感兴趣,烦人。 易佳期重复:“知道了,还有什么事?” 季昀挠头,“那个...” 他的话刚开头,就被易佳期恶意打断:“就算有什么事也等会再说好吧?!” 易佳期脸上露出被打扰的表情。 季昀果然很尴尬,“不好意思,对不起,抱歉啊。” 易佳期的报名材料早交上去了,到了办公室,薛老师已经用电脑开始给她录入信息,易佳期成了闲人一个,只好坐在一旁,吃着薛老师给她的汉堡。 “好吃吗?”薛老师偶尔转头看看她,“你佳佳姐说现在外面的小孩就爱吃这个。” 薛佳是薛老师的女儿,已经上了大学,成天小孩小孩地喊她,总是忽略她比她大不了三岁。 “好吃啊。”易佳期晃着腿,不着调,“这个你也给季昀了吗?” 薛老师扶了扶眼镜,笑声爽朗,“你回了班别和他说。” 那就是没给,易佳期觉得这个汉堡更好吃了。 她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打转。主科老师的办公室按科目分,哪个级部的都有,易佳期来了好多趟,依旧能发现许多生面孔。 比如现在朝她面对面过来的男老师,她就没什么印象。 那老师边走边用很熟的语气和她说话,或者说,是和薛老师说话。 “这什么,又一个自主招生的?” 他在薛老师的身侧站定,打量着屏幕上的报名信息。 看到信息栏里的大学名称,那男老师眉毛挑了挑,一脸意外:“上海啊?” “女孩子家家的跑这么远?咱省内不也有985吗?还方便回家。” 易佳期眉毛皱起来。 苍蝇。 她身边的所有动物里,这个男老师被划分成为苍蝇。 无论是老鼠,猪,还是狐狸,都算有智力的物种,而这个男老师,是毫无智慧的苍蝇。 对世界没有看法,没有认知,传播病害,繁殖力又过强,相比其它昆虫,它们无法沉默,既多见又聒噪,很难不将其视作灾难。 她盯着他看:“你认识我吗?” 男老师显然没想到她这样反问。 易佳期换种说法:“你了解我的成绩?还是年纪排名?又或者家庭状况?” 男老师:“你又不是我学生...” 易佳期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继续发问:“所以你完全不了解我的情况,那我想知道,作为老师,你是从哪个方面考虑,向我一个快高考的学生提出这样的建议,仅仅因为我的性别?” 好久不见了,亲爱的朋友,祝你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青皮 第2章 柠檬 易佳期的声音不大不小,不远处的几个老师听见动静都抬头看过来。 被易佳期连珠炮似的质问,男老师脸上有点挂不住,再开口时话里明显带了火气,“薛老师,你这个学生脾气还挺大,说一句她八句在那等着。” 一副我不和你一个学生计较,但我要让你老师收拾你的架势。 不料,薛老师头都没抬,“那是。” 她慢条斯理地将申请提交,“我这学生本事比脾气大多了。” “人家这次省联考排名前十里的,去清北都没问题,老魏要是知道你劝她留在省内,瘸着腿都得爬楼来踹你。” 这条补充信息一出,男老师气势明显弱下来,“我又不知道情况...” “那我学生不还真是说到点儿上了吗,又不知道情况,你老跟着瞎掺和什么?” 争吵最后以男老师的示弱结尾。 临阳一中的早饭时间安排在跑操后,回到班里,大部分人都还没回来。 教室里却并不安静。 季昀和她一样,走读生,早饭在家吃。 他带了手机,最新款,几个男生像往常一样围在他身边,不知疲倦地捧他臭脚。 最新款手机在他们之间来回传递。 “肾6啊,还是传说中的土豪金,啧啧,真是有钱任性!” “我看看我看看。” “我能玩一下吗?”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季昀的背影,只听见他笑,“可以,随便玩。” “这是什么表,没见过啊?” 其中一个人凑到他手边,指着他的手腕。 季昀:“iwatch。” “你要吃啥?” 季昀笑了笑,“就是苹果手表。” 一个破手表有什么好显摆的?这个镶金的贱人。 易佳期径直回到座位上,拉开板凳,铁皮在地板上刮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季昀听见声音,转头看她。 其它几个人下意识拿书去盖手机。 “没事。”季昀说。 几个人这才看见来的是易佳期,都松了口气,“害,吓死我了,我以为老魏呢。” 易佳期看了一眼,“新买的?” 季昀眼睛一亮,对着她点头:“刚刚激活。” 说完,他将手机从眼镜手里要过来,在校服上擦了擦:“你要玩吗?” 眼镜搭腔:“可好玩了,网速唰唰的,玩游戏一点都不卡。” “不了。”易佳期将桌子上的单词书收起来,掏出一套卷子。 见易佳期要做题,眼镜吸气:“你真不玩啊?” “这种诱惑都能坐怀不乱。”眼镜很有感触的样子,“果然是学霸,我好像找到我学习差的原因了。” 其它几个人笑他:“你纯粹是硬件没跟上,季昀天天玩手机打电脑不是照样当学神。” 学神这个词用得相当刺耳。 易佳期停下笔,侧眼。 季昀只笑了笑,没有反驳。 易佳期从办公室一路压下去的火,一下就窜了上来。 凭什么? 报名的时候那男老师有给过季昀建议吗?有怀疑季昀的能力吗? 说不定还要鼓励他去上海闯一闯吧! 这些男人、蠢货、有钱人、穷鬼,在她眼里全都面目可憎。 什么学神?易佳期知道自己的水平,也知道季昀的水平,她的成绩,季昀不是不想考,而是考不到。 光是300块钱一小时的线上家教,季昀家里就给他请了三个,三个清北学生都拉扯不起来他的成绩,易佳期要是他,直接开窗户就跳了。 按道理说,从天资上来看,她和季昀算得上天壤之别。 她实在没必要在意季昀这些拙劣的借口。 但这并不能让她忽略季昀,他的故作轻松、自作聪明、炫耀和关注,都让她格外憎恨! 她受够这坨贪婪的狗屎,围在她脚边,没日没夜的招致苍蝇。 易佳期开口:“既然你家里有电脑,怎么还非得用学校的电脑报名。” 季昀愣了一下,“那个...” “是想确认一下我报名的学校和你打听到的是不是一个,对吧?” 季昀脸色有些不自然,看样子真心虚了。 “你都知道啦?”他挠头:“杉大是我家里人让报的,我想去上海,想和你一个学校。” “欧呦~”旁边几个人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突然怪叫。 易佳期很直接:“你考不上。” 周围的怪叫显然弱下来。 易佳期:“复读一年你都考不上。” 如果说,刚才几个人还不确定易佳期的态度,那么这句已经是明晃晃的嘲讽了。 季昀的笑容僵在脸上。 一时间,空气诡异地沉默下来。 李树就踩着这阵沉默闷头跑进来。 几个人视线都不免往李树身上偏移,不单是为了缓解尴尬,还因为.... 三月的天气,甚至算不上暖和,李树却满头满脸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滴水。 一个哑巴,坐在那呼哧带喘,反而成了教室里声音最大的人。 偏偏他还是聋子,根本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简直旁若无人。 “这是干啥去了,犁了二里地似的。”眼镜小声说。 没人好意思跑前去提醒他。 李树在班里没什么朋友。 不是因为他残疾,相反,刚开学那阵,大家为了不让他多心,换着班的和他组搭子。 只是几番接触,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实在没什么和人交际的**。 组搭子的人里当然不包括易佳期。 这也是当时让班里人都相当困惑的事情,易佳期很讨厌李树。 她人缘好,几乎和所有人都处得来,唯独讨厌李树。她从不和李树讲话,甚至不要李树碰过的东西。 后来,这种困惑随着李树一次次的打架通报缓缓消失。 班里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串位置的几人顺势三三两两离开。 季昀还想挣扎。 他将纸条夹进笔记里,扔到易佳期桌子上。 “你刚刚怎么了,如果我哪里让你不开心了,我可以向你道歉。” 她们经常这样传纸条,季昀想,相比于直接的对话,也许写在纸条上,可以剥离掉语气带来的误解。 易佳期将笔记拿了起来,纸条轻飘飘地飞出,季昀的字写得又大又板正,纸条上的内容,即便她不用心去看,扫一眼也读到了大概。 季昀的确欠她一个道歉。 季昀这种人欠很多人一个道歉。 易佳期拿起笔,把话直接写在了笔记上。 见状,季昀简直喜上眉梢,忙不迭地伸出双手来接。 没成想易佳期看都没有看他,笔记被她扔向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角度。 莹白的纸张在空气里翻动,簌簌作响。 最后,结结实实地砸到李树的桌子上。 这下,易佳期是把拒绝沟通的意思摆在明面上了。 季昀“轰”的一下站起来,眼镜抓紧拉住他,“预备铃都打完了,老师马上就过来,你歇停会儿吧。” “我歇什么?你没看见吗,易佳期把我们传纸条的笔记都给扔了,她以后都不想理我了!” 眼镜:“不是在李树桌子上吗?” 季昀:“所以说啊,那和扔了有什么区别?” 眼镜:....这么说还真是。 “不过你俩本身也没什么大矛盾吧,兴许是有什么误会,你别着急,等她气消了再慢慢问。” 季昀想了想,也只好点头。 这时的他满心祈祷这一切都只是个小插曲。 眼镜也这么劝慰他。 直到一周后的早读,季昀被李树打到住院的消息传遍整个年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柠檬 第3章 绿火车 “对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大打出手,甚至打进医院!这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学生!能做出来这样的事情!” “放学后不回家!在外面呼朋唤友,找一些个社会上的人员,对同学进行围追堵截!你们是学生还是□□!” “这件事影响极其恶劣!县里面的领导知道了也是很震惊。” “我和朱校长也商量了,对这个学生的处理就是必须开除!借由这个事情,学校也在这表明一下态度,不要以为你们高三了,快高考了,就能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干什么。” “还有一些个,仗着高三的身份,放了学去别的年级宿舍区耍威风,这些事情我们老师不是不知道!早恋的,带手机的,我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我发现,有些同学,他就不值得原谅!从今天开始,违反校规校纪的!有一个算一个,通通开除!” “不要到时候说我快高考了怎么怎么,犯了事你还想高考?进了考场都得给你拽出来!” 黑板上头的喇叭震了一整个课间。 李树和季昀的座位一前一后地空着,印刷的试卷灰蒙蒙地盖在他们的课桌上,压得三班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 距离高考还有115天。 平心而论,老魏说的话没有错,临近高考,她们接受着前有未有的优待与宽容。 马上就高考了,你别总是给她压力。 马上就高考了,不要影响她们学习。 马上就高考了,就算有什么事情也等高考后再说。 就连老魏,口头禅也完成了更新迭代,“等高考完了我再收拾你。” 所有人都对她们有责任,在这场人生大事中让步。 而现在,马上高考了,她们的同学,一个进了派出所,一个进了医院。这两个地方,无论哪一个,都没办法等到高考后再说。 易佳期和往常一样,按照年份过着各省的高考原题。 她刷题的速度快,许是手感不错,一天下来,还比之前多刷了两套理综。 晚自习,薛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初审结果出来了。 “这段时间抽空收拾下行李,笔试的时候我陪你去。” 易佳期点头,其实她倒是没什么想法,之前各种竞赛,都是她自己一个人买票找酒店,也没见她把自己弄丢了。 而且对于她来说,相比于陌生城市,她更愿意称它们为新鲜城市。 薛老师继续叮嘱她:“记得过两天把身份证带过来,我给你买车票。” 老魏吹着杯口过来,“咱们这离上海远,硬座遭罪,买卧铺,学校给报销。” 杯子里装的是热水,雾气袅袅,半晌才漏出老魏的下巴,和她嘴上的两个大泡。 易佳期不由自主盯着她嘴巴上的泡泡看。 薛老师:“怎么回事,感冒了?” 老魏摇头,“没事,有点上火。” 薛老师叹气,没接话,大家都心知肚明老魏在为什么事情着急上火。 季昀那事儿是在学校附近发生的,季昀的家长嘴上不说,但对学校这边也没什么好脸色。 易佳期听说,前几天老魏在医院蹲了一宿,忙前忙后,连口水都没喝上。 “季昀呢,他还去参加笔试吗?”易佳期问。 老魏鼻孔出气:“那还去啥,五个手指头断了四个,手包的跟机器猫似的。” 薛老师忍不住纠正她,“是根,五根手指头断了四根。” 老魏:“对对。”她嘀咕嘀咕重说:“五根手指头断了四根。” 薛老师先反应过来,“哎呀,你和孩子说这干啥?” 老魏:“对对。”她冲易佳期摆手,“你就别操心这个了,好好准备笔试。” “等会我批个假条。小英你过几天带着她上站点买票,顺便在外面吃个饭,买点东西。”她自顾自安排:“主要给她放松放松,缓解一下紧张情绪。” 易佳期一本正经:“主任,我不紧张。” 老魏也一本正经:“对对,主任紧张。” 临走前,易佳期问:“薛老师,主任,我能不能去看看季昀。” 薛老师没说话,老魏面露难色:“这个时候你去看他...不太合适吧。” 原本的情况下,季昀应该和易佳期一样,买车票、订酒店、收拾行李,忙忙碌碌,冲着光明的前程大步向前。 而现在,他躺在病床上,断了四根手指,能不能参加高考还未可知。 这种对比,太残忍了。 易佳期将假条揣进兜里,“我只是不想让他觉得,他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这些同学却没有一个人在意。” 薛老师:“佳期考虑的有道理。” 薛老师有女儿,她最知道,相比于其它所谓的人生大事,显然无人关注无人在意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才是真的“天都塌了”。 她转头朝老魏说:“就让她去吧。” 老魏思忖了片刻:“也行,你们同龄人更说得上话,说不定季昀能对你敞开心扉。”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听他爸说,这几天他夜夜趴床上哭到睡着,见到人了又假装没事。” “你劝劝他,别灰心,就算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呢。” * 去医院的上午,阳光明媚。 薛老师带着易佳期吃完饭,开车把她放到医院门口。“我就不上去了,等会正好你魏主任带你回去。” 老魏早早等在那里,易佳期见到人便提着东西下来。 见她提东西下来,老魏招呼她:“东西先放我车里。” 易佳期:“这是给季昀带的。” 老魏挺惊讶:“你这人情世故挺周到啊,这他等会不得请你吃个饭。” 易佳期挺仗义地将成箱的奶往老魏手里一塞,“主任,这箱你的。”说完,她晃了晃手里的一嘟噜葡萄,“这我的。” 老魏没想到还有她的份儿,哭笑不得,“多少钱,我给你报销。” 易佳期很潇洒:“都多余说这些了。” 到了楼上,先见到的是季昀的妈妈,这样看,季昀与她妈妈长得很像,个头高,眉毛粗黑,神色锐利。 季昀妈妈对来人的态度很冷淡,只有面对着易佳期这个无辜学生时,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易佳期明白,她是实在没有心情谅解任何人。 从病房的窗户看进去,季昀平躺在床上,眼睛却往外面看,留给玻璃的,只是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易佳期回头去寻老魏,老魏看见了,小声回应她:“进去吧,去吧。” 季昀妈妈也点头,无声地默许了。 易佳期提着葡萄进去。 葡萄这东西最招虫子了。 季昀听见脚步声,脑袋动了动,声音恹恹的,“妈,爸,我真不想吃。” “季昀,是我。”易佳期出声。 季昀心里一个咯噔,脖子僵直。他缓了缓,半晌才转过脸来,“你,你怎么来了。” 他抬了抬手,想整理一下发型,可他左手在输液,右手更不方便,只好作罢。 易佳期将葡萄搁在他的床头柜上。 季昀坐起身来,眼睛直直盯着她看,端详得不能再仔细了。 “你不生我气了?”他还在想那天的事情。 易佳期视线落在他受伤的右手,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伸出指尖摸了摸:“你的手还能动吗?” 季昀摇头,神色颓唐。 易佳期不合时宜地发现,季昀长得居然很漂亮。 从前只觉得他讨厌,现今他有难了,落魄了,易佳期才发现他丑陋的心外面,包着的原来是美丽的皮囊。 “你都这么惨了,我还生气干什么?”易佳期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季昀当她开玩笑,捧场般地应笑,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他下意识想挠头,手刚动了动,又尴尬地放下。 “那天,你和李树到底怎么了?你这手又是怎么回事?” 季昀早猜到易佳期会问他那天的事情,毕竟,这种事吧,谁都好奇。 但这事神就神在,作为当事人,他对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也一知半解。 李树是突然冲上来的,完全没有开场白,逮住他直接一顿猛捶。恰逢他回家的那条路撞上检修,黑灯瞎火,他也是被按到地上,两人脸冲脸,他才认出来揍他的人是李树。 李树与他并无恩怨,甚至从无交际。如果不是分到一个班里,他和李树几乎等同于陌生人。 显然,李树绝对是打错人了。 “那你怎么不和他解释?”易佳期耐心地听着他讲的每一个字。 说到这,季昀脸都黑了:“我说了,他是聋子啊!他像疯了一样揍我,那么黑的地方,他看不见我的脸,倒是能找到我的手。” 季昀展开手掌,“五根手指啊,他把四根都掰折了!” 瞅着他孤零零的小拇指,易佳期安慰道:“你往好处想,他起码还给你留个小拇指挖耳朵。” 季昀摇头:“你真乐观,我做不到。” 那当然,她又没挨揍,没有理由不乐观。 “你知道吗,李树还找了律师,”季昀觉得很荒谬,“他想让我同意和解。” 李树哪来的钱?还请律师?易佳期瞬间警觉。 季昀沉浸在愤怒当中,自然没注意易佳期一闪而过的惊讶。“我不想和解,我只想让他坐牢。” 易佳期打断他:“别说他了,那你呢,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季昀往病房外看了看,“我家里人打算送我出国。” “她们原本对我的人生规划就是出国读书,只是之前我一直坚持本科要在国内读....”说到这,季昀停顿了一下,瞥了她一眼。 “但现在,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出国,易佳期只听得到这个词了。 出国,出国,出国,能不能不要再说出国了!所有人都被出国害了!这都是美国的阴谋! “怎么没办法?”易佳期乍然出声,季昀被她吓了一跳。 “季昀,你跟我吧,我们一起去上海。” * 伤情鉴定出来的很快。 季昀除大拇指食指为线性骨折外,其它均为骨裂,经过评估后,伤情被鉴定为轻微伤。 由于并非初犯,李树结实地在派出所住满了七天。 放人那天,薛老师过来领他。 “姓名?” “薛英,他的班主任。” 男警察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多问。李树的家庭关系一栏是空的,孤儿。 一个县就这么大,所里的警察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没人不知道李树的情况。 他妈得了绝症,正值壮年撒手人寰。 隔了没几年,他爸出了交通事故,进了icu,一个晚上就没了。 这孩子,很惨,很惨。 但这种感受仅限于李树还小的时候,当苦命的孤儿长成了罪犯预备役,身世再悲惨也实在让人难以同情。 男警察的态度很差,拽着李树的领子将他从里头薅出来。 “都说人要脸树要皮,你也挺大一个小伙子了,每回都让你们班主任来这领你,真不嫌丢人!” 李树没有表情,任由男警察推着他走。 警察局外头的风有点凉,薛英站在风口,李树跟在她后面,也没有动。 漫长的沉默。 良久,薛英才转过头来,「你应该知道了吧,以后我不是你的班主任了。」 她用上了学了好几天的手语。 李树很惊讶,表情明显地愣住了。 薛英等着李树用手语回应她,但李树看着她很久,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 还是这样,最后,竟然还是这样。 薛英气笑了,她脾气一直很好,但现在,她真的真的很想往李树的脸上扇一巴掌。 薛英当了李树三年的班主任,她不是不想管教他,而是真的不知道怎么管。 李树和所有学生都不一样。 他是孤儿,还是残疾人。一个满是创伤的孩子。 而且,也许是无法与人交流,李树的想法和其她学生,完全不同。 这种不同,区别于易佳期的离经叛道,李树,对她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薛英有一堂写作课。 这堂课从高一一直延续到高三,不限文体、不限虚实、甚至不限长度。 薛英本意是想通过这堂课,了解每一个学生的想法、兴趣、对世界的观点,她也的确做到了。 只有李树,从不配合。 他固定在每一张写作纸上写下:我不知道。 只有一次例外,那堂课的主题是“你为什么而活着”。 李树的纸上只有八个字。 “因为没死,所以活着。” 她从那一次开始怀疑,李树是否是外星人。 后来,那张写作纸被易佳期看到,她在她的办公室开怀大笑。薛英不懂,问她笑什么。 易佳期却说:“这篇文章很有道理。” 她称这短短一句话为文章。 于是,她开始怀疑,易佳期是否也是外星人。 只是,这种怀疑稍纵即逝,易佳期的许多观点,虽然乍见耸人听闻,细想却不乏真理,薛英信赖她。 想到易佳期,薛英眉目缓和许多。 气归气,薛英对李树的未来依旧担忧,她继续用手语问他:「你以后准备干什么。」 李树搓了搓手指,摆出数钱的动作。 「赚钱。」 薛英估摸出他的意思。 这个回答很有李树的风格。 薛英不想追问了,问也问不出个一二三。剩下的话她不会比了,只好用嘴说,她知道,李树会读唇语。 “过几天我就要去上海了,你有点良心的话,以后就好好做人,别再犯事了。” 看到这句话,李树眼神明显变得专注。 他嘴巴张了张,重复了一下上海的口型,对着她比出一个“八”。 八? 薛英诡异地明白了他的意思,“易佳期?”她问。 李树用力点头。 薛英有点绝望,她竟然能看懂,看来她离外星也不远了。 “你问她干什么?”薛英语气严厉,很快,她反应过来,将严厉转而表现在脸上。 李树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问了。 他对她比划了真正的手语。 很简单的一句话,薛英能够看懂。 「老师,对不起,谢谢你!」 还有,「再见」。 1 7=8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绿火车 第4章 青皮 李树和薛英分开的时候恰是饭点。 薛英往东,李树往西。 李树家在县城的最西边,那一片都是回迁房,骑着车再蹬几下就能上国道了。那里是小城的表皮。 坐公交要坐到终点站,很划算。 李树心里有事,到了家没有吃饭,也吃不下。一进门他就冲进睡觉的房间里,说是房间,其实很简陋,一张铁架床,一张捡来的桌子,就是所有。 他从抽屉的最下面掏出一个塑料袋,剥开里头的超市促销广告,露出红彤彤的一沓票子。 李树反复清点了几遍,70张,一张没少。 他松了口气,掀开内裤,将钱分两份放进内侧的口袋里。 折起来的现金很厚,有点磨肚子,这种存在感让李树很安心。 临走前,他把书包倒过来,从地上捡了只笔和几张卷子,顺手塞进裤兜里。 第一站是街头的数码店。回迁房这边虽然偏,倒也有自己的商业生态,该有的店面都不缺。 街口的这家数码店,李树总是路过,从没有进去过。 店面不大,只一个开间,正对着当门的,就是一排智能触屏手机。李树大步跨进去。 老板正在吃饭,见李树进来,把筷子一撂站起来。 李树掏出兜里的卷子,摊开反面,他指着上面的字给老板看。 板板正正的几个大字,“我要买苹果6”。 为了防止老板会错意,后面跟着括号,(iphone)。 老板有点摸不着头,“你这啥意思?” 李树指了指耳朵,摆手,在纸上又写上几个字,[我听不见] 老板明白了,不多问,从柜台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手机,推到李树面前。还不等李树检查后盖上的图案,老板就率先给手机开了机。 几道热闹的震动过后,屏幕缓缓现出几个大字。 “美国有苹果,中国有菠萝!” 李树摇头,不等老板推销,转身就走。 跑了几个店面,情况都差不多,要么没有,要么山寨。 最后一家老板算是好心,告诉他,商业街上有个手机大卖场,那里兴许有几台。 李树长了教训,这次一到地方就把要求写清。 “买苹果6,土豪金色,要咬过的,没咬不买。” 男店员拈起卷子的一角拿起来,看一眼字,看一眼他,“学生?让你家长带你来买。” 李树,[我有钱。] “行吧,”店员指了指柜台上的样机,“就这个,你看看吧,确定要买我再给你拿。” 李树把样机拿起来,翻面。 土金色、上面带苹果,苹果也被咬过,就是这个。 他点头,[多少钱] 男店员看他真要买,有点惊讶,“目前这款店里只有64G,6800,买的话送你个真皮手机壳。” 李树摸了摸肚子,钱还在。 他指挥店员,[你把脸给我转过去。] 李树没要卖场专门的包装袋,手机往怀里一揣,一头扎进人群。 正赶上周末,商业街上车多人多,什么人都有,也杂。李树擞紧外套,东拐西拐钻进一条小巷,零星开着几家小店,往东数200米就是县里最热闹的地方,这里却人少的像地道。 李树对这种小路有老鼠般的直觉。 人群让他没有安全感。 天光暗下来了,身上的小灵通震动了几下,他加快脚步,几乎小跑起来。 小路前头穿过一个建筑工地,路边到处堆的都是建筑垃圾,路不好开,除了上班的工人,行人很少走这边。 李树闷着头往前。 离家越老越近,他的脚步停了。 抬头,几个人一前一后从路边的石墩子上站起来。 抽烟的男人最后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一边抖烟灰,一边问他:“咱们好歹朋友一场,现在哥们困难了问你借点钱,你倒好连消息都不回了?” “树儿,这样做人可不地道。” 来的不是善茬。 李树视线下移,男人手上折射着银光,上面套着指节处嵌着硬铁的手套。 再看他身后,五个人,都带着趁手的武器。 李树盘算了两秒,转头往反方向跑。 * 临安一中难得放学生出来休息一次。 易佳期一大早就被前桌约着去了商业街。街上新开了家奶茶店,饮品买一赠一,店主是台湾人,卖的是正经的珍珠奶茶,门前天天排长队,去的晚的只能喝凉水。 前桌对台湾人做的珍珠奶茶志在必得。 易佳期对奶茶这类过分温吞的饮料不感兴趣,一进嘴就滑进肚子,咂摸咂摸只剩点甜味,价格也不便宜。 她转道去了友诚书店。 老板前段时间就发了空间,店里进了新书,还上了点进口货水笔。 斑马、百乐,易佳期对这两个牌子有印象,季昀有很多支。 日本鬼子那边的品牌。 季昀从高一用到高三,易佳期从没见过他更换笔芯,没水了就扔,这么忠心耿耿地给日本人送钱,可以得见此人毫无三观。 易佳期挑了两支,和资料一起付钱。 付完钱,她掏出手机。 手机买了满打满算两年了,捯饬的二手,换过电池,用下来开屏都有点卡顿了。 她点开企鹅号,弹出两个对话框。 前桌:“刚才碰见我妈了,非要拉我去和她姐们吃饭。” “她姐们是市一中老师,我等会给你要几套市一中的押题卷。” 市一中是省重点,师资强劲,出的卷子质量不错。 易佳期从不刷预测卷、押题卷,学校花钱买来的黄冈卷她也从来不写。 “谢谢。”她回复前桌。 她点开下一个对话框,季昀的。 “我不出国了,不去了,我要跟着你去上海。” 易佳期面无表情地打字:“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消息刚发过去,对面就显示正在输入… 易佳期点开季昀头像,设置了消息屏蔽。 季昀这种人,不知道该评价他蠢还是天真。 从前的他考去上海92尚且吃力,现在他右手骨裂,高考前即便能养好,也势必会影响做题速度。下这样的决心,真是天真到令人憎恶。 易佳期冷笑一声,手机往兜里一塞。 回迁房这边没开发之前是乡下,被护城河拦在城外面,后来拆迁修路,河边的小土坡也修成了柏油路,一截一截连起来,就成了堤。 从堤上走,往边上一跨,就能踩上别人家的屋顶,带院子的房子从堤上看更是一览无余。也是这个原因,路修好后,附近这一带渐渐都成了荒屋。 易佳期从堤口翻下去,跳到房顶上,往前走了几步,打算抄个近道。 没想到脚刚搭上另一家二楼的栏杆,低头,就看见了熟人。 一群熟人。 在巷子里打成一团,热火朝天,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 “给我按住了!”为首的男人语气不佳,剩下几个人听他号令,对着地上的人踹了几脚,随后从两边锁住那人的手臂。 出声的头子易佳期认识,林家豪,家里开黑网吧,认识的人多,从小就在外面混。 她们这小地方,这样的人不少,成长轨迹也相当雷同。上学的时候认姐哥,打群架被喊过去撑场面,她们管这个就叫混社会。长大了混的差的去打工,混的不错的在县城开个店,顺势“上岸”。 林家豪算是混的不错的那一波,之前开了个台球厅,现在奶茶店也即将开业,风光无限。 易佳期没有声张,默默打量着战况。 六打一,被按住的那个人穿着临中的校服,上半身向下垂着,襟前有几道血迹,被揍得不轻。 林家豪走过去,薅起那人的头发,“让你硬,让你硬!”说着他瞅准那人的肚子,一脚踹下去。 这一脚力气不小,按着人的那几个小弟都被这股力道连带着向后坐去。 被踹的人一下躺倒在地上,脸冲着天。 易佳期看清了那人的脸。 李树?被群殴的人是李树? 易佳期倒也不意外,这种爱管闲事的傻蛋,挨揍,早晚的事。她往下一蹲,趴在露台的墙头上,默默占据高地围观起来。 林家豪还是气不过,伸手拽住李树的领子将他扯起来。 “哥们以前对你不薄吧,你脾气硬,不给飞哥好脸,要不是我帮你这个叼毛说话,你早被他打死了。现在我只不过找你帮点小忙,借点钱周转一下,看看你这个态度,树儿,你说我怎么能不寒心。” 李树的头动了动。 林家豪摆手,“给他一只手,让他说话。” 李树不打手语,单纯比划几下,揪出校服上的兜,空的。 意思是,“我没钱。” 林家豪大叫:“放屁!谁他爹不知道你爹买了意外险,死了没多久保险公司就赔了一大笔钱!” 这事情在当年的确是个大新闻,县里死个人不算大事,听说了顶多唏嘘几句,可人死了,保险给赔了几十万,他就永远活在街坊邻里的饭桌上了。 县里的保险员更是抓住了机会,将这件事当作案例,口口相传,一时间,县上的人都知道,回迁房那边有个人买了保险,死的很值当,给儿子留了好几十万呢! 也有不少人动了领养李树的念头,可惜,这种事态度再积极,也比不过血缘,李树最后被亲大爷接走。 两年后,李树被送回来。 **岁的年纪,背个小包从车上钻下来,瘦的像个猴。 再看他大爷,接他的时候开五菱,送回他的时候开宝马。 街坊四邻从窗户探头看,只肖一眼也都明了,这个岁数的娃娃,守不住财。 两天后,李树的大爷开着宝马走了,县上也没人再提领养他。 这些,林林总总,作为对门,易佳期最清楚。 只是现在想来,当年那笔钱到底被李树大爷拿走多少,只有李树知道。 “前几天,你把家家购那家的小子打进医院的事可是传的沸沸扬扬,不拿医药费你能这么轻易的出来?!” “十万,我只借十万。”林家豪不死心。 李树不比划了,只是摇头。 “李树!”林家豪彻底没了耐心,气极反笑:“好样的,机会我给过你了,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不做人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给我打,打到他服软为止!” 李树明显已经使不上劲,腰弓着,锁住他的几人名义上是按着他,倒不如说是搀扶。 边上的平头怕出事,“豪哥,脸都白了,算了吧。” 林家豪已经杀红眼,完全听不进去。 “打!死了算我的!” 这话一出,几个人也没辙,卖力对着李树捶打起来。 看来看去,还是这些,也不是很有意思,快考试了,看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触霉头。 易佳期抻了抻脖子,打算从另一边翻下去。 “这什么东西,这么硬?” “豪哥,这小子腰上有东西,好像是个盒子。” 易佳期已经跨到一楼二楼之间的平台上。 “拿出来看看。”林家豪的声音。 “是个…好像是新出的苹果手机?!” 易佳期驻足。 她飞速返回原先的位置。 林家豪:“还说你没钱!苹果都用上了!你果然在骗我!” 装手机的盒子在平头手里,易佳期定睛一看,不仅是新款苹果,竟然还是加钱才能买的土豪金。 果然啊,李树这死爹的把她们所有人都骗了!整天拿着个小灵通装可怜,背地里说不定苹果手机成捆买! “拿过来给我!”林家豪对平头说。 易佳期来不及想太多,捡起旁边的砖头往林家豪的方向砸过去。 砖头擦着林家豪的手臂飞过,两个人下意识躲闪,手机盒子脱手锤到地上。 下一秒,易佳期冲下面大喊:“警察往这边来了!快跑!” 几个人果然乱了阵脚。 “龟儿子,哪个报警了!” “豪哥,咋办!” “跑啊,还问?赶紧。” 几个人里面只有林家豪是真混过,其他几个都是硬着头皮上,别说警察了,学校给个处分都够他们喝一壶。 林家豪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他现在手头还有生意,要不是一时被李树的赔偿款冲昏了头,根本不会重操旧业。 一伙人一哄而散,各自逃窜。 易佳期手一撑,翻过墙头跳下来。 李树没了钳制,也没了支撑,无力地匍匐在地上。 易佳期抬腿从他身上迈过,抱起地上的手机,左右看了看,确保没有人看到。 随后,她把手机往怀里一揣,火速钻进前头不知名的巷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青皮 第5章 柠檬 整整一个晚上,两个手机之间终于完成了数据的迁移。 她原先用的手机是32GB的内存,买的时候算是大内存,两年过去早就不堪重负。偏偏她还在做莆田货的代理,每次上新,她都需要下载官图发到空间,相册简直快要爆炸。 下载好基本的软件,易佳期将两个企鹅号分别登陆。 两个都是工作号,一个卖货给同学,一个卖货给网友。面向网友的企鹅号充了svip,易佳期上线后没先处理未读消息,而是将手机型号显示打开。 随后,她打开相册,把买来的国外风景图发到空间,“这次来马代感觉没有两年前好玩了,怎么肥事?不过管家Andy还是那么贴心。” 照片发出去没多久,就有消息来了。 “小八,你空间发的旅行照里穿的那双鞋子是哪一款?还有货不,给我拿一双。” 这就是易佳期分号的目的。 做熟人的生意,最忌讳让她觉得你做着做着有钱了,做陌生人的生意又是另一套路数,得卯着劲让她们觉得,你赚钱了,不仅赚,还赚到大钱了。 整理完两个号上的订单,她从网银上提现的钱也到账了。 银行发过来消息,卡里的余额突破2000。 卡是用张克强的身份证办的,虽说绑定的是易佳期的号码,但钱存在张克强名下,易佳期夜不能寐。只要卡里余额超过2000,她就会找时间去银行取出来。 满打满算,她已经存下将近四万块,足够应付大学前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她给自己攒下从这个家彻底消失的资本。 出发去上海前,易佳期和张克强坐在同一个桌上吃饭,张克强难得清醒,开火炒了两三个菜。 “快高考了。”吃着饭,张克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真稀罕,死人竟然也能开口说话。 易佳期夹了一筷子春笋,卡滋咔滋。 张克强看不懂大小眼,见状也伸筷子去夹,“这个菜做的好吃吧。” 易佳期没看他,只说:“食不言。” “啥盐,”张克强赶紧又叨了几筷子,“这菜没放多少盐。” 易佳期这辈子都不想开口说话了。 这个粗鄙、蠢笨、大字都不识几个,学历不到初中的男人,小区门口的保安,这么丢脸的人,这么底层的人,偏偏是她的血亲。 亲戚们说闲话,偶尔调侃她,说她是鸡窝里飞出一个金凤凰。 易佳期对这种说法从来不搭腔。 鸡就是鸡,生不出金凤凰,就算真有鸡会下金蛋,最多孵出一只长得像金凤凰,的鸡。 她是人就是人,不长在鸡窝,降生在出租房。亲戚们没有常识,鸡和凤凰有生殖隔离,而穷人和富人,聪明人与蠢货可没有生殖隔离。 她能长成这样,全然仰赖她自己,和她母亲的优质基因。 过了一会,张克强又开始说话。 “听你老师说你想往上海考?” “你之前不是要报省城吗,南方人都精明,爱骗人,哪有咱们这边的人心肠好。再说了,上海那么远,你一年回来三四趟,毕了业留在那里工作那更见不着你影了,我养你是指望你给我养老的,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点在县上给你相个人家。” 易佳期不意外,张克强这人,脚以上都是屁股,一出气都是在放屁。 他早就想过让她去打工,还是他的牌友劝住了他。 “现在大学生多值钱,你闺女学习这么好,以后赚钱大把大把的,你还不是跟着吃香。” 易佳期问:“哪个老师和你说的。” 张克强:“打牌的时候,有个说是你学校的老师,认识你。” 易佳期表情倏然严肃,“我们学校的老师都是有编制的,违法乱纪的事情一点都不能沾,打牌也有赌博性质,现在抓的正严,还记不记得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这种事情不能开玩笑,我得往上报。” 易佳期打起官腔很有样子。 张克强有点被唬住,害怕惹上麻烦,“哎呀不知道不知道,你别问我。” 这事就这么告一段落。 午后,张克强歪在沙发上发饭昏,不一会就打起呼噜。 学校订的火车票在夜里,睡一觉正好到地方。这趟去上海要去三天,余出一天薛英打算带她四处转转。易佳期把厚衣服穿在身上,只往包里塞了点贴身衣服,拉上拉链往背上一甩,书包直打飘,看不出一点远行的样子。 打开手机,第一条是薛英的短信。 “今天魏主任去市里送我们,她先接上我,到你家那边差不多6点半,记得提前收拾好。” 易佳期回复:“必须的。” 退出到主界面,企鹅弹出几天新消息,易佳期扫了一眼,没有动作,直到手机缓缓熄屏。 窗檐缝隙钻出的杂草已经开花了,黄灿灿的一小朵,花瓣的边际融化在阳光里。 春光竟肆意到这种程度。 易佳期站起身,抻了抻懒腰,走到窗前。 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街道上却安静极了,偶尔才有一辆匆匆而过的电车。相似的饮食,相似的作息,让整个小县城默契地沉入睡眠。 以至于对面的砸门声震开的时候,尤为突兀。 张克强离门最近,受到的波及最大,一个打跳从沙发上坐起来。 “爷嘞个蛋,催命呢!”张克强破口大骂,易佳期也从房间里出来,顺手拿了个橘子,往那一坐,冲着门头剥起皮来了。 听动静,外面至少有三个人。 “李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边!钱的事情你甭想躲,就这破门,你躲得过初一躲得了十五吗?”是林家豪的声音。 “告诉你,店开不成我也没法混了,我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见到钱我和你没完!” 看来林家豪是打定那笔钱的主意了,疯狗一样,咬上就不松口。 “豪哥,别喊了,他聋子。”旁边人提醒他。 “就显着你了!我能不知道?!”林家豪的声音带着恼怒。 这么一会,张克强也反应过来了,他瞅准易佳期,问她:“树儿这是在外头得罪人了?” 易佳期淡淡吃着橘子,没搭理。 不等张克强再问,外头又是一阵骚动。“哐!”的一声巨响,听得人头皮一紧。 “听不见是吧,直接把这破门给我砸了!”林家豪一声令下。 紧接着的是几道骇人的撞击声响。 哐叽哐叽,狭小的走廊如赶工的车间般热闹。 回迁房这一片年轻人少,连中壮年都不多,小区里大多住户都上了点岁数,这种情况下,没人敢出来阻止,连看热闹都只能扒门缝看。 “这帮小兔崽子,真当没人办得了他们了!”张克强忽然像是鬼上身了。 他边起身边掏手机:“现在的小年轻真是无法无天,没有一点纪律,不像我们那个时候,看看警察来了他们还嚣不嚣张!” 易佳期起身速度更快,抓住张克强手机一把夺过来。 张克强瞪眼:“你干什么!” 易佳期反问他:“这话应该我问你,你干什么?” “报警啊!你耳朵也聋了?!” 易佳期:“然后呢,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 张克强冷哼,理所当然:“警察来了就把他们抓走。” “李树受伤了吗?门踹坏了吗?他们连门都没进去呢,顶多算个扰民,警察吃饱了撑的啊抓他们进去?”易佳期逼问他,脸色很难看。 张克强说不出了,易佳期的身形压着他的眼睛过来,他现在看易佳期,得抬头。 说来,他和易红个子都不算高,也不知道老坟冒了什么烟,易佳期倒是长得人高马大,突然这么冷着脸往他身前一站,还真让人有点打怵。 易佳期:“就算警察把他们抓进去,你报的警,也得跟着走一趟。最多两天,他们放出来了,你和李树住对门,收拾完李树转个身的功夫就能收拾你。” “到时候连累到我,影响我高考,我倒看你拿什么做躺着数钱的春秋大梦。” 她不愿再多和张克强废话,直接拆开电池的背板,抽出电话卡掰断。 说完,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易佳期转头进了房间,甩上了门。 易佳期出门的时候,林家豪几个人已经不在了。 楼道的声控灯一闪一闪,李树家的门头依旧紧闭。 易佳期背上旅行包,头也不回地钻进深蓝的黑色里。 * 易佳期的考点分到交大。 笔试的当天,易佳期的心情很平静,反而是薛英坐立难安。 临安一中建校二十多年,鲜少有学生能参加自主招生,这种体验,于易佳期于薛英,都是头一遭。 “怎么样,题难不难,有没有把握?”刚出考场,薛英拎着饮料迎上来。 易佳期比较客观:“考察的知识点范围很大,有几道题拿不准,不过应该能挺进复试。” 薛英松了半口气,下一秒又提上来。 “你考点选在上海,到时候复试不会有冲突吧?” 复旦和北大都在北约,笔试一起考,老魏和薛英轮番劝,最后还是把两个学校一起报了名。 易佳期将书包挎到一边,朝路边的的士招手,看的很开,“真到那时候再说吧,哪边有票去哪边。” 老魏提前给俩人报了一日旅行团,豫园,城隍庙,黄浦江,南京西路,东方明珠,行程安排的密密麻麻。 一天下来恨不得暴走十公里。 在东方明珠下面拍完合照,导游大手一挥,还要带着她们漫步外滩,去世纪大道观赏夜景。 薛英力竭,说话几乎是气音:“你们魏主任多有本事,知道的是旅行社,不知道的还以为报的暴走团。“ 见状,易佳期去找了导游,提前结束二人的行程。 导游再三确认后,带着团浩浩荡荡离开。 东方明珠下,易佳期站着,薛英坐着,夜色微凉,缠绕着潮气。易佳期的头抬着,薛英不明所以,也朝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她们坐着的地方,距离东方明珠只有一个马路的距离。 电视塔拔地而起,体型巨大,抬头看去的视角意料之中的单调。 薛英不解,直到头顶滚落一声易佳期的叹息。 “怎么了?叹什么气。” 易佳期摇头:“没什么,我在想,这么高的楼是怎么建起来的。” 她感叹:“我看过东方明珠的图片,只是没想到468米,原来这么高。” 她第一次看到东方明珠,是在一张明信片上。夹在易红留下的读书笔记里。 “老师,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一定要去上海。” 薛英点头,“是问过,怎么突然说这个。” 易佳期说:“我总觉得,我妈也许在上海。” 薛英:“所以,你一门心思想考上海的大学,是为了找你妈妈?” 易佳期眼睛定定看向前方。 “不全是。” “也为了找自己。” 这个叫做易红的女人,给了她骨血、皮肉、姓、名,和生命。 也是这个叫做易红的女人,十六年间,杳无音讯。 这个,对她来说,如同明信片上的东方明珠一样的易红,她想见见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柠檬 第6章 绿火车 认识一个人,好像总是从认识一个人的名字开始。 就像自我介绍,总是默认以名字起头。 易佳期的名字是易红起的。 易佳期对易红完全没有印象,家里没有她的照片,易红是突然离开的,也许是觉得丢人又或者别的原因,张克强和他那边的亲戚从来不愿意谈及她,偶尔提一两句,也净是难听的话。 易红留给她的,只有一个相伴她18年的名字。 易佳期小时候不懂伤心啊,郁闷什么的,能让她记在心里的,大多只有快乐的情绪。 每个新学年的开端,都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大家好,我叫李强,我的妈妈爸爸希望我能长得很强壮,所以给我取这个名字。” “那为什么不叫李壮!”下面有人起哄。 “大家好,我叫陈国庆,是国庆那天出生的。” “大家好,我叫季昀,我的名字是算命的给我起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台下所有人都被逗笑。 小孩子很容易被逗笑,越笑越起劲,笑到后面已经是在演了。 等到易佳期上台,笑声依旧。 易佳期拿起一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易佳期,我的名字是我妈妈取的,它的由来是一句古诗。” “自古好事多磨难,从来佳期不易得。”易佳期摇头晃脑。 这句诗易佳期从幼儿园就会,念一次就记住了。小姑说过,她从娘胎里就不老实,易红没少受罪,常常念这首诗自宽。 “妈妈说,我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生育虽然辛苦,但一想到即将见到我,就会很开心,就像这首诗讲的那样,好事多磨难,佳期不易得。” “所以,我的名字也是妈妈从中取字,期望我人生顺遂,易得佳期。” “哇~”不知是谁先出声,等反应过来,感叹声已经形成声势,波浪般推及开来。 小学的年纪,单纯背诵诗词都很困难,其实远不理解她所说诗句的含义。但和李强、国庆以及各种叠字比起来,引经据典的易佳期,显然是十分高大上了。 “这名字真好。”老师也由衷感叹。 易佳期享受这种被人羡慕的感觉。 你的名字真好听,你妈妈真有文化,你真聪明,你真漂亮,你个子真高,你真有范儿,你跑步真快,你真厉害,你真棒,真是羡慕你!易佳期喜欢听到这样的话。 所以,她乐于介绍自己的名字。一年又一年。 易。佳。期。 她的名字在薛英口中变得缓慢,韵律悠远,念的似乎不只是她的名字。 东方明珠之下,薛英看着她道:“我相信你。” “你一定可以找到“她”。” 三月初,高三生事情最多的时候。 教室从学期伊始索性就保留了考场的规格,走廊里,连廊上,到处是书包、课本、收纳箱,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看,这安排的多好,百日誓师和成人礼合一块,一上午就完事了,下午还能放她们出去自由活动活动。” “这要是分两次办,今天刚收回来的心,明天一早又飞走了。” 老魏一脚撑着地一脚折在转椅上,从东边滑到南边,再从南边滑到西边。 最后熟练地一个急刹停在薛英的办公桌旁。 老魏穿的运动鞋,胶皮底,擦在地上,声音挺像那么一回事。 薛英头都没抬,继续看手里的发言稿。 易佳期听见声音,挺正式地转过头来看。 老魏喜欢带轮子的东西,这是薛英说的,“你们魏主任刚参加工作时狂野的很,花好久的工资买了辆摩托车,有事没事就绕着水库飙车。” “原先的老校长喜欢晨跑,天天从家跑到水库。你魏主任家里管不住她,就想着让老校长撞见了收拾她。”当时说到这里,薛英笑了好久,才继续说:“结果她骑得太快了,一年了,俩人愣是没碰上面呢。” “后来呢。” “后来我腿就瘸了。”老魏说。 易佳期的联想戛然而止。老魏见薛英忙着,转过来聊闲她。 “咋样,”老魏努嘴问她,“一会发言紧不紧张?” 易佳期说实话:“不紧张。” 老魏喜笑颜开,冲薛英说:“这妮儿行,干啥都不紧张,以后能当官儿。” 那可不行,易佳期心说,她要是当官,三十不到就被拉去枪毙了。 薛英也笑呵呵,“那可不,佳期这小孩闯莽,干大事的。” 成人礼从八点半开始,易佳期得准备发言,直接上了看台,没和班里的队伍一起绕着操场转圈。 由于下午是自由活动,老魏大赦天下,连带手机这种“无法原谅”的事情都默许了。 打远看过去,队伍里不少人举着手机录像拍照。 易佳期看着台下浩浩荡荡的人群,也掏出手机,打算拍几张。 划开屏幕,小红点一颗一颗往外跑,是接二连三的企鹅消息。 打开来,最上面是季昀的消息,除此之外,是十几条好友申请,易佳期点进去,眉毛扬了扬。 十几条好友申请来自同一个账号。 默认头像、默认网名、默认主页,一个新注册的账号。 十几条申请从昨天下午发到现在。 这么着急啊。 易佳期笑了,抬手点了过滤通知。 季昀的消息还在往外冒,“佳期,我看到你了,原来你在看台上啊。” 这么快就出院了?看来骨裂的确不是多么严重的伤。 易佳期打字回复:“你的手好了?” 季昀秒回:“还没有,疼,写不了字。” “好吧。”易佳期很真诚:“别着急,慢慢来。” 季昀:“唉,伤筋动骨一百天,真倒霉啊。” 从前季昀一向不说这样消极的话。 总说什么“没问题我可以我办到啦小菜一碟”的季昀,这样唉声叹气起来,真是顺眼多了。 季昀:“等会活动结束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易佳期:“为什么?” 季昀:“有些话想对你说。“ 易佳期:“没空,你现在说。” 季昀:“算了,高考后再说吧。” 对面开始反复显示正在输入中… 易佳期问:“怎么了?” 季昀:“你说的那些话,一起去上海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吧。” “只要你不出国,我们当然可以一起去上海啦。” 易佳期就等他问这句话。 她安完他的心,顺势确定他的情况,“怎么问这个,难道你反悔了?” 季昀飞快回复:“没有,我已经和家里商量好了,还给你发了消息。” “但你没有回…” 没回就没回呗,她又不是客服,不回消息那不是很正常,果然是被宠坏的富二代,这点冷落都受不了,真不知道之前的人生过得到底有多顺利。 易佳期淡淡敷衍:“忙啊,我有空了会回。” 对面又开始反复正在输入中,半晌,才发了一个“乖乖等你”的表情。 真难缠,易佳期翻了个白眼,收起手机。 临安一中领导班子一向求稳,连成人礼用的成人门都是五六年的老家当,成人礼毫无意外地平淡开始,又平淡结束。 下午自由活动,易佳期回了教室,从桌洞里掏出整理好的真题。 老魏路过,见她在翻试卷,连忙喊她,意思是让她劳逸结合,适当放松一下大脑。 易佳期连声答应。见她点头,老魏放心地走了,易佳期也没糊弄,当真从真题里扒拉出北京卷摊开。 大脑果然放松下来。 写完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教室里已经没人了,易佳期这才背上书包出了校门。校门外的小摊也没什么人了,大部分的学生出了校门就直奔商业街。临安这地方,超过十层的楼房都是近几年才盖起来的,穷的叮当响的小县城,商业街是这里最像都市的地方。有点闲钱的年轻人爱去,没什么钱的学生也爱去。 既不上学也没钱的混混更爱去,一到夜里,台球厅那条街巡逻车开冒烟都镇不住来往的牛鬼蛇神。 易佳期要上网,得去网吧。前桌说,最近外面流行一种叫网咖的地方,比网吧高端,电脑显示屏比电视都大!还没有人抽烟,商业街上就开了一家。 没有人抽烟,那的确是好地方。 易佳期照着地址找过去,熟练地开了台机子,输入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博客ID。 随后,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研究,冲着主页几条图文来回扑腾。 从网咖出来,天已经让她扑腾黑了。 网咖的网费比网吧贵一半,连饮料都比网吧金贵,易佳期不花这冤枉钱,硬是半下午没喝水,出了门才感觉渴。 边上就是一家代销点,易佳期先没骑车,快步跑了几下过去。 转了一圈,没什么好喝的,她左看右看,最后还是提了桶两升大可乐。易佳期最爱喝这种大瓶,量大,实惠,气还足,端着冲人像大炮,超级威风。 “这个做活动,买一大赠一小,再拿一瓶边上那个小的。”老板提醒她。 “哟,不错啊。”易佳期啧啧两声,掂起瓶小的揣怀里,夹着胳膊掏钱。 “给拿个袋儿,老板。” “好嘞。” 易佳期把小瓶可乐装起来,挂到车把上。 她哼着歌去掏手机。 歌声又骤然停下。 脚步声,从身后来。 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攥住她的手腕。 易佳期转过头去,黑暗里忽然冒出李树煞白的脸。 再定睛一看。 红色的血珠,一颗一颗,从李树的头发里滚落下来。 白红相称,配色阴间。 易佳期虽说有点心理防备,但乍然面对这一幕,还是逃不过吓一跳。 “你大…” 易佳期的“爷”字还在喉咙里,可很快,她就不说话了—— 李树冲着她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绿火车 第7章 青皮 李树这么一跪,易佳期才看到他头上的伤口全貌。只一打量,就知道创口肯定不小,还在往外淌血,周围的一圈头毛都被浸湿了。 林家豪是铁了心的要整他。 易佳期往后撤了一步,“你跪我没用,你和林家豪这事我可管不了。” 管不了,也不想管。 林家豪这货办事胶黏,比鬼还能缠人,傻子都知道他俩的恩怨不能掺和。 不过有件事易佳期是真好奇,“林家豪和你借钱,你到底有没有?” 俩人这几周看着血肉横飞的,好像多大件事,说到底,也不过一个钱字。林家豪觉得李树有钱,想借钱,李树不想借钱,说自己没钱。 “你要是身上有钱,那好办,直接借给他,打上欠条,然后翻身做债主。” 易佳期瞥了一眼李树滋血的头,继续道:“不过看你这个样子,你应该也是铁了心不想借,或者说,你真的没钱?” 说到这,易佳期语气有些戏谑,她和林家豪一样,都不信李树没钱。 李树头摇了摇,随后膝盖磨在地上,朝着她刚才撤开的方向进了进,攥在她手腕的指头却松开了。 他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掌心大的本子,低下头奋笔疾书。 “我找你,不是这件事。”李树用指头指着本子。 易佳期:“那是为什么?” 这次李树没有再拿笔,而是往前翻了一页。 这张是他提前写好的。 易佳期低头,李树顺着她的视线把本子举起来,食指指在那行字上。 “离开这里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易佳期的笑容止住了,“你都知道什么了?” 李树重新掀开一页纸,还没写,本子就被易佳期按住,她有点不耐烦了,“打手语。” 李树愣了一瞬,艰难地消化了一下易佳期话里的信息,随后,试探着抬起手。 「我知道你要走,离开临安,离开这里。」 易佳期静静盯着他。 李树继续:「之前你扫到我门口的垃圾里,有租车行的传单和名片。」 还挺会联想。 易佳期的确要走,而且是马不停蹄,一秒都不想在临安多待。 她早已做好准备,等高考完,就要像一桩悬案般从县城消失。 这件事她自然是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想到却在这种小细节上出了披露。 易佳期冷笑:“哑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不趁机踩你一脚都很善良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冒着风险带你离开。” 见易佳期态度如此冷淡,李树也不恼。 他去够她的手,背弯着,用没沾血的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 随后,他拉住她另一边的手腕,拉向他的身后。 易佳期摸到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什么鬼?”易佳期皱眉,她心思没在李树身上,到现在才看见,李树原来还背了挺大一个包。 李树比划了一下,示意她打开。 包的大小,和明显压在李树背上的重量,易佳期心中的预感愈发具体。 她绕到李树身后,缓缓拉开背包的拉链。 书包被撑得很极限,她只稍微一拉,包口便被里头的重量缀着开向最大,像一个憨厚的笑脸。 尽管提前做了预设,但拉链完全咧开的瞬间,易佳期还是倒抽一口凉气。 钱,一摞一摞,工工整整的钱,从包底码到包口,满满当当,上面还扎着银行的捆条。 易佳期心中大惊,连忙把书包拉上,四处看了看,确保没人注意到她们,才压低声音道:“你疯了?!带着这么多钱在外面招摇!碰见林家豪怎么办?” 李树摇头,手语打得很快,「林家豪没有看见我,我翻墙了。」 易佳期到这,才把情况理出个大头小尾巴。 李树从生下来就聋,小县城正经的学校都没几个,更别提发展特殊教育,李树听不见,也就不会说,渐渐的,从单纯的聋子,发展成又聋又哑。 妈走的早,爸死的也不晚,接手他的大爷更不咋样,李树就这么长到现在,几乎没有人会耐心与他交流。 这就导致,李树不只是不会说话,还不懂交流。 和他沟通很困难,这一点,基本每一个和他有接触的人都深有体会。 颠三倒四,没有重点,或者干脆沉默,是他的基操。 易佳期又看了一眼他头上的伤,“所以,你头上的口子不是林家豪弄的,是你翻墙躲他的时候磕的?” 李树重复了一遍她的口型,然后点头。 「林家豪去我家了,这里很安全。」 易佳期站累了,往自行车上一跨,坐着,很不客气,“你要不来找我,这里更安全。” 说着,易佳期的视线不受控地飘到李树身后的书包上。 刚才只粗略扫了一眼,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钱。 真勾人啊。 易佳期感觉手痒痒的。 李树打架挺厉害,跑步应该也还行?不知道速度有没有她快?应该没有吧,毕竟她也是有短跑纪录的人,但如果加上背包的负重?好像也不是十拿九稳。 她止不住越想越偏,只好移开视线,深吸口气把想法压下去。 但心里却隐隐觉得,时机到了。 果然,李树把书包卸下来,往她面前一推,「带我走,这些钱全给你。」 - 包里有二十万。 比易佳期想的还要多。 “这几天你就住在这,别出去乱跑,楼下有早餐,午饭你就去找前台,让她们给你安排弄点吃的。” 易佳期说着,掏给李树100块钱,随后选了张床,大剌剌坐下。 李树接了钱,四处看了看,视线落在房间里的两张几乎紧挨的床上。 然后就不动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走了几步,坐到了一旁的木椅上,手规矩地贴住膝盖,很拘谨。 易佳期觉得好笑,“咋了,嫌我没开两间房?” 钱没存进卡里之前,回迁房那边是回不去了。易佳期放心不下一书包的钱,钱在哪她在哪,也得跟钱一块儿在这宾馆住下。 遇见林家豪那都是小事,易佳期是怕万一李树后悔了,把钱给昧了。 “你刚才也看见了,这宾馆的房间贵的不像给人住的,后面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能省就省,而且那大床房多脏啊。” “再不想和我住,也就两三天,等我办了银行卡把钱存了就回家,到时候你爱睡哪睡哪。” 见她这样说,李树连忙摇头。 「不嫌你。」 「我就是这里有点不舒服,很紧。」李树指了指心口。这种感觉,从他进了门,看见中间只隔了个床头柜的两张床就开始了。 易佳期也是头一次听说李树有这毛病,眼睛一瞪:“干啥,有心脏病?” “你还能再悲催点吗?” 又聋又哑,再要添个心脏病,搁他身上都能开家医院了。 心脏病这个词一下把李树震住了,这得花多少钱,他最怕花钱,赶忙比划:「现在好了,不紧了。」 易佳期:“行,那你赶紧收拾收拾,一会我洗完澡就关灯,明个还得去学校。”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小组讨论,易佳期请了个假,趁银行午休之前去办了张银行卡。 这次是用她自己的身份证办的。 易佳期越发觉得这笔钱来得相当是时候。 上个月她正好成年,又因为刚去了上海,买票坐车的,身份证一直带在身上。 这笔钱就这么严丝合缝地插进她的存款里。 新的银行卡当场就办下来了,看了看手机还不到十二点,离上课的时间还早,易佳期在附近转了转,点了碗土豆粉,最后又在一旁的超市买了点方便面矿泉水。 晚自习讲卷子,拖了小半堂课,放学放得晚,到宾馆已经夜里十点多。 李树还没有睡。 易佳期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走到李树跟前,“你今天没出去吧?” 李树摇头:「没出去。」 “那就行。” 易佳期上了一天课,屁股一挨上床就起不来了,顺势往后一躺,“舒服啊。” 她躺了一会,才转头问李树,“今天吃的什么?” 她主要想问李树吃饭花了多少钱。 没想到,李树摇了摇头,「没有吃。」 易佳期惊了:“午饭晚饭都没吃?你修仙呢?” 李树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菜单,「太贵了。」 易佳期很欣慰,真心诚意夸了李树一句,“你真省钱。” 她躺着,用脚尖点了点床尾的塑料袋,“我买了点方便面,去烧点水去,等你吃完跟着我去把钱给存了。” 小县城没什么夜生活,一过9点街上基本没什么人了。俩人出门的时候已经快零点,街上黑乎乎一片,别说人了,鬼都歇了。 宾馆开在汽运站附近,平日迎来送往的,银行跟站岗似的开了一排。易佳期瞅准自动存款机,关门落锁,把李树留在外头。 等她出来的时候,书包已经空了。 回到房间,两个人都没有睡,躺在床上各自睁着眼睛。 易佳期很兴奋,一天之间,账户多了20万,至少大学毕业之前都不愁没钱花。 这种坐享其成的便宜让她心情大好,第一次主动给季昀发了消息。 季昀秒回她,连发了好几个惊讶的表情,显然受宠若惊。 易佳期懒得打字,直接发了几条语音,问他复习的怎么样,有没有好好想她。 季昀回了她一些黏糊糊的话,易佳期笑了笑,继续和他聊。 李树朝她的方向侧躺,安静看着她,眼睛睁的很大。 他好奇这么晚易佳期在和谁聊天,聊得那么开心,一直笑,一直对着手机讲话,可是他听不见。 过了很久,易佳期才放下手机。 没了手机的遮挡,李树的视线无处可躲,直直与易佳期对视。 易佳期心情好,没忍住逗他,“看我呢,还是看我手机呢?” 她手上拿的是苹果6,就是李树买的那一台。 李树回的很诚实:「都看了。」 他又问:「好用吗?」 易佳期很无所谓道:“也就那样吧。怎么了,你想要回去?” 李树摆手,「不要,用不惯。」 易佳期挑了挑眉,她也没真想还回去。 “明天我就不上这来了,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吗?”她问。 李树坐起身来,把之前装钱的书包拖到床头柜前,拉开夹层的拉链,掏出张小广告。 他把小广告摊在床头柜上,「市里电子厂招人。」 易佳期伸手把那张纸扯过来,扫了一眼,上面招的是流水线工人,管吃管住,不用另外花钱了。“这活不错。”她评价。 李树仔细看着她,半晌,还是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你会带我走吧。」 易佳期不假思索,“当然。” 不会。 “你先去干三个月,躲一阵,等我高考完,我带你走。” 李树终于露出放松的微笑。 真好骗,易佳期也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青皮 第8章 柠檬 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易佳期定了个闹钟,开始酝酿睡意。 她身边的人却开始辗转反侧起来。 兴奋的转盘似乎转了个平角,指向了另一端。 易佳期背过身,困意刚从脑袋钻到脖子,便被一根不请自来的手指头打断。 李树在戳她后背。 她眯着眼转回身来,正对上李树黑溜溜的眼睛。“干啥?” 她的燥意气势汹汹,李树的兴奋怯怯缩了回去,「你是不是睡着了。」 废话,她没好气,“有屁快放!” 李树只好硬着头皮比划,「你为什么答应带我走?」 易佳期皱了皱眉,心说,这有什么为什么的,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呗,反正又不用负责。 她把问题踢回去:“你觉得呢。” 李树做了个口型,「季昀」 「是不是因为他?」 “什么?” 李树再次确认「不是因为我帮你处理了他吗?」 那天,易佳期扔到他桌子上的笔记里,只写了季昀二字。 「七个麻烦,他是最后一个。」 何栋、王顾、贺翔、赵签、孙良、钱坤、季昀。七个人,每个人的名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要所有讨厌的人从我的生活消失,我就原谅你。” 七个,是易佳期当初设下的条件。 他绕了这么大一圈,其实最想问的是「你现在原谅我了吗?」 “帮我处理?”易佳期眼睛彻底睁开,“你能不能别总把自己塑造的这么清纯无辜?我只想让他滚,人不是你打的?” 李树没话比划,人确实是他打的。 “再说,你难道就不讨厌他?你又聋又哑,没妈没爹,如果全校人都是你这条件,你还觉得自己可怜吗?但偏偏不,他身体健全,家庭美满,还那么有钱,天天在你脸前晃悠,越对比你越可怜,这难道不是他把你害的那么惨吗?” 李树被易佳期连珠炮的反问问懵了。 他没想过这些,他只知道,易佳期讨厌季昀,那他也应该讨厌他。 他反应了一会,讷讷地回话:「他的手已经断了。」这还不够吗? 易佳期盯着他看,冷冰冰道:“那怎么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可怜他?” “他高考考不好还可以出国,要不是我,他早就开始考雅思了,你还可怜他?先心疼心疼你自己吧。” 李树不知道易佳期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只好不再“说话”。 易佳期却不是那么见好就收的人。 李树的邀功让她不爽,也让她不安。她笑得很讽刺:“你是不是觉得给了我点钱,就能拿捏我了?” “告诉你,这二十万,不是你给我的,是你还我的。” “你欠我的,连本带利,把你全身器官卖了都还不完。” 李树无力反驳,「对不起。」 易佳期耐心耗尽,转头关灯睡觉。 黑暗迅速扩张,整个房间只剩李树床头的光源。 橘黄色的灯光罩在地上,也罩在他身上。他低头,灯光扫到他手肘上的疤痕,他经常打架,免不了挂彩,身上到处是或长或短的伤口。 几天过去,已经结痂,冒出新鲜的粉色。 盖住了最下面,那条豆白的肉痕。 他盯着那道凸起的痕迹看,盯着,盯着,几乎盯出一桩陈年旧事来。 那时,他和易佳期,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 “树儿,快到你家咯。”大爷抽着烟,说话时,烟灰跟着嘴动的幅度往下抖。 李树点点头,眼睛却看着手边的门把。 他默默演练着如何开车门。 和之前那辆还要手动摇窗户的车不同,大爷的新车什么都是电动的,宝马牌的,很贵,李树从来没坐过。 第一次坐,就是送他回家。 李树没什么东西,行李少,也轻,到了地方,他自己背着旅行包下车。 开门前,大爷扭过头来,冲他说话:“树儿,别怨你大爷。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关系,让你哥去北京上学。” “等以后,有了条件,大爷就把你接过去。” 李树看了大爷好久,看他的嘴型,看他的表情。 他没有点头,就这么下车了。 楼上几户人家的窗户都敞开了,不知道是看他,还是看大爷的宝马。 李树抬头望了望,正好与几双好事的眼睛对上。 他们的嘴巴在动,李树听不到声音,却能看到声音。 “瞅瞅,宝马都开上了,你看这三楼的留这么多钱有啥用,亲儿子没捞上,亲哥倒是发起横财了。” “话不能这样说,那么大一笔钱,给你你也坐不住。” “那也是。” 真吵。李树低下头,扯掉脚上的鞋套,径直钻进单元门。 遇见易佳期是三天后。 正逢暑假,上学是不用上学,但外头热,又有风言风语追着他跑,李树回到家后一直没有出门。 偶尔下去扔个垃圾。 易佳期就是在他上楼时,出现的。 天热,她穿着宽大的背心,脚上踩着红彤彤的澡堂拖鞋,楼道的穿堂风一过,把她吹的鼓鼓的。 回迁房刚建成没几年,里头的住户几年里陆陆续续搬进来不知道多少批,李树对易佳期的了解仅限于她的名字,和她住在对门,是邻居。 还有…她的人缘很好,朋友很多,没搬去大爷家之前,他出门经常看到有人来找她。 往往一群人,像阵风似的,呼啦啦吹下楼。 想着,李树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爬楼梯。 一层层台阶往上,最上面,冒出一个红色的拖鞋尖。 李树抬头,是易佳期笑盈盈的脸。 易佳期的手搭在扶手上,问他:“前几天送你回来的那个人就是你大爷啊。” 李树盯着她的口型,漏出很茫然的样子。 聋子的世界并不完全寂静,像这样,遇到他不想看见的声音,他便假装不懂唇语。 他抬手,第无数次指向自己的耳朵,「我听不见。」 一般人这时候便会一脸尴尬地放他离去。 他挪了一步,打算从另一边过去。 没想到,易佳期再次拦住他。 这次她也抬起了手。 「前几天送你回来的那个人就是你大爷啊。」 她将刚才说的话,换成手语重新讲了一遍。 李树愣了,易佳期的手语很标准,他从小长到这么大,除了他妈,没人和他“说”过这么长的话。 即使是他爸,也只会极短的常用语,谢谢、吃饭、睡觉、好好学习,这些简单的像你好一样的手语。 他恐怕是自己看错了,手上的动作放得很慢,「你为什么会手语?」 易佳期笑得很得意,「这有什么,想学就学了,也不是很难啊。」 不是很难,但他爸到死都没学会。 易佳期没忘了她的问题,李树不回答,她就接着问:「听说你爸的赔偿款都被你大爷拿走了,那你还有钱吗?」 李树摇头,「没了。」 他又补充:「大爷每个月会打给我生活费。」 易佳期极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叹气,像个大人一样。 「李树,你真笨!」 「那么多钱,存在银行里,光利息就够你生活费了。」 她哎呦哎呦,非常痛心。 原来她知道他的名字呀,李树觉得很神奇,这么受欢迎的人怎么会记得他的名字呢? 自从他爸死了,很多人都在讨论他爸,讨论他,可很少人记得他的名字,大家更关心意外险、赔偿金,甚至是大爷的宝马。 易佳期问的问题,这几天他明明“听到”很多遍,可和那些看热闹的聊闲不同,李树觉得,易佳期这样,应该是在关心他。 所以,她记住了他的名字,还学会了手语。 手语很难学的。 见他愣神,易佳期拍他,「你大爷真是个坏蛋!」 李树盯着她眼睛里黑白分明的怒气,反应了片刻,缓缓点头。 小孩子的友谊总是建立得格外轻松。 整个暑假,易佳期经常来找他。 「你要来我家玩电脑吗?」 「林家豪家的网吧淘汰下来的机子,他偷偷藏在我家了,很好玩,他有时候也会来我家玩。」 「你知道他吧,」易佳期边说边比划,「大个子林家豪。」 李树点头。 易佳期笑笑,拉他的手进家门,打开书桌上的大头电脑。 鼠标点了点,进到一个五彩斑斓的网页里。 佳佳姐和我喜欢玩冰火人,怎么样?或者造梦西游?闪翼双星?都是双人游戏。 对了,你有小名吗?佳佳姐叫鑫鑫,林家豪叫奇奇,她们都有小名。 我没有。 那我给你起一个吧。你的眼睛像黑豆,就叫豆豆吧。 哈哈,是不是有点像小狗的名字,那还是叫你圆圆吧。 圆圆你喜欢吗? 圆圆喜欢。 圆圆你喜欢冰人还是火人,选一个。 我还是…不玩了吧,我一直死。 有无敌版的,没关系。 林家豪隔三差五也会来,李树记得,林家豪第一次敲门看到他的时候,打量了很久。 随后略过他,很熟悉地往那一坐,“你怎么和这哑巴玩一起去了?不怕人家笑话你啊。” 易佳期头都没回:“你要是不想玩就走,没人拦你。” 林家豪赶忙说:“你咋了?我也没说什么啊,玩,为啥不玩。” 易佳期脸很臭:“还有,别叫他哑巴,叫他圆圆。” “行行,圆圆。” “来,圆圆,给我让个座,我也玩会。”林家豪拍他的肩膀。 易佳期转过头看他,比了比,「你看会电视,这傻子玩一小会就走了。」 说着,她还专门指了指林家豪,又比了个手枪放在嘴上。 「傻。」 她用只有她俩才会的语言,说着只有她俩才明白的话。 李树小小地笑了,见他笑,易佳期也笑。 林家豪凑近她们:“你俩在这笑什么呢?神神秘秘的,这啥意思?”林家豪也比了个手枪。 易佳期笑的更厉害,“没什么,就是枪呗,还能有啥。” 林家豪摸不着头脑,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们俩。 困惑,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这样的心情,李树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 但这一秒,李树知道,她们之间,林家豪才是那个“聋子”。 他忽然感觉,天光大亮。 梦醒了。 李树撑着胳膊爬起来,有些恍惚地看了看自己。 大大的窗户,雪白的床单,床头的台灯,他在宾馆。 不在大头电脑的桌子旁。 转头,易佳期的床上已经空了,只有床单上还留着几缕她的痕迹。 当天下午,李树用易佳期给他的一百块,买了张开往市区的车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柠檬 第9章 绿火车 备考后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所有人按部就班,被高考推着向前。 临近高考,老魏早早安排下面的老师,让学生把教室布置成考场的标准。 临安拢共就两个普高,没什么空闲地方,年年高考的考点都是在这两个学校打转。 高一高二的直接放七天假。高三生分两批,走读的,离考场近的可以回家复习,考试也自行前往考场,剩下的住校生,在学校听从安排。 “那你后面都不来学校啦?” 正午的太阳照得人眯起眼,易佳期看了眼手机,才说,“不过来了,我在考场附近订了宾馆。” 前桌吴优抓住她的胳膊,哇哇乱叫:“佳期啊,比亚内,卡几嘛!” 易佳期淡定道:“I Geo Nwa Yo.”(放手) 吴优叹气:“心塞啊,你也回家,梁晶也回家,我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妈还是不同意你回去?” “是啊,死活不同意,而且是我死我活,都不同意!” 说到这,吴优来劲了,“我爸也跟着帮腔,非说在家复习影响状态,说人家季昀学习那么好,又请着好几个家教,在家复习三个月都还退步那么多,我要是回家,保准211变二本。” “你说有这么咒自己闺女的吗?” 易佳期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说到季昀,我想起来个事,”吴优声音不自觉压低了些:“三模出成绩那天,他回班里找你来着,你当时没在。” 易佳期一脸茫然的样子:“他来找我干什么?” 吴优摊手:“不知道啊,他也没说,不过他那天看着情绪不咋样,整个人沉闷闷的,和以前比变化真大啊。” “是吗?”易佳期猜测:“兴许是因为三模考得不太好吧。” 三模,最后一场高考标准的模拟考,很大一定程度上,可以预见高考的成绩。 季昀的三模成绩是544,参照往年的情况,分数勉强擦过一本线。 而他的一模的成绩是627。 “唉…”显然吴优也联想到了,“他可真够倒霉的。” 易佳期点头,“是啊,真可怜。” 易佳期考场分到了二中,开发区,都是新建的房子,居民不多,附近宾馆也少,房源紧缺,她很早就交了订金,预订了五晚,打算高考前两三天便入住进去。 前头空出来的这些天,她都窝在房间里复习。 其实到这种时候,该复习的早都复习了,没复习到的,死到临头也学不进,能做的也只是刷刷题,维持一下手感罢了。 易佳期没刷题,拿出自己从真题里整理出的知识点翻,知识点经过数十次的整理归纳,已经相当简明,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直到确定每一个知识点都能和记忆精准对应。 做完这一切,易佳期将课本合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看向窗外,烈日将空气熏得如光栅般摇晃,充满燥意的夏日,烘烤着同样焦躁的,即将高考的少年少男们。 面对这场人生大事,易佳期心中没有紧张,反而空前平静。 紧张、迷茫、期盼,这样的情绪,只属于拥有命运的人,易佳期没有,她从出生到现在,每一个际遇,都是从这个世界抢过来的。 四天时间转眼过去了,易佳期把换洗的衣服和考试袋装好,生活用品宾馆里都有,她轻装上阵,只背了一个旅行包。 自行车还是骑的李树那辆,她原来那辆山地车骑了三四年,不是什么牌子,没什么修的必要了,卖废铁都卖不上价。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荒凉。”易佳期边唱边骑,车子从堤上溜烟而过。 快上马路时,易佳期调转车头,骨碌碌从堤旁边垒的土坡上滑下去,滑到小路上。 小县城里的车横的很,急得像必须今天死一样,红绿灯、斑马线,从来不看。易佳期骑车一般都走土路。 这条路她天天走,闭着眼都能骑出去,所以当反常出现,她也第一秒察觉。 沉重的呼吸声从她身后包过来。 呼哧呼哧,嗨呦嗨呦。 她停下来。 视线往后绕了一圈,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闪这么快,说明是有躲藏意识的,这样的人,能不知道跟人的时候,也需要掩盖自己声音? 除非他耳朵不好使。 答案已经超然若揭。 易佳期翻了个白眼,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企鹅,往下翻,找到一个默认头像。 聊天框是空的,只有一条默认的打招呼用语,时间是三个月之前。 易佳期打字速度飞快,只有三个字,非常不客气。 “滚出来。” 发完,她不等回复,把自行车一撂,抱着手臂,冷着脸往刚才有声响的胡同口看。 果然,片刻之后,胡同口慢慢伸出个人头。 是阔别许久的一张脸。 头发剪了,黑了点,也更瘦了。 就是在她面前那副畏畏缩缩的窝囊劲儿,不减反增,简直历久弥新。 易佳期当即眼睛一瞪:“还在那儿杵着?上这儿来!” 话毕,一条人呼哧呼哧地从墙边挪出来。 消失三个月的李树,就这么又回到她的眼前。 易佳期上前,一巴掌盖到他头上,“看你这衰样!再给我呼哧呼哧的,我就一拳头把你锤到狗熊肚子里。” 李树仔细看着她的嘴型,看清所有内容后,他吓了一跳,飞快抿住嘴巴。 * “这种时候你回来干什么?”终于吹上风扇,易佳期揪着领口,怼着风吹。 李树把她的旅行包放到地上,又放下自己的包,拉开拉链,抽出一条床单。 外面四处透风,林家豪认识的人又多,两人撞上又是一场大战,保不齐还会波及到她,她索性把李树带到宾馆。 见她说话,李树放下手里的床单,「快高考了,我来看看你。」 易佳期扬眉:“只是单纯来看看我?还是怕我自己跑了,把你扔在这儿?” 李树看着她,「那你会吗?」 易佳期一愣,李树还真把她问住了。 她笑的很冷:“李树,你这样问就很没意思,不信任我你可以走,这事儿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带带带,带个毛线,真以为自己嘴长到脸上是装饰,不吃不喝啊?还带你带你,带你进传销还差不多! 李树摇头加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再叽歪就给我滚蛋!”易佳期脾气上来了,讲话很难听。 这么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心情好的时候他怎样都没事,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喘个气,易佳期都恨不得攥着他的族谱骂,李树早就习惯了。 易佳期火气来的快,走的也快,忍忍就没事了。 他很识相地低下头,不再比划。 果然,没一会,易佳期就往床边的沙发上一歪,已经全然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就在刚才,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处理李树的方法。 她完全不用自己动手。 最关心李树的人不就是林家豪吗?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她离开之前,把李树在哪的消息透出去。 自然有人帮她把这个麻烦处理掉。 麻烦解决掉,也就不是麻烦了。易佳期转头看李树,这一会功夫,李树已经把宾馆的床单换掉了,一只腿搁在床边,正俯身将新床单铺平。 “哎,你怎么不说话了?”易佳期欠欠地跑前去戳他。 李树停下手里的活,回她:「我在铺床单。」 易佳期在他身边绕了一圈,“换它干啥,刚才我看不是铺的好好的。” 她一问,李树又得放下手上的活,「很多人睡,不干净。」 床单是他提前买好的,在宿舍洗干净带过来的,他记得上次易佳期说过,大床房脏的很。 易佳期显然忘了这事。 她捏起来李树换下的白床单,正着看,反着看,“哪脏了,这不是很白吗?” 她啧啧两声,“你们男生就是事儿多。” 李树也不反驳,开始套被罩。 易佳期往床头柜上一坐,刚才光想着怎么害人了,这会她注意力才回到眼前。 她瞅着李树身上深蓝色的厂服,随手往李树身上扔了个遥控器。 李树抬起头,易佳期问:“光说别的事儿了,你工作咋样。” 说到工作,李树有了笑容。 「还可以,在工厂花不着钱,存了9千多。」 易佳期挺惊讶:“哟,可以呀,待遇快赶上公务员了。” 知道易佳期在调侃他,李树不好意思地咧嘴。 两个人的气氛终于轻松些许。 易佳期接着说:“你这也算因祸得福了,没有林家豪这事儿,你恐怕也没法下决心去市里干活。” “在咱县上哪有这么好的工作,又管吃又管住。” 说这话的空隙,李树被罩套好了。 他绕过床走过来,边走边摸裤子上的口袋,掏出来个信封,很自然地递给她。 「九千,都在这里。」 他给,易佳期就接。她撕开信封,倒出来数了数。 “给我干什么?” 李树指了指自己,「我一个月的工资有3000,我能赚钱。」 「到了上海我也能赚钱,都给你,我不要。」 易佳期从他稀碎的两句话里,拼出完整的信息。 李树在外面干了三个月,一分钱没花,都存着带回来了。 申了榜单,有字数要求,明天不更了压字数,后天接着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绿火车 第10章 青皮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 真行啊,出去三个月长进不少,以柔克刚这招玩的挺高明啊。 但知道归知道,握着厚实的现金,易佳期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行吧,就当看在钱的面子上。 她从中抽出五张,“拿着零花。” 李树两个手一起摇,不要。 易佳期把钱塞到他手里,“拿着啊,我不差这五百。” 见易佳期又要瞪眼,李树没再推托,他掏出小灵通,凑到她面前。 上面是一张模糊的照片,内容是街道旁的红色招牌。 上面是英文,易佳期认识它的商标,肯德基。 李树:这个钱,我们去吃这个吧。 肯德基是半年前开业的,县上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 易佳期没来过,但吃过,薛佳放假回家会买,第二天让薛英带给她。 易佳期最喜欢吃鳕鱼堡。她点了个有鳕鱼堡的套餐。 “怎么想来吃肯德基了?”易佳期拆开一盒土豆泥。 她把套餐里的玉米杯单独挑出来,“每个套餐都带玉米,真烦。” 李树冲她伸手:我吃。 接过来,他继续回答易佳期的问题,主管说,大城市年轻人都吃汉堡和西餐。 大学里年轻人最多。 易佳期其实没听明白,随口道:“就这啊。” 说着,她咬了一口蛋挞,眼睛瞬间亮了。 “这味可真带劲,你尝尝。” 李树看了一眼,摆手,你吃,我吃不惯。 易佳期吃的正香,半晌才腾出嘴搭腔:“你都没吃过,怎么知道吃不惯。” 李树比划,主管之前发奖金,请客请过这个。 易佳期乐了,“你们主管还挺大方。” 笑完,想到自己后面的计划,再看看眼前一无所知的哑巴,易佳期忽然有种在给他喂断头饭的错觉。 出于人道主义,这顿饭吃得易佳期耐心明显渐长。 她又吃了口土豆泥,“这个也不赖。” 这次不等她往那边推,李树就开始摆手了,“不要,我不爱吃。” 以往被李树这么接连扫兴,易佳期早就拍桌子瞪眼了。 但她只是揶揄道:“这从大城市回来就是不一样了,之前还没发现你这么挑嘴,那你爱吃啥?” 李树指了指玉米杯:我吃这个就行了。 套餐一会儿就吃完了,易佳期又去让店员打了个圣代,吃了两口,冰凉的滋味从舌头滑到肚腩。 易佳期深觉自己已经是老鼠进了大米缸,这么一会,她几乎将肯德基热门的东西吃了一遍,她是觉得,这个也好吃,那个也好吃。 反而平常什么都吃的李树,处处碰壁,一大桌子东西,只吃了个鸡肉卷和玉米杯。 可惜,薛英之前耳提面命,不让她们在考试前乱吃,冰的、辣的、烤的、炸的,通通禁止。 易佳期吃了两三口,便把圣代放下了。 圣代连尖儿都没下去,还剩很多,易佳期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视线瞄准李树。 她把圣代往前一伸,命令道:“张嘴。” 李树很听话,让张嘴就张,“啊”一下,嘴巴开得很大,漏出完整的扁桃体。 很滑稽的画面,易佳期第一反应却是,真干净啊。 亮白的牙齿,干净的舌苔,还有健康的扁桃体。再看他身上的厂服,平平整整地贴在身上,整个人显得清爽、干燥。 易佳期晃了晃手里的圣代,示意李树往前一点。 李树乖乖把嘴巴凑过来。 嘴唇刚沾上一点凉意,圣代倏然往后撤,李树扑了个空。他抬眼,对上易佳期嘲弄的笑意。 “看你笨的。”易佳期笑哈哈。 李树不好意思地抿着嘴唇,也漏出一个微笑。 易佳期笑够了,又把圣代伸过去,李树依旧乖乖张开嘴巴。 这样幼稚的游戏,小孩子都不愿意玩,易佳期和李树却玩得有来有往。 能感觉得出李树在讨好她,易佳期心情不错,及时停手,把圣代给了李树。 李树咧着老实巴交的笑容来接。 东西刚接到手,李树却像被什么夺走了注意,视线冷不丁偏移,随后笑容僵在双颊上。 就那一秒,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种转变过于突兀,是国产恐怖片标准的撞鬼表现。 易佳期瞬间警觉,顺着他的视线转头,一张大脸骤然隔着玻璃和她对上,见她回头,外面的人阴沉一笑,奋力冲她脸前的玻璃锤了一记。 “爷爷的…” 她总算明白李树为什么不笑了。 玻璃那头的大脸是林家豪。 易佳期简直人都麻了,这三个月她没少在外面晃悠,一次都没碰见林家豪。 李树这刚一回来就开出这么一大奖。 还真是刮彩票能刮出欠条的衰人。 易佳期脑子转得再快,也不得不承认,她玩脱了。 计划还是那个计划,可现实像是她定好了闹钟,但计划里的小人却都不住在东八区。 所有节点,都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并且游离。 看来她果然还是不适合发善心,她就不该因为什么九千块钱,给李树好脸,这种时候陪他出门。 林家豪已经不满足于室外咆哮,他冲着玻璃转了转手腕,又转了转脚腕,最后,紧紧盯着她们,做了个口型。 “你们给我等着!” 显然,林家豪已经把她划为李树同伙。 易佳期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什么都顾不了了,抓起手机,跳起来就往外跑。 她在前面库库跑,李树在后面猛猛追,林家豪在最后面龇牙咧嘴。 李树、林家豪,两个人都是狗性子,跑越快撵越紧。 易佳期只能马不停蹄。 跑着,心里抽空冒出几分悔恨,早知道小时候不让他们俩学狗叫玩了。 谁能想到真给他俩学成狗了? 三个人就这么一环扣一环,飞街蹿巷,一块跟着易佳期骨碌进胡同里。 前面没路了,易佳期又恼又怒,又累,索性破罐子破摔,往边上的石墩子上一坐。 冲着两个人撵来的方向喘粗气。 李树追上来,见她停了,也停下来。他扶了扶胸口,猛咳一下,站到她身侧,挡在林家豪追来的方向。 林家豪姗姗来迟。 还不等易佳期动作,林家豪便把手往前一推,“等会等会…” 他扶住膝盖,上气不接下气,“暂停一下。” 易佳期猛朝李树使眼色:“偷袭他!快点!” 李树看懂她的嘴型,当即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林家豪肚子就是飞天一脚。 林家豪还没反应过来呢,揍就挨身上了,他哎呦叫了一声,大骂道:“李树,你大爷的,耍赖皮!” 他堪堪维持着站姿,不等他还手,李树又是一拳,带着风声砸到他脸上。 李树手黑,力气大,又是不要命的打法,单打独斗从来不怵。林家豪没了跟班,对上李树基本没有胜算,敢追过来完全凭着一腔怒火,和他从生下来就歇菜的智商。 不出十分钟,林家豪就被李树锤到地上,他倾身一压,膝盖重重砸在林家豪胸口,一手锁住胳膊,一手锁住脖子。 搞定一切,李树扭过头来,用眼神朝易佳期请示。 易佳期这才慢悠悠地从石墩子上站起来。 如果说刚才只是猜测,但现在的情形,已经百分百可以确定,易佳期和李树就是一伙的了。 林家豪眼睛死死盯着走过来的易佳期,“为什么?为什么!” “从小到大,从来都是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林家豪死死缠了李树三个多月,什么办法都用了,李树理所当然认为这波林家豪也是冲他来的。 但现在,话里话外,林家豪都把矛头对准易佳期,李树不理解,但从林家豪冲易佳期大喊大叫的样子来看,他的语气应该很不尊敬。 李树皱了皱眉,抽出手给了林家豪一个大嘴巴。 对此,易佳期只是旁观着,无动于衷。 林家豪突然疯了,大笑。 “我就知道!小时候你就偏心眼,李树一不高兴就是我的锅,我俩一闹矛盾就是我的错。你不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混子,心眼坏,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不是废话吗,易佳期心说,李树小时候长啥样你长啥样?一个从小就有眼色,又给她买雪糕又给她买零食,一个带张嘴只知道吃,玩游戏还拼命按她家键盘,偏心这事怨得着她吗? 见她装都不带装一下,否认都不否认了,林家豪惨淡一笑,调转火车头,开始朝李树撞。 “你知道李树现在什么样吗?还以为他是之前那个小白兔呢,你出去问问,谁不知道一中有个叫李树的,隔三差五进派出所。” “就连飞哥,那么混蛋一个人,都劝我们离李树远点,说他没底线没分寸,早晚身上背条人命,进去吃牢饭。” 他情绪激动语速飞快,李树读得很费劲,但也知道林家豪没说他什么好话。 他心一紧,转头看易佳期的反应。 易佳期只是淡淡站在他身后。 林家豪什么都明白了,“看来你都知道。” 易佳期往前走了一步,蹲下来,“时间宝贵,我想你也不是来找我们追忆童年的。” 她拍拍林家豪的脸,“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高考结束之前,不要找我和李树的麻烦。” “你想要的解释,之后我都能给你。” 马上高考,易佳期实在没心思纠缠这些事,能拖就拖。 李树这个位置,只能看见易佳期的后脑勺。 他只能盯着林家豪的嘴巴看,推测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林家豪挣扎了几下,冲易佳期说:“你要保李树,你给我发个消息我就知道了,何必弄成这样。” “永远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们之间永远有小秘密!” “真这么好,当初你俩为什么绝交?!” 林家豪大叫:“说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家豪是话赶话问出来了,并不在意答案和真相。 李树却感觉浑身发冷。 很多年过去了,和易佳期绝交那天发生的事情,还是如梦魇一般。 恍恍惚惚,好些岁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青皮 第11章 柠檬 十二岁的夏天,刚升上六年级,虽说要面临小升初,但科目不多,课业没重多少,回迁房这边的小孩照旧放了学一起玩闹,精力比树上的蝉鸣还旺。 易佳期轻车熟路掀开白棉被,推开冰箱,把头往里面一插,趁着选雪糕的功夫,凉快凉快。 凉快够了,她转头问:“都吃什么的?” “雪莲!”“绿舌头!” 易佳期利索地挑出来,朝李树问,“你吃什么?” 「和你一样。」 “老板!”易佳期扯着嗓子往店里喊,“一个雪莲,一个绿舌头,两个大头,两块钱给你放上面了。” 拿着雪糕,易佳期领她们到小店后面的空地上,“吃吧,吃完再回去。” 不远处,一群差不多年龄的小孩手拉着手在玩冲大炮。 薛佳拆开袋子,不解地看了一圈:“咱们为什么在这躲着吃?” 薛佳年纪在她们中最大,已经上了初中,上下学的时间和她们出入不小,又要上补习班,已经很久没和她们一起玩过了。 在她的印象里,易佳期吃雪糕从来都是前呼后拥,身后盘着串看不见头的跟屁虫。 当然,小前提是有李树跟着买单。 易佳期抬手,拍了拍李树的兜,叮铃咣铛一阵响。 得到指示,李树把口袋翻过来,倒到手里的,只有一堆硬币。 李树的大爷混蛋归混蛋,但还算没有食言,月月都给他打500生活费,每个月初,李树的兜里都能摸出来红彤彤的钞票。 薛佳明白了,倒吸口气,“你们真行啊,把大款儿都吃穷了。” 易佳期蹲在地上,揪了把草,又扔掉,“下个月有了钱也不请了,一个个的,拿了李树的雪糕,见了他面连个招呼都不打。” 说着,她顺手往林家豪脑袋上盖了一巴掌,“尤其是你,天天跟着吃香喝辣,以后对李树客气点!” 这一巴掌劲不小,林家豪手里的雪莲都被打掉一个,他抱头,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大叫,“知道了!知道了!” 李树默默看着,烈阳烤着他的后背,他的心里却觉得有道水流般酥服。 这是他被易佳期拉入她生活的第二年。 他也是和易佳期相处了一阵才发现,易佳期不仅仅是人缘好,更确切地说,她是回迁房这片的孩子王。 只要她站楼下喊一声“出来玩”,楼上的小朋友就呼呼啦啦的像弹珠一样滚溜下来了。 但从古至今,大王就没有好当的,一不小心亡国的比比皆是。 易佳期就经常和他感叹做孩子王的辛苦。 最困扰的就是,太受欢迎了。身边的人多矛盾也就多,互相看不上眼的更数都数不过来。 李树知道,林家豪就十分看不惯他。 还经常问易佳期一些类似“你和李树真玩还是和我真玩?”的问题。 所幸,易佳期十次有九次都站在他这边。 李树对易佳期身边的人没什么想法,那是易佳期的朋友,对易佳期好就够了,他只和易佳期玩,别人怎么看他,无所谓。 就像林家豪,虽然时常冲他吆五喝六,但对易佳期很是尊敬。 去年易佳期过生日,林家豪还从家里摸了个金项链,牡丹样式,漂亮得很。只是后来才知道,那项链是他妈爸结婚时买的,最后是他妈揪着他的耳朵亲自上门要了回去。 这事之后,林家豪还落了个“耗子”的外号。 “易佳期!易佳期!”整齐的叫喊声从不远处掷过来。 易佳期转头,李树看她转头,也跟着往后看,刚还在玩冲大炮的人,队形已经散了,三五成群地站一起,用手比划成喇叭状喊着易佳期的名字。 她们在催她回去。 这种情况很常见,回迁房这片的小孩经常玩在一起,很熟,但这种关系,更像一种条件函数,有易佳期在,大家能玩得难舍难分,家里人拎着衣服撑子下来喊人都喊不走。易佳期不在,大家也能一块玩,只是气氛明显没有那么热络。 易佳期扫了一圈,“都吃完了吧,走,回去了。” 回了大空地,才知道,冲大炮不能玩了。 小区里有人搬家,拉家具的车进进出出,嫌她们这群小孩太碍事了。 跑来跑去也不安全。 “不能跑,那还能玩什么?”有人提出疑问。 大家大眼瞪小眼,是啊,常玩的三个字、丢沙包、撕名牌、老鹰抓小鸡,都少不了跑几步。 “玩那个吧,有缘没缘。”薛佳提议。 这种突然风靡起来的流行大多没有名字,课间十分钟上个厕所就没了,来不及跑出去跳绳丢沙包,就给了这些室内小游戏萌芽的土壤。 之前流行一边手攥紧拳头,另一边手按住血管,然后看手腕上有几个小馒头,以后就有几个小孩。现在流行又变了。 薛佳一提,易佳期就知道她说的什么游戏了。林家豪还不知道,撅着屁股往前:“啥有缘没缘?咋玩?” 易佳期冲他招手,“来,你过来。” 林家豪不明所以地过去。易佳期又道:“两只手伸出来。” 李树其实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游戏,站在一旁认真看。 林家豪把两只手摊开。易佳期往后撤了一条腿,林家豪刚露出疑惑的神色。 下一秒,易佳期就蹦起来打到他的手上。 “你干啥啊!”林家豪震惊了。 易佳期很淡定,不解释。“哪个更疼?” 林家豪犹豫了一会,才抬起一只手:“这个吧。” “好。”易佳期又按住他的手指使劲捏。 弄得林家豪嗷呦嗷呦地叫。 “哪个更疼。” 林家豪颤颤悠悠抻出小拇指,易佳期继续,她用两只手的食指,在林家豪小拇指上不断交叠,口中念念有词。 “一二三四,四部,来跟我做。”易佳期两个胳膊在胸前来回倒腾,最后她冲林家豪伸手,两个人的四只手握在一起,回转交缠。 易佳期一扯,刚才看着还很复杂的人绳,一下就开了。 “咱俩没缘。”易佳期很冷酷地宣布结果。 随后,径直绕过晃神的林家豪,到薛佳身边。 两个人按照刚才的步骤重来一遍,这次,两个人的手握住之后,紧紧锁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 “哇,咱俩有缘分!”易佳期很激动,抱着薛佳跳了跳。 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李树已经看呆了,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游戏。 大家也都很骚动,“我也要玩,易佳期,我也要玩!”“和我玩,先和我玩!” 一伙人朝着易佳期的方向一拥而上,李树站在一边,被人推了好几把,他反应过来往前挤,已经挤不过去了。 他认命地排到后面。 易佳期速度很快,两分钟搞定一个,李树跟在队伍后面,只听到易佳期爽利的声音:“咱俩有缘、咱俩没缘…” 马上就要到李树,队伍却停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道呼喊,一伙人都循着声音源头去看,是薛佳的妈妈,站在窗口,一边扇扇子一边喊人。 “回来吃饭!” 薛佳抬头,大声朝楼上回了句:“知道了!” 天色已经有点暗下来了,薛佳妈妈看了她们一眼,又喊了声:“天要黑了,你们也赶紧回家。” 一伙人的动作明显拘束起来。她们这个年纪还处在对老师又怕又敬的阶段,一见老师,再调皮的小孩也比鹌鹑还鹌鹑。 只有易佳期跺了跺脚,朝楼上比了个敬礼的姿势:“遵命!” 薛佳摇手和她们拜拜,临走前,她专门嘱咐易佳期道:“这几天你们晚上别出去乱跑了,我小姨说她们工厂最近出货,这几天路上的大车特别多。” 这么一打岔,有缘没缘的游戏也没下文了。 李树绕过前面的人,刚想抬手拍易佳期,林家豪便一个侧身挤了过来。 “哎,走啊,寻宝去不去?”林家豪兴致冲冲。 “什么寻宝,你刚才去哪了?”易佳期问。 “刚才不有人搬家嘛,好多东西没带走,说不要了,搬新家买新的,我去看了,还有好多阿衰呢!哦对,还有只溜冰鞋!” 林家豪语速特快,李树根本插不上手,他隐隐有预感,有缘没缘这个游戏,他可能玩不上了。 果然,周围几个人都来了兴趣,最后易佳期拍板:“走,看看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柠檬 第12章 绿火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林家豪指的方向走。 见易佳期动身,李树想都不想也跟上前去。 一路上,林家豪都洋溢着一股夸张的热情,不停地冲她们说着那堆被抛下的行李中,有多少宝藏。 什么蛇板啦,点读机啦,变速车啦,搞得大家越跑越快,去晚了就抢不到似的。 易佳期没有跑,李树也没有,两个人相视一笑,都知道林家豪多半是在说大话跑火车。 果然,到了地方,众人大失所望——东西并不多,明明白白地铺在地上,都是大家具,偶尔有一两件破旧的家电,哪里有什么溜冰鞋、蛇板、点读机? 几个人转了一圈,回过头来问林家豪,“你说的宝藏呢?” 林家豪撅着腚在行李山上翻,“寻宝,寻宝,寻你懂什么意思吗?当然得自己找了!” 有人不相信,“耗子,你不会是在骗人吧?” 这个称呼精准踩中林家豪的雷点,眼见林家豪又要叫唤,易佳期上前,从一堆东西里精准地夹出本薄书,“这不是有吗,故事会。” 几个人都凑过来,传着看了看,“哇,真有宝藏!” 林家豪挺了挺腰,“我就说吧!” 不一会,旁边又有人惊呼:“我找到了溜冰鞋!” “哇,阿衰全集!” 有了这些前哨,大家不再怀疑林家豪的话,都热火朝天地投入到寻宝的队伍中。 李树站在其中,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他对大家说的那些东西没有兴趣,这么说不太准确,实际上,从小到大,他没有过特别喜欢的人、事、物。 也许是从生下来他拥有的东西就比别人少,所以对“失去”格外敏感,没有,就不怕失去。 他的视线看向易佳期。 目前为止,和易佳期的友情,是他唯一需要守护的东西。 所以,为了这个,他愿意忍受林家豪的欺负,也愿意承受易佳期身边人的冷眼。 易佳期混在寻宝的队伍里,暂时还一无所获。李树觉得,易佳期对这些应该也没什么兴趣。 易佳期的眼睛特别尖,如果她想要什么,早就全都找出来了。之前老师说过一句话,李树记了很久,“一个聪明的人,绝不会只有聪明这一个优点。” 易佳期就是这样的,因为聪明所以什么都做得好。 李树往前挪了几步,离易佳期近了点,他想问易佳期走不走,他还有十块钱,她们可以去买点鸡柳吃。 他伸手去打算去拍她,却发现,易佳期站在“藏宝堆”上,视线却一直落在不远处。 李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一辆木头板车,样子已经有些破了,大概是因为这个,所以运完家具,那户人家没把它带走。 他的手落到易佳期的肩上,易佳期受到惊吓似的转过脸来,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很冷,很陌生。 但也只是那一瞬,几乎像错觉,下一秒,易佳期看到是他,眼睛又弯起来。 李树问她:「你是想要那个板车吗?」 易佳期手指动了动:No No~ 她随手往后一指:「我看上那个折叠床了,还挺新呢,我们拿回去,以后晚上你自己在家害怕,就可以来我家睡了。」 「不过这么沉,咱们几个可搬不动,可以用那个板车运回去。」 李树什么都顾不上想了,只听见易佳期说会在她家给他留个床位。 这种待遇连薛佳都没有呢!林家豪知道了肯定要打滚吧! 他没忍住,露出浅浅的笑容,「我去推板车。」 一伙人挑到天色真正暗下来,才带着战利品各回各家。李树推着板车去了楼下的车库,易佳期说折叠床有点脏,等周末哪天,拿着水管在楼下冲一遍,晒干了再让人搬上楼。 易佳期家的车库租出去了,很多她们不能带回家的东西,都先放在他家的车库里。 拉下卷帘门之前,易佳期站在他身边,很短促地回头往车库里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李树觉得,易佳期这一眼还是在看板车。 「林家豪或者别人问起,就说床是你想带回家,不然,她们知道我让你在家里睡,又要背后讲你了。」 李树听话点头,「知道了。」 易佳期总是这么为他着想。 后面的两三天,易佳期都没怎么出来玩。 回迁房这片的小孩大多数在附近的那所小学,易佳期的学校远一点。 李树听易佳期提过几嘴,说她学校有开学考,按照成绩重新分班,最好的班级和会望中学有合作,小升初县排名前100,初中可以免除所有学杂费。 会望中学是县城唯一一家私立中学,学费很贵,教学条件和升学率都比普通的公立好很多。 放学回来之后的漫长时间,李树就睡觉。 平时,到了家没一会,易佳期就会喊他出来玩。 她们一起看漫画,一起玩小游戏,一起看海绵宝宝,一起去小吃街买鸡柳和酱香饼,或者只是在楼下玩跳皮筋。 李树只有自己的时候,能做的事情,却只有等待。 那天,他意外地没有一觉睡到天亮,而是在中间醒来了。 爬起来看了看客厅的钟表,夜里9点多,快10点。他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套上件外套,打算去门口的小卖铺,买几包泡面。 出门的时候,易佳期家的门紧紧闭着,门缝里也没有亮光透出来。 这个时间,她大概已经睡觉了。李树望了望昏暗的楼梯,擞了擞外套,独自下楼。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往后的许多年,都在为这趟出门的决定后悔。 出了小区门才发现小卖铺已经歇下了。李树只好往远一点的大超市去。 这个点,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了,只有几辆汽车匆匆而过。 而汽车中,也是运货的大车比较多。 他飞快地跑着,只想赶紧买完赶紧回家。路刚刚走了一半,他却放慢了速度。 不远处的大马路上,竟然歪着个人。 慌慌张张跑过去之后,李树更是瞪大了眼睛——那人竟是张叔叔,易佳期的爸爸! 他不用蹲下去,已经闻到了浓浓的酒气。 李树与他打的照面不多,张叔叔不经常在家,也正因为此,易佳期的家成了一群小孩子里,为数不多的“没有大人的乐园”。 偶尔,张叔叔回家早的时候会碰上她们,也不像寻常大人那样板着张脸,他很爱开玩笑,经常做很夸张的动作逗乐她们,碰上饭点,会烧很大很大一锅菜,留她们吃饭。 李树不会说话,只好下手拍他。 拍了几下,有动静,李树就知道,张叔叔不是在马路上睡觉,而是真的醉了,站不起来了。 他尝试了几下,喝醉的人比铁还要沉,他根本拉不起来。 对了!板车! 李树用最快的速度往小区跑,不知道是不是风吹的缘故,李树跑到最后,感觉自己的眼睛也湿了。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害怕。 回迁房这边靠近国道,货运大车进县出县,都要经过这条路,不少司机为了多跑几趟,疲劳驾驶,所以,她们这边隔半年一年就有车祸。 他害怕,在他走开的这段时间,万一真出了事情怎么办? 他从来没有见过易佳期的妈妈,她爸爸如果也不在了,易佳期就也变成孤儿了。 没有人比李树更知道孤儿的处境。 到最后,他几乎是拉着板车狂奔。 … 李树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没有疲劳驾驶,没有横冲直撞的大货,那晚,李树拉着醉酒的张克强,平安地回到了小区。 他把车库里折叠床摊开,收拾了个睡觉的地方。 次日,放学回来,车库里已经没了张克强的身影,应该是酒醒了,自己开门走了。 易佳期依旧没有出门找他玩。 再见易佳期,是两天后。李树照常写完作业,打算睡觉。 头发刚挨到枕头,易佳期便拿钥匙打开他家的门,欢快地跑进来。 李树抓紧抬手,想要告诉她那天张叔叔的事情,易佳期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她牵着他蹦蹦跳跳:“李树,我考进一班啦!” 太好了,李树也很高兴,他的手被牵着,只好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易佳期,你真棒!他在心里说。 “走啦,去我家玩。”李树从没见过易佳期这么兴奋,他被感染着,也觉得开心得不得了。 玩闪翼双星的时候,李树又摔死了,和其它游戏不同,这个游戏暂时找不到无敌版。 李树很不好意思,「我又死了。」 易佳期使劲按了按他那边的键盘,「不赖你,这键盘按不下去,早该换了。」 她转过头来,冲他比划,「上次去耗子家的网吧,我看有好几台电脑的显示屏特别薄,轻巧又好看,键盘也是会发光的,等以后,咱们也换成那样的。」 李树担心:「肯定很贵吧。」 易佳期看得比他开,「那就等有钱了再换呗。」说完,她指着两个人的塑料椅子,「到时候,把这俩也换了,换成带轱辘的,能倚能躺。」 她越说越起劲,看什么都不满意起来,「这个桌子也换了,换成白色的,好看。」 李树觉得,易佳期的语气像中了彩票一样。 「最后再换一个大电视,咱们就每天吃着鸡柳看动画片!」易佳期抛出最后的结语。 不得不说,李树也被易佳期口中“有钱了”的日子吸引了,不是为了大屏幕的电视,也不是为了升降椅,更不是为了吃鸡柳。 而是“每天”,每天都能和易佳期一起玩,这是他能想象出来的最幸福的未来。 他忽然想起他没有排上的有缘没缘。 他伸出两只手,易佳期问他:“干啥?” 「有缘没缘,你还没和我玩。」 「对啊!来,哪个疼?」「这个」「哪个疼」「这个」「好,5步,一、二、三、四、五」 两个人的手紧紧锁在一起。 易佳期晃着他的手,“我们有缘分哎!” 李树着急问:「怎么算有缘分?」 易佳期想了一会道,「有缘分,大概就是永远不分开吧!」 李树好开心,太好啦,他重复她的话,「永远不分开!」 一种类似希望的情绪充满着李树的身体,直到指针指到八点半,他该回家的时间时,他才想起来张叔叔的事情。 「你这几天,有没有见过你爸爸?」 易佳期想了想,「没有啊,他好几天没回家了吧。」 李树露出忧虑的神色,易佳期盯着他,「问我这个干什么?」 不等他回答,答案就先一步回来了。 张叔叔提着几袋子菜,从家门口进来了。 “哎呀,树儿来玩啦!快来,快来,我正想找你去呢!”张克强招呼他。 李树不明所以,易佳期跟在他身后,一起过去。 张克强拿了几个盘子,把塑料袋打开,里面是大虾、牛肉,还有一大包香辣田螺! “来来来,坐下吃。” 李树心里有疑惑,「叔叔,这几天,你去哪了?」张克强平时满大街跑酒场,凌晨回家是常事,但像这样几天都不着家的情况,也不多见。 张克强先摆了摆手,随后他拿着酒杯,给自己满上酒,才开始说。 “我这几天值班呢。” 下一秒,他扔下一句惊掉人脑袋的话。 “我们厂里的司机,前几天在咱小区附近撞死人了!” 李树心头一紧。 “头都撵掉了,身子和脑袋一边一个,这几天家属闹的哟,天天坐厂子门口,哭着闹着要说法。”张克强说这些话丝毫没有避讳小孩子的自觉。 李树看着他的嘴型,胃里开始翻滚。 张克强夹了块牛肉,“厂里把我们几个保安都叫过去了,害怕家属闯进去了,现在日班夜班都得上,还不给加工资,爷爷的。” 一直沉默的易佳期抓住重点,“那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司机保险下来了,愿意赔死人100万,那边立马消停了。” 说到这,他又倒了一杯酒,推到李树面前,“来,树儿,陪你叔叔喝一杯!” “车祸就出在咱小区门口那条路上,要不是你,说不定你叔那天也交代在那了,来,咱俩干一杯。” 李树摇头,指了指酒,意思是不能喝。 张克强笑了,“行,叔干了,以后想吃饭,直接上门,叔给你炒,咋样?” 李树笑了笑,他下意识去看易佳期。 以往这种时候,他做了什么好事情,易佳期总会给他比一个大拇指。 但这次,他转过脸去,看到的却是一张冰冷的面孔。 易佳期直勾勾盯着他。 那种眼神像是看带葱的酱香饼,系上口捂了一路的鸡柳,和肉里带毛的烤肠。 不不,李树觉得,比这些还要严重。 只是那时,他还不懂,比不喜欢更严重的情绪,叫怨恨。 那天开始,易佳期不再与他“说话”。 她们在约定好“永远”的日子,绝交了。 从此,李树变成真正的哑巴。 好喜欢用不同的视角展现易佳期的性格,写得我好爽[饭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绿火车 第13章 青皮 六年级之后的几年里,李树的时间便不再流动。 他每天都有很多的觉要睡。 总是夜半惊醒,好像永远睡不到天亮了。 李树醒的很早,他套上袜子,蹑手蹑脚起身。宾馆的窗帘紧紧拉着,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掏出小灵通,看了看时间,早上6点半。 李树往前走了几步,够头去看床上的人形。易佳期还没有醒,横七竖八睡得正香。 易佳期的衣服都搭在沙发上,李树把衣服一件件拾起来,对着微弱的光源仔细看,从中挑出耐克牌的,搭配成套,放到易佳期脚边。 随后,他长臂一伸,又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两个袋子,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小心地倒在易佳期的衣服上。 做完这些,他轻轻开门,下楼去买早餐。 走了没一会,易佳期也醒了。昨晚她睡得早,8点多就上床了,起床也就格外流畅,闹钟响了一声,便翻身坐起来。 然后,没有任何缓冲地撞上床尾精彩的一幕。 一套衣服整齐地摆在那里——红色的耐克背心,草绿色的速干短裤,还有两只配不成套的袜子,一边灰,一边黄。 最后的那一小坨…易佳期趴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将它挑起来,小东西在她指尖摇摇晃晃。 是条…浅紫色的平角内裤。 女士的。 但不是她的。 易佳期一阵无语,平视一圈,目光停在李树敞着口的背包上。 她一下锁定了嫌疑人和嫌疑包。 从外表看,那也就是普通背包的大小。 她想起李树从里面掏出来的床上三件套,他那几身烂衣服、从市里带回来的整只烧鹅、牙刷牙缸一堆瓶瓶罐罐,还有这条奇怪的内裤和袜子。 这破包竟然能装这么多东西! 易佳期觉得,就算有一天,李树从里面掏出来一口锅,她可能都不意外了。 她想着,这边在早市采购的李树弯腰打了个喷嚏。 正是吃早饭的点,排队的人就没停过。 李树看了眼时间,从口袋里掏出张卡片,往店主眼前亮了亮,“快点”。 这是他在厂里养出来的习惯。 厂里除了坐办公室的,流水线上几乎都是计件工,对这些人来说,时间就是钱。 流水线上的人都很急,厂房热,又多了燥。说话慢一点都得上火的地方,自然容不下李树慢慢将话写下来。 被骂了几次之后,李树将常用到的话写在卡片上,想说哪句就拿那句。 老板够头看了一眼,又问:“你要的啥来着。” 李树掏出另一张:“油茶豆浆烧饼油条,各一份。” 油茶都是老板提前烧好放桶里的,交了钱自己打,油条和烧饼是现炸现烤,出了锅装袋子里,到家了还脆着呢。 老板应了一声,利落地把油条和烧饼扔进袋里。 回到宾馆已经7点多,李树进门,顺手把油茶挂在门把上,从塑料袋里倒出他买的饭缸,把豆浆连着袋子放里。 敞开口,掖好袋子,李树才转过身来。 易佳期已经醒了,但还在床上。 她平时不是习惯赖床的人。 李树有点奇怪,但没想太多,朝她晃了晃饭缸,「吃早饭。」 易佳期没有动,看看他,又看看脚边的衣服。 李树一下回过味来了。 易佳期用头点了点那堪称精彩的穿搭,“你给我搭配的衣服?” 打不过她,就想用这种方法谋害她? 李树点点头,「我在网上学的。」 易佳期眼睛一瞪:“你学的是穿搭啊,还是整蛊?” 李树没听懂易佳期什么意思,老实说:「学的高考穿搭,这样穿,考得高。」 高考穿搭?易佳期皱眉,什么鬼。她又去看那一坨不明物体。 红耐克,她勉强能理解,红对勾嘛,确实还算形象。绿短裤,她也稍微能领悟吧,大概是一路绿灯。 至于剩下两个,她就没太有想象力了。 她拎起来那两双袜子,不耻下问:“这俩什么意思,颜色都不一样。” 李树先指了指灰色的,又指了指黄色的,然后比划,「走向辉煌。」 行,可以,易佳期盯着他,从床上缓缓勾起那条紫色内裤,皮笑肉不笑,“这个也给我解释解释。” 李树脸一下红了,等了一会,他才抬手,「这个是,紫腚行。」 易佳期嘴角抽了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幽默。” 她这句话很冷,不是开玩笑的语气,李树的表情也僵在脸上。 太奇怪了。 易佳期觉得李树这个人太奇怪了。无论前一天发生什么事,他都像没事人一样。 自从林家豪那事之后,两个人似乎就陷入这样的诡异循环——李树一如即往,没有展现出丝毫的不快,他越是这样,易佳期越是猜忌,她越是猜忌,他越是一如既往。 易佳期阴沉着脸起身,随便从沙发上抽了条背心裤子套上,越过李树,坐到放早餐的桌子旁。 这没来由的呛声,还得继续从两天前说起。 那日,林家豪被李树压制在地上,占了最下风,可还是不松口。 他不松口,李树自然也不松手。易佳期被林家豪吼得耳朵疼,又坐回石墩子上,百无聊赖地咬指甲。 直到林家豪都叫唤累了,李树还是死死按住他,没动。 林家豪梗着的脖颈沉了下去,头枕在马路上。不知道是否是大脑缺氧,濒危的智商奋力一搏,林家豪断了十九年的弦,忽然通了。 他紧紧盯着李树,“你是不是把钱给易佳期了。” 李树漆黑的眼睛一动,他腾不出手回答。 林家豪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地上的林家豪咬牙,“我说呢,绝交了那么多年,没和好,怎么现在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原来如此!” 被压了太久,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充血,死死看着人时,几乎像是恶鬼,“我要和易佳期说话!”他一字一句。 这话他冲李树说,声音却足够易佳期能听到。 湛蓝的天空依旧湛蓝,一只麻雀从眼前飞过,留下一片空白。 易佳期没有过来。 林家豪忽然一笑,盯着李树,话却是说给易佳期听:“他给了你多少钱?” “五万,十万,二十万,五十万,还是…” “八十万。” 他将八十万这三个字,咬得极重,是聋子都能感受到的强调。 易佳期低头看过去。 八十万,是传闻里李树拿到的所有赔偿金。 她站起身,大步跨到林家豪面前。 李树看到地上的影子,飞快回头看了易佳期一眼。 看到两人的反应,林家豪心里有了判断,他笑得很得意,“看来,李树不是很大方啊。” 易佳期最讨厌别人和她打哑谜,从来只有她玩别人的份,还没人能在她脸前故弄玄虚。 她一脚踩住林家豪的胸口,冷声道:“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再绕弯子,别怪我在你身上改花刀。” 易佳期那一脚极重,林家豪脸色一白。 “说吧。”易佳期松开脚,命令道。 林家豪咳了半天,才缓过来,即便这样,他的脸上还是带着快意。 “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阳城。”林家豪勾着唇角,深深瞥了李树一眼。 阳城是李树大爷这些年定居的地方。 易佳期也居高临下看了李树一眼。 “你大爷是开饭店的吧。”林家豪冲李树说,但不是向他确认。 “现在生意做挺大,分店开了好几家,很容易就能打听到他,你想听听吗?” 林家豪又开始嘚瑟,易佳期听见别人讲反问句就烦,抬腿又是一脚。 林家豪飞快往下讲,“我去了总店,问了边上好几个商户,她们告诉我,李树大爷这家店10来年前就在那里开,之前做摊位就很多人排队了,所以刚开店客流就很大。” “开了一年多,就火速有了第一家分店。” “都说李树大爷占了李树的钱,说来说去不就是李树大爷面包车换宝马,现在看来,换车用的钱也未必是李树的吧。” 李树摇头,着急看易佳期的脸,不对。 不是这样。 回应他的只有一束打量的目光。 “钱到底在哪,就看李树愿不愿意说真话了。”林家豪抬起眼。 眼前的一幕,迟缓地铺就在他的视野里。澄净的天空,边边角角里,先是李树的下颌,再是易佳期那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眼睛。 但那双眼睛,正冷冷地,专注地,审视着李树。 那双眼睛里面从来没有他。 无论他如何撒泼打滚,如何尖叫,讲话如何夸张,表情如何凶狠,他用尽浑身解数。 那双眼睛也从来不会对准他。 忽视,这就是这些年来,易佳期唯一投注在他身上的情感。 李树想解释,但两只手都用来按他了,只能徒劳地摇头。 林家豪用尽浑身力气,将脖子撑起来,把脸对着李树。 确保他能看清自己的口型。 “先别着急表忠心,咱三个也是这么多年朋友了,我告诉易佳期一个秘密,也应该告诉你一个。” 说着,他朝易佳期漏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易佳期有所察觉,但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秒,林家豪盯着李树开口。 “你猜猜,三个月前我第一次堵你那天,谁给我发过消息?” 果然,他话音未落,易佳期的眼睛就已经锁定他,林家豪心头一跳,感觉自己要完了,却又很痛快。 同时,他也不愿意放过李树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他看到,李树下意识想回头,头动了一下,又忍住了。 真脆弱啊,他才只说了一句,李树就动摇了。 林家豪简直太得意了,他迫不及待说下去。 “想知道…” 林家豪感觉手腕一松,同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树松开了对他的桎梏,并且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一写文所有的加班都吻了上来[捂脸笑哭] 好消息是,我理通了整本的大纲,对这本的表达欲越来越强了[烟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青皮 第14章 柠檬 到最后,林家豪也没吐出实质性的东西来。 倒不是因为李树捂住了他的嘴。 李树捂嘴的举动只维持了不到一分钟,林家豪还没有缓过震惊的劲来,压在他身上的脸便换了一张—— 易佳期一把推开李树,抬腿往林家豪肚子上一砸。 “啊!”林家豪惨叫一声,但只有一声,因为下一秒,易佳期冷漠地注视着他,飞快掐住他的下巴。 只听“咔嚓”一声。 林家豪张大的嘴巴定格在脸上。 易佳期把他的下巴给卸了。 她出手的速度比李树更快,力道比李树更重,以至于完成这一切的时候,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疼痛霎时从两个方向传来,林家豪抱着肚子,忽然想到梁飞评价李树的下半段话。 “李树那种人,别人打他的时候他没法求饶,轮到他打别人了,又听不到人惨叫,他走这条路只会越来越没底线,越走越极端,早晚身上背条人命。” “但他只是木,不是真的狠。” 林家豪当时不理解,“那我呢,我感觉我挺狠的。” 梁飞看着他笑,好半天才说,“你?你那是虎,只会傻打傻冲,脑子里面摇浆糊。” 他说罢,往远处看,像是想到具体的人,“真的狠人,脑子一定是清楚的。” 林家豪看着易佳期的脸,他感觉,易佳期现在脑子一定很清楚。 她看起来像井水一样清楚。 “走。”她对着李树说。 那天之后,易佳期把李树带回了她住的宾馆,附近一片能住的宾馆都满了,李树买了个凉席在她房间打地铺。 事情好像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过去。 林家豪没说完的那句话,李树不提,易佳期也就不提。 高考当前,她也不是神仙,没那么多心思和谁解释。 至于李树怎么想,是真的咽下去,还是想扮猪吃老虎,那八十万在不在他手里,他为什么非要跟着她,她怎么能把另外六十万弄过来,这些问题,都得搁置到高考后再说。 高考一眨眼就过去了,忙活好几年,三天就扔完了。 考完第二天,易佳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醒来的时候,她转头看了地上的凉席,空的。李树起了。 睡得太久,头有点疼,她掐住太阳穴揉了揉,才坐起来。 视线里飘然插入一个大活人——李树坐在床尾的沙发上,双手扶着膝盖,正盯着她。 易佳期没忍住暴了声粗口,“爷爷的…” 她忍了又忍,才没有大骂出口,“你这是干什么?” 李树深吸一口气,才比划:「等你醒。」 随后,他接着道,「那天的事情,我们聊聊。」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易佳期心说。 她双手往后一撑,倚在枕头上,“你想聊什么?聊你怎么害我损失一百万,还是聊你怎么移花接木将赔偿金瞒过所有人?” 说罢,她才像突然想起似的,道:“哦哦,对,你想问林家豪围堵你,问你要钱,是不是我指使的?” 李树想说话,但比划毕竟比直接说出来麻烦,易佳期抢先说出来,“是我,又怎么样呢。” 李树愣住,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坦荡地承认。 半晌,他才望着她问,「为什么告诉我。」 其实她可以不用说。 这个问题问得相当有意思,易佳期冷笑,“只有做了错事才需要遮掩,我又没错,有什么好藏的。” 既然话都说到这,易佳期就说得再明白一点,“错的人是你。” “是你先做错了事,你还不明白吗?要不是你,100万早就是我的了,我根本用不着为钱烦心,就更没必要费心把手往你兜里掏,说来说去,都是你自食恶果。” 易佳期站起身,走到面前,用指头狠狠点他的脑门,“一报还一报,你的报应来了,懂么?” 其中有一下力使大了,李树的脑袋“砰”一声,砸在他身后的墙上。 那一下撞的很重,李树眼神都有点涣散了,他缓了一下,想比划。 易佳期眼疾手快攥住他的胳膊,“你先别说话,我问你。” 情绪发泄完,就该考虑现实了。撕破脸是撕破脸的,但易佳期还不想和李树散伙。 毕竟八十万还没搞清楚,享受过一夜进账二十万的快乐,易佳期自然不想放手李树这棵摇钱树。 她盯着李树的眼睛,“我问你,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走?” 李树宁愿给她二十万,也要跟她走,这也是易佳期不怕李树和她翻脸的主要原因。那可是二十万,不是二十块,李树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早就无法脱身了。 李树漆黑的眼睛同样也直视着她,易佳期松开他的手,“现在说吧。” 李树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心里想跟着你。」 这个回答很不合格,毫无信息量,但无所谓,易佳期继续问:“那你现在还想不想跟我走。” 李树很快答:「还想。」 很好。易佳期笑了,“那不就行了吗?还用纠结什么?你也算因祸得福了,要不是这个小考验,我也试不出来你会把钱给我,更没办法信任你。以后日子长着呢,我要对你心怀芥蒂,那受委屈的不还是你吗?” 李树点头,然后又摇头。 「我没有纠结这个,我想和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这次轮到易佳期懵了,“那你不早说?” 李树表情木愣愣,「我也没机会开口。」 他停顿了一下,又比划道:「还有,你能和我讲那么长的话,我挺开心的。」 虽然都是骂他的。 「而且你还摸我脑门了。」 他管那几下叫摸。易佳期真心服了,有时候她觉得要理解李树的想法,就像要理解一个人屁股长在前面一样。 她叹了口气,“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树刚想抬手,易佳期又摆手,“算了,不管你想说什么,都先放一放,先给我解释你大爷那事儿。”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李树点头,「我就是想说这个。」 他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张存折,他把存取页摊开递过来。 存折上满满当当,大部分存取的金额都是500,只有两个数额比较特殊。 一个是2月15日,取款7500,余额36.78。 另一个是2月18日,转账200000,余额200036.78。 易佳期翻页,新开的一页上,只有一笔取款,200000,余额16.78。 她大概把情况摸明白了,“这7500是?” 大致扫了一眼,这7500,是他从小到大存的钱。 李树:「7000买手机,剩下500花了。」 易佳期大约能猜到他花哪了。 “这二十万是你大爷打给你的?还你的钱?” 李树点头。「当年我去到他家里的时候,他的确已经开店了,后来阳城东边开发,要开个银座,他听到消息,想要铺面,但没那么多钱,我爸的赔偿款又刚好批下来。」 弄来弄去,事情就这么简单。 易佳期看着李树的回答,并不十分意外。世事往往都是那么简单,只是人心隔肚皮,信任太难了。猜忌将一条直线绕成乱麻,到最后,面目全非。 易佳期坐床上,姿势变得随意了些,说话也开始像聊家常了,“这么多年你大爷也没提还钱的事,突然一下给你二十万,是你找他去要了吧。” 李树看她一眼,似乎在整理措辞。 两三分钟后,他才又“说”,「是,二月份我去了趟阳城,找我大爷要钱,他说生意不好,没钱还。我就走了。 只在我表弟学校门口摆了个喇叭。 第二天下午他就找上我,先给了我一巴掌,然后去转钱了。」 易佳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乐不可支,哎哟半天,“没想到你平时不声不响,心眼这么坏,你表弟估计要恨死你了。” 但她还是没有忘记重点,“剩下的钱呢,你大爷说没说怎么还?” 李树读着她的口型,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张纸条,「他说分店效益不好,到时候把铺面转出去,就把剩下的钱还上。」 他把纸条递到她手里,「这是欠条,你保管吧。」 易佳期看了眼欠条,又看了眼李树,她早就发觉李树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傻。 欠条给她,既示了好,又把她和他绑在一块了。 毕竟,钱是欠给李树的,没有李树跟着她,这欠条就只是废纸一张。 还真是有能耐,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什么招数都给使上了。 易佳期忽然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她把欠条折好,塞进旅行包里。 “就这两天的,你也收拾收拾吧。”易佳期一锤定音。 * 又过了一天,中午退了房,易佳期打了个出租车带李树回回迁房。 她们这一走,就彻底告别临安了,该拿的东西都得拿上。 为了节约时间,两个人分头行动。 易佳期先把志愿书装上,随后去拿家里的户口本。 以后上了大学,户口本用到的地方多的是,易佳期索性整本带走。 收拾完要紧的证件,开始收拾衣服。她打开衣柜门,拽出来秋冬季的厚衣服,挑出耐穿的,羽绒的,舍不得扔的。 秋冬季的衣服算一笔不小的开支,能省就省。 她面无表情地把棉袄一件件往外掏,袋子逐渐空了,易佳期的手停了,袋里底部,漏出一件明显不合她现在身材的儿童羽绒服。 这件衣服她记得,是她美国回来的小姑给买的。她将它从里头扯出来,压了那么久,掸一掸里面的羽毛还是蓬蓬的。 里面填充的是鹅绒,不是寻常的鸭绒,样子也好看,白色的,胸口绣着一个棕色的小熊,带一条大大的毛领。 小姑只回来过那一次,是回来办爷爷的丧事,易佳期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她只记得那个冬天她特别快乐,穿了一件不同于其它小朋友的羽绒服,连老师都夸她洋气,时髦! “是我姑姑送给我的,我姑姑是美国的博士哦。”那时她总这样答。 还有什么来着? 易佳期放下羽绒服,在房间里转了转。 对了!她蹲下去,拉开衣柜下面的抽屉,拨开上面的杂物,她从最下面抠上来一个铁盒子。 她的美国博士小姑姑,还送了她一些东西。 易佳期打开铁盒,里面是两个银镯,一个厚重的银梳,还有一个她的生肖银摆件。 她犹记得,小姑送完她礼物走后,她坐在自己床上将礼物一件件拿出来看,张克强推开她的门,瞅了一眼,语气很刻薄。 “啧啧,净送点中看不中用的东西,送这么多,还不如一个金豆子值钱,真是越有钱越抠。” “还是美国回来的呢,都跟美国人学坏了!” “妮儿,你可别和你姑学,上学上的都没良心了。” 小小的易佳期专心地摆弄银色的梳子,一点也没把张克强的话放在心上。 她想,要是没了良心就能去美国,那她也要把良心扔了。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开了。 李树背着包进来,他已经收拾好了。 易佳期瞧了一眼,李树背的还是那个黑包,只是跟之前比更鼓囊了些。 易佳期收回视线,把铁盒里面的东西倒进包里,拉上拉链。 最后,她捞起桌子上的文件袋,夹在胳膊下。 文件袋里,是易红留下的所有东西——一本读书笔记,一叠没贴邮票的明信片。 李树提起来她的旅行包,背在胸前。 “走吧。” 「去哪?」李树这时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易佳期从文件袋里抽出那叠明信片,最上面一张是绿地、牛羊、日照金山。 “去云南。” 上来更文,发现收藏到三百了,欧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柠檬 第15章 绿火车 临安没有火车站,坐火车要先坐大巴去市里。汽车站对面就是火车站,虽说比别人多了一个步骤,但一般提前3个多小时出发就能赶上。 之前李树零花的500块钱买买早餐买买饭,还剩100多,两个人行李重,易佳期索性拿这钱打了辆车,直接去市里的火车站。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李树都得跟着她,身上有钱不便于管理。 “给,这你的票。”易佳期一手攥着瓶水,一手把票塞李树手里。李树前面后面都挂着行李,杵在那像个站起来的虾米。 见他要放行李,易佳期挡了一下:“先别放,一会就该检票了。” 易佳期来回坐过几趟火车,对市里的火车站很熟悉。这儿的人没有说老实坐在那等车的,前面的班次还没检票,后面班次的就已经站在那排长队了。不是大站,火车停留时间不长,人人都怕把自己拉下了,队伍恨不得排到进站口。 上车时,一个小门,大家都往上挤,易佳期的包和箱子都在李树那儿,一个侧身就上去了。李树被人推了好几把,包也掉了,出溜到一半挂在了胳膊上,李树只能撑着胳膊,用一种怪异的姿势往上抬行李,狼狈得不行。 易佳期瞄了一眼,嘴角带着笑,弹了弹手里的火车票,往前去找床铺。 找到床铺坐下来,车已经响铃了。 “送站的赶紧下,还有不,车马上开啦。”列车员喊了几嗓子。 把箱子和包塞到床下头,李树才幽幽松了口气。 易佳期在下铺,已经半躺下玩手机,他原地转了一圈,小隔间已经睡了三个人,易佳期旁边的铺位已经有人了。 他终于腾出手看自己的票面。 这会,易佳期正在看季昀发的消息。 季昀:“佳期,你暑假有安排吗?” 易佳期:“什么事?” 季昀反反复复正在输入了好一会。 季昀:“这不是高考完了吗,我妈妈打算给我点钱,你想去毕业旅行吗,想去哪呀?我们可以一起,日本怎么样?或者韩国呢?” 真高级,易佳期嗤笑,还要出国呢! 她诚心发问:“看来你高考考得不错啊!怎么样,去上海有没有把握?” 季昀难得没有秒回,过了一会才说:“我们说点别的吧。” 易佳期盯着这条消息笑了半天。季昀这人,有点阳光就灿烂,必须得天天在他伤口上撒盐才行。狠狠掐季昀的伤口,是她每天除了赚钱之外,最开心的事,看到季昀泄气、伤心,她就浑身舒坦。 车厢晃晃悠悠,火车已经动起来了,易佳期放下手机,想看看窗外的景色。 抬起头,却是李树的半截身子。 他站着,个头也高,脑袋被卧铺隔在上层。 再看四周,隔间里的人都悄摸往李树身上瞄,不知道他在这杵了多久。 易佳期一把攥住李树的衣角,把他薅下来。“装什么门神呢,车都开了,找个地方坐着去。” 李树被她拽到她的卧铺上,见她这么说,他急匆匆把自己票给她看,「这上面怎么没有写我的位置,要不要找服务员问一下。」 易佳期看傻子一样看他,“你没坐过火车?” “你手上的是站台票,按理说连火车都不让上的,刚才列车员撵半天撵的就是你这种,你还要跑去问人家要座位?” 李树一惊,「这不是逃票吗,我们被抓到怎么办。」 易佳期摇头,手指点了点李树胸口,“不是我们,是你,我的是全票。” 李树的担忧凝固在脸上,呆呆看着她。易佳期接着说,“既然话赶话说到这了,我就宣布一下。” “咱们和别人不一样,你是孤儿,我也是半个孤儿,出门在外,咱俩只能相依为命,怎么说也算得上半道结亲,想把日子过好,一家人就得心在一块。” 易佳期点了点她的钱包。 “钱在一块,心就在一块,以后你赚了钱,我赚了钱都存在一起,这就是我们的小金库,小金库由我管控,我管你吃喝,一天10块零花,一个月300,要穿的衣服鞋子我给你买。” 李树看到这,连忙摆手,我衣服鞋子都带上了,不用买。 易佳期娴熟地抓住他的手腕,“你先别说,听我说完。” “这次去云南旅行的钱,我全掏,但吃多少花多少,需要你用劳动来换。” 说着她掏出一张卡片,递给李树。 李树拿到手里,才发现这卡片是他的常用语卡片,上面还歪歪扭扭留着他的字迹,「稍等」。 这卡片一直在他兜里,易佳期什么时候摸走的,他都不知道。 他正看着,易佳期把卡片一翻,“看这一面。” 「李树服务兑换表」 「 洗脚按脚:10毛 做饭: 早饭5毛 午饭/晚饭10毛 洗衣服: 手洗10毛 机洗3毛 跑腿:1公里内5毛,1公里外多一公里价格上调3毛 」 易佳期点了点卡片上的字,“你后面一两个月多半没有进账,不往小金库里充钱,零花钱也就发不了,从这边去丽江车票600多,你自己对表看看,你给我服务3个月都换不到那么多钱。” 说着,易佳期看了眼票面,“对了,你这张站台票一块钱,先赊给你,等到了丽江你给我按个脚或者洗个衣裳。” “你有什么异议吗?”易佳期问他,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李树的表情有些古怪,但他还是同意了,「没异议。」 易佳期随手摸了摸他的头,“行,那以后就这么办,”日光昏黄,已经是傍晚,吃饭的时间,过道上的座位紧俏起来,易佳期从包里掏出盒泡面,“饿不饿,要不要我赊你桶泡面。” 李树摇头,「我不饿。」 话刚说完他又补充道:「我饭量小,平时吃的不多。」 易佳期根本没注意他说什么,旁边那人吃的海鲜泡面太香了。她随口应付道:“行,随你,我去接点热水。” 接完水回来,过道上的座位已经全坐满了。 易佳期端着泡面,不紧不慢。下铺就这点最好,带个单独的小桌子,做什么都比其它铺位方便点。 进了小隔间,才发现,隔壁刚才还躺在床上的大姐,已经坐了起来,正够着头想和李树说话。 易佳期皱眉,刚才她就注意到这人了。 从她上了火车,这人就时不时打量她和李树,她朝李树嘀嘀咕咕的时候,这大姐更是恨不得竖起耳朵听。 易佳期大跨一步,把泡面镇在两个铺位之间的桌子上。 这一下 ,她就插在了两个人之间。 “别和他说话,他有精神病,不能受刺激。”易佳期拿下巴点了点李树。 对床那大姐着实一惊,“有精神病?看着不像啊。” 李树长的白净,人又腼腆,不打人的时候,看着的确斯斯文文的。 易佳期点了点太阳穴,“简单讲,就是智障,脑子笨,跟小孩似的,不过你放心,他病情挺稳定的,不受刺激就不发病。” 说完,她叹了口气,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 李树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但他能看见易佳期的手势,什么“傻”“笨”之类的。 他也能看见对面大姐的口型,大姐先是看了他一眼,很仔细的一眼,随即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智障?那是看着有点木木呆呆的样子。” 大姐还想说话,易佳期却掀开泡面盖,岔着腿往那儿一坐,埋头吃了起来。 * 垃圾给李树去扔了,易佳期吃饱了,往被子上一歪。 隔壁大姐见她嘴巴腾出来了,又笑眯笑眯伸个头过来。 “那….男孩,你俩什么关系啊。” 易佳期偏头看了一眼,随口道:“我弟,我俩是龙凤胎。” 她倒不是对隔壁放松了警惕,只是到丽江将近两天两夜,路途漫漫,跑跑火车,就当逗闷子玩呗。 大姐往前一坐,离她更近了,脸上简直神采飞扬。 易佳期也坐起来,“说说你呢,怎么称呼。” “叫我鹿东就行。” “哪个lu?”易佳期接着问。 “森林的小鹿的鹿。”大姐嘿嘿一笑。 易佳期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介绍“鹿”这个姓氏。 “你名字挺文艺啊。” “艺名,艺名,”鹿东手一摆:“我唱民谣的,按江湖规矩,得起个听着比较有故事的名字。” 说完,鹿东又看了她一眼,嘴一撇,语气笃定,“你和你弟,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这话一出,易佳期脸才转了过来。 此时民谣大火,吉它和尤克里里成了最风靡的乐器,学校里只要有节目,就有人把吉它背过来,十分钟的课间,尿都把脸憋紫了,也得坐那儿先扫两下吉它,故作深沉。 “有故事”,几乎是对年轻人最高的评价了。 易佳期嘴角勾了勾,很受用。 鹿东说这话不是套近乎,这姐弟俩一上火车她就注意到了。当然,一开始,倒没有深入到故事不故事的层面,只是因为两人长相在人堆里分外出众。 女孩走在前头,个子从人群里顶出个尖儿来,身型是少年人才有的清瘦,往那一定,跟个仙鹤似的。 身后的男孩也好看,高高瘦瘦,很显眼。 一开始,鹿东以为两个人是情侣。 假期出来一块旅游。 没想到两人竟然是龙凤胎,不过鹿东也不惊讶,仔细想想,两人长得确实挺像,都是瘦高个子,冷冷淡淡的长相。 只是气质截然不同。 姐姐气质比较外放,行走坐卧都是一副大摇大摆的样子,走在人多的地方,视线也不会乱摆,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整个人简直蒂炸天。弟弟就秀气些,不看人,也不回话,偶尔闪闪躲躲的。 一个妈妈生的,差别真是大。 不过,弟弟是智障的话,就都说得通了。 李树扔完垃圾回来,一进隔间,迎面而来的就是隔壁大姐深深的目光。 那种注视很复杂,很复杂。 李树不擅长和人交际,第一反应就是看易佳期。 当然,大部分时候,易佳期都不会救他,他只是下意识,习惯了,无论干什么,都想先看看易佳期的反应。 易佳期没反应,她正在沏奶茶,根本没空注意他。 他把视线慢吞吞挪回来。 隔壁大姐梅开二度,再次用那种深沉的目光扫描了他一眼。 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好听你姐的话,你这病,你姐太辛苦了。” 李树愣了。 我姐?谁啊? 就去扔了个垃圾,怎么变天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绿火车 第16章 青皮 李树没反应过来。 他又去看易佳期,这次转头转得飞快。什么情况啊?易佳期你说句话呀! 他视线灼灼,分外恳切,可惜,眼睛不能说话,易佳期看都没看他。 但易佳期张口了,冲着隔壁大姐的方向。 “你和他说这个也没用,他又不懂。” 大姐撑起手往前坐,“那也得和他说,说多了他就知道了。他生这种病,你们家里人是最辛苦的。” “不过你弟弟还好,看着自理能力有着呢,也挺听你的话,让他干什么就乖乖去了。” 易佳期短促笑了一下,“那当然,我可是他姐,从我妈肚子里就开始收拾他了,能不听话吗?” 李树找到他姐了。 易佳期的奶茶还没泡好,说话的间隙,她拿着奶茶粉的袋子在嘴边弹弹弹。 他姐在这吃奶茶呢。 等大姐去厕所了,李树才默默坐到易佳期旁边。 他拍拍她的肩膀,用中指点点下巴,又摸了下耳垂。 「姐姐?」 他又快速重复一遍。 「姐姐。」 易佳期哎呦一声,姐姐弟弟什么的,都是她说着玩的,只动嘴又不走心。 但被李树用手语这么表达出来,竟然显得很正式,她心头莫名一激灵。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 “你看见我们说话了,”易佳期瞥他,“我和她说咱俩龙凤胎,她信了,咱俩长得有那么像吗,这都行?” “那下回我就挑战个大的,演你妈妈。” 她没个正形,猛猛戳了李树几下,“先叫个妈妈看看。” 李树安静看着她,冷白的皮肤,漆黑的眼瞳,有上铺的遮挡,下铺能享受的光线稀薄,李树被昏暗包围,呈现出黑白的质地。 「我妈走后,好多年没念这个名字了。」 这是为难了,易佳期想。她是随口说笑,说给别人,人家最多生气害羞,以为你想占便宜当老大。但李树吧…李树这个人,就是个马蜂窝,往哪插都是洞,哪有什么圆满的地方。 她摆手,“和你说着玩…” 妈妈。话还没说完,李树已经喊完了。 他没有比手语,但世界上没有比“mama”更容易辨认的口型了。 易佳期惊了。这个李树,也太…也太…易佳期竟然有些词穷。 难道她让他干什么他都会干么?她有些跃跃欲试。 可惜还不等她乘胜追击,大姐就回来了。 夜里,说了半下午话的大姐终于睡下了,其实大姐也不是只逮着易佳期一个人聊,易佳期脸冷,不笑的时候很有距离感,大姐也是挺有眼色的人。 她也能理解,这么年轻的小孩,还带着个傻子,在外面没点警惕心,撒开膀子和人聊闲,不到终点就被人拐下车了。 大姐懂,但大姐闲不住,不和易佳期聊就和上铺聊,上铺睡了就和列车员聊,列车员不理就打电话不知道和谁聊。 总之,整个隔间里都是大姐的欢声笑语。 易佳期早早戴上耳机,看手机里下载的恐怖电影。 电影只看到一半易佳期就受不了了。 她把手机架在隔间的板子上,这样是不用举着,但要一直侧睡,耳朵被耳机塞得又涨又疼。 外放吧,也不方便,倒不是她多有公德心,她怕太张扬了,有人动心思夜里偷她的手机。 毕竟她用的可是iphone 6 Plus 64GB(土豪金)。 她坐起来,视线倏然对准过道里幽幽的剪影——李树坐在那里,脸隐进黑暗里。 但看他的坐姿,他的脸应该是朝向隔间的。 车厢熄灯了,易佳期不确定他能不能看到她叫他,她随手抄起一包手帕纸朝他扔过去。 李树弯腰捡起纸巾,幽幽走过来。 易佳期坐起来,打开床头的小灯,周围人都睡了,她给李树比手语,「你饿不饿?」 李树愣了一下,好久才说,「我不饿。」 易佳期不信,都两顿没给他饭吃了,李树那么高的个子也不是棉花填的,装什么喝露水的小仙男呢。 她挪了挪位置,“那明早也会饿,这样,你在我旁边给我举会手机,明早我给你根火腿肠。” 见李树迟疑,她从包里掏出根双汇直接扔给他,“两块钱的呢,你赚大了。” 李树的脸又藏进黑暗里,看不见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双长手缓缓从暗处伸出来,将火腿肠收入囊中。 易佳期飞快钻进被子里,冲李树拍了拍她旁边的位置。李树背过身去脱鞋。 易佳期这会才发现,李树的上衣有些小,他弯着身子,上衣随着姿势往上跑,漏出一小截冷白细窄的腰。 他很瘦,腰后的骨头很明显,像装饰。 易佳期从小手就欠,摸摸这个扣扣那个,上小学的时候没少被老师罚站。后来长大了,上初中,聪明藏不住了,才有了点上课扣扣摸摸的自由。 男人的腰,她从来没摸过。 她越看越好奇,还是没忍住摸了一把,李树冷不丁被她偷袭,浑身一抖。 “还挺滑溜。”易佳期暗自评价。 不知道是不是怕她又从背后突袭,李树后面动作飞快,一个箭步钻进她和墙之间的缝隙。 易佳期把手机塞给他,让他举到两人脸前。 这样平躺着看,耳朵果然不疼了,易佳期看得更专心了。 正放着的恐怖电影是她随便下的,她打开后才知道是法语片,还只有英文字幕,还好剧情曲折,字幕易佳期也能看懂大半。 但对于李树来说,就有点像天书了。 他举着手机,虽然眼睛盯着屏幕,但什么也没看进去,只知道,人死了,人活了,人疯了,人碎了。这是谁,谁死了,谁干的,一概不知。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看不懂英文,还是他的注意力压根就不在电影上。 易佳期的体温,易佳期的气味,易佳期与他紧贴的身体。 他竭力把注意力转移到电影上,摇晃的画面,主角走在忽明忽暗的走廊里。 易佳期身上很热。 镜头一个大调转,瞬间聚焦怪物扭曲的碳焦脸。 易佳期涂了风油精,气味很凉很锋利,脸颊上有香芋奶茶的味道,猛地一吸还有辣条味。 主角疯狂地奔跑,越过所有障碍物,一阵镜头铺垫,主角最后顺利的关上了门,怪物被拦住。主角松了一口气,她身后,冒出一双莹黄的眼… 易佳期把她的手搭到他的肚子上。 李树浑身一紧。 彻底看不下电影了。 她的手好热好烫,李树觉得那像火一样,一下把他点燃了。 燥热,瞬间从脚底板蹿到心头,烤着他,燎着他,不依不饶地蔓延着他。 煎熬。李树终于切身体会到这个词。 为什么,李树不理解,易佳期摸他碰他应该是开心的事情,之前不也有过吗,摸他脑门,摸他头顶,他开心了好几天。 为什么这次他这么不舒服,难受,像生病一样。 易佳期睡得晚,第二天醒的也晚,隔间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波,对面的床铺没有人,但包还是昨天的包。 她随手扎了个头发,站起来,餐车离她们车厢很近,她披上件衬衫,打算过去看看午饭。 走到厕所那边了,易佳期才想起个事儿。 这一道上,过道上空着那么多个座位,她都没有看见李树。 李树跑去哪了? 1 7:男人的胸脯和屁股我也没摸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青皮 第17章 柠檬 难道是她昨晚太没轻重?不至于吧? 事情还要从昨晚说起。 还是那个摇摇晃晃的恐怖法语片。 有李树这个支架,易佳期后半截的观影体验堪称享受。 她把包里的零食倒在和大姐共用的桌子上,躺在床上一伸手就能够到。本来想让李树躺外面,这样他就能一只手给她举手机,另一只手伺候她吃东西。 但是想想还是算了。两顿没吃了,她怕李树饿狠了,偷吃她的零食,拿回扣。 那点零食倒不算什么,小钱,但李树得跟她一阵,以后朝夕相处,她必须得立立规矩。 这就和养狗差不多,刚到家的时候不教好规矩,树立威严,等混熟了,再想回过头来教,早就蹬鼻子上脸骑人头上来了。易佳期想着,抽空瞄一眼李树,要说蹬鼻子上脸也得她蹬,李树的鼻子高,有棱有角,一看就很好蹬。 电影放到中间,剧情抽丝剥茧般展开。 主角仓皇扔掉从二手商店买来的胸针。 易佳期扭头喝了口剩下的奶茶。里面有椰果,她咕噜咕噜,直接咽下去。 镜头一转,主角开车驱离,到了酒店,终于歇口气,洗完澡,去拿吹风机。 拉开抽屉,碧蓝色的宝石在灯光下显出火彩,被扔掉的胸针静静躺在那里。 易佳期拆开一小包大刀肉辣条,往嘴里一倒。 主角没听懂怪物的暗示,怪物越追主角越跑,一阵缠斗之后,主角一个箭步关紧大门,进入真正的怪物的领地。 又是套路,易佳期摇摇头,手一甩,甩到李树的肚子上。 李树吓了一跳的样子,身子明显一抖。 易佳期不管,手这么一抻开,舒服多了,她抬了抬被子,把脚也伸过去,架到李树小腿上。 爽歪歪啊。 易佳期继续看电影。她心里记着时间,电影还剩二十来分钟,按理说,马上要到最精彩的地方了… 李树点了暂停。 李树点了暂停? 干什么?火腿肠不想吃想吃点拳脚?易佳期皱眉,飞快地踹了他一脚。 李树没有会意,屏幕依旧定格在怪物飞扑的瞬间。 易佳期气势汹汹,这个臭哑巴真的惹火她了,她猛得侧过头去,却撞上李树点着冷光的眼睛。 李树一直在看着她。 或者说,等着她,等着她看向他,他才能“说话”。 手机屏幕的光打在他的脸侧,显得他愈发白惨惨。易佳期这时才发现他的呼吸幅度有点大。 “干什么?犯病了?”易佳期没什么好气。 李树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他抬起手比划。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也很没有规矩。易佳期眼睛眯起来,这是她要发火的前兆。 李树还在火上浇油,更具体地提醒她道:「你的手和脚,不要放我身上.....我....」 他还没比划完,易佳期已经转过身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般的走向不外乎以两个人的冷战结束。 但下一秒,易佳期屁股奋力一撅。 身后一记闷哼,随即是身体撞上隔间挡板的沉重声响。 离你远点? 易佳期记得自己还冷笑了一声,“我挤死你。” 记忆的倒带缓缓停悬。 易佳期一点都没当回事,李树昨晚就是欠收拾,撞他那一下一点不带冤他的。寄人篱下还不愿意伏低做小,这点觉悟都没有,说话那么冲,进了社会也早晚吃大亏。 她不过是替社会提前毒打他一下。 当然,她私心觉得李树没那么脆弱,多少罪都挨过来了,这点小事,不至于闹脾气。 直到吃完饭,李树依旧没有出现。 易佳期没回床铺,拉开过道上的椅子,往上面一坐。李树昨天一下午都守在这,晚上也是趴这上面睡的。 易佳期掏出手机,给李树发了条消息。 “去哪了? ” 消息转了几个圈,慢吞吞发到对话框里。易佳期想了一下,又给李树发了条一模一样的短信。 只是后面又跟了一句,“过来吃饭。” 两条消息都石沉大海。 易佳期这时候还是没当一回事,她一直没有在意别人情绪的习惯,或者说,她一直是别人生气也没有办法的人。 趁着火车不过隧道,她登上企鹅和微信回复客户的消息,这一两个月,贝壳鞋从明星火到素人,从大城市火到小县城,她很早抓住这波风向,在空间和朋友圈大推特推。一到课间操,从临中的操场一眼看过去,十只脚上有八只贝壳鞋,一半都是从她那里买的。操场都快成海滩了。 现下,贝壳鞋的风潮快过去了,但每月还是有比较可观的进账。 卖鞋就这点最好,她把客群经营出来,只要网上起来一个爆款,她基本就可以躺着收钱。 回完消息,她把手机重新扣在桌板上。 走廊的尽头,大姐甩着手走过来,大姐老早就看见她,远远冲她打了个招呼。 走到跟前,大姐视线习惯性横扫一圈,“你弟不在啊?” 易佳期耳根一动。大姐够着脖子往隔间看了看,自言自语似的,“没回来找你么....” 易佳期很快便问,“你看见他了?什么时候?” “昂...”大姐挠挠脸,回忆道:“就**点吧,厕所那边。” 厕所?易佳期没有张口问,因为不用。 果然,大姐挠着脸,往她对面一坐,迫不及待就要细细说来。 “昨晚变天嘛,空调也冷,早晨起来厕所这边人来人往,不断,咱这车厢厕所一直有人,我就去别的车厢了。” “哦,对了,14车厢有几个小姑娘哦,一起出来旅行的,玩的那个纸牌可有意思了,我跟你说....” 易佳期深深看了大姐一眼,提醒她,“我弟...” 大姐摆手,“扯远了,扯远了,接着说你弟。车厢冷,我回来拿衣服,从老远走过来,看见咱这车厢厕所边上有一撮人。那我当然要看看了,说是有人一直霸着厕所不出来,快一个小时了,有人看不过眼反映上去,人乘务员过来处理,就那个高高的,我在那站了一会,乘务员一直在敲门,说什么需不需要提供帮助什么的。” “敲了好久,还是不开,人家乘务员也急了,觉得不对劲,拿着对讲机说了好一阵,怕里面的人有病,晕在那了,本来乘务员都要拿着钥匙开锁了,门突然就开了。” 大姐两手一拍,冲她绘声绘色,“那人就直戳戳站在里面,我够头往里一看,一下认出来了,哎呀,这不是那谁吗?!”大姐说完,习惯性瞅易佳期一眼。 易佳期自觉互动,“我弟啊。” 大姐又一拍手,说下去,“对啊,我一看,那不是你弟嘛,乘务员看他好好的,又没听见冲水声,坑里也什么都没有,登时有点上火了,问他在里面干什么,敲这么久怎么不开门。” “我一看你弟那个眼神,愣愣的,我就知道他没听懂,一伙人都看着他,那场面别提有多尴尬了,我就和人家乘务员说,他听不见,”大姐指指脑袋,“而且这里有病,不懂事。” “乘务员问我和他什么关系,我说我只是个路人,乘务员又问他是哪个车厢的,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床位,有没有监护人....反正问了一长串,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他了,他一下推开乘务员,跑了。” 事情到这里总算讲完了,大姐总结道:“没热闹看了,大家一哄而散,我也回去打牌了,我还以为他跑去找你了。” 但看眼下情况.... 大姐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他没回来找你吗?” 怎么会?他不是很听你话吗?不是很依赖你吗? 易佳期的脸沉下来,忽然,她大步一跨,蹲在地上俯下头去。 床铺下只有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原先摆放李树的黑包的位置,现下空空如也。 “回来过。”易佳期声音很冷。 回来拿走了自己的包。 大姐在贵阳下了车,下车前狠狠安慰了她一把,但也无非是“你弟肯定还没下车,兴许一会就摸回来了”云云。 直到易佳期下车,李树都没有出现,易佳期终于可以确定,李树跑了。 贱人,臭哑巴,死聋子,脑残,直到已经办了入住,直到把行李拉进能看到雪山的房间,直到躺到一米八的大床上,易佳期还是没想明白。 李树犯什么病了到底?就这?雷声大雨点小,折腾三个月,要死要活的,还没跟她到云南就跑了。 带着她没到手的六十万?! 说不通啊,这一路上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难道是因为不给他吃饭?车上的热水是免费的吧,人不是一周以上不吃饭才会死吗?这才几天啊? 易佳期带着满腔怒火入睡。 第二天,她返回火车站,在路边遇见了白惨惨的李树。 李树脖子上挂了块硕大的牌子,上面是他老实巴交的字迹。 “好饿啊,谁给我一根双汇火腿肠吃,我把六十万都送你。” 易佳期一看就怒了,冲李树大吼道:“你敢把我的钱给别人,我就敢弄死你。” 李树却充耳不闻,行人如织,有人在李树面前停下。 那人低头和李树说了几句,又往他身上扔了件东西,李树想都不想,摘掉牌子跟着那人走了。 易佳期皮都要气裂了,一根火腿肠就跑了,真廉价,真不要脸,她拎着大砍刀飞奔上前。 大砍刀冲着李树和另外的贱人拦腰而去,眼见就要一刀两命,两个人却在瞬间消失不见。 再抬头,两个人已经闪现到别处。 李树和贱人的头顶出现银白色的艺术字,“疾跑靴子生效中...” 再定睛一看,李树旁边的甚至不是人,而是一根直立行走的红皮火腿肠。 易佳期只觉得愤怒,无以言表的愤怒。竟然还敢用她的钱买装备,这两个贱货,她一定要弄死。她话还没说出口,对面那根肠却先耀武扬威起来,“钱还没到你手里,怎么能是你的钱。” “我就买,我就买。”火腿肠叫嚷着,李树沉默不语,但他头顶的金额飞速减少。 金钱-100000,装备 1。 金钱-100000,装备 1。 金钱-100000,装备 1。 ......... 我的钱! 易佳期挣扎着醒来。一股难言的燥热蔓延全身,空调风幽幽裹住她,凉风一现,后背洇起一片湿冷。 “爷爷的,怎么会有这么吓人的梦。” 她换了身衣服下楼,客栈的前台没人,昨天去古城门口接她的是隔壁客栈的老板,她说这家老板有事,让她帮忙看着店。隔壁老板一般下午才来,上午要睡觉。 不过附近的商店,好吃的饭馆,昨天入住时隔壁老板已经讲了一遍。 易佳期把要买的东西和氧气瓶一块结账,老板拿着计算器按了按,“32块2,大大泡泡糖要不要。” 几毛几毛的找钱太麻烦,用糖块当零钱找在小商店很常见。 易佳期下意识要拒绝,自从打算让李树用服务换钱后,易佳期买东西一直都是让找零,一毛五毛的,都收起来放在零钱包里。 但现在,一瞬间,她有些哽住。老板见她没应声,顺手把糖块扔到塑料袋里。 下一秒,一只手迅速钻进袋子里,精准捉出老板扔进去的几块糖。 易佳期把糖推回去,语气平淡而清晰,“找零。” 两个人就这样一先一后地燥热起来了[点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柠檬 第18章 绿火车 到达丽江的第三天。 李树睡遍了古城周边的肯德基。 白沙、束河、古城、忠义市场。 白天顺着石板路找客栈,晚上就睡在肯德基的角落。第一晚,李树打算睡在路边的长椅,一个路过的大哥把他拽起来。他说夜里风凉,蚊子多,他们现在都去肯德基睡。 李树当时很震惊,那么高档的地方竟然可以免费留宿。大哥说,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只要脸皮厚,哪里都能免费。大哥还说,他之前住了好几个月青旅,现在没钱了,出来流浪。 “这就是为什么我赖在丽江不走,在别的地方,我流浪别人叫我乞丐,在这,别人看我是诗人、民谣歌手、背包客。” 李树没接茬,大哥说的那些,他就知道一个诗人,剩下的,听不懂。他只捡想知道的问:「你之前在哪里住青旅。」 “古城还有几个古镇都住过,住最久的是忠义市场,便宜,方便。” 李树默默记下来。 第二天、第三天,李树白天去古镇里转,晚上回肯德基睡觉。有时候客人剩下的薯条汉堡之类的,大哥会给李树留,李树没吃。「别人咬了,我不吃。」 “还是饿得轻,”大哥匪夷所思,“你都出来流浪了,有洁癖可活不长啊。”最后没办法,大哥看李树饿得眼睛都直了,带他去了最近的墓地。他们运气不错,遇上来祭祀的,捡了几样糕点和水果。“吃吧,干净的。” 「你不吃吗?」 大哥看了他一眼,只说:“我们家那边不兴吃这个。” 最后,李树从那里吃饱了回来的。 “我又找到一新地方,有空调还不撵人,去不去?” 李树摇头,在纸上写,「我今天要去古城。」 “行吧,”大哥和他道别,另外提醒他:“我们家那边有个说法,吃了供品得倒霉,反正你最好注意一点。” 说罢,两个人往相反的方向走。李树背着包往古城去,他提前问了大哥古城的大致方向,不算远,大哥说走个把小时就到古城了。只是古城入口多,面积比古镇大,里面岔口也多,全走一遍,恐怕要走上很久。 走到半路,李树找了个公共厕所,换下来过夜的衣服。镜子里的人只能用面黄肌瘦来形容,李树打量了自己一眼,重新进了隔间,换上件衬人的深蓝色。 随后,他洗了把脸,背上包从厕所出来。 “看见忠义市场的牌子,进去继续往北走。”李树翻开大哥给他的地图,恰逢正午,锐利的光线刺在白纸上,是晃目的白光,李树低头凑到纸前去看,脖子刚低下去,背后没来由一凉。虽然听不见,但他的第六感很准。李树瞬间警惕起来。 刚要转身,背后却瞬时被一股力量攥紧,攥着他拖地而行。 是飞车党,要倒霉了。他心里蹦出来第一个想法。 不等他挣扎,身后那道疾驰的力量骤停下来,他被抓着衣襟拽起来,拖一样的拖上车去。李树回头,看见熟悉的那张脸。 黑眉、凤眼、窄脸、挺鼻,眉宇间常常缀满冷漠和不耐。 李树眼睛一亮,不等他抬手,对面便干脆利落甩了他一巴掌。 一巴掌不够泄愤,易佳期抡圆胳膊左右开弓。 坐在前开车的大姐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看,被易佳期这架势吓了一跳,忙劝道:“哪有在外面打孩子的,有什么事回去了再说。” 说完,她也不忘了批评李树,“那个谁,你也是,不声不吭自己下车了,你知不知道你姐多担心你啊?” 李树头低下去。 停车的地方离景区不远,不少游客看热闹似的看过来。易佳期撒了火气,怒意稍敛,冷着眉眼在三轮车上坐下。 大姐见状,从座椅下面抽出来个马扎,递给李树,“那个谁,你也先坐下吧。” 三个人乘着电三轮轰隆隆回到民宿。 到了地方,易佳期跳下车,直接拽着李树上楼,门一关,易佳期不用再顾忌外人,能放开了揍。 她一把将李树推到窗边的榻榻米上,压在他身上,掐住他脖子,恶声恶气:“从来没人敢这么耍我,只有你这个小贱人,胆子大得不得了,从小到大,办的事没一件让人顺心的,我问你,以后还跑不跑了?” 易佳期在气头上,但理智还在,她是要吓唬李树,但不想要他命,手上收着劲。 六十万,想想六十万…她自己劝自己。 没想到,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张脸,静静看着她,随后,竟然在这种时刻,缓缓的,嘴角上扬… 还敢笑? 挑衅我?易佳期脑子嗡一下,什么理智,什么六十万,都死一边去吧,她今天必须得揍死他! 她忽视李树张张合合的嘴巴,什么都不管了,把他按在榻榻米上一顿爆锤。 直到易佳期也精疲力尽,她才翻身从李树身上下来。 李树弓着腰,喘着粗气,身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蜷缩着,两只手不停摩挲在痛处。 但事情还没结束。 “还敢不敢跑了?”易佳期居高临下,还是那个问题。 李树已经腾不出手来回答了,只用口型,“我没有…” 易佳期火又上来了,“竟然还敢狡辩?!”她膝盖一顶,压在李树大腿上,一手抓住李树胳膊,另一只手扬起来。 见易佳期又要打他,李树慌忙挣扎起来,想要抬起手解释,但发了火的易佳期比粘鼠板还难挣脱,他只好用嘴巴怼她的胳膊,轻轻咬她的肉。 这招果然有用,易佳期鼻子一皱,极其嫌弃地挪开手,“你口水…” 易佳期不是讲究人,也没洁癖,但格外讨厌湿乎乎的触感,尤其嫌弃别人的口水。 小时候,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女男主角亲嘴,互啃,易佳期差点没吐出来。 反而薛佳兴致勃勃,告诉她们,她上的初中,每天晚上都有混的人在操场上亲嘴。 “为什么?”“谈恋爱呗。” “那我长大了绝不谈恋爱!”易佳期当时说。 易佳期拿开手,李树终于有机会开口。 「我没有… 是穿制服的人,穿制服的人在抓逃票的。好多小孩都被抓住补全票了。」 易佳期坐到一边,没再动手。不过不是单纯为听这原委,她确实打累了,气也撒完了。 李树继续说,「我就想藏起来,下了车再去找你。」 易佳期冷笑,“那你也没来啊。再说你手机是干什么用的,整整四天!不知道打个电话?发个消息?” 李树嘴巴抿成一条线,「手机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 火车上扒手很多,易佳期晚上睡觉都是把手机塞怀里。 不过,李树那破手机偷走估计只能当废铁卖。 「而且我没想到车站有两个出口。」李树比划到这,有些底气不足,眼神飘走了。 易佳期真心服了,“李树,你是不是不自作聪明就会死啊。” “我有时候真想拿把刀捅死你得了,你这猪脑子每天都在想什么?我真不懂,你是外星人吗?” 她顺势恐吓他,“你知不知道,你又聋又哑,还没钱,被人家车站抓住了人家会怎么处理你?” “人家要么是给你大爷打电话,把你遣送回去,要么直接把你送收容所,和一群流浪的关在一起!” 听到“回去”这些字眼,李树眼睛明显瞪大了。 他连连摇头,「不回去。」 易佳期冷冷一笑,“那你就老实点,别整那么多幺蛾子。” “疼不疼?”气消了,易佳期也愿意做些表面功夫,毕竟是摇钱树,再生气,该浇水还是得浇水。 李树的手只要不讲话,就可着身上被揍的地方揉,答案显而易见。 李树老实说,「疼,你劲儿真大。」 但很快,他话锋一转,「但是,我感觉很好,你刚才那样摸我,我一点也不难受。」 又发神经了,又成“摸”了,又和仙家对上话了,易佳期了然。 她随口反问:“我什么时候让你难受了。” 她的确是随口一问,脑子都没过。 但李树却瞬间不言语了。 行,易佳期也不追问,问到最后出来的答案,估计也不是什么她能理解的想法,她算是想明白了,就把李树当作另外一个物种得了,李树只要老老实实发挥摇钱树的功能就行了。 和他交流?那纯属是扯犊子。 找人加揍人,一天过去一大半,剩下的时间,易佳期没再出门,在房间里继续回客人的消息,安排发货,李树跟着大姐去忠义市场买菜,做饭。 第二天,易佳期早早起来,带李树去营业厅挂失手机卡,顺便买个新手机。 新手机是合约机,易佳期选的,和手机号绑定,月租120,36期。 手机是三星的,但是比较低端的系列,这种情况易佳期也能想到,合约机嘛,就是坑人的,能有什么好手机。 李树却爱不释手,傻乎乎的拿在手里把玩。 易佳期笑着说,“这是好手机呢,韩国总统都在用。” 听了这话,李树更爱惜了,连忙把手机放下,擦了擦手才又拿起来。 易佳期当场带李树签了合同,整个场面,其乐融融,营业员高兴、李树高兴、易佳期也高兴。 等稳定下来,李树肯定还是要去打工的,总会有给他发零用钱的时候,有了合约机,李树每月就有了固定花销,心就没那么野了。 回客栈的路上,李树时不时掏出来手机看,看一看,又赶紧塞回兜里。 易佳期笑话他,“你挂脖子上吧,一个手机翻过来覆过去,有什么好看的?” 李树不好意思地咧嘴,「看不够。」 他又说,「你对我真好,给我买这么好的手机。」 土包子,易佳期心里吐槽。李树的手机虽然是三星的,大牌子,但既不是新款,也不是高端线,市价几百块钱,芯片连水果忍者都带不动。 但这在李树眼里,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东西。 也是,他之前的手机打电话都费劲,这手机再差劲也还有智能手机的名头。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回到客栈。大姐从院里出来,正好撞见她们。 看到两人重归于好,大姐心里也轻松不少,“我就说嘛,家人之间哪有隔夜的矛盾,姐弟两个的,出门在外,就得相互理解。” 她注意到李树还没消肿的脸蛋,意味深长,“那个谁,你姐打你你心里也不能有怨气,她是太担心你了。” 李树点点头。易佳期找他的时候,就和大姐说了他的情况,他不用再装傻子了。 见大姐几次三番叫他“那个谁”,李树主动介绍自己,「你以后可以叫我圆圆。」 易佳期给他翻译过去。 大姐还是很惊奇他能听懂她们说话,连连“哦”了好几声。 易佳期先让李树上了楼,她被大姐拉住又多聊了几句。 易佳期问了些云南比较出名的景点,和工作之类的。 最后,大姐还是没忍住问:“你弟真不是傻子啊。“ 她嘀嘀咕咕,“也太像了…” 楼上,李树打开手机,盯着五彩斑斓的屏幕。 他没有用过智能手机,但也见别人聊起过,他知道智能手机拍照很清晰,能看视频,能玩游戏,能上网,还有很多有意思的软件,比如百度,想知道什么就搜什么。 李树手机上没有百度,但有一个默认的搜索引擎,李树倒腾了一会,终于点开。 他的确有一个想了解的问题。 那晚,他为什么会那样,为什么突然对易佳期的触碰感到难受、不安。 不过,经过昨天那一遭,李树的心安定了不少。 在三轮车上,易佳期摸他,他不难受,只是感到猝不及防。 在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易佳期摸他的脖子他也不难受。 一切都正常了。 李树拼命回想那天的细节,除了他和易佳期、触摸与气味,还有什么? 难道是? 李树一拍脑袋,左右环顾了一下。 随后在搜索栏输下他的问题。 太饿了会那个吗? 李树:我正常了,有点开心。 1 7:一直在挑衅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绿火车 第19章 青皮 刚点了确定,李树就想退出了,问手机这种问题,羞不羞,要不要脸。 还好,他问得不算直白。 他刚忙要点叉号退出。但客栈的网速快他一步,搜索引擎转了几个圈,一个一个答案链接施施然展开。 打头的几行字,最先闯入李树视线。 “在饥饿状态下,部分人群会出现遗惊和博起等异常性行为.....” 李树头皮一紧,飞快转头。 身后没有人。 怎么回事,它怎么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虽然理智上明白手机的另一头没有人,但李树还是生出满身满背的,被人戳穿的窘然。他按住关机键,将手机熄屏扣在桌子上,不敢再看。 不过,得知了症结所在,他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到实处。 原来,他那天那样,又热又难受,只是太饿了。易佳期身上太香了,又有奶茶味,又有辣条味,真是太香了。 李树松了口气。他妈他爸走得早,双亲尽失时,他还是个小屁孩,没人和他说过那方面的事。后来青春期,他也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不知道其他人都是什么情况。 但那样的时候,感受非常不好,不受控,李树打心底里觉得不是好事。 以后绝对绝对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况了,李树暗下决心。 他这么想着,心刚定下来,背后冷不丁被人重重一拍。易佳期的脸擦过他的耳朵,虚虚停在他的脸旁。 她用探究的视线圈定他,笑盈盈道:“干什么呢你?” 李树捂了捂心口,才回答,「在玩手机,」他很真心地说,「这个手机真厉害,什么都能搜到。」 看他这么说,易佳期心里突突一跳,对啊,手机上什么都能查到,知道的多了,心就野了,就有想法了。 易佳期皱眉:“再厉害也不能当个正事,玩玩玩,再好的人都能玩废了。就让你新兴两天,两天之后,手机就得收上来给你定时,有没有意见?” 李树飞快摇头,「没意见。」 易佳期轻哼一声,问什么都没意见,实际上心里的小算盘比谁都多,经历过以往种种,她怎么可能还会相信李树一点歪心思没有。 想是这么想,但易佳期面上不会表现出来,她摸了摸兜,掏出一块硬币往李树那里一拍。“听大姐说,你清早在院里晒衣服了。” 李树点头,易佳期大剌剌道:“以后干了什么主动和我说,既然说好了付费,我就一毛钱都不会少你的。” 说着,她又想起自己从院子里过来的时候好像没看见自己的内衣,“我内裤什么的没忘了洗吧?你给我晒哪了?” “别的我不讲究,内裤一定得给我洗干净了,单拿出来洗,至少得搓三遍才行。” 李树耳朵一下红了,不回话。 易佳期伸手捣他肩膀,“怎么回事?你没洗啊,没洗现在赶紧去洗啊,还要我说你。” 她捣捣捣捣,把李树肩膀都捣红了,李树才僵硬地回道:「我洗完晒在阳台了。」 比划完,没等易佳期再问,他又讪讪补了句,「洗的挺干净的。」 易佳期一瞅李树那副窘迫的样子,就明白了,这是害羞了,想明白这一层,她也乐了。 洗也洗了,搓也搓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会在这臊个什么劲。 之前给她买紫色内裤的时候不是挺坦然的吗? 见李树依旧没有收钱的意思,易佳期下巴朝着硬币的方向点了点,语气多少有点不耐烦,“行了,既然洗了就拿着吧。” 多大点事啊。一块钱的买卖,让李树磨叽得跟多大笔生意似的。 李树看了她一眼,「你都给我买这么好的手机了,我洗点衣服不算什么的。」 易佳期最受不了别人和她假客气,大手一挥,“一码归一码,亲姐弟还得明算帐呢,再说买手机也没花钱,以后你有了生活费自己交月租就行了。” 说到生活费,易佳期很自然地问道:“你觉得客栈这大姐怎么样?” 李树被这突然调转的话头撞得措手不及,他和大姐的接触也不多,除了火车上,再见面就是大姐骑着三轮载易佳期来抓他。 他想了想道:「挺热心的。」 易佳期看他,“谁问你这个,你觉得和她一起做生意怎么样?” 李树懵了,做生意?他一路跟着易佳期跑,易佳期去哪他去哪,他还真没有问过易佳期来云南干什么。 他想当然以为易佳期是来旅游,原来竟是来做生意的。 李树觉得“做生意”这件事离他特别远,做生意离临安那个北方小县城也很远。 在那里,进了体制全家面上有光,留在大城市打工那也是有上进心的踏实孩子,但要是说谁家孩子去做生意了,那就只能得到一句“瞎折腾”了。 李树虽然不这么想,但也觉得做生意很难,是厉害的人才能有想法的事。 李树面有难色,「我不懂这些。」 “行了行了,你做饭去吧。”易佳期看他那个熊样,也不想再问他了。但做生意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越蹦越高。 吃完饭,易佳期就主动找大姐说了这件事,“鹿东姐,这一片你比较熟,你知不知道哪里有租电车的。” 鹿东想了想说,“要出去玩是吗?你有驾照吗,有驾照的话还是租油车方便,最近火的那些古村落啊,看日出日落的地方离古城都挺远的。” 易佳期摇头看她,“我要租三轮车。” 鹿东大吃一惊,“租三轮干什么?你要是租电动车,租个两轮的你弟你俩也够了啊。” 易佳期这才说,“我租车不是出去玩,我想去古镇摆摊,前天咱们在古镇转那一圈,我基本上摸得差不多了,摆摊的还是挺多的,镇外不用交钱,古镇里摊位费也不贵,她们卖的东西我也看了,大多是饰品冰箱贴披肩蜡染。” “前天?”鹿东服气了,“那天不是奔着找你弟去了吗?合着你在街上到处交头接耳不是找人,是跑那调查市场去了?” “你们这俩小孩还真是…”鹿东话说到一半又咽回去了,她问:“那你想卖什么,也打算卖这些?” “如果是,我劝你别干,能进到的货市面上大差不差,你昨天应该也问了吧,十个摊能有**个价格,都在卷低价,没那么好做的。” 易佳期直接说,“我要卖明信片,你要不要入伙和我一起做。” 鹿东的表情更一言难尽了,欲言又止,“你这个不更…” 不更没有卖点吗? 易佳期知道她想说什么,“我要卖明信片,但不只是卖明信片。” 鹿东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你还卖什么?” 易佳期看了她一眼,随即唇角勾了勾,“还有,仪式感。” “具体来说,卖的不是明信片,而是写给未来的明信片,游客在我们这里买了明信片,可以写给未来的自己、亲人、朋友,等到了时限由我们寄还给她们。” 鹿东听明白了,“我好像在微博上看到过。” 易佳期说:“对,是新冒头的一种文旅产品,还没有多少人有动作,至少古镇上没有。” 易佳期这两天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古镇的人流量很大,几乎是游客的必经之地,大家就算不消费也会停下来看看,只要场子热起来,就不愁赚不到钱,她是越想越有搞头。 而且,一旦做出点名堂,说不定会有游客专门跑来玩,如果能遇到那个人… 她继续说,“明信片进价低,投入小,但利润空间很大,所以,即使后期这种模式在古镇泛滥起来,我们也很好脱身。” 不得不承认,鹿东真的有点被易佳期说动了,虽然这距离她们初次见面,仅仅过去六天。 鹿东觉得很神奇,她虽然健谈,爱交朋友,但也不是只认识几天就冲人掏心掏肺的傻子,可眼前这个年轻人,说话做事莫名有种鼓动人的魔力。 往哪一站,就有那种“跟着她能赚钱”的气质。 但她还是保留有理智,“照你这么说,这不就是赚快钱吗?投入小回报大,你能做别人也能做,牢靠吗?” 她顺口提出质疑,本以为易佳期会继续说服她,见招拆招,讲讲怎么让这笔生意的可持续发展。 没曾想,对面的年轻人眉毛一扬,很坦然地承认了,“你说对了,这趟就是赚快钱。” 她反问:“赚快钱有什么不好?换种方法说,能赚快钱不正说明赶上市场的红利期?这个世界上大多数赚到钱的人从根本上看不都是赚的快钱吗?不往远了说,就说十年内,大学的热门专业变了多少番儿了,这个世界上赚钱的行业一直在变。” “所以说,有钱赚的时候就要赶紧赚,越是快钱越不能等。” 大多数人一听到赚快钱下意识就排斥,易佳期不这么想,就像她卖鞋一样,流行一阵一阵的,她不可能因为流行会过去,就干脆不卖爆款了吧,她肯定要卖,还要趁着风潮抓紧卖,榨干每一分热度。反正下一波流行总会来。 赚钱也是这样,这波快钱赚完了,就等下一波赚快钱的机会来呗。在金钱面前,她就是如此的随机应变。 鹿东还没想过有一天能听到“赚快钱”如此正面的解读,“那你怎么寄那些明信片,你们打算在这里长住?” “所以我要和你合作,假期结束我要去上学,每个寒暑假会回来,我需要你提供给我一个放置明信片的地方,”她随手从桌子上摸过来一张纸,“而且小摊能够承接的客人有限,我们需要场地,我听隔壁老板说你在古镇有家茶室,生意并不好,”她直白地开口,“我希望茶室的大厅可以借用给我,利润我让一成,你六我四。” 鹿东笑了,“我看你对这笔生意还挺有信心的,你可想好了,我六你四,赚得越多你让得可越多啊。” 易佳期不在意地转了转手上写着数字的白纸,“那怕什么,就当交你个朋友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鹿东也是敞亮人,一口答应下来这件事,还把院里的另一个接客人的三轮车拨给了她,“都自家生意。不用客气。” 说干就干,事情敲定的第四天,易佳期已经搞定了第一批明信片,折叠桌椅,宣传kt板,还从二手市场淘回来一个大型邮箱,重新刷了漆,用作吸引客流。 也是在这个期间,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高考出成绩了。 久等了大家,最近事情太多了,家人住院,等出院后又赶上项目交付期,连加了一周的班,实在没力气写文,这一两个月应该都不会清闲,我尽量挤时间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青皮 第20章 柠檬 出成绩当天,易佳期在院子里正盯着李树给三轮车和邮筒改色刷漆,还没抽出空查成绩,清北招生老师的电话就相继赶来了。 两边的通话内容大差不差,开头先问候一下她,再然后,就是问她高考后的估分。 易佳期说不知道,她考后没看答案也没估分,但体感自己考得应该不错。 招生老师那边笑了下,说何止不错啊,又问她在哪里,有没有其它学校给她打过电话,有没有想去的专业。 这些问题都被易佳期打着哈哈含糊过去。 挂了电话,易佳期擦了擦汗,打算继续指挥李树把剩下的颜色改完,她一转身,才发现,李树已经站了起来,正够着头往她手上看,一脸期待。 [是不是成绩出来了?] 他一比划,旁边的鹿东也抓住机会凑上来。 易佳期虽说讲电话时摘了口罩,但和招生老师的对话,李树最多也就看进一半。但鹿东不一样,她刚才一直站在一旁,加上电话漏音,所有的对话她简直是尽收耳底。 “我没听错对吧?”鹿东表情很激动,“刚才我怎么听对面说她是清华招生办的?” “嗯,”易佳期没什么表情,“前面还有一通电话是北大打来的。” 毕竟是很有面子很光彩的事情,她当然不会藏着掖着。 她淡淡的态度显得鹿东更激动了,李树看见两个人说的话,默默将上前的脚步收回去,随后又低下头去干活,只是脸上咧开的笑容,在烈日下恍啊恍,怎么也收不回去。 真棒!真厉害!他心里想。 整个下午,清北招生办又陆陆续续给她打了几个电话,易佳期心里想着别的事,没什么心思应付。 从晌午出成绩到现在,天都快黑了,整整三个小时,她发去的消息,季昀一条都没有回。 季昀绝对考砸了,而且查成绩查到的分数应该相当精彩。 受伤的三个月里,手伤,加上落下的复习进度,一次次模考的打击,季昀对他自己的期待早就不知道降低了多少个档次。 考前两个人最后一次聊天,再畅想起以后要去的学校,季昀也只是干巴巴的表示,一定要考上一个离她最近的公办。 短短几个月,曾经信誓旦旦要和她考去同一个学校的季昀,竟然远得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想到这,易佳期勾起嘴角,她心里痒得很,越这样,她越迫不及待想知道季昀的成绩。 到底是怎样的分数,能让现在这个标准一降再降,甚至连一本都不敢奢望的季昀,难以接受到这种地步。 竟然连她的消息都不回了。 她盯着手机上季昀的电话号码,良久,才按下拨通键。 电话拨通的一瞬间,易佳期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她第一次无比期待、渴望一个人的声音,那种近似心悸的快感,还真让她有些欲罢不能。 在这种心情下,铃声响了似乎一个世纪那么长。 “嘟”的一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易佳期没有说话,她需要平复一下心情。 季昀那边也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佳期…” 他的声线很抖,尾音连带出一道短促的哽咽。 他要哭了。 或者说,他正在哭。 纵然季昀极力克制着自己,但易佳期还是一瞬间捕捉到了。 易佳期直白地确定,“季昀,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哭了。” 电话那边没有回话。 易佳期追问:“为什么哭,你查完成绩了?考得不好?” 电话那边的人吸了吸鼻子。 易佳期从来没那么有耐心过,她叹了声气道:“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和我说吧,我特别愿意听。” 她的声线温和可靠,忽略嘴角那道恶劣的笑容,这句话几乎算得上完美的安慰。 果然,季昀一下就不行了,失控地呜咽出声。 “佳期,这次我真的完蛋了。” 易佳期态度放得更软,温声道:“慢慢说,我在呢。” 鹿东过来的时候,易佳期已经挂了电话。 四四方方的庭院里,厨房里飘出香辣的烟火气,蒸笼的雾气笼住窗户,只能隐约看见男孩忙碌的背影。 易佳期百无聊赖地坐在厨房外的连廊下,手边的小边桌摆着鲜亮的柠檬气泡饮料,鹿东到她身前时,她正咬着吸管,挂断手里的电话。 但鹿东还是听到一尾清爽的男声,语调缠绵,透着说不出的暧昧。 再看易佳期眉眼弯弯,一脸回味的神色,她几乎是立马凑上前八卦:“谁啊?和谁打电话呢,这么高兴?” 易佳期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笑着说道:“老家一朋友。” “朋友?”鹿东自然是一脸不相信,挑了下眉毛,话里带着挪揄:“男朋友吧。” 鹿东这人热心、大方,但同时,这种性格也注定了她没什么边界感的缺憾,在她那里,只要是能开口的事情,她就能打听。 易佳期和她相处这几天,也基本摸清鹿东脾性。她笑容淡了几分,正色道:“真是朋友,姐,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别乱说。” “行行行,”鹿东大笑,“我不说了,不说了。”随后她坐到一边,还是没忍住问她:“你到底考了多少分啊?这个能问吧?清北两边都想要你,你高考肯定得700多分了吧?” 易佳期难得怔了一下,看着她,好一会才说:“我还没查。” “没查?”鹿东真心没脾气了,“这么大的事,你也真是坐得住。” 易佳期自己都有点哭笑不得,“我忙忘了。”她这一下午除去接的那几个电话,剩下的时间净琢磨季昀的成绩去了,后面又忙着听季昀大倒苦水,竟然一点也没想起来查查自己的成绩。 另一方面,她的确是估摸着自己排名比较靠前,怎么着都有学上,打心底里没把查成绩当个事办。 厨房的火停了,李树对两个人刚才的对话浑然不知,一手端一个盘子从里头出来。 一出门他就看见易佳期捧着手机,而一旁的鹿东伸着脖子往她手机屏幕上探。 她们在看什么? 李树茫然地放下盘子。 鹿东听见声响,热心地招呼他,“哎呀那谁,快过来,你姐查成绩呢。” 李树眼睛一亮,大步就要跑过来,刚一动脚,又停下,鹿东问他怎么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手在围裙上仔细擦了擦。 易佳期没注意李树那边,她利落地输入姓名准考号,随后,网页开始了漫长的加载。 “出来了,出来了!”鹿东指着弹出的新网页,激动得手指头都在使劲。 李树也默默往屏幕前偎。 “显出来了吗?多少分啊?我都不敢看了。”鹿东捂住眼。 等了一会,却没有人讲话。 李树就算了,连易佳期都没有出声。 鹿东心说坏了,不会是闹了个大乌龙吧。难道是考得没那么好,这可咋办,气氛都烘托到这了,这么大起大落,谁能受得了。 她放下手,安慰的话已经出溜到嘴边了,眼神却是先往屏幕上瞄了一眼。 就这一眼,她直接惊了。 “这上面怎么全是星号,是不是网坏了?什么情况?还是阅卷的时候出错了?你这得找她们去!这怎么能行?考好考差只要是自己考的咱都认了,但这连个成绩都没有怎么能行!” 她不禁往更坏处想,语气一沉:“小易,你成绩不会是被人顶了吧。” 李树突然很激动,冲鹿东比划:[你的话什么意思?”] 鹿东从没见李树比划得这么快、这么用力过,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铿锵的语气。 “就,每年不都有那样的新闻吗,平时成绩很好,一朝高考失利,连大学都没考上。好多年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成绩被人顶替了。” [谁?]李树盯着她,又问一遍,[谁会这样做?]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要去找他。] 鹿东嘴角抽了抽,看着李树愣愣的眼神,心想,得,那股傻劲又上来了。 见鹿东不说话,李树更执着地追问:[是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鹿东真心被这姐弟俩弄得没脾气。 李树又要问,鹿东直接把脸转过去。 易佳期重新进了一遍教育厅官网,还是查到同样的结果。 她这才下了定论,“没事,应该只是被屏蔽了。” “什么情况,为什么屏蔽你?”这回轮到鹿东发问了。 “之前听我们老师提过一两次,高考出成绩的时候,全省排名前50的考生,考试院会暂时屏蔽她们的成绩和排名。” 一天之后,易佳期才从老魏那里知道,她是全市唯一一个高考成绩被屏蔽的考生。 “也就是说,你是市状元?!”鹿东插话。 易佳期没否认:“暂时可以这么说。” “老天啊…”鹿东夸张地感叹道:“我这院里出了个市状元。” 易佳期一向对别人崇拜、赞叹、欣赏甚至是吹捧的态度很受用,趁着鹿东天天夸她的那个热乎劲,她和鹿东的关系近了不少。 关系近了,合伙做起事情来自然更顺利。在这期间,两人商量好的明信片小摊位热热闹闹地支了起来。 如易佳期所料,寄往未来的信件这个概念果然很有搞头,小摊支起来的第一天,客流量就超出了她的预期。 仅仅一周,卖掉了她们按照一个月备下的货量。而且看架势,小摊的客流每天几乎是在成倍数的增长,鹿东和易佳期,再加上李树那只跟屁虫,三个人从早忙到晚,实实在在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数钱数到手软。 同时,明信片小摊也带动了茶室的消费,鹿东年前就打算关停的小店,就这样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 云南的紫外线强,又是夏天。每到正午,就是古镇古城游客最少的时候,也只有这时候,几个人能有一段清闲的时间。 易佳期从一旁的小摊买了绿豆冰和鲜榨果汁,坐在茶室的大厅里和鹿东聊天侃大山,顺带吹空调。 鹿东挖了勺桌子上的绿豆冰,又看了看外头在烈日下收银的李树,还是没忍住说:“你弟不进来吃冰吗?” 易佳期摆手,“不用管他,他不爱吃这些零嘴。” “那我给他拿瓶矿泉水吧,这天这么热,不喝点水怎么行。” “不用,”易佳期冲她笑,“他都那么大个人了,渴了会自己找水喝,不用担心他,没见过活人被尿憋死的。” 鹿东迟疑地坐回来。 将近一周的时间里,鹿东几乎没怎么见过李树休息,小伙子往摊位上一站,就跟骡子成精似的,从早转到晚。 她也问过他累不累,累了就歇会,李树每次也就是木然地摇摇头,不累。 不过,鹿东觉得易佳期说的也有道理,那么大个人了,渴了累了,自己能不知道吗?兴许人家就是闲不住,喜欢忙活呢。 不过,经过这几天,鹿东对李树的印象也好转了许多。 她顺口道:“你弟挺勤快的,眼里有活。” 易佳期点头,“就是得培养他勤快,你看他本身就有残疾,脑子又不是很聪明,要是再好吃懒做一点,以后就是社会的负担,我总不能管他一辈子吧。” “唉,”鹿东叹气,“说起来,你也还是个小孩,还得成天替你弟打算,挺不容易的。” “不过还好,”鹿东说,“从那天也能看出来,你弟虽然平时不声不响的,但一遇上你的事,比谁都着急。”更难得是,李树懂得分担,从这姐俩住进来开始,鹿东就没见易佳期沾手过家务,洗衣做饭打扫,李树都主动揽下来了。 辛苦这么多年,拖油瓶没养成白眼狼,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说着说着,鹿东的话匣子又打开了,话题也慢慢跑偏。 鹿东往外面看了一眼,“不过,你弟的大名就叫圆圆吗?” 易佳期没具体回答,反而问“怎么了?” 鹿东却当她是默认了,忍不住吐槽,“你家里人怎么想的,给他起这么个名字,圆圆,圆圆,跟唤狗似的,我都不好意思叫他。” “有吗?”易佳期笑了笑,“那你是没见过他小时候,脸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长得可卡通了。” 鹿东抬了抬眉毛,“你弟小时候走那种风格啊。”她看着外头那条瘦高的背影,李树性格木讷,长相却很锐利,五官很有攻击感,还真是想象不出来他圆乎乎的模样。 易佳期点头:“当然了,我们家里人起名都是有讲究的,不会乱取。” 易佳期随口胡诌着,心里却对李树另眼相看,这家伙还挺有警惕心,知道在外面做事得用化名。 说起来,圆圆这名字还是她小时候给他取的,只叫了一个暑假,她就不愿意喊了。 不过这不耽误她觉得这是个好名字。虽然比不上她的易佳期,但圆圆这个名字至少是她认真考虑出来的,而且名字算得上形象。不然李树也不会这么喜欢。 相比起来,李树这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反而潦草许多。 她记得李树小时候和他说过,在成为李树之前,他还有一个被弃用的名字,李苗。 那时,他家里还养着一颗发财树,他出生那天,家里的发财树正好出苗,所以就叫他李苗。 再后来,他慢慢长大,在该上学的年纪,确诊先天性听力障碍,又赶上独生政策,那几个月,家里几乎算得上天翻地覆。后来,是老家一个看事的姑奶说他名字起得不好,秧苗秧苗,难怪病怏怏,从那天起,他就变成了李树。 当然,这些事情,易佳期不会对鹿东说。 鹿东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休息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外头的摊位又开始上人,鹿东掸掸衣服,总结性地感叹:“不过说来说去,你们姐弟俩的关系是真的好。” 易佳期失笑,“你刚才不还劝我别总一言不合就揍他吗?” “哪对姐弟不打打闹闹,打打闹闹才亲呢,我刚才的意思是你少在外人面前收拾他,白白叫别人看笑话。” “我能看得出来,你们姐弟俩心里都有彼此。” “姐弟俩…”易佳期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 鹿东很喜欢这样称呼她和李树。 而她,似乎也像习惯云南的饮食、云南的气候、鹿东爱打听的性格一样,越来越习惯鹿东对她和李树的称谓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柠檬 第21章 绿火车 过了10点,游客越来越少,几个人才能真正地停下来喘口气。 小摊还是像往常一样,由李树收尾,把邮筒搬回店里,一件件收好里面游客投递的信件,整理明信片的存货。鹿东开民宿之前是干财务的,自然而然包揽了小摊算账的工作。 而在这个空档里,易佳期往往承担着领导的工作,那就是品着茶,看俩人干活。 易佳期闲不住,能老实坐十分钟已经是谢天谢地,她东摸摸西碰碰,被鹿东笑骂了几句,灰溜溜地端着颜色鲜亮的果茶从店头晃悠到小摊。 茶是李树沏的,他最近好像在捣鼓什么养生啊中药之类的,见她饮料喝得多,就连着几天给她泡天然花果茶。食用玫瑰打底,另外加了莓果和柠檬,还有蜂蜜,酸酸甜甜的。 李树正在收摊,来来回回,把东西从台面上搬回三轮车。易佳期没事干,就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 李树弯腰的时候,上衣下摆会随着他的动作提上去,漏出一小截后腰,白的晃眼。他的肩膀宽,腰又很细,这样的身体,即使还有一截藏在衣服里,后背和大腿之间,也能看得出明显收窄的趋势。 再往下看,李树穿了条直筒的牛仔裤,颜色已经有些发白了,但不难看,只是有点小了,显得他的屁股特别翘。 易佳期又往那里看了好几眼。 她发现,李树的衣服要么大,要么小,没几件合身的。等下个月给他发了生活费,就得催他拿钱买几件新衣服,最好把他生活费赶紧扑腾完,他也就没心思想些有的没的,搞出逃跑这种欠打的蠢事。 想着,易佳期从他后面走过去。 以往她想从后面喊他,总会顺手拍他一下,有时候是肩膀,有时候是后脑勺,总之就是,拍哪里全看她心情。 她想也没想,一巴掌拍到李树的翘臀上。 那一下没使多大劲,和她平时收拾李树的力度比起来,简直可以算是抚摸。但没想到李树反应特别大,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 易佳期诧异地看着他,“好好的你蹦这么远干什么?怎么着,要出国?” 李树还残余几分炸毛的姿态,眼睛不受控制地微瞪,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至于吗? 这哑巴真是成天吃白饭的,胆子还没针眼大,易佳期心里想。 李树缓了缓,和她解释,「我不知道你…」 易佳期打断他,“不知道什么?不知道我从背后偷袭你?” 李树摇摇头,他能闻到易佳期的味道,易佳期刚站到他身后没一会,他就知道她来了,他只是,没有想到易佳期竟然会打他的屁股。 李树还没说,易佳期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和你扯起来没完没了了。” 易佳期言归正传,“李树,我发现你衣服怎么都那么小呢?” 李树低头,把衣服往前拽了拽,「只小了一点,还能穿。」 「我都成年了,不会长高了。」 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易佳期就没什么好气,“能穿什么能穿,不是漏腰就是漏屁股的,不好好穿衣服就裸奔吧,成天弄的骚了吧唧的。” “下个月有了钱抓紧买几件合身的衣服,把这几件给扔了!” 见易佳期是真的生气了,李树不再多说什么,沉默地点头附和。只是手还执着地扯着上衣,时不时看一眼,只是有点小,样子还好着呢,几十块钱买的,也不便宜,爱惜点还能再穿几年,扔了好可惜。 但是易佳期不喜欢的话,还是扔了吧。 这个话题在易佳期强硬的态度下结束。易佳期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站了一会,李树收拾的差不多了,她又恢复成笑眯眯的面孔,往三轮车上一翻,冲李树说:“走了,快点回家,今天你还得给我按脚呢。”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易佳期发现,李树在伺候人这方面很有灵根,天生给人当仆人的,洗衣做饭干的不错也就不说了,连按脚都能按得她念念不忘,回味无穷。 李树也跟着上车,他出了汗,整个人热腾腾的,自觉坐到了车尾的马扎上。 他擦了擦汗,才比划:「不行,不能天天按。」 脚底的穴位多,李树又不专业,总觉得天天按,不好。而且按多了,脚就吃劲儿了,以前正好的力度也会觉得小了,不舒服了,李树也怕自己满足不了易佳期。 这份考虑落在易佳期眼里就变了模样。 她眼睛一瞪,“有你说不行的份儿?我看你是又皮痒了。” 她作势要打他,口袋里的手机却先一步震动起来。 并且连续震动了两声。 这是季昀的习惯,发个消息,一句话能分成个诗歌发出来。 易佳期指了指李树,警告般地瞪了他一眼,意思是等会我再收拾你。 随即她拿出手机,这个角度,李树余光正好能瞥见屏幕的一角,他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屏幕上的内容就钻进他的视线里。 只一眼,李树几乎没看到什么,字太小,只知道是有人给易佳期发了微信消息。 但易佳期却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倾斜了一下。一个非常带有防备姿态的动作。 李树看在眼里,低下头去,不再往那边看。 易佳期拿着手机跳下了车。 她点开季昀的聊天框。 “佳期,如果我复读一年 你会不会等我。” 易佳期的回复简洁了当:“不会。” 果然,和她预想的一样,季昀会顶不住压力选择复读。 季昀之前的想法,易佳期不是猜不到,无非是想着考过一本线,让家里多出点钱去读个上海重本的中外合作。 事与愿违,季昀的高考成绩只有512,比二本线高了十几分,这样的分数,报省内的二本院校都很危险。像季昀这样喜欢显摆的二世祖,花那么多钱最后可能也只是个二本的中外合作,这种结果应该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想到季昀此时此刻的处境,易佳期没忍住,勾了勾唇角。她抬头,拍了拍三轮车,冲李树说:“你先回去吧,我和大姐一起走。” 没想到,李树却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短暂,但易佳期注意到了,还没等她开口,李树便骑着三轮扬长而去。 等鹿东算账的功夫,易佳期正好把壶里的茶喝完。 走在和客栈相反的方向上,鹿东忍不住问:“干嘛去,不回家?” 易佳期拉着她:“带你享受去,顺便和你说个事。” 鹿东笑话她:“你看你那小样儿,咱俩什么关系,屁大点小孩还整请客那一套,有什么事你直接和我说就行了呗。” 易佳期摇头,“严肃点鹿东姐,是很重要的事。” 她到云南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好吧好吧,鹿东姐收敛了逗弄她的笑容,严肃地跟着她走。 一路走到按摩店,易佳期才撒开手。 鹿东手指着按摩店红蓝交错的灯牌,吞吞吐吐好一会,才开口道:“得多大的事啊?要请我来这里谈?” 易佳期没懂鹿东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这几天累吗,带你放松放松。” 她想的很简单,李树不给她按,她就找别人给她按,正好带上鹿东,按摩按爽了,把事情一谈,一切都是如此的水到渠成。” “放松放松…”鹿东琢磨着她的话,难以置信地看了她好几眼,半晌才说,“你从哪学的,你才多大,不能这么油腔滑调,你你你…” 易佳期被她说得越来越迷糊,“姐,你怎么了?” “你和姐说,这里面你自己去过没有?” 易佳期看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实话实说,“我也是第一次来。”之前收了摊没事干,她经常在附近转悠,也是偶然发现,这街上有家按摩店。 鹿东很明显松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腕,“走吧,有什么事情回客栈咱们也能谈。” 易佳期就算是个石头,到这时候也发现鹿东不对劲了,她问她:“怎么了,这家店按得不行?” “按得行不行我忘了,”鹿东很嫌弃的样子,“里面太脏了,你个小孩子不要去。” “脏?”易佳期显然还没太理解。 鹿东一咬牙说,“这里头是个鸭子窝。” “哦…”易佳期明白了。 这么个小插曲,反而让鹿东话匣子打开了,从这家店的鸭子怎么缠着她加钟,说到她当初年轻气盛和唱片公司的老板干架被雪藏。 到最后,话题又绕回来,鹿东总结,“总之,鸭子没一个好东西,又贪又懒,你这么小,别和他们打交道。” “对了,你今天找我想说什么事?” “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谁啊,叫什么名儿?长什么样子?” “她叫易红,长得和我很像。” “你姐?” 易佳期摇头,“我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绿火车 第22章 青皮 找一个消失了很久的人,很难。 找一个你从来没见过,但消失很久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易红消失那么多年,易佳期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形象想念她,她长什么样子?长头发还是短头发?眼睛大还是眼睛小?高矮胖瘦,一概不知。 日复一日的念想里,易红在她脑子里逐渐不再是一个人,而成为一个意象,一个美好而神秘的意象。 她为数不多能掌握的,就是易红这个名字,易红的读书笔记,以及小姑曾经说过,“你妈妈,和你长得很像,如果你看到她,一定能认出来。” 易红在读书笔记里写,等她走出临安,她要每年都去云南看日照金山,晒太阳、喝茶、和陌生人聊天,浪费她已经被浪费的人生。 所以,易佳期来了。她不知道易红来没来,但是,她来了。 “你妈妈?”鹿东觉得她这话很蹊跷。 易佳期主动解释道:“我妈妈,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 “在云南失踪的?”鹿东表情不太好。 “不是,只是最近我听说了一些消息,她可能来了云南。” 鹿东平时不怎么爱动脑子,但不代表她不懂。平日走南闯北,见识多了,易佳期只说这几句话,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有问更多,“你想我怎么帮你?” 易佳期没有表情,“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她没有照片,“我要上学,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我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下,她叫易红,长得和我很像,如果你看到她,一定能认出来。” 话是这样说,但两个人都知道,天大地大,这样相遇的概率,太渺茫了。 “这个小摊,等我和李树走了,你可以继续用,我不问你要分成,这里游客多,说不定就能看到她。” 易佳期当初说,做这个生意,不为赚钱,是为了和鹿东交个朋友,这话是真的。鹿东这个人,极其热心,说得不好听了,就是爱管人闲事。 放在之前,她不爱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但现在,她需要她。 她需要她的热心肠、需要她的爱管闲事、需要她的心软、需要她的责任心。 鹿东是和她截然不同的一类人,甚至完全相反,所以,她通过倒推,足够对鹿东了如指掌。 在这样的人面前,适当地示弱,可以事半功倍。 果然,鹿东长叹一口气,然后她说,“好,我帮你。” 了却了心里最大的一桩心事,易佳期稍稍放松了些许。两个人笑笑闹闹回到客栈,易佳期住二楼,鹿东住一楼,分开前,易佳期和她保证,之后一定找一家干净的足疗店请她按摩。 “拉倒吧你,小屁孩一个,瘾还挺大。”鹿东笑话她。 到了楼上,李树还没有睡。 夜色深浓,飞蛾围着阳台的灯罩一圈圈打转,李树已经洗完澡,头发还没擦,顺着发梢往下滴水。 他在洗内衣。 她的内衣。 易佳期脱了外衣,只剩件吊带和棉质短裤,直接往床上一躺。 她的身体很累,思绪却清醒。 她现在很开心,纵然找到易红的希望依旧渺茫,但她已经来到了云南,遇到了鹿东,这让她有种一切都走上正轨的预感。 阳台上淅淅沥沥,水声减弱,易佳期转头看过去,李树消瘦的身体在灯光下,像道冬天的树影。 还有李树。 易佳期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的路,没有岔口,一眼望到头。 她要出走的妈妈、优渥的生活、无数人的爱慕、和数不清的钞票。 李树能给她钱,她的路上就有了李树。 易佳期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撒手,无论如何,她都要拿到李树身上的那笔巨款,她原以为这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李树不是什么难以掌控的人物。 可不知道为什么,易佳期总觉得,李树最近,似乎有些脱轨了。 自从找回他,他身上不对劲的地方就越来越多。 他开始闪躲,甚至开始抗拒她,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易佳期越想越不对,她索性拾起床上的毛巾,往李树那边一扔,毛巾打成结,砸在身上有点疼。 李树看了她一眼,弯腰拾起毛巾扔进盆子里,才大步走过来。 过来的路上,李树顺手从架子上取下条新毛巾,盖在易佳期的肚脐上。 又从地上抱起来她刚脱掉的外衣,然后才问,「热水已经放好了,可以直接洗澡,还有什么事?」 易佳期懒得和李树弯弯绕绕,她直接说,“你大爷打算什么时候把钱还你。” 李树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问题,良久才回答,「最近有点忙,忘记问他了。」 放在以前,易佳期听到这种回答早就蹦起来骂他了,李树也做好了挨顿臭骂甚至一顿毒打的准备,可易佳期只是坐了起来,顺带整理了一下头发。 她淡淡道:“毕竟是你爸的血汗钱,你得上点心。” 她就着李树刚才的话继续说,“最近很累吧,装货卸货都是你一个人做。” 相比指责、挖苦、和突如其来的巴掌,易佳期突如其来的关心反而让李树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摇摇头,认真地比划,「不累,我觉得好。能帮到你,很好。」 易佳期笑了,像是不相信他的话,“什么你都觉得好,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李树看着她,「真的,和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好。”易佳期坐直了,“我也要和你说句真话,你好好听着。” “李树,可能你觉得我挺烦你的,你搞砸了我的事情,这些年我也总是骂你,看不起你。但现在我们不在临安了,我们走出来了,除了彼此,我们和过去已经没有联系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真的想和你好好相处,无论是以朋友,或者是姐弟的身份,在这里,我们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只能相互扶持,一起往前走。” 她的语气很冷,毫无感情,语调如同背诵课文般平铺直叙。 但这些,李树都无法察觉。 易佳期的嘴角笑着,是嘲笑,落在李树的眼睛里,却是美妙的温柔。 最后,易佳期说,“我现在不想再纠结你当时为什么逃跑,是真的下错站还是有别的想法,我只想你知道,你现在对我很重要,不要再逃避我,不要再躲着我,好吗?” 李树眼眶逐渐红了,他皱了皱鼻子,低下头,过了一会,才抬起脸。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捏住她的脚腕,「我给你按脚吧。」 不等易佳期回答,他就去包里,拿他各式各样的泡脚包。 易佳期用脚踹他肩膀,“干嘛,你还没回答我呢。” 李树才又仰起脸,撇了撇嘴。 「那你得让我吃饱。」 易佳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李树脸上的表情,似乎除了感动,还有那么一丁点委屈? 她说了掏心掏肺这么一大段话,李树还惦记着吃饱喝足这么低档的事情。难道真是火车上饿他饿狠了,竟然这么大的怨念? 易佳期来不及深想,火急火燎地回他,“我答应你,以后绝对让你吃饱,有我一口菜,就有你一口汤。” 李树看着她,这才郑重地点头,冲她比划了一下,「好。」 见李树这样回答,易佳期终于放下心来,安心享受他的侍奉。 李树不知道从哪捯饬的中药包,味道很好闻,有股淡淡的苦药香。 他先帮她擦干净脚上的水,随后,在手上抹了些油膏,按住她的脚心,缓缓揉捏起来。 累了一天,易佳期没忍住闷哼出声。 她想起晚上没去成的按摩店,兴致起来了,用脚踢了踢李树的胸口。 “我和你说,今天我带鹿东姐去按脚,结果找了一家店,居然是鸭子窝…” “门头长得人模狗样的,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 李树边按,边盯着她的嘴型看。 除去完全绝交那几年,易佳期其实很喜欢和李树说话,李树除了她没有别的朋友,更不会把她说的话到处传,对着李树,易佳期几乎是想说什么说什么。 “我没进去过,里面什么样都是听鹿东姐讲的,鹿东姐说她当时点了个足疗和腰背的套餐,结果那鸭子一来,直接翻到她床上,给鹿东姐吓的差点没跳下去。后来那鸭子还和她说,他们店里的泡脚包都是纯中药的,现熬现泡,直接都能喝,还有美容养颜的成效,缠着她升级药包。” “结果,鹿东姐说,那你抱着盆喝一口,我立马升级,给那个鸭子气得脸都绿了。” 易佳期心情真的好,自己给自己讲笑了,李树也被她讲的事情逗得咧开了嘴。 “说真的,那鸭子不一定有你按得专业呢,也不知道你从哪学的,按得这么…” 李树用指骨刮了下易佳期的脚心。易佳期只觉得浑身像过电了一样,瞬间坐了起来。 她直勾勾地盯着李树,“对啊,你这些是从哪学过来的?” 也不怪她想三想四,自从李树逃跑过那一次之后,易佳期就觉得她落下了个疑心病,到现在都没好。 而且,细细想来,李树在外面打工带回来9千多存款,这件事也很可疑。 她的表情严肃起来,“你老实和我说,当时你在市里是真的进厂了,还是去干了别的活?” 李树还没弄明白她这是哪一出,怔愣着看着她。 易佳期痛心疾首,“你老实说,刚才我说的那些行当,你有没有干过?” “李树,这个世界上不是往哪走都有回头路的,有些事情,是原则问题,一旦沾上,一辈子就毁了,你懂吗?” 见李树还是怔愣张俊脸,竟然不否认,易佳期贴了一晚上的暖心画皮,差点没直接爆开。 「没有」,李树终于回答。 「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那你这手法和药包从哪里来的。” 李树指了指他几乎不离身的黑包,[我打工的厂是做养生草药包的,这是我拿回来的。] 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按脚,这里学的。」 看到李树有理有据的否认,易佳期往后一仰,竟然松了口气。 她也是这时候,才发觉,她对李树竟然有着难以想象的占有欲。 易佳期能看清别人,自然也能看清自己。她几乎是迅速发觉,其实,她一直在享受诋毁李树这件事,绝交之后,她明明有很多办法膈应李树,折磨李树,她偏偏选了最偏激的一种。 在所有人面前诋毁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和她一样“讨厌”他。 这样,李树就再也不会有新的朋友了。 从始至终,李树是她一个人的朋友。李树是她一个人的出气筒,她无法想象李树给别人捏脚,对别人献殷勤。接受不了。如果有一天让她发现李树做了这样的事,她一定会当场弄死他。 「谢谢你。」李树对她比划。 “谢什么?” 「谢谢你,谢谢你担心我,我很开心。」 真的,无比开心。李树觉得像做梦一样。 这份快乐一直持续到他睡到床上。 扑通、扑通、李树感受到心脏的震动。 今晚他要消化的东西太多了。 易佳期需要他,易佳期挽留他,易佳期担心他,这是真的吗? 李树飘忽的心脏重重落回肚子里。他敏感地发觉自己在云南有了锚点。 离开临安后,他的所有变化似乎都有了解释。 之前他一直没有找准他的定位。和易佳期的姐弟关系,之于他始终如同国王的新衣,即便每次鹿东姐弟俩的叫着时,他心里很舒服,可依旧无法融入这个身份。 但李树没想到,成为易佳期的弟弟,是这样的待遇。 能得到易佳期的关心、挽留,甚至是教导,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稍稍起身往床上看去,易佳期还没睡,手机的灯光还亮着。 他也摸出手机,点开易佳期的聊天框,一点一点打下一行字。 「姐姐,晚安。」 点击发送,李树火速扔了手机,头埋进被子。 被窝里很热,他的心脏狂跳。 他决定,明天睁开眼睛之后,偷偷穿上国王的新衣服。 可惜,他不是国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李树。 没有为他捧场的国民,他普通到,与他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做口无遮拦的小孩。 穿上新衣服的第二天,鹿东叫住了傻笑的他,并告诉他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那谁,洗个菜你乐呵什么呢?” 「高兴。」李树笑着比划。 “我问你个事,你姐是不是谈恋爱了?” 中秋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青皮 第23章 柠檬 鹿东一句话无异于平地起惊雷。 李树的脸色一变。 鹿东自顾自地说着,压根没有注意。 她经常这样和李树“聊天”,不会手语无所谓,李树会唇语,能看懂她说的话,这个聊天就可以成立了。 李树性格一般,不想搭理别人的时候,连样子都不愿意做,鹿东以为这次也一样,说是问李树,其实是她一直在讲,“真的,**不离十。” “那男生听声音和你差不多大,估计是你姐同学呢,那天你姐和他打电话,被我碰个正着,你姐这人你也知道,脾气急,反正我是没见过你姐对谁态度那么好过…” 再接下去的话,李树没听进去多少。 易佳期谈恋爱,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么多年过去,易佳期不可能永远是那个叫着“长大了绝不谈恋爱”的小学生,她这样的条件,注定从小到大,身后跟满了追随者。 易佳期谈过的恋爱不少,她学习好,老师对她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李树知道的,易佳期第一个男朋友,是高一时,一个同班的艺术生,那人长得瘦高,很潮流的类型,会用丙烯在校服上画画,明晃晃在校服上写易佳期的名字。 他的手应该很好看,虽然李树没有仔细看过,但经常看到易佳期牵他的手。在课间、在操场、在小卖铺、在走廊… 后面谈的那几个,易佳期就不经常牵。 “我问她电话那头是谁,是不是男朋友,她都没否认的,说什么八字还没一撇,都说这种话了,那绝对是有情况。” 鹿东说嗨了,这才兴致盎然地去看李树的回应。 不出意外,转过脸去,对上的还是李树沉闷的一张脸。 这种情况很正常,李树不是爱谈八卦的人,也不关心别人的事。但两人谈论的对象是易佳期,李树这个反应可就太不正常了。 毕竟在她眼里,李树就是个“姐控”,易佳期有点风吹草动,他蹦得比谁都高。 鹿东很惊讶:“什么情况?你就这个反应?” “你不会是早就知道了吧!” “这事我都问不出来个准话,你姐能和你说?” 看着鹿东不可置信的神色,李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鹿东霎时有些吃味。 “那你姐心里还真挺有你的,这事你姐问都不让我问,我多说两句就掉脸。” 果然是天大地大也大不过血缘啊,鹿东心中腹诽,易佳期平日对李树再打再骂,再不耐烦,真有点情况,还是会先和李树聊。 “你姐对象长什么样?”鹿东还是忍不住好奇,“你见过没有?” 李树做了个口型,很好看。 “比你好看?”鹿东直接问。 她没有别的想法,单纯是想象不出来一个陌生男人的长相,只好拿现成的对比。 李树愣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鹿东接着问,“学习呢?学习好不好?” 挺好的。 李树的回答都很简短。 “行啊,”鹿东感叹,“比你姐条件差不了多少就行,趁年轻谈谈恋爱挺好的,等出了学校,再遇见的男生就没那么单纯了。” 李树又点点头。 鹿东笑骂他,“你还点上头了,你个小屁孩懂个啥谈恋爱?你就好好孝敬你姐就行了。” 易佳期姗姗来迟,从后面拍到鹿东肩上。 鹿东吓了一跳。 她来的时候,鹿东和李树的对话几近结束,只听到些尾声。 但她还是抓住不少关键词,她顺势把胳膊挂在鹿东肩膀上,“你们说什么呢?” 她皮笑肉不笑,瞄准李树的视线里带着虚假的关切,“谈恋爱?谁和谁?你有喜欢的人了?” 李树一时间竟然没有回答。 反而是鹿东开口道,“你听错了吧,他哪有那条件,我们说你呢。” 易佳期皱眉,“说我?说什么。” 鹿东贼兮兮地笑笑,“还能说什么,说你老家那个“朋友”呗。” 又来了。 鹿东打听起别人的事来颇有点没皮没脸,一整天易佳期都在和她的插科打诨中度过。 偶尔,易佳期会拿出手机看一眼。 一天过去了,和季昀的对话框依旧停在她的那句“不会”上。 入夜之后,季昀才回了消息。只一句话,“为什么?” 易佳期差点气笑了,她冷冰冰回复:“你说呢。” 季昀的聊天框又开始反复提示正在输入… 玩了这么久,易佳期也没耐心了,直接打断他,“如果你需要的是安慰,想让我哄哄你,那我可以回答我等你,你一定要安心复习,我等你多久都愿意,但你和我都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那就是不会。我不喜欢回消息,更不会关注谁的动态,隔着屏幕谈恋爱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就是扯淡,根本不需要一年,几天看不见你我就会忘记你。” 对话框上的“正在输入”消失了。 再然后,季昀的账号下线了。 显然季昀已经做出决定。这个决定不是易佳期想要的。 可意外的是,易佳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短短几个月,季昀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再炫耀限量版球鞋,不再成天对着她摆弄最新款的苹果,不再稀疏平常地讲述国外游玩的经历,不再故作轻松地假装考试前打了一夜游戏。 他几乎迅速滑向“季昀”的反面。 变得谦虚、敏感、悲观、沮丧,他的狐朋狗友也不再围着他捧臭脚——这是必然的,现在的季昀,评价他时稍微用点溢美之词都像在阴阳怪气。 一切向好,易佳期感到满意的同时,也体会到乏味。 得知季昀高考成绩时疯狂的悸动,经过数日的沉淀,所剩无几,再面对手机对面这个乏味的男人,易佳期感受到的,只有巨大的落差。 她冷笑一声。 就这样吧,真无聊。 不再碍眼的季昀,自然不会再获得她的注目。 放下手机,易佳期抬手把胳膊架到脑袋下面。 窗外在下雨,雨声不大,衬得黑夜更加寂静。恰逢雨季,接下来几天都是阴雨天,古镇游客骤减,三个人这才早早收摊回客栈。 易佳期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在十一点前躺到床上了。 她转脸,看向床边,床边有台灯、床头柜、地毯、她的拖鞋,还有李树的床铺。 来到云南已经大半个月,李树一直在她房间打地铺。 盯着李树消瘦的后背,她忽然想起鹿东的话。 关于老家的“朋友”,鹿东好奇得过分,“你弟说长得比他还好看,真的假的,有没有照片? 她当时敷衍过去。 “你弟说…”鹿东笃定的语气清晰地浮现,易佳期不禁失笑。 在云南,她的弟弟自然只有李树。 这段时间,李树的变化多到让她无法忽视。放在之前,谁能想到李树这个自闭暴力狂,竟然可以像模像样地和人聊天,聊八卦。 更重要的是,她谈恋爱的事情,李树是怎么知道的? 他知道多少? 又或者,他知道那个人是季昀吗? 被他打断四根手指的季昀。 想着,易佳期心底又燃起一阵烦躁,她必须得把这事问清楚。她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来,随手从床上往李树背上扔了一包抽纸。 李树的后背像堵石头,嶙峋而沉默。 易佳期翻身下床,走了几步,才听见李树均匀绵长的呼吸——李树睡着了。 她从李树的腰上跨过去,蹲在李树脸前。 李树的头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乱糟糟的头发,他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一撮一撮黏在一起,像个刺猬。他的肤色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依旧惨白,漏在被子外面的后颈能看到明显的骨头。 真瘦,瘦得跟个猴似的。 她扫了几眼,到底没把李树喊醒,转道去了趟厕所,回来时,她关了灯。 过量的体力和脑力劳动,让她在满腹疑惑的情况下,依旧酣然入睡。 窗外的雨断断续续,敲在窗面上。 直到雨停了。 幽暗的夜色中,李树睁开眼睛,翻出枕头下的手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柠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