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云陵传》 第1章 会天子 八方之广,周洛为中,谓之洛邑。 周都洛邑,宫阙繁华雄伟,郁郁嵯峨,碧瓦凝着耀眼的光华。正值芳菲时节,杏雨梨云满庭芳。 今日的洛邑比往日更加熙攘,因新任九州天子即将举行登基大典,诸侯纷纷前来祝贺新天子即位。 赶来参加盛典的齐侯姜士任从马车上下来,身着庄重华贵的皮弁服,前往文王庙外的馆舍。 姜士任面色肃然,目光深邃,闲雅从容,身后跟着两个副使,正卿高婴手执齐国的旗帜,亚卿郭归则托着托盘,托盘中是准备献给天子的玉帛。 馆舍门前的侍卫看见高婴手中的齐国旗帜,立即恭敬地向姜士任行礼:“拜见齐侯,齐侯请入内。” “晋侯来否?”姜士任看向侍卫,缓缓开口询问。他觉得当下诸侯国中只有晋国国力胜过齐国,便问一下晋侯姬绍是否已至。 “晋侯已至。” “大宰来否?”姜士任又问。所有来周王畿参加即位大典的诸侯,都需问候大宰。 “大宰也已至。” 姜士任眉眼微蹙,觉得自己来的迟了些,便不再多言,立即进入馆舍。 天子即位的盛典尚未开始,诸侯都在文王庙的馆舍内等候。姜士任步入殿内,映入眼帘的是在外围等候的小国国君们,都是些子爵男爵。他们纷纷向姜士任行礼,姜士任看到其中有不少是齐国周边的诸侯国国君,便同他们寒暄一番。 寒暄过后,姜士任继续向里面走,看到些侯爵伯爵这种爵位的诸侯。 姜士任望向前方,见四个公爵都已到齐了,他们是宋公、杞公、焦公、祝公。 姜士任轻抿了抿唇,诸侯划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这四个国君的爵位虽然贵为公爵,但是除了宋国国力尚可,其他均为弹丸小国,根本比不上齐国。 周王畿的大宰单升就在四个公爵的前方。他身旁有一个绛红色衣服的少年,姜士任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少年,不禁怔在原地,少年容色瑰丽,仿佛柔和朦胧的紫霞中,一轮明粲的旭日乍然初升,散发着耀目的光华。 单升低声对身旁的少年说了几句话,少年点了点头,向单升行礼后转身离开大殿。 姜士任望着少年隽秀的身影,忍不住在心中惊叹,目光一直注视着少年,直到少年的身影彻底远去不见。 “此人是谁?”姜士任自言自语道。 “齐君啊,那是寡人之弟。”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姜士任身后响起,是晋侯姬绍。 闻此言,姜士任方回过神来,和姬绍互相行礼寒暄。 晋侯姬绍方才被其他诸侯围住了,见姜士任来了,便主动抽身去和姜士任搭话。 姜士任一副和蔼的模样,面上带笑:“晋君,别来无恙。” 这一切都被楚王楚雄尽收眼底,他脸色更黑了几分。听到晋侯绍回答那少年乃是其弟,楚雄冷哼一声,眼中透着些寒意。 姬绍和姜士任相谈甚欢的样子,令楚雄深感不悦,他想到晋齐是盟友,晋国又是中原霸主,心中就仿佛扎着一根又深又长的刺。楚国虽已称王,但是爵位仅是子爵,不及众多诸侯。 秦伯秦潼匆匆而来,在外围的楚雄先看到了他,由于秦潼是楚雄的妻兄,楚雄便上前问候秦潼。 “君父。”姬绍也主动问候秦潼。因姬绍之妻是秦潼之女,秦潼亦笑容满面地同姬绍寒暄。 看到秦潼对女婿的态度明显比对自己这个妹夫热络,楚雄面上虽不动声色,却心头略沉。但楚雄也不甘示弱,便去和姜士任攀谈,想趁此机会对齐国示好。 “齐君,小儿近来在齐国没惹事吧。”楚雄眉头舒展,神采奕奕地道。 数月前,楚雄以和齐国交好为名,将他的儿子楚钺送往齐国为质。 楚钺刚被送到齐国时,姜士任见过他一次,想了想也没什么印象。加上姜士任也没有听到手下人禀报过楚钺的事,想来他在齐国待的还算安分。 “楚公子挺安生的。”姜士任神色淡淡道,其实他并不愿意接纳楚国质子,楚国却硬塞过来,不知楚雄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肯定别有所图。 去年楚国为了让宋国依附于楚国,就攻打宋国,还和陈,郑,蔡等国会盟。在会盟中因麋国国君中途离去,今年年初楚国就攻打麋国,侵占麋国的土地。 想到宋公去年被楚国联合几国攻打后,就迎娶了楚国宗室女为妻,由附晋改为了附楚,姜士任更加认定楚雄送子质齐没安好心。 诸侯已然到齐,大宰单升让诸侯按照爵位排列好队,有序进入文王庙。 文王庙中心有一个方九十六尺,高四尺的祭坛。 新任的周天子姬瑾端坐在祭坛旁,身着华丽的冕服。他的面容温润如玉,令人感到平和儒雅,仿佛一缕徐来的清风。 诸侯的副使们手持各国的旗帜,插入坛前,以天子的左方为尊。 诸侯站在各国的旗帜下,向天子致命,公爵一律手执桓圭,侯爵手执信圭,伯爵手执躬圭,子爵手执谷璧,男爵手执蒲璧。 仪式结束后,姬瑾下令赏赐诸侯马车和礼服,率领诸侯离开文王庙,前往洛阳宫正殿。 天子的车分五路:一是玉路,用来祭祀;二是金路,用来会见宾客和赏赐同姓诸侯;三是象路,用来朝视和赏赐异姓诸侯;四是革路,用来打仗和赏赐子男之国;五是木路,用来打猎和赏赐蕃国的诸侯。 姬绍乘坐金路,姜士任和秦潼乘坐象路。 楚雄乘坐着革路,想到在诸国中,楚国的国力仅次于晋国,却只是个爵位如此低的子爵,还不如很多小国,内心更加愤愤不平。 洛阳宫正殿,衣着华丽冕服,头戴十二条珠玉旒冕的周天子姬瑾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坐到正殿的王座上。 诸侯纷纷叩拜,叩拜结束后,大宰单升庄重地喊道:“行享礼。” 最先行享礼的是公爵,然后是侯爵。侯爵中是晋侯姬绍第一个行享礼,接着就是齐侯姜士任。 姜士任上前致词,将事先备好的玉帛放在天子面前的几案上。 天子姬瑾摸着玉璧,表示收下,温声道:“非他,姑父实来,寡人甚嘉之,姑父勤勉有加,愿姑父继续恪尽职守,镇守齐国。” 姬瑾的姑母周王姬是姜士任之妻,姬瑾便称呼姜士任为姑父,否则按礼仪天子一般称呼异姓诸侯为伯舅。 齐国,临淄城郊外。 柳色如烟,春草如碧。东风拂过绚烂耀丽的花枝,令风也染上了沁人心脾的芳香。 烂漫的紫丁香摇曳生姿,恣意地绽放芳华,散发出清幽的香气。青枝绿叶簇拥着娇妍细嫩的繁花,绮丽而丰艳。微风中的紫花幽美朦胧,恰如袅袅的紫色云雾。 因过几日要在此地举行春祭,齐人们正在做祭祀前的准备,各司其职。一部分齐人在布置祭坛,另一部分齐人清洗祭器,然后将洗净的器皿在日光下晒干。 碧绿的草地上,一只矫健的野兔乱窜而来,似乎在逃命。 “别跑!”追赶兔子的男子手中挽着弓箭,一边追赶逃窜的野兔,一边还声音嘹亮地呼喊。 野兔窜到晾晒祭器的地方,却被地上的瓶瓶罐罐拦住了去路,它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陶罐里。野兔在陶罐中拼命挣扎,导致罐子向前滚动,砸倒了周围许多祭器。 男子紧紧盯住猎物,将箭矢瞄准野兔,眸子间透着势在必得之意。 此时,男子的眼眸却倾倒入一个浅紫色的倩影。那少女受惊转身,紫雾般裙裾轻轻晃动,腰间环佩发出清脆的声响,姿容恰似轻云笼月,美撼凡尘。 睹见绝世姿容,男子的魂魄仿佛被勾走,拉住弓弦的手一松,箭矢瞬时离弦而去。 “哪里来了一只兔子?”正在查看祭器的齐国公主姜云陵神色讶然,她转身之际,一支凌厉的羽箭骤然划过她的衣袖,射中了陶罐中的野兔,那只陶罐也变成了碎片。 “啊……”姜云陵惊叫一声,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掌管祭祀礼节的肆师杜钧立即放下手中的活,高声喊道:“保护公主!” 杜钧冲到姜云陵面前,声音焦急又充满关切:“公主,你没事吧。” 姜云陵的侍女麦冬仔细看了一圈她的周身:“还好只是划破了衣袖。” 杜钧长舒了一口气:“公主没事就好。” 侍卫已将男子抓住,押了过来:“公主,人已经抓住了。” 离姜云陵越来越近,正在挣扎的男子忽然停住了挣扎,目光落在姜云陵那张俏脸上,本欲脱口而出的放开我这几个字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姜云陵看了看男子的穿着打扮,以及他背篓中的猎物,估计他应是住的较远的猎人,因为住在附近的百姓都知道他们年年按例春祭,不会来打扰。 “你是住在哪个村的村民?竟敢打碎祭器,还乱射箭,不怕伤到人吗。”姜云陵开口问道,声音仿佛一泓清泉。 男子脸颊泛红,闻言后轻笑了笑道:“我是住在临淄城内的,不是哪个村的。至于祭器,是那只野兔打碎的,我已经把它射死了。而且我箭法也很好,不会胡乱射伤人的。” “明明是你的过错,还推给兔子,若不是你追赶它,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打翻礼器呢。”姜云陵皱起了眉头,这人还狡辩,不肯承认错误。 男子觉得姜云陵说的有道理,就低下了头。 见男子坚毅硬朗的面容泛红,姜云陵觉得他已知错了,就命人放了他,并让侍卫将那只野兔拿给他。 野兔瘫倒在陶罐的碎片上,身上还插着羽箭,侍卫将野兔拎起来,交给男子。 杜钧心想不能轻易放了此人,瞪了一眼男子,又朝姜云陵道:“公主,依臣看,这个贼人分明是想行刺公主,不能就这样放了,应该严惩。” 男子听到杜钧说他是个贼人,急忙出言解释:“我不是贼人,我叫楚钺,是楚国质子。” 姜云陵心下明白了,原来这人是数月前刚来临淄为质的楚国公子,所以不知道他们要在这里举行春祭。 听到楚钺是个质子,杜钧对此并没有多惊讶,仍是目光冷冷,神情傲慢,这楚国来的质子果然是个蛮夷,一点都不懂规矩。 姜云陵看到众人对楚钺冷然的目光,道:“我看他不是有意的,我也没有受伤,就放了他吧。” 她也不想再责罚楚钺,便让楚钺带着野兔离开。 楚钺拎着野兔扭头离开,杜钧一脸怨气地盯着他的身影,公主对此人的惩罚太轻了,而且此人总是盯着公主看,明显对公主不怀好意。 风波过后,姜云陵吩咐众人:“大伙接着干活吧,把祭器的碎片掩埋,再拿几只备用的出来。” 此时,一名侍卫骑马赶来,下马向姜云陵行礼:“公主,君上已经从王畿回来了,让公主即刻回宫见他。” 第2章 号钟琴 临淄宫内,齐侯姜士任正与其弟姜士奕讨论当前诸国纷争的局势。 姜士任的长子姜原和次子姜慎站在左右两旁,默默听着他们商谈。 “如今晋国是霸主,寡人在天子即位的大会同中,察觉到楚子想极力拉拢齐国。”姜士任声音严肃,“还有那秦伯,对晋楚两头示好。” “君兄,那咱们该怎么办?附晋还是附楚?”姜士奕想到自己的母族宋国在去年依附楚国了,感到了楚国渗入中原的蛮横势力。 姜士奕明白,在君父离世后,齐国的实力下降,现在齐国的国力其实已经不如楚国,只是姜士任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姜士任听姜士奕说到“附楚”两个字后,目光冷冽如霜,言语也带上了些怒火:“齐国怎么能附楚呢?只有齐国和晋国当过中原霸主,楚国不过是蛮夷之地的子爵国罢了。” “君兄,那……咱们还需要和楚国交好吗?”姜士奕神情变得有些窘迫。 姜慎出言缓和气氛:“君父莫要动怒,叔父只是提议而已。” 姜原也道:“但这楚国确是对中原各国虎视眈眈,君父接下来有何打算?” “这楚国的手真是越伸越长了。去年和宋国结盟,让宋国依附于楚,今年便送个质子来齐国,楚子真是精于算计。”姜士任轻哼道,楚国极力笼络中原各国,便是想将其势力扩张到中原一带。 “与其依附他人,不如自己成就一番大业。”姜士任眸间闪着希冀,理了理自己的势力,“齐国如今和卫国,鲁国,陈国等都有联姻,关系密切,寡人又曾经帮助先晋侯击败楚国,齐晋关系也不错。至于楚国,寡人认为目前不必交好。” 姜原和姜慎都点头赞成。 “眼下就有一个机会,好好利用,大有可能复君父霸业。”姜士任想到这个机会,脸上浮现笑容,“若是齐国可以拉拢天子,让鲁卫郑宋陈等国依附于齐国,再攻灭祝国、莒国和莱国,则霸业可成。” “君兄所言极是,齐国将来霸业可成。”姜士奕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接着又疑惑道,“不知君兄所说的是什么机会?” “天子年及弱冠,尚未婚配,在即位大典上宣布了选王后之事,寡人的女儿云陵才貌过人,聪明伶俐,秀外慧中,完全可以成为王后。”姜士任说出心中的想法。 姜士任竟想让姜云陵成为王后,姜士奕低下了头,掩盖住内心的惊恐。 突然,姜士任眼睛中闪现熠熠光芒,声音也带上了兴奋:“说到去王畿,寡人在王畿还看到了一个容貌十分出众之人,可惜只是个晋国的公子。” 想到那日在王畿看到的少年,姜士任长叹一息:“若不是为了拉拢天子,寡人真想让陵儿嫁给他。” “怕只是长的好吧,人品未必如何呢,君兄不必过于在意。”姜士奕见姜士任这副模样,劝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小侄女当上天子的王后。” 一名宫人前来禀报:“君上,公主已经过来了。” “快让公主进来。”姜士任道。 姜云陵盈盈一拜道:“拜见君父,叔父,长兄,次兄。” 姜士任目光落在姜士奕和姜原姜慎身上,正色道:“你们几个先退下吧。” “臣告退。”三人一齐退下。 三人都退下后,姜士任郑重地对姜云陵道:“陵儿,天子即将要选王后,为父希望你可以中选。 姜云陵闻言,脸色涨红如桃,有些不知所措,轻声道:“君父,女儿还小,想多陪伴君父,不想出嫁。” “你明年就及笄了,也该为你筹备婚事了,寡人看新任天子温和有礼,还是你的表兄,你们会合得来的。”姜士任眸光殷切。 姜云陵低下了头,姜士任看在眼中,道:“现在距离选王后还有些时日,你可以再好好想想。” 姜云陵点了点头:“是,君父。” 姜士任见状,眉间溢出自信和骄傲,陵儿还分的清轻重,自己的霸业在将来不久可成。 无意间瞥见姜云陵的衣袖裂开了一道裂隙,姜士任奇怪道:“陵儿,你的衣袖怎么了?” 姜云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眼神略带躲闪:“没事,只是被……划破了。” 姜士任抬起姜云陵的手臂,仔细看了看衣袖上的裂痕,神色一变:“这像是利器所伤。麦冬,你来说,到底是什么回事!” 麦冬便如实说来:“回禀君上,方才公主在郊外准备春祭,楚国质子楚钺射箭追捕猎物,箭锋划过了公主的衣袖。” “真是太危险了,你若有个闪失,寡人可怎么向你死去的母亲交代啊!”姜士任嘴唇颤了颤。 “君父不必担忧,女儿没有受伤。” “哼,寡人看这楚钺是想谋害你!楚人真是蛮横无理,必须严惩。”姜士任心中燃着怒火,“应当杖责他,打五十棍子!不,一百棍!” 姜云陵水灵灵的眸子不由得睁大,吃惊道:“一百棍,岂不是要把人打死了!” “那你觉得该怎么处置?”姜士任问。 姜云陵看姜士任这番架势是必须惩罚楚钺了,如果罚的太轻,君父肯定不会同意,但是也不能像君父罚的这般重。 “我们齐国一直用嘉石之制教化有过错的人,对于这些犯错的人,要罚他服一些时日的劳役。女儿以为,可以让他去帮百姓种谷子百日。” 姜士任心想,要是真的把楚钺给打死了,就会和楚国交恶,按女儿的办法处置就可。 驿馆,一处空地上,燃烧的火堆上正烤着一只野兔,火苗窜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楚钺烤着野兔,一边欢快地吟唱着曲调:“有兔斯首,炮之燔之!” 闻到兔肉渐渐被烤熟散发出的香气,楚钺开始幻想烤熟后兔肉的滋味,定然很美。在质齐后,他只能靠打猎打到野物改善自己的膳食。 看着被烤的野兔,楚钺想到了追捕野兔时遇见的那个美貌少女,真是貌赛天仙,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那少女看上去还柔柔弱弱的,仿佛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楚质子可在此?”管理城内狱讼和督守戒令的遂士高声道。 楚钺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现实,声音透着些不悦道:“我就是,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为首的遂士大喊道:“大胆楚质子,竟敢冒犯公主,立即抓起来!” 几个遂士上前将楚钺抓住,楚钺努力反抗也无济于事。 临淄城城门的左侧立着一块有纹理的石头,便是嘉石,用以感化邪恶之民,右边是一块肺石,用来接纳鳏寡孤独而又求告无门者的诉求。 楚钺瞅了瞅旁边两人,和他一样跪着还背着木板,一个木板上写着盗窃两次,被罚劳役一年,另一个是与人打架,致使五人受伤,被罚劳役三年。 路过的百姓不免对这些人指指点点,楚钺还听到有人在读他背后木板上的字,顿时感到脊背发凉,羞愤不已。 “冒犯公主,毁损祭器,罚劳役百日。这惩罚也太轻了吧,君上真是仁慈宽厚。”一个识字的人道。 楚钺转头怒视说话之人,觉得这些齐人看上去淳朴守礼,实则狡诈得很。自己真是倒霉,来齐国不久就遇上这种闹心事。 “看他那副样子,还不知悔改,就该好好罚!”那几个人面对楚钺恶狠狠的目光,有些害怕,赶紧离开了。 一连三日,楚钺白天被罚跪嘉石,晚上则被放回驿馆睡觉。 临淄城的春祭开始了,仆人们搬上精美的青铜礼器。礼器内盛放着炒熟的麦子,大米,黍米;大块鲜鱼肉,焙干的整条鱼,风干的鱼块;鲜红枣和干红枣,栗子,桃干,梅干,榛子;肉脯,撒有豆粉的黏糕和黏饼。还有一些器皿盛放着牛,羊,猪,鸡,鸭等。 乐师奏响盛大的乐曲,由杜钧诵读祭文,姜士任率领一众齐臣和宗室跪拜行祭祀之礼。 临淄宫,韵节宫。 空灵悦耳的乐声从一间乐室中传出,明净仿佛濯濯的泉中玉,悠悠地飘入云端,缥缈宛如仙乐。 一双莹白玉手灵巧地拨动瑟弦,仿佛冰弦上翩跹飞舞的玉蝶。姜云陵鼓着瑟,清瞳半敛,纤睫轻颤,似是沉迷其中。 一曲终了。 “公主,婢子听说近来各国都在加紧争夺王后之位,君上已经把公主的名字送到洛邑去参选了。”麦冬道。 姜云陵乌丽如云的发鬓上戴着朵朵绢花,娇艳的绢花将她的脸蛋映衬的更加秀美,她轻声道:“哦,知道了。” 麦冬觉得姜云陵面容上带了缕缕哀愁,仿佛飘飞的柳絮。 麦冬停顿片刻,还是把想问的话问了出来:“公主想不想当王后呢?” “比起当王后,我更想当巫儿。”姜云陵垂眸道。 在她看来,做王后其实只是虚名,而她颇为喜欢祭祀礼仪,想当一名巫儿主持祭祀,而且巫儿可以终身不嫁,她想自由地去各地游览。 姜云陵又想到周齐之间时有联姻,君父和她的母亲周王姬便是如此。君父的原配杜氏生了长兄和次兄,在君父即位前就过世了。君父在即位后便娶了母亲为君夫人,但是母亲在她出生后不久就死了,后来君父就没有再娶妻。 “周齐一直交好,如果王室真的选中了我,为了齐国,无论我想不想,都要嫁的。”姜云陵道,但转而一想,参选王后的诸侯国这么多,自己也未必能入选。 一阵脚步声传来,乐室的门被推开。 “公主,君上来了。”守在门口的宫女道。 姜士任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两个侍者,侍者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木盒。 姜士任看了看室内摆放的各种乐器,想到姜云陵这丫头从小就爱玩这些乐器,在几年前他就经常被姜云陵击鼓和奏铃钹吓到,对此颇为头疼。 直到姜原的妻子太子妇有孕,为了不吵到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丫头便放弃了玩这两种乐器。虽然姜云陵极为擅长鼓瑟,但她最喜欢的乐器还是琴。 姜士任命两个侍者将木盒中的琴摆到一张几案上。 “陵儿,来看看这是什么?”姜士任含笑道。 姜云陵目光落在那把琴上,琴身简洁流畅,浑圆庄重,线条清晰,比例精妙,琴底平坦,琴底呈弧形凸起,蕴含着天圆地方之理,透着一股神秘的高古之风。 “这是祖父最心爱的名琴号钟。”姜云陵认出了这把琴,她轻轻拨动琴弦,琴音宏亮,激扬如钟声,长鸣如号角。 她曾听说祖父当年攻打鲁国时,出征誓师,猎猎军旗飘扬,祖父令部下吹起牛角,亲奏此琴与之呼应,乐声激越昂扬,雄浑悲壮,引得齐军士气高昂,一路所向披靡。 “陵儿,喜欢吗?”姜士任问。 见姜云陵面容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姜士任便道:“这琴为父便送给你了,等到你出嫁时,号钟就做你的嫁妆。无论你将来嫁往何处,为父都希望,陵儿的夫婿,能配此琴。” 第3章 波澜起 日头高照,楚钺在临淄城的农田中种谷子。 他拿着锄头,额头上的汗滴宛如雨下,这日头格外刺眼,照射在他身上的阳光也猛烈而滚烫。 边干着农活,楚钺边气愤地想,他现在受的苦都拜齐侯父女所赐,齐人真是娇弱,划破了衣服就这样惩罚人!这齐国公主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天表面上放了自己,背地里却这样整治自己。 夜晚,楚钺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驿馆,他刚倒了碗水喝,就听到敲门声。楚钺干了一天的活,内心又烦又气,但还是过去把门打开。 来者正是在齐国为质的郑国太子郑羽,温文尔雅,眼神明亮,眉宇间透着清朗。 郑羽看到楚钺这副疲惫的模样,笑道:“楚钺,你之前不是挺神气的,怎么今天跟个蔫瓜似的,知道齐国的厉害了吧。这齐公主可是齐侯的心肝宝贝,你因她被罚再正常不过了。” 楚钺攥起了拳头,愤言道:“这齐侯父女真是阴险狡诈,就这样还想当王后呢,做梦去吧!” “要是齐公主落选,那就太好了,我妹妹说不定就选上了。还有这齐国内外,想娶齐公主的人多的是呢。”郑羽兴奋道。 “这些人中也有你吗?”楚钺对上郑羽的眼睛。 “你觉得有就有吧。”郑羽答道。 楚钺冷冷地哼了一声,神情充满了倨傲与不屑:“谁爱娶谁娶,反正我是不会娶她的。” 郑羽心想,这话可不要说的太满呦。 说到选王后,楚钺想到父王楚雄应该也会让妹妹楚宁参选,不过楚国是子爵国,楚宁大概不会被选中。 鲁国,陬邑。 鲁侯鲁施近日一直收到来自各国的书信。由于天子选王后以及大婚事宜一向由鲁国主持,所以诸国国君都写信向鲁施推荐本国的公主。 看着这些信,鲁施不免想起了先天子选王后的事,当年他的父亲先鲁侯安排自己的长女,也就是鲁施的长姐嫁往洛邑成为王后,便是如今天子姬瑾的嫡母。 但是,长姐生的太子早夭,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姬媱,白白让当今天子的母族,那个小小的焦国捡了便宜。鲁施深觉这场联姻令鲁国血本无归,而且因为这层关系,鲁国还资助了王室许多钱财。 鲁国夫人姜宜其走来,见他已经看了很久,开口道:“君上,还在看信吗,要不歇息歇息?” 鲁施摆了摆手,打开姜士任寄来的信:“寡人再看会儿,这封信还是齐侯写的。” “我就知道,叔父定然会举荐我那三堂妹的!”姜宜其神色冷如秋霜,又问,“那君上想好此次推荐哪国了吗?” 鲁施觉得推荐谁都可,只要不是鲁女就好。 鲁施又想到昨天祝国寄来的信,将信拿给姜宜其看。祝国夫人是鲁施的姑母,祝国虽然是公爵,但国力弱小,近来齐国大有吞并祝国的意图,祝国希望鲁国可以帮他们,要是祝国公主成为王后,借助王室的势力,祝国国祚或许还能多延续一些时日。 祝公写的信言辞恳切,字字含泪,令人为之动容。 姜宜其看了看祝公写的信,又看看齐侯写的信,这两封信可谓差异巨大,一封是语重情深,一封则气焰嚣张。 紧紧握住齐侯写的信,姜宜其眸间冷色更甚。当年她父亲做齐侯时,叔父还小心谨慎地做人,父亲一死,叔父就露出狐狸尾巴了。如今两个叔父沆瀣一气,就以为他们能为所欲为了,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那就推荐祝国公主吧,毕竟她是君上的表妹,而且祝国爵位比齐国还高一等,和天子的母族焦国一样都是公爵。祝国还是鲁国的盟国,祝公此番请求我们应当答应。”姜宜其清晰地将自己的想法道来。 卖祝国一个人情也不错,而且如果齐国吞下了祝国,也会对鲁国不利,鲁施道:“就依夫人所言,寡人即刻前往洛邑,向天子说这件事。” 周都,洛阳宫。 天子姬瑾端坐在几案前,左边是他的妹妹王姬姬媱,右边是他的堂弟姬皙,姬皙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大宰单升坐在天子侧下方的几案前。 姬媱时不时望向姬皙旁边的少年,少年站在那里,眸间若有璀璨的星辰,仪容华贵雅致,灼灼如朝阳,灿灿似流霞,令满堂生明辉。 姬瑾见妹妹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看,还笑的挺甜,觉得她真是乖巧,是个好妹妹。 姬瑾面前的几案上放着各国送来的竹简,几案前方是姬瑾的舅父焦国国君。 焦公还在滔滔不绝地夸赞着自己的女儿,将她夸的天花乱坠。 姬瑾听得都有些困倦了,舅父的女儿他曾见过,不怎么喜欢,便道:“舅父啊,你都说了一个时辰了。这件事寡人会考虑的,先退下吧。” 焦公感觉到姬瑾已有些厌烦,只好悻悻地告退。 姬瑾眼中闪着不耐烦之意,禁不住叹道:“这么多国,每一国都把自家公主夸的像花儿似的。” 他看向堂弟姬皙,“阿皙啊,听了这么多国,你觉得该选哪一国?” “这……臣也没听出来,还是王上和大宰定夺吧。”面对姬瑾突然问他,姬皙眼神躲闪,神色为难。 姬瑾脸色略黑,这姬皙真是烂泥糊不上墙:“你平日里鬼点子不是挺多的吗,怎么到了重要的时候反而没主意了?” “大宰认为,寡人该选哪国呢?”姬瑾转而询问单升的意思。 单升站起来行礼后道:“当今天下,以北方的晋国,南方的楚国,东方的齐国,西方的秦国,这四国实力最强,臣以为王上应该从这四国中选择一位公主做王后。” “大宰言之有理。”姬瑾点了点头道,“阿皙,你把这四国的竹简找出来。” 姬皙迅速找出这四国的竹简,呈给姬瑾。 姬瑾接过竹简道:“晋国的国力最强,就先看晋国吧。” 缓缓翻开晋国的竹简,上面写着晋国公主的名字,姬瑾念道:“姬秋莪。” “不知这位公主品性怎么样?”姬瑾喃喃道,既然是晋国的公主,那就问晋国公子好了,他转向少年问道,“阿瑄,这秋莪公主,你可熟悉?” 姬瑄眸光清澈,举止得体,行过礼后道:“当然熟悉,她就是陪臣的妹妹。” 姬瑾仍觉得很陌生,又问道:“不知这秋莪公主是先晋君的哪位夫人所出?” 闻之,姬瑄的眼神有些奇怪,觉得天子应该很清楚才对,就道:“说来,秋莪的母亲还是王室中人。” “哦?这王室虽然人数众多,但还没有寡人不知道的啊,是哪位啊?”姬瑾嗔怪道。 见他还没反应过来,姬瑄不再迟疑:“秋莪的母亲就是王子卷的女儿。” 顷刻间,姬瑾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面上仍努力维持镇定。 姬瑾的嘴角不由得打颤,说来,这王子卷还是他的叔祖父。在二十年前,天子还是他的祖父,祖父的最后一任王后没有子嗣,还与王子卷私通,在树林不慎被他的姑母撞见,姑母就向祖父告发了这件事。 丑事败露后,王子卷和王后便铤而走险,王子卷企图篡位成为天子,是先晋侯率领诸侯联军勤王,成功击败了王子卷的大军。 祖父处死了这个作乱的弟弟,本想将姑母嫁给平乱有功的先晋侯,但是先晋侯已有正妻,便将她嫁给了新即位的齐侯姜士任。 姬瑾心中更加翻江倒海,扶了扶额头。但是,平乱之后,王子卷的女儿被祖父赐给了先晋侯做妾,原来就是姬秋莪的母亲。 不止姬瑾神情惶恐,姬皙和姬媱也是如此,唯有姬瑄仍然神态自若。 “那寡人这位堂姑近来还好吗?”姬瑾惊魂未定,眼神充满了不安。 “她已经过世多年了。”姬瑄答道。 “晋国为什么要让秋莪公主参选呢?”姬瑾听到王子卷之女已经过世,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声音仍有些不稳。 姬瑄解释其中的原由:“因为陪臣的三个姐姐都已经出嫁,秋莪是陪臣唯一未嫁的姐妹了。君兄倒是有个女儿,但年纪尚小,不能参选。所以晋国便送了秋莪的名字来。” “这秋莪公主……是寡人叔祖的外孙女,她是万万不能做王后的。”姬瑾撇了撇嘴道,“还是看看其他国吧。” “晋齐都是侯爵,接下来就看齐国吧。”姬皙奉上齐国的竹简。 姬瑾打开齐国的竹简,看到竹简上写着姜云陵,笑道:“这个公主寡人知道,就是齐侯与姑母的女儿,寡人的表妹。” “那这个就是表姐了,不知道她容貌品性如何?”姬媱也插了一句话。 “姑父年轻时玉树临风,清雅俊逸,姑母天生丽质,明艳动人,他们的女儿想必不会差。”姬瑾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不自然,“至于品性,就姑母那个性子……,姑父还能忍,寡人看姑父性子还不错,表妹性子可能随姑父呢。” “那要不就选表姐吧!”姬媱眸子亮晶晶的。 姬皙想到还有秦楚两国,便问:“王上要不要再看看秦楚两国。” 姬皙翻开秦国的竹简,念道:“秦国是公主秦青宛……” 姬瑾打断姬皙的话,语气中带着些许嫌弃:“秦国是伯爵,楚国是子爵,不用再看了。” “就定齐国公主为王后好了。”姬瑾注视着齐国的竹简,并吩咐姬皙将其他国的竹简撤去。 姬瑄陷入沉思,如果齐女成为王后,怕这齐侯会借天子丈人的身份拉拢诸国,攻灭周边小国,进而掀起晋齐争霸浪潮。如今南方的楚国正伺机将势力扩张到中原,想和晋国争夺霸主之位,若是齐国再有所行动,恐会威胁到晋国中原霸主的地位。 姬瑄正想着,一名侍者过来向姬瑾禀报鲁侯求见。 “哦,让鲁侯进来吧。”姬瑾道。 鲁施进入宫殿后,姬瑾面上露出柔和的笑容:“鲁侯来的正好,寡人斟酌了一番,认为齐国公主是上佳的王后人选,鲁侯意下如何?” “王上,臣认为不妥,先前齐侯已和王姬联姻,若是天子再和齐国联姻,怕是会引起其他诸侯不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德威应当照临各国。”鲁施神情端肃。 姬瑾听出来鲁施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太亲近齐国,应当雨露均沾,这也挺有道理,作为天下共主,应该眷顾天下诸国才对。便道:“那鲁侯认为哪国公主是最好的王后人选呢?” “臣以为是祝国公主。”鲁施向姬瑾呈上祝国的竹简。 姬瑾打开竹简,看到上面写的名字:祝烟罗。 “祝国乃是公爵国,祝国公主柔嘉温惠,堪为王后。”鲁施向姬瑾道,“而且选祝国公主为王后还向天下彰显天子高德,怀柔远人,体察万民,既不偏袒大国,也不看轻小国。” 第4章 菡萏红 鲁施的话令姬瑾如沐春风。现在姬瑾面前的几案上只剩下齐国和祝国的竹简,姬瑾拿着祝国的竹简,但目光触及齐国竹简时,心中不禁有些迟疑,他想再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上次问姬皙,姬皙却不知所措,姬瑾这次便不问他了,道:“阿瑄,你觉得呢?寡人该选齐国公主还是祝国公主?” “陪臣认为鲁侯所言极是。鲁侯向来兢兢业业,定是为王上着想的,王上应听取鲁侯的提议。”姬瑄沉稳地道,对晋国来说,阻止齐国公主成为王后,不但可以削弱王畿,还能抑制齐国扩张势力,更顺了鲁侯的意愿,会让鲁国对晋国更加忠心。 听到姬瑄支持他,鲁施觉得自己近几年经常去晋国,可算没有白跑。 “瑄哥哥说的对,王兄就听取舅父之言吧。”姬媱是鲁施的外甥女,也帮鲁施说话。 前面赞成选齐女的是姬媱,如今赞成选祝女的也是姬媱,姬瑾抿了抿唇,感觉她像根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鲁施又提出若是姬瑾同意选祝国公主为王后,鲁国可以继续资助周王室财物。 随着王室衰微,王室的财政越来越吃紧,听到鲁国要继续资助钱财,姬瑾不禁喜意爬上心头,更加心动。 如此周王室的钱财会充裕些,姬皙也赶忙为鲁施帮腔:“王上,臣也认为祝国公主是最好的王后人选。” “那就这么定了,传寡人之令,立祝国的烟罗公主为王后。”姬瑾脸上充满了愉悦。 周天子选王后之事终于尘埃落定,结果很快便传遍了各国。 齐国,临淄宫。 姜士任正想着等姜云陵当上了王后,他就立即灭掉祝国,而后继续拉拢中原各国,恢复君父姜颢时期的齐国霸业。 有人前来禀报,说祝女选上了王后。 王室竟然选了祝女,姜士任眉头紧锁,眼中充斥着怒火和不甘,连双手都颤抖起来。 鲁国推荐祝女当王后,不但让姜云陵落选,让姜士任无法借助天子丈人的身份行便,还让他顾忌祝国是天子的妻族,从而无法轻易下手吞并祝国。 “这鲁国竟然敢坏寡人两件大事。”姜士任怒声斥道。 姜士奕见姜士任怒火中烧的模样,心中不免窃喜,这样姜士任就没法借机扩大自己的势力了。 “君兄,鲁国如此胆大妄为,侵害了我们齐国的利益,臣弟认为,必须得攻打鲁国,好好惩治他们一顿!”姜士奕火上浇油地道。 “你说的对,是该惩治鲁国了!”姜士任强压了压心中翻腾的怒火,下令道,“你去准备兵马,然后率军攻打鲁国北鄙,给鲁国一个教训!但是要秘密进行,不要声张。” “臣弟遵命!”姜士奕拱手道。 韵节宫,姜云陵听麦冬说了祝女被选为王后的事情,非但没有失落,反而倍感轻松,面上还浮现出一抹柔柔的笑,宛如绿波中清丽的莲花。 宫人禀报姜士任来了,姜云陵便端正了神色,行礼道:“拜见君父。” “陵儿啊,你不要为落选的事伤心,是天子与你无缘。”姜士任宽慰着姜云陵,一边想到鲁国只是表面上安分,背地里却搞这些动作。女儿选王后不成,他的复霸之路就要艰难许多了。 “君父,你不要难过。”姜云陵看出姜士任脸上的悲伤和怒气,安慰他,“女儿嫁去王畿,可能还不如在我们齐国过得丰裕呢。” 姜士任听了这话,想到王室衰微,周王畿钱财吃紧,如果姜云陵嫁到王畿去,做王后只是表面上尊贵,实际上还不如在大国的生活。既然这样,那还是把姜云陵嫁到大国吧。 “陵儿,你莫要忧心,为父定会给你找一个比天子更加优秀的才俊做夫婿!”姜士任信誓旦旦道。 姜士任走后,麦冬道:“公主,你和太子妇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去泛舟,太子妇的侍女已经过来催了。” “刚才因为君父来耽搁了,那我们快走吧。”姜云陵笑道。 姜云陵和麦冬出门上了马车,她们抵达湖边的时候,姜原的妻子陈玉鸾已经在清澈的湖边等着了。 陈玉鸾见姜云陵这段时间都闷在屋子里,便邀她出来泛舟散心。 姜云陵在湖畔望着湖中盛开的荷花。碧玉般的荷叶层层铺展在水中,一片青翠碧绿,鲜艳娇红的菡萏在碧叶的簇拥下亭亭玉立。 陈玉鸾面上浮现晚风般的笑容:“小公主终于肯从宫里出来了。” “方才有事耽误了,让长嫂久等了。”姜云陵脸上绽放出笑容,“我们快上船吧。” 上船后,麦冬和太子妇的侍女执着桂棹兰桨,拨开水波,轻舟荡漾,掀起层层涟漪。清凌凌的湖水带来一阵阵清爽的气息。 “那边有很多漂亮的荷花,麦冬,往那里划。”姜云陵看到不远处灼灼盛开的荷花。 微风吹动荷花,送来荷花的袅袅清香。姜云陵嗅着荷花清新淡雅的香气,仿佛有潺潺的清泉在心间流淌。 轻舟逐渐靠近荷花,姜云陵看见湖中有一朵分外红艳的荷花,娇艳欲滴,风姿绰约,在荷叶中宛如众星捧月般,令人为之沉醉。姜云陵不由得伸手去抚摸,赞叹其美丽,忍不住将其摘下。把荷花抱在怀里时,姜云陵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动听。 麦冬悄悄瞥了一眼岸上,看到岸上有个人影,心想杜钧已经来了,便逐渐将船向湖边的小凉亭划过去。 “公主,要不要去凉亭里坐一会儿?”麦冬问道。 “也好。”姜云陵捧着荷花。 小舟缓缓靠岸,侍女扶着姜云陵和陈玉鸾下船。 凉亭中,微风徐徐,侍女端来水果糕点和饮品给二人享用。 夏日暑气潮湿,姜云陵偏爱饮桃汁解暑。饮着微凉的桃汁,一阵清爽甘冽洒在心田,她边饮着桃汁,边品尝她喜欢的绿豆糯米糕。 绿豆黏在洁白的糯米上,糯米糕泛着透明光泽,入口清甜软糯,姜云陵觉得周围的炎热舒缓了许多。 杜钧走近凉亭,手中捧着一束兰花,眸子间是掩不住的喜色。 他从麦冬那里买了消息,得知今日公主会和太子妇一起出来泛舟,便特地准备了公主最喜欢的花兰花,打算送给她以示爱意。 齐国亚卿郭归的次子郭罕手里捧着一束美艳娇贵的紫薇花,一个劲地朝姜云陵傻笑。 郑羽拉着楚钺藏在草丛里,远远就看到了准备献花的两人。 看到这些人,楚钺神色愈加冷酷,他挑了挑眉,一脸的不屑。 今天在驿馆,郑羽来朝他说选王后的结果。他当时还颇为得意,心中有股报复得逞的快意,就是要让齐国公主落选,让他们父女伤心难过! 况且楚钺本来就知道他妹妹楚宁选上王后的可能性不大,楚国选不上,齐国就该也选不上! 郑羽拉着他的袖子,笑道:“来来,楚钺,你跟我一起去,我的机会来了。” “什么你的机会来了?还拿着个花干什么?”楚钺看了看郑羽穿的衣服,打量了他一番,“你今日的装束似乎不同于往日。” 今日郑羽的墨发比往日更加有光泽,换了一身花纹精致的衣裳,腰间还挂着一块圆润别致的玉佩,手中拿着一束木槿花,木槿花又名舜华。 “齐公主不是落选了吗,这样我就有机会娶她了。我明年就要加冠了,也该娶妻了。我可不像你,还有三年才加冠,当然不急了。”郑羽捧了捧手中的木槿花。 楚钺瞥了郑羽一眼,没有答话。 郑羽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道:“我特地向临淄宫买了消息,得知她今天会去湖边泛舟,便想送花给她表明我的心意。” 楚钺面色霎时变得阴沉,一副不想理你的模样,冷冷道:“她是给你灌了**汤吗?看你这么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郑羽不耐烦地道:“爱去不去,你不想去的话,我就一个人去了。” 郑羽不再和他多说,转身走了。 “唉,我跟你去不就得了。”楚钺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楚钺听到了一阵歌声,正是苏秦的声音。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杜钧捧着兰花,向姜云陵吟唱道。 “公主,这兰花送给你,希望你可以收下。”杜钧嘴角上扬,眼中满是期待。 楚钺见这个唱歌的人,就是那天怂恿姜云陵严惩他的人,看来此人的话她也听进去了。一想到这件事,楚钺就觉得无比心烦,现在他已经服完百日劳役了,但是仍然心有不平。 “此人叫杜钧,他是齐太子舅父的儿子,他的家族杜家在齐国可是除了高氏和郭氏以外最强的。”郑羽向楚钺介绍道。 “那也没什么厉害的。”楚钺想着那天杜钧嚣张的样子,原来不过是个齐臣的儿子罢了。 “当然不能和你我相比,但是人家在齐国这些大家族中已经算是出类拔萃之人了。”郑羽道。 楚钺的目光触及姜云陵,但是他不愿意看她,眼睛便转向了姜云陵身边的陈玉鸾。 见陈玉鸾华美不俗,端庄高贵,他顿时眼神一亮,心中惊叹,此女也是个极为难得的美人。 楚钺眸子间流露出几分喜色,转头问郑羽:“那个女子是谁啊?就是齐公主旁边那个。” 郑羽面色一变,道:“莫非你看上她了?我跟你说,她可不是你能觊觎的!” “为何?”楚钺言语中带着几分倨傲。 “她就是齐太子原的妻子,云陵公主的长嫂,而且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了。”郑羽怀疑楚钺是不是脑子缺根筋,老这么狂傲,不怕踢到铁板吗。 楚钺听罢,有些错愕,但是仍然看向陈玉鸾,不去看姜云陵。 姜云陵看了一眼杜钧手中的兰花,这些还不如她在韵节宫里的养的那些兰花好看呢。 杜钧眼中充满了期盼,若是公主收下了花,他就立即去向君上提亲。 姜云陵明白杜钧的意图,嗅了嗅手中的荷花,出言拒绝他:“我想你的心意适合别的女子,我手中已有花,不需要你的花了。” “哈哈哈哈。”郭罕听罢,大步上前,将杜钧挤到一边,向姜云陵吟唱自己练了多日的曲子,“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不远处的郑羽又向楚钺道:“这一个是齐国亚卿的次子,他的长兄已经娶了齐侯的次女,我看他不大可能再娶到公主了。不过杜大郎君就不一样了,他还是挺有可能娶公主的。” 楚钺还在想陈玉鸾的事,他知道齐陈有联姻,他的姑母便是陈国夫人。姑母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陈国太子,而陈玉鸾是姑父的庶女,他表兄陈太子的妹妹。 “楚钺,你在听吗?”郑羽见他有些出神,唤道。 “在听呢。”楚钺敷衍地说了一句。 第5章 铩羽归 吟唱完后,郭罕满怀期待地将紫薇花捧到姜云陵面前,希望她可以收下。 “这紫薇花虽然美,但比起我手中的花,就逊色了。”姜云陵看着手中雅丽脱俗的荷花道。 跟姜云陵的荷花比起来,郭罕手中的紫薇花显得颇为娇小。 郭罕焦急地道:“公主是嫌这花不够好看吗?那我下次……下次一定找更美的花献给公主!” 杜钧立即对他道:“公主都拒绝你了,还不快走。” “公主都让你去找别人了,她明明拒绝的是你嘛!”郭罕也不甘示弱。 见火候差不多了,郑羽捧着手中的木槿花,走了过去。 争吵中的杜钧和郭罕也停了下来,不禁有些惊愕,觉得有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味。 “杜大郎君,郭二郎君,你们似乎有些不睦啊,在为何事争吵吗?”郑羽面色温和地道。 “拜见郑太子。”杜钧和郭罕都向郑羽行礼,道,“我们……无事。” “既然无事,那便退下吧。”郑羽道。 “是……”二人只好退下,但是他们要暗中观察,免得真让郑羽黄雀在后了。 见杜钧和郭罕已离开,郑羽开始吟唱郑国的曲子:“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唱完后,郑羽将手中的木槿花呈到姜云陵面前,道:“公主,我对你的心意便如这木槿花一般,恣意绚烂。” 姜云陵的目光落在郑羽手中的木槿花上,这花的姿态柔美。但是木槿花在一日之内恣意地开放凋零,于瞬息间绽放芳华,风露凄凄,荣落朝昏。它朝开暮落,芳华中蕴藏着危机,郑羽送此花,她觉得有些不祥。 “此花虽美,但是朝开暮谢,就如你的心意一般吗?”姜云陵想到方才郑羽吟唱的诗中的舜华也是木槿花,便问。 郑羽有些紧张,意识到自己的诗和花都选错了:“我……会再重新选诗和花的。” 郑羽神色大窘,慌慌张张地走了。 姜云陵嗅了嗅自己手中的荷花,摇了摇头,觉得这三人的花比起自己采的这朵,真是差太多了。 暗中观察的杜钧和郭罕看到郑羽走了,觉得郑国太子也不过如此嘛,这么快就败下阵来,看来他们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郑羽回到来时的地方,见楚钺还站在原地,神情专注地看往陈玉鸾的方向。 被郑羽扯了扯衣角,楚钺回过神来,方才发生了什么楚钺也没怎么注意,但是郑羽明显脸色不好,楚钺便知道他肯定是被姜云陵拒绝了。 见郑羽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楚钺觉得这些送花的人真是无趣,一个个都对姜云陵趋之若鹜的。楚钺勾了勾嘴角,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态。 拒绝了郑羽后,姜云陵便和陈玉鸾启程回宫。 “麦冬。”姜云陵想到那些送花的,不想自己以后出门再这么引人注目,便吩咐道,“你帮我准备一些面纱,以后我需要戴面纱出门。” “是,公主。” 姜士奕已经调集好了攻鲁所需的大军,禀报给姜士任。 姜士任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明日就出兵进攻鲁国北鄙。” 一名侍者焦急地来报:“君上,不好了,昨日汶阳城遭到长狄入侵!” 长狄侵齐,姜士任面色刹那间变了,内心紧张又慌乱,齐国西部的汶阳城遭到狄人入侵,不知损失是否惨重。而且狄人向来行军迅速,抢完粮食肯定很快离开汶阳城了。 “君兄,我们是先追击狄人,还是先攻鲁国北鄙?”姜士奕见姜士任有些不知所措,问道。 “你先去打鲁国吧,打完鲁国再收拾狄人。”姜士任长叹一声,仍然安排姜士奕去攻鲁国,然后派姜原和姜慎去汶阳城安抚百姓并察看损失情况。 姜士奕心中泛起几分兴奋,这次他定要率军抢鲁国的麦子吃。 号角吹响,姜士奕率领齐军浩浩荡荡地冲向鲁国北鄙。 从汶阳城洗劫一番的狄人于今日南下,入侵鲁国,抵达鲁国的平陆城时,狄人的军队竟然看到了飘扬的紫色旗帜,上面赫然写着“齐”字。 狄人认为这齐军定然是来追赶他们的,没想到齐国行动如此神速,一日之内就调集好了兵马追来,狄人便迅速上前应战。 见狄人杀向齐军,姜士奕也顾不上什么,立即下令让齐军迎战。 鲁国得知狄人入侵鲁国,也派了军队前来抵御,鲁军抵达平陆城时,发现齐军正和狄人酣战,以为齐军是因为狄人侵齐而追击狄人至此,也冲过去同齐军一起和狄人交战。 遭到齐军和鲁军的共同夹击,狄人很快被击败,溃不成军。狄军首领也被抓住,砍下头颅,齐军和鲁军大胜。 虽然战胜了狄人,但是齐军经过此番和狄人交战,也无力再攻打鲁国,姜士奕只好让齐军撤回齐国。 鲁军得胜后返回鲁都,鲁施得知齐军助鲁军在平陆城一同作战击败狄人后,便写信给姜士任,感谢他出兵同鲁国一起击退狄人。狄人来去如风,战力强劲,此次能战胜狄人,鲁施极为感激齐国相助。 姜宜其有些狐疑,她那两个叔父真有这般好心,还出兵助鲁国击败狄人? 临淄宫,姜士奕垂头丧气地返回,真是没想到这次率军攻打鲁国意外和狄人交战,但也只能如实向姜士任汇报。 姜士任听完,觉得真是闹了个大乌龙,但这是个巧合,也不好责怪姜士奕。况且此次出兵也并非是一无所获,戎狄如膺,此次战胜狄人也彰显了齐国国威,狄人在短期内应当不敢侵齐了。 “此番虽然没有攻打鲁国,但是击败了狄人,也算大功一件。”姜士任道。 “谢君兄嘉奖。”姜士奕道,“君兄,那我们什么时候再攻打鲁国呢?” “先不攻鲁了。”姜士任道,发生这么个乌龙事件,短期内不能攻鲁了。 姜士奕只能答应着,但是心中一阵恼火,这些狄人真是坏事。 姜原和姜慎查完汶阳城的损失,来禀报姜士任。 姜原道:“君父,汶阳城伤亡有百余人,不少百姓被抢走财货,还有些屋舍遭到毁坏,但损失最多的还是粮食,大概有五万石粮食被狄人抢走。倘若不尽快运粮食给汶阳城,那里的百姓都会挨饿。” 姜士任听罢,道:“速调汶阳周边的医师去医治受伤的百姓,再派一些木匠去帮百姓修复房屋。先征调部分汶阳附近城池的粮食运往汶阳救急,再从临淄粮仓运粮至汶阳。” “君上,郑太子羽求见。”一个侍卫前来通报。 “他来做什么?”姜士任正忙着,面露不解,但还是道,“让他进来吧。” “外臣郑羽拜见齐君,齐太子。”郑羽行礼道。 姜原朝郑羽回礼,姜慎和姜士奕都向郑羽拱手行礼。 “外臣听闻长狄侵齐,抢走了贵国不少粮食,就写信给君父,让君父送三万石粮食给贵国,不日便能运至汶阳,以解齐君燃眉之急。”郑羽彬彬有礼地道。 “郑太子高义,寡人替汶阳的百姓谢郑君和郑太子了。”姜士任谢道。 姜士任看到几案上堆积的竹简,又笑道:“近来寡人事务繁忙,改日再好好答谢太子。” 郑羽便行礼以示离开,姜原送他回驿馆。 姜原走后,楚钺来找郑羽,傲然道:“你真是不遗余力地向齐国献殷勤,就为了讨好那个齐公主。” 听了这话,郑羽不怒反笑:“对呀,我倒是觉得送粮比送花有用多了。” 楚钺抬手指了指郑羽,咬牙切齿地道:“我看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临淄宫宫门,姜原和姜慎上准备马车,前往汶阳城救济百姓。 “长兄,次兄。”姜云陵看着正要上马车的姜原和姜慎,道,“你们带我一起去汶阳城吧,君父已经同意了。” 昨日姜云陵便去求了姜士任,让他同意自己也去汶阳城安抚百姓。 “你去汶阳做什么,我们两个可是有要事在身的。”姜原眉头微锁。 “陵妹想去就去吧,反正君父都同意了。”姜慎帮姜云陵说话。 “我们到了汶阳忙着呢,可没功夫管你啊!”姜原又道。 “我会管好自己的,还有麦冬陪着我。”姜云陵闪着水般的眸子。 姜原便同意了,让姜云陵和麦冬坐上马车,又派人前往驿馆接郑羽去汶阳。 汶阳城,侍卫向齐原和郑羽禀报道:“郑国所赠的三万石粮食已经都到了。” 护送粮食到汶阳城的是郑国正卿石晖,姜原和郑羽一同去和石晖接洽。 乡大夫向齐太子姜原呈上汶阳城每乡人口的账簿,上面详细记录着家家户户的人口数量,可以据此来估算每户所需的粮食,安排每户人家前来领粮。 姜原安排人分成数组去记录和分发粮食,然后每日的发粮账簿都交由姜原过目。除了看每日的领粮账簿,姜原和姜慎还需要探望受伤的百姓以及修复破损的房屋。 见姜原事务繁忙,姜云陵便主动帮姜原看账簿。她坐到几案前,翻开一卷账簿,拨着算盘认真核对每一笔账目。 整条街上熙熙攘攘,百姓们有条不紊地从乡大夫手中领取所需的粮食。 楚钺站在郑羽旁边,搭着胳膊,觉得齐国人是挺会笼络人心。齐国风气确实和楚国不同,齐人善于变通,多经济善贾之才。楚人则民风彪悍,性格好强,开拓进取。 楚钺看着领粮食的人群,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挪到了看账簿的姜云陵身上。 姜云陵今日戴了一张白色的面纱,遮挡住了容颜,楚钺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是越看不清,反而令楚钺越想看清。他真想掀开那层洁白如雪的面纱,看清那层朦胧的面纱下隐藏的真实面容。 临淄宫,姜士任的妾如夫人来给他送绿豆汤,她是鲁国宗室女。 如夫人端着这碗绿豆汤,笑道:“君上,喝些绿豆汤解暑罢。” 姜士任接过汤,这碗绿豆汤颜色清澈淡雅,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君上,太子和公子慎真是能干,这么短的时日就让汶阳城恢复了以往的光景,替君上分担了不少呢。”如夫人给姜士任捏着肩膀。 “这兄弟俩幼年就失去了母亲,一直由你悉心扶养,才能长成如此,都是夫人之功呀。”姜士任饮了一口绿豆汤。 “妾怎敢居功,为君上效劳乃妾之幸。”如夫人为姜士任生了长女和次女,多年来谨慎侍奉姜士任和其子,地位还算稳固。 “这次能顺利解决汶阳城的事,郑国出了不少力,寡人看郑太子羽是个仁厚之人,若是把陵儿许给他,他应该能善待陵儿,也会听从寡人的号令。”姜士任仰着头,眸子间隐隐放光。 姜士任心想,郑国的国力在诸侯之中排第五,仅次于晋楚齐秦四国,并且地处天下的中心,向来是大国争霸必争之地,如果能争取到郑国的支持,可是比争取到天子对齐国更为有利,恢复齐国霸业指日可待。 第6章 纳吉礼 “楚国和郑国的质子现在都在咱们齐国,楚国还比郑国强,君上不想把公主嫁给楚公子么?”如夫人提出自己的疑惑。 “楚国太远了,寡人不想让陵儿嫁太远,并且楚国是蛮夷之地。寡人看郑太子长的也不比天子差,比楚质子俊多了。”姜士任一直不承认楚国比齐国强,并且视楚国为蛮夷。 如夫人见姜士任看不上楚国,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得赞成姜士任之言。 驿馆,郑羽兴高采烈地道:“楚钺,齐侯已经答应把云陵公主嫁给我了。” “你说什么!”楚钺惊道,他并非没有听清,只是有些难以接受。 “反正你又不会娶她的,我娶她怎么了?”郑羽笑道。 楚钺觉得胸口有些难受,他心中不解,为什么会这样。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日姜云陵抱着荷花的模样,她就要成为郑羽的妻子了?他心中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郑羽让侍者收拾东西,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我也不用再为质了,马上就要返回郑国,回国后我就正式向齐国提亲。” 楚钺想勾唇笑一笑,但是却笑不出来,脸色分外难看。 “你怎么这副模样,是舍不得我走吗?”郑羽看到楚钺脸上的神情,问道。 楚钺没有再说话,眉头紧锁,仿佛有乌云笼罩心头。 “没事,我回郑国也不会忘了你这个朋友的!”郑羽拍了拍楚钺的肩膀。 听了这话,楚钺心里却更加难过了,眸子间隐隐闪着泪光,想要说话,却嗓音哽咽,欲语还休。 半晌,楚钺稳了稳声音道:“那你一路走好。” 郑羽便上了马车,楚钺看着马车渐渐远行,心中更加空荡荡的。 天边,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红云染上碧空,彩霞斑斓,绚丽多姿。 清风徐徐吹来,楚钺却无心去欣赏天边霞光万道的景色,只低垂着头。眼下分明是夏日,楚钺却觉得这清风冷凉,吹得他心里发寒。 郑国,新郑。 郑国国君郑隆在几案前批阅竹简,他眉如远山,目光凌厉又专注,宛如出鞘宝剑,神情肃峻,气宇轩昂。 “君父,儿臣回来了。”郑羽欢快地道,脸上满是笑容。 郑隆笑了笑,郑羽还是这样,去了齐国一趟,也没有什么长进。 “君父,齐侯答应把云陵公主嫁给我了,儿臣求君父成全。”郑羽央求道。 郑隆听罢,郑国能与齐国联姻是一件好事,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深处却泛起一股隐隐的忧虑。 思索一番后,郑隆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便答应下来。这样也好,郑羽在婚后还能收收心,别像现在这样时不时的犯傻。 齐国,临淄宫。 姜云陵拿着铜壶给韵节宫的兰花浇水。兰花叶姿优美,婀娜多姿,或端庄隽秀,或窈窕雅致。 泣露光偏乱,含风影子斜。这兰花带露的模样别有一番风韵。 一只浑身毛色雪白的兔子跑了过来,毛绒绒的一团,玉雪可爱,又憨态可掬,仿佛用冬雪堆成的雪球,是去年姜士任送给姜云陵的生辰礼物,名唤雪球。 姜云陵见兔子跑过来,弯腰将它抱起来,道:“雪球,你怎么又乱跑呀,一点也不乖。” 麦冬匆忙跑来,方才因为韵节宫外面有些吵闹,姜云陵便让麦冬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公主,今天外面那么吵闹,原来是郑国来向君上提亲了,君上已经同意把公主嫁给郑太子了。外面正在举行纳采的仪式呢!”麦冬嚷嚷道。 “天子的事才过去多久,这么快郑国又来提亲,君父都没有问过我的意思!”听完麦冬的话,姜云陵对于姜士任的自作主张有些生气,柳眉微竖,杏眼圆睁。 姜云陵怀中的兔子雪球还不老实,挣动起来。 “雪球,别乱动,又想让我给你洗澡了吗?”姜云陵低头捏了捏兔子,感觉手感很好。 这兔子在地上乱跑,总会弄脏自己白色的毛。姜云陵也经常给雪球洗澡或剪毛。 兔子仿佛听懂了姜云陵的话,两只耳朵颤了颤,身体也不再乱动了。 姜云陵心想姜士任就是因为郑国资助粮食,而同意了郑羽的提亲,想卖郑国一个人情。估计姜士任就是想等到郑国都上门送聘礼了,再告诉自己,让自己不同意也得同意。想到这里,姜云陵又捏了捏怀里软萌的兔子。 驿馆,楚钺望着天边,觉得如今打猎都没有了兴头,为质的生活如此无趣。之前郑羽时不时地在他身边晃悠,并朝他说一些话,他还觉得有些烦。现在郑羽不在他身边嚷嚷了,他反而觉得更加烦闷了,特别是一想到郑羽即将娶姜云陵为妻。 淡青色的碧空纯净如湖水,天上漂浮着轻柔的白云。 楚钺望着天边的白云,手中拿着一根随意从草丛中揪的草,不自觉又想起姜云陵。 思绪飘飞,楚钺撅起了嘴,这姜云陵就是外表如云朵般纯洁柔美,内里却是一肚子坏水,搞的自己如百爪挠心。同时,楚钺也希望郑羽和姜云陵的婚事不要成。 临淄宫,韵节宫。 姜云陵坐在几案前,托了托腮。郑国使者离开临淄宫后,她便去求见姜士任,但姜士任却推脱政务繁忙,竟然避而不见。 一连几日,姜云陵每日都去求见姜士任,姜士任都避而不见。姜士任不见,姜云陵便只好回到韵节宫。 “公主为何不想嫁郑太子呢?”麦冬见姜云陵一直呆坐着,开口问道。 “郑太子送我朝开暮谢的木槿花,说对我心意如同此花,而且他长的还不如君父年轻时呢。”姜云陵知道自己不喜欢郑羽,但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谓父母之命,其实就是父之命。姜士任不肯见她,是不想和她起冲突,不想告诉她反对也没有用,也代表了无声的命令,让她必须从命。 郑国都城,新郑。 太庙,占人正用猛火烧灼龟甲,郑隆和郑羽站在一起专注地观着。 按照周礼,成婚需要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这六步。 如今在太庙中占卜就是纳吉这一步。以龟甲来占卜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看这门婚事的吉凶。如果占卜结果为吉,便去纳征,即送聘礼。 龟甲经过烈火烧灼,炸然有声,用水洒于刻字之处,出现裂纹。 烈火烧灼龟甲,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被称为龟语。占人根据横竖裂纹判断吉凶,也依据龟语聆听征兆。 龟甲的裂痕分为身首足三部分。龟身为事情的主干,龟首为事情的开始,龟足为事情的结束。 占人听完龟语看完裂痕,却面色惊恐,心跳如鼓,声音也哆嗦起来:“君上,太子,婚事占卜结果为……贞凶。” 吉凶划分为六个等级,第一是吉,表示吉祥;第二是吝,表示艰难;第三是厉,表示危险;第四是悔,表示忧虑,有烦恼;第五是咎,表示过失,灾祸;第六是凶,表示祸患,是所有结果中最坏的。 贞凶,意为整体都很凶。 郑隆闻言,又令其他卜师一起看龟甲裂痕,卜师都认为姜云陵和郑羽八字不合,这桩婚事对郑国不利,恐怕会克死太子羽,为郑国带来亡国之祸,乃是大凶之兆。 一听是凶兆,郑羽非常惊惧,吓得脸色发白,生怕自己和姜云陵成婚会招来祸端,要了自己的命。 看到凶兆,郑隆脸色阴沉下来,沉思一番:太庙里这些卜师已是郑国最优秀的卜师,占卜的结果也都应验。既然结果如此凶险,那就去齐国退婚,给郑羽另择一桩婚事。 “君父,如今该怎么做?”郑羽眸子低垂,声音发颤。 “去齐国退婚罢,再重新选一个太子妇。”郑隆道。 经过一番考量,郑隆决定让正卿石晖的女儿做郑羽的太子妇,郑羽也同意了。由于和齐国的婚事对郑国不利,郑隆便让石晖前往齐国临淄退婚。 耀眼的阳光洒下熠熠光芒,白云悠然自得,随风而动,轻盈地在碧空间飘浮。 郑卿石晖乘着马车,抵达齐国临淄宫。 见石晖前来拜见,姜士任春风满面,笑脸相迎,以为是纳吉完毕,石晖来临淄给郑太子羽纳征的。 “外臣石晖拜见齐君。”石晖行礼道。 “郑使前来,是要宣布纳吉结果的罢。”姜士任笑着,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 “外臣……此番前来,正是来宣布占卜……结果的。”石晖面色迟疑,说话也吞吞吐吐。 “那你就快说啊。”姜士任有些不耐烦。 石晖吞吞吐吐地道:“齐君有赐命于我家,告诉公主之名,寡君遂进行占卜,占得结果……是‘不吉’。因此派外臣前来相告。” “什么?不吉。”姜士任惊讶又生气,追问道,“那是怎么个不吉啊?” 吉凶的六个等级,除了吉,其他都是不吉,如吝,厉,悔,咎,凶。 姜士任以为可能也就是吝,表示艰难,或者悔,表示忧虑这种情况,也不会不吉的很严重,便追问是怎么个不吉,想知道还能怎么样。 “齐君恕罪,占的结果是贞凶,贵国三公主不但克太子羽,还会给我郑国……带来亡国之祸。”姜士任逼问的紧,石晖只好如实告知。 一边的姜原和姜慎听到这话,也面面相觑,顿感忐忑。 姜士奕则在心底暗暗高兴,姜云陵和郑国的婚事不成,姜士任便不能得到郑国的支持了。 听到郑国如此说自己的女儿,姜士任面露怒容:“寡人的女儿不堪受教,不能与你郑国相配,既然你郑国已经得到了凶兆,这件事就这么作罢吧。” 姜士任又冷冷地吩咐退还先前郑国送来的所有东西,然后下了逐客令。 姜士奕负责送客,狠狠地嘲弄了石晖一番,然后将他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石晖在齐国碰了一鼻子灰,返回郑国复命。 石晖走后,姜士任又听到亚卿郭归来禀报,周天子正式迎娶祝女为王后了。祝女嫁给天子,按照周礼,祝国全部的卿都要参加送亲仪式。 姜士任更加郁闷,觉得真是天公不作美,总是阻拦自己复齐国霸业的大事。 “君兄,还在为郑国的事情忧愁吗?”姜士奕看着姜士任愁容满面的样子,问道。 姜士任愤愤地道:“陵儿和郑国的婚事不成,齐国就不能争取到郑国的支持。非但如此,郑国还羞辱陵儿,也是在羞辱寡人,更是在羞辱齐国,完全不把齐国放在眼里。” 一想到石晖说姜云陵若是嫁了郑羽,会克夫又克郑国,姜士任便气不打一处来。诸国中不乏不愿结亲,便故意用纳吉不吉推辞的,他怀疑郑伯其实是不想让郑羽娶姜云陵,就故意说占卜不吉! “君兄,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呢?”姜士奕又问。 “先静观其变吧。”姜士任深感近来烦心之事太多,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只能先观察观察情况。 第7章 狭路逢 韵节宫,麦冬跑过来向姜云陵报告:“公主,郑太子退婚了,理由是郑太子羽和公主纳吉结果不吉。” 姜云陵听了后,内心也没有太大的波澜,还松了一口气,这回君父就不能靠她这门婚事还郑国人情了。 “郑国正卿还说公主的八字和郑太子羽非常不合,如果公主嫁给郑太子羽,会克夫亡国。”麦冬嘟了嘟嘴,“依婢子看啊,明明是这郑太子羽配不上公主。” 见麦冬这么说,姜云陵忍不住笑了:“麦冬,你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婢子说的明明是实话。” 麦冬眼睛亮晶晶的。 姜云陵也就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开始给她的兔子雪球洗澡,把雪球放在木盆里,浸在清澈的水中,揉搓雪球的白毛。 秋去冬来,姜士任在临淄宫批奏折时,有侍者前来禀报卫国国君来信。 姜士任接过侍者递过来的信,打开竹简,原来是卫侯卫言邀请姜士任前往卫都帝丘叙旧。 姜士任的母亲是卫国公主,卫侯言是他的表弟,姜士任曾经流亡卫国,受卫国相助,两人关系也一直不错。 看着卫言的信,姜士任的心情都舒畅了许多,他要去帝丘宫,向卫言倾诉困扰他的许多事情,真是极好。 卫国,帝丘宫。 姜士任踏入宫殿内,卫言起身相迎,跟在卫言身后的是他的长子卫太子冲。 姜士任露出和煦的笑容,行礼寒暄一番后,卫言便请姜士任入座,宴饮交谈。 几案上不仅有美酒,还有丰盛的食物,香嫩的烤肉,鲜绿的白菜,肥美的羊羹等,香味扑鼻而来。 姜士任夹起鲜绿的白菜,白菜又名菘菜,为冬日时蔬。姜士任尝了尝,觉得其味道鲜美宛如羔羊,又多吃了几口。 “齐君啊,你一向喜欢吃菘菜,可别在寡人这里客气。”卫言捧起手中的酒爵,笑道。 姜士任嘴角上扬,也举酒爵回敬卫言。 “卫君啊,想当年,多亏了你帮忙,助还是落魄流亡公子的寡人得以回国继任君位。”吃了一阵子,姜士任和卫言聊起了往事。 在二十多年前,年轻的卫言刚刚即位卫侯,而当时齐国的君主是姜士任次兄姜士重的儿子。 齐国在姜士任的父亲姜颢去世后便爆发了夺位之争,姜颢原本属意三子即位,但是三子后来病逝,姜颢便立了长子为太子。 姜士任的长兄即位后不久便被姜士重所杀,姜士重登上了齐侯之位,在位五年后病逝,由其子即位。姜士重之子觉得姜士任对他很有威胁,一即位便追杀姜士任,姜士任只好带着妻子杜氏以及两个儿子逃亡卫国。 在逃亡的路上,姜士任的妻子杜氏为了保护两个年幼的儿子被乱箭射死。姜士任强忍悲痛,带着两个儿子逃到了卫国。 卫言收留了姜士任一家,姜士任在卫国韬光养晦,第二年向卫言借兵四百乘,杀回了齐国,成为了新齐侯。姜士任即位当年去王畿朝拜天子,天子便将王姬嫁给了他,也就是姜云陵的母亲。 卫言眼中透着微光,道:“齐君继任齐侯之位,主要还是仰仗自身的英略,寡人不过是助齐君些绵薄之力罢了。” 听到卫言这话,姜士任不禁有些飘飘然,就眉飞色舞地夸赞卫言及其子卫冲。 姜士任打量了一番卫太子冲,觉得他体格健硕,孔武有力。 “卫君啊,近来发生了许多令寡人忧心之事,谁能想到,王后之位竟然被祝国这种小国给摘走了!”姜士任饮了一口甘冽的酒水。 “天子竟然选了这么个小国女子为后,不止齐君你觉得不妥,陈君也认为不妥呢。”卫言想起陈侯也向他抱怨过这件事。 陈侯便是齐太子妇陈玉鸾的父亲,也是卫冲的舅父。 此次天子选后,诸侯皆以为会选个大国的女子为王后,就算不选晋楚齐秦这四大国的,也得从郑宋卫鲁陈蔡这种二流强国中选,谁知天子竟然选了祝国这种弹丸小国的公主为王后。 “齐君,先前宋国和楚国结盟,楚国势力再度深入中原,依附楚国的国也越来越多。天下局势怕是又要变了。”卫言想着瞬息变幻的局势,道。 在齐侯姜颢逝世后,齐国霸业便在诸公子内斗中迅速瓦解,而先楚子则顺势而上,使许多原本附齐的诸侯国改为附楚,乃至晋齐秦宋以外的诸侯国全部附楚了。 而位于中原腹地的诸侯国除了宋国都已臣服,先楚子就攻宋,意图迫使宋国也臣服。 宋国便向晋国求援,先晋侯姬文邀秦齐一同发兵救宋,一举击溃楚国以及追随楚国的诸侯联军。使原本依附楚国的诸侯国瞬息间转而依附晋国,晋国称霸中原,成为继齐国之后第二个称霸的诸侯国。 一名侍者来禀报道:“君上,郑伯携郑太子已至。” “快请郑伯和郑太子就座。”卫言吩咐道。 姜士任听到这话,不禁奇怪郑伯为什么今日也来,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郑伯隆迎面走来,身后跟着郑羽。 卫言站起来,和郑隆互相行礼。姜士任也不情愿地站起来,和郑隆互相行礼敷衍了事。 郑隆和郑羽落座,郑羽坐在卫冲的旁边。 “怎么今日寡人来了没一会,郑君也到了?”姜士任冷言冷语道。 郑隆向郑羽使了个眼色,郑羽会意。宫人给郑羽面前的酒爵倒上酒,郑羽端着酒爵站起来,向姜士任敬酒道:“郑羽敬齐君一杯,向齐君赔罪。” “我本真心爱慕云陵公主,可无奈此事与我性命攸关,纵然我心中千般不愿,也只得放弃,还请齐君宽宏大量,不要与小辈计较。”郑羽言辞恳切。 姜士任眸子间闪过几丝不屑,愤愤地想:这个郑太子羽真是胆小怕事,什么真心爱慕,都是假的,寡人当初真是看走眼了,就不应该因为他献殷勤,就想把陵儿嫁给他。 想着想着,姜士任的脸越来越黑,不愿给郑羽答话。 卫言打圆场道:“齐君啊,依寡人看,这婚姻之事不可强求,郑太子诚心赔罪,齐君就接受了罢。莫要因此事伤了两国的和气。” “寡人看郑君父子前来,可不是为了向寡人赔罪罢!”姜士任昂着头,神色傲然。 既然姜士任不愿意接受赔罪,郑隆也不勉强他,又向郑羽使了个眼色,郑羽便端着酒爵坐下。 “寡人来卫国,确实还有一件要事。”郑隆坦然自若,开口道,“寡人想与卫国联姻,让女儿郑嫣嫁给卫太子为妻。” 卫言听到这话,笑了笑道:“哦,这真是一桩美事。” 姜士任心里波澜乍起,如今姜云陵已经不能和周、郑联姻,但还可以和卫国联姻。卫国位于晋齐之间,如果齐国和卫国结盟,就能将齐国势力扩张到晋国周边,与晋国争霸。 想到这里,姜士任心底隐隐兴奋,若是让姜云陵嫁给卫太子,既能满足他和晋国争霸的愿望,又可以让郑伯父子心中不痛快。 姜士任心中的算盘打得叮当响,他笑道:“看来卫君挺想娶儿媳妇,寡人看卫太子和小女也很般配,小女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而郑公主还要等上几年。” 卫言闻言,眼中闪过几分惶恐和不安,看了看姜士任,又看了看郑隆,深感姜士任此举令他为难,而他两边都不想得罪。 “齐君是要为难卫君吗?”郑隆的目光注视着姜士任。 “此事全由卫君做主,寡人怎会为难卫君呢?”姜士任轻笑一声道。 卫冲眼中有光泽闪了闪,看向坐在旁边的郑羽,小声问道:“羽兄,令妹和齐公主哪位长的更漂亮呀?” 卫冲知道郑羽曾经质齐,还和这位齐国公主订过婚,应当见过,便想向他打听一下。 郑羽愣了愣,如实答道:“这个,当然……是齐公主更美了,齐公主貌胜天仙,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舍妹不能及她。” 听到姜云陵如此貌美,卫冲不禁心神荡漾,也决心要娶姜云陵。 “冲儿,你看看……想娶哪国公主啊?”面对郑齐两国国君的注视,卫言心中不免有些胆战心惊,只好问卫冲的意见。 “回君父,儿臣愿娶齐国公主。”卫冲认为齐强于郑,与齐联姻也能带给自己诸多助力。况且,先前齐国公主被郑国退婚,想必为此黯然神伤,那就让他来抚慰齐国公主受伤的心。 郑隆的脸色愈沉,站起来,冷然道:“既然如此,寡人就不奉陪了。羽儿,我们走。” 话音刚落,郑隆便拂袖而去,郑羽迅速在后面跟上。 看着离去的郑隆和郑羽,姜士任眸间透着几分掩不住的得意。 姜士任目光落在一脸喜色的卫冲身上,觉得他的相貌完全比不上郑羽,甚至稍逊于那个楚质子。不过,为了齐国的霸业,只好让陵儿牺牲一下了。 “齐君,咱们本来就是表兄弟,如此一来更是亲上加亲了。”卫言大笑起来,向姜士任道。 “冲能娶齐公主,真是三生有幸。将来我一定会对她好的。”卫冲心中是难以抑制的兴奋,脸上泛起红光。 听到卫冲说将来一定会对姜云陵好,姜士任面容上写满了愉悦,眉毛也扬了扬,对此较为满意。 齐国,临淄宫。 韵节宫,姜云陵正在给兔子雪球喂草。 雪球的三瓣嘴不停地咀嚼着干草,姜云陵还时不时弯腰,抚摸这只贪吃的雪球,它的白色绒毛摸起来手感很好。 吃着吃着,雪球的耳朵也偶尔颤动,模样憨态可掬。 “麦冬,你再去拿一些干草罢,我看雪球挺能吃的。”姜云陵吩咐道,眼睛弯成了月牙。 麦冬去拿草时,姜士任就来了。 “拜见君父。”姜云陵行礼道,心里还嘀咕着明明这么久姜士任都对她避而不见,怎么现在又来了。 “陵儿,郑国退婚之事你莫要难过,因为为父又给你找了一门婚事。”姜士任眼睛中隐隐放光。 “什么?”姜云陵不禁惊愕。 “这次是卫国太子冲,虽然相貌不如郑太子,但是可比那个郑太子壮实多了,寡人想他一定能保护好你的。”姜士任眉眼间都洋溢着喜色。 “真的吗?”姜云陵有些汗颜。 “当然是真的了。”姜士任信誓旦旦地道。 “可是,女儿还不想嫁。”姜云陵眸子低垂,眼睛中泛着抗拒之意。 “君父也舍不得你嫁啊,可是咱们齐国在你祖父去世后便一直衰落,寡人实在不忍看着齐国失去霸业,想光复齐国霸业。”姜士任说着说着,眼中泛起泪,抬手抹了抹眼泪,看向姜云陵,“你就为了齐国霸业牺牲一下罢,君父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寡人知道你一向最懂事了。”姜士任见姜云陵不说话,就以为她答应了,眸子间闪着几丝欣慰,“而且卫太子很有趣的,君父相信你会喜欢他的,卫国离我们齐国也近,你日后可以经常回齐国看看。” 姜云陵想了想,明白自己作为齐国公主,需要为了齐国联姻,便答应下来。 没过多久,姜士任便听到了郑太子羽正式娶妻的事,心里对此充满了不屑。 第8章 劫后生 周都,洛邑。 洛阳宫外,周天子姬瑾正在挽弓射箭,他眼中的猎物是高枝上正在叽叽喳喳的鸟们。 姬瑾穿着厚厚的裘衣,虽然穿的不方便,但是并不影响他冬狩的心情,而且他觉得这冬天树木光秃秃的,方便他看到树上的鸟。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引得姬瑾想吃它们,在寒冷的冬日,姬瑾觉得吃点烤鸟肉也不错。 嗖嗖—— 一支羽箭划过,却没有射中树头的鸟,反而令鸟受到了惊吓,从这棵树上飞到了其他树上。 见没有射中,姬瑾不禁有些失落,难道他的箭术仍然没有精进? 虽然他自己射不中,但是他可以让别人替他射箭。 姬瑾将弓箭递给姬皙,指了指其中一只鸟,吩咐道:“阿皙,你把那只鸟给寡人射下来。” 姬皙只好挽起箭,瞄向那只鸟,结果箭射偏了,没有射中那只鸟。 “真是没用。”姬瑾将姬皙手中的弓箭一把夺过来。 “阿瑄,你来替阿皙射。”姬瑾笑语晏晏地朝站在一旁的姬瑄道,又将手中的弓箭递给姬瑄。 “是。”姬瑄接过弓箭,又道,“王孙皙学骑射时日尚浅,再多练练定会有精进。” “你说的对。”姬瑾转而看向姬皙,并拍了拍姬皙的肩膀,“你可要跟阿瑄好好学啊。” “我一定好好跟阿瑄学。”姬皙眸子闪着愉快,然后便盯着姬瑄看。 姬瑄稳稳地拿起弓箭,动作流畅地拉开弓箭,离弦之箭瞬时射出,宛如急驰而过的雷电,嗖地一声射中了姬瑾想要的那只鸟。 “好,真好!”姬瑾笑起来,鼓掌喝彩。 姬皙见射中了,快步过去将那只中箭的鸟给捡起来,呈给姬瑾:“王上,给。” “阿瑄,还有那只,那只,寡人都要。”姬瑾又指了指另外几只鸟。 “是,王上。”姬瑄道。 姬瑾又笑道:“你们先在这里射鸟,寡人去那边看看还有什么猎物可以打。” 话毕,姬瑾便带上五个护卫和他一起去寻其他猎物。 姬瑾和护卫们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周围有什么动静。 他回头一看,一堆石头后面窜出来一群拿着长矛的黑衣人,姬瑾惊恐万分,眼睛瞪的像铜铃,大声喊道:“有刺客!快来人啊,快来保护寡人!” 五个护卫立即挡在姬瑾前面,和黑衣人搏斗,不一会儿,五个护卫便都倒下。 姬瑾拔出腰间的佩剑,卖力砍向这些来势汹汹的黑衣人,佩剑却被黑衣人用长矛挑开,打落在地。 手中没有了武器,姬瑾更加紧张,心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黑衣人用手中的长矛刺向姬瑾的左胸,姬瑾忍不住大叫,痛倒在地。 在倒下时,姬瑾的目光瞥见了不远处赶来的姬瑄,姬瑄身后还跟着姬皙和几个护卫。顿时,姬瑾觉得自己有救了,心头喷薄出一股无以言表的激动之情。 黑衣人再次举起长矛,想多刺姬瑾几下,让他死的更快点。 电光火石间,黑衣人被锋利的羽箭一箭封喉,正是姬瑄射出的羽箭。黑衣人手中的长矛滑落,然后倒地而亡。 姬瑄带着护卫跑过来,和黑衣人厮杀起来。 姬皙赶紧过去查看姬瑾的情况,使劲地摇晃他,大喊道:“王上,你怎么样了?” “快……把……寡人送回宫。”姬瑾艰难地道。 姬瑄和护卫们杀了六个刺客,还活捉了六个刺客,有四个刺客见势不妙,迅速逃了。 姬瑄立即吩咐护卫:“你们几个快将王上抬回宫。” 洛阳宫,医师查看了姬瑾的伤势后,发现他左胸靠近心脏处的伤口很深,但长矛并没有刺中他的心脏,是贴着心脏的。此番遇刺虽然凶险,但姬瑾的性命无虞,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医师给姬瑾包扎好伤口,就去煎药。 王后祝烟罗和姬媱匆匆赶来,两人得知姬瑾没有性命之虞,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祝烟罗看了看已经睡着的姬瑾,长叹一口气道:“王上真是万幸。” 姬媱抹了抹眼泪,也道:“王兄没事就好。” 祝烟罗又问姬皙:“那几个刺客都抓住了吗?” “回王后,已经抓住了。”姬皙答道。 “一定要严审!看看究竟是谁包藏祸心,竟敢行刺王上!”祝烟罗道。 天子遇刺一事交由王畿的大司寇负责审查。 几日后,祝烟罗喂姬瑾喝药,姬瑾感觉自己气若游丝,少气无力,还觉得这入口的药非常苦。 “可有查出来是……哪个贼人想要谋害寡人?”姬瑾脸色难看,神情虚弱。 如今姬瑾一说话,都会胸口疼,本来他还想大骂,但是因为没有力气,声音小的像蚊子一般。 姬皙前来禀报,说明遇刺的相关情况:“王上,来刺杀王上的刺客共有十六名,有六人当时便被击毙,逃走了四人,还有六人被活捉。大司寇审问了捉住的刺客后,查出此次行刺是陈侯恭指使的。” “寡人记得……和这陈侯也没有……什么过节啊,他竟然如此……加害于寡人,绝对不能放过……他。”姬瑾因胸口疼痛而说话困难,心中对此叫苦不迭。 “回王上,据刺客的供词来看,陈侯是因王上先前答应娶陈国公主为后,后来却反悔一事对王上不满,于是派人行刺王上。”姬皙根据调查的结果言道。 姬瑾努力回忆了一番,觉得似乎真有这么回事,选王后的那段时日,来王畿的各国使臣络绎不绝,每个使臣都极力夸赞本国公主。 有时候姬瑾听累了或者没仔细听,在一些使臣问“王上以为如何?”之时,他就含糊其辞地应了,然后让他们退下,或许令某些使臣产生了误解。 “什么寡人答应娶,寡人……根本没有答应。”姬瑾愤然道,想破口大骂陈侯恭,胸口的伤却愈发痛了,令他忍不住哎呦哎呦地叫起来。 “王上莫要动怒。”祝烟罗开口劝道,“王上先养好身体,再好好惩治这陈侯恭也不迟。” 姬瑾只好压下怒火,想快点好起来,便大口大口地喝着药,多亏了姬瑄当时过来救他,他才能死里逃生,又吩咐姬皙多赏赐姬瑄些财物。 喝完药后,姬瑾躺下歇息,想起来选王后那段时日,他还答应了挺多使臣,要是都像陈侯恭这样,那可真是麻烦了。 姬瑾撇了撇嘴,这陈侯恭如此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等他痊愈后,定要狠狠惩处陈侯恭。惩处了陈侯恭以后,其他有误会的使臣和国君想必也不敢再谋害他了。 齐国,临淄宫。 卫国正卿卫显来向姜士任禀报纳吉结果,卫显是卫言的弟弟。关于这桩婚事,卫国占卜的结果是吉。 吉分为五类,初吉,中吉,终吉,贞吉,大吉。 卫国占卜双方生辰八字,得到的结果是初吉。初吉的意思为开始之时吉。 姜士任盛情款待了卫显。 在卫显走后,姜士任兴奋地朝姜士奕说:“寡人看那郑国就是不想娶陵儿,故意编造了纳吉占出大凶这个理由。看卫国占的结果就是吉,果然还是寡人的母族靠得住。” “而且卫太子冲孔武有力,不像郑太子羽那么胆小怕事。”姜士任夸赞着卫冲。 “我感觉……这卫太子怕是有勇无谋之人罢。”姜士奕思索一番后道,“况且卫国的国力还不如郑国。” “寡人看卫太子说话挺机灵的,应当不是有勇无谋之人。”姜士任道,“卫国的国力在诸侯国中排第七,虽然不如郑国和宋国,但也是称霸中原的必争之地。有了卫国支持,齐国便能不畏晋楚。” 冬去春来,卫显来齐国为卫冲纳征,即为送聘礼。纳征的下一步是请期,卫显也和姜士任商定了婚期。姜士任不舍姜云陵很快出嫁,便将婚期定在姜云陵十五岁的秋天。姜云陵及笄之年也是卫冲加冠之年,姜士任认为这样还比较合适。 终于为姜云陵定好了婚期,姜士任内心都敞亮了起来,仿佛春日开始融化的冰河,河水解冻,重新流淌起来。 春意渐浓,柳丝低垂,温暖的春风吹拂,细又碧绿的柳条飘扬。黄莺立在枝头,清脆明快地鸣叫。 定好婚期后,姜士任便开始为姜云陵准备嫁妆。各式各样华丽的衣服,闪耀着光泽的金银珠宝,精美的首饰,做工精细的青铜器皿…… 清点着嫁妆,姜士任忆起了往事,姜云陵的母亲有孕时,就给孩子取名字。当时姜士任想的名字是云,寓意为祥云。而王姬想的名字是陵,山陵即为山岳,王姬希望孩子将来长大成就一番霸业,品行如山岳那般高大。 姜士任还特意将号钟琴放在这个专门盛放嫁妆的房间里。看着满屋子的嫁妆,姜士任想,等到陵儿出嫁之时,他要亲自将陵儿送到卫国。反正卫国和齐国接壤,从临淄到帝丘不远,王姬只有陵儿这么一个女儿,他定要照顾好陵儿。 三月,姜云陵就满十五岁了,姜士任为她举办了及笄礼。 及笄礼过后,姜云陵想学一学治馔,便自己做了一碗兔羹,先端给姜士任尝一尝。 “陵儿,这是什么呀?”姜士任看着这一碗黑糊糊的东西,感到奇怪。 姜云陵用勺子舀了一大勺兔羹,喂到姜士任嘴里,道:“女儿已经及笄了,就学学治馔。过几个月,女儿就要出嫁了,想多孝敬孝敬君父。” 姜士任咽下这口兔羹,这味道真是难以言表,他使劲忍了忍,才没有吐出来。 “这是女儿做的第一顿饭,味道怎么样?”姜云陵问道,眸子间俱是期待。 话音刚落,姜云陵又赶紧给姜士任喂了几口兔羹,期望自己可以得到姜士任的夸奖。 “噗——”姜士任的脸因兔羹太难吃而扭曲变形,将羹吐到了痰盂里。 “君父,是不是被烫到了?那咱们慢点吃。”姜云陵关切道,然后一勺一勺地喂姜士任。 姜士任又强咽了两勺:“陵儿啊,寡人还不饿,尝尝就好了。寡人还约了你叔父有事商量,他马上就到了,你先退下吧。” “那好吧,改日我再给君父做。”姜云陵无奈道,纤眉中透着一丝失落。 姜云陵走后,姜士任猛然喝水漱口,心道陵儿做的饭怎么如此难吃,难道是随了王姬,真是令人欲哭无泪。想到姜云陵做的兔羹的味道,姜士任在内心深处不禁直打寒颤。 齐卫交界处,长狄军队集结,去年他们入侵齐国鲁国,结果损失惨重,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今年他们又缺粮食了,只能再抢周边国的,却是不敢去齐鲁二国了,就将目标锁定了卫国。 眼下正是夏日,又到了麦子收获的时节,狄人想掠夺卫国的麦子,尝尝新鲜麦饭的滋味。 “弟兄们朝卫国进发,给我冲啊——”长狄首领高举大刀,刀锋指向卫国的方向。 第9章 中道悲 卫国,帝丘宫。 卫冲端详着手中的一根红色缨绳,此乃许婚之缨,女子许嫁后,会用缨绳来束发,以示该女子已婚配。洞房花烛时,会由新郎亲手解去新妇在母家所结的许婚之缨,次日重新梳理头发后再为之系上。 看着许婚之缨,卫冲嘴角浮起笑容,心中荡漾着一股欣喜。 原本送聘礼时,许婚之缨就该一同被送去齐国,但是卫冲却把这根缨绳留了下来。按照规矩,太子的聘礼由卿去送,而卫冲想亲自去齐国把缨绳送给齐公主。 “阿兄,不好了,狄人入侵,君父召我们去正殿议事。”卫言次子卫仲匆匆忙忙地跑来,脸上堆满了焦急。 “什么?这些狄人真是可恶。”卫冲将缨绳放到几案上,喊道,“我们快走。” 正殿,卫言来回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卫国的西北方是赤狄,东北方是长狄,数百年来经常受其侵扰。 由于被赤狄入侵严重,也为了减轻狄人入侵的压力,卫国不得不和赤狄交好,赤狄就很少入侵卫国了。卫国也曾试图和长狄交好,但是长狄仍然频繁入侵卫国。 “君父,儿臣愿率军出征,杀狄人个片甲不留!”卫冲拱手道,眼中充满了雄心壮志。 去年长狄被齐国和鲁国击败了,卫冲好武,觉得此番自己率军定能一举击败狄人,等击退狄人后,他再亲自去齐国送许婚之缨。 卫冲想,等他战胜狄人后去送许婚之缨,齐公主定然会觉得他是个大英雄,嫁给他是荣幸之事。 “好,我儿英勇,你速速率军前去迎战。”卫言的目光有神,先前卫冲也经常率军征战,打过不少胜仗。 卫冲即刻率领卫国的军队前去抵御长狄的军队。 …… 齐国,临淄宫。 姜士任正在想,等到了秋天,秋高气爽,黄叶飘落满地,他便亲自去送盛装的陵儿出嫁,还要让姜原姜慎以及所有卿大夫都去送。 想着想着,姜士任脸上浮现笑意。姜士任还一边和姜士奕说这件事情,姜士奕对此已经感到有些厌烦了。 按照周礼,凡是公主出嫁到同等的诸侯国,若是国君的姐妹,由上卿去送亲,表示对前任国君的尊敬;若是国君的女儿,则由下卿去送亲。 如果公主出嫁到大国,就算是国君的女儿,也由上卿去送亲。如果公主嫁给天子,则由所有大臣去送亲,但是国君不亲自去送。若是出嫁到小国,由上大夫去送亲。 但是无论怎么样,国君都不可以亲自去送亲。姜士任要亲自去送亲,是逾越礼制的。 姜士奕看着姜士任眉眼中的笑,觉得他也太溺爱女儿了。 “不好啦,君上,出大事了!”侍者惶恐不安地赶来。 “出了怎么事?如此慌张?”姜士任不解地道,眉头蹙了蹙。 “回君上,长狄侵卫,卫太子……被狄人给……杀了。”侍者言语中满是惊恐。 闻此言,姜士任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打得他头破血流,又仿佛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凉的水,一直凉到心里。 “卫太子冲……真就这么死了?”姜士任眼神呆滞,几乎不敢相信。 “君上,此事千真万确啊。”侍者道。 姜士奕心中却泛起一阵得意,这狄人真是太给力了,一下子就打死了卫太子,让君兄无法与卫国联姻。 “君兄,事已至此,节哀罢。”姜士奕搀住姜士任的胳膊,以免他摔倒了。 姜士任神情万分沮丧,仿佛晴天中浇灌了一场大暴雨,打的他措手不及,淋得他狼狈不堪。 上天怎么偏偏就不让他如愿呢?难道他此生都与齐国霸业无缘了吗?想到这里,姜士任更难过了,不禁哭出了声。 姜士奕见姜士任这副样子,觉得这次姜士任应该得好好消停一阵子了,不会像去年那样一直给姜云陵物色夫婿,并以此壮大势力。 卫都,帝丘宫。卫言痛失爱子,在卫冲的尸体面前泪如雨下,哭的不能自已。 此次长狄入侵卫国,不但令卫国损失了大量粮食,还损兵折将,让卫太子冲都变成了长狄的刀下亡魂。 一连几日,卫言都过来哭卫冲。 “冲儿,我苦命的冲儿啊,你死的好惨啊,这都怪长狄,还有……还有那个齐国的妖女,是她克死了你!”卫言声音嘶哑着,眼眶都已经哭红了,因为过于悲痛,肩膀剧烈地颤着。 卫仲扶着卫言,卫显站在旁边。 卫仲看着卫冲被狄人的刀捅得伤痕累累的尸体,也抹着眼泪。卫冲的尸体已经被清洗干净,但是身上中的那多处刀伤,如今仍然触目惊心。 办完卫冲的丧事后,卫言神情悲痛地吩咐卫显去齐国将聘礼都要回来。 “寡人现在觉得……郑国所言属实,那个齐女就是克夫亡国的妖女。”卫言的眼眶又湿了,声音沙哑,“寡人当时不该因为齐国更强,就没答应和郑国的婚事,转而答应了和齐国的婚事,以至于冲儿遭此大难。” 卫言垂着头,又悲又怒,仿佛被风吹得垂头丧气的麦穗,他的肠子都悔青了,还觉得为卫冲纳吉的占人水平真是太差了,比不上郑国的占人。 卫显觉得卫言说的话都对,这齐国公主就是个十足的祸害。卫显又出言宽慰了卫言几句,卫言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当初郑国选择和齐国公主退婚真是明智的选择,而自己就是太蠢了。 齐国,卫显启程抵达临淄城,要回卫国送给齐国的聘礼。 “外臣拜见齐君。”卫显神情紧张,看姜士任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尊瘟神。 “贵使来齐有何贵干啊?”姜士任叹了口气。 卫显说话极其小心,生怕惹到姜士任:“因太子冲不幸遭难,先前送的聘礼,寡君令外臣来取回,请齐侯准许。” “准了。”姜士任命亚卿郭归去办这件事。 “卫侯如今情况怎样?”姜士任道。 “寡君甚为悲痛,还要料理国事,近期不能再与齐君相聚,请齐君恕罪。”卫显道。 姜士任听罢,神色怏怏,让卫显代他表示对卫言的关切。 取回聘礼后,卫显便迅速告退,不想在齐国多待片刻。 齐国临淄,驿馆。 楚钺低头看着楚王寄来的密信。上面写着楚国近期的行动,如包围巢国,还问他在齐国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楚钺想了想,近来在齐国打探到最重要的消息便是卫太子冲之死了。卫冲在与姜云陵成婚前便被狄人打死,楚钺觉得挺好的。虽然说不上来哪里好,但他就是觉得好。他想大概是因为他不想看到姜云陵和姜士任好过吧,他就是要看到齐侯父女难过。 之前姜士任和姜云陵对他那么嚣张跋扈,就该遭这种报应。楚钺又想起郑羽也和姜云陵退婚的事情,他勾了勾唇,瞳中透出兴奋的光彩。经过这两次退婚,姜云陵又被郑国占出克夫亡国,卫冲之死偏偏还坐实了这一点,姜云陵的名声也算坏了,想必将来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而且,齐国因此得罪了卫国,卫国就可以被楚国争取到了。 卫冲已死,卫国太子之位就会落到卫冲的二弟卫仲身上,卫仲的母亲是卫言的如夫人之首,位分仅次于君夫人,既然君夫人的儿子卫冲死了,那么卫仲就应当被立为太子。 卫仲尚未婚配,楚钺在信中建议父王楚雄将他落选王后的妹妹楚宁嫁到卫国。如今楚国实力比齐国强,这卫仲能娶楚宁,可比娶姜云陵好多了,如此一来,卫国肯定对楚国感恩戴德,成为楚国忠实的追随者。 楚钺一拍脑袋,自己真是个大聪明,若是争取到卫国支持,楚国势力便能更加深入到中原,进而继续和晋国争霸。 风吹起楚钺的衣角,他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楚钺拿起弓箭,他又要去打猎,而且这次他要多捕捉几只白兔,吃鲜嫩的烤兔肉。 临淄宫,姜士任叫来姜士奕、正卿高婴和亚卿郭归。这次姜士任没有让姜原和姜慎过来,因为他觉得这两个儿子不但没出过什么好主意,还整天一副慵懒的模样,一点都不关心这些事。 “寡人计划联郑、联卫却接连失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姜士任现在对齐国复霸已经有些灰心了。 闻此言,高婴、郭归和姜士奕三人都没有说话。 “高卿,你以为该如何啊?”姜士任开口询问高婴的看法。这次他没有先问姜士奕,因为他觉得姜士奕似乎也没有出过什么好主意,上次姜士奕还乌鸦嘴说卫冲有勇无谋,结果卫冲就真死了。 “君上,臣以为只需奉行之前的策略,联晋既可。”高婴拱手道,如今晋齐实力差距已经挺大了,齐国想要复霸超越晋国很难。别说前面姜士任的瞎折腾,就算齐国真的争取到郑卫,国力也仍比不上晋国,不如继续附晋,如此对两国都是最好的。 “那君父的霸业怎么办啊?”姜士任道。 “照眼下的局势,稳住晋国更有利于齐国复霸,若是有晋国撑腰,齐国攻打周边小国也会顺利些。”高婴眼中闪着敏锐的光。 “高卿言之有理,你们两个以为呢?”姜士任看向姜士奕和郭归。 “臣等附议。”姜士奕和郭归也附和高婴的提议。 姜士任想到上次和晋国有联络,还是他即位第三年时,出兵帮先晋侯一举击败楚国,这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那确实该和晋国多联络联络了。 “高卿,那咱们要用什么办法进一步交好晋国呢?”姜士任问道。 “臣以为最好的办法还是联姻。”高婴道。 “可是晋侯早就娶了秦国公主为君夫人,又纳了高卿的侄女为妾,她们生的孩子都好几岁了呢。”姜士任想到晋侯绍仪表威武端庄,举止潇洒飘逸,远胜天子和郑羽这些人,但是他已有妻妾,便不考虑了。 “君上莫非忘了,大会同时,在文王庙馆舍内,我们还见到了晋侯之弟呢!”高婴提醒姜士任。 “寡人想起来了!”姜士任眸子瞬间变得炯炯有神,焕发光彩,感叹道,“那位晋国公子,姿容更胜其兄啊!” 姜士奕霎时觉得有些惊悚,没想到选王后和联郑卫相继失败后,姜士任非但不消停,反而越挫越勇,怪不得能稳坐国君之位二十年呢。哪像他,前怕狼后怕虎的,所以现在还只是个公子。 “晋侯绍有四个弟弟,不知在王畿见到的那位是谁?”姜士任疑惑道。 “据臣所知,他应当是晋侯的三弟,公子瑄。”高婴因为家族和晋国有联姻,所以对晋国的情况比较清楚。 “那他和陵儿真是太般配了!”姜士任欣喜道,“先前烦心事太多了,寡人一时没有想起他来!” “你们两个觉得呢?”姜士任问郭归和姜士奕的看法。 “臣弟没有见过此人,也不好评判啊。”姜士奕心底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感觉这次和前面几次有所不同。 郭归倒是觉得,姬瑄的容貌已经很俊美了,便道:“臣以为晋公子瑄配得上任何一个人。” 第10章 再寻觅 “也不知公子瑄现今是在王畿还是晋国。”姜士任道。 高婴道:“君上,臣下个月便要按例去王畿大聘,可以趁机打探一番。” “高卿真是能干,不愧是我齐国国之栋梁。”姜士任叹道,他该早点问高婴这件事的。先前他还想让陵儿牺牲一下嫁给卫冲,看来是遭报应了。陵儿落选王后时,他就该马上想到姬瑄才对,不应该这样瞎折腾,反而得罪了郑卫。 “此事先不要对任何人泄露,先暗中观察。”姜士任嘱咐道。 王畿,高婴前来聘问。 姬瑾已经休养的差不多了,坐在殿内接见高婴,他的两侧一边站着姬皙,另一边站着姬瑄。 高婴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姬瑾身边的姬瑄,仍然丰神俊朗,瑰姿玮态,粲然耀眼,仪容端庄盛美。 高婴心道:果然还是天子即位大典时见到的那个人,他还在王畿。 高婴向姬瑾汇报了近来齐国发生的一些事情。姬瑾对这些政事没有什么兴趣,反而对姜云陵的事情颇感兴趣。 姬瑾觉得,表妹如此克夫,幸好他没有娶表妹,所以遇刺也性命无碍。若是当初他娶了表妹,那些刺客的长矛就会精准地洞穿他的心脏,而不是贴着心脏了。他可能会像卫太子冲那样,现在已是个死人了。 据卫国来使汇报,卫太子冲可是身中数刀,刀刀致命呢。姬瑾还赐了卫国一些葬礼所需之物。 想到这里,姬瑾都要冒冷汗了,他努力定了定心神,道:“想不到表妹的婚事如此坎坷,不知姑父接下来想把表妹嫁给何人呢?” 高婴不想泄露情况,便道:“寡君还在斟酌,尚未定好是何人。” 姬瑄心想,其实齐侯能给齐公主选择的诸侯国还挺多,他也猜不到齐侯接下来会向哪国下手,但是感觉齐侯不会善罢甘休的,接下来会有大动作。 “真不知最后会是哪位勇士娶了表妹啊。”姬瑾叹道,对于谁能娶到姜云陵不禁心生好奇。 姬瑾摆了摆手,让高婴退下。 姬瑾看向姬瑄,激动地道:“阿瑄,幸好当初你让寡人不要娶齐公主,又救了寡人一命。” “王上谬赞了。”姬瑄道。 “阿皙,你想好怎么对付陈侯恭了吗?”姬瑾又看向姬皙。 姬皙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王上放心,臣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 姬皙已经苦心筹划了一个月,声情并茂地讲述他想如何杀死陈侯恭:“臣计划先引他到附近的水边。” “然后……”姬皙做了个推的动作,接着道,“然后将他溺死在水中。” “好!”姬瑾赞道,“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做了,找个合适的时机动手。” 齐国,临淄宫。 见高婴回来了,姜士任立即笑着问道:“高卿,你打探到寡人要的消息了吗?” “回君上,臣此番收获颇丰。”高婴眸间泛着笑意,他已将姬瑄的底细都打探好了,“见到了君上在王畿看到的晋国公子,他名叫姬瑄,是先晋侯与大宰单升之女所生。他的母亲死后,就由先晋侯的楚夫人扶养了几年。后来大宰因为想念他,就将他接到了王畿,目前还在王畿游学。但是今年秋冬他会回晋国。” “那他今年多大了,可曾与别人订过亲?”姜士任又问。 “公子瑄比公主大两岁,还没订过亲,但是天子似乎有意把小王姬嫁给他。”高婴将打听到的事情一一道来,这些消息是他买通了洛阳宫的一个宫人得知的。 “区区小王姬罢了,根本不是寡人女儿的对手。”姜士任表示小王姬不足为惧, “既然他在秋冬会回晋国,明年春天寡人就亲往绛都,向晋侯说联姻之事。” 姜士奕问道:“君兄去晋国要不要也看看晋侯的四弟五弟,再挑一挑。” 晋侯的二弟已经娶妻,还有三个弟弟没有成婚。 姜士任不以为意道:“这公子瑄已经足够优秀了,那两个未必比他强。” 姜士奕心底油然升起不妙之感,不知为何,他感觉这次婚事要成了。但是他在心中安慰自己道,就算成了,姜云陵也不过是个公子妇罢了,又当不上君夫人,这晋公子瑄还能篡位不成。 但姜士奕转念一想,他自己现在不也是个国君之弟吗,还一直想着篡位。并且姜士任也是从国君之弟,还有国君之叔过来的。在诸国之中这种事屡见不鲜,倘若侄女婿登上了晋侯之位,他就再也没有成为齐侯的可能了,多年的苦心谋划都将化为泡影。 姜士奕手心隐隐冒汗,看来他要尽快动手了。为此,他已经隐忍二十多年了,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多年努力都付之东流。 姜原和姜慎有些心不在焉,明明不太想听,却还要装出一副认真在听的样子,否则姜士任会训斥他们对姜云陵的事情不上心。 姜原和姜慎皆有些自傲,这些人都将那个晋公子瑄夸的天花乱坠的,或许其人还不如他们两个呢! “你们觉得此事好吗?”姜士任问姜原和姜慎。 姜原姜慎对此事已经感到疲惫了,还不知这次会如何呢!但为了应付姜士任,二人还是附和姜士任说好。 “这件事你们都先不要告诉陵儿啊。”姜士任生怕这次还不成,姜云陵会伤心。 月黑风高夜,一片幽暗的树林中,树木的暗影映在地上,枝干和树叶随风婆娑而动,宛如魑魅魍魉。 四个黑衣人跪在陈侯恭的面前,陈侯恭的面容在夜色下也映上了暗影。 “寡人让你们去王畿打探天子近日的动向,可有打探到什么?”陈侯恭的声音充满了压迫感,他知道刺杀天子没有成功,姬瑾肯定会报复他,便让这四个行刺失败的刺客再去王畿打探姬瑾近日的动向。 “近来……洛阳宫加强了防范,小的……没有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四个黑衣人低着头,不敢看陈侯恭。 “真是一群废物。”陈侯恭骂道,这些个刺客刺杀天子怎么这么费劲,而他的外甥卫太子冲却轻易就被狄人打死了,难不成他以后还得找一些狄人来当刺客。 陈侯恭黑着脸,吩咐他们继续去王畿打探。 刹时间,树林中闪过几个人影,陈侯恭面前的四个刺客在顷刻之间便被取命。 看清为首之人的面容时,陈侯恭万分惊恐,忍不住颤抖地抬手:“竟然是你!你来……干什么?” 陈侯恭认出了这个人是姬皙,眼睛中充满了恐惧。现在他的四个刺客都被杀了,没有人能保护他了。 姬皙二话不说,迅速将陈侯恭推到了河里。 扑通—— 陈侯恭栽到了水里,因措手不及而呛了很多水,这种窒息感令他无比恐惧。他逐渐呼吸困难,身体下沉,拼命地向岸边扑腾,努力想游上岸。 见陈侯恭竟然还想向上爬,姬皙上前几步,毫不留情地将他一脚踹得更远。 陈侯恭被踹进更深的河水里,水漫过他的头顶,冰冷的水吞噬了他的呼吸,他的双手不停挣扎,尽力想抓住周围的一切,但无济于事,意识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和恐惧。 翌日,陈侯恭的遗体被发现,运回宛丘宫。 陈太子祚命人验尸后,得知陈侯恭确是死于溺水,并且还在附近找到了那四名刺客的尸体。陈祚心想,可能是君父因为刺客们办事不力,就杀了他们,然后怕被天子降罪而畏罪跳河。 君父这么做,大概是为了保全陈国吧。 陈祚和他的妻子姬娴商议之后决定,为了保住陈国以及陈恭的颜面,就宣称他是不慎落水身亡。 陈祚吩咐侍者通知众臣与诸国,丧事就简单办,只通知姻亲国参加。君父的死因难以启齿,也不应大肆铺张。 如今君父新丧,由他继位,他要给陈国创造新局面,不可像君父那样得罪天子。君父在位期间,因为母亲是楚国公主的关系,一直附楚。如今君父和母亲都已逝,他的妻子姬娴是晋国公主,晋侯绍的二妹,所以他想改成附晋。 齐国,临淄宫。 姜士任正吩咐杜钧准备秋祭之事。一名侍者前来禀报陈侯恭的死讯。姜士任闻之惊愕,最近怎么这么不太平,波澜不断的。 陈玉鸾得知这个消息,当场便哭了起来,姜原在一旁安慰她。 姜士任让宫人帮太子妇收拾东西回陈国一趟。姜原手头上还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所以姜士任打算秋祭之后再让姜原去,反正按例陈侯恭还得停几个月才能正式下葬,而几天后就开始秋祭了,姜原在秋祭后再去也来得及。 陈玉鸾先带着女儿回陈国,由高婴护送她,姜原处理完齐国的事再赶去。高婴是陈玉鸾的舅父,当初陈玉鸾和姜原的婚事就是他撮合的。 姜士奕浑身热血沸腾,激动得心跳如雷。高婴一走,齐国的兵力都会被自己掌控,剩下的那些大臣什么都不足为惧。 他筹划了二十多年的大业终于要实现了,暗戳戳地鼓励自己一定要抓住这个绝好的机会,送姜士任和他的亲家陈侯恭做伴。 韵节宫,麦冬端回一碗粥,道:“公主,你做的这碗粥,君上不愿意吃,婢子只好又端回来了。” 这碗粥是姜云陵做的第二顿饭,她想再让姜士任尝一尝。 姜云陵托了托腮,完全没有想是因为自己做饭难吃,道:“君父竟然悲痛的吃不下饭了,我记得他和陈侯感情没那么深吧。” 姜云陵转念一想,君父可能不单单因为陈侯之死,还因为卫冲之死难过。最近事情确实太多了,卫冲和其舅父陈侯突然就死了,一个被狄人打死,另一个失足落水,着实令人难以接受。 姜云陵走出房门,看到兔子雪球在啃食她心爱的兰花。雪球咬着兰花的茎,耳朵轻轻摇晃,还吃的美滋滋的。几株姿态万千的兰花被雪球啃的歪三倒四,姜云陵快步上前,将雪球拎着耳朵提了起来。 “雪球,你是不是饿了,竟然都啃起兰花来了。”姜云陵伸出手指头,戳了戳雪球的白肚皮。 雪球的眼睛眯了眯,似乎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两只耳朵也从竖着变成了聋拉下来。 “麦冬,我看雪球饿了,把粥给我,我来喂它吧。”姜云陵道。 “是。”麦冬道。 …… 姜云陵喂着喂着,看到雪球慢慢躺到了地上,两只红色的眼睛却闭上了,一动不动。 “吃啊,你怎么不吃了?”姜云陵用木勺戳了戳雪球的嘴,发现它彻底不动了。 “雪球,你别吓我啊……”姜云陵的嘴微微张大。她看向手中的碗,也没有喂多少啊,就喂了半碗而已,难道雪球就撑死了? 可能是兔子不能吃这种粥吧,姜云陵伤心地哭了起来,怎么连她的兔子都死了,就让麦冬把雪球给埋了。 秋祭之日到了,祭坛上摆好了丰盛的祭品。姜士任率领众臣去祭祀,他们都穿着庄重华贵的礼服。 “人都到齐了吗?”姜士任看了看队伍,却没有看到姜士奕。 第11章 流亡路 “回君上,只有公子士奕尚未到场。”郭归禀报道。 姜士任等了一阵子,仍然没有看到姜士奕来,就不等了,还在心里骂这姜士奕干什么去了,现在都还没来。 姜士任打算等祭祀完毕,再好好地教训姜士奕,敢在祭祀之日不到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君上,时辰已到。”杜钧提醒道。 “那就开始吧。”姜士任道。 礼乐奏响,由杜钧引领仪仗,敬奉祭品,宣读祭文。 姜士任一步一步登上祭坛,高高举起酒樽敬奉祭酒。乐师带领舞者敬献祭舞,气氛变得火热起来。突然,一支箭矢划破空气,嗖的一声响,箭矢掠过的声响恰好隐藏在乐声中,令众人难以察觉。 一支冷箭射向姜士任,姜士任惊的瞪大了眼睛,他一偏头,躲过了这支冷箭。但紧接着箭如雨下,令姜士任措手不及,身中了数十箭。 在场的众人都受到惊吓尖叫呼喊,惊慌失措地逃离或者围观,场面极为混乱。 姜云陵在队伍的后方,看到姜士任被万箭穿心,用手捂住了嘴巴,浑身的血液仿佛冻结,四周满是诡异的声音,令她心中充满了惊恐和不安。 “君上已死,愿降我的,都站到这边来。”姜士奕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大批精兵过来,大喊道。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投降,还有几个臣子出来咒骂姜士奕,为首的人是杜钧之父杜岱。 姜士奕恼羞成怒,放箭射死这些咒骂自己的人。 “给我上,把他们全都抓住。”姜士奕挥了挥手,眼中划过几丝阴狠。 姜士奕的士兵冲上去,同姜士任的护卫厮杀。姜原姜慎杜钧见势不妙,立即逃离。 “公主,我们也快逃吧。”麦冬对姜云陵道。 姜云陵点点头,但她被吓得腿脚发软,麦冬只好搀扶着她走。二人走了一段路,看到了她们来时乘坐的马车和一些马匹。 “公主,你骑着这马快跑。”麦冬扶姜云陵上了一匹马,让她拉住缰绳,然后把马鞭子放到她手里。 “你……和我一起走。”姜云陵看着麦冬,方才她被惊吓得失语,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来。 “我只是个侍女罢了,他们抓我也没有用,但是公主不能被抓住。公主快走吧,婢子会没事的。”麦冬抬手利落地拍了拍马,“驾——” 姜云陵紧握缰绳,纵马奔向远方。 马儿跑了许久之后,姜云陵看见附近有青草,就停了下来,想让马儿歇歇。她翻身下马,让马在路边吃草。 “奇怪,今天怎么没有发现兔子。”楚钺挽着弓箭,四处张望寻找猎物,前几天他猎到的那几只兔子还没吃尽兴呢。他今日穿了一身绿衣,与周围的草木色泽接近,如此便于捕猎。 楚钺的身材硬朗健硕,面庞刚毅而有力,仿佛铁一般坚硬,眼睛扫视着周围,目光犀利宛如灰狼。 非但没有看到兔子,他反而看到姜云陵站在那里,风姿楚楚,娉婷袅娜,宛如皎洁的明月,又似秀美娴雅的兰花。 莫非是自己看错了? 楚钺眨了眨眼睛,并没有看错,她怎么在这里啊?他特意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打猎,就是想避开姜云陵,结果偏偏在这里碰上了。 兴许姜云陵是来散步的,但是姜云陵一出现,他就没有兔子吃,那还是让姜云陵离开吧。 为了可以吃上兔子,楚钺定了定心神,上前道:“公主,真是好雅兴啊,竟然来这么远的地方看风景。但今日我在此打猎,公主若是无事,还是先离开吧,免得我误伤了公主,齐侯再惩罚我。” 姜云陵听到“齐侯”二字,就想到姜士任身中无数箭的惨状,泪水霎时如泉水一般涌出。 见美人落泪,楚钺顿时有些脸红,忙道:“你别哭啊,我赶你走,就把你惹哭了?” 楚钺心里一片慌乱,他得把姜云陵哄好,不然齐侯不知会怎么刁难他呢! 这时草丛里窜出来一只狐狸,浑身毛色银白如雪,两颗眼睛乌溜溜地转了转,竖着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尾巴翘翘着。 楚钺看向白狐,嘴角上扬,这只白狐惹人喜爱,让人想要抚摸它雪白光滑的绒毛,想必姜云陵会喜欢它的。 楚钺灵机一动,搭弓将狐狸射死,弯腰将白狐捡起来,拿到姜云陵面前,声音放轻道:“你不要哭了,我把这只狐狸送给你,你摸一摸,它的毛很顺滑。” 楚钺拿起姜云陵的手,用姜云陵的手摸了摸狐狸毛。楚钺触及姜云陵的手,白嫩细腻,宛如温玉,他不禁一阵心神荡漾。 姜云陵的手碰到狐狸时,仿佛触电般缩了回来。她看了一眼狐狸,这白狐眼睛紧闭,狐毛上还沾着血迹。 “啊——”姜云陵的眸子间满是惊惧,猛地将白狐扔的老远。 楚钺也不恼,心想她可能是不喜欢狐狸这种动物吧。 楚钺想再寻点什么猎物给姜云陵,姜云陵看马儿差不多吃完草了,便擦干眼泪,准备上马逃跑。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吁——” “公主,是公主!”杜钧激动地喊着,迅速翻身下马,拔腿就向姜云陵跑去。 姜原听到杜钧这么喊,看到了路边的姜云陵,便也下马。 “阿兄。”姜云陵唤道,眼中又有泪水涌出。 杜钧见姜云陵在这里,仿佛吃了颗定心丸,欣喜道:“公主,你没事就好。我们刚才还找了你很久,不想在此地找到了。” 楚钺翻了个白眼,这个杜钧怎么老出现,但是看他们这副样子,应该是临淄城内有变故。 “阿兄,如今君父……已薨逝,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姜云陵抽泣着。 “君父突然遇害,我想去陈国投奔你阿嫂,向她的兄长陈祚借兵,铲除奕叔这个奸佞小人,为君父报仇雪恨!”姜原思索一番道。 “齐侯遇害了?”楚钺听到这里,悄声向杜钧打听。 “姜士奕造反,害死了君上。”杜钧没好气地道,怎么又是楚钺,这个楚质子是不是老跟着公主! 原来是姜士奕弑兄篡位,如今临淄城局势动荡,怕是要变天了。楚钺要将这件事告诉楚雄,以便楚国接下来行动。 姜云陵道:“阿兄不可,叔父也能猜到阿兄想去陈国,定会派人追杀阿兄,所以不能去陈国,此乃其一。其二,去陈国必须经过宋国,宋国是叔父的母族,叔父可能和宋国有联络,让宋人抓住我们。其三,老陈侯新丧,新陈侯未必肯助阿兄。其四,就算我们平安抵达陈国,新陈侯也愿助阿兄,陈国的国力在诸国中排第九,以陈国的兵力,也不足以对抗叔父啊。” 姜原听完,觉得姜云陵所言甚是。陈国已不能去,但是齐国因为姜云陵的婚事和郑卫鲁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过节。这么多国都不能去,姜原瞬间感到天下之大,竟然无处可逃。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去哪里?”姜原想了想,又问姜云陵。 “我认为,阿兄应当去晋国求援。当今天下,晋国国力最强,如果能得到晋国的支持,铲除叔父不在话下。”姜云陵道。 “晋国会同意帮咱们吗?”姜原眼中透着担忧,眼下齐国与晋国关系不算密切,晋国会管齐国的内乱吗。 “齐国是晋国的盟国,晋国是盟主,盟主的意义在于它能够为诸侯主持公道,处理诸侯争端。如今齐国有难,晋国应当不会坐视不管。”姜云陵道。 “太子,臣也赞同公主所言,我们去晋国吧。”杜钧觉得姜云陵的提议甚好,他都没有这样的胆识,而公主一个女子却能有如此见解。 “那就去晋国。”姜原也觉得晋国虽然有点远,但投奔晋国获得成功的机会很大,其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出路了。 楚钺听到他们的对话,暗自惊讶姜云陵有如此胆识,看来自己以前对姜云陵有些偏见和误解。见姜云陵说的头头是道,楚钺仿佛重新认识了她。 他入齐为质,是为了给楚国谋利。楚钺打算跟着姜云陵他们一起前往晋国,打探晋国的状况。 姜原和杜钧身上带了钱,他们在路上买了一些武器用来防身,还买了伤药备用。楚钺买了一匹马,然后一行人急如星火地赶往晋国都城绛都。 姜原估算着绛城和临淄城的距离,他们大概七天可以抵达绛都。 临淄城,姜士奕已经让宋国布下了天罗地网,想必姜原会逃往他的妻族陈国,去陈国必经宋国,宋国的天罗地网定然令姜原插翅难逃。 姜士任死后,姜士奕登上了齐侯之位,实现了多年的夙愿。姜士奕与宋公咎事先商议好了,等姜原和姜云陵逃亡经过宋国时,就把姜原杀了,至于姜云陵就送给宋咎做小妾。 侍卫来禀报姜士奕,宋公咎传信来,说尚未发现姜原等人。 就在姜士奕感到奇怪之时,又有探子火速来报:“君上,我方探得消息,太子和公主逃往卫国的方向,已经抵达齐卫边境了!” “什么?他们难道想逃到卫国?”姜士奕眉头一皱,但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卫冲的事,卫国肯定不会收留他们的,他怀疑道,“莫非他们是想逃往晋国,向晋国求救?” 姜士奕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畏惧,下令道:“立即给我追!” 姜士奕安排了八个人去抓姜原和姜云陵,姜原武功平平,姜云陵手无缚鸡之力,派八名追兵去抓两个人绰绰有余。姜云陵还有用,需要嫁到宋国联姻,姜士奕便吩咐不准伤了她,要是毁容可就不好了。 由于姜士奕把大部分人手都派到宋国抓姜原了,现在临淄城内,他只派得出这些人去抓姜原和姜云陵。 杜钧之父杜岱已经被姜士奕当场杀死,其他不服的人都被姜士奕下了大牢,目前还在对他们用刑以招降。齐国的两大卿族是高氏和郭氏,如今高婴不在齐国,若是郭归降了,国内的其他臣子也都会归顺。现在姜士奕不但要抓姜士任的儿女,还需整顿国内的势力。 齐卫边境,姜云陵一行人骑着马赶往晋国的方向,从齐国到晋国,中途必经卫国。 秋八月,落叶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秋风将落叶吹得聚起来又散开,一派萧瑟之意。远山沐浴着夕阳的绚烂的霞光,碧云天中掠过成群的雁阵,鸿雁遥去无留意。 路旁的树木枝头挂满了圆溜溜的野果,在秋风中摇曳,散发着丝丝果香。 夜色暗涌,月华初上,倾洒着清冷皎洁的流光。 逃亡中途,姜云陵一行人在一处树林停下休息,让马儿吃草,马儿若是累瘫了,他们便更逃不掉了。他们也需要寻找食物补充体力,以便继续前行。 小树林中,楚钺射死了一只獐子,打算这顿就烤獐子肉吃。 楚钺拎着獐子,眼神熠熠,獐子肉是他最喜欢的食物,没想到在这种流亡的时候还能碰上他喜欢的獐子。 楚钺用火烤獐子肉,近来逃亡真是太累了,他觉得这獐子肉分外香气四溢,比往日闻起来都更鲜美。 而杜钧则去挖了许多蘑菇,用火烤蘑菇,火苗逐渐将蘑菇染上了金黄色。 第12章 拨云开 “公主,獐子肉我已经烤好了,很香的,你尝尝吧。”楚钺挑了一块肥美的獐子肉,用小树枝叉好,递到姜云陵面前,眼神充满期待。 姜云陵如玉的面容在月华掩映下,更加宛若天人,看的楚钺有些痴了,眼下明明是清冷寂寥的秋,不知为何,他心中却微微燥热。 但姜云陵不喜欢吃獐子肉,讨厌那种味道,更何况…… “公主和太子如今都在孝期呢,不可食荤腥之物,我也一样。”杜钧道,齐侯与他父亲皆死于非命,为人子女者,需守孝三年,哀悼亡父,孝期内有诸多禁忌,需要遵守。 “公主,你吃点我烤的蘑菇吧,在孝期可以吃蘑菇的。”杜钧将蘑菇递给姜云陵。 姜云陵接过蘑菇:“谢杜大郎君。” 杜钧见姜云陵开始吃了,心里美滋滋的,向楚钺露出挑衅的眼神。 楚钺瞬间觉得手中的獐子肉都不香了,也狠狠地回瞪杜钧,更加大口地咬着獐子肉。 看到楚钺的反应,杜钧心里愈发得意,甩了甩衣袖,又拿了些蘑菇给姜原吃。 姜士奕从外面回到临淄宫,他刚才去了大牢威逼利诱齐臣们投降。经过严刑拷打,那个没骨气的郭归已经投降了,姜士奕就命郭归再去劝降其他人。 有了郭归劝降,其他齐臣归顺他是迟早的事,姜士奕心情大好,昂首阔步走入一间房内,这间房里停放着姜士任的棺材。 姜士奕掀开姜士任的棺材盖,看到里面已经再也不能醒来的姜士任,向他得瑟道:“君兄啊君兄,你看看,现在寡人也不比你差。先前长兄和次兄做齐侯时,寡人一直支持你,你们都当了齐侯,现在也该轮到寡人过一把国君的瘾了!” “君兄啊,现在连郭归都已经归顺寡人了,就是姜原,姜慎和姜云陵还没被寡人抓住而已。”姜士奕得意洋洋地看着姜士任,露出阴险的笑容,“等寡人抓住他们,就送他们去下面陪你。” “不对,小侄女不能下去陪你。”姜士奕忽然想到姜云陵还有用,又道,“不过,寡人会给她找一门好婚事,把她嫁到宋国去扩张寡人的势力,就像你当年将次兄的女儿嫁到鲁国那样。” 姜士任在位时,鲁侯鲁施向齐国求娶齐女,当时姜士任虽然有三个女儿,但都未到出嫁的年龄,便将姜士重的女儿嫁了过去,就是当今的鲁国夫人姜宜其。 晋卫边境,姜士奕派的八名追兵正在追赶姜云陵一行人,每人手里都拿了一把大刀。 因为姜士奕嘱咐不要伤了姜云陵,而射箭容易伤到姜云陵,并且他们射箭水平也不好,非常容易误伤,于是选择了用大刀。 “有追兵,快保护公主和太子!”杜钧惊呼道。 楚钺立即拿出打猎时带的弓箭,和杜钧姜原一起抵御追兵,一番激烈的打斗后,每人都杀了两个追兵。 剩下的两个追兵是这群人的首领和副首领,他们见到其他六人都被杀了,就马上逃了。 楚钺和杜钧都被大刀砍伤,姜原为他们包扎伤口。 姜云陵找出伤药递给姜原,姜原先为杜钧包扎,他打开药瓶,将药粉倒在杜钧的伤口上。杜钧顿时疼痛难忍,哎呦哎呦地叫唤着,姜原又将杜钧的衣服撕成布条,用来包扎伤口。 给杜钧包扎完伤口后,姜原觉得撕楚钺的衣服不太好,又从杜钧衣服上撕下来几根布条,给楚钺包扎伤口。 姜原上药的动作很粗暴,楚钺感到分外疼痛,但紧紧咬住牙,竭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楚钺瞅了一眼姜云陵,心里感叹怎么不是姜云陵给自己包扎伤口。 杜钧和楚钺两个人伤势都较为严重,也就勉强可以骑马。 歇息了片刻后,姜云陵一行再次踏上了逃往晋国的路。 临淄宫,一名侍者前来禀报,说姜士奕派去捉拿姜原和姜云陵的人已经回来了。 姜士奕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自言自语道:“君兄啊君兄,你看他们现在就落在寡人手里了。” 两个灰头土脸的人走了进来,这二人便是那八名追兵的首领铁蛋和副首领锄头。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回来了?”姜士奕看向二人,神色充满了疑惑与不解,问道,“前太子和前公主呢?” 姜士奕已经封自己的女儿为公主了,至于封哪个儿子为太子还没有想好,所以就称呼姜原和姜云陵为前太子和前公主。 “君上,小的们……办事不力,让他们给跑了。”铁蛋向姜士奕汇报道,“其余六个人都被他们给杀了,只有我们两个侥幸逃了回来,得以向君上复命。” “不就抓两个人吗?前公主还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这么费劲,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姜士奕眉头紧锁,大声斥道。 “君上,前太子身边还有两个男人呢,他们三个人功夫都不差,每个人都杀了我方两个兄弟。”锄头对姜士奕道。 姜士奕更怒了,本想杀了这两个没用的下属,但是这两个都是他的心腹,就打一顿板子算了。 周王畿,姬瑄即将离开东都洛邑,返回晋国。回晋国一事,他多次向姬瑾请求,姬瑾才同意。 洛阳宫门口,姬瑄立在马车前面。 “瑄哥哥,你真的要走了吗?我好舍不得你啊。”姬媱双目中隐隐泛着泪光,依依不舍。 “阿瑄,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王上还让我代他向你道别。”姬皙也出言道。 “陪臣谢过王孙了。”姬瑄拱手道。 “瑄哥哥,你什么时候再回王畿啊,我等你。”姬媱纠结了半天,终于说出了这句想说的话。她还没出父王的孝期,所以不能说某些话,只能这般表示自己的心意。 “陪臣大概很难回王畿了,王姬不必等。”姬瑄温和有礼地道。 在王畿的这些时日,姬瑄能感觉到姬瑾有把姬媱许给他的意思,可他对姬媱并没有什么情意。 姬瑄想快些离开王畿,便行礼作别,上了马车。 因连续骑马逃亡,杜钧和楚钺的伤势越来越重,姜原只好让他们趴在马背上。 楚钺趴在马背上,颠簸得他头昏脑胀,简直都要吐了,身上的伤口像火烧一样灼热,马儿每前行一步都加重了他的疼痛。 杜钧的伤势比楚钺轻一些,但他身上的痛苦也在不断蔓延。有那么片刻,杜钧都怀疑自己撑不到绛都了,他努力抬起头,看到拉着缰绳的姜云陵,便觉得为了公主,他也一定要撑到绛都。 还好,他们当天就要抵达绛都了。 晋国都城,绛城。 车夫驾着车,远远望见绛都的城门,便喊道:“公子,前面就是绛城了!” 马车里的姬瑄闻言睁开眼,他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不知绛城有没有什么变化。 姬瑄抬手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想看看绛城外的景致,却听到后方有马蹄声传来,不禁转头去看。 姜云陵骑着马,手中握着缰绳,看到了城墙上的绛城二字,双目流露出晶莹的光彩,他们一路走来殊为不易,如今终于到了绛都。 忽而,起风了,风拂过姜云陵的面庞,吹起了她的白色面纱,面纱舞动下,姜云陵的面容若隐若现。 马车中,姬瑄望见了面纱下的绝色容颜,是那般清丽脱俗,宛如中天溶溶皎月,气质清雅高华,犹似仙境中绽放的幽兰。 霎时,姬瑄只觉得身边所有的景致都黯然失色,眼前只余她无双的风华,不禁微微屏住呼吸,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悸动。 风渐渐平息,碧天澄澈明静,似宁静安恬的湖水。姜云陵的面庞又被面纱盖上,如飘来的轻云遮蔽了明亮皎洁的月。 姬瑄看到姜云陵的眼眸仿佛盈盈的秋水,泛着柔美的光泽,波光粼粼的水面下,似乎隐藏着异样的情绪。 绛城门口,进进出出的马车络绎不绝,行人熙熙攘攘,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和人群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 马车颠簸了一下,姬瑄回过神来,看到姜云陵身旁还有三个人,其中两个都趴在马背上,明显是受了重伤。 根据他们的衣着打扮,姬瑄断定他们是有身份之人,应当是诸侯国的公族,他们中有三人穿着紫衣,八成是齐国来人。 姜云陵一行人欲进入城门,却被守卫拦住。 守卫问道:“你们是何人?” “我们是从齐国来的商人,来晋国买货物。”姜原谎称他们是商人。 “那他们两个怎么都趴着?”守卫奇怪地看着这一行人道。 姜原看了看趴着的杜钧和楚钺,道:“我们在路上遇见了一群贼人,贼人将我们的货物都抢走了,我这两个伙计也都被贼人砍伤了,所以只能趴在马上。” “那你们出示一下齐国的通商竹牌吧。”守卫按照规矩道。 “竹牌……也被贼人抢走了。”姜原面有难色。 “既然如此,你们暂时可以住在城外的驿馆,我们会将此事上报,十日之内,会有人去驿馆核查你们的身份。” 姜原心头一沉,若是再等上十天,姜士奕说不定又派来几拨刺客刺杀他们了,照他们现在的情况,是抵挡不住的。 “我们真的有急事,今日必须进城,能否通融通融?”姜原有些心慌,声音也带了些焦虑。 “这……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真的不行呀。”守卫道。 “放他们进去吧。”姬瑄掀开车帘,下了马车。他穿了一身蜜合色长袍,身姿英伟秀颀,举止从容优雅,轻柔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气度华贵不凡,宛如从画卷中走出。 周围的人看到姬瑄下马车,有的怔愣住,有的低声议论。 楚钺和杜钧听到声音,察觉到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也奋力抬头看,却不由地得睁大了眼睛,惊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姜云陵注视着姬瑄,心下觉得这少年似乎浑身有光,耀眼夺目,让人越看越迷醉,不禁期待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姬瑄从衣袖中拿出一块令牌,给守卫看了看。 “拜见公子。”守卫们对姬瑄行礼。 “这些是从齐国来的贵客,要以礼相待。”姬瑄打量着姜原一行人,对守卫道。 “是,公子。”守卫道。 姬瑄眸间若有星辰,流转着耀目的光华:“我名唤姬瑄,是晋国公子,诸位从齐国远道而来,请随我去绛城内的驿馆安顿一下吧。” 见姬瑄谦和有礼的模样,姜原心中的惊意更甚,晋公子瑄,不就是这几个月来君父和高卿他们一直在谈论的人吗,君父和高卿郭卿都把公子瑄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君父还暗搓搓…… 原本他以为君父和二卿言过其实了,今日一见,才知道他们说的一点都不为过。若此次公子瑄肯帮他们,那他回齐国继位也会顺利很多。 “谢晋公子,我兄妹二人家中生变,前来求救,公子相助,不胜感激。”姜原拱手道,姜云陵也向姬瑄行礼。 姜原一行人很快到了驿馆,姬瑄已经让车夫去请医师为楚钺和杜钧治伤了。他们二人因为伤势过重,已经晕过去了,被驿仆抬下去。 第13章 脱险境 “公子,实不相瞒,我乃齐太子原,因国中生变,叔父姜士奕弑杀君父篡位,我兄妹二人逃来贵国,还带着质齐的楚公子以及我表弟杜钧,求晋君为我兄妹主持公道,救齐国于水火。”姜原拱手说明情况。 姬瑄仔细听完姜原的话,神色肃然,明白齐国发生了政变,齐侯姜士任竟然被杀,齐太子逃到晋国,他们理当收留。姜原说他们兄妹二人逃到晋国,姬瑄便知晓了姜原之妹便是他在王畿听过的传闻中的齐国公主。那个绿衣伤者便是楚公子钺,也就是他养母楚夫人的侄子。 “此事事关重大,我会尽快禀明君兄。”姬瑄看着面前的姜原和姜云陵,言道,“太子与公主暂且在此住下,我会安排驿丞好生照料你们。” “劳烦公子了。”姜原和姜云陵一起道。 晋国,绛宫。 楚薇坐在宫殿内,对身旁的少女道:“秋莪,你去门口看看,你三兄到了没。” “好的,阿母。”姬秋莪应道,眼中含着几丝期待。 “阿母,秋莪,我回来了——”门口传来姬瑄的声音。 姬瑄行礼拜见楚夫人楚薇,楚薇和蔼地道:“瑄儿,你终于游学回来了。” “我和阿母都很想念阿兄呢。”姬秋莪也笑道。 “今日让阿母久等了,孩儿在路上遇见了一些事。齐国发生内乱,齐国太子和公主都逃到晋国来了,孩儿在路上遇见了他们,他们还带着质齐的楚公子钺。” “那他们都没事吧。”楚钺是自己的侄子,楚薇眼睛中泛起担忧。 “孩儿见楚公子钺伤势很严重,已经请医官去给他们治伤了。”姬瑄温声道。 姬瑄又道:“不知君兄是否还在书房,我需要向他禀报此事。” “君兄就在书房里,还召集了中军将和中军佐议事呢!”姬秋莪道。 书房,晋侯姬绍正在看竹简。 晋国正卿,也就是中军将胡奚站在中间,他左边是中军佐何复,右边是下军将梁序,梁序的妻子是姬绍之妹,晋国大公主。 梁序一直负责探查诸国的消息,他将近期打探到的情报汇报给姬绍:“君上,楚国近来频频派遣使者出使诸国,上个月派了令尹出使鲁国,这个月楚子还亲往秦国面见秦伯,都是商量联姻通好之事。” 姬绍听罢,心中微冷,这楚国真是不安分。 姬绍的眉蹙了蹙,对于楚子想将自己的丈人秦伯潼拉到楚国那边很是不满。秦国和鲁国都是晋国的盟国,楚子的这些动作就是想让他们都改附楚。 胡奚道:“依臣看,就算秦国又和楚国联姻,秦国还是向着晋国的,君上不必担忧。” “陈国近来有意附晋,楚子的妹婿先陈侯一直附楚,但他溺水而亡,陈太子即将即位,二公主将要成为陈国夫人,故而陈国打算改附晋。”梁序继续汇报陈国的情况。 “臣看楚子因为陈侯之死,便坐不住了,前去拉拢秦国和鲁国。”胡奚又道。 “梁卿啊,齐国怎么样了?齐侯士任联郑卫失败后,可有什么新的行动?”姬绍见楚国如今动作频繁,齐国却安静如鸡,觉得很反常。 “臣昨日刚得到消息,齐侯士任之弟姜士奕数日前弑君上位,齐侯士任已死。”梁序道。 “齐侯士任竟然死了!”胡奚吃惊道。 “那齐侯士任的儿子们呢?”何复此时开口问。 “齐公子慎已经逃到鲁国了,齐太子原也逃出齐国了,但尚不知他逃往何处了。”梁序道。 “齐国竟发生这种大乱。”胡奚叹道。 “君上,公子瑄从王畿回来了,求见君上。”一名侍卫进来道。 “瑄弟啊,寡人议完事再见他。”姬绍正忙着,便如此道。 “公子瑄说他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齐太子原,特来禀告君上。”侍卫道。 “哦,那让他进来。”姬绍道。 “臣弟拜见君兄。”姬瑄向姬绍行礼后又向三卿行礼,他如今还不是卿大夫,只是士,需要向卿行礼。 “阿瑄,你说遇到了齐国太子,他现在人在哪里?”姬绍问道。 “臣弟是在绛城城门遇到齐太子原的,和他一起的还有齐公主、楚公子钺和一个齐人,他们是因齐国内乱来向君兄求救的,现已被臣弟安排住在城内的驿馆之中。”姬瑄道。 “你做的对,要妥善安置他们。”姬绍道。 “那君兄打算帮齐太子吗?”姬瑄问道。 “齐侯士任在位时,晋齐关系还算和睦,他的弟弟姜士奕寡人也略知一二,各方面才能都不如他,如今还敢弑君夺位。齐国由他掌控,怕是要和晋国起冲突。我们不如扶持齐侯士任的太子,再续晋齐之盟。”姬绍道。 “臣也认为姜士奕不义,理当讨伐。”何复道。 姬瑄与梁序也表示赞成。 “君上,这其中不会有诈吧,来人真是齐太子原吗?不会是姜士奕派来的奸细吧。”胡奚提出疑虑。 “臣曾经出使齐国,见过齐太子原,臣可以去辨认是不是齐太子。”何复再次开口。 “胡卿所言有理,确实应该查明。”姬绍道,“何卿,你随瑄弟一起去看看此人是否真是齐太子原。若真是他,就带他来见寡人。” 驿馆,姜云陵去探望受伤的楚钺和杜钧,他们二人在一间房里养伤。进去后,姜云陵看到他们两个都还在睡觉。 姜云陵先看了杜钧的情况,他睡的还算安稳。而楚钺就不一样了,他睡的似乎很不踏实,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分外虚弱,脸庞被烧得通红,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见楚钺情况如此不好,姜云陵便让驿仆再去请医师过来给楚钺治疗。 医师很快来了,姜云陵就把房门关上,离开房间,不打扰医师治伤。 杜钧和楚钺住的是驿馆的二楼,姜云陵在房门外等候,看到楼下来了一群人。姜原出去迎接他们,为首的人便是何复和姬瑄。 姜云陵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原来他们是来让姜原去面见晋侯。她便祈求上天保佑他们此行平安,可以早日返回齐国,为姜士任报仇雪恨。 在姬瑄转身离开之际,姜云陵望着他匀称俊秀的背影,微微出神。 绛宫,书房。 姜原声泪俱下地控诉姜士奕的暴行,泪如泉涌,他的肩膀也因激动而抽搐。 胡奚看着姜原如此,感觉好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完姜士奕的罪行,姜原扑通一声跪地:“求晋君看在我父曾助贵国击败楚国的份上,伸出援手,救我齐国,莫让我父死不瞑目啊。” 话未说完,姜原已泪流满面。 “太子放心,这件事我晋国绝不会坐视不管。但是护送太子归齐,铲除姜士奕,调兵遣将,输送粮草,尚且需要时日。太子先回驿馆等候,待一切准备停当,就是太子返齐之日。”姬绍宽慰他道。 “外臣谢晋君恩德,铭感五内,若外臣顺利归国,必回报晋君。”姜原眼中溢满了感激之情。 姜原走后,天色已暗,姬瑄回到自己的宫殿。楚薇带着姬秋莪来了,姬秋莪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木箱。 “瑄儿,阿母这里有一些伤药,治外伤很有效的,内服的外敷的都有,明日你帮阿母把这些药送给楚钺,还有受伤的齐人吧。”楚薇打开木箱,里面有十多个药瓶,楚薇逐一告诉姬瑄这些药的疗效和用法。 次日,晨光熹微。 姬瑄拎着药箱,前去驿馆送药。 刚进入驿馆,姬瑄便看到了姜云陵,她还戴着白色的面纱。 “晋公子是来找阿兄的吗?阿兄他去二楼看望杜钧和楚钺了。”姜云陵的眸子清澈明亮。 “那这个箱子交给公主就好了。”姬瑄将手中的箱子递给姜云陵。 “里面装的是什么?”姜云陵好奇地问。 姬瑄坦诚道:“这是楚公子的姑母让我送给你们的伤药。” “那谢过晋公子和楚夫人了。”姜云陵接过箱子。 姬瑄无意间瞥到姜云陵白玉般的手掌上有些伤痕,有的地方已经结痂了,这些伤痕在玉手上颇为突兀。 姬瑄心想这些伤痕估计是姜云陵在路上骑马时,因为一直拉缰绳,所以手被勒出了伤痕。 “公主,你的手受伤了。”姬瑄道。 “只是小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姜云陵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那怎么可以,公主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呢?”姬瑄眸子间泛着关切之意,他打开药箱的盖子,拿出一瓶白色的药膏。 姬瑄将伤药交给姜云陵:“这一瓶是药膏,公主用来涂敷伤口会好的快些。” 姜云陵握住药瓶,正要说感谢的话,此时医治杜钧和楚钺的医师从二楼走下来。 医师无奈地道:“公主,楚公子的伤势实在太重,而小人医术浅陋,对此无能为力啊,还望另请高明。” “公子可知还有何处有良医能救楚公子吗?”姜云陵眼中闪过几丝忧虑。 “绛宫的医官医术最好,或许可以将楚公子抬到绛宫的医馆一试。” “那只能如此了。”姜云陵叹了口气,言道,“还有机会就好。” 姬瑄命人将楚钺抬进了医馆治伤。过了几天,楚钺终于醒了,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半天才睁开疲惫的双眼,费劲地道:“水……水……” 一个橙色衣衫的女子端了一碗水过来,楚钺挣扎着坐起来,看到这女子眉眼俊俏,唇若点樱,灿烂明丽,宛若华美的琥珀,容色秀丽鲜艳,仿佛金灿灿的花。 “你……你是谁啊?”楚钺接过这碗水,说话有些结巴。 姬秋莪看到楚钺苍白的脸上泛着些红:“我叫秋莪。” 此时,楚薇端着一碗汤药过来,楚钺看到她,奇怪这个妇人是谁啊。 “钺儿,你终于醒了,要是再不醒,小命都没了。”楚薇话语间透着关切,见楚钺还有些发怔,知道他不认识自己,便道,“我是你的姑母楚薇。” 听楚薇这么一说,楚钺想起来他确实有一个姑母嫁到晋国了,还是祖父唯一的嫡女,嫁给先晋侯当妾了,那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你真的是姑母吗?”楚钺看了看楚薇,迟疑道。 “当然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楚薇笑着道,在她出嫁时,楚钺只有一岁。 “这是我的女儿秋莪,你的表妹。”楚薇向楚钺介绍姬秋莪。 楚钺曾听父王说过,姑母并没有子嗣,不过她抚养过先晋侯的儿女,这个秋莪就是她抚养的晋国公主了。 “表妹。”楚钺看了一眼姬秋莪。 “表兄。”姬秋莪落落大方道。 “姑母,和我一起来绛城的那几个齐人呢?”楚钺见姜原他们不在,问道。 “他们都住在驿馆,你本来和他们一起,伤势过重才被抬来这里救治的。”楚薇道。 楚钺见此情况,明白晋国大概会助姜原归齐了,他们在晋国是安全的。但他还是觉得姜士奕做齐侯比姜原做齐侯,对楚国更有利,姜士任之死让晋楚双方的势力有了新的变化,不知父王会如何从中谋利。 “钺儿,你就安心待在医馆养伤,伤好之前,哪里都不许去。”楚薇道。 “啊?待在医馆有什么好的,我不想待在这里。”楚钺还想回驿馆。 “你伤好后就能出去了。来,喝药。”楚薇把药碗端给楚钺。 第14章 绛宫行 姜云陵连续涂了几日姬瑄送给她的伤药,觉得果然有效,手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 因为楚钺被抬进绛宫的医馆了,所以姬瑄送来的伤药都给杜钧用了,由姜原给杜钧上药。 秋风从窗中吹入,送来一阵清凉舒爽。 姜云陵托了托腮,不知楚钺如今在绛宫过的怎么样了。 驿馆侍女拿着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是一套衣服:“公主,绛宫派人送来这套衣服,明日邀太子和公主去绛宫,需要穿这套衣服。” 姜云陵接过衣服,挂在衣架上。 这是一件淡蓝色的衣服,轻盈婉约,朴素大方,恬静雅致,纯净如清凌凌湖水,因为清风拂过而碧波荡漾。 姜云陵伸手摸着衣服,衣料的质感顺滑如丝,天光透过窗户,洒在蓝色衣服上,闪着柔亮亮的光泽。 这身衣服她很喜欢,姜云陵眸子间闪烁着灵动的光泽,恰如湖上潋滟的波光。 次日,姬瑄来驿馆接姜原和姜云陵入绛宫,二人都穿着晋国送的衣服。 姜云陵身姿纤细,柳腰袅娜,淡蓝色衣裙的裙摆随着步伐轻盈地摆动,仿佛灵动的雪织成。她今日没有戴面纱,姬瑄看清了她的面容,如春日兰花般清雅脱俗。 “公子,此次去绛宫还是见晋君吗?”姜原问道。 他才刚见过晋侯没多久,这次还去做什么?莫非是要说送他们回齐国的事,可是应该没有这么快啊。 “是君夫人要见太子和公主,还有我君父的姜夫人,她是齐国宗室女。”姬瑄解释道。 姜原便明白了,主要还是这位姜夫人要见他们,然后晋侯之妻也一起见见他们。 坐上马车后,姜原对姜云陵道:“先晋侯的姜夫人是祖父的侄女,我们就称呼她为姑母好了。” 绛宫,姜夫人寝宫内,坐在宫殿中间的是晋国夫人秦青蔓,秦青蔓的左下方坐着姜夫人姜绮,右下方则是楚夫人楚薇。 秦青蔓是秦国国君秦潼之女,她有一个儿子名叫姬丰,今年七岁,便是晋国太子。 姬瑄向姜原和姜云陵一一介绍,姜原和姜云陵一齐行礼道:“拜见晋国夫人,姜夫人,楚夫人。” 晋国后宫的位分共有六级,晋侯正妻称为君夫人,地位最高,其他五级依次为如夫人,嫔,良人,长使,少使。 周制规定诸侯如夫人的名额为八人,不得超过这个数量。 先晋侯姬文的君夫人是秦国公主,当今秦伯的异母姐妹,生下了大公主姬淑和三公主姬裳。 先晋侯的如夫人有七人。如夫人之首单氏,是三公子姬瑄的生母;第二如夫人姜绮,生了二公主姬娴,正是陈侯祚的妻子;第三如夫人吴氏,便是姬绍的生母;第四如夫人祁氏是大夫祁彰的姐姐,生了四公子姬晟;第五如夫人是楚薇;第六如夫人唐氏,出身狄国,生了二公子姬柳;第七如夫人是秦国宗室女,生了五公子姬良,也是先晋君的幼子。 先晋侯还有一位姬妾便是周宗室女,就是四公主姬秋莪的生母。因为她是王子卷的女儿,而王子卷曾发动叛乱,所以她在后宫的位分不高,只封为良人。 先晋侯共有妻妾九人,如今只剩下姜夫人和楚夫人这两人还在世。 秦青蔓开口道:“太子和公主在晋国住的可还习惯?” “我兄妹二人流落至此,无依无靠,贵国对我们施以援手,我们兄妹铭感五内。”姜原谢道。 “齐公主真是雪肤花貌,不知芳龄几何?”秦青蔓又出言道。 “回君夫人,云陵今年十五岁了。”姜云陵盈盈地道。 姜云陵抬眸看了看秦青蔓,她衣饰华丽,头上戴满了金灿灿的首饰,眼中透出些凌厉之色。 秦青蔓刚想问姜云陵可曾许过人家,便想到数月前听到的传闻,姜云陵先是被郑国占卜出克夫亡国,和郑国退了婚,后来和卫太子冲订婚,结果卫太子在婚前又死于狄人之手。 秦青蔓心中暗道,不想姜云陵如此美貌,怕是很多人都甘心为了她身死亡国吧。 秦青蔓看了一眼姜原,觉得他兴许想将姜云陵嫁给姬绍当妾,想到这里,秦青蔓便不高兴起来。但秦青蔓觉得姜云陵也不能嫁给楚钺,因为楚钺已经和她的妹妹秦青宛订婚了,就在前不久,楚雄亲自去秦国给楚钺求的亲。 秦青蔓看到姬瑄就站在姜云陵身旁,觉得她可以嫁给姬瑄,或者四弟五弟也行。但四弟姬晟和五弟姬良的年龄都比姜云陵还小,那还是嫁给姬瑄比较合适。 “你们两个孩子一路上受了不少苦罢,来,坐到姑母这边来。”姜绮向姜云陵和姜原招手。 “是,姑母。”二人应道。 姜绮看着两个孩子,想到堂兄姜士任的死期和他的亲家陈侯恭如此接近,真是风波不断。但愿这两个孩子得以平安返回齐国,让齐国变得安定。 楚薇虽然没有生育,但她扶养姬瑄和姬秋莪,已经把他们当成亲生的孩子了。她很希望姬秋莪嫁给楚钺,加强晋楚联姻。而姬瑄娶姜云陵,有一个强有力的妻族支持,对他的将来大有裨益。 “楚夫人,昨日我收到君父来信,君父说楚王亲自去秦国与他会面,商议楚公子钺和我妹妹青宛的婚事,君父已经答应了,秦楚要再度联姻了。”秦青蔓朝楚薇道。 “哦,这样一来,钺儿就成了君上和君夫人的妹夫了。”楚薇面上尽是笑容,心中却起了波澜,看来王兄和她有不同的打算,还是极力拉拢秦国。王兄在做公子时,就娶了秦国宗室女为妻,生下了楚钺。 由于父王无嫡子,楚雄是长子,就被立为太子。楚钺的母亲死后,楚雄又娶了秦潼的妹妹为妻,生的儿子年纪尚小。但如今楚国还未立太子,秦楚长久通婚,王兄要给楚钺娶一个秦国公主,看来是不想立继室生的儿子了。 虽然如此,她还是想把姬秋莪嫁给楚钺,楚钺的正妻之位已定,但还是可以纳妾的。 绛宫医馆,姬秋莪提着一个食盒,来给楚钺送食物和汤药,是楚薇让她来的,她推开房门,却没有看到人。 “人怎么不在,难道是跑出去了。”姬秋莪疑惑道,她想了想,医馆离四兄的宫殿最近了,楚钺要是出去乱逛碰到四兄,以四兄那个性格,怕是要起冲突,楚钺的伤还没好呢,她得快点去找找。 一处宫殿外,姬晟正舞弄着一把刀,他壮的像一头牛,扛着大刀耍,仿佛旋风一般。姬晟格外喜欢舞大刀,他认为这样的自己很威风。 楚钺在四处乱转,他不知道绛宫的大门在哪里,就无法出去,但是他想回驿馆看看。 见前面有个人在耍大刀,楚钺就过去问路:“请问你知道绛宫的大门在哪里吗?” “你是谁?”姬晟不耐烦道,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他最讨厌自己练武时被人打扰了。 “我是楚国公子,名楚钺,你又是谁啊?”楚钺神情微冷,他的伤口没愈合好,还在隐隐作痛。 “我是晋国四公子,叫姬晟。”姬晟傲慢地扬着头,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楚钺打量了他一番,见姬晟额头宽大,嘴唇厚实,深感这姬晟的相貌比姬瑄真是差太远了。 原本楚钺还以为晋国公子个个都很出色,如今看到姬晟长的还不如他呢,楚钺不禁心中窃喜。 “楚钺是吧,那就是个楚人了!”姬晟撅了撅嘴,大声道,“听闻你们楚国民风彪悍,尚武好斗,就来和我切磋一番吧。” 姬秋莪找来时,便听到激烈的打斗声在空中回荡,两个人扭打成一团,在地上翻滚着,厮打得异常激烈,姬晟正用他的拳头猛力捶打楚钺。 “快住手!”姬秋莪迅速跑过去,看到楚钺脸色煞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原本受伤的地方又开始往外冒血,格外骇人。 姬晟赶忙停下手来,怕真出了人命。 “楚公子,你怎么样了?”姬秋莪看着瘫倒在地上的楚钺,声音有些焦急。 姬秋莪朝姬晟嗔道:“楚公子身上还有伤呢,你怎么下手这么不知轻重!” “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这么不经打。”姬晟眼睛转了转。 “快把他送回医馆!”姬秋莪见状,立即道。 姬晟赶紧背起楚钺,火速到了医馆。 医师过来救治楚钺,包扎完伤口道:“他的伤口都裂开了,需要重新养伤。”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是秦青蔓来探望楚钺。 姬秋莪向楚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长嫂——君夫人。” “拜见晋君夫人,请恕楚钺不能起身行礼。”楚钺的伤口疼痛难忍,艰难开口。 “楚公子,我来是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秦青蔓面容带笑,眸子间透着几分精明。 楚钺看着秦青蔓的笑容,深感他来晋国这一趟厄运连连,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好事。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和他们一起来晋国了,不行,他来晋国是为了帮楚国打探消息,再苦也要忍受。 秦青蔓接着道:“楚公子,你已经和我妹妹青宛订亲了,你很快就能娶她,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秦青宛是秦青蔓的胞妹,她们姐妹二人的母亲是秦潼的宠妾。 “你放心,以后阿晟不会再打你了。”秦青蔓宽慰道。 “楚公子先安心养伤,阿晟,你随我出来。”秦青蔓把姬晟叫出去。 楚钺听到楚雄给他定下了婚事,心中有些沮丧,他先前觉得楚雄会有动作,但没想到就是利用他的婚事,他不想娶秦国公主,他想娶的是姜云陵。 “你怎么老是这么鲁莽呢?胡乱伤人,不知收敛,楚公子是楚王之子,要是被你打死了,岂不是要引发晋楚大战,这后果你担得起吗!”秦青蔓大声训斥姬晟。 “长嫂,楚钺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嘛,我们只是比武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他是你的准妹夫,你就向着他,不疼我这个小叔子了。”姬晟见秦青蔓如此,心中有些不服。 见姬晟这样,秦青蔓准备好好责罚他,还要用姬晟最不喜欢的方式。 “我已经派人通知了你舅父,让他入绛宫来督促你读书,你现在就回自己的宫殿,每天都要读书,不许练武了。”秦青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什么?读书,我最讨厌读书了,还让舅父来?长嫂,我保证以后不会乱伤人了,不要让舅父来啊。”姬晟的心情跌入了谷底,充满了失落,仿佛有一片阴云笼罩在头顶,无法驱散。 秦青蔓却派侍卫送姬晟回他自己的居所。 姜原和姜云陵从殿中出来,姜云陵有些挂念楚钺的伤势,对姜原道:“阿兄,不知现在楚公子的伤势恢复的怎么样了,我想去看望他,毕竟他是因为我们才受伤的。” “不必去了,这里有他的姑母楚夫人照看,并且他都和秦公主订婚了,晋国夫人也会庇护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两个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姜原劝道。 第15章 归临淄 “阿兄说得有理。”姜云陵点点头,楚钺已有婚约在身,大概很快就会回楚国娶妻了,自己和他还是少来往为好。 齐国,临淄宫。 姜士奕正在写信,他打算给晋侯送礼,让他交出姜原和姜云陵,他现在无法对抗晋国,只能采用其他办法。 因姜慎逃到了鲁国,姜士奕已经派使者去鲁国邀鲁侯来临淄相见,为的就是劝鲁国交出姜慎。 “君上,鲁国使臣求见。”侍卫禀报姜士奕。 “来的是谁啊?怎么不是鲁侯。”姜士奕有些不悦。 “回君上,来的是鲁国正卿季永。”侍卫道。 季永乃是姜慎的丈人,这鲁国派他过来,莫非是不愿意交出来姜慎。姜士奕面色一沉,仿佛笼罩上阴霾。 姜士奕来到正殿,季永已在等候,他身后还有十几个大箱子。 季永行礼道:“外臣拜见齐君。” “鲁君为何不来?寡人已经请他多次了。”姜士奕问。 “寡君有疾,不能亲来,特遣外臣送来薄礼,请齐君笑纳。”季永恭谨地道。 “寡人要的不是这些。”姜士奕高昂着头,对此不屑一顾,他如今都是齐侯了,什么样的珍宝都能有,还缺鲁国这点薄礼吗! “与其送这些,不如将公子慎送回来。”姜士奕眼神中透着轻视。 季永问道:“齐君非要如此吗?” “当然了。”姜士奕脸上的阴狠更甚,“寡人可没有那么多耐心,你回去转告鲁侯,若是不能交出姜慎,寡人就要大军压境了。” 话毕,姜士奕便一甩袖子,趾高气扬地走了。 过了几日,鲁国仍然没有交出姜慎。 姜士奕言出必行,发兵攻打鲁国西鄙,亲自率军前去。 鲁国则是季永率军抵御齐军。齐鲁两军对阵前,季永大声训斥姜士奕:“齐侯士任在位时广施仁德,还曾派兵帮助鲁国击退长狄,而你却如此暴虐,行不义之事。” 姜士奕轻哼一声,什么帮鲁国击退长狄,明明就是姜士任派他攻打鲁国的,他当时就想抢鲁国麦子,吃鲁国的麦饭。不过是恰好碰上狄人,和狄人打了一仗,没有抢成鲁国的麦子罢了。 这季永还以为姜士任广施恩德,而他多行不义,姜士奕觉得真是可笑,高声告诉对面的季永:“你们还当姜士任是广施仁义之人,当初就是他让寡人攻打鲁国的,才不是为了助鲁国击退狄人,只不过碰巧遇上狄人罢了!” “你不但弑君杀兄,还污蔑齐侯士任的名声!”季永只觉这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两军交战,鲁国自然不是齐国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鲁国难以抵御齐军,鲁施只好派遣季永前去晋国求援。 晋国,绛宫,书房。 姬绍正与众臣议事,问众臣该如何应对姜士奕的来信。 中军将胡奚道:“姜士奕主动示好,君上要不就认可姜士奕的齐侯之位。反正姜士奕和姜士任是兄弟,都是齐侯姜颢那几个儿子将君位争来争去的。” “攻齐的兵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君上也已答应了助齐太子原归国即位,怎能出尔反尔。”中军佐何复道。 “攻打齐国既费兵力又费粮草。让姜原做齐侯未必比姜士奕对晋国有利,我们不如收下姜士奕送来的礼物,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也能与齐国交好。”胡奚事先收了姜士奕送的礼,再次开口为姜士奕说话。 “梁卿,你怎么看呢?”姬绍又询问下军将梁序的意见。 “晋国一向主持公道,如果贪图小利,怕是会坏了晋国的名声,导致诸侯不顺服。”梁序将自己的想法道来。 姬绍点了点头,若是此次攻齐,除掉姜士奕,便可以进一步削弱齐国,令齐国无法同晋国争霸,而且攻齐也能震慑一些蠢蠢欲动的诸侯国。 一名侍卫前来禀报鲁国正卿求见。 “请鲁卿进来。”姬绍道。 季永进来拱手道:“外臣季永拜见晋君。” “贵使何来?”姬绍问。 “求晋君救我鲁国,前几日,齐侯姜士奕率军侵袭我国西鄙,我国无法抵御,还望晋君相助。”季永声音恳切地道。 姬绍眸底掠过几分冷色,这姜士奕莫非是想拿下晋国的盟国鲁国,让鲁国迫于压力依附齐国,进而和晋国争霸。 “竟有此事,晋国会为鲁国主持公道。”姬绍转而看向胡奚道,“何时能备好攻齐的兵马?” “回君上,大约在五日之后。”胡奚答道。 姬绍问:“那便五日之后发兵攻齐,该由谁带兵呢?” “臣举荐下军佐严骏。”胡奚道。 “臣举荐上军将谷阙。”何复道。 “就派谷阙吧。”姬绍觉得该派个职位高点的卿攻齐。 议事结束后,胡奚走出房门,心中愤愤不平,这个何复总是和他作对,图谋他的正卿之位,他真想给何复点颜色看看。 五日之后,姜云陵一行便踏上了归齐之路。 晋国上军将谷阙率领晋军向齐国进发,他骑着一匹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右侧是其子谷廉。 晋国设有三军六卿,分为中,上,下三军,每军设有两个卿,一将一佐。 六卿按照位次高低依次为中军将、中军佐,上军将、上军佐,下军将、下军佐。 晋国的中军将是晋国正卿,中军佐是亚卿,六卿长逝次补,共同辅佐晋君。 上军将谷阙出身晋国卿族谷氏,在众卿中位列第三,仅次于中军将胡奚和中军佐何复。 碧空,凉风吹拂,吹散了遮蔽着太阳的浮云,明媚的阳光洒在大地上。 姜云陵也仿佛拨云见日,经过厚重的阴霾,得以重见光明。灿灿的阳光宛若金色的轻纱,沐浴着阳光,姜云陵心中流淌过一阵温暖。 清风吹拂着姜云陵的面纱,面纱随风舞动,仿佛清澈柔和的湖水随风荡漾。 姬瑄面上浮现了温和的笑容,他特地去向君兄请求了这次护送齐公主回国,就连他们的位置也是由他安排的。他让姜原骑着马跟在谷阙后面,姜原的右边是姜云陵,左边是杜钧。杜钧旁边是楚钺,而姜云陵旁边是姬瑄。 楚钺偏头看向另一侧,却看到姬瑄说着些趣事逗姜云陵开心,两人看上去格外登对。他感觉分外刺眼,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塞住了。 修养了这些时日,楚钺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楚钺原本很期待自己伤好后离开晋国,但是真到了这一天,他却并没有感到开心。 楚钺垂着头,去晋国这一趟,他为了楚国遭了这么多罪,而父王还利用他的婚事拉拢秦国。一想到不久之后,他就要娶素未谋面的秦国公主,心中便更加烦闷。 一路上,楚钺和杜钧多次试图接近姜云陵,却都被姬瑄巧妙地挡了回去。 姬瑄一袭半见色曲裾,风华无双,衣裳色泽细腻柔和,平添了几分稻谷般的接地气,同他沉稳的神情极颇为融洽。 看在楚钺眼里,只觉姬瑄用温和无害的外表,掩盖着诡计多端的内心。他原以为自己的城府见地无出其右,不料在此遇上了敌手。 杜钧也老向姜云陵的方向看,他察觉到姜原非但不阻止姬瑄接近姜云陵,反而对此乐见其成,不免更添郁闷。 晋军抵达齐国西鄙,他们每进入一座城池,先由姜原去劝说当地守军不要再效忠姜士奕,转而归顺姜原。 由于姜原的劝降,晋军通往临淄的路还算顺利,只偶尔遇上姜士奕所派兵马,会和齐军厮杀一阵子。 前方就是临淄城了,众人抬头,望见高大巍峨的城门上写着“临淄”二字。 临淄城内,姜士奕得知晋军已抵达城门之下,他派去抵御晋军的齐军又大败而归。阴沉的恐惧在姜士奕心头久久徘徊,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仿佛要窒息一般。 姜士奕对晋国退回了他送去的几十箱礼物一事感到惊恐又难过。原本他还以为晋国会收下礼物,然后将姜原和姜云陵送回来。 为了促使晋侯收下这些礼物,他还特地给晋国正卿胡奚送了不少珍宝。结果晋侯不但退回了他送去的礼物,还拒绝交出姜原和姜云陵。鲁国也不肯交出姜慎,还去晋国求援让晋国发兵攻齐。 胡奚没有帮他办成事,但他送给胡奚的礼物却没有被退回来,姜士奕暗骂这胡奚真是没用。 姜士奕更没有想到晋军如此迅速便抵达了临淄城下,他眼下才在位三个月而已,难道……他就要失去得来不易的齐侯之位了?他好不容易才得到齐侯之位,现在还没有坐热乎呢。 但是……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只能拼死一战。姜士奕召集起他在临淄城内的所有兵马,准备明日与晋军决一死战。 当晚,姜士奕又累又乏,喝得烂醉如泥,倒在床上就睡了,鼾声如雷。 姜士奕的心腹铁蛋和锄头两个人守在房门外,充当姜士奕的侍卫。 铁蛋先开口:“君上要我们明日和晋军拼死一战,想必就是决战了。但是我们的实力与晋军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你说该怎么办呢?” 锄头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小声地对铁蛋道:“我这儿倒是有个好主意,不如杀了……君上,然后投靠太子原。” 铁蛋非常认同,他们俩应该识时务些。姜士奕很快就要失势了,他们若是还跟着姜士奕做事,那小命就要没了,还不如将姜士奕给杀了,然后开城投降,投靠姜原。 夜色晦暗,没有一颗闪烁的星辰,夜空分外暗淡无光。 姜士奕睡了很久,在恍惚中半醒,他分外口渴,道:“寡人,寡人要……饮汤水。” “是。”姜士奕的贴身侍者便出去找汤水。 见时机已到,铁蛋快步跑过去按住姜士奕,姜士奕吓的瞬间惊醒,眼睛瞪的宛如铜铃一般。 姜士奕尚在惊恐中,锄头则用手中的剑快速猛扎了姜士奕几剑,将姜士奕当场刺死。 看到已经死透了的姜士奕,铁蛋和锄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他们打算用姜士奕的尸体向姜原求和,这样他们也算立了一件大功,姜原定会重赏他们。 第二日,天色将明,晋军准备攻入临淄城,铁蛋和锄头拿了符节主动开门投降,说愿迎立新君姜原。 姜原见到临淄城开门投降,不禁喜从中来。 入临淄城后,姜云陵看着三个月没有回来的临淄宫,觉得恍如隔世。 晋国送立姜原为齐侯,姜原便代表齐国与晋国结盟,两国交好,齐国会唯晋国马首是瞻。 楚钺也不知何时可以返回楚国,这是他之前翘首以盼的事情,但一想到回楚国后,他便要迎娶秦国公主为妻,又有些不想回去了。 “太子,不,君上,我们已经将姜士奕这个逆贼铲除,你会给我们什么赏赐呢?”铁蛋和锄头看向姜原,兴奋地问道。 姜原看了一眼杜钧,笑了笑道:“当然要好好赏赐你们两个了,你们去杜大郎君那里领赏便好了。” 杜钧眼中泛着几分玩味的笑:“你们随我来领赏吧。” 听到有赏赐,铁蛋和锄头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连连谢道:“多谢君上,多谢杜大郎君。” 第16章 披缟素 杜钧引铁蛋和锄头到了一个房间,二人看了看屋内,并未发现预想中的财宝,便开口问道:“杜大郎君,给我们的赏赐是什么,我们怎么没有看到呢?” “给你们的赏赐便是——一人一刀。”话音未落,杜钧便掏出一把匕首,快速给了铁蛋和锄头一人一刀,见血封喉。 送立姜原后,谷阙便率领晋军返回晋国,姬瑄也一并返回。 这个姬瑄终于走了,楚钺松下一口气来,也回到驿馆继续住着。 韵节宫,姜云陵见到了她的贴身侍女麦冬,不禁惊喜地道:“麦冬,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谢公主挂念婢子。”麦冬脸上浮现可爱的笑容。 “这段时间你都住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姜云陵关心道。 “婢子回乡下老家躲了躲。”麦冬道。 临淄宫,姜原处置向姜士奕投降的齐臣,首当其冲的就是亚卿郭归,但郭氏一族在齐国的势力太大,姜原就没有杀他,而是选择了宽恕。 一部分归降姜士奕的人被斩首,以此立威。姜士奕所有的儿子都被抓住处斩,他唯一的女儿就留下,以后还有联姻的用处。 姜士任的鲁如夫人和她的女儿女婿们也被放出了大牢。 高婴与太子妇从陈国归来。姜慎也带着其妻季永之女,从鲁国返回了齐国。 天子停七个月后下葬,诸侯都来参加葬礼;诸侯五个月后下葬,同盟的诸侯参加葬礼;大夫三个月后下葬,官位相同的来参加葬礼;士一个月以后下葬,亲戚参加葬礼。 姜原按照周礼定好了姜士任的葬礼日期,通知同盟国参加。 晋国,绛宫。 姬绍召见三个弟弟,姬瑄、姬晟和姬良,问他们谁想去齐国参加姜士任的葬礼。之前姬瑄不在国内,姬晟也不想参加陈恭的葬礼,他就派了姬良去,这次不知谁想去。 “阿晟,你想去齐国参加先齐侯的丧礼吗?”姬绍出口问姬晟。 “去参加丧礼干嘛,那多晦气呀。”姬晟一脸不屑。 姬绍又道:“瑄弟,你可愿去参加先齐侯的丧礼?” “臣弟愿往。”姬瑄道。 姬绍点头道:“近些时日,几位卿家都向寡人提出要和你们结亲,想把女儿嫁给你们,提的最多的就是胡卿了,你们可有此意?”如今除了二弟姬柳,其他三个弟弟都还未许婚。君父早逝,他作为长兄,该为兄弟们料理婚事,但晋国六卿的势力盘根错节,他一直努力维持平衡,不想打破。 “瑄弟,你也到了议婚的年纪,可有中意之人?”姬绍道。 “……不瞒君兄,臣弟已有心仪之人,并且此生只愿娶她一人。”姬瑄的脸颊泛起一层微红,宛如朝霞。 “是谁呀?”姬晟好奇道,他的瑄哥哥不仅容貌甚为俊美,也眼高于顶,他想知道是哪位女子能被瑄哥哥看上。 “是那位王姬吗?”姬绍对于姬媱喜欢姬瑄也有所耳闻。 “我从来只把王姬看做王姬,并无其他。”姬瑄坦然道。 “难道是那个齐国三公主?”姬绍听秦青蔓说齐国公主姜云陵容色出众,姬瑄还向他提出护送齐国公主回国,那瑄弟很有可能是喜欢她了。 姬瑄道眼中闪着莹光:“正是。” 姬绍心中讶然,齐国三公主竟有如此魅力,连瑄弟都为之沉迷,一如传闻中那般祸水。 但他转念一想,姬瑄与诸侯国联姻,倒是不会影响国内的形势。他不希望兄弟们再娶卿族的女子,因为娶卿族的女子,弟弟们便会扩大在国内的势力,晋国卿族势力较大,并不利于他的君位稳固。若是姬瑄娶了姜云陵,可以让齐国和晋国关系更密切。 如今周天子只剩下天下共主的虚名,而姬绍更想要实在的势力,所以姬瑄娶姜云陵比娶王姬更好。 “你娶齐国三公主也可以,不过需要等她过了孝期再看看情况。”姬绍便如此道。 姬晟的眸子睁得变圆,内心仿佛打了个寒战,这个齐女可是克夫亡国的,对晋国也不知会怎样呢! 至于亡国,郑国和卫国都没有亡,那晋国更不会的。但是克夫,姬晟感觉这是真的,卫太子冲就是和齐女订婚后被狄人杀死的,瑄哥哥可不能死。 不过,这件事还没定下来,瑄哥哥不一定娶她,如果晋国再占卜出她克夫,就去退婚好了。 “晟弟,你有意与诸卿结亲吗?”姬绍开口将姬晟的思绪拉回来。 姬晟此时想起来舅父祁彰曾叮嘱过他,不可以和晋国内部的诸卿联姻,然后还说了些他听不懂的话。但舅父说那些话时的神情格外严肃,所以姬晟便听进去了。 姬晟道:“君兄,这些我得问问舅父的主意。” 姬绍又看向最小的弟弟姬良,问他可否愿意和诸卿结亲。 “君兄,我还小,过几年再说吧。”姬良才十三岁,声音带着些稚嫩。 姬绍看着这三个弟弟,他对这三个人的反应还挺满意,如此他便可以回绝诸卿了,特别是正卿胡奚。 胡奚一直想把他的女儿嫁给晋国公子,以此在晋国谋取更大的利益。 这胡奚花花肠子还不少,仗着是君父的母族人动些歪心思,姬绍对此颇为反感,想将胡奚的正卿之位撤下来。 姬绍二弟姬柳的妻子出身晋国卿族林氏,是下军将林奉的妹妹,她和祁彰的妻子以及谷阙的妻子都是姐妹,而姬柳的母亲与何复的母亲是姐妹。因为这些姻亲关系,姬柳有多位卿大夫的支持,并且野心勃勃,明里暗里都和他作对,已经对他的君位构成了威胁。 当初立太子之时,姬瑄他们年纪都还小,而姬柳是个有力的竞争者,令姬绍甚为不满。 姬绍的眸子愈加晦暗不明,如今姬柳已经病重多时,他得尽快下手了。 齐国,临淄城。 二月,春寒料峭,风中尚且带着些寒意,但是已有了春日的温柔和清新。 满城缟素,姜士任的葬礼开始举行。 姬瑄站在外宾的队伍中,代表晋国参加。 楚国和齐国早年签订盟约还是在姜原的祖父姜颢时期,早就作废了,所以楚国不算是齐国的盟国,楚雄便没有派人来参加丧礼。 楚钺经过一番思索,决定代表楚国去参加姜士任的葬礼。 在盛大的葬礼上,姜士任的子女站在前排。姜原走在最前面,先是叩拜,而后号哭顿足,姜原之妻陈玉鸾也是如此。 姜云陵浑身缟素,仿佛堆雪的玉树琼葩,又似月下的洁白梨花,面上泪痕晶莹,眸子哭的红肿,分外楚楚可怜。而那盈盈的眸中,又透着水般的刚柔并济。 姬瑄远远地看见了走在前面的姜云陵,想过去宽慰她受伤的心。但是姬瑄从姜云陵如水般的双眸间看到了其中的坚韧。姬瑄觉得她外柔内刚,如今奸佞已除,她的心上不会留下伤痕了,想必能很快走出阴影。 楚钺走在后面,先看到了姜云陵,又看到了姬瑄。他心中有些不悦,姬瑄怎么老出现,之前送他们回齐国,现在又来参加姜士任的葬礼。 姬瑄的目光似乎一直黏在姜云陵身上,楚钺心头生出一股子无名火,这姬瑄跑过来参加葬礼就是在打姜云陵的主意。若不是姜云陵还在孝期,姬瑄怕是现在就要向齐国提亲了。 葬礼结束后,姬瑄离开齐国返回晋国,楚钺则回到驿馆。 天气转暖,春和景明,又到了紫丁香开放的时节,楚钺看着烂漫华灿的紫丁香,不禁想起了和姜云陵初遇时的模样,先前他还对姜云陵抱有偏见,这真是个错误。 风吹来袅袅的花香,芳香袭人,春风仿佛一双温柔的手,轻柔地抚摸过楚钺的面容。 楚钺今日猎到了一只野鸡,烤好后边吃边想今后应该做的事情,他大口地咬着鸡肉,起劲地嚼着,这烤鸡肉鲜嫩香滑,其中掺杂着的烟火气分外诱人。 近来,楚王楚雄有再和楚钺通信,其中有楚国近来频繁和郑国以及卫国来往的事情。 卫仲作为卫冲的弟弟,需要给卫冲服丧一年,信中说楚国打算等卫仲服完丧后去商议卫仲和楚宁的婚事。 楚雄最近还有和郑伯隆见面。但在信中,楚雄并没有告诉楚钺,他和郑隆商议了把一个郑国宗室女嫁给楚钺做妾的事情。 楚钺心道这姜士任和郑、卫两国联姻不成,反而得罪了两国,恰好利于楚国将这两国拉拢走。楚国此番很有可能将晋国的两大盟国郑国卫国都变成楚国的盟国。 如此一来,楚国的势力便能更加深入中原腹地,和晋国争夺霸主之位。 楚钺想想就觉得兴奋,但是看到信的最后说,今年楚国就要将他从齐国接回楚国了,回到楚国后他便要迎娶秦国公主。 看到这里时,楚钺顿时觉得自己烤的鸡肉都失去了滋味,垂头丧气地将剩下的鸡肉吃完。 楚钺躺在驿馆的床上,想等自己回去后,要对父王说和秦国公主退婚,然后等姜云陵出了孝期迎娶她为妻。 韵节宫中,姜云陵身着素衣,看着院中的兰花,想到如今不但雪球不在了,连君父也去了。 幽兰葳蕤,芬芳馥郁,枝叶繁茂。散了一会步后,姜云陵便返回宫殿内,弹奏起表达哀思的曲子。 到了用膳的时辰,麦冬便为她端上素食,这次是春笋羹汤。 鲜美的竹笋汤,汤水清澈透明,清新的香味扑面而来。姜云陵用勺子饮了一口,此汤口感细腻独特,既不寡淡也不腻口。姜云陵又尝了汤中的竹笋,觉得这春笋吃起来鲜嫩爽脆,别有一番风味。 一碗春笋羹汤下肚,姜云陵心中暖和了不少,告诉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君父希望自己过得好,她也要好好地生活,不畏惧前路上的荆棘。 数月后,姜原服丧期满,准备举办即位大典。 国君死后,太子要为其父守孝一年。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便在灵前即位成国君,再守孝一年后才能正式举办即位大典,宣布改元。 为了庆祝姜原的即位大典,姜云陵打算酿一些酒送给他。 眼下正是桑葚成熟之时,深紫色的桑葚,颗粒饱满又泛着光泽,沉甸甸地挂在枝头,恍若耀眼的宝石。 姜云陵摘了一篮新鲜的的桑葚酿酒,几日后韵节宫的庭院中便飘满了桑葚酒的诱人香味。 这些时日,楚钺都来宫外的树上,爬上最高的枝头,便可以看到姜云陵所居的韵节宫。 楚钺还常在树上看见杜钧来韵节宫附近,用一些财物贿赂麦冬,让麦冬告诉他姜云陵的近况。 “君上就快要正式举行即位大典了,公主近日在酿桑葚酒准备庆祝君上即位。”麦冬收了杜钧给的财物后,才透露出这一点消息。 在树上的楚钺也听见了,姜云陵真是蕙质兰心,还会酿酒,她酿的桑葚酒,想必味道不错。 终于,楚钺再次爬上了枝头。和其他几次不同,这次韵节宫的庭院中出现了姜云陵的身影,姜云陵手中还抱着几壶酒,应当就是麦冬说的桑葚酒了。 楚钺的黑眸瞬间亮了起来,连忙挥手,并大声地喊道:“公主,公主!” 第17章 桑葚酒 今日楚钺还是穿着自己喜欢的绿衣,宛如绿叶。楚钺挥手大喊也是怕姜云陵看不见他,他知道自己穿一身绿,姜云陵可能会以为是树叶。 听到有人喊她,姜云陵就向周围望去,便看到了宫墙外,树上的楚钺。 见姜云陵看到了他,楚钺心中不免更加兴奋,踩着树干的脚一滑,忽地从树上摔了下来,一个不小心便摔成了嘴啃泥。 几片树叶也从枝头飘落,颤巍巍地落在楚钺的身上。 姜云陵见状,吓了一跳,赶紧让人打开韵节宫的门,出了门看楚钺摔得重不重。 “楚钺,你怎么样了?”姜云陵看着趴倒在地上的楚钺,有些慌张地问。 楚钺见姜云陵如此关心自己,心中泛起蜜糖般的甜意。 “你以后不要再爬树了,免得受伤。”姜云陵责备他。 “我是为了你才爬树的,不爬树怎么能看到你啊?”楚钺反驳道。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看你已经没事了,麦冬,我们回去吧。”姜云陵不想和他争辩,还要回去继续守孝呢。 见姜云陵这便走了,楚钺急道:“别走啊,我伤的很重的。” 回到韵节宫后,姜云陵让麦冬替她尝一尝桑葚酒是否已酿好。 麦冬用木勺舀起酒水,放入口中:“公主,这酒甘甜醇厚,已经酿好了。” 虽然公主做的饭不好吃,但酿的酒还是好喝的。 桑葚酒可以补身,楚钺先前就受了伤,今天又摔了,就送一壶桑葚酒给他吧,姜云陵便让麦冬拿来一个精美的青铜提梁壶,将壶中装满酒。 “麦冬,你去厨房拿一份绿豆糯米糕,和这壶酒一起送给楚公子。他之前受了重伤,用这酒给他补补。”姜云陵吩咐。 “杜大郎君也受了伤,要给他送吗?”麦冬问。 “他伤的不重,就不送了。”姜云陵摇摇头。 “是,公主。”麦冬道。 驿馆,楚钺心存忧虑,他该怎么劝说父王同意他和秦国公主退婚呢?以父王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同意的,他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对父王说娶齐国公主比娶秦国公主对楚国更好。 驿馆的门开着,麦冬便走了进去,将桑葚酒和竹篮都放在几案上。 楚钺看着几案上的酒食,脸颊上顿时充满了喜悦,开口道:“这是……” “楚公子,这是公主命婢子送来的,请公子慢用。”麦冬行礼后退去。 楚钺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绢布,篮中躺着绿豆糯米糕,清香扑鼻,他唇边翘起一抹微笑,糕点的绿色就像他身上的衣服一样,清新又生机盎然。 拈起一块绿豆糯米糕,楚钺吃了起来,这糕可谓清甜可口,又打开那壶桑葚酒,咕嘟咕嘟喝起来,真是香醇醉人。 壶中的桑葚酒泛着红色的光泽,散发出浓郁的果香,酒水在唇齿间留香,余味悠长,令他回味无穷。 楚钺吃着绿豆糯米糕,没一会儿便将这壶桑葚酒喝光了。吃饱喝足后,楚钺深感糕点和酒的味道虽然好,但是给的有点少了。 喝了一大壶酒,楚钺有些微醺,面容泛红。他抱着壶,胡乱地舞动起来,在空中打了一顿拳,然后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抱着壶醉倒在地。 齐国新君将举行即位大典,多国都派遣使者前去祝贺。天子姬瑾也派遣王孙姬皙前往,并且带上送给新齐君的竹箱,以示天子任命姜原为新齐侯。 齐国,临淄宫。 姜原即位大典,诸国来贺。多数是派卿大夫来祝贺,少数是国君亲自来,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郑隆带郑羽前来,问候了姜原之后落座。郑隆原本是想派个卿来的,但想到和自己有过节的姜士任已死,齐侯换成了他儿子,齐国的国力仍在郑国之上,不可小觑。郑国需要趁此机会和齐国修好,便带郑羽亲自前来。 “晋国使臣到。”侍者高声喊道。 晋国大夫祁彰步入大殿,后面跟着姬晟和几名随从。 “外臣祁彰,姬晟拜见齐君,寡君特命外臣备薄礼恭贺齐君。”祁彰等人行礼道。 “晋君遣贵使前来,寡人喜不自胜,贵使请入座。”姜原道,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祁彰和姬晟便坐到了郑隆旁边的几案上。 姬晟同意出使齐国,因为他觉得这次是祝贺齐侯即位,不是葬礼那种晦气的事情。 姬晟目光扫过几案上摆着的瓜果,看上去还挺好吃的样子,不过他不爱吃瓜果蔬菜,还是等羊肉之类的佳肴端上来再动筷吧。 姬晟端端正正地坐在几案前,不知道他已经被人盯上了。 “你看那个晋公子配你妹妹怎样?”郑隆低声对郑羽道。 “还挺好的。”郑羽瞧了瞧那边的姬晟,姬晟比卫冲长的好看些,便道,“比之前那个卫国的……强。” 郑隆刚想说他有点长进,一听郑羽又提卫太子冲的事,便觉得扫兴,瞪了郑羽一眼。 不久前楚雄邀请他去见面打猎,在那次打猎中,他同意了和楚国联姻的事,答应把郑国宗室女,也就是他的一个侄女嫁给楚雄的儿子楚钺当妾。 但如今晋国是中原霸主,郑国更应当和晋国交好,郑隆便想让女儿郑嫣嫁到晋国。 郑隆和坐在旁边几案前的祁彰聊了起来,简单寒暄后,郑隆便问道:“这是哪位晋公子?年方几何?” “回郑君,这位是晋国四公子晟,也是外臣的外甥,今年刚满十五岁。”祁彰笑着答道,兴许有机会将降临在姬晟身上。 “可曾许婚否?”郑隆继续问道。 “公子晟尚未许婚。”祁彰顿时明白了郑伯是想和姬晟结亲,可能是想将郑国公主许给姬晟,这对姬晟来说是一件好事。 郑隆又问了祁彰一些姬晟的事情,并说有意将女儿许给姬晟为妻。 看这架势,舅父似乎对郑伯提出的婚事很有兴趣,姬晟不由得撇了撇嘴。 郑隆和祁彰正聊着,侍者喊道:“楚国使臣上殿。” 楚国令尹楚毅走上殿来,他是楚雄之弟,向姜原行礼后,落座于一张几案前。 楚毅此番来齐国,不仅是为了庆贺齐侯姜原即位,更是为了将质齐的楚公子钺接回楚国。 在出行前,楚雄交代过他,到了齐国不要透露他们用楚钺和秦国,郑国,鲁国,蔡国联姻之事,也不要透露他们接楚钺回去,是要封楚钺为太子。楚雄嘱咐他这两件事,便是为了避免齐国扣留楚钺,并以此威胁楚国。 楚毅静静地坐在几案前,他打算在即位大典结束后,再向姜原提出此事。 姜原即位的典礼结束后,郑隆便和祁彰敲定了郑嫣和姬晟的婚事。 姬晟明白联姻这种事情,有时会引发争斗,涉及一些势力什么的。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婚事该怎么办,为了可以更好地在晋国生活,他只能听取舅父的主意。 但真看到舅父为自己安排婚事,姬晟心头浮出一丝伤感,只觉自己有点像个联姻工具。 临淄宫,书房。 姜原道:“楚使求见寡人,可还有何要事?” “回齐君,外臣此次除了祝贺齐君即位,还奉我王之命前来接回公子钺,求齐君准许。”楚毅拜了拜。 杜钧站在姜原身边,他尚未出三年孝期,按礼制不能继续任职,但是姜原器重他,便特许他参与筹备即位大典。 “迎回公子钺?此事寡人还要考虑考虑。”姜原沉吟片刻后道,“寡人初登大位,政务繁忙,过几日再给贵使答复。贵使先去驿馆见见公子钺罢。” 楚毅便告退,去集市买了几只山鸡和酒去驿馆看望楚钺。 驿馆,楚钺想着前几天楚国寄来的竹简,根据竹简中定的日子,他今日就要见到王叔了。 “王叔,你终于来了。”楚钺听到敲门声,打开房门,接过楚毅给他的鸡和酒,放到几案上。 “阿钺,你已经入齐为质三年了,都过的怎么样?”楚毅看楚钺晒黑了一些,应是经历了风霜。 “哎呀,别提了,我这几年可是受尽了苦楚。”楚钺想到自己初来齐国就被罚种地,后来去晋国的路上又被追兵捅,到了晋国被姬晟打,爬树都摔下来,真是厄运连连,九死一生啊。 楚毅听完这些,虽然心如刀绞,但还是告诉楚钺这些都是楚雄让他来历练的。 楚钺向楚毅大吐苦水,说到日落西山才说完,楚毅便去驿馆的一间房间住下。 临淄宫,书房。 姜原问杜钧:“你看我们是将楚公子钺放回去呢?还是不放?” 杜钧看了姜原一眼,楚国接楚钺回去,想必是要将他立为太子,楚钺回去后八成会向楚子提出求娶姜云陵,虽然楚子已经为他定了秦国公主,但楚钺完全可以两个都娶,而姜云陵和秦国公主谁当妻谁做妾还不一定呢!若是楚钺当上了太子后求娶姜云陵为妻,如今姜原初即位,齐国局势还不稳,姜原极有可能就答应了。 杜钧心中掀起浪潮:不行,公主是我的,绝对不能让楚钺娶了公主! 稳了稳心绪,杜钧对姜原道:“先君在位时,他们楚国送楚钺为质,而君上一即位,他们就要回楚钺!臣以为,这是楚国在轻视君上!” “君上初即位,应当给楚国立立威!”杜钧双目闪过几丝狡滑。 姜原想了想,杜钧说的都对,便道:“那寡人该如何立威啊?” “先前郑国送给齐国三万石粮食,郑太子羽才得以归国。”杜钧昂起头,挺直腰板,一副高傲的样子,“楚国可是比郑国大不少呢!况且此次我们齐国遭受了如此大难,我们也该向楚国要些钱粮。” 姜原听完这话,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心中盘算着该向楚国要多少东西。他铲除姜士奕的势力,君父的葬礼以及他的即位大典都花费颇多,若是能从楚国这里大赚一笔,那真是极好。 驿馆,楚钺嚼着山鸡肉,心想这时候要是再有一大壶桑葚酒就好了,上次姜云陵送的桑葚酒,他喝的还不够尽兴呢。 此番回楚国,楚钺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服父王同意退婚。想到这里,他的神情渐渐肃然起来。 突然,外面来了几名齐兵,二话不说将楚钺给抓了起来,然后将他带回了房间,把那只没吃完的烤鸡扔给他,狠狠地关上了驿馆房门。 楚钺被关在驿馆里面,从里面使劲地拍着大门,大喊放他出去。然而,外面回应他的唯有深沉的死寂。 背抵着房门,楚钺不禁纳闷,齐国又要干什么啊,怎么他刚来齐国的时候就被抓去跪嘉石,现在他要离开齐国了,又被锁进了驿馆。 楚毅次日一早发现楚钺被软禁,便立即去临淄宫。 “齐君,外臣敢问齐君为何将公子钺关起来?”楚毅拱手问道。 “寡君自然是为了公子钺的安危着想!”杜钧脸上有几分洋洋得意。 听完杜钧此言,楚毅深感楚钺待在齐国更不安全了,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不知放公子钺回国之事,齐君考虑得如何了?”楚毅又开口。 第18章 通行令 姜原坐在上首,向杜钧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和楚毅讲。 杜钧清了清嗓音道:“放回公子钺不难,只是我齐国最近内乱刚平,损失惨重,如果贵国能给些钱粮,我等自会放回公子钺。” 楚毅心一沉,若齐国要的钱粮不多也可以答应,便问:“那贵国需要多少钱粮啊?” “黄金万镒,粮食十万石。”杜钧认为,这些楚国拿得出来。 这一镒便是二十四两,要这么多黄金,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楚毅感觉王兄不会同意出这么多钱粮换楚钺,但齐国要是一直扣留楚钺怎么办? “齐君,此事事关重大,请容外臣修书问过寡君。”楚毅道。 姜原眼中的精光更甚,招了招手道:“那就快去罢。” 飞鸟传书,过了几日,楚毅收到了回信,楚雄说他不会给齐国任何钱粮,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回来。这个结果楚毅也有预料,所以这几日也一直在思索出城门的方法。 楚毅打探到出临淄城的城门,需要有出行令牌。他问过楚钺,楚钺说或许齐国三公主可以帮他们。 所以楚毅又打探姜云陵的动向,探听她什么时候会出宫,趁机向她求助。 今日,因为姜云陵的长姐病了,姜云陵便和麦冬乘着马车去高府上看望她。 楚毅在路上拦住姜云陵,向她说明楚钺被关在驿馆,无法回到楚国一事,希望她可以高抬贵手救他们逃离临淄城。 见楚毅言辞恳切,令人动容,姜云陵想到他们逃往晋国之时,楚钺也在路上帮了姜原杜钧和她,而今姜原和杜钧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姜云陵便答应了下来,表示自己会助他们离开齐国的。 去高府探望完生病的长姐后,姜云陵便立即返回韵节宫。 韵节宫,姜云陵坐在几案前,今日若不是见到了楚毅,她还不知道姜原竟然将楚钺给扣下来了,还向楚国索要那么多钱粮,姜原此举就是见钱眼开,没有远见。初即位便做出如此有失大国风范之事,怕是会给齐国招来不好的名声。 可是现在,怎样才能帮楚钺他们出城门呢? 思虑片刻,姜云陵想到入晋国绛城城门时,绛城门口的侍卫拦住他们,要通行的竹牌。 通行令牌?她手里还有一块,是几年前姜士任给她的。 姜云陵翻找出那块令牌,如今正放在一个木匣中。令牌纹理细腻,素雅精美,静静地躺在木匣的软垫之上,泛着温润的光泽。 看着这块令牌,姜云陵不禁又想起了曾经和君父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少时顽皮,喜欢敲铃钹击鼓,会吵闹到人,后来又想治馔孝敬君父,但是做的饭也不符合君父的口味。 君父的音容笑貌仿佛浮现的眼前,姜云陵的眸子染上了点点水光。 姜云陵抚摸着令牌,虽然现在君父不在了,但君父定然希望齐国安好,如今君兄的举措不利于齐国的长远发展,她要阻止这件事。 姜云陵将令牌拿了出来,用一块绢布包裹后,小心地将令牌收好。 第二日,姜云陵又去高府探望长姐,路上让麦冬将包好的令牌交给了楚毅。 楚毅拿到令牌,对姜云陵千恩万谢,然后迅速赶到驿馆去救楚钺。 对付看守驿馆的齐兵比较容易,楚毅早已备好迷药,将几个齐兵药倒,而后从晕倒的齐兵身上搜出钥匙,将驿馆房间的门打开。 明亮的天光从大门照入,房内瞬间亮堂起来。 “王叔,可有找到出城之法?”楚钺急忙问道。 “这下好了,齐国三公主已经将通行的令牌给了我,我们赶快走罢。”楚毅催促楚钺走。 被关在驿馆这几日,楚钺收拾好了包袱,姜云陵送给他的桑葚酒壶,以及盛放绿豆糯米糕的竹篮,他都带上了。 楚钺拿起包袱就赶紧跑,和楚毅上了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往楚国的方向。 到了临淄城门,楚毅从袖中拿出包着绢布的令牌。看守城门的侍卫查看完通行令牌后将其收回,这块令牌只能用于过临淄城门,而后将楚钺一行人放走。 临淄宫,楚钺逃走的第二天,姜原看着侍卫送上来的令牌,便知道了此事,派遣杜钧前去追赶楚钺。 “查,给寡人彻查!”姜原将几案上的竹简和陶器都摔了,向侍者吼道,“怎么会出现这种纰漏!快给寡人查!” 这种令牌是齐国公族才有的,过城门时会被侍卫回收,并送回临淄宫。 这楚钺一走,姜原觉得那些唾手可得的钱粮都不翼而飞了,对齐国真是颇为严重的损失。 “君上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陈玉鸾劝道。 侍者刚出了书房,姜云陵就出现在门口,平静地道:“不用查了,是我做的。” 姜原眸子中咆哮着怒火,想到姜云陵确实有一块通行令牌,既然她过来承认,那肯定是真的了。 姜原顿时更怒了,嘶吼道:“给我跪下!为什么要帮楚钺逃走?” 姜云陵跪在地上,但仍振振有词:“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齐国着想,奕叔叛乱时,晋国救援了齐国。而今楚国接回质子,齐国却想趁机捞好处,会失了大国风范,与楚国交恶,而放了楚公子钺,楚国会对齐国感恩。” 姜原更加气愤了,他不愿意承认姜云陵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你身为齐国的公主,竟然吃里扒外!你知道齐国损失了多少吗?”姜原怒不可遏,“把你卖了能值那些钱吗?” 姜原话音未落,便高高扬起手,正要落在姜云陵身上时,陈玉鸾立即过去按住姜原的手,道:“你手劲太大了,把云陵打破相了就不好了。” 陈玉鸾使劲向姜原使了使眼色,姜原脑子转了转,若是姜云陵被他打的毁容了,那他之前想的将姜云陵嫁到莒国或者莱国的计划就会失败。这样会让齐国损失更大的。 想到这里,姜原的怒气也消了一些,又朝姜云陵斥道:“这块令牌寡人就没收了,你给我回韵节宫禁足,三日之内不准进食!给我好好反省!” 话毕,姜原还气地一甩袖子。 陈玉鸾转而向门口吩咐道:“麦冬,快将公主扶回宫殿罢。” 麦冬便推门而入,将姜云陵搀扶回韵节宫。 韵节宫,为了防止姜云陵再与外界有什么联络,姜原加强了韵节宫的守卫。 姜云陵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饭了。饿得头晕眼花,腿脚也发软,姜云陵只能躺在床上,很久才翻一次身,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吱呦一声,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麦冬。 麦冬靠近床边,小心翼翼地从袖子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姜云陵手上。姜云陵原本正闭着眼,却感觉到这是个硬邦邦但有些温热的东西,好像是个……食物。 “公主,这是我从厨房偷的,你快点吃吧。”麦冬低语道。如今正是夜晚,房内没有点灯,所以麦冬悄悄从厨房偷了食物过来。 姜云陵也顾不上这是什么,就咬了起来,尝出来这是一节煮熟的莲藕。麦冬见她挨饿,还为她从厨房偷了藕,姜云陵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感动。 饿了这么久,姜云陵更觉这藕分外香甜可口,脆爽嫩滑,不一会就吃光了。 麦冬有些心痛道:“先君在时,舍不得公主受半点委屈,如今君上却这么对待公主。” “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若是让阿兄听到,定会罚你的。”姜云陵的声音有了些许力气,“我做了这件事,就当承担后果。” “婢子还听说,杜大夫并没有追上楚公子,已经无功而返了。”麦冬又道。 听到这个消息后,姜云陵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样,她便不欠楚钺恩情了。 随后姜云陵便沉沉睡去,麦冬给她盖好被子。 楚国,郢都。 十天后,楚毅和楚钺抵达了郢都的城门,一队人马前来迎接他们,为首的男子身躯挺拔,胸膛宽阔,臂膀粗壮,如同一头健壮的公牛,正是楚雄的长子楚力。 “王叔,四弟,父王等侯你们多时了。”楚力下马,向楚钺和楚毅拱拱手,他努力挤出笑容,目光中却透出难以捉摸的阴险,让人心生寒意。 “长兄,别来无恙。”楚钺上下打量了一番楚力,觉得他和三年前相比,没什么长进。大概是因为他去质齐,次兄三兄又早夭,长兄就以为自己的地位稳了,便不思进取。 可如今他从齐国归来,长兄大概又有什么想法了。长兄作为父王的长子,曾跟随父王出征,为楚国立下不少战功,颇受父王宠信。其妻族又是楚国第一大卿族程氏,势力很大,确是他的劲敌。 楚力本来认为自己还有机会。父王虽然有两个嫡子,原配所生的四公子楚钺和继室所生的七公子楚榛,但是尚未立太子,并且楚钺在齐国为质,楚榛年纪还小。 但在去年,父王频频订下楚钺和其他国的联姻,楚力对此颇为警惕。而今父王还派令尹去齐国接回楚钺,并要立楚钺为太子,楚力就愈发焦急,嫉恨不已。 回到楚王宫后,楚钺拜见了父王楚雄,楚雄见他们能自己逃回来,心中还比较满意。 “接你回来是因为秦国那边催促你和秦国公主的婚事,寡人已经和秦伯商议好了,这个月你便娶了秦国公主。完婚后寡人就立你为太子,然后你再纳郑国宗室女、鲁国公主和蔡国公主为妾。”楚雄很看重这些联姻,希望通过联姻促使秦国倒向楚国,也加强和郑国、鲁国、蔡国的联系。 “这么快就要娶秦国公主了吗?”楚钺心中一阵郁闷和委屈。 “也不算快罢,定下秦国这桩婚事也有一年多了。你在齐国为质的时候,寡人也写信告诉你此事了。”楚雄答道。 “可是,我……不想娶秦国公主,我想娶的是齐国公主。”姜云陵的面容浮现在楚钺眼前,楚钺便鼓起勇气,试图说动楚雄,“而且如今齐国比秦国国力更强。” 楚雄皱了皱眉,道:“你此次除了和秦国联姻,还要和鲁国,郑国,蔡国联姻。至于齐女,等出了孝期再去求娶就行了,你是将来的楚王,才有这么好的待遇,娶这些诸侯国的公主和宗室女。” 闻言,楚钺的面颊红了,心中认为楚雄的话有道理,但他仍希望娶姜云陵为妻,便言语有些结巴:“可是,我若是先娶了秦国公主为妻,将来齐公主就是……妾了。” 楚雄面色分外阴沉,自己辛辛苦苦为他谋划了这么多,他却有些不领情,高声道:“你要是不同意娶秦国公主,那就去质秦,好好想清楚吧。” 楚钺见父王生气了,便低下了头,陷入思索中,心中分外纠结。 “这些公主们,一般的公子可是挺难娶到的,而且这些对楚国将来的霸业,还有你坐稳太子之位有不少助力呢!”楚雄继续给楚钺下猛药,“难不成你还想只娶一个女人吗?” “当然不是。”楚钺神色怔怔。 “那你觉得父王安排的好吗?”楚雄扬声道。 “太好了。”楚钺撇了撇嘴。 “妾也是可能升成妻的,只要你真的爱她。”楚雄冷然道。 第19章 皎月冷 楚雄看来,楚国和齐国来往较少,两国中间还隔着众多诸侯国,齐国是很难附楚的。而秦楚二国都被中原大国视为蛮夷,秦楚还接壤,秦国是很有可能由附晋转成附楚的。 “父王说的对。”楚钺心想楚力还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呢,他得先当上太子,以后才能娶到姜云陵。 想到小白兔般的姜云陵,楚钺觉得,她应该能理解自己吧。 楚钺听从了楚雄的话,和秦国公主秦青宛成婚,就被立为了楚国太子,然后又陆续将鲁国公主,郑国宗室女,蔡国公主纳为妾。 晋国,公子府。缠绵病榻的晋国二公子姬柳重病离世,留下妻子林氏和一个不满两岁的女儿姬柔。 林氏抱着年幼的女儿,对着姬柳的尸体哭个不停,悲痛不已,林奉和兄弟姐妹都来探望她。 晋国便开始操办姬柳的丧事,按照周礼,停灵三天,过一个月后下葬。 转眼已经停灵三天了,姬晟被丧礼上的繁文缛节累坏了,一回到房间就倒在了榻上。 姬晟又想到自己还要给柳哥哥守孝一年,真是太痛苦了。之前他也老是守孝,给君父守孝,给母亲守孝,还给嫡母守,每人三年,守孝时期都得吃素。可姬晟一点都不喜欢吃素,是无肉不欢之人。 但给兄弟姐妹守孝一年就够了,姬晟感觉还好,一年后自己又能吃肉了。想着想着,姬晟便很快睡着了。 灵堂,夜深人静,姬柳的棺材静静摆放在那里,只剩几个宫人守着。 姬绍走了进来,身后也没有其他宫人。 姬绍道:“你们也辛苦了,都下去歇息吧。” “谢君上体恤。”宫人们退下。 姬绍瞥了一眼姬柳的棺材,端起几案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将酒水洒在地面上。 姬绍凝视着棺材,自言自语道:“二弟,你不要怪阿兄,阿兄也不想你死的,但为了晋国,不得不如此。” 姬瑄出去了一趟,回来继续守灵。走到台阶时,却听到屋里有声音,他听出那是君兄的声音,就停下脚步,侧着耳朵仔细倾听,而后他的身躯一滞,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姬瑄极力稳住内心,不想再往下听了,他并没有看到屋内,也确定里面的人没有看到他,便放轻了脚步,悄悄溜走。 姬绍盯着棺材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灵堂。 姬瑄回到自己的宫殿,回想刚才听到的内容,惊魂甫定。虽然诸侯国内兄弟相争之事数见不鲜,他也怀疑过次兄之死是君兄所为,但真正确定的时候,他反而希望是自己怀疑错了。 事已至此,不知道君兄接下来是否会继续朝他们下手,他日后要万分小心了。 姬绍回到寝宫,对于姬柳的死,姬绍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反而更添愁虑。今年是他即位的第六年,在他刚即位那两年,姬柳确实蠢蠢欲动,挑衅自己的地位,但如今杀了姬柳,却又有了新的麻烦。 姬柳确实势力大,在国内不但有表兄何复支持,还有妻族林氏支持。姬柳一死,这几家确实没法支持他了,但可以支持其他公子,特别是姬晟。 姬晟的母亲出身晋国卿族祁氏,乃是祁彰的姐姐,姬晟有祁彰支持,祁彰的妻族林氏怕是也会转而支持姬晟。 姬绍一合计,再加上其他姻亲,晋国的九大卿族,至少有五家会支持姬晟,这可是个大麻烦。 秦青蔓知晓姬绍的疑虑后,道:“君上,那我们就像解决二弟那样找个机会解决四弟好了。” 姬绍眉头紧锁:“不可,二弟之死恐怕已经引起卿族对寡人不满了,若是再杀四弟,岂不是会让大半卿族与寡人为敌,还是想其他办法削弱四弟吧。” 齐国,临淄城。 冬日,寒风凛冽,北风呼啸,疏疏萧萧的树枝在寒风中颤抖。 杜钧得知楚钺回到楚国后,不但娶了秦国公主为妻,还纳了三个妾,感觉真是太好了,这下公主要对楚钺死心了。 他瞬间兴奋起来,找出一袋银钱装在身上,今日他要去临淄宫和君上议事,就拿这袋钱去贿赂麦冬,让麦冬把这件事告诉公主。 杜钧越想,心中就越美滋滋的,公主听到此事后,定会断了对楚钺的念想。等他和公主都出了孝期,他便立即向君上提出迎娶公主。 齐国的大公主和二公主,分别被齐国势力最大的两个卿族高氏和郭氏娶了,那么云陵公主就嫁到杜氏好了,反正他们杜氏也是齐国的大卿族。 不过杜钧不知道的是,对于姜云陵的婚事,姜原有自己的主意。 姜原觉得三个姐妹不需要都嫁国内笼络卿族,把姜云陵嫁到他的母族杜氏就更加浪费了,应该把姜云陵嫁到莒国或莱国,这样方便齐国侵占莒国莱国的土地,有助于齐国扩地。 夜晚,冷月悬在天上,光华耀在地上,仿佛地上积了一层霜雪。 月中桂影绰绰,兴许是北风的冷令皎月染上了冰霜的色泽,桂瓣仿佛都是晶莹的白色,令月宫里的兔子和蟾蜍都禁不住寒冷。 韵节宫,炭火烧的不旺,宫内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尽管放走楚钺一事已经过去三个月,可姜原仍然很生气,不但还没有解除姜云陵的禁足,还削减了发放给韵节宫的炭火。 姜云陵穿着厚厚的裘衣,但在宫殿内久坐,还是感到冷。 “公主,婢子得知了一件事情。”麦冬跑了过来,告诉姜云陵她打听到的事情。 “什么事情呀?”姜云陵被关在韵节宫,只能靠听麦冬说说话解闷。 “是关于楚国的消息。楚钺被立为太子了。”麦冬顿了顿,“他还娶了秦国的青宛公主为妻,又纳了鲁国公主,郑国宗室女,蔡国公主为妾。” 这件事情,麦冬得知后就准备告诉姜云陵,不料在回宫的路上遇见了杜钧,杜钧给了麦冬钱财,特地让她将这件事告诉姜云陵。 在麦冬看来,这件事她本就要告诉公主,如此也算一举两得,便收下了杜钧给的钱,答应他会将此事告诉公主。 楚钺已经娶妻,还纳了三个妾,姜云陵心底涌上一阵难过。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眸子染湿,闪着晶莹的泪光,仿佛春兰泣露。 姜云陵低垂着双眼,纤细修长的睫羽轻轻颤动。楚钺已娶妻,齐楚之间,相距甚远,他们将永不再见,那就……都忘了罢。。 几日后,麦冬发现姜云陵时常睡不醒,并且脸颊分外红,麦冬一摸她的额头,惊觉滚烫得宛如沸水。 麦冬急忙去求见君夫人陈玉鸾。 姜原和陈玉鸾正坐在软榻上烤火,麦冬匆匆跑来:“婢子拜见君上,君夫人,公主她染上了风寒,烧的很厉害,求君上和夫人派疾医去给公主诊治。” 姜原和陈玉鸾对视一眼,陈玉鸾道:“君上,风寒虽然常见,但也不可小视,齐国年年死于风寒的百姓也不少呢。” “那就派个医术最好的疾医去给陵妹诊治,再给她加些炭火。”姜原眉峰闪过一丝慌乱,陵妹要是病死了就不好了。 楚国,郢都,楚王宫。 楚雄缓缓起身下床,他身旁的女人也从床上坐起来。 女人名叫陶菊,是楚国的一名女巫,担任小祝,协同司巫在干旱时跳舞求雨,因为她跳舞不错,又通晓些音律,楚雄便安排她训练宫里的歌舞姬。 “大王,太子已经娶了那四国的公主做妻妾,现在太子妇也有了身孕,妾想让妾的女儿申荼也给太子做妾。”陶菊面上敷着白粉,仿佛秋风中的带霜的残菊,虽然相貌平平,但是风韵妖媚。 陶菊的丈夫出身楚国卿族申氏,与陶菊有两子一女,多年前郑伯隆曾亲来楚国,陶菊之夫竟然胆大包天,酒后企图非礼郑隆,被郑隆一刀砍死,楚雄因为理亏,就没有追究。 “也好,申荼一向机灵,让她做钺儿的妾,也能辅助钺儿。”楚雄思忖后道,“来人,传太子。” 楚钺很快到了,楚雄让陶菊下去,他还有其他事要和楚钺谈。 “钺儿,青宛刚刚有孕,你再纳申氏家族的申荼为妾吧,不仅能得到申氏的助力,还多一个人伺候你。”楚雄道。 楚钺见过申荼几次,知道她姿色平平,还不如他这几个妻妾,但是自幼随其母练舞,舞技高超。而且申氏是楚国的大家族,虽然比长兄的妻族程氏要弱一点,但也有巨大诱惑力,为了申氏的势力,他就牺牲一下吧,反正已经牺牲多次了,不差这一次。 “儿臣谢父王恩赐。”楚钺道。 “嗯,你曾质齐三年,对齐侯士任和齐侯原怎么看?”楚雄问。 “儿臣看这俩齐侯都没什么本事。”楚钺对姜士任和姜原嗤之以鼻。 “齐侯士任执掌齐国二十年,齐侯原能斗倒诡计多端的姜士奕,得到晋国的援助登上齐国君位,可见都不是等闲之辈,你怎能小瞧了他们。”楚雄嗔怪道。 “因为齐侯士任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而齐侯原能回国都是齐公主的功劳。”并且楚钺觉得姜士任死的真不是时候,耽误姜云陵做他的妻。 “寡人看你是被齐女迷的失了神智罢,你看两个齐侯都不行,那你看谁行呀。”楚雄责怪道。 察觉到楚雄语气不善,楚钺正了正神色:“儿臣以为晋国强大,是我们楚国的敌手,晋侯绍是个人物。” “你说晋国强,晋国当然强了,不然怎么能坐得上中原霸主之位。”楚雄道。 “晋国如此之强,我们楚国怎样才能战胜晋国呢?”楚钺眨了眨眼。 “明着胜不了,咱们就来暗的。”楚雄的语声带上了几分戾气。 “父王是指……”楚钺闻之,神色变得专注起来。 “把晋侯绍毒死,他年幼的儿子即位,晋国便不能与楚国相争。”楚雄眼中掠过一丝阴狠。 “毒死?能毒成吗?”楚钺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但是晋侯的饮食都由专人负责试毒,很难下毒成功吧。 “怎么不能成功?”楚雄眼睛中闪着晦暗,得意地道,“当初姬文便是寡人命人毒死的,鲁国还为这事出了不少力呢!” 楚钺眼中闪过几丝惊愕,没想到先晋侯姬文那般雄才大略,竟然是被……毒死的。 这手段虽然不光彩,但是特别有效。楚钺想,如果能把姬绍也毒死,楚国称霸就指日可待了。 “父王真是高明啊。”楚钺笑道,“儿臣还有很多要向父王学的。” 此时,令尹楚毅带着司马程椒,连尹楚敞匆匆赶来。 楚敞的脸上布满深深的悲伤,嘴角微微颤抖,无法控制地哭泣。 “堂兄何故落泪啊?”楚雄见楚敞哭的如此难看,开口问道。 “大王……一定要为小女做主啊!”楚敞的声音逐渐哽咽,泪水滴答滴答地流淌,“宋公竟然打死了小女!” 楚敞的女儿便是宋公咎的继室,楚敞没有想到她出嫁才三年多,竟然就死了,还死的这么惨。 “宋公为什么要打死她?”楚钺不解地问。 楚毅将一卷竹简递给了楚钺,楚钺打开看,看完后道:“原来她是因为和宋公之弟公子禄私通,就被宋公打死了啊!” 第20章 攻群舒 楚雄神色变得严肃,从楚钺手中拿过竹简,看了一遍,心想这宋公子禄的母亲是陶菊的妹妹,也是楚国的人,这事楚国不能不管。 “小女固然有错,但是也不至于被宋公打死罢。臣看宋公此举,分明是想撕毁和楚国的盟约,转而附晋。”楚敞边抹着眼泪边道,“小女死了事小,但是宋楚盟约事大啊!” 楚雄点了点头,问道:“你们认为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臣以为应派兵去宋国,查明宋公是否真想改附晋,如若为真,咱们就该阻止他。”程椒道。 楚雄眼中泛着寒意,倘若宋咎真要附晋,那就杀了他,立宋禄为新君好了,便道:“程椒,你为主帅,发兵五万,即刻前往宋国。” “遵命!”程椒道。 晋国,绛宫。 梁序向姬绍禀报:“宋国正卿派人送信来,信上说宋公咎被宋公子禄联合楚人杀死,楚国要拥立宋禄为新君,楚军已经开始攻宋了!” 姬绍心想宋禄乃是楚女所生,若是他在楚国的帮助下即位,宋国定然继续附楚,如此对晋国不利。 姬绍立即召集群臣,共同商议此事。 经过众臣商讨后,姬绍决定让正卿胡奚率军联合郑卫陈三国前往宋国,共同征讨宋国弑君一事,并安排下军将林奉担任胡奚的副将。 胡奚便率领大军向宋国进发,新附晋的陈侯祚为了表忠心,还出了不少兵。 在宋国的程椒得知晋国联合多国出兵后,十分忌惮。他绝不能让晋国得逞,便派出刺客前去刺杀胡奚。 宋国,商丘宫。 程椒和宋公子禄在殿内,商议如何应对晋国出兵。 “程司马啊,依我看,对付晋国该智取,不应力敌。”宋禄深思熟虑后道。 程椒问道:“公子可有良策?” “按照周礼,每一位继位的诸侯,都要经过天子册命,以示认可。”宋禄道,“如果我能得到天子的册封,诸侯也都会认同我为宋国新君了。” 程椒听完,觉得他很难被天子承认,疑虑道:“天子会愿意册封公子吗?”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自然很难得到天子的认同,但是加上祖母就不一样了。”宋禄黑眸流露出暗色,其间还透着几分自信。 周都洛邑,数辆马车缓缓驶入,停到宫门前,宋禄走下马车,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侍女小心地搀扶着她,她是宋禄的嫡祖母,宋国太夫人,也是天子姬瑾的姑祖母。 洛阳宫,姬瑾得知姑祖母来造访,颇为惊讶,在他的即位大典,姑祖母都没有来呢,但是姬瑾仍然和王后热情款待宋太夫人。 酒过三巡后,宋太夫人笑着道:“小瑾啊,老身还记得你有个妹妹叫小媱是罢。” 他如今已是天子,宋太夫人居然还叫他小名,但是姑祖母年纪这么大了,就不跟她计较了。姬瑾道:“是啊,阿妹她今年十七岁了。” “都这么大了呀,可有订婚?”宋太夫人问道。 “还没有呢!”姬瑾圆溜溜的大眼睛中透着光芒,“不过寡人看晋国的公子瑄不错,阿妹也很喜欢他呢,整天吵着要嫁给他。现在阿妹倒是出了父王的孝期了,可惜晋公子瑄又要为他的次兄守孝。” “一个公子而已,你就没为她物色其他人吗?”宋太夫人面带不悦。 “寡人也没见到其他出类拔萃的才俊啊。”姬瑾有点不服。 “这才俊不就在你面前吗?”宋太夫人将身旁的宋禄朝姬瑾面前推了推。 姬瑾上下打量了一番宋禄,觉得他长的还不如姬皙呢,又想到宋禄私通兄嫂的事,不禁心中一阵恶寒,道:“姑祖母啊,公子禄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可配阿媱?” “禄儿已经是宋国国君,宋国不但是公爵国,还是公爵国中疆域最大最富庶的。”宋太夫人脸上的皱纹都泛着笑,“小媱一嫁过去,就是宋国夫人,宋国也会成为王上的后盾。” “臣此次来还带了些薄礼,还望王上笑纳。”宋禄话毕,宋国随从就抬上来数十个大箱子。 随从打开大箱子,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金子,闪烁着耀目的光芒,令人垂涎不已。 看到这么多金子,姬瑾顿时两眼放光,使劲咽了咽口水。 王后祝烟罗和姬皙看着黄金,也甚为心动。 “这是两千镒黄金,献给王上。若是王上同意正式册封臣为宋公,并将王姬下嫁,臣愿意再出两千镒黄金,作为迎娶王姬的聘礼。”宋禄道。 姬瑾顿时心动不已,觉得姬媱还挺值钱,看宋禄也顺眼了不少。 姬瑾开口问祝烟罗和姬皙:“你们看这桩婚事怎么样啊?” 祝烟罗道:“姑祖母是长辈,我们就听从她的意思吧。” 姬皙也道:“宋公真是一表人才,各方面都足以和王姬匹配啊。” 姬瑾听完也心花怒放,笑着道:“那阿媱的婚事就这么定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姬瑾等人继续在几案前喝酒,相谈甚欢。 宫内,姬媱得知她将要嫁给宋禄的事情,就开始摔东西,还打了向她报告这件事的宫女。 听说姬媱闹事,姬瑾过来宽慰她,姬媱还用拳头锤他。 姬瑾看在拿姬媱换了那么多金子的份上,就没和她计较,道:“你就别再想阿瑄了,想他也没有用,为兄看宋公禄人也挺好的,嫁他比嫁阿瑄强好几倍呢!”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瑄哥哥!”姬媱边哭边高声喊着,“他还没有娶妻,他还在等我呢!” “什么他在等你啊,他明明还在孝期。”姬瑾的神情带上厉色,“你不愿意嫁也得嫁,好好在这里给我待着。”姬瑾让宫人们把她看住。 姬瑾正式册封了宋禄为宋公,宋禄和宋太夫人便带着册封宋公的竹简动身回宋国。 率军抵达宋国的胡奚遇到了刺客,刺客约有上百人,从草丛里跳出杀向胡奚。胡奚急忙抵挡,由于晋国的士兵众多,刺客很快落败逃走,但胡奚被一名刺客砍中了大腿,鲜血直流。 “主帅,你怎么样了?”林奉看到胡奚大腿上的伤口很深。 “只是小伤而已……”胡奚咬牙撑住,这群刺客定是宋国或楚国派的,竟敢刺杀他。 “主帅,宋国派使臣来了,要见主帅,”一名晋兵来报。 胡奚匆忙包扎了伤口,便面见宋使。宋使向胡奚说明了来意:宋禄的国君之位已经得到了天子的认可,就算晋国和宋国开战,也不能更换宋君,反而会违背天子之令,不如尽早撤军,如此对两国都好。 胡奚看了册封宋禄的竹简,权衡一番后,觉得大军继续留在宋国,也只是耗费军粮,不能改变什么,就命大军撤回晋国。 晋军撤走后,程椒也率楚军回到了楚国。 晋国,绛宫,书房。 姬绍怒容满面,斥责胡奚办事不力。在姬绍看来,胡奚虽然是晋国正卿,但却连个大夫都不如。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胡奚无法为晋国建功立业,就别再占着正卿的位置了,应当将他给撤下来。 胡奚跪在地上,心里很是委屈,他这么做明明是为了晋国着想。 王畿也派姬皙来绛宫为宋禄说话,调和晋楚宋之间的矛盾,姬绍只好作罢。 姬绍还接到了梁序的密报,原来胡奚从宋国退兵还因为收了宋禄的贿赂。这胡奚正事办不了,受贿倒是挺在行,姬绍便将胡奚从中军将之位撤了下来。但是胡奚在国内有一定势力,还不能将他踢出卿位,便将中军佐何复调整成中军将,而把胡奚降为中军佐。 胡奚对此一肚子不满,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在心里对姬绍不满,对何复怀恨在心。他认为自己的资历比何复老多了,何复如今不过三十三岁,竟然就当上了晋国正卿! 楚国,郢都。 楚钺又纳了申荼为妾,并且他的两个小妾鲁女蔡女也诊出有孕了。 为了拉拢卫国,楚钺的妹妹楚宁也远嫁卫国,嫁给新任卫国太子卫仲。 楚雄处理完宋国的事后,决定继续为楚国开疆拓土。 楚雄看着墙上的一张地图,开口道:“自寡人继位以来,已经灭掉了楚国周边的江国、六国、蓼国这些小国,攻打过郑国,攻占了陈国的壶丘。如今与宋国的关系也稳定了,应当继续攻灭周边的群舒,为楚国开疆拓土。” 群舒包括舒鸠、舒蓼、舒庸、舒鲍等部。 楚雄向众臣问道:“你们看接下来应该继续攻打哪国?” “大王,我们之前攻打楚国西部的麋国,却未能灭之,而攻打楚国东部那些小国比较顺利,臣认为该继续攻打楚国东部的小国。”令尹楚毅道。 楚雄的目光落到地图上楚国的东部,道:“但是攻打这些小国需要师出有名。” “这还不容易,就说群舒叛乱,我们便去攻打群舒,也能一并攻打群舒周边的小国。”楚毅接着道。 “这个主意好!”楚雄向楚毅投去赞许的目光,“你即刻去调集兵马,寡人要亲征群舒,你与楚敞随寡人一同去,太子和程椒留守国内。” “是,父王。”楚钺利落地答应着,虽然他喜欢打仗,但是近日新纳了申荼做妾,他正和申荼打得火热,而且他那三个怀孕的妻妾都需要照看,他留在国内便挺好。 楚雄骑着高头大马,和楚毅楚敞带着楚国大军向群舒进发。 在攻下群舒中的舒鸠,俘虏了舒鸠的国君后,楚雄不禁志得意满,继续攻打群舒周边的宗国。 宗国向巢国求援,巢国国君知道以巢国的实力无法抵抗楚国。但是唇亡齿寒,楚国灭了宗国之后,怕是很快就要进攻巢国了。 巢国国君只好向郑国求援,在求援的路上,宗国就被攻下了,宗国国君也被楚国俘虏。 郑隆收到信后,明白以郑国的实力,也难以和楚国单打独斗,便派正卿石晖将此事告知晋侯姬绍,求晋国出兵援助巢国。 姬绍认为巢国弱小,还离晋国甚远,救援巢国还用不着派卿去,派个大夫率点兵去便可,救不了对晋国也没什么损失,遂派遣大夫祁彰率军前去救援。 “报——”一个楚兵快速赶来报告,“不好了,大王,晋军来攻,已经突破我军左翼!求大王派兵支援。” “晋国派的是哪个卿?”楚雄眉头一锁,这个晋卿攻势还挺猛,他知道晋卿不好对付,所以要先知道是哪个卿。 “晋国没有派卿前来,来的是个大夫,名叫祁彰。”楚兵答道。 楚雄对此嗤之以鼻,道:“来了个大夫啊,寡人先杀了他鼓舞士气。” 晋国要是派个卿来,楚雄还觉得有些棘手,但来的只是个大夫,便容易对付了,不需要将此人放在眼里。他若能在巢国击败晋军,也能扬楚国威风。 “楚毅,楚敞,我们去会会晋军,给晋国点颜色看看。”楚雄的目光透着倨傲,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沙场上,尘土飞扬,两军对峙,战鼓和号角声响震天。 楚雄看向前方随风飘扬的红色旗帜,上面写着刚劲有力的“晋”字。 晋国的旗帜下,是骑着骏马的祁彰,他身穿铠甲,手中拿着利剑,铠甲在日光下泛着寒光。 第21章 沙场战 楚雄心道这个晋国大夫看上去倒也威风凛凛。 祁彰看到对面的楚国旗帜,知道是楚国将领前来迎战了,便喊道:“来者何人?” “楚王在此,还不束手就擒!”楚毅大声喊道。 “外臣奉寡君之命来救援巢国,楚君既因群舒叛乱,已灭舒鸠,又获宗国。巢国只是想救群舒,望楚君以和为贵,放过巢国。”祁彰高声道。 楚军听罢,俱都哈哈大笑。 “大王,臣看晋大夫就交由臣来解决吧。”楚毅言道。 “不,寡人要亲手将他斩于阵前,以此来震慑晋国!”楚雄举起手中的剑,带上一队人马,冲向对面。 双方厮杀起来,两把利剑打出残影,火花四溅。祁彰动作迅速,手中的剑破空刺向楚雄,猛地刺中了楚雄。 楚雄腹部中剑,剑刺入他的腹部时,鲜血飞溅而出,痛苦瞬间蔓延到全身。楚雄的表情扭曲了,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被一个大夫捅伤,他奋力挥舞手中的剑,却又被祁彰刺中了胸口。 “大王,我来救你了——”楚毅和楚敞见楚雄受伤,立即骑着马冲上去。 楚雄受伤过重,已从马上跌下来,鲜血染红了他的铠甲,也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楚毅命士兵将他抬走。 楚毅和楚敞带兵继续与祁彰对战,两人很快也被祁彰捅成重伤,楚军大败,撤回楚国。 楚国,郢都。 楚雄的尸体被运回楚王宫,楚钺看到楚雄的尸体,感觉事情不妙,惊慌地喊道:“父王——” “太子,大王他……战死了!”楚毅也受伤颇重,被抬进来。他声音有些颤抖,“我们在进攻巢国的时候,遇上晋军来袭,晋人……杀了大王!” 楚钺失声痛哭,晋国人竟然……杀了父王,眼下正是寒冬腊月,他感到浑身都发冷。 楚雄之妻秦国公主秦窕也赶过来大哭,她身后还跟着楚雄的几个儿子,分别是长子楚力,五子楚步,六子楚瑞,七子楚榛。 楚雄已死,太子楚钺于灵前即位,需守孝一年后再正式举行即位大典。在守孝期间,楚钺还需要处理楚国的政务。 晋国,绛都。 祁彰得胜后回来复命,他立下如此大功,姬绍给了他丰厚的赏赐。 此次救援巢国真是一件出乎意料的好事,不但成功救了巢国,还击杀了楚雄。姬绍垂眸,楚国暗下毒手害死了君父,祁彰此次出征也为君父报仇雪恨了。 楚国,郢都。 楚钺身着素服,在几案前看着竹简,眼中透出勃勃的野心,如狼似虎。如今他已是楚王,定要让楚国夺得中原霸主之位,晋国在霸主之位上坐的够久了。 楚钺眼眸中弥漫着深沉的幽暗,父王因征讨群舒而死,当再给群舒点颜色看看。 楚毅和楚敞养好伤后,楚钺和群臣商讨再度进攻群舒的事,舒鸠已经攻下,接下来应进攻群舒中的舒蓼。 楚毅和楚敞请缨再次出征群舒,楚钺准许了。楚力等人留守郢都,协助楚钺处理朝政。 楚毅楚敞率军出征后,楚力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他握住拳头,眼睛闪烁不定,在心中盘算着不为人知的计划。 楚王宫外,楚钺陪着他的妾鲁国公主鲁妙散步。 楚钺的妻子秦青宛刚生了一个儿子,楚钺不想陪她坐月子,那样多无聊啊,便出来陪鲁妙散步。在宫里,楚钺也不怎么抱儿子,因为太夫人秦窕老是抱着那个孩子,对孩子喜欢的紧。 秦青宛生的儿子是楚钺的长子,楚钺给他取名为楚烈,希望他长大后剽悍威烈。 鲁妙脸上是柔和的笑容,一副温柔知性的模样:“大王终于肯陪妾出宫散心了。” “你再过一个月也要生了,医官说多出来走动也比较好生。”楚钺道。 鲁妙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问楚钺道:“大王是希望妾生个儿子还是女儿呢?” “你必须生儿子,以后要为我楚国征战沙场。”楚钺的话不容置疑。 “是,妾一定会生儿子的。”鲁妙的声音轻柔婉转。 楚钺闻此言,满意地捏了捏鲁妙的脸颊。 此时,楚力与他的妻兄程客拿着大棒跳了出来。 哐哐哐—— 事出突然,楚钺欲问你们是要造反吗,结果话还未出口,就被几棒子哐哐地打晕在地。 鲁妙惊恐地尖叫,和楚钺一起被劫走。 楚钺躺在一辆马车里,马车疾速行驶把他颠簸醒了,他觉得浑身酸痛,手脚都被绑得结结实实,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眼上应该是被蒙上了黑布。 马车突然停下,楚钺听到外面有打斗声。 过了一会儿,打斗声停下了,楚钺听到有人在马车外大喊:“臣大夫穆谨拜见大王,臣已将贼人斩杀。大王,受惊了!” 楚钺想开口说话,却发觉嘴里被塞了布,发不出声音,只能用脚踢了踢马车。 穆谨让自己的副手穆武给楚钺松绑,楚钺眼上的黑布被解开,他才发现鲁妙也在马车里,昏迷不醒。 “穆大夫救寡人性命,居功至伟,升为左司马,即刻护送寡人回郢都。”楚钺道。 “臣谢大王。”穆谨抱拳道。 回到郢都后,鲁妙因为被劫持受到了惊吓,当天便生下了孩子。 楚钺为孩子取名叫楚棠,这个孩子倒是符合楚钺的心意,是个儿子,将来可以为楚国征战沙场。 周都洛邑,宋国国君宋禄又派人送来两千镒黄金做聘礼,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珠宝布料等东西。 看着这些聘礼,姬瑾心中乐开了花。因为王室衰微,诸侯疏于纳贡,王畿的钱财一直紧缺,宋国送来的这些财物可以让王室的生活宽裕些。 秋天,到了定好的婚期,姬瑾派遣大宰单升为姬媱送亲,前来王畿迎亲的是宋国正卿华长卿。 齐国,临淄宫。 姜云陵坐在韵节宫的庭院中,望着皎洁的秋月,秋月上斑驳的桂影,仿佛在凉爽的风中窜动,姜云陵目光出神,若有所思。 听说小王姬都出嫁了,姜云陵想她还是自己的表妹,她已嫁了,自己却还没有出嫁。 皎洁清冷的月光下,姜云陵垂着眸子,长而纤细的睫毛,在她的面容上投映出浅浅的暗影。 姜云陵心道,她如今已经名声狼藉,可能没有人……愿意娶她了吧。姜云陵的面庞染上了落寞与哀愁,仿佛在秋风中摇曳的兰花。 姜云陵抬起头,看到中天之月散发着柔亮的清辉,如果没有人愿意娶她,那她就去当巫儿吧。想着想着,姜云陵紧抿双唇,鼻尖微微发酸,眸子间溢出晶莹的水光。 秋风吹在身上,姜云陵觉得有些微冷。 晋国,绛宫。 姬柳的孝期已经过了,姬晟大快朵颐地吃着烤肉。身旁的祁彰向他投来略带嫌弃的目光,自从出了孝期后,姬晟就天天吃肉。 目下天寒,姬晟穿着厚重的大氅,吃完这盘烤肉后,又吩咐左右侍者给他端一大碗羊肉羹来。 热腾腾的羊肉羹令姬晟食指大动,在冬日吃这些热饭更令姬晟感到暖融融的。 姬晟顾不上用勺子,直接端起碗来咕嘟咕嘟地喝。 “我前几日教你的兵法会了吗?”祁彰开口问道。 “舅父,在吃饭呢!不要提功课,我还没有吃饱呢。”姬晟嗔怪道。 姬晟今年十七岁,祁彰想到先前和郑伯约好让姬晟娶郑国公主。但是长幼有序,当时姬瑄还没有订婚,接着又是姬柳病逝,这件事就耽搁下来,祁彰也没有向姬绍提这件事。 祁彰觉得如今姬晟年纪还不大,这件事也不着急。 另一处宫殿,姬瑄来找姬秋莪:“阿妹,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不知道是该先告诉阿母还是阿兄。” 姬秋莪见姬瑄眸子间闪着星辰般的光泽,似乎还透着几分神秘感,好奇地问道:“什么事情啊?” “我喜欢一个女子,想要娶她为妻。”姬瑄瞳眸间没有躲闪,透着舒朗的光华。 “是哪家的姑娘呀?晋卿家族的吗?”姬秋莪正在叠衣服,是她自己做的一套新衣,想要送给楚薇。 “不是。”姬瑄也不卖关子,道,“是齐国的三公主。” 姬秋莪想了想,云陵公主的名声并不好,她抿了抿唇道:“阿兄,我听说云陵公主她……克夫,你真的要娶她吗?” “传闻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克别人不代表也克我。”在姬瑄看来,卫太子冲分明是被狄人打死的,卫国不归咎于狄人,反而怪罪姜云陵,这是不合理的。 “既然阿兄已经决定好了,我会帮助阿兄的。”姬秋莪眼中透着明快和爽朗,沉思片刻后道,“我们应该先告诉阿母,剩下的由阿母去办就好了。” “阿母,女儿新做了一件冬衣,送给阿母。”姬秋莪笑着奉上衣服,面上出现两个浅浅的梨涡。 楚薇抚摸着衣服,想到她曾经流掉过一个女儿,然后便再无所出,后来扶养了姬瑄和姬秋莪两个孩子,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她之前设想的孩子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瑄儿,你今年已二十,早该议婚了,王姬已经被王上嫁到宋国,阿母看齐国的云陵公主秀雅绝伦,与你甚配,不知你可喜欢?”楚薇问道。 “孩儿当然喜欢,若能娶得云陵公主,我别无所求。”姬瑄的黑眸恍若星辰。 楚薇见姬瑄答应了,又问姬秋莪:“秋莪,之前来过绛宫的阿钺你还记得吗?他现在已经是楚王了,阿母想让你嫁到楚国做如夫人,你意下如何?” 姬秋莪心想,诸侯国除了晋国,第二强的就是楚国了,再次是齐国,第四是秦国。长兄已经和秦国联姻,瑄哥哥将要和齐国联姻,她和楚国联姻就可以。 “全凭阿母做主。”姬秋莪道。 楚薇见姬瑄和姬秋莪都同意了,便去找君夫人秦青蔓亲自说这两件事情。 秦青蔓也觉得这两件事可行,就告诉了姬绍。 姬绍思索了片刻,姬瑄娶齐女可以进一步拉拢齐国,而姬秋莪嫁到楚国可以在楚国植入晋国势力,同时也能保持国内卿族势力不变,便也同意了。 楚国,郢都。 服丧一年期满,楚钺正式举行即位大典,并册封后宫。 依照周制,异姓诸侯的后宫位分设有六级,分别为君夫人,如夫人,美人,八子,七子,少使。 君夫人为楚子正妻,其余为妾室,如夫人限制数量为八人,但八名如夫人地位也不相同。齐国和秦国的后宫位分也和楚国一致。 楚钺册封正妻秦青宛为君夫人。因为鲁妙是鲁国公主,又生下了次子楚棠,便册封为第二如夫人。楚钺比较宠爱郑国宗室女郑宝姽,加上郑国国力排诸侯国第五,便将她封为第三如夫人。蔡国公主蔡如燕生下第三子楚南有功,就封为第四如夫人。 申荼的父亲只是楚国的大夫,楚钺就封她为美人,位分低于如夫人。 楚钺饮着宫人酿造的桑葚酒,紫黑色的桑葚果酿成酒水,香醇的味道在口中久久不散。 楚钺扬起头饮着桑葚酒,黑瞳闪过一丝落寞,他此次册封后宫,如夫人之首的位置还空着。 因为第一如夫人的位置,他想留给一个人,便是齐国公主姜云陵。 第22章 两相争 齐国,临淄宫。 杜钧殷勤地向姜原恳求道:“君上,如今公主和臣都出孝期了,求君上将三公主下嫁于臣。” 姜原对此颇感不悦,他已经打算好了,若是没有其他国的人来求娶姜云陵,他就将姜云陵嫁到莱国或者莒国。况且杜钧是他母族的人,他不需要再嫁一个妹妹拉拢母族。 “陵妹还有其他用处,可以联姻诸侯国。”姜原回绝了杜钧。 杜钧仍未放弃,他还是有很大机会的,根据先前看,姜云陵嫁到其他国很难成功。这次被君上回绝了没有关系,他会常来恳求君上的,直到君上答应为止。 陈玉鸾心中泛起一丝鄙夷,这杜钧都来求姜原多少次了,真是没点眼色,三番五次地被拒仍然不死心。 楚国,郢都。 楚钺准备了丰厚的礼物,让令尹楚毅携礼去齐国向姜云陵提亲。为了确保这件事可以完成,楚钺还安排连尹楚敞协助楚毅。 “你们一定要完成这件事,此事事关重大。此事若成,齐国附楚,楚国称霸中原指日可待。”楚钺特地嘱咐楚毅楚敞二人。 “大王,我们定不辱使命。”楚毅信誓旦旦地道。 “大王就放心罢,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就行了。”楚敞的眼睛中满是自信。 在楚敞看来,姜云陵这个齐国公主名声已损,除了大王,想必没有人愿意娶她了。大王愿意娶她,并派上他们两个一起去齐国送礼提亲,足以表示对齐国公主的重视,如此一来,齐国应当对楚国感恩戴德。不过姜原是晋国送立为齐侯的,齐国依附于晋国,但愿可以通过这次的齐楚联姻,撬动齐国附楚。 楚毅和楚敞坐上马车,风风火火地赶往齐国。 齐国,临淄。 临淄城内,水上的冰雪尚未融化,拂过的风依然清寒。 姜原在书房内筹划着齐国将来该怎么扩张,高婴和陈玉鸾在旁边给他出主意。 一名侍者进来道:“禀报君上,晋国正卿何复出使齐国,求见君上。” 姜原便叫上正卿高婴,去接见晋卿何复。 “外臣何复拜见齐君。”何复拱手行礼。 “晋国派遣贵使前来,定是有要事吧。”姜原知道何复一年前升为了正卿,派正卿出使必有其因。 “外臣此番前来,是为了给公子瑄提亲,求娶齐君之妹云陵公主,晋齐两国结姻亲之好。”何复说明来意。 “这真是一件大喜事啊。”姜原顿时喜上眉梢,激动地道。 晋国主动来提亲,着实令他喜出望外。而且君父活着的时候就希望陵妹嫁给晋公子瑄,如此君父的心愿也能达成了。 姜原满脸都是笑容,君父未了的心愿就由他来完成罢,还有那些君父想攻打的小国也由他来攻打好了。晋齐联姻之后,有了晋国撑腰,齐国打那些小国还不是易如反掌。 “晋君之弟与寡人之妹不但家世匹配,更是郎才女貌,真乃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寡人对这桩婚事甚为满意。”姜原喜不自胜。 “臣恭喜君上。”高婴笑着道。 何复令人送上大雁,作为贽见礼物,行六礼中的第一步纳采。为姬瑄提亲已经征得了姜原的同意,何复和姜原又行了问名之礼,为第三步纳吉礼作准备。 “对了,高卿,你快去让人设宴,要好好款待晋使。”姜原眼里是掩不住的欣喜,吩咐高婴道。 “是。”高婴去安排宫人设宴。 美酒佳肴很快摆满了几案,三人喝着酒,谈笑风生。 “禀君上,楚使求见。”一名宫人道。 “楚使来做什么?”姜原脸上出现了几分疑惑。 何复和高婴举着酒杯的手也一顿,两人对视一眼,不知这楚国使臣来做什么。 “外臣楚毅、楚敞拜见齐君。”楚毅和楚敞向姜原行礼。 “二位有何贵干啊?”姜原看向楚毅,神色变的凝重起来。当初这个楚毅就带着楚钺偷渡离开齐国,竟然还敢来,肯定不是来送当时他向楚国讨要的钱粮。 “外臣正是为了齐楚两国通好而来,为寡君求娶齐国三公主为如夫人。”楚毅道。 楚毅楚敞也注意到了殿内的何复,心中感到奇怪,晋国正卿来使齐国做什么? 何复放下酒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高婴用眼神制止,先静观其变,看看君上怎么说。 “楚子不是已经有君夫人了吗,还有三位如夫人。”姜原蹙着眉头道,他受到了楚国的侮辱,面容隐有怒气,“你们想让寡人之妹做楚子的第几房小妾啊?” 楚毅急忙解释道:“寡君如夫人之首的位置还空着,望齐君准许齐公主为如夫人之首。只要齐君同意许嫁,楚国愿出厚礼给齐君。” “当初那份钱粮还没给呢,又来蒙骗寡人。”姜原听到出厚礼,心中更加恼火了。 楚国许以如夫人之首,姜原也非常不满。齐国的国力强于秦国,他的妹妹怎能屈居于秦国公主之下。 韵节宫,麦冬跑了过来,向姜云陵道:“公主,我方才路过正殿,听到一个熟识的宫女说,晋国和楚国都来向公主提亲了!” “晋楚二国分别给谁提亲啊?”姜云陵问道。 “晋国是给公子瑄提亲的。”麦冬眼睛圆圆眼睛,她嘟了嘟嘴,声音一变,“至于楚国嘛,就是给楚子提亲的了。” 听到公子瑄时,姜云陵水杏似的眼睛露出光泽,但是在听到楚子时,她的眸子又暗淡了起来。 “楚子把公主害成这样,竟然还敢上门提亲,太不要脸了。”麦冬嗔怒道,“我听说他不仅妻妾成群,孩子都生了好几个呢!” 麦冬觉得姜云陵冒着危险帮助楚钺逃回楚国,而这楚钺一回去立马娶妻纳妾,还登上了王位,真是过的如鱼得水啊。 姜云陵心想楚钺如今不但有正妻秦国公主,还有三位如夫人,以及位分更低的一些妾室。这楚钺妻妾都有了,居然还厚着脸皮让她做不知第几房小妾!她才不想给人做妾呢! “公主觉得哪一方会胜出呢?”麦冬问。 姜云陵眼波流转,晋楚关系一向不好,加上先前姜原和楚国闹得不愉快,照目前的局势,姜原一定不会选楚国。 “可是陵妹已经许嫁晋国了。”姜原盛气凌人道。 楚毅和楚敞闻言,不禁有些惊讶,面面相觑起来。他们以为除了大王,没人愿意娶姜云陵了,不想晋国还来求娶。 姜原停了片刻后道:“不过寡人还有个堂妹,可以去当楚子的如夫人。” “堂妹?”楚毅脑子转了转,娶不到公主,为大王娶个齐国宗室女也行。 见楚毅有些动摇,想为大王求娶齐国宗室女,楚敞心中焦急又烦躁,大王都交代好他们求娶三公主了。 “就是奕叔的女儿。”姜原道。 一听到是姜士奕的女儿,楚毅和楚敞的脑门上隐隐冒汗,眼神变的躲闪。 “这……”楚毅言语也吞吞吐吐。 姜原见他们这副不情愿的模样,开口问道:“怎么了,堂妹也是当过公主的。你们不就是来为楚子求娶齐国公主的吗?” 楚毅稳了稳心神,让面色保持平静:“谢齐君美意,我王受用不起。” 何复此时开口道:“如今晋齐联姻交好,其实,晋楚也可以的。” 何复想到姬绍谋划让姬瑄和齐国联姻,姬秋莪和楚国联姻。既然两个楚国使臣在此,那就把姬秋莪和楚国联姻的事一并说了。 “寡君有意和楚国联姻,想让先君的幼女嫁与楚子,两位意下如何?”何复看向楚毅和楚敞。 楚毅心想,先晋侯的幼女是由他的姐姐楚薇扶养的,看在楚薇的面子上,也不应拂了何复的提议。他们两个来迟了,齐国三公主已经许给了晋国,他们给大王求娶个晋国公主回去也好交差。 何况晋国的实力比楚国和齐国更强,让晋国公主做大王的如夫人,比娶齐国公主更好,大王也会满意吧。 思虑过后,楚毅便答应了下来,让楚敞和他一起去晋国提亲。 楚敞也觉得他们没有理由拒绝和晋国联姻,但心中仍然抱有一丝希望,若是齐公主和晋公子瑄纳吉不吉,他们可以再求娶齐公主。 何复向姜原告别,然后楚毅和楚敞跟着何复去了晋国。 晋国,绛都。 抵达绛都后,楚毅和楚敞见到了楚薇,以叙旧为名和她密谈。 “阿姐,你怎么不阻止晋齐联姻呢?”楚毅悄声道,问她怎么不阻止姬瑄和姜云陵的婚事。 楚薇神色一变,道:“那个齐女会克夫的,你们想让钺儿被克死吗?钺儿可是楚王,他的安危关乎楚国的将来,可不能被克死。让他娶个别的齐女不就行了吗?” “可是,齐国一时难以突破。现在齐国适龄的宗室女只有姜士奕的女儿。”楚毅双眼中透出几丝委屈。 楚敞本想问怎么姬瑄娶姜云陵,楚薇就同意,但转而一想,姬瑄只是个公子,而楚钺可是楚王,一个公子被克死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姬瑄只是楚薇的养子罢了,楚薇肯定更在意侄子的安危。 “齐是大国,不好突破也是正常的,现在不如先晋楚联姻,齐国以后再徐徐图之。”楚薇又道。 “公主,大王很喜欢齐国的云陵公主,自回国后就一直想娶她,还特意留了如夫人之首的位子,就等着给她。”见楚薇也促使楚钺娶晋女,楚敞急忙道。 楚薇看向堂兄楚敞,厉声训斥道:“钺儿想娶你们就让娶吗?沉迷美色,美色误国,你们也不知道拦着点。” 楚毅和楚敞想了想,觉得楚钺确实挺沉迷美色的,叹了口气道:“我们也劝过的。” “为了楚国的将来,你们就让钺儿娶秋莪好了。”楚薇道。 “姐姐说的极是。但是大王的鲁夫人生下了次子,然后为了拉拢郑国,郑夫人的位分仅次于鲁夫人,就让秋莪公主做第四如夫人,在如夫人中位分略次于鲁夫人和郑夫人怎样?”楚毅考量了一番后道。 楚敞觉得楚毅这个主意真是极好,让姬秋莪的位分仅次于鲁夫人和郑夫人,大王便可以自己决定让鲁夫人升为如夫人之首,然后依次替补。而且这样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齐女和姬瑄的婚事占卜不吉利,大王还可以让齐女做如夫人之首。 “秋莪是我的女儿,位分不能低了。”楚薇见二人还想让姬秋莪的位分低于鲁女和郑女,面色颇为不悦,“鲁国在诸侯之中国力排第八,郑国排第五,而晋国最强,鲁女和郑女的位分不能比秋莪高。” “而且你们刚才不是说了吗,钺儿的如夫人首位还空着。就让秋莪做第一如夫人好了。不能再委屈了她,让她的位子低于鲁女郑女。”楚薇努力为姬秋莪争取。 姜云陵已经许嫁姬瑄了,楚毅也不好再说如夫人首位是给姜云陵留的,只能答应楚薇的要求。 商议好姬秋莪的位分后,楚毅和楚敞便去见姬绍正式提亲,姬绍允了。 第23章 命定人 晋国宗庙,晋国的占人烧龟甲占卜,龟甲形状契合天圆地方,纹理结构精妙,中央五块龟纹代表五行,背甲和腹甲的纹片符合天干地支。 姬绍和姬瑄都站在前面看龟甲占卜,何复立在他们旁边。 楚薇前去观看纳吉占卜,楚毅和楚敞也跟着她一起去。 楚毅楚敞都紧紧地盯着龟甲,眼睛一眨不眨,期盼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最好像郑国那样。 烈火燃烧着,将龟甲烤灼,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阵阵声响,龟甲裂开了缝隙,上面透出待以解读的玄妙,预示的吉凶已现。 “恭喜君上,恭喜公子瑄,我晋国与齐国此次联姻占卜结果为大吉。”占人看完龟甲,笑着拱手道。 听到是大吉,姬瑄面上露出笑容,恰如海上东升的旭日,将天风织成的云霞耀得鲜红瑰丽。 姬秋莪言语中满是欢快,笑着对楚薇道:“阿母,真是太好了,大吉兆可是很难得的呢!” “那我们可以准备聘礼了。”楚薇欣喜道。 姬绍眸间拂过和煦的风,既然如此,和齐国联姻通好,便可以进一步笼络齐国了。 楚毅和楚敞闻言,身体僵在原地,仿佛石化了一般,觉得这些言语格外刺耳,让他们如坠冰窟,他们的希望像泡沫一样彻底破碎。他们心道怎么会这样,但也对此无能为力,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楚毅把原先准备送给齐国的礼物都送给了晋国,一半用来祝贺姬瑄和齐国公主的婚事,另一半送给许嫁楚钺的秋莪公主。 纳妾仪式较为简单,楚毅很快和晋国定好了姬秋莪出嫁的日子,踏上了返回楚国的路。 离开绛都时,楚毅和楚敞的脸色分外难看,苦着一张脸,仿佛肚子里都是苦水。 齐国,临淄城。 姜原已经暗中派人打探了纳吉礼的结果,得知是大吉后,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了,他也挺怕再发生郑卫那些事情。 现在纳吉礼也获得了大吉,姜原长舒一口气,这真是极好的,并在心底鄙夷了郑卫一番。 “君上,求君上不要把公主嫁到晋国。”杜钧来求姜原,他的嘴唇颤抖,眼中是无尽的忧虑和悲伤。 姜原的眉毛扬了扬,给了杜钧一个白眼,问道:“那你希望陵妹嫁到楚国吗?” “不要啊,晋国和楚国都不要嫁!”杜钧身体也颤抖着,脸上满是惶恐和不安。 姜原见他这副小样,要是不好好整治,他肯定会继续惹是生非,虽然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但是也令人心烦。 姜原转而想到一个妙招,定能让杜钧收收他那些花花肠子,便开口道:“杜钧啊,你不就是想娶个公主吗?寡人同意了。” 杜钧闻言抬起头,眼里闪出了感动的泪花,他不是在做梦吧。 “寡人的堂妹绿缨就嫁给你了!”姜原大手一挥道,“这样还可以安抚奕叔的旧部。寡人也是看在你是亲表弟的份上,才给你安排一桩这么好的婚事!” 杜钧又惊又恐,仿佛被轰隆隆的惊雷劈中了全身,眸间也溢满了浓郁深沉的绝望和悲哀,几乎说不出话了。 姜原靠近杜钧道:“你那些花花肠子,别以为寡人不知道,先前离间齐楚关系就罢了,反正君父在时就不主张和楚国交好,但晋国不是你能动的,你若是敢破坏晋齐关系,寡人绝不会轻饶。” 杜钧惊恐的看向姜原,眸中溢满绝望。 姜原对杜钧的反应很满意,摆了摆手道:“郭卿,把他带下去看好。” 韵节宫,几案上精致的小碟中摆着黑豆糯米糕,一块块整齐地堆叠起来。姜云陵拈起一块黑豆糯米糕品尝,唇齿间感受到黑豆糯米糕的软糯香甜,味道微甜而不腻。 颗颗泛着亮光的黑豆黏在洁白晶莹的糯米上,姜云陵细细咀嚼,黑豆酥脆可口,清甜粉糯,糯米口感润滑,质地柔软。 麦冬道:“公主,君上选了晋国真是太对了,而且君上派人去打探到,公主和晋公子瑄的纳吉占卜为大吉!” 吉分为五类,其中大吉是最好的,意为非常吉祥。 姜云陵心中流淌过一股暖流,潋滟的眸子闪着柔亮的波光,看来姬瑄是她命定的良人,希望此次婚事顺利。而前两次的婚事是因为人不对,那些人和她无缘无份。 “那就好,希望这次能够顺利。”姜云陵眼神温柔宛如春风拂过的香兰。 楚国,郢都。 楚钺在宫殿中看申荼训练舞姬跳舞,已经魂游天外。 他在想求娶姜云陵的事,心中生出几分无法言明的烦躁,奇怪这楚毅和楚敞怎么去了那么久,莫非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楚钺思索了许久,但也没有想明白究竟是为何,心中便越加烦躁起来。 大殿中央,身着斑斓彩衣的舞姬挥舞着长袖,在乐声中翩跹起舞。 申荼站在最前方,她姿色平平,面上涂了水粉,又用青黛画了眉,一双如豆子的眸子洋溢着对楚钺浓郁的爱意,唇上涂着鲜红的胭脂。 申荼头上满是珠钗,华丽的衣裙恰如春末荼靡,随着乐曲的节奏而扭动腰肢,轻盈旋转,宽阔的飘带随身飘动。 跳舞时,申荼也仔细观察那些舞姬的姿态,看出她们有不少缺点,便悉心教导,让她们成为优秀的舞姬,拥有娇媚的仪态。 申荼训练的舞姬,有些是从楚国平民中选的,但也不乏楚国臣子的女儿,甚至宗室女。申荼与母亲陶菊将她们分开训练,并培养她们成为出色的间谍。 这些舞姬,楚钺打算送给诸侯和卿大夫,用她们的舞姿和手段迷惑那些人,让他们为楚国的霸业效力。 无论是琼楼玉宇,还是深宅后院,都是她们驰骋的疆场。用莺歌压却战鼓;用燕舞掀翻旌旗。她们现在跳的每一支舞,将来都会动摇晋国的霸业。 楚钺知道晋国的实力,楚国和晋国作战没有赢过,既然正面战斗会输,那便用阴谋诡计取胜。 宫人禀报楚毅和楚敞已经回来了,楚钺吩咐停下歌舞,让楚毅和楚敞速速进来。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晚才从齐国回来?事情办的如何了?”楚钺蹙了蹙眉,问道。 “大王,我们去齐国时,恰好晋国正卿也为公子瑄求娶齐公主。我们到时,齐侯原就说云陵公主已经许嫁晋国了。”楚毅向楚钺神色有些为难。 “然后晋国提出晋楚联姻,我们就去了晋国。你姑母也说齐国难以突破,先和晋国联姻,再图谋齐国。我们也觉得只能如此,就为你定了晋国的秋莪公主做如夫人之首。” “姑母怎么不阻止晋齐联姻!”楚钺听到姜云陵已经许嫁了晋国,内心宛如困在笼子中的野兽,咆哮挣扎却都无济于事。 崩溃和不甘充斥着楚钺的胸膛,他愤愤地道:“寡人派你们两个人一起去,就是让你们互相协助,拿下和齐国联姻之事,没想到你们都这么不中用!” 一旁的申荼见状,赶紧让乐师和舞姬都退下。 楚毅劝道:“大王,臣觉得阿姐说的对,既然齐公主克夫,你就别娶了。而且若是秋莪公主嫁了其他国,比如秦国太子,秦国会更加附晋,嫁别的国也会让楚国有所损失,对我们楚国更加不利,所以还是大王娶了秋莪公主罢。” 楚钺垂下眼眸,思量着当前的局势,秦青宛的弟弟秦太子瀛和姬秋莪确是年龄相仿,尚未娶妻。 若是他拒绝娶姬秋莪,晋国很有可能将姬秋莪嫁给秦太子瀛。如果秦瀛娶了姬秋莪,加上晋侯绍之妻是秦青蔓,秦晋双重联姻,秦国会更加倒向晋国,但楚国称霸中原之路不能没有秦国支持。 “大王,事已至此,咱们就和晋国联姻罢。依臣看,纳齐公主为妾不如纳晋公主为妾,我们可都是为了楚国,为了大王着想啊。”楚敞也劝道。 申荼听到齐女被许嫁晋国了,心中不由得一阵得意,但面上还是摆出温柔大度的模样。 申荼走到楚钺身边,柔声细语地劝道:“大王,二位叔伯都言之有理。依妾看,还是我们楚国的霸业最重要,大王就先和晋国联姻稳住晋国,让晋国放松警惕。” “大王,你还是舍了齐女吧。”楚毅和楚敞一起道。 “寡人,不愿舍。”楚钺低垂着的眸子分外暗淡,其间还隐隐湿润,他的心如同刀绞一般,攥紧了拳头。 当初他听从父王的话,娶了这么多妻妾,为什么当上了王,还娶不到最想娶的。 齐国,临淄。 姬瑄身着绛色衣衫,乘着马车驶入临淄城,他亲自来临淄送聘礼以及许婚之缨。 还有晋国卿族的子弟谷廉跟姬瑄一同前去,谷廉是上军将谷阙之子。 纳吉礼结束后的第四项礼节便是纳征,也是成婚六礼中的关键一步。 姜原亲自接见姬瑄,见他一袭绛红衣袍,华贵高雅,恰如顷然升上天的太阳,光芒照耀千山万壑,将碧空染的云蒸霞蔚。 姜原也有些怔住,觉得姬瑄较从前更加俊朗了几分。 “外臣姬瑄拜见齐君。”姬瑄行礼,眼眸明亮有神,语声清朗如碎玉。 “公子还客气什么,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姜原笑道。 “齐君有赐命于我家,告诉公主之名,晋国遂占卜,占得的结果是大吉,因此来相告。”姬瑄依照周礼的纳吉之辞道。 “寡人之妹不堪受教,可能不能与您家相配,但是您家已经得到吉兆,我家也同有这吉兆,因此寡人不敢推辞。”姜原道。 “齐君有嘉命,将公主赐予姬瑄。姬瑄有先人之礼,备好了聘礼俪皮束帛,请求纳征。”姬瑄道。 姜原回答:“公子顺先典,予寡人以重礼,寡人不敢辞,哪敢不承命?” 姬瑄吩咐随从将聘礼抬进来,由高婴安排人将聘礼送到库房。 “齐君,外臣还有一物要亲手送给公主,可否让外臣见公主一面?”姬瑄再次开口道。 “哦,那是自然。来人,带公子瑄去韵节宫见公主。”姜原笑了笑,喊来一个侍卫,“公子,你待会儿带陵妹来和寡人一同用膳。” “谢齐君。”姬瑄行礼道。 韵节宫,姜云陵正荡着秋千,秋千上缠绕着花藤,携带着清新芬芳的气息。麦冬奋力地推着秋千,秋千随风摇曳,上下起伏间,夹杂着银铃般的欢笑声。 微风轻拂,一道清丽的弧线飘进了姬瑄的视野,姜云陵的裙摆飘荡着,像天上轻盈的云,又似重重叠叠的花瓣,激起了姬瑄心中的层层涟漪。 姜云陵闭上眼睛尽情荡漾,感受着微风轻抚她的脸庞。突然,姜云陵感觉秋千荡得更快更高了,但这力道不像是麦冬的。 “停——”姜云陵想知道是谁来了,她转过身,却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眸,灿若星辰。 “公子……怎么来了?”姜云陵的粉颊泛起微红,娇嫩而可爱,透出一丝羞怯。她虽知道今日晋国派人来送聘礼,但不知道姬瑄会来韵节宫。 姬瑄进了韵节宫后,生怕唐突了姜云陵,原想在屋外等姜云陵出来,却看到姜云陵在荡秋千,便悄悄替换了麦冬,没想到被姜云陵识破了。 第24章 何其幸 “今日我来齐国纳征,想把许婚之缨送给公主。”姬瑄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锦盒,将它打开。锦盒里躺着一条红缨绳,色泽鲜艳而热烈,火一般的鲜红。 “我想把它郑重地交与你,公主,可愿接受?”姬瑄将锦盒呈到姜云陵面前,他的眼睛闪烁着热切的光芒,源自他内心深处的期待。 “云陵何其有幸,承蒙公子厚爱。”姜云陵欢欣不已,伸手接过锦盒,纤长的睫羽颤动,如蝶翼般扑闪。 姜云陵吩咐麦冬将红缨绳收好,和姬瑄一同去姜原的宫殿用夕食。 路边,一丛丛婀娜多姿的月季花争奇斗艳,在阳光的沐浴下,绽放到极致,吸引着蝴蝶和蜜蜂。芳香袭来,令人陶醉于花朵的妍丽中。 姜云陵的目光落在几朵红色的月季花上,花儿灼灼开放。阳光倾洒在花瓣上,耀得粉月季欲加粲然雅丽。 伸出手摸了摸花瓣,姜云陵觉得这花触感柔软,又嗅了嗅,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姜云陵面上露出柔美的笑容。 月季花的枝上还有一些小刺,姜云陵小心地将两朵花从枝条上摘下来。 二人边走边聊,姜云陵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脚跟有些不稳,刹那间身体向后倾倒。 姬瑄华灿的眸子闪过一丝慌张,立即伸手扶住姜云陵,道:“小心。” 两人近距离的接触,恍若清风拂过,令心神曳然而动,搅乱了心中的一池春水。 见姜云陵站稳,姬瑄便松开了手。 姜云陵望着姬瑄那张俊脸,将手中的一朵粉月季别在了姬瑄的衣领上,眼中泛着晶莹剔透的水光,出言谢道:“谢公子方才扶我,这朵花送给公子。” 姬瑄的心跳如石间流淌过的潺潺流水,激荡起浓烈而无瑕的柔情。 “至于这一朵,公子可以帮我把它戴在我的发间吗?”姜云陵的睫羽微微低垂,令那双眸子宛如被云雾轻笼。 “好。”姬瑄声音温和清朗,似温暖的阳光从云间洒落。从姜云陵手中接过热烈的粉月季,戴在了姜云陵乌丽如云的鬓发上。 “好看吗?”姜云陵见姬瑄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在发怔。 “好看。”姬瑄回过神来。 “那我们走吧。”姜云陵道。 二人到了姜原的宫殿,里面已经备好了丰盛的饭菜,各色各样的嫩绿色炖菜,香醇浓厚的排骨汤,煎虾外焦里嫩,鸡肉烤的焦黄,煎鱼的外皮色泽金黄,烤山羊的肉色鲜美。 几案上还摆着一些果品,如鲜红的大枣,甘甜的板栗。 姜云陵和姬瑄入席而坐,姜原的旁边坐着陈玉鸾。 “大家都吃菜,不要拘束啊。”姜原笑着开口道。 姜云陵咬了一口外皮金黄的烤鸡肉,鲜香扑鼻,这鸡肉肥嫩香脆,外酥里嫩,肉汁鲜美顺滑。 姬瑄剥开一个个板栗的壳,撕开附着在板栗肉上的皮,将板栗肉放在一个精致的小碟中,端给姜云陵道:“公主,请用。” “嗯,好吃。”姜云陵接过碟子,夹起一个栗子尝了尝,这板栗煮的软软糯糯,香甜可口。 “公子,你尝尝烤鸡肉吧,这个味道不错。”姜云陵夹了一块鸡腿肉给姬瑄。 “谢公主。”姬瑄心中泛起一丝甜蜜,又夹了一只煎虾给姜云陵,他甚为喜欢虾类,不知姜云陵如何。 “我最喜欢吃虾了,公子也喜欢吗?”姜云陵夹起虾蘸了蘸酱汁送进嘴里,虾肉鲜美细嫩,浸润了酱汁后更加爽口,独特的风味令人回味无穷。 “极为喜欢。”姬瑄点头答道,嘴角微微上扬。 见两人如此,姜原和陈玉鸾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姜原想到下一步就是定婚期了,不知姬瑄可有考虑:“妹夫呀,这婚期定在何时,晋国可有打算?” 姬瑄放下筷子,从衣袖中拿出几块竹片,道:“我已经挑选了三个吉日,请齐君过目,选一个合适的。” “还叫齐君啊,改叫君兄罢。”姜原的眉毛高高上扬,笑得咧开了嘴。 “君兄,长嫂。”姬瑄便立即改口,眼中的波光灵动有神,将竹片递给姜原,“三个吉日分外在四月,八月,十月,还请君兄定夺。” 姜原拿过竹片看了看,转而问身旁的陈玉鸾:“夫人觉得哪个日子好呢?” “妾觉得当然是越快越好了。”陈玉鸾也看了看竹简。 “夫人所言甚是。”姜原心想姜云陵前几次订婚都不成,这次不能再拖延了,迟则生变,免得夜长梦多。 姜原含笑道:“那就选最近的日子吧,此事当然是越快越好。” “姬瑄定恭敬以待。”姬瑄道。 用过夕食后,姜云陵返回了韵节宫。姜云陵坐在梳妆台前,台上摆放着一面镜子,她打开姬瑄送的锦盒,拿出了里面的红缨绳,唤道:“麦冬,拿我最喜欢的玉梳来,给我梳梳头。” 麦冬拿过来一把黄色玉梳,梳背上面镶嵌着璀璨的蓝色宝石,白色的珍珠,还有纱做成的蔷薇花。 麦冬用玉梳梳理姜云陵丝绸般柔滑的长发,梳成优雅别致的发髻,再系上许婚之缨。 姜云陵看到镜中自己戴着红缨的模样,脸颊上晕开的红色宛如的粉嫩的桃花。 许婚之缨需要等到新婚之夜时,新郎亲手从新妇发髻上解下来。 姜云陵取出心爱的号钟琴,抚摸着号钟琴,这琴很快就要和她一起去晋国了,她在不久之后就要离开齐国了。 一想到要离开齐国,姜云陵心中有些不舍。但想到姬瑄,姜云陵便期待将来和他一起的生活,又吩咐麦冬将号钟琴放回了库房。 定好姬瑄和姜云陵的婚期后,姜原便和陈玉鸾商议姜云陵的嫁妆。 “夫人,君父先前给陵妹准备的嫁妆是按照嫁太子的规格,你看看这些嫁妆有没有需要削减的?”姜原进入放置姜云陵嫁妆的库房,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嫁妆道。 陈玉鸾道:“那次只是嫁卫国,这次可是嫁晋国,所以还是这些嫁妆便好。” 姜原点了点头,虽然现在只是嫁晋国公子,但是晋国实力比卫国强,所以嫁妆不能少了。 姜原的目光落在了号钟琴上,心想这不是祖父传下来的琴吗?但是他不怎么喜欢弹琴,偏爱听吹竽,所以这把琴给陵妹当嫁妆也无所谓。 接下来,姜原和陈玉鸾商量姜云陵出嫁时,应该让正卿高婴带兵去送亲。 姜原不禁想起了往事,自姜云陵的母亲周王姬嫁入齐国,就一直欺压他和姜慎,对他们兄弟俩不是打就是骂,而君父非但不帮他们说话,还责怪他们总是惹王姬不高兴。 君父一即位就娶了王姬,还没有立他为太子。王姬有孕后,就变本加厉地向君父吹枕边风,说她肚子里的一定是儿子,等这个孩子出生后,就立为齐国太子,君父还对她有求必应。 但是王姬生下的却是个女儿,就是姜云陵,王姬还难产而死。姜原对此颇感庆幸,因为在王姬死后,君父便立了他为齐国太子。 自己得以成为齐君,姜云陵帮助了他许多,他也该让姜云陵平安嫁到晋国,所以由正卿高婴带兵去送亲比较稳妥。 晋国,姬瑄和姜云陵定亲后便搬出了绛宫,住在绛宫外的公子府中。 姜云陵喜欢荡秋千,姬瑄便在庭院内做了一个缠绕着花藤的秋千,觉得她应当会喜欢。 如果是国君和太子娶妻,就由卿前去代为迎亲,而公子娶妻要亲迎。姬瑄需要亲自去齐国迎娶姜云陵,他打算让晋国的卿族子弟谷廉同他一起去。 四月,到了姬瑄来齐国迎亲之日。韵节宫中,麦冬正给姜云陵梳妆打扮,戴上各色华丽的首饰,穿好织绣精美的嫁衣,其他宫女协助麦冬忙里忙外。 齐国尚红,姜云陵出嫁便选择了大红色的婚服,红绸锦缎做的婚服上面用金丝和银线绣着莲花祥云纹,莲花纹高华雅致,祥云纹巧妙灵秀。 麦冬灵巧地将姜云陵千万缕瀑布般的青丝挽成发髻,饰以玉簪和宝钗,系好鲜红明艳的许婚之缨,佩上明珠耳坠,洁白的脖颈戴上镶嵌着金银和水玉的项链。 接着,麦冬用青黛画了画姜云陵柳叶般的弯眉,又给她娇嫩粉红的唇涂上红艳的胭脂。 在麦冬和宫女们的齐心协力下,姜云陵很快梳洗打扮完毕。 四月正值春夏之交,夹着夕阳气息的薰风吹拂着,既有春日的轻柔又有夏日的温热。 嫩绿纤细的芳草转为蓬勃生长,变得浓绿繁茂,仿佛碧绿的毯子,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灿然的光泽。 姬瑄带着迎亲的队伍抵达临淄宫时,姜原出宫殿接见他,姜原面朝西,姬瑄面向东行再拜之礼。姜原拱手行礼,请姬瑄进门,姬瑄拿着雁跟随其后进门。 走至韵节宫门前,双方再次拱手行礼后入内。入内后双方三次拱手行礼后到了阶前,又三次彼此谦让,请对方先登阶。因此,姜原先登阶上堂,在阼阶上面向西而立。 姬瑄登上西阶后,到房门前面向北将雁放在地上,行再拜之礼。 麦冬打开房门,等候姬瑄亲迎的姜云陵便走出房门。 姜云陵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婚服似火的姬瑄,他的一颦一笑都优雅如画,夺目的风华令人为之震撼。鲜艳的红衣穿在姬瑄身上格外合适,红衣用金银线绣着花纹,仿佛闪耀着无瑕的光泽。 不经意间,对上姬瑄明似朗星的眸子,姜云陵的面容飞上桃花般的粉红色,心跳不禁加速,仿佛有小鹿乱撞。 阼阶之上的姜原对姜云陵道:“陵妹,你到了晋国后,不要忘了齐国,也莫要忘记父兄之恩。” “臣妹必不敢忘。”姜云陵眼中柔光流转。 “陵妹,你到了晋国以后,切记要恭敬行事,要谨慎,不要违反晋国宫室之规,白天黑夜都不要犯错误。”陈玉鸾也向姜云陵说了告诫之辞。 姜云陵向姜原和陈玉鸾行礼拜别,姬瑄向她伸出手,温柔地握住姜云陵柔嫩的手指,而后走下层层台阶。 出了临淄宫门,姜云陵即将登上马车时,姬瑄按照礼节,将拉手用的引绳给姜云陵。 麦冬辞谢道:“公主还没得到贵国的教诲,还不能接纳公子这一礼节。” 两名宫人扶持着一张小几案,姜云陵踩着小几案登上马车,麦冬为她披上一件披风。姬瑄驱车前行,车轮滚动三圈后,由车夫替代姬瑄驾车。 姬瑄坐上自己的漆车走在前面,由高婴护送姜云陵和她的嫁妆走在后面。 十日后,车队便抵达了晋国,因为还未举行婚礼,姜云陵先在绛都最好的驿馆中住下。姬瑄安排姜云陵在此休息三日,三日后正式举行婚礼。 驿馆周边,还有高婴率领齐兵把守,保护姜云陵的安危。在这三日内,每一日都有宫人来给姜云陵讲述婚礼的流程和每一步该注意的礼仪。 教授礼仪的宫人终于离开了,姜云陵吩咐麦冬准备热水给她沐浴。 姜云陵的身体在水中舒展,她的肌肤如玉般光洁,仿佛被一层细腻的微光所笼罩,乌发披在香肩上。水流顺着肌肤流下,仿佛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第25章 缔良缘 出浴后,姜云陵需要最后试一次明日婚礼穿的嫁衣,麦冬给她装扮妥帖。姜云陵看着镜中的自己,红色嫁衣像是燃烧的火焰,炽热中蕴含柔美,将她包裹其中,嫁衣如梦,繁花似锦,秀丽绝伦。 姬瑄府邸,众人正在准备明日婚礼所需的器具和食物,姜绮楚薇和姬瑄的兄弟姐妹们都来帮忙。 周王畿大宰单升与其子小宰单昭携礼品而来。 “外祖,舅父,你们来了。”姬瑄脸上带着喜色。 “瑄儿,你终于要成婚了,晋君安排了谁给你主婚呀?”单升满脸亲切的笑容。 “君兄说为了表示对齐国的尊重,让正卿何复为我主婚,”姬瑄道。 “嗯,好,你舅父熟悉王畿的各种礼仪,就让他充当赞者,协助正卿完成婚礼罢。”单升指了指单昭。 “是。”姬瑄点了点头,有舅父帮忙,婚礼想必会进行的更加顺利。 婚者,谓黄昏时行礼,故曰婚。 婚礼当日,黄昏初临之时,碧天被夕阳的光辉染上金红,仿佛彩色的绸缎。漫天金光耀眼,万顷霞波醉人。云霞舒卷自如,旖旎多姿,恰似绮丽的锦绣。 姬瑄指挥着侍者们在室外的东方摆设三个鼎,姬晟和姬良好奇地看着。 鼎面向北,以北边的鼎为尊。最北面的鼎中装的是一只小猪,左右牲体合在一块,蹄甲都已剥掉;举肺两块,脊骨两块,祭肺两块。中间的鼎中是十四条鱼,南边的鼎中是一只风干全兔,但尾骨不得放进鼎中。以上食物全部煮熟,每鼎都添加鼎杠和鼎盖。 楚薇和姬秋莪仔细查看来一遍房中摆设好的食物:加醋的酱二豆,腌制的冬葵菜和螺酱四豆,这六豆用同一块巾遮盖,以防灰尘。黍、稷共计四敦,都加上盖,以保温。浓汤汁在灶上。室中北墙下放置酒,用粗葛布遮盖,上面放有勺,勺柄向南。在房户的东面也放置酒,南面放一篚,内有酒爵和一对卺。 宾客门纷纷到来,姬瑄拱手相迎,姬绍与秦青蔓带着姬丰来了,按照礼节,晋国的公族和卿族全都到了。 一片欢声笑语中,新妇的马车队伍穿过繁华的街道,缓缓驶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门口,见证这场盛大的婚礼。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大门口,车门打开,姜云陵由麦冬扶着下了马车,一身嫁衣如火,步履优雅,绚丽夺目,笑靥流转之间,令人心醉神迷。 众人看清她的脸时,皆屏息惊叹。 姬瑄一袭红袍,华贵俊逸的脸上光彩焕发,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他拱手行礼,请姜云陵进门。走到房门前,姬瑄又拱手行礼,请姜云陵进入,二人一同从西阶登堂。 席已布好,姬瑄站在席前,姜云陵站在姬瑄西边,面向南。 何复高喊道:“奉匜沃盥。” 麦冬和另一个侍女为他们浇水洗手。 赞者单昭撤掉覆盖在食物上的布。侍者洗手,取下鼎盖,把鼎抬进来,放置阼阶南面,鼎面向西,以北边的鼎为尊。执匕和俎的有司跟着抬鼎者入内,将俎放置鼎西,匕放进鼎内,然后面向北,用匕从鼎中取出食物,放置在俎上,等候进献。 单昭把酱放置新郎席前,腌制的冬葵菜和螺酱放置酱的北边,豚俎抬进来后,放置冬葵菜和螺酱的东边,再向东放鱼俎。风干的兔子肉放在豚俎和鱼俎的北面。黍放在兔肉的北面,黍西放稷。大羹汁放在酱的北面。女侍为新妇布席。然后打开敦盖,仰置于敦的南面。 陈设已毕,何复开口道:“对席。” 姬瑄拱手行礼,请姜云陵就席,双方在席两边相向坐下。 “食礼启。”何复道。 单昭将黍移放置席前,又授给肺、脊。夫妇先吃黍,再用羹汁,咂酱,这是一饭,三饭之后,食礼结束。 “食礼毕,初酳之礼。”何复道。 单昭洗爵酌酒,请姬瑄漱口,姬瑄拜而受爵,单昭答拜还礼,姜云陵的礼仪也是如此。单昭进肝炙,夫妇尝之,再把肝炙放在盛腌菜的豆中。 初酳之礼结束,姬瑄和姜云陵拜谢单昭,单昭答拜还礼,接过他们手中的爵。 “再酳之礼。”何复道。 再酳之礼,从洗爵开始,仪式与初酳相同,但是不进肝炙。 “三酳之礼。”何复道。 三酳时用卺盛酒,仪节与再酳相同,便是合卺,就是将一个葫芦剖开成两瓢,用红线将两瓢系在一起,盛满酒供男女各执一瓢合饮,谓之好合,以示夫妻之始。 姬瑄和姜云陵端着合卺酒,目光交汇,一同饮下甘醇的美酒。 单昭坐下祭酒,祭毕将爵中的酒饮完,又行拜礼,夫妇答拜还礼。 “礼毕。”何复道。 姬瑄和姜云陵都起身,麦冬扶姜云陵进入洞房,姬瑄则与宾客们继续宴饮。 姬晟凝视着姜云陵离去的方向,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与姬晟同席的祁彰用胳膊碰了碰他:“菜都上来了,怎么不吃?”这小子平常吃饭比谁都积极,今日婚宴这么丰盛的菜肴反倒是不动筷子了。 “三兄的婚礼看得我也想成婚了。”姬晟转过头来,喃喃道。 “不用想,等到你成婚时,也是一样的礼仪,公族和卿族都会来参加婚礼。”祁彰喝着汤,说了一句。 胡奚静静坐在席上,自被降职以来,他一直闷闷不乐,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怎样恢复昔日的地位,眼看着姬瑄、姬晟分别被齐国郑国抢去了,他却没办法,因为他只是个卿,抢不过这些大国国君们,但他一定要争取到一个公子。 胡奚看到席间正埋头大吃的姬良,他是先君的幼子,母亲是个秦国宗室女。虽然姬良性子有些软,但若是成为他的女婿,凡事还得倚仗胡氏,便能为他所掌控。之前他向姬绍提出嫁女儿给姬瑄被驳回了,这一次改成姬良,姬绍总不能一直驳回吧。 姬绍喝着酒,暗中观察着卿们的一举一动,不禁有些头疼。 “君兄,要再来一爵吗?”姬瑄问。 “今日喝了不少了,瑄弟,你去陪新妇吧,别让人家等急了。”姬绍也想回宫歇息了。 “那臣弟告退了。”姬瑄放下酒爵,向姬绍行礼后离开。 洞房内布置得温馨而又喜庆,整个婚房的装饰都以红色为主,红色的帷幕挂满房间,地面上铺着一层红色的地毯,红烛静静燃烧,烛光摇曳。房间内有一张大床,红色的纱帐悬挂在床的上方,床铺上摆放着精美的被褥。 姬瑄推开门,踏入婚房,将房门关上,向婚床走去,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姜云陵没有坐在床上等他。 窗外,月色如水,洒下清辉,把大地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泽,仿佛给夜晚的世界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如诗如画。 看到床上没人,姬瑄心里一沉,呼唤道:“阿陵,阿陵,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姜云陵站在窗户旁,看着皎洁的月亮挂在天空,无数的星星闪耀,点缀着漆黑的夜空。 姬瑄听到声音,掀开重重帷幕,看到了姜云陵的身影。他快步奔过去,她亦向他扑来,他将她拥入怀中,窗外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 姜云陵听到他的心跳声,感受到他的气息有些凌乱。 “怎么了?我只是……看月亮。”姜云陵从他的怀里抬起头,问道。 “我以为,你……离开我了。”姬瑄的声音轻微颤动,透出他心中的不安。 “我是你的妻子,不会离开你,此生,都不会离开你的。”姜云陵的眼眸温柔似水。 姬瑄将她抱得更紧了,感受到她身躯的柔软和温暖,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在他的心里燃起熊熊烈火。 姬瑄松开了臂膀,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似乎在与外面的世界隔绝,这扇窗的关闭,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姬瑄拉着姜云陵的手走到梳妆台前,轻抚她的长发,解下她发间的许婚之缨,而后将她抱到婚床上。她看到他深情的眼神,他的唇轻轻覆上她的,那是柔软的,温暖的,犹如初夏阳光洒在花瓣上的感觉。 床帷落下,她感觉到无比幸福。 翌日清晨,阳光洒落在梳妆台上,姜云陵坐在镜前,姬瑄手握一把象牙梳子,专心致志地梳理姜云陵丝绸般的发丝。姬瑄的手指穿过发丝,将它们用帛扎成优雅的发髻,然后拿起那根红缨绳,将它重新系好。 “我们去拜见母亲吧,我已让人备好了加姜桂捶制而成的干肉,装在竹篮里,我们需要把干肉拿去献给母亲。”姬瑄握住姜云陵的手,让麦冬拿上圆形的竹篮。 姜云陵点点头,会心一笑,眸子如水般波光流转,仿佛月光映照下清澈的湖水。 依照周礼,新婚夫妇在成婚第二日需要带上干肉去拜见公婆,姬瑄的父亲先晋侯和母亲单氏都已经过世,姬瑄和姜云陵只需拜见姬瑄的养母楚薇。 来到楚薇的住处,姬瑄和姜云陵向楚薇行礼,两人仪容端庄得体:“儿子、媳妇拜见母亲。” 随后姬瑄让麦冬奉上备好的干肉。 楚薇笑道:“我这里没有这么多的规矩,你们不必拘束。” 姜云陵抬眸间,看见楚薇旁边站着一个橙黄色衣裙的女子,韶颜雅容,端丽秀美,面上带着方雅的笑容,仿佛光润的明珠。 “云陵啊,这位是你妹妹,名叫秋莪。”楚薇向姜云陵介绍道,“你们两个以后可要好好相处。” “秋莪见过阿嫂。”姬秋莪明眸闪着几分灵动。 “阿妹不必多礼。”姜云陵声音温和,知道这位就是姬瑄的四妹秋莪公主。 楚薇打量了一番姜云陵,眼中泛着些光:“云陵,你既已成了晋国的公子妇,就要好好辅助瑄儿,还得早日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听到楚薇说生孩子,姜云陵睫羽轻颤,玉一般的容颜笼上了娇艳的红霞。 “阿母,阿嫂这才刚嫁过来呢!”姬秋莪插了一句,娇俏又充满灵气。 “阿母放心,我们两个会努力的。”姬瑄笑了笑道。 “另外,你们需要知道,日子是给自己过的,舒心就好。”楚薇悉心地道,希望他们能够好好地生活。 “阿母,我们会相扶相依,好好经营今后的生活。”姬瑄和姜云陵道,两人眼中带着希冀。 “在绛宫内,你们还需小心应对君上和君夫人。”在姜云陵和姬瑄将要离开之时,楚薇压低声音,道出了这句话。 “媳妇谨记在心。”姜云陵点头道。 楚国,郢都。 远山如黛,细雨霏霏,百花凋,春意残,枝上梅子青青,在雨中轻摇。 楚钺立在宫殿的门口,向庭院望去,眼前的景致蒙上了雨水织成的水帘。 今日已是姬瑄和姜云陵婚后的第二日了,他虽然不能去抢婚,但是知道姜云陵的婚期。 潮湿的雨水令楚钺的心更加烦闷,眼前的雨景也颇为无趣,他便走入殿内,拿起姜云陵送给他的酒壶。 因为楚钺的吩咐,这个精致的酒壶中总是装着桑葚酒。但这桑葚酒是楚国的酿酒师酿的,不像他在齐国喝的那壶酒,是姜云陵亲手酿的。 第26章 兰香囊 楚钺端着酒壶,饮着里面的桑葚酒,但是每喝一口,他心中的愁绪便更深一层。 那日,他听到姜云陵被许嫁晋国后,想要设法阻止,但楚毅问他:“事已至此,大王还能怎么办?” “我去抢。”楚钺直截了当。 “你去哪里抢?齐国,晋国,还是半道上?”楚毅看着楚钺,好像在看一个傻子,晋齐都距离郢都甚远,不是一日两日能到达的,并且想去还得向其他国借道。 “去哪里都行,只要能抢到。”楚钺握起拳头,脸色阴沉下来。 “你能敌得过晋齐吗?”楚毅立刻急了眼,声音变得严厉,胡子都抖动了起来。 “敌不敌得过,去了就知道了。”楚钺脸色铁青,双目充血,拔腿就往门外走。 “你给我回来——”楚毅小跑到楚钺前面,用力推了他一把。 楚钺的胸膛剧烈起伏,青筋暴起,眼神如利刃般锋利,刺向楚毅。 楚毅按住楚钺的肩膀,对上他锐利的眼神:“你祖父敌不过先晋侯,你父王敌不过晋侯,你拿什么去对抗晋齐啊!” 如同被浇了一桶冷水,楚钺回过神来,思绪也拉回现实。 “大王,尝尝新鲜的青梅吧。”申荼端来一碟洗好的青梅,颗颗青梅宛如绿翡翠,上面还带着细小晶莹的水滴。 看到楚钺阴郁的样子,申荼知道他是因何事而烦心,拿起一颗青梅喂到楚钺嘴里,楚钺嚼破青梅,酸涩的滋味顿时充盈了满口。 青梅的酸涩令楚钺忍不住皱起眉头,酸涩太过都有些发苦,令楚钺不想吃了。 楚钺吐出青梅中的核仁,青梅怀核仁,他亦心中怀人。梅子腹内酸,他的内心也如青梅。 “大王,那姜云陵不过是个晋国公子妇罢了,将来有的是机会把她抢过来。”申荼注视着楚钺的眼睛,劝道。 楚钺听到这话,觉得申荼所言有理,但想到楚国和晋国交战从来没有赢过,有些灰心,道:“可是,楚国……敌不过晋国啊。” “先王在时可有给大王说过如何对付晋国吗?”申荼又问道。 “有。”楚钺想起楚雄和他说过准备毒死晋侯绍之事,但还没开始施行,父王就被晋人所杀。 申荼问:“那大王觉得是否可行?” “看来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楚钺叹了口气,他之前还觉得父王毒死先晋侯,手段有些残忍且不光彩,如今却觉得父王做的真是太对了。 “大王,要想成大事,也不能急于一时,需要暗中积蓄力量。只要可以成就楚国霸业,不必在意用什么手段。”申荼眸底有些晦暗,又道,“妾训练那些舞姬已有些时日,待训好后,将她们送往诸国,定能为大王助力不少。” “好,你再多挑选些女子,将她们训练成出色的间人。”楚钺听罢申荼的话,心中又燃起希望了。 “是,大王。”申荼应道。 “因为晋齐联姻,现在的局势对晋国有利,但咱们也不能放弃笼络各国,宋国既然已经附楚,就该好好利用,让宋国去游说它的邻国鲁国也附楚。还有秦国郑国,也要联络。”楚钺略思片刻,道出心中的计划。 他联姻的四国,只有蔡国一直对楚国忠心,其他三国都支持晋国,还需继续交好。 “大王英明,妾即刻派人去诸国传信。”申荼道。 楚钺暗下决心,就算姜云陵已经嫁人了,他也能将她抢过来。 晋国,公子府。 室内,一张几案上摆满了各种药草:薄荷、陈皮、霍香、丁香、白芷、苍术、佩兰。 麦冬拿来一筐艾叶,放到几案上:“公主,这是你要的艾叶,还缺什么吗,婢子再去找。” 姜云陵正在缝制一个金色的锦囊,她停下动作,数了数几案上的药草:“这些药草都备齐了,你把它们都切碎,磨成药末。” 把药草研成粉末,装在锦囊里,散发出来的香气可以祛邪解毒,使夏天的蚊虫不来侵扰。 麦冬很快磨好了药末,和姜云陵一起把药末装进锦囊,将口收紧,用绳子扎好,共做了三十多只香囊,一只只色彩鲜明,精美雅致,小巧玲珑。 “公主,做这么多,我们用得完吗?”麦冬眨了眨眼。 “用不完,可以送给别人呀,咱们自己留一部分,挂在身上,还有房间里,其余的你拿去送给阿母、姑母和秋莪。”姜云陵将香囊分好。 姬瑄踏入房内,他闻到了一股药草的清香。 “公子。”麦冬起身行礼。 “麦冬,你去送香囊罢。”姜云陵吩咐道。 “是。”麦冬会意,去给楚夫人楚薇,齐夫人姜绮以及秋莪公主送香囊。 姬瑄在姜云陵身旁坐下,揽住她的肩膀,看向几案上五颜六色的香囊:“阿陵,这些是……” “天越来越热,夜间蚊虫渐多,我用了些药草做成香囊来驱蚊。”姜云陵拿过一只金色的香囊,笑意盈盈道:“这个,是我专门做给你的。” 姬瑄接过香囊,香囊是用金色的锦缎制成,上面还绣着雅丽脱俗的兰花,兰花是粉红色的,却比寻常兰花更加妍丽,华贵而又典雅。 “这只香囊,似乎比那堆里的更大些。”姬瑄看了一眼几案上的香囊,那些香囊都没有刺绣,还比较小。 “当然了,我特意把它做大些,在里面加了不少晒干的兰花,兰花是我最喜欢的花了,你要一直戴着,就像带着我一样。”姜云陵语声中带着几分娇嗔。 “好,我会一直戴着它。”姬瑄唇角轻弯,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柔情,将香囊挂在自己的腰间,修长的手指轻抚姜云陵微微泛红的脸颊。 “今日的朝会,说了些什么?”姜云陵的头靠在姬瑄的肩头问。 “君兄说要号召郑宋卫鲁陈蔡曹许这几国的国君,在宋国举行会盟,共同谋划攻打邾国,因为邾国冒犯了鲁国。”姬瑄环住姜云陵道。 “会盟地点选在宋国,是想让宋国重新归顺罢。”姜云陵知道宋国的国力仅次于郑国,也是诸侯争霸的必争之地,去宋国举行会盟,就是给宋国施压,让宋国顺服。 “对,宋国先前因楚子雄的争取而附楚,楚雄已死,楚国王位更替,君兄想抓住机会,整顿一下附楚的诸侯国。而宋国近日派使臣去鲁国结盟,分明是想拉鲁国一同附楚,在宋国会盟可以震慑宋国,攻打邾国也是为了警示鲁国。”姬瑄道。 如今表面上鲁国还是晋国的盟友,邾国挑衅了鲁国,晋国便号召诸侯国为鲁国出头,也是警示鲁国要继续归顺晋国,同时震慑那些对晋国有二心的诸侯国。 “那这次会盟后,宋国就会改附晋了?但我感觉这只是表面上的,宋楚关系更密切,宋国还是想附楚。”姜云陵道出心中的想法。 “如果这些国还附楚,就再设法让他们附晋。”姬瑄道。 六月,姬绍在宋国举行了会盟,郑宋卫鲁陈曹许的国君都到了,归顺了晋国,共结盟好,只有蔡国没有来参加会盟。 姬绍命何复率领诸侯联军,共计八百乘兵车,前去讨伐邾国。邾国弱小,自然不敌,很快臣服,联军就撤兵了。 因为蔡国没有参加此次晋国会盟,公然蔑视中原霸主,姬绍又命令谷阙统帅晋国的上、下两军前去伐蔡。 蔡国都城,面对征讨蔡国的晋军,蔡侯光一边令蔡军前去抵抗,一边在宫殿内着急的团团转。 “枸儿,别再玩狗了,你快去向楚国求援,找你阿姐如燕,蔡军根本无力抵抗晋军。”蔡光眼神中充满了焦急,“而且此次本就是楚王让我们蔡国别去参加晋国主持的会盟。” 这个时候,他的儿子蔡太子枸竟然还在玩狗,蔡光不禁又急又气,怒目圆睁。 蔡枸正拿着一片羊肉,对着他养的狗晃来晃去,神色悠闲慵懒,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君父急什么急,大不了咱们就投降附晋。” 狗看到喜欢的肉片,黑溜溜的眼中冒着精光,发出愉悦的汪汪声,尾巴也不住地摇摆。蔡枸见狗这么喜欢肉,也高兴得手舞足蹈,眼睛闪烁着兴奋的火花。 “蔡枸!”蔡光大怒,喊道,“你现在立即给寡人去楚国求援,不然寡人现在就杀了你……你的狗!” “不要啊,不要杀我的狗。”蔡枸闻言大惊,立即挡在狗前面,“君父,我看投降也不错,既不用抵抗晋军,又不用去求楚国,多好呀。” “你懂什么!你姐现在已经给楚王生了儿子,如果楚南将来能继承楚国王位,给咱们蔡国带来的好处是非常可观的。要是咱们投降晋国了,蔡国离楚国这么近,楚国是不会给咱们好果子吃的。”蔡光咆哮道,眼里还带着深深的恐惧。 蔡枸抱住他的狗,仍然不为所动。蔡光只好命侍卫把他和狗拉开,拖进一辆马车,送往楚国。 楚国,楚王宫。 蔡如燕抱着儿子楚南,和蔡枸一同求见楚钺。 “妾求大王出兵救蔡国,救君父于水火。”蔡如燕跪下大哭,泪眼滂沱。 蔡枸也一同跪下,眼神却游移不定。 楚钺得知诸国附晋,晋国攻蔡,心惊不已,拳头重重打在几案上,晋国居然这么快就让他的谋划都付诸东流了。 但晋国风头正盛,他不可与其硬碰硬,此时出兵未必能取胜。如果出兵少了,楚国不能胜,出兵多了,楚国国内空虚,若是再有人趁机作乱,挟持他怎么办。况且他很快就要娶晋国公主了,目前不能与晋国交恶。 “寡人才即位不久,楚国国内不稳,无法出兵,蔡太子请回罢。”楚钺严肃道。 “大王,不可不救蔡国啊,求大王开恩——”蔡如燕声嘶力竭,她怀里的楚南也开始哭了起来。 “来人,扶蔡夫人回房。”楚钺皱眉,摆摆手让宫人把蔡如燕送回房。 “外臣告退。”蔡枸在心里抱怨,君父非要让他来白跑这一趟,他要赶快回去和他的狗汇合了。 晋军的攻势日见凶猛,已经攻下了三座城池,蔡光一直没有等到楚国的援兵,忽然有侍卫报:“君上,太子回来了。” 一听蔡枸从楚国回来了,蔡光连忙站起来,抓住蔡枸的衣襟问:“怎么样,楚国同意出兵了吗?” “君父,你还是降了罢,楚国根本就不想出兵。”蔡枸还是一副懒散的样子,他觉得与其浪费时间去楚国这一趟,还不如多玩一会狗。 蔡光像被雷击中了一般,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脸色变得苍白,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向后栽倒。 “君父,没事罢。”蔡枸有些慌张。 “你,去和晋军讲和罢。”蔡光奋力地抬起手,指向蔡枸。 “怎么又是我?”蔡枸一脸的不情愿,但他见蔡光面色极为难看,就不再多说,去找晋军讲和了。 晋蔡签订了盟约,蔡国附晋。由于晋国和蔡国不接壤,晋国将此次攻下的三座蔡国城池,都赠给了和蔡国接壤的陈国。 陈侯祚喜出望外,附晋真是收获颇丰,比附楚强多了。他在位还没几年,就开疆拓土了,真是为陈国带来了新局面啊。 陈祚笑着对妻子姬娴道:“这些都是夫人的功劳啊。” 第27章 庭中桂 晋国,公子府。 姬瑄弹奏着一把琴,随着手指拨动,丝滑清凉的琴弦上传出悠然的乐声。 姜云陵则鼓瑟和姬瑄合奏,瑟声温和清柔,恰似月光掩映的竹林中,清泉流淌而过,微风拂过山涧,一切都披着月光织成的银纱。 姬瑄指间流出的琴声,激越朗然,仿佛如火之耀日,映照得江面闪耀着金红的光芒,碧涛激扬而猛烈地拍打岸边,溅出层层雪浪,万物都在和煦的阳光下焕发生机。 在这些时日,姜云陵和姬瑄一同弹奏了许多乐器,姜云陵会的乐器中,除了铃钹,其他的姬瑄都会演奏,而她不会吹的箫,姬瑄也会吹奏。 姜云陵原本以为自己会的乐器已经很多了,没想到姬瑄也会很多。姜云陵欢欣不已,她觅得了一位精通音律的知音,以后他们可以多探讨音律。 听着姬瑄的琴音,姜云陵面上浮现柔和的浅笑,姬瑄的琴艺和她不相上下,但鼓瑟她略胜姬瑄一筹。 细闻其声,姜云陵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凌云之志,就如奔流入海之江水,又似初日光辉照耀世间。姜云陵觉得今后姬瑄可似周公,成为一名治世能臣,铸就晋国盛世。 秋风吹拂,将浓绿的树叶染成了金黄、鲜红、深红,橙色等多种斑斓的色彩,精美的秋叶,在风中摇曳生姿。 姬秋莪出嫁的日子到了。因为姬秋莪是嫁给子爵为妾,按照礼仪派个下大夫送亲即可,但姬秋莪是先君之女,为了表示对先君的尊重,姬绍便安排中大夫祁彰送亲。 姬秋莪穿着红色婚服,头上满是珠翠,清亮的眸子间带着几分秋意的肃然,在临走之时,一一拜别亲人。 “秋莪拜别母亲,三兄,三嫂。”姬秋莪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舍,今日一别,或许再也不能相见了。 “秋莪,你一定要保重啊。”楚薇眼眶湿润。 “秋莪,你要照顾好自己。”姜云陵目光清柔。 “阿妹,到了楚国以后,定要多加小心,还有金花,保护好公主。”姬瑄面色微沉,嘱咐姬秋莪和她的贴身侍女。 姬秋莪点点头,拭去眼角的泪,转身上了马车。 楚薇眼圈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仍注视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姜云陵扶住楚薇,柔声道:“阿母,阿妹虽然走了,但你还有阿瑄和我,我们会向阿母尽孝的。” 楚薇闻言,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拉住姜云陵和姬瑄的手,眼中流露出慈爱:“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楚国,郢都。 楚钺派遣连尹楚敞前去晋国迎亲,迎亲的路上,楚敞见到祁彰,心里还咯噔一下,竟然又见到这个晋国大夫了。 当日他和楚毅一同随先王出战巢国,就是祁彰杀了先王,还让他和楚毅也身负重伤,被从战场上抬了回去,想想当时的惨状,楚敞便不寒而栗,腿脚都有些发软,仍然心有余悸。 晋国派遣中大夫送亲,楚钺原本也想派个大夫去迎亲,但是楚毅说晋国是侯爵,比楚国的爵位子爵高两级。并且楚国前不久刚失去了盟国宋国以及蔡国,在中原一个盟国也没有了,在晋楚争霸中完全处于下风,需要向晋国示好,就该派个卿去迎亲。 楚钺便采纳了楚毅的意见,派连尹楚敞前去迎亲。 在回楚国的路上,楚敞都对送亲的晋大夫祁彰毕恭毕敬的。 抵达楚国后,祁彰面见楚钺,行礼道,“外臣祁彰拜见楚君。外臣奉寡君之命送亲,已将公主平安送达贵国。” 楚毅站在楚钺旁边,他知道晋国派来送亲的大夫是祁彰,但是真见到祁彰时,心中不由得掀起一阵恐惧。这个晋国大夫当时在战场上奔袭如电,厮杀得那么猛,斩杀楚王雄,给他们心里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眼前这个晋国大夫便是他的杀父仇人,楚钺不禁握紧了拳头,这晋国真是欺人太甚,他和楚国都被晋国压制得抬不起头。 他被迫娶晋国公主为如夫人就罢了,晋国竟然还派杀死父王的祁彰来送亲!楚钺在心底觉得,晋国此举就是想恐吓楚国,警告楚国不要妄想和晋国争霸。 但在表面上,楚钺还要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伪装成谈笑风生的模样:“晋使送公主来,一路辛苦了。” “外臣谢楚君关怀,两国联姻,寡君希望晋楚两国自此交好,化干戈为玉帛。”祁彰拱手道,神态自若。 楚钺闻言,在心里咬牙切齿,恨意和不甘如同尖锐的刀狠狠刺入肉里,但是面上还要笑着:“那是自然,今后我们两国就是一家人了。” 晋国,公子府。 金黄色的桂花挂满枝头,花开在树叶之间,翠色的桂叶仿佛绿云剪成,碧叶低垂,簇拥着金色桂花,气质高华优雅,桂姿冠绝清秋。 桂花金灿灿的,小米粒似的,细小却密密麻麻,一簇连着一簇,在秋日的阳光下,映衬着绿叶,泛着清贵的光泽,宛如细碎的金子,散发出浓郁清幽的香气,让人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阿陵,你看,这些桂花美吗?”姬瑄问。 “我觉得,阿瑄像这些桂花一样耀眼,你很喜欢桂花吗?”姜云陵的眸子清丽如水。 “我最喜欢的花就是桂花了,因为我是在桂花盛开时出生的。”姬瑄看着灿然的桂花,温雅一笑,华贵仿佛初日映照桂花。 袅袅秋风拂过桂花,金黄色的花朵在风中簌簌落下,恍若闪着光辉的黄金碎屑。 桂花悠悠地飘落到姜云陵的发髻上,姬瑄将她发上的桂花拿下来:“看桂花都偏爱你。” 姜云陵纤细修长的眼睫微颤,眉目间泛着春风般的笑容。 “桂花开的这么好,不如采一些酿成酒喝。”姜云陵吩咐麦冬去拿一个小篮来。 摘下耀眼的金色桂花,姜云陵感受到了桂花的细腻与柔软,淡雅悠远的花香也在指间悄然弥漫。采着采着,小篮快被装满了,姜云陵感到头有些晕,她晃晃脑袋,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了?”姬瑄停下采花,过来抱住姜云陵。 “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罢。”姜云陵道。 “那咱们不采了,你回去歇会儿。”姬瑄和姜云陵回到房内。 过了一段时日,姜云陵酿的桂花酒便酿成了。桂花入酒,酿成琼浆玉液,琼露色泽淡黄,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姜云陵嗅了嗅桂花酒,觉得芬芳扑鼻,仿佛置身于散发清香的桂花丛中。 今日是姬瑄的加冠之日,加冠礼完成后,姜云陵想亲手做一顿饭给姬瑄庆祝。治馔之前,姜云陵表示姬瑄只做些糕点就好了,其他的菜肴都由她来做。 治馔前,姜云陵信心满满,眼睛中闪着盈盈的光芒,并使劲给自己打气,自己的厨艺一定大有长进,比在齐国时做的饭要好吃很多。姜云陵让麦冬准备好食材,然后卷起袖子开始治馔。 自嫁入晋国,姜云陵每天都吃姬瑄做的饭菜。姬瑄做的饭菜非常好吃,堪比顶尖大厨,她也经常看姬瑄治馔,觉得自己也学会了一些,这次她想做一顿饭给姬瑄吃。 几案上摆着姜云陵酿的桂花酒,姜云陵亲自下厨做了五个菜,分别是水煮鱼,莲子羹,烤鸡,羊肉汤,炖莲藕。 菜肴摆上几案后,姬瑄端来自己做好的糕点,看着姜云陵做的五个菜,眸子间闪过几丝奇怪。只见两个盘子和三个大碗里都黑乎乎的,简直看不出来那做的是什么东西。 “阿瑄,快点尝尝我做的莲子羹。”姜云陵把莲子羹推到姬瑄面前,舀了一勺子喂给他。 莲子羹入口之时,姬瑄觉得这味道真是一言难尽。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饭,味道还颇为怪异,又酸又涩,又硬又苦,真是令人难以忍受,想马上从口中吐出来。 姬瑄使了使劲,才将这口莲子羹咽了下去。姬瑄极少流泪,但因为莲子羹难吃到离谱,他的眼角还是不自觉挤出了泪滴。 “阿瑄,味道怎么样?”姜云陵眸子间充满了的希冀,希望姬瑄夸赞她做的饭味道好。 看到姬瑄的眼泪都挤出来了,姜云陵觉得应该是她做的莲子羹太美味了,所以姬瑄感动得都流出眼泪了。 “真是太难吃了,阿陵,你以后不要再治馔了。”姬瑄撇了撇嘴,说出了实话,赶忙喝水漱口。 姜云陵有些不高兴,嘟起了嘴道:“怎么可能?我做的饭会那么难吃吗?” “不信你尝尝。”姬瑄心里暗暗叫苦,无奈地道。 姜云陵仍然不信,想证明自己做的饭不难吃,便用勺子舀了一勺,吃了一大口,还在口中嚼了嚼。莲子嚼起来仿佛在嚼蜡,并且苦涩难言,浓郁的酸苦味充斥着满口。 如果这不是自己做的饭,她真怀疑这是什么毒药。姜云陵猛地将这口莲子羹吐了出来,还一阵反胃,呕吐了起来。 姬瑄连忙给姜云陵拍了拍背,又倒了杯水给她漱口。 姜云陵抬起头来,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因为味蕾受到严重刺激,她的眼眶中溢满了晶莹的泪水,如同清晨的露珠般纯净透明。 看到姜云陵泪眼婆娑的样子,姬瑄心中暗道方才自己不该让姜云陵尝菜的。他抚摸着姜云陵的背,柔声道:“好了,这些菜我们不吃了。” 姬瑄吩咐麦冬将这五个菜撤下去,桌上只剩下了一碟红枣糯米糕,糕被切成了块状,色泽鲜明。软糯的糯米中包裹着红色的大枣,红枣的醇香和糯米的清香相互融合,令人难以抗拒。 姬瑄将红枣糯米糕朝姜云陵面前推了推,用筷子夹了一块糕,喂到姜云陵唇边:“先吃这个吧。” 姜云陵咬了一口,发觉这糕点香甜绵软,粘稠而又不腻,口味独特美妙。 “你先垫垫肚子,我再去做几个菜来。”姬瑄又去了厨房。 陈国,宛丘城。 郑羽骑着马向驿馆前行,旁边是他妻弟石阡,石晖之子。他们奉命出使陈国,促进郑陈两国交好。 到了驿馆后,郑羽命随从将礼物抬进房间,他们要在驿馆休息一夜,明日面见陈侯。 次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四周仍被夜色笼罩着,天空中弥漫着淡淡的晨雾,一片静谧。 突然,驿馆前闪现三条黑色的身影,三个黑衣人行动矫健,宛如夜幕下的幽灵,悄悄潜入驿馆内的房间。 三名黑衣人打开了房间内的几个箱子,箱子内大量的金银珠宝在夜色中依然闪耀,散发出令人如痴如醉的诱惑。 黑衣人直直盯着珠宝,眼中露出贪婪之色,迅速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几个包袱,将宝物往包袱里装,为了避免让人发现,他们要赶在天亮之前离开。 为首的黑衣人从大箱子中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看到里面有十颗硕大的黑珍珠,色泽深沉典雅,散发着变幻莫测的光芒,隐藏着无尽的魅力,让人不禁想拥有。 黑衣人合上箱子,将小箱子抱在怀里,这些黑珍珠他真是太喜欢了。想到只要偷走,这些财宝就都是他们的了,黑衣人眼睛中的兴奋更甚,吩咐另外两个黑衣人将其他财宝带走。 第28章 破晓惊 石阡走出自己的房间,想去如厕,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却听到附近的房间传出异样的声响。他屏住呼吸走近,探头往门内看,看到三个黑衣人在偷东西。顿时,石阡大吃一惊,但他努力镇定下来,现下不能打草惊蛇,他要去找郑羽,一起抓贼。 石阡进入郑羽的房间,用力把他晃醒,喊道:“太子,不好了,我看到三个盗贼在偷我们要献给陈侯的礼物。” 郑羽听到有人偷东西,一下子不困了,睁大眼睛道:“什么贼,如此大胆,他们还在吗?” 石阡连连点头。 郑羽皱着眉头道:“你快和我带上刀,去收拾他们。” 为首的黑衣人抱着装黑珍珠的箱子,两个黑衣人身上背着两个大包袱,轻手轻脚地从房间出来。 “大胆贼人,看刀!”石阡厉声道,举起手中泛着寒光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砍向为首的黑衣人。 为首的黑衣人从偷到黑珍珠的喜悦中回过神,但仍被石阡的刀刺中了。另外两名黑衣人不舍得抛下财物,只好背着沉甸甸的财宝和郑羽打斗。 这三名黑衣人原本武功不错,但是由于带着财宝不方便打斗,为首的黑衣人很快死在了石阡的刀下,另外两个黑衣人也被郑羽斩杀。 “竟敢偷我们郑国的财宝,就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郑羽扬着眉,得意洋洋地道,还抬脚踹了踹这几个倒在地上的黑衣人。 石阡去找驿丞前来处理尸体,驿馆的驿丞和驿仆摘下三个黑衣人的蒙面黑布后,俱都惊恐万状。 “这……这是我陈国正卿以及两个公孙!”驿丞话音颤抖。 “什么?”郑羽觉得真是不可思议,眸子间又惊又惧,被他们所杀的三个盗贼竟然……是这种身份。 为首的黑衣人就是陈国正卿陈无知,另外两个黑衣人是陈侯的两个堂弟!他们竟然来偷郑国送给陈侯祚的礼物,不知是何居心! 知晓了黑衣人的身份,郑羽越想越觉得惊悚。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情,那只能派人将他们的尸体送到宛丘宫,交由陈侯处理了。 宛丘宫,陈无知的儿子陈忱看着三具尸体,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陈君明鉴,外臣真的只是杀贼!”石阡额头间冒汗,向陈祚拱手道。 “是啊,陈侯,这几个贼人要偷走我们送给贵国的国礼,我们杀贼罢了,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贵国的正卿和两位公孙啊。”郑羽也急忙向陈祚解释。 陈祚听着这些话,觉得此事令他分外头痛,郑国派遣郑太子羽和石阡前来献礼以示陈郑交好。结果却误杀了他的叔父陈无知,叔父是陈国正卿,如今出了这种事情,真是令陈郑两国难堪啊。 而跟着陈无知一起去偷盗的两个人,都是陈祚另一个叔父的儿子,分别叫陈端和陈信。陈端和陈信的父亲早已过世,所以他们二人便一直跟着陈无知。 陈祚觉得这两个堂弟也都是不学无术之辈,竟然和叔父一起做出这种事情,真是给陈国丢脸。 为了不让陈忱和郑羽再发生冲突,陈祚便命侍者送郑羽和石阡离开宛丘宫,先回驿馆。 郑羽和石阡走后,陈祚看着眼前啼哭不停的陈忱,更觉思绪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君上,郑使如此胡作非为,杀了阿父和两个堂兄,分明是羞辱陈国,还望君上为阿父和堂兄做主啊。”陈忱声音沙哑着,涕泪交加,打湿了衣衫。 陈国夫人姬娴看着地上的尸体,沉思后问道:“陈忱,你可知他们三人为何去偷郑国的礼物吗?” “是啊,陈忱,叔父和两位堂弟他们怎么会去偷财物?”陈祚听姬娴这么一问,也道。 陈忱的眼神变得躲闪起来,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唇颤了颤,欲语还休。 “看来你事先就知道了,还不快如实相告。”姬娴见陈忱神色不对劲,逼问道。 陈忱惊慌不已,只得如实道:“是……是卫太子让父亲和两个堂兄去做此事的,说若是父亲和堂兄偷走财宝,这些财宝就都是他们的了……” 听陈忱说完,姬静和陈祚便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陈忱的母亲是卫国宗室女,卫侯言和卫太子仲利用这层关系让陈无知去偷盗。 而卫太子仲的妻子是楚国公主,当今楚王的妹妹,楚国一直试图和晋国争霸中原,各种手段频出。眼下陈国盟晋,若是陈郑关系友好,陈国推动郑国进一步附晋于楚国不利,姬娴觉得这件事或许就是楚国让卫国这么办的,居心叵测。 “君上,此事或许是楚国吩咐卫国,然后卫国又让叔父他们去偷郑国财物,试图破坏陈郑关系。”姬娴思虑后道,“况且此事涉及多国,不仅是陈郑两国的事情。依妾看,这件事应当交由晋国处理。” 陈祚想了想,卫国虽然表面上是晋国的盟国,但是背地里一直和楚国来往密切,卫侯言就与先晋侯极为不和,如今的卫太子妇又是楚王之妹,此事极有可能是卫国为楚国做的。 此事牵涉多国,陈国国力不如郑卫,若是处理不好,还得罪了郑卫可就不好了。 陈祚点头道:“夫人言之有理,此事交由霸主晋国处理最为妥当。” 天气渐渐转凉,姜云陵在庭院中看云卷云舒,姬瑄为她披上一件大氅:“快入冬了,在院子里待着,小心莫要着凉。” “今日你去绛宫,还回来用夕食吗?”姜云陵的眼睛如秋水般澄澈。 “不回来了,你自己吃就好。”姬瑄的双手贴住姜云陵的脸颊,将暖意传递给她。 姬瑄走后,姜云陵感到一阵困倦袭来,便回房盖好被子睡着了。 绛宫,姬绍正和群臣议事,此事事关郑陈。 几日前,姬绍收到了陈侯祚的信,陈祚请求晋国处理陈郑纠纷之事。加上梁序的汇报,姬绍得知楚国试图破坏陈郑关系,以阻止郑国进一步附晋,便令卫国指使陈国正卿偷走郑国送给陈国的礼物,郑太子和郑使石阡误杀了偷礼物的陈国正卿和两个公孙。 晋国便出面调停陈郑之事。对此,郑伯隆请求惹出祸端的郑羽和石阡为质晋国,也表示郑国对晋国这个盟友的忠诚。 姬绍便同意了,晋郑两国是盟国,晋国也该向郑国派质子,问群臣道:“郑国派遣郑太子羽和郑卿石阡质晋,诸位认为晋国应当派谁去郑国为质?” 姬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道楚国失去了最后一个盟友蔡国后,竟让卫国去破坏陈郑交好,定是想在中原继续争取盟友,而通过此次晋郑交质,能加强晋郑关系,遏制楚国向中原发展。 姬晟听到晋郑交质,郑国都派太子来为质了,而君兄的儿子晋太子丰年纪还小,君兄会不会让公子去为质?他心中便一阵子不开心,有许多质子会在为质的诸侯国当地成婚,跟个赘婿似的,他才不想去为质呢,更不想在为质国成婚。 正出神地想着,姬晟便听到姬绍的声音:“寡人想让晟弟和良弟前往郑国为质,以示晋国对郑国的看重。他们二人还没有出去历练过,也该出晋国历练了。况且晟弟已和郑国公主定下了婚事,郑国绝不会亏待了晟弟和良弟。” 姬绍看向姬晟和姬良,此番让他们二人出去为质,可以打压他们的势力,尤其是姬晟。晋国派两位公子质郑,郑国也会觉得这两个质子有分量。 姬晟已和郑国公主定亲,在质郑期间成婚便好了,倘若姬晟长住在郑国,他在国内的势力就无法威胁到自己了。姬良的性子和姬晟不同,不像姬晟那么冲动,鲁莽行事。让姬良陪姬晟一起去质郑,也能让姬良劝阻姬晟莫要惹事。 姬瑄在国内没有卿族势力支持,不足为惧。他曾去周王畿历练过了,并且已是齐侯的妹夫,若是派姬瑄去,会让齐国难堪,所以不能派姬瑄去郑国为质。 姬晟觉得这真是个噩耗,姬绍的话仿佛一阵冷风,让他不禁瑟瑟发抖。 姬良也分外紧张,他不想去郑国为质,当质子住在驿馆多辛苦啊,不但要看人脸色,而且吃住都不如在绛都。 姬晟控制不住自己,正准备开口说“我不想去”。 姬瑄看到姬晟紧张的模样,知道他想说不去为质这种话,便用眼神制止住姬晟,示意他莫要冲动,先看看众臣对此有什么提议。 “君上,臣以为公子晟性格莽撞,容易与人发生冲突,不宜去郑国为质。”祁彰克制住心中的担忧,率先言道。就凭姬晟那个性子,上次就在绛宫把楚钺打伤,要是去质郑也打死人就不好了,并且此次晋郑交质就是因为打死人的事。 下军佐严骏的母亲是祁彰的姑母,严骏也不想让姬晟去郑国为质,便为祁彰帮腔:“君上,公子晟年轻气盛,一向爱惹是生非,若是在郑国惹出麻烦,怕是对晋国不利。臣看还是别让公子晟去郑国了。” 姬晟听到二人这么说,知道他们是不想让自己去为质才这么说的。但是听到他们说自己性格莽撞和爱惹是生非,心头便涌上不悦之意,他那叫惹是生非吗,明明是武功高强,技冠群雄才对。 姬良见他们为姬晟说话,也非常希望此时有人能为自己说话,否则因为祁彰进言,姬晟不去了,他就要独自去郑国为质了。 胡奚觉得不能让姬良去郑国为质,他想将自己的女儿许给国君之弟。姬瑄已娶了齐女,姬晟已和郑女订婚,若是姬良去郑国为质,怕是会在为质期间娶个郑国女子为妻,那样他的计划可就全落空了! “君上,臣认为公子晟和公子良都不应去郑国为质,公子们只是士,而郑国派太子和卿来为质,臣以为晋国派大夫前去质郑便好。”胡奚开口道。 姬良听到胡奚为自己说话,心中一阵感动,待会儿他要去亚卿家拜访。 依照周礼,天子地位最高,其次为诸侯,再次为卿大夫,卿的地位高于大夫,大夫之下为士。 天子的儿子,周太子和王子,诸侯国的太子以及公子的身份都是士。 有些晋臣是不想让公子去为质,有些则是不愿意自己去为质,便对胡奚的提议表示支持。 “君上,臣举荐大夫何骠前往郑国为质。何骠忠勇,会审时度势,武艺也不错,是上佳人选。”何复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让他的堂弟何骠去打探郑国的消息。 见何复举荐何氏的人何骠去为质,胡奚分外警惕,既然何氏出了一个人,那胡氏这方也得出个人,不能落了下风! 胡奚不甘示弱地道:“君上,郑国是郑太子和石阡两人为质,臣举荐大夫冯池也一同去郑国为质,如此晋国也是两人为质。” 冯池是胡奚妹妹的儿子,现在官职是个大夫,胡奚觉得冯池比较可靠,冯池今年刚娶妻,说来这位晋国宗室女还是秦青蔓的表姐秦国卿女孟氏所生。 “派他们两个去能行吗?”姬绍仍然顾虑这俩只是臣子,而郑国派遣太子为质。 “只要郑国同意便可。”何复道。 经过诸卿商议,姬绍决定派遣大夫何骠和冯池为质郑国。 第29章 珠胎结 姬瑄回到府邸时,天色已晚,夜风如水,明月如霜。 温暖的榻上,姜云陵沉睡在锦绣被窝里,乌发如云散在枕边,素色寝衣下肌肤胜雪。月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洒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睡颜更加地柔美恬静,仿佛慵懒矜贵的猫。 见姜云陵还在睡觉,姬瑄问道:“麦冬,阿陵用过夕食了吗?” “婢子问过公主是否要用夕食,公主说困,没有胃口,就没有用夕食,一直在睡觉。”麦冬如实答道。 姬瑄见姜云陵已经睡了这么久,现在还未醒,不禁有些担忧,抬手轻轻摸了摸姜云陵的额头。 他觉得姜云陵并不像受了风寒,隐隐猜到了她是为何如此,姬瑄眼中透出柔和的光华,便吩咐道:“麦冬,快去请医师来为阿陵看看。” 麦冬便跑出去请医师。医师过来时,麦冬放下床上的帷幕,把轻软的帕子盖在姜云陵的手上,医师隔着帕子为姜云陵把脉。 把完脉后,医师恭喜姬瑄道:“恭喜公子,公子妇有孕,两月有余了。” 听到姜云陵有孕,姬瑄眸子间闪烁着喜悦,宛如耀眼的星辰,问道:“那公子妇与孩子可安好?” 医师答道:“公子放心,母子俱安。” 姬瑄让麦冬赏了医师些钱财,医师谢过后便离开了。 姬瑄让麦冬在这里照顾好姜云陵,自己去厨房为姜云陵煮了碗粥。 姜云陵醒来后,感觉还晕乎乎的,但肚子很饿,一睁眼她便看到了姬瑄俊朗的面容。 姬瑄面上的笑容恍若天光:“阿陵,你可算醒了,肚子饿吗,喝些粥罢。方才医师来看过了,你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要多吃一些。” “真的吗?我要做阿母了!”姜云陵眼睛中灿然生辉,仿佛晶莹的湖水。 姬瑄端着碗,这是一碗莲藕鸡肉粥,鸡肉鲜美,白藕色泽如玉,粥体雪白,色香俱全。 姜云陵闻到诱人的清香,姬瑄用勺子舀了粥喂到姜云陵口中,莲藕清新脆爽,鸡肉细腻柔滑,粥味绵软甘滑,香稠鲜醇,细嫩可口。 姜云陵一尝,就知道这粥是姬瑄亲手做的,甘美的味道让她食欲大增,暖粥下肚,令她觉得温暖又舒服,不一会便将这碗莲藕鸡肉粥都喝光了。 胡府,胡奚的女儿胡屏垂着眸子,面色不悦地道:“阿父,女儿不想嫁给五公子那个没用的公子。” 胡奚只有一儿一女,他的儿子胡延已经娶了齐国宗室女为妻,所以这个女儿的婚事他要好好利用。他资历这么深,不仅是先晋侯的表弟,又才能出众,君上竟然把他从正卿之位贬下来,让何复压他一头,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想着想着,胡奚眸子间泛起暗色,君上既然把他从正卿之位撤下来,那他也可以把君上…… 姬良登门拜访后,胡奚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就由他来将公子良雕琢成一块美玉好了。 “那你想嫁谁?”听到胡屏这么不配合自己的筹划,胡奚气得瞪起眼睛,言语中夹杂着怒气。 胡屏撅了撅嘴,抬眸看向胡奚:“我想当君夫人。” 胡屏觉得无论做哪个诸侯国的君夫人,都比嫁给一个普通的公子要好。 “几个公子都是先君的如夫人所生,前途还未知呢!”胡奚见她的想法和自己一致,便让她把目光放长远些。 胡奚接下来又说动胡屏接受自己的安排,他会努力让胡屏当上君夫人的。 胡奚打算改日朝姬绍提此事,先前他想将胡屏嫁给姬瑄姬晟都不成,一个被齐国抢去,另一个被郑国抢去,姬良应该没有人和他抢了,君上也没有理由拒绝。 绛宫,秦青蔓满头珠玉金饰,身着艳丽华美的衣裳,她摸着腕上的玉镯子,玉镯晶莹润泽,宛如上好的脂膏,泛着淡淡的光华,雅致又迷人。 把玩了一阵子镯子,秦青蔓抱起在一旁玩耍的儿子姬丰,发鬓间的珠玉轻摇,眸子间透着几分凌厉。 她为了儿子的地位,没少在后宫斗争,让一些妃嫔不孕或流产,以至于姬绍如今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长女,比姬丰大两岁,名叫姬韵,是出身齐国卿族的如夫人高氏所生,另一个便是姬丰。 “君上,让晟弟和良弟质郑的事情怎么样了?”见姬绍议完事回来,秦青蔓便出言问道。 “众臣都袒护晟弟和良弟,不愿让他们去郑国为质,最后选了大夫何骠和冯池为质。”姬绍蹙了蹙眉道。 “那要不寻机会杀掉他们!”秦青蔓的眸子闪过狠厉之色。 昔日,秦青蔓暗中害死了不少竞争对手,姬绍的妃嫔们,她一向觉得做事就要狠下心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才是重要的。 秦青蔓将姬丰抱得更紧了,她的儿子是晋国太子,将来一定要成为晋侯,而姬绍那些兄弟却不怎么安分,姬晟和姬良没有去郑国为质,真是可惜了。 姬绍不想再杀死兄弟了,当初他杀死姬柳,也是因为姬柳明里暗里一直不知疲倦地谋求君位。 而今姬晟和姬良并没有做危害晋国之事,也没有图谋君位,姬绍不想对他们动手,便道:“寡人不想再残害手足了,还是寻机会让他们出仕其他国罢。” 晋郑交质,何复出使郑国向郑伯隆说明派遣大夫何骠和冯池为质。郑隆觉得此事本就是因为郑羽石阡杀了陈国人造成的,郑国让这二人为质,晋国也遣人为质,差不多就行了。 不日,郑羽和石阡便抵达晋国绛都为质,何骠和冯池也去了郑国新郑为质。 绛都驿馆,石阡百无聊赖,和郑羽聊天打发时间。 郑羽面上有颓废之态,叹道:“四年前我便在齐国为质,这没几年又来晋国为质,这个太子我当的真难。”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历练也好。你在临淄为质之时,还没即位的楚王钺不是也和你一样在齐国为质嘛。”石阡劝道。 提到楚钺,郑羽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妒意,这几年过去了,他还在大国辗转为质,不但齐国的太子姜原当上了齐侯,连昔日一同质齐的楚钺也娶秦国公主为妻,并当上了楚王。 想到这里,浓郁的失落和不满充斥着郑羽的内心。 “咱们想想怎么早点回郑国吧。”郑羽才刚来,便想回郑国。 石阡略一沉思后道:“早日回到郑国,那当然是要在晋国找人帮我们说话了。” “我妹妹已经和晋公子晟订婚了,我们改日可以去绛宫求公子晟相助!”郑羽灵机一动,觉得自己真是想到了好主意,“石阡,还有你姑母就是晋国正卿何复的妻子,你也去求求她,让她也为咱们俩说话。” 公子府,姜云陵说她想读书给孩子胎教,姬瑄便找来一大堆竹简给她看。 姜云陵坐在几案前,翻开一卷竹简,看了没多久,她的柳眉微微动了动,眸子也变得黯淡。这竹简上的字跟姬瑄的字比起来真是差太多了,令她看着很不舒服。 见姬瑄过来,姜云陵便拉着姬瑄的袖子道:“阿瑄,这些竹简上的字太丑了,你写字好看,就把这些全抄一遍,我再看。” “好。”看到姜云陵期待的眼神,姬瑄星眸一转,提笔在竹简上抄写,下笔宛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笔点划过清新的竹简,留下隽秀的字迹,泛着缕缕墨香。 姬瑄的字颇具书法造诣,笔法精湛,流畅自然,端庄优雅,一笔一划皆秀逸疏朗,丰韵妙绝,意蕴悠长。 姜云陵还安排裁衣的缝人为孩子做了许多衣服,等孩子出生后穿。 因姜云陵有孕,姬瑄留意了孕妇忌食的食物,在治馔时便不用这些食材。 随着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增大,姜云陵行动渐渐不方便起来,姬瑄扶着她在庭院中散步。 楚国,郢都。 楚王宫中,鸾笙响,箫管奏,各种乐器的妙音交织,乐声飘飘,悠扬婉转,引人沉醉。 舞姬们训练有素,脚步轻盈,于轻歌妙曲中酣舞,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发出悦乐的声响。 领舞的舞姬头上戴着累累珠翠,身着华裳,彩衣宛如雨后彩虹,又似天上云霞,手臂挥舞着轻柔的广袖,恰似弱柳迎风而动。 其他舞姬随着领舞之人而舞,舞姿也各有风情。 楚钺坐在上方,赏着眼前的舞,端起酒爵饮了一口,开口对旁边的申荼道:“这些歌舞姬已经大有长进,都是阿荼辛苦的成果。” “大王谬赞了,为了楚国,妾再辛苦也是值得的。”申荼微笑着,神色从容。 楚钺的五弟楚步也在,望着一众舞姬,不禁陶醉其中。楚步的目光停留在最前方的两个舞姬身上,这两个舞姬的容貌是这批舞姬中最出色的,特别是领舞之人,楚步觉得她们定然对楚国霸业有极大助力。 “五弟,你觉得这些歌舞姬怎样?”楚钺又问楚步的意见。 “臣弟以为,她们舞技出众,仪态万方,加上申夫人传授的手段,已是出色的间人,定能助楚国早日称霸中原。”楚步赞了一番。 楚钺点了点头,这些歌舞姬确实不错。如今他靠娶秦青宛已经稳住了秦国,接下来就该向齐国扩张势力了。 “是时候将她们送到齐国了。”楚钺打算将这些歌舞姬送给齐侯姜原,姜原的二弟姜慎,以及齐国的八大卿族。 楚钺觉得,这些舞姬的容色虽然比不上姜原之妻陈玉鸾,但也都是美人。等她们入了临淄宫以及齐国卿大夫的后院,定能掌握齐国高层的情报,传递给楚国,让楚国势力深入齐国。 楚步看着楚钺的眼睛道:“大王,臣弟看领舞的那个舞姬姿色最佳,可以送给齐侯原。” 听楚步这么说,楚钺便让那名舞姬上前来,舞姬娇声拜道:“小女穆凤仙拜见大王。” 楚钺道:“抬起头来。” 穆凤仙缓缓抬起头,蛾眉皓齿,眼波流转,眸子漆黑如夜色,还带着些妩媚风流,神态含羞带怯,惹人怜爱。 楚钺舔了舔唇,心中升起一股子占有的**,他勾起穆凤仙的下巴:“真是个尤物,寡人真想自己留下来。” “王兄,你后宫的晋夫人比她美上许多呢。”楚步见楚钺这样,觉得有些奇怪,楚钺放着那么美的晋夫人不去宠爱,反而在这里上手调戏舞姬。 楚步转念一想,这个舞姬虽然比不上晋夫人,但是比楚钺的其他妻妾都要美丽动人,便觉得有些理解了。 “其实,晋夫人比齐国夫人还差一点。”楚钺放开手,比较了一下姬秋莪和陈玉鸾的容貌。 “哦,那这些最美的更要送到齐国了,否则攻克不下齐侯。”楚步劝道,齐国夫人都那么美,也不知齐国到底有多少美人。既然齐侯见过众多美人,那定要将歌舞姬中最美的送给齐侯了,否则他一个也看不上。 “大王,这名舞姬名贾桃夭,颇具风情,而且善于吹竽,齐侯爱听吹竽,应当把她也送给齐侯。”申荼指向穆凤仙身旁的舞姬。 “哦?让她也过来,寡人好好瞧瞧。”楚钺眸子间透出几分兴致。 那名舞姬上前拜见楚钺,楚钺见她姿色不如穆凤仙,但和穆凤仙有不同的风情,姿态妖艳。 第30章 庸国叛 楚钺走到舞姬面前,捏了捏她的脸,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这个也挺不错,不如寡人自己留下?” “大王,这个舞姬姿色还不如方才那位,但为间手段高明,如今还是正事要紧。待楚国称霸中原,大王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执着于她们二人呢?”申荼悉心劝道,“况且大王都喜欢,齐侯肯定也喜欢,还是尽快将她们送到齐国吧。” 事后,申荼悄悄去见楚国太夫人秦窕,告诉她楚钺想纳两个舞姬进宫,而这两个舞姬是准备送到齐国的。 得知申荼劝下了楚钺,秦窕觉得她做的不错。秦窕还打算召一位女子入宫,如此可让楚钺放下那两个舞姬,还能发展自己在宫中的势力。 这个女子便是徐国公主,名叫徐媚,是徐国国君的女儿。和楚国一样,徐国的爵位也是子爵。秦窕的母亲是徐国公主,正是当今徐子的姑母。 思起旧事,秦窕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楚钺在质齐之前,曾经随先王和她去过徐国,那时楚钺一见徐媚,就颇为喜欢,当时便拉着秦窕的衣袖,嚷嚷着要娶徐媚。 徐媚心性聪慧,行事低调稳重,秦窕觉得她进宫后定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帮手,便传信给徐国,让徐子送徐媚进宫。 徐子收到信后,觉得此事对徐国也颇有助益,便差人将徐媚送往楚国郢都。 舞姬已训练完毕,楚钺便命楚步乘马车送她们去齐国。 晋国,绛宫。 姬瑄和姜云陵入绛宫探望楚薇和姜绮。姜绮回想着自己怀二公主姬娴的经历,告诉姜云陵一些孕期需要注意的地方。 探望完楚薇和姜绮,姬瑄和姜云陵一起离开。 他们经过花园时,郑羽不经意间看到了两人,姬瑄一身绛色衣衫,光华照人,宛如初升旭日,姜云陵着淡金色裘衣,清雅柔美,恰似出云皎月。 姜云陵的肚子隆起,宛如一轮满月,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 认出这二人是谁后,郑羽立即屏住呼吸,就近躲在一棵树后,暗中观察他们走出绛宫,心中微微惊讶。他来绛宫求准妹夫姬晟助他早日返回新郑,不想竟在这里看到了姜云陵和姬瑄。 郑羽知道姜云陵嫁了晋公子瑄的事情,虽然他从前没有见过姬瑄,但想必那个红衣公子便是姬瑄了,姬瑄确实风姿过人,和姜云陵颇为登对。虽然姬瑄的相貌胜过他,但才能不一定超过他,而且只是个公子罢了,不像他是将来的郑国国君。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郑羽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露出无奈的笑,幽幽叹道:“当初送花的几个都没娶上,那些都是年少轻狂,往事已矣。” 郑羽和石阡在晋国找人为他们求情,又写信到新郑,希望郑伯隆让他们早些回去,晋郑两国便把姬晟与郑嫣的婚期提前到了春三月,原本婚期定在了秋九月。 姬晟和郑嫣的婚期临近,晋国便差人送郑羽和石阡回郑国,同时让在新郑为质的何骠和冯池也返回绛都。 春三月,桃花在枝头绽放娇美的容颜,远望似一抹红霞。桃花被碧绿的桃叶簇拥,映着日光,仿佛鲜艳的霓裳。 姬晟作为公子,需要亲自前往郑国迎亲,郑国则派遣了正卿石晖为郑嫣送亲。 晋国的公族和卿族也都一齐参加姬晟的婚礼,由姬晟的舅父大夫祁彰为姬晟主婚。 姬晟成婚后,胡奚便向姬绍提出将女儿胡屏嫁给五公子姬良,姬绍也没想到什么拒绝的理由,便答应了下来。姬良便和胡奚之女胡屏订下了婚事,婚期就定在秋天。 眼下正值四月,春已归去,夏方初至,气清风和,阳光和煦,万物生枝叶。 麦冬卷起帘幕,迎面清风阵阵,在庭院中为姜云陵摆放好躺椅。 姜云陵在躺椅上小憩,半阖双目,感受着暖风拂过面庞,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洒在面容上,嗅到了庭院中弥漫的月季花香。 月季枝叶浓绿,有的含苞欲放,有的花枝招展。娇嫩的花瓣层层叠叠,翻卷如细腻的绸缎,繁盛又高雅,华美若云霞,在阳光下更加娇艳欲滴。 “阿陵,你看我给孩子准备的摇篮如何?”姬瑄走过来。 姜云陵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到姬瑄手中拿着编制精妙的摇篮,是用荆条编的,每一根荆条都经过了精挑细选。摇篮的花纹雅致优美,缝隙紧密细致,在金纱般的阳光笼罩下,色泽更显光滑温润。 荆条的叶子秀美,花多为淡紫色,清雅恬淡,枝条挺拔细长,柔软又坚韧,是编织的上好材料。 “好别致的摇篮,孩子睡在里面,想必会很安稳。”姜云陵看着摇篮。 “如果这孩子是男孩,就叫姬煦。”姬瑄凝视着姜云陵的面容,“倘若是女儿,名字就叫……” 还没等姬瑄说完,姜云陵的肚子就痛起来,额头间汗水淋漓。 姬瑄明白姜云陵是要生了,眉间顿生焦急之色,立即抱姜云陵回房,吩咐麦冬叫产婆。 产婆很快赶了过来,让姬瑄先去房门外等候。姬瑄在门外听到姜云陵叫得凄厉,不禁来回踱步。 “用力啊,用力——” 床上,姜云陵竭力地叫喊,青丝已经被汗水打湿,急促地呼吸着,疼痛如潮水般涌来,同时依照产婆的言语用力。 几个时辰后,婴儿嘹亮的哭声传来。麦冬打开门,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是个男婴,母子平安,公子进来吧!” 姬瑄走到床边,看到新生的婴儿被包裹在襁褓中,放在姜云陵旁边。 姜云陵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姬瑄用帕子温柔地为她擦汗:“阿陵,你辛苦了。” “阿瑄,这是我们的孩子。”姜云陵抱起柔软的孩子,凝脂般的脸上浮现清甜的笑容,眼睛宛如一泓清水,流转着温柔。 从姜云陵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姬瑄抱着新生的孩子,眸子间闪烁着柔光。 楚国,郢都。 楚钺在思虑着风云变幻的局势。申荼的母亲陶菊过来禀报:“拜见大王,大王令臣妇调制的毒药,已经调制好了,此毒用银器无法验出,中毒后大概九个月内会死亡,前六个月虽然有异样但不明显,待察觉异常时也无力回天了。” 听到毒药已经制好,楚钺双唇微抿,深色的眸子间透出几丝冷意,令人不寒而栗,出口的话也森冷无比:“再调制一瓶死的快的毒药,最好三个月就死。” “等毒药都调制好后,两瓶毒药一同送往晋国。”楚钺淡淡地道。 这瓶见效慢的毒药,是楚钺给姬绍准备的,他才即位不久,便受尽晋侯绍欺压,父王在位时期楚国的盟友宋国、蔡国等都已改成附晋,变成了晋国的盟友。 之前,楚钺还安排他的妹妹卫太子妇楚宁挑唆卫太子仲,让陈国正卿陈无知去破坏陈郑关系,不料陈国却让晋国处理此事,以致晋郑交质。晋郑交质后,郑国公主又嫁了晋公子晟,这表明郑国仍然要做晋国的盟友,而不是做楚国盟友。 据探子来报,陈国将陈无知之事交由晋国处理,乃是陈国夫人晋国二公主安排的。 陈侯祚还是他姑母的儿子,身为他的表兄,却如此积极附晋,实在令楚钺气愤,这晋国二公主真是碍事,表兄有了媳妇就忘了老母! 手里把玩着酒爵,感受着酒爵冰凉的温度,楚钺的眸子更加晦暗不明。 许多诸侯国在暗地里仍和楚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表面上,楚国在中原已经没有一个盟友了。 连父王都在战场上被晋国大夫斩杀,他还要将留给姜云陵的如夫人首位给晋国公主。面对晋国的咄咄逼人,他却只能龟缩在郢都,做出日夜笙歌的样子。 楚钺攥紧了拳头,他必须除掉晋侯绍这个楚国劲敌,便让陶菊制了毒药。 至于另一瓶见效快的毒药,是他给姬瑄准备的。这姬绍和姬瑄两兄弟,一个抢走他的盟国,另一个抢走他心爱的人。这些,他通通都要夺回来。 楚钺面上露出嘲讽之色,嘲讽自己被晋国打压得抬不起头,但是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两瓶毒药便是他为自己,也是为楚国的抗争。 此时,楚钺的六弟楚瑞匆忙赶来,边喘着粗气边说:“不好了,大王,庸国叛乱了!” 庸国位于楚国西部,楚雄的母亲就是庸国公主,已过世多年,如今的庸国国君是楚雄的表弟。 “庸国不是父王的母族吗,也是咱们的附属国,叛什么乱?”楚钺面容染上了怒意,还带着几分不解。 “王兄忘了,自你即位后,就将父王每年按例送给庸国的财帛转送给了秦国,并且父王在时给庸国免税赋,你也改成征税赋了。庸君就派父王的几个舅父带兵攻楚,他们还在西部边境大骂王兄亏待他们,亲秦而不亲庸,娶了媳妇就忘了祖母。”楚瑞跟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说了。 “小小庸国而已,父王念在祖母的份上对他们多加关照,他们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敢来犯楚,寡人早就看不惯他们了,必须给他们几分颜色看看。”楚钺阴沉道。 “王兄,我们要出兵迎战吗?”楚瑞问。 “不仅要迎战,寡人还要灭了庸国,来人,宣左司马穆谨进宫,与寡人商讨攻庸之事。”楚钺面上透出几分戾色,吩咐道。 穆谨请兵二百乘,他觉得这些兵马足以拿下庸国了。 秦窕听闻了此事,心想庸国位于秦楚之间,是个只有四百余里地的小国,秦国早就想吞并,庸国一直依附于楚国,才得以留存至今,如今秦楚关系密切,楚国已决定灭庸国,秦国或可从中获利。 秦窕便向楚钺提议,秦楚两国是姻亲,应该一同攻庸,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楚钺明白秦窕想帮秦国分一杯羹,现在楚国太夫人和楚国夫人都是秦国公主,并且秦窕还向他送徐媚示好,所以此次他不想违背秦窕的意愿。 楚钺便写信给他的丈人秦伯潼,邀请秦国和楚国共灭庸国。 秦潼收到信后,欣然答应,出兵一百乘,并派遣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孟谏出战,和楚国共灭庸国。 弱小的庸国当然不是秦楚的对手,很快便被攻灭。灭掉庸国后,楚钺论功行赏,将穆谨升为大司马,跟随穆谨一同出征的穆武也被提拔为右司马。 灭庸时,楚国出兵二百乘,秦国出兵一百乘,所以庸国的土地楚国分得三分之二,秦国分得三分之一。 晋国,祁府。 由于祁彰的妻子刚生下了祁彰的第三个儿子祁方,祁彰便邀请一些公族和卿族来他府上喝酒。 姬瑄步入府邸时,看到姬晟已经到了,姬瑄向祁彰道贺后,与姬晟坐到一起。 姬良与胡奚同乘一辆马车前来,姬良已经娶了胡屏为妻。 姬良看到姬瑄姬晟,垂眸道:“三兄,四兄。” 胡奚向姬良使了个眼色道:“公子,我们去那边坐罢。” 姬良立即点头如捣蒜:“呃,是,是。” 第31章 祸连行 姬瑄感觉今日姬良有些奇怪,脸色也不太好。 姬晟也感觉到姬良有些不自然,对姬瑄道:“阿兄,我听说良弟的妻子好像是个悍妇,比我家阿嫣还厉害呢!我看良弟就是被他媳妇搞成这个样子的,他哪像我这样能顶得住。” 在姬晟看来,姬良有些弱弱的,哪像他这般刚猛。他们这几个兄弟,只有姬瑄的妻子性情温柔,其他兄弟的妻子俱都性格强势。他为了晋国娶了郑嫣,牺牲真是太大了,但是他已经不想再继续忍受了,得去找几个柔情似水的舞姬发泄发泄。 梁序带着他的长子梁训来了,梁训是晋国大公主所生,梁序便让他拜见几位舅父和其他卿大夫。 祁彰看人已经到齐了,就让他的长子祁谦先给大伙发喜糖。喜糖是粟糖,每颗糖上还镶嵌着一颗红彤彤的大枣,看上去很是诱人。 梁训接过喜糖,向祁谦道谢。 晋国卿族陆氏的家主陆临与几个卿谈笑正欢,见酒菜还未上,道:“不知祁兄家备了什么好菜,还未上来。” 何复知晓陆临的厨艺不错,还经常在家做各种菜式,笑道:“祁兄家的厨子怕是还不及陆兄罢。” 陆临爽朗地道:“那我去做一道我的拿手好菜,给大伙下酒,看看我的手艺跟祁兄家的厨子比如何?” 问完祁谦厨房的所在之后,陆临便起身去了祁彰家的厨房。 “训儿,你今年九岁了吧。”姬瑄笑着问道,眸间闪着晶莹的光泽。 “是的。”梁训俊俏的脸上透着稚气未脱的可爱,眼神纯粹明朗,笑容烂漫。 “可有学习骑射?”姬瑄问,晋国一向重视公族和卿族的骑射,无论男女都要学习骑射。 “我学骑射已经两年多了,除了学习骑射,我还有去泮宫学兵法呢!”梁训道。 泮宫便是学宫,教授贵族子弟君子六艺。 姬瑄看了看正在发喜糖的祁谦,又接着问道:“训儿,祁谦比你大几岁呀?” “祁谦他比我大五岁,但是我的剑术已经不比他差了!”梁训拿手比划了个挥剑的动作,灵动又活泼,看得出他颇为喜欢练剑。 “我也颇为喜欢练剑呢,要不你就跟四舅父学剑吧!”姬晟凑过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眯眯地对梁训道,“四舅父的剑术可是顶尖的呢,你跟我学一段时日,剑术肯定大有长进!” 见梁训可爱的模样,姬晟忍不住用手捏了捏梁训水嫩的脸蛋。 梁训连连摆手,眼底透着聪慧的光芒:“不用了,我现在跟着泮宫的夫子学的就挺好。” 厨房,有的仆人正在用清水洗菜,另一些在切菜,还有一些正在炖菜。 管家看到陆临来了,端起一盘橘子道:“陆大夫,菜还没有炖好,您要是饿了,可先用些果子。” “我不要这些,给我一只宰好的鸡,我要做一道烤鸡。”陆临道。 陆临将鸡烤上,看到仆人们搬来几坛酒,将酒倒入摆好的碗里。陆临端起一碗酒,闻了闻酒的香气,想尝尝滋味,却看到碗的内壁有些发黑。 这些碗都是青铜制成的,为何会变黑?陆临查看了其余装酒的碗,全变黑了。 “竟然下毒——”陆临将碗一摔,怒声道。 “大家什么东西都不要吃,有毒——”陆临风风火火地跑来。 众人俱惊,几个在吃喜糖的人闻言将糖吐到了地上,还担心已经吃进肚子里的会要命。 “陆兄,发生了什么事。”何复面露惊讶,站起来。 “陆兄,你说说哪里有毒?”祁彰见陆临是从厨房出来才说有毒,不像是胡说,或许事出有因。 “厨房的酒,我看到酒中有毒,是不是你所为。”陆临用手指向祁彰。 “陆兄,你先别冲动,祁兄向来正直,不会做暗害他人之事,此事应先查明。”何复觉得此事定然另有缘由,便出言安抚陆临。 陆临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他想了想,在场的人并没有与祁彰不睦的,祁彰确无害人的理由。 祁彰命仆从用银器将家中的食物和饮品全验了一遍,得出结果只有几坛酒中有毒,而这酒是今天刚从外面的酒馆买来的,定是有人想暗害今日的宾客,让自己当替罪羊。 宾客们得知自己并未中毒,祁彰也保证会妥善处理此事,便先离开了。 祁彰请姬晟、何复和陆临留下来协助自己调查下毒之事,由姬晟带侍卫去酒馆查案。 姬晟带着几个侍卫直接闯入酒馆,此时正是晚上,酒馆的其他伙计都睡了,只有酒馆老板一个人在昏暗的烛光下数钱,他一边数一边拨着算盘。 见这些人突然闯入,老板拨算盘的手顿时僵住,神色万般惊恐,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们要干什么!我……我们可是正经商户!” 姬晟二话不说,先命侍卫将老板拖到外面,然后一顿痛打。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酒商被打得鼻子都流血了,颤颤巍巍道。 “你今日卖给祁府的酒,可有动什么手脚?”姬晟一把薅起酒商的头发,厉声道。 “小人……小人哪敢动手脚!”老板吃痛道。 姬晟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拿刀比划了几下,贴在老板的脸上:“你没有动手脚,那别人呢?” 感受到刀贴在脸上的冰冷触感,老板神色更加惊悚,身躯因为恐惧而抖如筛糠。 “你要是再不说,我就废了你一只手。”姬晟威胁道,举起老板的胳膊作势要砍。 老板实在是怕极了,面色变得煞白,连连向姬晟求饶道:“我……我说,我什么都说,别断了……我的手。” “少废话!快给我通通说出实情!”姬晟很是不耐烦。 “是胡府的管家胡居,交给小人一包药,让……小人下在酒里。”老板胆战心惊地道。 姬晟从袖子里掏出竹简,让他一一写下来。 待老板写完之后,姬晟将竹简带回祁府,交给祁彰。 祁彰看完竹简,长叹一口气,朝何复和陆临说:“二位以为,胡奚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冲我来的吧。”何复思索后道。 “但当时在场之人众多,他应当不是只针对你。”祁彰低头沉思。 “那么多人,这胡奚竟然都想暗害!”陆临眉头紧蹙,呼吸也因为气愤而变得急促,“我看胡奚是想把我们都毒死,除了他和五公子!” 听了陆临这话,姬晟暴跳如雷:“他,他怎么敢!” 祁彰陷入思虑,胡奚若是毒死了何复,就能重回正卿之位,倘若毒死了姬瑄和姬晟,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图谋国君之位了。 想明白了胡奚的图谋,祁彰出口安抚姬晟,他怕以姬晟的性子,提着刀就去找姬良了:“舅父会去找胡奚的,你先不要去找五公子,要镇定,不要打草惊蛇。” “那好吧。”姬晟虽心有不甘,但还是选择听从祁彰的话。 胡府,胡奚面前站着他的女儿胡屏和女婿姬良。 “没想到这次这么失败,一个人都没有喝到毒酒,都怪陆临突然坏了我们的好事。”姬良眼睛中闪着不安与紧张,小声道,“接下来,他们不会查到我们吧。” 胡奚面色阴沉,眼神充满了怨妒和阴险:“若是他们查到我们,我们就一口咬定是他们污蔑!咱们不认账,他们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那我的……晋君之位。”姬良垂头丧气,觉得晋君之位离他遥遥无期了。 胡屏揪起姬良的耳朵,心中有些嫌弃,训斥道:“瞧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阿父会想办法再帮你的!” 楚国,郢都。 灭了庸国后,楚钺信心大增,他是时候成就一番霸业了。 庸国叛乱是父王的母族为父王出头,而他身为父王的儿子,更应当出手了! 但是当今的中原霸主晋国实力强大,单凭楚国无法与之抗衡,需要再寻找几个帮手,首当其冲的便是秦国。 而他和晋侯绍都是秦伯潼的女婿,他应该先试探一番秦潼的态度,看他是更亲晋还是更亲楚! 秦国,雍都。 楚钺陪着秦青宛回秦国省亲,还带着儿子楚烈。 秦潼逗着楚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楚烈,面上满是慈爱,对楚烈喜欢的很。 秦青宛站在旁边,姿态端庄,举手投足间透着贤淑。她看着秦潼逗楚烈的模样,唇边泛起笑意,细长的弯眉下,是一双清秀的眼睛。 因秦青宛要去后宫探望她的母亲如夫人孟氏,楚钺便让她将楚烈一同抱走,也让孟氏看看楚烈。 秦潼兴致勃勃,设宴款待楚钺,还让他的两个儿子陪同。 几案上摆满了各色菜肴,鲜美的羊肉羹,一整只烤乳猪,烤鹌鹑,炖鱼,炖鸡,乌龟汤,水煮虾和新鲜时蔬,主食是小米饭。 秦潼大快朵颐,吃的嘴上沾满了油。太子秦瀛盛了一碗乌龟汤喝,他咂了咂嘴,觉得汤的滋味鲜美可口。秦潼次子秦高则撕下一条鹌鹑腿,鹌鹑腿酥脆鲜嫩,让他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楚钺边喝着黄酒边看他们的吃相,没有动筷。 “姐夫,你怎么不吃呢,是这些菜不合胃口么?”秦瀛好奇地问,面上带着几丝疑惑不解,“这些菜都很好吃的。” 秦高也停下吃鹌鹑,说了一句:“姐夫好像有心事。” 秦高乃是秦青宛的同母弟,都是秦潼宠妾孟氏所生,而太子秦瀛是秦潼的原配郑国宗室女所生。 “呃,只是国内的一些政事罢了,说了怕扫了兴致。”楚钺叹息一声后道。 秦潼也看出来楚钺面色不虞,又听到和国事有关,便道:“贤婿,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丈人我会为你撑腰的。” “小婿虽然是个楚王,但自即位以来便受尽了晋国的欺压和折磨,父王在征战时被晋人杀死。父王死后,连一直依附于楚国的蔡国也被晋国占去了。我现在是举步维艰,若不是有青宛和孩子在,我简直都要……撑不下去了。”楚钺伤心地痛哭起来,泪水大滴大滴落下,肩膀颤着,哭泣声宛如潮水般汹涌。 楚钺抹了一把眼泪,接着道:“其实,前段时日庸国发生叛乱,他们是为了父王,他们觉得我胆小怕事,父王都被晋人杀了,我却不敢为父王报仇,便为父王不平。” “贤婿啊,寡人和你父王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他死了我也难过了好一阵子。”秦潼念起往事,心头涌上一股辛酸。 “这晋国的大夫祁彰不知道是何许人,武功如此高强。姑父那般雄才远略之人,竟然被祁彰在战场上……害死!”秦瀛也停下喝乌龟汤,眼里满是迷茫,想到楚雄的武功谋略都颇为出众,也是叱咤风云之人。 “晋国和小婿有不共戴天之仇,小婿却无能对抗晋国。”楚钺的嗓音染上了哭腔,有些沙哑。 “是啊,姐夫,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起码你该手刃那个晋国大夫,为姑父报仇!”秦瀛昂首挺胸,拍了拍胸脯道。 楚钺眉头紧皱,继续言道:“现在楚国已经被晋国打压成这般模样,还遏制秦国向东发展。晋国的气焰如此嚣张,怕是接下来就要朝秦国下手了!” 第32章 横流水 “晋国还有蔓儿在,怎会对秦国下手。”秦潼的声音尖利起来。 “是小婿失言,请君父海涵,秦晋多代交好,自是情深意重,牢不可破。”楚钺知晓秦潼的母亲是晋国公主,秦潼与先晋侯是表兄弟。 秦晋曾多次联姻,秦国一直想从中得利,但却没有占到任何便宜,晋国的实力却在不断壮大。秦国没少眼红晋国的霸业,所以多次攻晋想要扩张,秦潼和历代秦君一样,都有开疆拓土的野心,但需要他添一把火。 宴罢,秦潼让两个儿子送楚钺去歇息。 到了房门前,楚钺勾了勾唇,对两人一神秘笑,说有好东西给他们。 楚钺打开房门,房内的景致映入秦瀛和秦高眼帘,十几个身着纱衣的美貌女子,婀娜娉婷地站在那里。除此之外,还有大量堆叠的财宝,发出夺目的光泽。 “姐夫,这是……”秦瀛眼睛简直都要直了。 “这些是姐夫给你们的薄礼,我难得来一趟,不能亏待了你们。”楚钺看到他们眼馋的模样,心底觉得要好好利用他们。 “姐夫,这怎么好意思,无功不受禄。”秦高分外眼馋,但是面上仍然故作推脱。 “都是一家人,还讲什么功呀,不过,你们兄弟若是能在君父面前为楚国说上几句话,为姐夫出出气,就是帮了姐夫大忙。”楚钺步步引他们上钩。 “那些晋人气焰嚣张,早该被整治了。”秦瀛撸起袖子,比划了个进攻的动作,顺着楚钺的话道。 “姐夫放心,你对我们这么好,你的苦楚,我们不会坐视不管的。”秦高信誓旦旦。 楚钺离开秦国后,秦潼召两个儿子前来议事。 “楚子来秦,说了一句话最为重要,你们觉得是哪一句?”秦潼问两个儿子。 “晋国要对付秦国。”秦高率先道。 “可是,晋国是我们的姻亲国,我们要是同晋国作对,你姐姐青蔓在晋国可怎么过啊!”秦潼面露难色。 秦瀛一双眼睛中透出急于立功的光芒:“君父,姻亲事小,秦国利益事大。既然晋国遏制秦国的东进之路,我们也不该甘心被困住啊!君父难道忘记祖父是怎么死的了吗?” 听了这话,秦潼忆起了往事,先晋侯刚死时,君父就出兵攻晋,不料秦军被晋军打得落花流水,大败而归。君父悲痛不已,很快便郁郁而终。 “唉,寡人当然记得,当时寡人便在君父的病榻前伺候,他过世前还带着深深的遗憾。”秦潼眼中含着淡淡的哀伤,接着对秦瀛道,“瀛儿,你想过怎么对付晋国吗?” “出兵攻晋。”秦瀛昂着头道,“秦晋联姻,不只是为了两国和睦,也是为了让晋国给秦国东出之路,既然晋国不肯给,我们就要自己去争,而不是畏缩不前,安于现状。” 秦瀛虽然是太子,但这个太子是因为自己嫡出的身份才当上的,众臣一直不太信服他,觉得他才能平庸,若是他能建功立业,秦国上下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见秦瀛今日这么有魄力和见地,秦潼便采纳了秦瀛的提议,道:“瀛儿所言甚是,我们就去攻晋,至于领兵的主将,你们看谁可胜任呢?” 秦潼沉思了一番,见秦瀛还是信心满满的模样,便问:“潼儿,此次领兵的主将由你担任怎样?” 闻言,秦瀛惊得目瞪口呆,向秦潼道:“儿臣从未领过兵啊,恐……不能胜任。” 秦瀛觉得他可不能轻率鲁莽地领兵出战,免得跟前卫太子冲似的,被狄人杀了。不仅卫太子冲死在疆场上了,就连先楚王都被晋国大夫砍死了呢! “那你举荐一人罢。”秦潼想看看秦瀛的眼光如何。 “高弟平日里经常习读兵法,学有所成,儿臣举荐高弟率军出征。”秦瀛瞅了瞅身边的秦高。 “我……我……”秦高吞吞吐吐,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平日里不是总想领兵打仗吗?老是嚷嚷着要带兵,这次就由你领兵去攻晋吧。”秦潼的目光落在秦高身上,“给你三百乘兵马,不少了吧。” “是,君父,儿臣遵命。”秦高无奈道,心里却连连叹气。 晋国,绛宫,书房。 何复与祁彰将胡奚下毒一事禀报给姬绍,前几日他们一同去胡奚府上拜访,胡奚说自己不知下毒一事,他们就去找酒馆老板和胡奚对峙,结果老板却死在了家中,已是死无对证。 姬绍早已料到,胡奚对失去正卿之位不满,定然会有动作,但是没想到动作会这么快。还有姬良,之前他看姬良还算内敛安分,不想与胡奚沆瀣一气,做出这等事,想必是受胡奚影响。 胡奚和姬良包藏祸心,他应当先将姬良放逐,没了姬良,相当于断胡奚一臂,胡奚便能收敛收敛。姬良出仕陈国便好,陈国还有姬娴看着。 姬绍说此事他会处理,让他们先不必查了,而后让他们退下。 何复和祁彰走后,秦青蔓端了一碗鸡汤进来:“君上,妾炖了鸡汤,你用一些罢。” 碗中的鸡汤泛着金黄色的诱人色泽,散发出香醇浓郁的香气,汤中的鸡肉饱满鲜嫩。 姬绍用勺子舀起鸡汤尝了尝,正在想是否将方才之事告诉秦青蔓。 这时,下军将梁序进了书房,有要事禀报:“君上,秦国发兵三百乘犯我西鄙,领兵之人乃是秦公子高。” “你说是谁?”姬绍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禁蹙起了眉。 “领兵之人就是秦伯次子,秦公子高。”梁序道。 “他们可有说为何来犯?”姬绍觉得此事来的突然又颇为蹊跷,秦国竟然派他那个不争气的小舅子秦高来攻晋。 这几个小舅子姬绍都见过,因为秦高是秦青蔓的同母弟,他还颇有印象,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罢了。 梁序如实回答:“那秦公子高只是说不服晋国,便来进攻。” 秦青蔓闻言一滞,倘若姬绍派个用兵好的将领迎战,怕是高弟就被活捉了,那样秦国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她还得费心去救秦高。 秦青蔓跪了下来,殷切地求道:“君上,妾看此事秦国不是有意攻晋的,八成是高弟率军演习,他不会带兵,便误入晋国边境,不慎和我军起了冲突。求君上念高弟年幼无知,莫要与他置气。” “夫人言之有理,此事也许只是一场误会。”姬绍不想扩大与秦国的冲突,那样对晋国没有好处,还是尽量将双方的损失降到最低罢。 “求君上不要伤了两国和气,为免扩大战火,妾看让大夫冯兑率军去给高弟些教训就好了。”秦青蔓提议道。 冯兑之子冯池娶的是晋国宗室女,是秦青蔓表姐的女儿。当初这桩婚事还是秦青蔓给撮合的,由于这层关系,秦青蔓对冯兑比较熟悉。 “传寡人令,冯兑率领兵车二百二十乘,去西鄙迎战秦军。”姬绍决定派个小将去,冯兑的才能虽然在晋国排不上号,但是也久经沙场,对付秦高这种公子哥绰绰有余。 如此是给秦国面子,也是晋国给秦国一个机会,接下来就看秦国是不是珍惜这个机会了。 晋国西鄙函谷关,冯兑将秦高围困在函谷关以西十多天,秦高便坚持不下去了,向西撤军返回秦国雍都。 此次秦晋战争结束得很快,不过历时十多天,所幸秦高撤军快,以至于秦军没有惨败。 秦潼厉声训斥秦高,觉得他这些年的兵法都学到狗肚子去了,带着兵跟去郊游似的,并罚他禁足。 见秦高受罚,一旁的秦瀛万分庆幸领兵的人不是自己。 楚国,郢都。 楚钺慵懒地躺在鲁妙的怀抱中,徐媚则给楚钺捶着腿,孙长歌用一把刀给梨子削皮,切成小块摆在盘中呈给鲁妙,鲁妙捏起一块梨肉喂给楚钺。 孙长歌是楚国右尹孙同殊的妹妹,和徐媚一同进宫,都被封了八子。 宫人奏乐,郑宝姽身着白色的舞衣,浑身雪白,随着乐声的节奏蹁跹起舞,舞姿轻盈,身体柔软,双臂柔若无骨,仿佛花间飞舞的的蝴蝶。 她甩动衣袖,腕上的数只金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弯弯的细眉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一舞结束,孙长歌倒了一杯酒,纤纤素手端着酒杯,送到楚钺唇边。 楚钺抿了一口酒,饶有兴致地看着郑宝姽舞动的身姿:“嗯,跳的好,爱姬再跳一支给寡人看。” 宫人又奏起乐,郑宝姽重新舞动腰肢,挥动长袖。 “王兄还有心思在这里沉湎声色!”楚步推开房门,面上带着些愤意,大喝一声。 楚钺摆手示意舞乐停下,将身体坐正:“王弟可是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秦攻晋,只十余日就战败撤军,连领兵的公子高都被秦伯禁足了。”楚步恨声道,语声中还带着悲痛。 听到秦攻晋没多久就撤军了,楚钺心头涌上一阵恼怒,没想到晋国如此之强,他费尽心思挑唆秦国,却仍没能撼动晋国。 如今他还有什么办法吗?楚钺心中的不甘更甚,但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想到让陶菊调制毒药的事,楚钺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还有,还有一个办法,只能等毒药都制好后再行动了。 “君上,大事不好了,楚国境内爆发洪涝,席卷了近半个楚国,目下正是秋收之节,地里的粮食全都被洪水淹了!”令尹楚毅急步跑来,向楚钺禀报道。 楚钺实在坐不稳了,直直扑倒在地,模样分外狼狈。委屈的泪在楚钺眼眶中打转,他再也忍不住,泪水不争气地从面上滑落。 从地上站起来后,楚钺换上王服,召集群臣到主殿,共同商讨如何处理此次的饥荒。 “此次有哪些地方受灾?”楚钺问。 “回大王,我国西部和南部,靠近江边的地方都未能幸免。”楚毅痛心疾首。 “大王,我国近半数百姓一年的收成化为乌有,部分粮仓也被淹了,若不及时赈灾,不少百姓都会饿死的。”右尹苏同殊道。 “孙卿,从各处征调粮食运往灾区,够不够灾民撑到明年?”楚钺问。 “大王,今年攻下了庸国,本就耗粮不少,据臣所估,如今国内的粮食用来赈济灾民仍是不足。”孙同殊道。 “还缺多少?”楚钺心想若是国内的粮食不够,只能向周边国买或是借了。 “还缺二十万石。”孙同殊道。 “寡人会筹到粮食的。”楚钺顿了顿,眼中带着几分决然。 楚国周边的几个大国,郑国陈国蔡国,都与楚国有隙,其他小国则常被楚国攻打。楚钺明白,这些国是不会给他粮食的,他只能去秦国求粮食了。 来到后宫中,楚钺快步进入秦青宛的寝宫,凝视着秦青宛的眸子,楚钺神情充满了无助,央求道:“青宛,如今楚国有难,你可要帮我!” “为大王分忧是妾分内之事。”秦青宛将手搭在楚钺的手上,出言宽慰道。 第33章 求粮患 秦国,雍都。 楚王的马车再度驶入雍都,楚钺带着秦青宛以及儿子楚烈求见秦潼,让他资助楚国粮食,助楚国渡过难关。 “小婿求君父此次一定要救楚国于水火,我楚国无数百姓都在受灾,望君父援助楚国粮食。”楚钺恳求道,额头间渗出了一层细汗,面容上堆满了焦急与急切。 秦青宛也抱着楚烈求道:“请君父看在女儿和烈儿的份上,向楚国施以援手,卖给我们些粮食罢。” “好好,为父会帮你们的,都先坐下说话罢。”秦潼看着面前抱着孩子的秦青宛及楚钺,抬手示意他们都坐下。 秦青宛和楚钺都坐下后,秦潼问道:“此次饥荒,楚国需要多少粮食啊?” “需要二十万石粮食。”秦青宛眼中流露出为难之色。 秦潼在心中算了算,秦国粮仓中的粮食资助楚国二十万石还够,但是他需要留些余地,进而为秦国争取更大的利益。秦潼眉目间掠过一丝贪婪之色,既然从晋国得不到好处,那他想要的,便从楚国拿。 “君父,我们就给姐夫些粮食,帮他渡过难关吧,秦楚都是一家人。”秦瀛主动为楚钺说话。 楚钺忙道:“君父,这二十万石粮食,楚国可以加价买。” “你是我的女婿,怎么好加价呢!”秦潼的目光落在楚钺身上,脸上的笑意更浓,“寡人会按寻常价钱卖给你粮食,但是只卖八万石,剩下那十二万石,是丈人我借给你的,日后仍需归还。” “谢君父解楚国燃眉之急,三年之内小婿定会归还。“楚钺开口谢道,他觉得秦潼此举是怕日后秦国也发生饥荒,需要楚国相助,所以只是借给他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经过楚钺筹粮,秦国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楚国,助楚国渡过了灾情。 晋国,公子府。 一夜的大雪过后,雪霁天晴,清晨的日光熹微,天上白云淡薄,地上银装素裹。 打开门便看到满院皑皑的白雪,雪泛着月光般的清辉,仿佛纷纷的洁白梨花,又如碧玉琼瑶。枝头覆雪,玉树琼枝满庭芳。 晶莹剔透的雪花把世间染成了银白色,似让一切都笼罩在娟娟皎洁月色下。 姜云陵看着晶莹透亮的雪花,伸手轻轻触摸。 “你现在有身子,小心别着凉。”姬瑄劝姜云陵别多摸雪花。 姜云陵收回摸雪的手,看着一身绛红裘衣的姬瑄,他这抹红,在银白的雪地中分外光鲜耀丽,容色明朗俊逸。 “那我就不摸雪了,你堆个雪兽给我看吧。”姜云陵眼底闪过几丝狡黠和俏皮。 姬瑄灵机一动,将无数的雪花堆积成了狗的模样,雪花质地轻柔,仿佛狗的绒毛。雪狗的神态也栩栩如生,甚为可爱,宛如一只美玉雕成的玉狗。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麦冬有节奏地摇晃着摇篮,摇篮中的姬煦正睡得香甜。麦冬瞅了瞅窗外,姜云陵和姬瑄在外面玩了有一会了,马上到用朝食的时候了,他们应当快回屋了。 “这只雪狗真是圆润可爱。”姜云陵看着冰雪堆砌而成的雪狗,见雪狗这般可爱,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雪狗该有个名字才好!”姜云陵思考了一番,眸子泛着灵动的波光,“就叫雪团吧!” “那肚子里这个叫什么呢?”姬瑄眼底泛着浅浅柔辉,看向姜云陵的肚子。 “肚子里这个,我还没有想好叫什么……”姜云陵想过几个名字,但觉得都不太合适,此时肚子里的孩子动了动,踢了姜云陵一脚。 “阿瑄,孩子竟然踢我!”姜云陵喊道,将手放在肚子上,“我想孩子应该是饿了。” “那我们进屋去,我炖了一锅羊肉,在灶上热着呢。”姬瑄知道姜云陵这次有孕后,就爱吃各种肉类,尤其爱吃羊肉,和怀姬煦时不同。 “你要乖乖的,别踢阿母了。”姬瑄摸了摸姜云陵的肚子,温声道。 “我还想吃烤鱼。”姜云陵嚷嚷着,因为她感觉特别饿,只吃羊肉还不够。 “麦冬,你去厨房把羊肉汤端来,再挑两条最大的鱼来,我要烤给阿陵吃。”姬瑄吩咐道。 麦冬挑了两条肥硕的鱼,将鱼去掉内脏和鳞片,处理干净。 姬瑄将鱼放在架子上,动作娴熟地在火上炙烤,在炭火的炙烤下,鱼肉慢慢变得金黄焦香。 姜云陵看着姬瑄烤鱼的动作,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似乎更饿了。 烤好的鱼表皮焦香,滴着香浓的油脂,佐以酱汁以及切得纤细的葱花,令人垂涎欲滴。有些地方露出雪白的鱼肉,丰腴肥美。烤鱼带着淡淡的烟火味,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阿陵,鱼烤好了,你吃吧。”姬瑄将装着烤鱼的盘子端到姜云陵面前。 姜云陵拿起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楚国,郢都,楚王宫。 宫殿内,秦国大夫冉绕前来求见。冉绕面上一团和气,眼神却带着玩味,和蔼可亲似乎只是他的面具,面具后却充斥着阴险和算计。 “贵使来此有何贵干?”楚钺端坐在上面,问道。 “外臣奉寡君之命,前来看看秦国借给贵国的十二万石粮食,贵国准备好归还了吗?”冉绕眉宇间神气十足。 楚毅笑着打圆场:“我们这才借粮几个月,现在还没有出冬天,粮食也没种出来啊。等粮食一种出来,我们立即归还。” “寡君说了,若是没有粮食,可以用其他东西抵。”冉绕的声音在大殿中分外清晰,摆出一副你们该善于变通的样子。 右尹孙同殊开口问:“贵使是要银钱吗?可将十二万石粮食折算成银钱,我们付钱即可。” 孙同殊知道这十二万石粮食也值不了太多钱,之前他们便要付钱买,但是秦国非要借。 “不不,我秦国要的不是钱财。”冉绕连连摆手,轻笑道。 “那贵国想要什么?”楚毅疑惑道,这冉绕在卖什么关子。 “秦使啊,我楚国地阔三十五万余里,物产丰富,秦君想要什么,只要我楚国有的,尽管开口。”楚钺坦然自若地道。 冉绕等的就是楚钺这句话,听到这句话,眼中的笑意更加令人不可捉摸,言道:“外臣谢楚君,楚君是答应用故庸国之地抵粮了?” “庸国之地?原来,秦君要的是庸国余地。”楚钺想这些粮食也值不了多少钱,但这些地比钱可要珍贵多了。 楚钺道:“寡人看庸地的事就免了,这些粮食寡人愿意出双倍的价钱买。” “楚国借的是秦国的粮食,至于怎么还,应当由我秦国说了算。”冉绕气定神闲。 “若是寡人不给庸地呢?”楚钺脸色沉了下来。 冉绕不依不饶:“那就立即将粮食拿出来,倘若没有粮食,那便给地。” 用庸国余下的土地抵这些粮食太亏了,楚钺心中不愿,道:“贵使可以挑些楚国库房的东西,看看有没有想要的,除了土地,秦国就没有其他看中的吗?” “那些东西怎么能抵得上土地的价值呢,我秦国只要土地和粮食。”冉绕仍然没有松口。 楚钺见秦国是非要地不可了,给一部分地还可以,倘若全给实在太多了:“寡人可以用庸地抵粮食,但只能给一部分。庸国余下的二百八十里地都抵粮食太多了,寡人愿用一百里地换粮食。” 冉绕道:“一百里地只能换四万石粮食。” “看来今日此事是谈不拢了。”楚钺神色更加阴沉。 “外臣可以在贵国住几天,慢慢商议此事。”冉绕慢条斯理地道。 楚钺道:“孙卿,先带秦使去驿馆歇息。” 楚钺出了大殿,直奔秦青宛的宫殿,他刚要向秦青宛吐苦水,却发现太夫人秦窕也在,她们正在逗楚烈玩。 楚钺发觉他身边的秦人太多了,他也该向秦国安插楚人才是。 秦窕看见楚钺来了,问道:“大王,听说秦国今日派使臣来了,有说什么要事吗?” “秦国来使,让咱们用庸国之地抵粮食给他们。”楚钺便说了。 “我看这也不过分,要的地又不多,也就几座城池,毕竟你丈人这次可是帮你救了楚国不少百姓呢。”秦窕劝道。 “大王可以先把地给秦国,日后等咱们有了粮,再设法把地要回来。”秦青宛给楚钺出主意。 楚钺脸色更加难看,这城池一旦给了秦国,岂有再吐出来的道理。这两人话里话外都向着秦国,他心里更想向秦国安插人了。 “这等国事寡人与众臣会处理的。”楚钺稳了稳,神色恢复如常,“倒是还有一件事,寡人看楚心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该给她安排一门亲事了。” 楚心是楚雄最小的女儿,与楚步同母,都是楚雄的如夫人申氏,申荼的姑母所生。 “那正好,青宛的两个弟弟都未娶妻,就把心儿嫁到秦国做太子妇得了。”秦窕眼角眉梢俱是欢喜。 “那我写信问问君父,还有瀛弟的意思。”秦青宛露出温婉的笑颜,仿佛沐浴在柔风中。 经过数日谈判,秦楚二国协商一致,以庸国一百里地抵五万石粮食。 秦国,雍都。 秦潼收到秦青宛的信后,眉开眼笑:“瀛儿呀,虽然这一次楚国没有把庸地全给咱们,但要把公主嫁给你当太子妇。” 秦瀛听到他要娶楚国公主后,面上的笑容凝固了:“君父,我已经有小怜了,小怜也给我生了菁菁,我想让小怜当太子妇,不想娶楚公主。” “你是不是傻?”秦潼戳了戳秦瀛的脑袋,“她只是个宋国宗室女罢了,生的也不是儿子,老老实实当你的小妾就行,你必须给我娶楚心。” 秦瀛皱着眉头,肩膀下垂,整个人似乎被忧伤所笼罩。 “你作为太子,应以秦国为重,明白吗?”秦潼道。 “是,君父。”秦瀛喃喃道。 “那就去准备你的婚事罢。”秦潼挥了挥手。 夏初,秦瀛迎娶楚国公主楚心为太子妇。 秦潼再度派遣冉绕去楚国讨要剩下的庸国之地。因为冉绕纠缠不休,楚钺只好将剩下的庸地都给了秦国,抵了余下的粮食。 楚钺坐在几案前,用手撑着头,像个蔫瓜似的,自他即位以来,与晋秦交锋,没有占到任何的便宜,连打下的土地都没有守住,他恨自己真是无能。 “大王,毒药已经制好了。”申荼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几案上,托盘内有两瓶毒药。 看着两瓶毒药,楚钺眼底掠过阴险之色,心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好,立即将毒药送到晋国,交到姑母手中。” “是。”申荼答应道。 楚钺招了招手,让申荼退下。 楚宫,申荼宫殿。 申荼眸子低垂,神情沮丧,向她的母亲陶菊抱怨道:“阿母,眼下大王依靠秦国,君夫人的地位如此稳固,很快就要封公子烈为太子了。” “你说我还能当上君夫人吗?”申荼陷入深深的沮丧中,一颗心仿佛雨打的芦苇花。 陶菊殷殷地道:“你是我的女儿,你一定要当上君夫人,完成我的夙愿。” “大王后宫美女如云,家世姿色胜过我的众多。大王虽然宠爱我,但是也宠爱其他人,我真的……能行吗?”申荼声音带着些不自信。 第34章 玉山倾 陶菊眼中满是笃定和自信,宽慰她道:“事在人为,有一点你能胜过她们便足够了,就是你比她们都聪明。” “君夫人不但是秦国公主,容貌性情都胜过我,还有公子烈傍身,如何能动摇得了她的地位?”申荼仍然低着头。 “倘若君夫人失去了这一切呢?”陶菊握了握申荼的手。 闻此言,申荼抬眼,注视着陶菊的眸子。 “我看大王现在已经对秦伯心生厌烦,瞅准时机添把火,未必不能将君夫人从她的位子上赶下来。”陶菊言语中夹着精明算计的意味。 陶菊接着道:“还有我调制的药,若是这药真把晋侯毒死了,都是咱们母女的功劳,这可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大王必定会事事听从你,而不是君夫人。” 册封楚烈为太子的仪式颇为热闹,秦潼和秦瀛也来参加。典礼结束后,秦潼就让秦瀛先回秦国了,自己则继续在楚国游玩。 楚钺只好派几个臣子陪同秦潼。 秦潼先去往秦楚边境,对着地图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庸国的土地。现在,这四百二十里庸地全是他秦国的了。 秦潼看见庸国南部还有一座城池,是地图上没有的。 “右尹,这座城池是哪国的?”秦潼问。 “回秦君,这座城池是我楚国的,它原先属于麋国,后来先王出兵攻打麋国,打下了这一座城池。”孙同殊道。 “这座城池有多大?”秦潼知道麋国和庸国是邻国,所以这座城池紧靠庸国,他真想把这座城池也据为己有。 “四十余里。”孙同殊回道。 楚国,郢都,楚王宫。 “贤婿啊,你就再把那一座城池赠给寡人罢,四百里地都给了,四十里还不肯给了吗?”秦潼捋了捋嘴上的胡子。 “君父,那是父王打下的城池,不是寡人打下的,寡人打下的都已经给了君父,君父还不满意吗?”楚钺按捺住升腾而上的怒火。 这秦伯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楚国要地!之前因为粮食,拿人手短,不得不给。如今账已清,绝不能再给秦潼一寸土地了,否则他会没完没了地来讨要。 “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寡人把女儿嫁给你,又借给你粮渡过饥荒,如今你楚国危难一解,却连一座城池都不愿多给。你根本不如晋侯绍,怪不得楚国不能与晋国争锋。”秦潼大骂道。 听到秦潼说到晋侯绍,楚钺仿佛于熊熊怒火中被狠狠浇了一盆冷水,他攥了攥拳头,秦国被晋国击败,而他给秦国土地,这老丈人居然还是向着晋国! 一旁的楚国大夫苏状道:“秦君怎可出言羞辱大王,先王打下的地,大王当然不能轻易给了秦君。”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秦潼怒上心头,抡起拳头,将苏状打倒在地,踹了好几脚。 楚毅和孙同殊上前将秦潼与苏状拉开。孙同殊见苏状伤的很重,就命侍卫把他抬下去医治。 “秦君怎可随意打伤我楚臣,来人,带秦君下去歇息。”楚钺喊道。 “不必了,寡人没有兴致再在楚国待下去,告辞。”秦潼理了理衣襟,拂袖而去。 秦潼离开后,楚钺胸膛中翻滚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一甩宽大的袖子,愤然道:“都给寡人出去!” 众臣纷纷退下。 楚钺将几案上的器皿尽数掀翻,怒不可遏地将东西狠狠摔倒在地上。破碎的器皿发出刺耳的声响,弄的地上一片狼藉,仿佛如此才能发泄他内心的愤怒与不满。 申荼走过来,绕过地上的碎片,声音温和如风,抚慰楚钺的心:“大王与其在这里发怒,不如想想办法对付秦伯。” “要是不对付秦伯以绝后患,这秦伯日后还会设法从大王手中要地。若是大王不给,他说不定就直接攻楚掠地了。秦伯能攻晋,那将来也能攻楚!”申荼语调悠长,认真分析着秦楚之间的局势。 “那可有什么办法对付秦伯?”楚钺的眼睛晦暗不明。 “妾有一计……”申荼贴近楚钺的耳朵,悄悄吐露出计策。 晋国,绛宫。 楚薇买通了宫里的一个侍者,低声命令道:“你都听明白了吗?不准泄露出去一个字!” “是,夫人放心。”侍者点了点头。 书房中,梁序向姬绍和秦青蔓禀报秦潼的死讯:“君上,君夫人,秦国派人传信来,秦伯出游时,在秦国的一片密林附近,遇到几头熊的袭击,不幸身亡,秦伯的葬礼定于五个月后举行。” “君父,君父……”秦青蔓双手紧紧抓住衣襟,泪水从眼中涌出,“怎会遭遇这种事……” “夫人,莫要太过悲伤了。”姬绍安慰道,他心想秦潼一死,秦瀛就要继承秦国君位,不知会给诸国形势带来怎样的变化。 十一月,秦国的雍宫之内一片缟素,寒风凛冽,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姬绍和秦青蔓前来参加秦潼的葬礼,楚钺和秦青宛也从楚国郢都赶到雍都参加葬礼。 秦瀛秦高与一众秦人身着孝服,向各国来宾行拜礼,随后入室,秦瀛与同族兄弟们面向北向着灵柩号哭,宾客们亦顿足而哭。 不经意间,姬绍和楚钺对视一眼,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藏着波诡云谲。 楚钺眼底暗藏几分得意,他倒是要看看,这晋侯绍还能撑得了几时! 姬绍见到楚钺,心头不禁生出几丝疑虑,对于秦潼的死,他也有派人查过,知晓秦潼死前有去过楚国。 但是根据他的观察,秦人们接待楚钺时并无异样,还有秦青宛也不像怀疑楚钺的样子,难道是他多虑了。 参加完秦潼的葬礼,姬绍返回绛宫,不知为何,他时而感觉困倦。 一开始时,姬绍还以为是处理国事劳累所致,他用手扶住额头,撑着批阅完竹简。但没过多久,他惊觉自己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渐渐,秦青蔓也注意到了姬绍身体的变化,觉得有些不对劲。 书房,姬绍正看着书简,猛然间天旋地转般的眩目涌了上来,他试图抬手去扶住额头,意识却逐渐模糊,指尖不禁轻颤,骤然晕倒在地。 “君上,君上,你怎么了!”秦青蔓为姬绍送羹汤,见状立即撂下手中的碗,上前扶住姬绍。 “快来人,传医师。”秦青蔓让宫人将姬绍扶到榻上。 医师很快来了,搭着脉切了许久,又用手指撑开姬绍的眼皮看了看,而后脸色大变,惊恐不已。 “医师,君上为何突然昏倒?”秦青蔓见状,心中有些忐忑。 姬绍也苏醒过来:“医师,寡人近来常感困倦,是太过劳累所致吗?” 秦青蔓扶姬绍坐起来。 “回君上,君夫人……”医师背后冷汗直冒,双腿不由自主的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据臣诊断,君上昏倒,乃是中毒所致。” “什么,中毒?”姬绍身体一颤,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寡人中的是什么毒?中毒深吗?” “君上恕罪,臣医术浅薄,诊不出君上中的是何毒,但君上中毒已有些时日,如今的情势极为凶险。”医师战战兢兢道。 姬绍全身的血液仿佛被冻结,脸色刹那间变得灰白,他握紧了拳头:“寡人还能治好吗?” “臣不敢妄言。不过,绛宫内医师众多,比臣医术精湛的不在少数,君上可传其他医师来诊治。”医师小心翼翼道。 秦青蔓命人把绛宫内所有的医师都召来,但仍无人查出姬绍所中何毒,只说姬绍的病极难治愈,他们会尽力给姬绍治疗。 “一群庸医,没有一个能治好君上的。再给我去找医者,去民间找,还有附近的国,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良医。”秦青蔓咆哮着。 “是,君夫人,小人马上去找。”几个侍者道。 秦青蔓喂姬绍喝药:“君上,妾怀疑是君上身边的那些侍者毒害君上,已经将他们都抓起来严刑拷打了。” “有劳夫人了。”姬绍这几日也一直思索是谁给他下毒的,他感觉还是晋国内部的人所为,但晋国内想杀他的人多的是,他也不能确定是谁。 姬绍身体有恙之事,很快被晋国的公族和卿族知道了,他们纷纷来绛宫探望姬绍。 晋国民间的医者,以及晋国邻近的郑国卫国医者接踵而至,但他们给姬绍看过病后,都说病势凶险,不是让另请高明,就是说会尽力而为。 姬绍有问过医者们,他是不是时日无多,医者们皆不敢给出明确答复,生怕因说错话而小命不保。但姬绍根据医者们的言辞推断,他已无药可医,撑不了几个月了。 公子府,姜云陵正抱着几个月大的女儿,小女孩颇为黏人,名字叫姬若。麦冬则带着已经会说话走路的姬煦在院子里玩。 姬瑄从外面回来,他今日又去了绛宫。 “阿瑄,绛宫今日的情况怎样了。”姜云陵关切地问。 “我今日没有见到君兄,从昨日起,君夫人就以君兄需要静养为由,不让我等探望了,现在除非君夫人召见,任何人不得入内。”姬瑄告知姜云陵,他抿了抿唇,觉得此事不简单。 “看来,君上的病情又加重了,君夫人不想让别人知道君上的情况。”姜云陵感觉秦青蔓此举不像是为了保护姬绍,反而像是……她大概是为了她的儿子在做什么准备罢。 “今日我还去看了阿母,她精神头不佳,病了。”姬瑄忆着今日楚薇的情形道。 “前几天你去时,阿母身体无恙,现在却病了……她病的重吗?”姜云陵问。 “阿母说她已经让医师看过了,吃两副药就好了。”姬瑄道。 “阿母有疾,我作为儿媳,该去绛宫照顾她几天。”姜云陵思忖道。 “现在绛宫内人心惶惶,行事需要格外小心。君兄情况不明,我怕,一旦君兄撑不住了,绛城会生变,你还是留在家里,阿母由我去照顾。”姬瑄对上姜云陵的眸子。 姬晟的府邸中,姬晟与大夫祁彰、下军佐严骏在一间房里议事,房门紧闭着。 姬晟听到姬绍有疾的消息后,非但不觉悲伤,反而开心不已,自己也有机会登上君位了。 之前郑嫣还老是嫌弃他只是个公子,不是国君。等他即位后,就把这个恶婆娘赶回郑国去!再挑一些合他心意的女子充入后宫。 “舅父,姨父,倘若君兄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在朝中势力颇大,便可让群臣拥立我即位。”姬晟眼中闪出勃勃野心。 至于太子姬丰嘛……姬晟面上闪过阴险,暗中将他杀了便好。不过此事姬晟不打算告诉祁彰,因为祁彰会反对。 姬瑄和姬良,这两个兄弟也对他有威胁,他们的母族和妻族势力颇大,那就把他们抓起来,他们若是愿意归顺自己,就不杀他们。 这些杀人抓人的事就都由姨父严骏去干,拉拢朝臣就由舅父祁彰去干。姬晟信心满满,认为君位唾手可得了。 严骏母亲是祁氏女,严骏是祁彰的表兄,本来姬晟该唤他表舅。但是娶了郑嫣后,因为郑嫣的母亲和严骏之妻是姐妹,姬晟便称呼他为姨父。 第35章 出仕途 胡奚府邸,姬良端着一杯酒,酒水泛着醇厚的香气,色泽宛如琥珀,笑着送到胡奚面前:“阿父,尝尝好酒,庆祝我们好事将近!” “嗯,贤婿,事成之后,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哦。”胡奚一脸得意。 “那是,只要我即位,即刻复阿父正卿之位,封阿屏为君夫人,还会赐阿父良田豪宅,金银珠宝,保阿父此生享之不尽!”姬良信誓旦旦道。 胡奚点头道:“还有一事,等事成之后杀了何复!” “全听阿父的。”姬良答应着,神色却蒙上一层暗色,压低声音道,“那我那两个兄弟和侄子……” “尽管包在我身上!”胡奚拍了拍胸脯道。 见胡奚如此,姬良心里反而有些没底,干这种事情务必保险,他有些不放心,问:“阿父,那你打算派什么样的刺客去对付他们啊?” 胡奚看向身旁的两个家臣,一个是他最得力的管家胡居,另一个是他颇为器重的家臣董栗,笑道:“我打算派这二人前去刺杀他们,他们二人可是我的家臣中武艺最高的。” 见胡奚竟然打算派这两人去刺杀,姬良心中一阵惊吓,仿佛有乌鸦从他头上飞过。姬良似乎明白胡奚为什么在正卿的位置上没坐多久便被撤下来了,他确实比不上何复。 “阿父,他们两个真的能行吗?”姬良额头上隐隐冒汗。 “你们两个露一手,让公子瞧瞧你们的功夫!”胡奚招了招手示意。 看了胡居和董栗一阵花里胡哨的功夫后,姬良擦了擦额角的汗道:“阿父,我看他们两个去对付四兄都有些困难。至于三兄,几年前我见过他练剑,他去王畿前,剑法就已经比四兄强了。” 听他这么一说,胡奚背后有些发凉,方才他定是被喜悦冲昏了头。但胡奚神色很快恢复如常:“阿父还有后手,我已经花大价钱去鲁国请了一名顶级杀手,和他们一起行动!” “可是阿父,全天下最顶级的高手不都在晋国吗,鲁国那种小国能有什么高手啊?”姬良迟疑道,“阿父你别被人骗了吧。” 胡奚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对姬良道:“你先回去吧,我要去何复那里探探他的口风。” 绛宫,秦青蔓见这些医师都无济于事,又想到一个医术高明的秦医,便派人去秦国请他前来。 “君夫人,秦医俞缓已到。”宫女禀报道。 秦青蔓立即让俞缓为姬绍诊治,俞缓给姬绍看过病后,秦青蔓让他出来单独说话。 正值夜晚,昏暗的夜空下,斑驳的树影洒在地上仿佛魑魅魍魉,在风中更加凌乱骇人。 秦青蔓站在婆娑的树影中,低声问道:“君上病情如何?你给我说实话!” 俞缓道:“回夫人,晋侯最多只有一两个月的时日了。” “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治了吗?”秦青蔓阴沉着眸子,冷然道。 近日,秦青蔓命人严刑拷打的侍者在牢里咬舌自尽了。如今已是死无对证,根本查不出来下毒之人是谁,更别提找到解药了。 “就算用尽各种办法给他解毒,也只能延长几个月。”俞缓无奈地道。 听到姬绍已时日无多,秦青蔓身子晃了晃,往后一仰,险些摔倒在地。所幸她身后是树,便用手扶住树稳住了。 秦青蔓心神慌乱,她想到自己的儿子姬丰尚且年少,姬绍的兄弟们还对晋君之位虎视眈眈呢!她用力攥着手,涂着丹蔻的指甲掐进肉里,让自己清醒一些。 秦青蔓转念一想,这或许是上天给她和姬丰的机会。而且她之前害死姬绍的小妾和那些小妾的孩子,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理了理思绪,秦青蔓眸间的权欲更甚,等她当上太夫人,整个晋国就都是她的了,到时候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在这里,你要全部听我的,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秦青蔓凌厉地盯着俞缓,言语间满是威胁的意味。 “是。”俞缓唯唯诺诺道。 何复的堂弟何骠在宫里担任近卫军首领,他听到这边有声音,便悄悄在附近停下脚步,不料却听到了秦青蔓和俞缓的密谋。 这段时日,都是秦青蔓令大夫冯兑去查姬绍中毒一事。由于没有查出结果,何复便奏请了姬绍,让梁序也来调查此事。 清晨,秦青蔓让俞缓给姬绍施针,又灌了一碗药。片刻后,姬绍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到秦青蔓掩面痛哭,声音凄厉,仿佛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悲伤。 “君上啊,君上,你的病情越来越重,我和儿子以后可怎么办?”秦青蔓哭的肝肠寸断。 “就算寡人不在了,我们的儿子也会继承君位,你只要守好丰儿,便能安享荣华。”姬绍安慰道。 “可是,有君上的弟弟们在,丰儿怕是继不了位。公子们都不安分,君上在,还能压住他们,若是君上去了,他们必定会让妾母子寝食难安,求君上为了妾母子舍弃兄弟之情。”秦青蔓跪下苦苦哀求,泪水滑过面容。 “你想怎样?”姬绍的声音带着虚弱。 “把他们都杀了。”秦青蔓道,音调中还带着迫切恳求之意。 “不,寡人不想再杀兄弟了。”姬绍眼中透出惊恐和不安,或许是由于时日无多,他对于某些东西,已不像之前那般执着了。 “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们母子两个。”秦青蔓继续道。 “他们不会……”姬绍的话出口后,意识到了自己说的不对。 “他们怎么不会?为了君位,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难道你希望我们母子丧命吗?”秦青蔓急道。 姬绍思索片刻:“夫人,传众臣和三位公子来,寡人会妥善安排的。” “是。”秦青蔓道。 人都到齐后,姬绍费力地开口,气若游丝:“寡人重疾缠身,恐不久于世。若寡人去了,卿等宜尽心辅佐太子,太子尚年幼,由正卿何复辅佐他。” 众人参拜领命。 姬绍看向三个弟弟:“为和好诸国,今使寡人诸弟出仕,公子瑄仕周,公子晟仕秦,公子良仕陈,五日内启程。” 之前因为姬良和胡奚给众臣下毒,姬绍便想将姬良外派他国,不想事情接连不断,就拖到了此时。 三人再拜,接受姬绍安排他们出仕之令。 秦青蔓顿时愕然,姬绍仍是不愿杀死三个弟弟,还分别令他们出仕,虽说这样可以牵制他们,但是仍然不能以绝后患!她垂眸思索着,眼底掠过一丝狠毒。 对于出仕一事,姬瑄坦然自若,他对周王畿较为熟悉,他的母族单国还是王畿内最有影响力的家族,王畿距绛都也近,只需两日便可抵达。照当下千钧一发的局面,他去仕周便是最好的安排了。 秦国虽然是晋国的邻国,同晋国接壤,但是秦雍都离绛都很远。而陈国和晋国不接壤,陈国都城宛丘到绛都的距离,和雍都距绛都差不多远。君兄令晟弟和良弟分别出仕秦陈这么远的地方,便是想让他们与国内断了联络。 姬晟心中一阵惊慌失措,仿佛有乌云聚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雨水肆虐地倾泻,淋得他狼狈不堪。 君兄安排他出仕秦国,秦国可是君兄的妻族,到时候他还不被秦伯看管得密不透风。那他……费尽心思的筹划可就全部泡汤了! 严骏想出言阻止姬晟仕秦,但看到旁边比他官职高的五个卿都没有说话,便也不敢开口。 胡奚的怨恨与不满在心中叫嚣着,这短短几日姬良就要去仕陈了,根本来不及行动。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就算太子姬丰即位了,他也能让姬丰的君位坐不稳! 众人退下,姬良迅速跟着胡奚走了,姬晟则和祁彰严骏黯然离开。 姬瑄见姬晟和姬良分别在六卿中拉帮结派,已经在国内形成了两股势力。 他回头看了一眼中军将何复,上军将谷阙,上军佐林奉,下军将梁序,想必这四卿是遵从姬绍之令拥立太子。秦青蔓还有秦国的势力拥立太子即位。 这些势力盘根错节,晋国不日便要掀起腥风血雨了,卷入其中便会遭粉身碎骨之祸。姬瑄认为眼前最重要的是审时度势,谨慎行事,方可保全自己和妻儿。 离开绛宫之前,姬瑄去向楚薇道别,却见楚薇脸色灰暗,面上没有一丝血色。 “阿母!你怎么病的这么重?”姬瑄惊讶不已,他每一次来看楚薇,楚薇的病情都会加重,但这一次他觉得楚薇病的比君兄更加严重。 “瑄儿,阿母没有大碍,只是身子有些虚,阿母每天都在吃药,调养些时日就好了。”楚薇的声音格外虚弱。 姬瑄稍稍放下心来:“阿母,孩儿今天来是道别的,君兄派我们三个兄弟出仕诸国,派孩儿仕周,孩儿此去,便不能为阿母尽孝了,望阿母保重自己。” “你……去王畿便很好,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楚薇艰难地道,神色郑重又肃然,说着说着她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话音刚落,楚薇就吐出一大口血,颜色是幽深的黑紫色,触目惊心。 姬瑄见状大惊,欲抬手去搀扶她,不料楚薇竟当场就咽了气。 “阿母,阿母——”姬瑄哭喊着,豆大的泪珠从他脸上滚落。 由于出仕之事紧急,姬瑄和姜云陵只好在几日内草草地为楚薇办完丧事,他们身着雪白的孝服,跪在灵前流泪,匆匆安葬了楚薇。 姬晟府邸,姬晟正在收拾东西,他可得把家里的钱和珍宝都带上。他真怕留在家里全被盗贼给偷走了,那样等他从秦国回来不就变成个穷光蛋了吗! 姬晟收拾完钱财后,对面前的一众舞姬道:“爱妾们,本公子仕秦要携你们一同前往,我们永远不分开!” “谢公子。”舞姬们娇语道。 姬晟的妻子郑嫣大步走过来,秀美的眉宇间透着英姿,她厉声道:“这些一个都不准带!带着她们真是太累赘了,你还以为去秦国是去享福的吗!” “那至少让我带着这个吧,她是我最宠爱的小妾了。”看着郑嫣气势汹汹的样子,姬晟有些害怕,但看了看娇滴滴的爱妾,仍想讨还还价一番。 郑嫣眸子间溢出凌厉之色,绝不妥协:“我说不准就不准!” 郑嫣又命仆人将这些舞姬轰出去,她早就看她们不爽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姬晟眼睁睁看着舞姬被轰走,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舅父和姨父还在外面等着呢,快走。”郑嫣催促道。 姬晟无法,只能妥协。大门外,姬晟拉着祁彰的衣袖,依依不舍:“舅父,我不想去秦国做秦臣。” “君命不可违,你先去秦国,日后舅父会想办法接你回来的。”祁彰安慰姬晟。 周王畿,洛邑。 数辆马车驶入王畿内,姜云陵和姬瑄坐在其中一辆马车中。其他马车里装着他们几乎全部的家当,因为姬瑄仕周,也许一辈子都回不到晋国了。 姜云陵抱着儿子姬煦,姬瑄抱着女儿姬若,因为路上颠簸太累,姬煦和姬若都睡着了。 姬瑄眼中犹蕴含丘壑,面容透着沉着冷静和云淡风轻。 姜云陵眸间充盈着莹莹的希冀,尽管他们离开了绛都,但仍然可以在王畿好好生活。 第36章 君命绝 听说姬瑄仕周,姬瑄的外祖父单升以及舅父单昭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住处。 姬瑄的新居所便安排在单国,居所中还有宽敞的庭院,可以散步。 冷风吹着,缕缕阳光仿佛泛着光泽的金线,庭院接收着和煦的阳光,宛如蒙上金线织成的轻柔金纱,驱走了丝丝寒冷。 姬瑄带姜云陵以及两个孩子一一见过单升和单昭。单昭虽然是姬瑄的舅父,但是年纪只比姬瑄大六岁。 这屋子不错,姬瑄和姜云陵见院子宽敞,阳光充足,还有股宁静恬淡之感,感谢单升和单昭为他们的事费心了。 “舅父,依照出仕礼节,我该先去拜见天子。”姬瑄身着白色的孝衣,声音如玉石般光滑朗然,“但我还要守孝,暂时不能出仕,劳烦舅父代我向天子解释。” 按照周礼,着孝服不能见天子,单昭明白这些,温和地道:“你们在此安心住下,缺什么尽管开口。至于出仕之事,等过了孝期再安排职位也不迟。” 秦国,雍都。 姬晟抵达雍宫后便拜见新秦君秦瀛。在此之前,秦瀛便收到了秦青蔓的信,知道他要为了外甥姬丰的君位看住姬晟。 由于姬晟是晋国派来出仕的,秦瀛便给他封了个大夫,其实只是个闲职,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务可以处理,定期领俸禄便可。 秦瀛认为不能让姬晟担任重要职位,以免他探听秦国机密。但这样让姬晟处理较少的事务,还领着俸禄,秦瀛觉得有些亏,但是为了秦青蔓和姬丰,他就先忍耐一下吧。 陈国,宛丘宫。 “良弟啊,在姐夫这里莫要见外,这些佳肴你都尝尝。”陈祚举着精美的酒爵,笑着向姬良道,姬良是姬娴的弟弟,所以陈祚安排了丰盛的酒宴款待他。 几案上的珍馐美食散发着香气,引得人垂涎欲滴。 姬良也不见外,先尝了尝羊羹中的羊肉,羊肉肥而不腻,颇为合自己口味,接着饮用羊羹中的鲜汤,尽情享受汤的鲜美。 姬良又尝了不少几案上的菜肴,这些菜肴味道丰富,令他不住地赞叹。 就在这时,陈祚拍了拍手,宫人抬上一套华丽的编磬,磬片用玉石和青石制成,悬挂在架子上。 一名罗裳女子缓缓走来,手中拿着木槌,动作娴熟地敲击着磬,金声玉振,音色清脆又空灵。 姬良盯着女子演奏石磬的身影,不禁看的有些痴,加上喝了酒,还有股飘飘然之感。 曲终,陈祚让女子过来见过姬良,姬良看到女子发髻上的桃花簪,仿佛春日中灼灼的桃花,桃花蘸水开,蘸得他心里有些发痒,这和胡屏给他的感觉不同。 “良弟,这是寡人的表妹落霞,是蔡国宗室女。”陈祚向姬良介绍道。 前不久,陈无知之子陈忱请他来为表妹蔡落霞寻一门婚事。 蔡落霞的母亲是陈祚和陈忱的姑母陈国公主,蔡落霞的父亲是蔡国宗室,死于蔡国权力斗争,陈国公主就带着蔡落霞回到陈国住,陈国公主病逝后,蔡落霞就寄养在舅父陈无知家中。 “寡人想将表妹许给你为妾,这样在宛丘可以多一个人陪你,不知良弟意下如何?”陈祚眉毛上扬,眼角堆着笑意。 “多谢姐夫。”姬良满口答应,拱手谢道,这真是一桩美事。来陈国的生活并不似他先前想的那么难熬,反而旖旎缱绻。 晋国,绛宫。 夜已深,姬绍躺在床上,因为临近生命的终点,他的精神反而好了许多,仿佛痊愈了一般。 昏睡的这些时日,除了女儿姬韵偶尔来探望他,其他时候都是秦青蔓守在他床边。他不愿意再杀死三个兄弟,也是不想在自己死后,兄弟们的母族妻族报复秦青蔓母子。 但姬绍也从秦青蔓的言行中察觉出几分不对劲,秦青蔓似乎在严加看守他,莫非她在密谋什么。 殿外,秦青蔓吩咐所有宫人:“你们都退下罢,不要打扰俞医师医治君上。” “是。”宫人们纷纷退下。 秦青蔓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汁走进殿内,身后还跟着秦医俞缓。 她已经支开了宫殿内的宫女和侍卫,还命她的心腹守在了门外,没有人可以破坏她的计划了!这碗药是她让俞缓调制的,可以加速姬绍的死亡。 月光洒入昏暗的殿内,秦青蔓眼中燃烧着炽烈的野心,在如霜般冰冷的月光掩映下,显得更加狂热。 她一手掀开床上的帷幔,道:“君上,喝药了。” 秦青蔓等待自己成为太夫人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从她出嫁那日便开始等了,她已经不想再等了。 “不喝了。”姬绍仍然躺在床上不动,到了这个时候,再喝药也无益了。他索性不喝了,静静等待生命结束。 “你必须喝。”秦青蔓逼近姬绍,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对权力的渴望不加掩饰,“你喝下这最后一碗药,晋国就是我母子的了。” 姬绍猛烈地咳嗽起来,肩膀剧烈地颤着:“你的阴谋不会得逞,晋国……不会落入你手。” 秦青蔓向俞缓使了个眼色,俞缓立即上前按住姬绍,秦青蔓则捏住姬绍的下巴,猛地给他灌了下去,许多药汁洒落在锦衾上。 夜色朦胧幽暗,只有冷冷的月光洒入室内,仿佛凄寒惨淡的白霜。此时狂风大作,将床帷吹得飞扬起来,随风飘摇。 “你安心地去吧。”秦青蔓看着姬绍含恨闭上了双眼。 榻上的姬绍终于没了生息,年仅三十四岁。 窗外,近卫军首领何骠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原本所有的侍卫都被秦青蔓支开了,何骠得知秦青蔓支开侍卫后,想起那日树下秦青蔓和秦医的密谋,便觉得事情不妙,就偷偷过来,不料却听到如此宫闱秘事。 何骠心中满是怒火,秦青蔓这个毒妇之前就害死他的妹妹,也就是姬绍的如夫人,现在又谋害君上! 因为秦青蔓下令不让他们这些近卫进入,否则格杀勿论,何骠只得速速离开以免被秦青蔓的人察觉。 为免留下把柄,秦青蔓命人将俞缓送上马车,连夜送往秦国的方向。 残月渐渐西沉,夜色阑珊,尚未破晓。 何府,天色尚早,何复还未从床上起身,一名侍者过来道:“主人,梁下军将求见。” 听到梁序来了,何复知道他来的这么早定然有要事,梁序近日抓绛宫中可疑的人审问,想必是查出真相了。 何复立即穿衣,从床上起来,去见梁序。 梁序将查到的结果告诉何复:“楚薇夫人宫中的侍女已经招认了,楚国给了楚夫人两瓶毒药,让她用来毒害君上和公子瑄。楚夫人为了楚国给君上下毒,又觉得愧对先君,不忍心再毒害公子瑄,就自己吃了另一瓶毒药。” 听到楚国又用阴毒的手段,何复眉峰蹙起,肃然道:“你马上随我进宫禀明君上。” 两人正欲前往绛宫,何骠匆匆赶来,神情悲痛地道:“大事不好了,君上薨逝了!” 绛宫,朝堂。 国君的君位上,现在无人落座,座位空着显出几分寥落。 群臣齐齐站在下面。中军将何复站在最前面,面向着众臣,声音沉稳地道:“君上薨逝,如今晋国强敌环伺,东有齐国,汲汲以求复霸;西有秦国,锐意向东扩张;北有狄人,时而南下侵扰;南有楚国,蓄谋北上争霸。各诸侯盟国闻风而动,随时可能背晋投楚。” 众臣听着晋国目前的形势,有的低下头,有的目视前方,有的若有所思。 “楚国为了争霸,竟暗中令先君的楚夫人毒害君上,楚夫人已畏罪自杀。”何复向众臣公开姬绍的死因。 听到楚国害死姬绍,众臣面露激愤,纷纷怒骂:“楚国真是卑鄙无耻……” “君上竟然死于宵小之手!”有些晋臣攥起拳头,心中荡起对楚国的痛恨。 还有朝臣互相看看周围的人,眼神对视间流露出心中的想法。 “晋国正面临着严峻的形势,而国赖长君,太子年纪尚小,应该另择一位贤明的公子为君。”何复的言语端方有力。 今晨何骠去何府,还告知了何复,秦青蔓为了让太子早日登上君位,竟敢协同秦医俞缓谋害君上。 何复认为秦青蔓现在谋害君上,将来秦青蔓和太子说不定也会危害晋国,不如另立新君,扛起晋国霸业。 听到何复让众臣推荐新君人选,胡奚心中奔腾起狂喜的激流,整个人都被愉悦所笼罩。 众臣都知道姬绍安排让太子继位,如今何复却违背姬绍的遗命,虽然内心感到惊讶,但都觉得何复的提议甚好。这样,他们就可以举荐自己中意的人了。 “诸位认为哪位公子堪当君位,和好邻国,维系盟主之业?”何复道。 何复话音刚落,胡奚便朝他的党羽司空钟敬使了个眼色。 司空也属于卿,但地位低于六卿。 “公子良可为新君!”钟敬便率先出言,举荐国君人选,“公子良待人温和有礼,有仁爱之心,通情达理,平易近人,崇尚节俭,还和大家和睦相处,必能成为仁厚之君。” 钟敬真是睁眼说瞎话,祁彰一股怒意浮上心头,姬良根本没有这些品质,什么和睦相处,明明是和胡奚一起给大家下毒! 钟敬说完后,胡奚接着为姬良说话:“公子良之母秦夫人位居如夫人,还和先君夫人是堂姐妹,公子良深受先君夫人的疼爱,也算先君半个嫡子,当继承大业。” 姬良的母亲秦夫人不过在如夫人中排第七,比其他几位公子的母亲地位都低,祁彰觉得胡奚的举荐之辞压根不具说服力,和严骏对视了一眼,严骏目光微闪,明白祁彰是什么意思。 “诸位说是不是啊?”胡奚看向众臣,眉眼间是浓浓的喜色,希望得到众臣的支持。 “公子良能担大任,当为新君!”严骏的弟弟严伍出言附合胡奚。 严伍是卿族严氏的副家主,但和胡奚来往较近,便和胡奚一起支持姬良继承君位。 见满朝文武,唯有严伍肯附合他,胡奚顿时觉得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两耳光。 严骏看向何复,道:“何正卿,公子晟宜为新君。公子晟是郑伯的女婿,如果能继位,郑国会坚决做晋国的盟友。而且公子晟勇猛尚武,他继位后,有郑国的支持,攻打楚国必定无往不利。” 上军佐林奉是祁彰的妻兄,他也支持姬晟即位:“严下军佐的提议极是,公子晟有勇有谋,又在仕秦,从秦国迎立他还可和睦秦国。” 钟敬不服地道:“公子晟喜奢侈,桀骜不驯,好勇斗狠,还荒淫,必不能成为贤明之君。” 胡奚也反驳道:“公子良仕陈,陈国与晋国交好,而秦晋之间时有交战,从秦国迎立新君,秦国兴许还会从中滋事,不如从陈国迎立。且公子良之母秦夫人是秦国宗室女,立他更能和睦秦国。” “公子晟威猛勇武,性格果断,善于用兵打仗。”祁彰心中酝酿着对胡奚和钟敬的不满,“倘若公子晟继承君位,定能败秦制狄压楚,为晋国开疆拓土,维护霸业!” 祁彰的母亲出身卿族梁氏,是梁序的堂姑,梁序也帮祁彰说话:“公子晟的母亲祁夫人,在先君的如夫人中排第四,比公子良的母亲位份更高。公子晟比公子良年长,才能也胜过公子良,更适合为君。” 第37章 争不休 “公子晟勇猛过头了,性子急躁,易生事,时常与人起冲突,不似公子良行事谨慎,与人为善。”胡奚直视着支持姬晟的人,吐出反对之辞。 “还与人为善,公子良分明是包藏祸心,伙同胡亚卿给大家下毒!”祁彰面色冷峻,眼神犀利地瞪着胡奚。 “你……你别血口喷人啊!”祁彰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下毒,胡奚惊愕得睁大眼睛,又因被祁彰说中了所做之事,心中既窘迫又气愤。 胡奚正了正神色,挺直腰板,振振有词:“公子良和我都是清白的,我们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祁大夫莫要信口雌黄,为了让公子晟即位,不惜污蔑公子良与我!” 何复见祁彰和胡奚在朝堂上争吵的不可开交,面红耳赤,出言制止道:“让诸位举荐新君人选,不是让大家争吵的,国难当前,应当暂且放下旧怨,以大局为重。” 胡奚和祁彰互相蹬了对方一眼,便不再言语,静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大夫陆临出言道:“几位公子中,公子瑄是最年长的,他的母亲单夫人是先君的如夫人之首,地位仅次于先君夫人。公子瑄曾至周王畿游学,其妻为齐国公主,立他为君,可以和睦周齐。公子瑄文武双全,雅人深致,不矜不伐,是新君的最佳人选。” 陆临对几位公子也都有所了解,他认为姬瑄言行得体,也听人说过姬瑄的才华武艺都不错,超过另外两位公子。眼下晋国形势严峻,需要贤君,陆临认为让姬瑄担任新君是最好的。 听见陆临举荐姬瑄,林奉的弟弟大夫林魁在心中表示赞成。担任司马的万氏家主万献、上军将谷阙及其子谷廉也都在心中赞同陆临所言。 何复听罢,觉得陆临之言甚好,但面上仍不动声色。 何骠觉得陆临举荐的人选极好,也出言支持:“陆大夫言之有理,公子瑄德才兼备,正是国政所赖之长君。” 林魁万献等人见何复的堂弟何骠赞成姬瑄为君,觉得何复或许也支持姬瑄为新君,打算下朝后去何复家了解了解情况。 六卿中只有上军将谷阙没有举荐人选,何复便问他:“上军将可有要举荐的人选?” 谷阙知晓正卿何复与亚卿胡奚不和,其他三个卿又都支持姬晟,觉得自己不好表态,便道:“何正卿,我没有举荐之人。” 问完谷阙的意见,何复在心中思索着朝中的形势,六卿之中有上军佐林奉,下军将梁序以及下军佐严骏三人举荐姬晟,姬晟的支持者可谓占据半壁江山,目下形势对姬晟最为有利。 朝会已经进入尾声,群臣听到朝堂外有女子的哭声,哭声越来越大,不禁纷纷感到诧异。 身着绛红色衣裳的女人哭着闯入朝堂,进入群臣的视野,正是君夫人秦青蔓。 “君上,君上,你怎么就去了——”秦青蔓竭力嘶喊着,泣涕涟涟,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 何复冷眼看着秦青蔓,君上怎么去的,君夫人心里清楚得很,竟然还来朝堂哭! 秦青蔓泪眼婆娑,她怒视着众臣,嚎啕道:“君上尸骨未寒,诸卿该遵从君上之命,拥立太子即位。如今尔等非但不拥立太子,反而违背君上之命,欲另立他人!” 她得知今日朝会何复准备另立新君,朝中还无人支持太子即位,便匆匆赶来。 秦青蔓眼里噙着泪,一行行泪水划过脸庞,抬起一只手指向群臣:“你们对得起君上吗!” 陆临见秦青蔓这番架势,不由得惊诧,解释道:“君夫人,臣等这么做,都是为了晋国。” 秦青蔓仍然不依不饶,言语中充斥着委屈和催促:“诸位不要朝议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赶快立太子为君吧!” “这里是朝堂,妇人不该来。”胡奚对这种吵闹觉得颇为厌烦,“国家大事,还轮不到君夫人做主!” 大夫何骠看向何复,何复点点头,何骠便和两个侍卫上前将秦青蔓打出朝堂。 “你们……你们竟敢以下犯上,如此待我!”秦青蔓泪痕未干,眼里俱是恼怒。 她心中又惊又急,继续撒泼哭喊着,“君上啊——你看看你的臣子都是怎样对待妾的——” 秦青蔓泪眼望向何复,希望他能阻止这些人将自己打出去,然而却没有,秦青蔓的眸子就越发暗淡起来。 见秦青蔓被打出了朝堂,林奉不明所以,向何骠问道:“何大夫呀,她好歹是君夫人,你怎能将君夫人打出去,做的过分了吧!” 林奉觉得秦青蔓虽然不该来朝堂吵闹,但是也不至于被打出去。 “她所行之事,人神共愤,将她打出去已经是给君上和秦国面子了!”何骠眼神深邃凌然,声音刚毅有力。 祁彰也不解地问:“君夫人做了什么事?” “这件事明日再说吧。”何骠抿了抿唇道,眸中划过对秦青蔓的不满。 此时何复出言解围,说今日暂且讨论到这里,又命人将姬绍的死讯通知诸国,散了朝会。 散朝后,何复吩咐侍卫前去逮捕秦医俞缓。 胡府,胡奚和钟敬,严伍聚在一起。 “亚卿,我觉得五公子还有希望。”钟敬沉思后道。 “我们需要继续拉拢陈国支持五公子,然后劝何复拥立他。”胡奚看着眼前的二人道。 何府,何复回到家后,将今日朝中的局势告诉了妻子石绣。 “今日举荐新君人选,九大卿族中有林梁严祁四家的家主都支持公子晟,六卿中便有三位。”何复神情凝重,感到立新君之事不易,“公子晟势力颇大,但是他的性子不适合为新君,该立谁为新君呢?” “先君立太子时,公公便赞公子瑄年少聪颖,更支持公子瑄做太子。”石绣想了想,提起了当年之事。 不过当时姬瑄年纪尚小,先君姬文为了稳妥,还是选择立长子姬绍为太子,还派遣何复的父亲,当时的晋国正卿前往秦国为姬绍求娶秦青蔓为妻。 “但是如今卿族九家中,只有陆氏一家家主举荐公子瑄为新君。”何复沉吟片刻,言语中满是郑重,“立新君需要众卿一同商议,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一名家仆来报司马万献到访,何复亲自出去迎接。 互相行礼过后,万献便切入正题:“阿兄觉得哪位公子适宜为新君?” “此事尚需看诸卿的意见。”何复看向方献,想起他今日在朝堂上也没有举荐人选,便问,“你看谁是最合适的新君人选?” “朝会上陆兄所言不错,我也觉得公子瑄最适合为新君。”万献声音沉稳,吐露出心中想法。 见万献也支持姬瑄,何复颔首,眸间流转出赞同的光泽,话中仍带着谨慎:“公子瑄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眼下其他两位公子在国内有诸多支持者,特别是公子晟,还有太子也有秦国势力支持,公子瑄不易继承君位。” 二人一言我一语,商议如何才能帮助姬瑄登上君位。 不一会陆临也造访何府,也想来听听何复如何看待姬瑄为新君。 陆临来了不久,谷阙也来了。谷阙下朝后先在家同儿子谷廉讨论了一番,然后也来何府看看情况。 几人交流一番后,万献认为祁彰家此时定然也在商量推动姬晟为君的事,便提议让陆临去祁彰家打探打探,陆临爽快地答应下来。 到了祁府,陆临找了一个较为熟识的家仆,低声问道:“我记得你是常在祁大夫身边伺候的吧。” “是,小人是祁大夫的近仆。”家仆道。 陆临悄悄塞给他半镒金子,压了压声音道:“今日都有谁来见过祁大夫呀?” 半镒金子已是价值不菲,收下金子后,家仆小心翼翼地将其藏在袖中,如实道来:“上军佐,下军将和下军佐都来了。”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呀,把你听到的全都告诉我。”陆临继续道。 “小人听见他们说……”家仆将事情完完本本地告诉了陆临。 陆临听完,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上军佐林奉,下军将梁序,下军佐严骏下朝后便来了祁彰府中商议,一致觉得形势对姬晟颇为有利。 祁彰本来还想拉拢妻姐的丈夫谷阙,但是其他三人都认为支持姬晟的人够多了,不需要再拉拢上军将谷阙了。姬瑄和姬良都对姬晟构不成大的威胁,但是正卿何复态度不明,他们只需要劝说何复支持姬晟。 想到今日前往何复家中的人,都是支持姬瑄即位的,陆临觉得其实姬瑄的支持者和姬晟也算相当。 卫国,帝丘宫。 卫太子仲抱着一只大雁跑过来,取下大雁背上绑着的竹简,呈给卫侯言:“君父,晋国那边传来要事!” 卫言打开竹简一看,晋侯绍在昨日薨逝了。 先前晋国便为晋侯绍四处寻医问药,但真得知晋侯绍的死讯,卫言还是隐隐惊讶。 卫言立即令侍者叫他的弟弟正卿卫显过来,一同商议此事。 “晋侯薨逝,理应晋太子即位,我们要从中为卫国谋取利益。”卫言眼角堆着算计,看着眼前的卫显和卫仲。 “君父,我已经娶了楚国公主,难不成再娶个晋国公主?”卫仲有些奇怪地问,想到晋侯绍之女姬韵今年刚到及笄之年,难道君父想让自己再娶她? “寡人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卫言按捺着心投涌上的欣喜,“让卫国出个晋国夫人!” 卫显顿时明白了,卫言是想将女儿嫁给晋太子姬丰,忍不住道:“那晋太子才多大啊!” “可以先定亲,等年纪够了再成亲。”卫言答道。 “晋太子今年也有十三岁了。”卫仲想了想道。 “正好如意和晋太子年纪相仿。”卫言心中春风得意,面上却保持平静安和,“寡人打算让如意嫁给晋太子为妻,这样如意就能成为晋国的君夫人了,有了晋国做后盾,卫国定能从中获利颇多。” “近几年楚国确实势头惨淡,不仅在中原一个盟友也没有,楚子还将攻下的土地都割给了秦国。”卫显赞成卫言的想法,“眼下我们确实该同晋国交好。” 卫言侃侃而道:“诸国都把公主往晋楚嫁,咱们是小国,已经和楚国联姻了,还需和晋国交好,才能左右逢源,让卫国更好地发展。” 考虑一番后,卫仲迟疑道:“君父,这晋国夫人是秦女,八成想从楚齐秦郑这些国挑选儿媳,能同意她儿子娶阿妹吗?” 卫言点点头,道:“所以咱们要寻找机会下手,你派人继续打探晋国消息。另外,还需找些外援相助,你传信给齐国,问齐国愿意帮咱们吗?” “是。”卫仲便下去办事,离开时觉得君父今日有些异常兴奋,简直像他的表兄姜士任似的。 说到让卫如意成为晋国夫人,卫言想到曾经,郑隆和姜士任分别欲将郑嫣和姜云陵嫁给卫冲为妻,如今这两人都嫁到晋国,姜云陵嫁了姬瑄,郑嫣嫁了姬晟。 再到今年的忌日,冲儿便已去了六年了,卫言每每想起此事,都会掀起揪心之痛。 第38章 府门闹 卫言面容上浮现傲慢,正好卫国传信给齐国,也能让齐国知道他女儿卫如意可以成为晋国夫人,而姜云陵只能当个公子妇罢了。不止姜士任女儿只能当公子妇,郑隆女儿郑嫣也是一样,这两个没嫁给冲儿的,都别想好过! 晋国绛宫,朝堂。 何骠将秦青蔓谋害姬绍一事告知众臣,众臣皆面露愤色,明白了昨日为何将秦青蔓打出去。 “君夫人做出此等事,应当废了太子继承君位的资格!”林奉怒火中烧,气愤难平。 胡奚和钟敬也出言支持,朝中多数大臣都支持废除太子姬丰的继承权。 “君夫人所做之事伤天害理,应当将她赶出晋国,送回秦国!”陆临道,声音中是极力压抑着的满腔怒气。 大夫冯兑看到朝中多数卿大夫都要废掉太子的继承权,虽然自己不赞成,但也不敢出言为秦青蔓说话。 何复便宣布废除了姬丰的继承权,让卿大夫们继续讨论新君人选。 秦国境内,一辆马车正在疾行,马儿奋力地踏着大地,马蹄声在风中凌乱。 数支羽箭嗖嗖射来,箭影如风,羽箭锋利地划破空中,宛如从天而降的流星。 听到利箭划破的声音,马车内坐着的秦医俞缓心惊胆战,狂跳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本来他以为入了秦国境内,晋国就不会派人抓他了! 中箭的马应声倒地,马车也被迫停下了,俞缓万分胆怯,颤巍巍地溜下马车,努力迈开腿,想要逃走。 追捕俞缓的一行人飞奔过来,为首之人正是何骠之弟何恢。不由分说,何恢身后的几个侍卫动作利落地将俞缓拿下。 何恢和侍卫押着俞缓,继续赶往雍都的方向,他们要带罪人俞缓前去和秦伯对峙。 晋国,绛都。 下朝后,冯兑将朝上之事告知秦青蔓,听到何复竟然宣布废掉姬丰的君位继承权,秦青蔓脸色刹那间一变,紧紧握住杯子的指节泛白,眼中满是惊慌与不甘。 “那我该怎么办!”秦青蔓指尖发颤冒着冷汗,扔下手中的杯子,握住冯兑的手,“你快给我出出主意!” 冯兑望向秦青蔓,目光柔和,沉声道:“君夫人,眼下……只能去求何复了。” 秦青蔓紧张地点了点头,转身去换一身衣服准备前往何府。换完衣服,秦青蔓从帷幕后走出,深紫色的曲裾带着神秘和凝重,眼神中暗含着绝不罢休的狠劲。 她经过一番思虑,向冯兑道:“你带人去暗中散布对何复不利的传言,让百姓们都埋怨何复,为太子即位造势。等太子即位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君夫人。”冯兑嘴角带着笑意。 马车已经抵达何府,逐渐停了下来,马车上的秦青蔓抬手掀开帘子,走了下来,令人通报何复。 不一会儿,何复从大门走出来,他身姿挺拔,英气勃勃,步履沉稳。 看着剑眉星目的何复,秦青蔓有片刻的失神,不禁念起多年前,初见何复的情形。 晋国为了太子姬绍的婚事,派遣何复的父亲前往秦国向她提亲,那时她还是秦太子之女。当年的何复二十岁出头,风华奕奕,随父出使秦国,和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何骠。 秦青蔓听到晋国来人谈婚事,便悄悄过去暗中观察,一眼便瞧见了气宇轩昂的何复,顿生爱慕。接着又看到何复旁边的何骠,她觉得这个晋人也长的很不错。 思绪收回,为了求何复恢复姬丰的继承权,秦青蔓向何复行礼顿首,她双手扶地,头轻触碰地面,低声道:“我有一事相求。” “臣受不得君夫人行此大礼,君夫人请回罢。”何复站在原地,见平日里盛气凌人的秦青蔓如此,觉得她定然别有用心。 “那我就一直跪在这里,你不答应,我是不会离开的。”秦青蔓咬紧牙关。 “你这又是何苦呢?”何复声音微冷。 “我都是为了我的儿子,为了丰儿,再多的苦也要吃。”秦青蔓面上犹带凄然,希望何复可怜她。 “谁敢动丰儿的利益,我就跟谁拼命!丰儿没有错,却被废太子之位。太子是君上立的,众臣没有权力废。”秦青蔓盯着何复,提高了声音,“望何正卿恢复丰儿的继承权,按宗法立君上嫡长子姬丰为君。” “君夫人谋害君上,以至太子被废,这些都是你咎由自取,是你害了自己的儿子。”何复神色冷峻。 “何正卿……是谁这么说的?莫非是何大夫?”秦青蔓故作不知,其实她已知晓何骠在朝上向众臣揭发她谋害姬绍的事。 “正是。”何复道。 “君上明明是被楚国害得药石无医,才薨逝的,我们母子都清白无辜,这……这定然是何骠陷害我们!”秦青蔓为了让何复相信,狠下心来,举起手对天发誓,“如果我有谋害君上之举,我和丰儿母子皆不得好死!” 听她发这种毒誓,何复心中诧异又不屑,反问道:“那骠弟怎会平白无故陷害你?” 秦青蔓急忙解释道:“何大夫因为其妹如夫人之事曾与我有过节,误以为我害死了如夫人以及她腹中孩子。其实如夫人是意外小产,而后不幸逝世,此事与我并无干系。” “如夫人究竟怎么去的,君夫人心里清楚!”何复明白何骠之妹就是被秦青蔓害死的,见秦青蔓还在掩饰,不由得更加生气。 万献走来,他来寻何复商议协助姬瑄为君,却看见秦青蔓和何复站在何府大门外,还听到秦青蔓那些话,只觉得分外刺耳。 “君夫人在此做什么,莫非因为太子被废继承君位之事?”万献开口问。 “正是为了此事。”秦青蔓眼神犀利如箭,出口的言辞也凌厉迫人,“国内尚有太子,你们还去外面寻国君,全然不顾君上的托付,你们这帮晋臣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真是枉为人臣!” 因为秦青蔓尖锐高亢的言语,加上冯兑故意让附近的百姓去何府门口围观,渐渐地,来了许多人在此处围观看景。 何复感到有些不妙,便道:“君夫人请进屋说话。” “现在知道请我进去说话了!”秦青蔓觉得来的人越多越好,嘴上仍是不饶人,“我不进,我就要在这里说,让众人知道你们这帮晋臣是什么嘴脸!” 围观的百姓纷纷对何复和万献指指点点。 万献同她争辩道:“君夫人这是何意?君夫人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仍然执迷不悟,还反咬我们一口!” “你信口雌黄,我有做过什么坏事,你们如此污蔑我。”秦青蔓眼眶中溢满了泪水,涌动着百般的委屈,两行泪水在脸上直流。 “君夫人,看在君上的份上,请回罢。”何复声音肃然。 秦青蔓冷眼看着他们,啐了一口道:“我偏偏不走,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说我做了什么坏事!” “君夫人之前就残害君上的妃嫔子嗣,又为了让太子早日即位,不惜毒害君上,天理难容!”万献一一揭发秦青蔓的恶行,万献的姐姐在姬绍后宫中,位分是良人,也被秦青蔓害死在宫中。 何复见状,赶忙令家仆将围观之人驱赶走。 秦青蔓恼羞成怒,但是她不会承认这些都是真的,直接冲上去,狠狠扇了万献几个耳光:“你竟敢污蔑我,我打死你——” 秦青蔓仍觉得不解气,一把从头上拔下沉甸甸的簪子,想用簪子刺死他。 这根簪子是由玉雕琢而成的,簪子刻成繁复的饕餮状,饕餮的模样神秘肃穆,狰狞恐怖,凶猛地张着血盆大口,充满了贪婪和**,渴望着获取荣华和权力。 岂有此理,何复阔步上前阻拦,高声喊道:“住手!” 何复一手打落秦青蔓手中的簪子,另一手抢过簪子。 用簪子刺死万献的计划落空,秦青蔓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她用力猛踹何复,边踹边怒声谩骂。 见何复被打,家仆不等何复下令,便冲上去将秦青蔓打倒在地。 “别打了。”何复忙出言制止,把簪子递给侍者,让侍者交还给秦青蔓,并吩咐侍者将秦青蔓带上马车,送回绛宫。 绛宫,秦青蔓一手攥紧拳头,另一手拿着饕餮簪子,胸口因怒气而剧烈地起伏。 狠狠咒骂过何复及万献后,秦青蔓举起簪子端详了一番。 想着何复抢过簪子,却还不忘让侍者交还给她,秦青蔓眸子间充斥着缕缕怨尤:“真是不解风情,也不知道将我的簪子留下!” 秦青蔓重重地将簪子摔在地上,破碎零落的簪子躺在地上,形态更加狰狞,碎片上仿佛凝聚着不平与愤恨。 王畿,洛邑。 天子姬瑾收到晋侯绍薨逝的消息,随后长长叹息了一声,为之叹惋:“晋侯绍才三十余岁,正当壮年,却骤然薨逝。” 每逢诸侯薨逝,周天子都需要派人送丧葬用品。姬瑾想又要从王畿的财物中抽出一部分了,不过当初宋国迎娶姬媱给了不少财物,如今周王室的钱财还比较充裕。 姬瑾便派遣自己的叔父,也就是姬皙的父亲姬缪前往晋国送丧葬用品,姬缪是周王畿的卿,位居大司马。 王畿,单国。 寥落的星辰悬在树梢之上,夜风拂过树枝,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周王畿内部也有一些封国,为畿内诸侯。单国便是其一,其爵位为伯爵,单伯正是姬瑄的外祖父单升。 在畿内封国中,单国是疆域第二大的,最大的则是王叔姬缪的封国。 姬瑄得知了姬绍的死讯,不想自己才来离开绛都一月,君兄便薨逝了。 姬瑄低垂着眸子,心头涌上阵阵无法遏制的伤感,不禁为晋国的状况担忧。 如今君兄薨逝,晋国朝堂不稳,强敌一直伺机行动,晋国的霸业怕是要面临……严峻局势了。可惜,自己如今身在王畿,不能为晋国尽一份心。 姜云陵想到姬绍平日勤于朝政,努力维护晋国霸业,也为姬绍之死感到惋惜。 看着身边的姬煦和姬若,姜云陵吩咐麦冬将两个孩子抱去睡觉。她想到姬绍也有一儿一女,姬绍这一去,公主姬韵和太子姬丰都没有父亲了。姬韵幼时便丧母,姬丰比姬韵好些,他还有母亲秦青蔓。 麦冬动作娴熟地抱起姬煦和姬若,带他们去睡觉。 如今晋国的形势难测,姜云陵心想姬丰现在十三岁,又生性顽劣,恐怕难以撑起晋国基业。姬晟素来争强好胜,爱出风头,母族是晋国卿族祁氏,在国内颇有势力,想必会趁机争夺君位。而亚卿胡奚一直居心叵测,贪慕权势,不惜谋害卿大夫,眼下也会伙同他的女婿姬良为夺君位有所行动。 思虑良久,姜云陵看向姬瑄的眼眸,还是开口问道:“阿瑄,君兄已薨,你告诉我,你想要那个位子吗?” 不想姜云陵问出了这句话,姬瑄微微愕然。 “我知道,诸国君位之争异常激烈,凡是有点实力的公子,都会拼命去争夺君位。”姜云陵神情专注地看着姬瑄道,“我父兄弟五人皆是如此,尤其是奕叔,年近半百仍旧没有放弃,你若是想要那个位子,我可以让齐国助你。” 姜云陵祖父姜颢的儿子中,尚有姜云陵的六叔在世,前五个皆因权力斗争死于非命。 第39章 求援信 姬瑄面容冷静沉着,眼神深邃,道:“君兄虽然已逝,但君夫人和太子仍在,还有我那两个弟弟,在朝中都有人支持,他们全都实力雄厚,我没有把握胜过他们。”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不惜性命全力一搏,但还有你和孩子们,我不能冒这个险。”姬瑄的目光柔和坚定,看向姜云陵,声音低沉而慎重,“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我们一家人的命。” 姜云陵搂住姬瑄的肩膀,两人紧紧相拥,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在安静的夜中聆听彼此的心跳。 感受到姬瑄怀抱的温暖,姜云陵心中隐隐泛起担忧:若是真的能保住一家人的命,不去争也可。但不去争,就能保命吗? 初日东升,临近王畿的郑国,收到了姬绍的死讯。 通过陈国的密探,陈祚也接到了姬绍离世的消息,将此事告诉了妻子姬娴,陈祚同姬娴商议过后,打算第二日告知姬良。 卫太子卫仲放出的大雁背着竹简,飞入了齐国都城临淄。 大夫杜钧前来禀报姜原,递上大雁传来的竹简:“君上,卫国传来消息,说晋侯薨逝!” 姜原仔细读着竹简,看到卫国请求齐国协助卫女成为晋太子妇,胸膛中不由得升腾起愤意。 他用力将竹简扔在几案上,这卫国分明是在向齐国显摆,炫耀卫女可以成为晋君夫人,而陵妹只是个公子妇罢了。 想到晋太子丰今年才十三岁,将来娶妻也不一定就娶卫女,姜原心中不服,他的长女姜笙今年七岁,以后他也可以把长女嫁给姬丰为妻。 “给寡人继续打探晋国的消息!”姜原皱起眉头,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楚国,郢都。 听到猎鹰的唳声,楚国右司马穆武知道定有要事,立即前去接鹰。猎鹰落到穆武手臂上,穆武动作迅速地解下猎鹰身上的竹简。 王宫中,申荼在楚钺身边,饶有兴致地聊着楚国歌舞姬如今的情况。 申荼训练的那些歌舞姬,有些出身楚国卿族,便送给齐侯姜原,其他出身低微的送给了齐国卿大夫。 齐国卿族中以高氏和郭氏最为显赫,仅次于这两家的有杜氏和卢氏,其他还有崔氏等四个家族也实力较强。 楚步去送歌舞姬时,姜原将一部分纳入后宫了,其他几个家族也都痛快收下了,唯独正卿高婴拒收,并禁止高氏子弟接受楚国歌舞姬。 楚钺还挑了一部分陶菊训练的歌舞姬,命楚步都送给了天子姬瑾。 高氏拒绝收歌舞姬,让楚钺觉得这齐国正卿是有些手段之人。 申荼笑吟吟地说道,有两位歌舞姬在齐侯后宫尤为受宠,便是大司马穆谨的女儿穆凤仙和将军贾茂的妹妹贾桃夭。 穆凤仙进宫不久就被姜原升为了美人,又在去年诞下了姜原长子。 在次之前,姜原膝下只有一个孩子,便是陈玉鸾所生长女。穆凤仙生下长子后,姜原喜不自胜,为儿子取名姜夷,并将穆凤仙加封为如夫人。 夷义为讨平、平定,姜原希望此子长大后,协助他平定江山。 在姜夷出生后不久,贾桃夭也生下了一个女儿,为姜原次女,取名为姜璧,贾桃夭也被册封为美人。 “若是将来楚女的儿子成了齐侯,这齐国就会更加附楚了!”申荼眉眼间的笑意更浓。 楚钺悠闲地坐着,看上去颇为随性,兴致勃勃地听着申荼的话,眼中划过一丝得意之色。不过,这只是他攻略晋国盟国的第一步棋。 楚钺的五弟楚步进来向楚钺汇报练兵之事。他们正说着,穆武匆匆而来,有急事相告。 “报——”穆武奔跑过来,向楚钺呈上竹简,“大王,密探从晋国得到重要消息!” 楚钺一把接过竹简,目不转睛地看完竹简,不放过其中每一个字。 合上竹简后,楚钺放声大笑,笑声狂放不羁,脸上写满了欣喜之情,仿佛所有积压在心头的愁云,都在此刻被快意击散。 晋侯绍壮年薨逝,晋国君位更迭,倘若十三岁的晋太子丰即位,晋国政局不稳,将是楚国北上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楚钺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晋侯绍已死,接下来属于寡人的霸业要开始了!” “妾恭喜大王!”申荼款款躬身祝贺。 申荼之母陶菊调制的毒药果然有效,把晋侯绍毒死了,为楚国立下了一件大功。 “这都是阿荼你的功劳!”楚钺笑着将申荼搂入怀中,深情地吻上她的唇,申荼用手臂环住楚钺的肩膀,眼中充满爱意。 楚钺将申荼升为如夫人,在如夫人中位列第五,仅次于三公子楚南的母亲蔡国公主,并将前段时日,他国进贡的几斛南海白珍珠赏给申荼,也赏赐给陶菊许多珍宝。 “王兄,如今晋侯已死,他的三个弟弟都被放逐异国他乡,等他的儿子一继位,我们就大举进攻!”楚步开心地道,“臣弟可是一直勤于练兵呢!” 听楚步提到姬绍的三个弟弟,楚钺猛地想起来姬瑄还活着,瞬间脸色一沉,当初明明送了两瓶毒药到晋国,姑母却不把姬瑄也一同毒死。 至于进攻晋国,现在应该先拉拢盟国,再联合盟国一起大举进攻晋国才是。 按照盟约,进攻某一个诸侯国,就视为进攻该国的全体盟国。故一个诸侯国被进攻,其同盟国会出兵救援。 早在半个多月前,楚钺就得知了楚薇的死讯,也知道她自己吃了给姬瑄准备的毒药。现在他觉得幸好姑母没有坏了他的大计,他在得知楚薇死讯时,还捏了一把汗。 楚钺眸子低垂下来,其中隐藏着丝丝忧虑,姬瑄是他的大敌,令他如坐针毡,欲除之而后快:“可是姬瑄还活着,他仍然是寡人的大敌,是楚国的敌人。” “大王,姬瑄已经离开绛都,出仕王畿了。送给天子的舞姬中,南春是最受宠的,就让她……在王畿设法为大王除掉姬瑄。”申荼出言安抚楚钺,努力为他分忧。 “王畿的大宰单升正是姬瑄的外祖父,单国在王畿势力很大,南春能办得了此事吗?”楚钺迟疑道。 “妾传信让南春伺机行动,说不定就可以办成。”申荼认为要让南春尽力一试。 晋国,绛宫。 这几日,秦青蔓每天都去何府请求立姬丰为君,但都以被赶出来告终。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秦青蔓眼中闪过几分倔强与坚韧,宛如盘旋连绵,缠绕不断的蔓,不肯屈服。 秦青蔓依照朝堂上的局势,判断出姬瑄和姬晟对姬丰最有威胁,眼下她只能向秦楚求助了,让她的弟弟秦伯瀛和妹夫楚王钺协助姬丰夺取君位。 秦青蔓便用猎鹰传信给秦瀛和秦青宛,让秦瀛扣住姬晟,姬晟回不到晋国,便无法即位,让楚国去阻止姬瑄回国,尽力支持姬丰即位。晋国,何府。 这几日每日下朝后,就有朝臣来何府同何复商议拥立姬瑄即位的事。 何复看向其余晋臣,郑重地道:“我们既已决定立公子瑄为新君,那明日我就在朝堂上宣布此事。” “可是当下君夫人、公子晟和公子良的势力都对君位虎视眈眈,我们还是不要声张,先派人去告诉公子瑄此事,等公子瑄回来后再宣布,这样比较稳妥。”万献开口提议。 上军将谷阙、大夫陆临、大夫林魁,大夫何骠也都赞成万献的提议。 谷阙略一沉思,道:“诸兄,谷廉可以速速前往王畿,告诉公子瑄即位之事。” 何复点点头,他知道谷廉行事妥当,欣然道:“如此甚好。” 谷廉便立即备马车,迅速动身前去周王畿。 楚国,郢都。 秦青宛收到秦青蔓急如星火的信,先告诉了太夫人秦窕,而后去见楚钺,将竹简送到楚钺手中。 “求大王协助姐姐的儿子成为晋君,若姬丰成了晋君,对楚国也大有裨益。”秦青宛神情有些焦急,她尚不知姬绍之死是楚钺所为,请求楚钺出手助秦青蔓母子。 楚钺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了,是晋太子即位的事吗?” “晋国夫人是你的姐姐,寡人当然会帮你的。”楚钺声音放缓,宽慰秦青宛。姬绍已死,理应由晋太子丰即位,楚钺觉得兴许是姬绍的哪个弟弟不老实,图谋君位。 楚钺一边想着,一边翻开竹简,秦青蔓的字迹映入眼帘,原来晋国欲从姬绍的弟弟中择一位立为新君。 看到有众多晋臣暗中支持立姬瑄为晋侯,楚钺的眸子顿时睁大,脸色大变,惊呼道:“怎么会这样!” 他费尽心机除掉了姬绍,结果却成了姬瑄的垫脚石。楚钺脊背隐隐发凉,一拳捶打在几案上:“绝不能让姬瑄继位!” 秦青宛见楚钺比自己还要惊慌,上前轻抚楚钺的后背,让他平复一下情绪。 “青宛,此事事关重大,寡人要立即召众臣商议!”楚钺神色紧张。 群臣很快赶到正殿,和楚钺商议晋国君位更迭之事。 “晋国欲从晋侯绍的兄弟中选一位为新君,其中姬瑄最有治国才干,若是他成为晋侯,会给楚国霸业造成严重威胁!”楚钺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向众臣道,“务必要阻止姬瑄即位,拥立晋太子成为晋国新君!” 依据秦青蔓的来信,楚钺已知晓晋国朝中,姬瑄和姬晟对姬丰威胁最大,因为姬晟仕秦,秦青蔓便让秦国对付姬晟,而希望楚国帮她对付姬瑄。 “臣建议让天子支持晋太子即位,若是有天子的王令,晋臣不敢不遵!”大夫苏状率先道。 “此事事关重大,只有秦楚两国支持晋太子恐怕还不够,臣以为该让其他国也去王畿向天子进言,让天子答应此事。”令尹楚毅道。 楚钺神情凝重,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姬瑄如今仕周,恐怕天子会支持他即位。时间紧迫,寡人认为应当立刻调兵前往王畿,阻拦姬瑄回国。” “还有姬瑄的妻族齐国,说不定也会派兵送立他为君!”楚钺面上蒙上一层深沉厚重的阴云,倘若周齐拥立姬瑄,此事可谓颇为棘手,“还需多寻几国兵马和楚军一同前往王畿阻拦姬瑄!” 楚钺沉声道:“王叔,如果出兵的话,我们最多可以出多少兵。” 楚毅心头万般惊异,思索后答道:“最多可出一千乘!” 这些可是楚国一半的兵马,只有攻晋或者攻郑这样的对外大战,楚国才需要出这么多兵,难道大王想用这些兵攻周,阻止姬瑄即位? “这些兵马最快需要多久能够抵达周王畿?”楚钺坐在上方,身体紧绷着。当前的形势迫切,兵马越快抵达王畿越好,“一定要快,要是晚了,姬瑄就回到晋国了!” 楚毅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慎重地道:“王畿距离郢都,千里之遥,步兵每日可行军三十余里,大概需一月时日才能抵达。” 楚钺心急如焚,双手握拳,愤然道:“一个月,这姬瑄恐怕早已即位了!” 王畿距离绛都较近,从绛都到洛邑,尽管中间有黄河需要渡河,但骑马也只需两天的时间便可抵达。 第40章 诸国阻 “如果用骑兵,最快多久能够到周王畿?”楚钺面色如压抑的黑夜。 “骑兵的话,如果白天行军,夜晚休息,每日不停歇地骑马跑六个时辰,已是极限,每日可行一百二十里以上,□□日可至王畿。”楚毅眉宇间满是担忧,“可是骑兵需要马匹,步兵可出一千乘,换成骑兵,则只能出二百余乘。” “目前国内能出多少马匹?”楚钺转而问楚步。 “王兄,现在楚国大概能出两万匹马。”楚步道。 “两万匹马,才够二百六十多乘兵用!”楚钺厉声道,“目前国内共有多少匹马?” “回王兄,共有六万多匹马。”楚步所言的六万多匹马是楚国境内的所有马匹,包括新生的小马驹。 楚钺严声下令,带着不容回绝的压迫感:“立即调三万七千五百匹马,把最好的马匹都用上,组成五百乘骑兵,全部发往周王畿!” 闻言,楚步仿佛听到了惊雷炸响,刺得他耳朵生疼,额头冒出冷汗。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大王万万不可啊!调用这么多好马,楚国剩下的马匹就全是老幼病残了!” 凑齐这三万七千五百匹马,需要从各处抽调,把所有能调的都用上,会极大损害楚国国内守卫疆域用的马。 “大王,这么做,连楚国的安危都不能保证。马匹不足,此时一旦他国来犯,楚国危矣!”楚毅浑身发软跪在地上,脸上弥漫着愁苦和无奈。 其他楚臣也都跪倒在地,觉得楚钺已经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寡人这么做正是为了楚国的将来,如果让姬瑄即位了,楚国才是真正的危矣!”楚钺瞳孔一缩,眼神桀骜,仿佛夜幕笼罩下旷野中的孤狼,令人胆寒心惊,“尔等速去调马,违令者斩!” 楚钺还要求必须择五百乘精兵,挑选年轻力壮的男子参与此次行军! 单凭楚国出兵,还不能确保抵挡周齐,楚钺思虑还有哪些国可以协助楚国,想到他姑母的儿子陈侯祚以及申荼姨母的儿子宋公禄。当年宋禄还是父王相助登上君位的,理应帮楚国。 楚国的姻亲国还有他妹妹楚宁的夫家卫国,鲁国公主鲁妙是他的如夫人,鲁国也可以一用。 但是鲁卫距离王畿较远,不如宋国和陈国可以更快抵达。 “寡人写信给宋公以及表兄陈侯,让宋国和陈国也都出兵王畿,同时让他们亲自去洛邑,请求天子不要拥立姬瑄为君。”楚钺眼神,如临大敌。 秦国,雍都。 秦瀛读完秦青蔓寄来的书信,明白姐夫姬绍在几日前已离世,而晋臣们竟然想抛弃太子姬丰,从姬绍的弟弟中选一位立为新君! 信中,秦青蔓说她也向楚国送了信,让楚国帮忙对付姬瑄,而让秦瀛对付仕秦的姬晟,将他牢牢扣押在秦国,不能返回晋国即位。 秦青蔓的儿子即位,更有利于秦国向东扩张,秦瀛暗下决心,不能辜负蔓姐的嘱托。 放下手中的竹简,秦瀛下令道:“立即将晋公子晟关起来禁足,派重兵把守,不准他踏出房门一步!” 由于出仕秦国,姬晟被秦瀛封了大夫,他正坐在一张几案前,处理着今日的事务。 突然,几个虎背熊腰的秦国侍卫冲了过来,奋力将姬晟逮住,将他拖回府中关了起来:“君上有令,大夫姬晟即刻回府,不得外出!” 姬晟一向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哪里愿意被关着,他用力敲打着门,怒声大喊:“放我出去,你们凭什么关本公子!” 本来姬晟就觉得在秦国的日子跟晋国比起来差远了,食不知味,寝不安稳。但他心底仍然怀着期待,等着舅父派人接自己回晋国,望眼欲穿。谁知却被软禁起来,这秦国真是无礼! 姬晟砰砰咚咚敲打着门的声音,令郑嫣感到格外聒噪和心烦。 郑嫣深深地叹了口气,面带愁容道:“别敲了,我猜,君兄或许已经死了,秦伯就把你关起来。” 敲房门敲到手都疼了,姬晟才停了下来。郑嫣盯着他,继续道:“你再不老实,只怕秦伯会杀了你。” “舅父一定会来救我的!”姬晟高声呼喊道,无法抑制的惊恐从心底油然而生,但仍然不信秦伯敢杀了自己。 姬晟顿时明白,想必因为君兄已逝,晋国国内形势有变,秦国此举是为了阻止他回去即位,内心的郁闷和气愤就更浓了。 郑嫣悄悄看了看窗户外,外面守卫森严,他们是插翅难飞。 猎鹰传书,陈国和宋国在当日便收到了楚国的来信。 陈国,宛丘宫。 楚钺的信上写着请求陈国出兵,阻拦姬瑄返回晋国即位,并向天子请求拥立太子姬丰为君。 陈祚认为不应拒绝楚钺的请求,因为在前几天,他向姬良表示了支持他回国即位,而出兵阻拦姬瑄回国也是帮姬良,便发兵一百二十乘前往王畿。 姬良收到了胡奚送的书信,胡奚说他和党羽们为了能让姬良即位,一直去请求何复,其他公子的支持者也都去求了何复,目前朝中局势不明,让姬良先取得陈国支持,等待时机。 宋国,商丘宫。 宋国夫人姬媱看到宋禄正在读信,面露难色,便出声问:“什么事呀?” 宋禄道:“楚国传信来,晋侯薨逝,晋卿欲立公子瑄即位,楚王让寡人前去王畿阻拦。” “那就按楚王的意思办吧,咱们又不能违抗大国。”姬媱撇了撇嘴道。 “楚国还让寡人出兵。”宋禄半掩竹简,仿佛在沉思。 “只说让出兵,又没说让出多少,出个七八十乘就得了。”姬媱有些不以为然,话语中透着几分傲然,“刚好,我也想回王畿看看,我们就尽快上路吧!” “好。”宋禄安排人准备船只,宋国到周王畿可以走水路,坐船比较快。 王畿,洛邑。 谷廉骑马抵达洛邑,来到单国境内姬瑄的居所。 见到姬瑄后,谷廉直接跪倒在地上,言辞诚恳地道:“我奉命而来,求公子回国继承君位!” “你先起来,是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让我回去即位。”姬瑄眸间泛起几分疑虑。 姜云陵抱着姬若站在一旁,麦冬跟在姜云陵后面,怀里抱着姬煦。 “公子,君上的死因已经查明!”谷廉从地上站起来,面容上露出愤意,拱手道,“楚子指使楚薇夫人给君上下了毒,君夫人又让秦医用药促使君上早逝。” 养母楚夫人给君兄下毒,姬瑄顿时惊愕,楚夫人到底是楚国的公主,在晋国这么多年,心还是向着她的母国楚国。 在先晋侯后宫中,楚夫人并不得宠,姬绍的母亲吴夫人也时不时欺压她。 “虽然她是楚国公主,但她也不能害死君兄,君兄并没有薄待她!”姬瑄面容上含着怒火,声音犀利激烈。 “楚子给了楚夫人两瓶毒药,一瓶毒害君上,另一瓶准备下给公子!楚夫人为了楚国,买通了宫里的侍者给君上下毒。”谷廉继续道,“所幸楚夫人心底还有些良知,觉得愧对先君,没有将公子一起毒死。又怕毒害君上的事暴露受罚,她便吃了另一瓶毒药畏罪自尽,死在君上前面!” 听到楚钺暗地里用这种卑鄙手段,谋害姬绍和姬瑄,姜云陵又气又警惕,一双水杏似的眸子圆睁,纤细的秀眉竖起,楚钺如此阴险毒辣,以后定要多加小心。 姜云陵知道姬瑄会识毒,如果真有人给姬瑄下毒也很难成功。 麦冬气呼呼的,脸色因怒气而有些涨红,她和姜云陵对视一眼,将姬煦抱得紧了紧,在心里大骂楚钺居然想害公主做寡妇! 谷廉接着道:“君夫人为了提前让太子即位,命秦医促使君上更快离世,晋国已经派人去逮捕这名秦医了。” 姬瑄和姜云陵都觉得秦青蔓平时一副雍容大度的样子,背地里竟如此阴毒,明明她只需要多等一些时日,却如此地迫不及待,不仅害了自己的丈夫,还害得儿子不能即位。 “因君夫人的所作所为,众臣废了太子继承君位之权。如今太子已不能即位,众位卿大夫商议之后,决定立公子为新君,求公子回去主持大局。”谷廉的神情带着希冀,期望姬瑄回绛都。 “我才能平庸,兄弟们都比我出众,恐难以担当国君大任。”姬瑄出言推脱。 “公子,晋国没有比公子更好的国君人选了,求公子以晋国社稷为重,接受君位。”谷廉恳切地道,句句发自肺腑。 姬瑄眼中透出坚定的光,仿佛晶莹雅致的玉璧:“既如此,我愿为晋国尽绵薄之力。” 朝中各方势力为争夺君位而暗潮涌动,谷廉将商议好的办法告诉姬瑄:“公子先在王畿争取到天子的支持,过两天就动身返回晋国,有了天子支持,公子即位更能添一份助力。” 每逢诸侯新即位,天子都会派人送册封之书以及小竹箱以示认可,表明天子册封其为一国诸侯。若是姬瑄取得天子支持,被天子送立为君,即任晋侯便更加名正言顺。 告知完所有事宜,谷廉动作利落地翻身骑上马,拉住缰绳,向姬瑄和姜云陵道别:“公子,公子妇,事不宜迟,速向天子禀报此事,晋国等你们归来!” 谷廉走后,姜云陵握住姬瑄的手,道:“我们快去告诉外祖父和舅父吧。” 姬瑄带姜云陵一同前去找单升和单昭,将方才谷廉的话都告诉了他们。 着孝服不能见天子,姬瑄和姜云陵便换上素服,和单升单昭一起去见姬瑾。 姬瑄和姜云陵向姬瑾行礼,姬瑾微微一笑,抬手让他们起来:“都是一家人,这些虚礼就免了。” “王上,目下晋国无君,国势不稳,请王上送立姬瑄为君,救晋国于危难,晋国感念君恩,定然会更加拱卫王室。”单昭向姬瑾进言道。 姬瑾想了想,晋国乃当今霸主,是最强大的诸侯国,若是他能送立姬瑄为晋君,到时候晋国肯定给王室丰厚的回馈。而且姜云陵是姑母的女儿,姬瑄当上晋侯,表妹就成了晋国夫人,也会对王室多加照料,年年予以王室众多财物。 答应了单升的请求后,姬瑾召集宗室大臣议事,经过商讨,决定派兵马送立姬瑄,等兵马筹备好了,便立即送姬瑄返回晋国。 洛阳宫,姬瑾见到迎面而来的宋禄和姬媱,觉得妹妹应当是想念王畿了,便回来游玩几天。 “阿妹回来了啊。”姬瑾因要送立姬瑄,忙的焦头烂额,也没空招待姬媱和宋禄,便道,“寡人这两天比较忙,你先和妹夫四处逛逛吧。” “我和宋君特地前来,是有正事要禀告王兄。”姬媱直视着姬瑾,一本正经地道。 “有何要事啊?”姬瑾见姬媱鲜少露出这种神情,内心觉得确实有要事。 “正是为晋国立新君一事。”宋禄开口道,“晋臣们违背晋侯绍遗命,废除太子丰的继承权,欲从晋侯之弟中择一位立为新君,以下犯上,违背宗法。还请王上助晋太子即位,不要助晋侯的兄弟即位,特别是公子瑄。” 第41章 大军至 “你们怎么知道寡人准备送阿瑄即位的?”姬瑾暗自纳闷,这晋国明明刚派使者来王畿通知姬瑄,宋禄和姬媱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快。 姬瑾有些难为情:“可是,寡人已经答应了大宰和阿瑄。” “王兄,你竟然已经答应了!”姬媱的语声尖锐起来,“你才是这天下的王,你的命令他们敢不听从吗!” “若是寡人送立阿瑄成为晋侯,周晋关系会更加密切,表妹成了晋国夫人,也会多照料王室的。”姬瑾不愿放弃。 姬媱心中更加不平,她的表姐成为晋国夫人,又不是她成为晋国夫人。 “晋国夫人乃是秦国公主,背后是秦国,还有秦国的姻亲楚国,秦楚势力强大,王上不可以得罪他们。”宋禄劝道。 “王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姬媱眼神凌然,拉住姬瑾的胳膊劝道。 单国,姜云陵将众多东西装入包袱中,一边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去了,这些东西,都要带上。” “最重要的是带你和孩子们。”姬瑄目光温柔清亮。 单昭快步走来,言语有些焦虑:“方才王姬和宋公来劝王上,他们不希望阿瑄即位,天子可能要改变主意了。” 姬瑄感觉此事不简单,道:“宋国为何阻止?” “可能是秦楚让阻拦的。”单昭依照当下的形势推测道。 姜云陵心中升起对宋国阻拦的不服气,略一沉思后道:“我写信给君兄,让他帮你。” 秦国,雍宫。 晋国大夫何恢带着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进来,将秦医俞缓带到秦瀛面前。 俞缓被晋人丢到地上,吓得连滚带爬,身子哆哆嗦嗦,颤抖如筛糠,脸上充满了惊恐和惧怕。 “晋使还亲自送俞医师回来?”秦瀛疑惑不解,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心想他不就是之前蔓姐要去给姬绍治病的医师嘛。 “秦医俞缓,罪大恶极,谋害寡君,外臣特来禀明秦君!”何恢行礼后道,眼神凛然如刀剑,心中怀疑秦瀛是否有和秦青蔓合谋害死姬绍。 “什么?谋害?”秦瀛愣住了,感觉不可思议,他看向跪在地上的俞缓,“你不是去给晋君医病的吗!” 见何恢一行人面色不善,秦瀛分外恐慌,怎么自己即位不久,就接踵而来这么多事。 听何恢说俞缓谋害晋侯,站在秦瀛旁边的秦高也很害怕,双唇紧闭,手心冒着冷汗。 何恢见秦瀛这副模样,又看了看秦高的神情,觉得应该不是他们让俞缓下毒的。 “俞缓,寡人问你话呢,还不快如实相告!”秦瀛瞪着眼睛,逼问道。 俞缓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脸上涕泪交加,哭喊着求饶:“君上明鉴,都是晋国夫人让我干的。” 秦瀛闻言,觉得他定然是在诬陷秦青蔓,胸膛中更添怒气:“竟然还敢诬蔑蔓姐,他就由晋使随意处置了。” 何恢一行人便将俞缓带到宫殿外面。 秦瀛和秦高也走出宫殿,想看看晋使会怎么处置俞缓,只见一个晋人抽出利剑,猛地刺向俞缓,仿佛闪电一般。 俞缓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惨叫,血流如注,很快气绝身亡。 目睹了俞缓血溅当场的惨状,秦瀛和秦高顿时敛气屏息,胆战心惊,两人仿佛都要石化了。 秦瀛努力定了定心神,声音还透着丝丝恐惧:“高弟,你命人把尸体清理掉。” 此事在雍都引起哗然大波,姬晟的侍者也得知了这件事,趁着送饭时将此事告诉了姬晟。 “君兄已逝,我却被圈禁于此,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姬晟神情悲痛,吃着面前的饭菜,却食不知味。 不日,陈祚亲自到了洛邑,了解到姬瑾欲拥立姬瑄,就说秦青蔓虽然有错,但是祸不及其子,劝姬瑾不要送立姬瑄。表面上是应楚钺所求,暗中则为姬良除掉姬瑄这个对手,夺得晋侯之位。 见宋公和陈侯都请求他不要送立姬瑄,姬瑾便答应了下来。 齐国,临淄城。 鸿雁传书,姜原见是姜云陵来信,忙打开竹简。信上说晋国卿大夫要拥立姬瑄为新君,宋公却来王畿阻挠,请求齐国出兵送姬瑄归晋。 姜原哈哈大笑,握住竹简道:“我齐国的机会来了!” 齐国,临淄宫。 姜原同一众齐臣商讨后,决定立即发兵前往洛邑。 “高卿,从临淄发兵,需要多少时日能到王畿?”姜原问。 “临淄与洛邑遥隔千里,骑兵需要十日方能至。”高婴答道,沉默片刻后又提议道,“倘若调齐卫边境的齐军,骑兵五日便可至王畿。” 姜原心中了然,下令从齐卫边境调出一百三十乘骑兵前去王畿,由正卿高婴领兵。同时派遣亚卿郭归出使洛邑,劝天子也出兵送立姬瑄。 安排好发兵之事,姜原给姜云陵回信,让她先耐心等待,齐兵需要六日后方能到达洛邑。 晋国,绛都。 秦青蔓仍然每日都去何府请求立姬丰为君,没有放弃,也无时无刻不在思量怎么对付那三个公子。 秦青蔓深感,虽已写信让秦国和楚国分别去对付姬晟和姬瑄,但仍然不是万全之策。 仕陈的姬良在晋国内还有亚卿胡奚及其党羽的支持,姬瑄和姬晟的母族妻族也都会想尽办法帮助他们,或许能突破秦楚的阻拦,千方百计地返回绛都。 为防他们回到绛都,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秦青蔓眼中闪烁过刺人的锋芒,执笔在竹简上写下所求之事,发往秦国。 秦国,雍宫。 秦高面上带着些神秘,抬手吩咐宫人:“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君上有事要说。” “高弟,什么事啊?”看着秦高小心的模样,秦瀛不解地问。 宫人都退下后,秦高方从袖子掏出秦青蔓的密信,放缓了声音道:“是蔓姐来信了,求咱们给她些刺客对付那几个晋国公子,她交代这件事千万要保密……。” 秦瀛看完信,凝起眉头:“蔓姐至少要二百名刺客速速入晋,只能多不能少。” “君兄,君父生前一共养了四百名刺客,蔓姐居然一开口就要一半。”秦高觉得事关重大。 秦瀛思索片刻后道:“如今蔓姐有难,我们要全力相助,再多加二十名刺客给蔓姐吧。” “高弟,你说从雍都到晋国绛都路途遥远,该怎么让这些刺客尽快到绛都呢?”秦瀛知道那些公子定然会千方百计地返回绛都,局势瞬息万变,秦国的动作不能迟了。 “君兄,雍都到绛都有条水路,可以通过黄河的支流坐船,比起骑马快上许多,只消三四日就能到绛都。”秦高绞尽脑汁想了想,刺客们可以走水路。 秦瀛点点头,称赞此策甚好,下令备好船只,让刺客全部乘船入晋。 周都,洛邑。 高婴率领一百三十乘齐军,和郭归一起到达王畿。 洛阳宫,姬瑾接见高婴和郭归,心中有些慌张,齐国出兵助姬瑄即位,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可是他还答应了宋国和陈国不帮姬瑄,真是令他左右为难。 经过高婴和郭归的一番劝说,姬瑾还是答应了送立姬瑄即位。 次日,护送姬瑄一家返回晋国的队伍浩浩荡荡前往晋国的方向。 高婴率领着齐军,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单升和单昭在他身旁骑马前行。姬瑄和姜云陵乘坐的马车在队伍后方,郭归在马车附近负责保护他们。 齐国的军队临近王畿和晋国交界处时,却看见前方有大军阻拦他们的去路,正是楚军和陈军。 因去路被阻拦,单升让高婴先在此等候,他和单昭两人过去交涉。 “郭卿,发生了何事,队伍怎么停下了?”感觉到马车停下,姜云陵抬手掀开帘子,问向马车外的郭归。 郭归答道:“公主,前方不知为何出现大量楚军,大宰父子已经前去交涉了。” 姬瑄和姜云陵对视一眼,此事有些不妙,归晋的路途并非径情直遂。 楚军的主将是楚毅,副将是楚步,他们马不停蹄地从郢都赶往王畿,花了九日,终于赶到了。 一路奔波分外劳累,楚毅和楚步都觉得身体沉重酸痛,仿佛被厚重的铁链束缚,没想到他们今日刚赶到,就遇上了护送姬瑄回晋的队伍。 “领军者何人?大宰在此,为何阻拦我等去路。”单昭勒住马,高声向对面的楚军和陈军喊道。 “楚国令尹楚毅,拜见大宰。”楚毅微微躬身向大宰单升行礼。按照周礼,王畿大宰的地位不但高于诸侯国的卿,还高于诸侯中的公爵。 “你们楚国意欲何为?还不速速离去!”单升神情肃重,冷声呵斥道。 “大宰可是要送晋公子瑄回晋国?晋侯薨逝,理应晋太子即位,我等奉寡君之命,前来阻止。”楚毅也不隐瞒,开门见山地道。 单升看向楚毅楚步和他们的兵马,目光冷峻,出口的话也不饶人:“这是晋国的事,晋卿们愿奉公子瑄为君,与你楚国何干?” 楚毅正了正神色,摆出一副大义凛然之态,仿佛是宗法制的坚实捍卫者:“宗法不可违,我楚国来此正是为了维护宗法。” “王上已准了公子瑄为新晋君,你们是要违抗王命吗?”单升声如洪钟,铿锵有力。 “陪臣不敢。”楚毅先致歉,但并没有妥协,“但陪臣也不敢违抗寡君之命,大宰若想送回公子瑄,唯有一战。” 单升和单昭见楚军数量众多,就先回去,打算同高婴等人商议后再行动。 望着单升父子纵马离开的身影,楚毅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愉悦,此番初交锋便占了上风,赶路所致的疲惫感也驱散了些,但他知道姬瑄一行不会就此算了,接下来还有一场硬战,需要他尽全力应对。 楚毅同楚步安排楚军陈军安营扎寨,随时准备应战。 返回齐军的队伍中,单昭将刚才观察到的情况告诉高婴:“他们的军队人数众多,我看不仅有楚军,还有陈军。” “看来今天是过不去了。”单升眉头深锁,无奈地叹道。 高婴出言道:“二位不要急,先探明他们有多少兵马,如果必须交战,那就战。” 高婴也下令齐军在此地安营驻扎,商讨怎么对付楚国的阻拦,单昭则暗中令人探查了楚军和陈军的兵力。 单升和高婴站在地图前,讨论着如何作战,突破楚军的封锁。 “楚军有五百乘,陈军是一百二十乘。”单昭来告知探查结果。 姬瑄和姜云陵只好先回到单国内的居所,等楚军被击退后再重新启程返晋。 秦国,雍都。 郑国得知晋国废了姬丰继承君位之权,郑嫣的夫婿姬晟有望成为晋君,却被秦伯关押。郑伯隆便派遣使臣入秦,让秦瀛将姬晟放回晋国。 面对郑使的请求,秦瀛毫不松口,这些晋公子都别想和蔓姐的儿子抢君位,便言姬晟是秦臣,秦国不该放他回晋国。 单国,得知陈楚发兵数量,姬瑄面色讶然:“楚国竟然出这么多兵,还联络陈国一同出兵。” 先前宋禄和陈祚入洛邑,也都是楚钺的手笔,现在又和陈国一同发兵。楚国五百乘骑兵,楚钺应当是将楚国所有能用的马匹都用上了。 第42章 两难择 姬瑄沉思良久,眸子深邃如浩瀚无垠的星空,不禁紧抿双唇,这楚钺是想要他的命! “楚钺如此殚精竭虑,不仅仅是为了阻拦我即位了,更是想要我的命。”姬瑄沉声道,墨眉敛起,眸间泛着寒意,“亏我当年还救过他。” 姜云陵柳眉间流露出忧虑,双瞳染上怒气,当年楚钺质齐时,她还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楚钺其实如此不择手段,行事险诈。 “阿瑄,楚钺如此阴毒,想阻止你即位,一定不能让他得逞。”姜云陵冷然一道,转念想到高婴的领兵才能,绷着的心舒开了些,“高卿是齐国最出色的将才,能胜楚军,我们也不必太担心。” 姬瑄点点头,前路再坎坷,他也不会畏惧。 王畿边境,高婴继续打探楚军的状况,不料探查到有八十乘宋军今日刚抵达王畿,比楚军和陈军到的迟两日。 如此一来,楚宋陈联军便足足有七百乘,而齐军只有一百三十乘,不够对抗这么多联军,高婴陷入思索,倘若天子能出二百三十乘兵,加上齐军便有三百六十乘,如果这些军队都由他来统领指挥,便可在六日内击败三国联军。 单升立即奏请姬瑾,请求他出兵二百三十乘送立姬瑄。 得知三国联军数量这么多,姬瑾神色怔怔,又惊又怕,而王室衰微,王畿内的兵马并不多,总共只有三百五十乘。 他仍然犹豫不决,若送立姬瑄成功,王室也能获得众多益处。 再三考虑后,姬瑾还是答应了出兵二百三十乘。 书房,姬瑾坐在几案前,面上堆满愁绪,正在为任命谁率军发愁,他不想将王畿的军队都交给齐臣高婴统领,想安排个王畿的卿率领周军。 大宰父子希望能够领兵,然而姬瑾觉得他们两个,更需要留在王畿保护他,就没有同意。 一个着茜色衣裳的秀雅身影踏入,正是姬媱,身后还跟着宋禄,她和宋禄尚未离开王畿。 本来高婴一来,姬瑾倒戈重新答应送立姬瑄,宋禄和陈祚皆深感不安。今日姬媱想再劝劝姬瑾,宋禄便同她一起来。 “媱妹来所为何事?”姬瑾声音带着疲倦,他在思量领兵人选,头绪混乱仿佛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王兄是不是答应出兵了?”姬媱略带清寒的目光直视姬瑾,嘴唇下拉。 姬瑾也不欺瞒她,将王畿出多少兵马都告诉了姬媱。 姬媱紧紧抿了抿双唇,而后开口劝道:“王兄,我们王畿的兵这么少,楚军多而善于征战,是敌不过的。我们王师就做做样子,假装打打就好了,还想拼命么?要是全战死,我们就亏大了,王兄你说是不是呀?” 姬媱和宋禄都知道,那八十乘宋军今日已至王畿,协同楚军和陈军一起作战。 宋国帮楚国对付姬瑄,姬媱不希望王畿站在宋国的对立面,也不想姬瑄即位,便劝姬瑾让周军保存实力,不要拼力同楚国联军作战。 姬瑾想妹妹这个主意也不错,既能保存周军的实力,也不拂了齐国的面子。 对于送立姬瑄返晋,姬瑾也不想真出力,那样既费兵力又费钱粮。王畿本来就财资吃紧,出兵送立姬瑄又得消耗一大笔钱了。 姬媱的话也是说到他心坎中了,对于谁来统领周军,姬瑾也有了主意,就由他的王叔,姬皙的父亲姬缪领兵出战好了。 王叔乃王畿的卿,官位是司马,虽然是云陵表妹的舅父,但是更听从他的安排,姬瑾认为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姬瑾下令让姬缪率领二百三十乘周军,前去协助高婴的齐军作战。 王畿一下出去这么多兵,为了王畿内的安危,姬瑾便让单升和单昭留在王畿,负责保卫天子。 晋国,绛都。 秦国派遣的二百二十名刺客,已乘舟渡河至晋国绛都。 秦青蔓清点人数后,明白弟弟还给她多加了二十名刺客,眉眼间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她面上划过狠厉,眼神带着刺人的光芒,冷酷狠毒宛如蛇蝎,这二百二十名刺客,全部用来刺杀三个公子! 谷廉在不久前去了王畿,她心知肚明,那些晋臣就是暗中策划让姬瑄即位了。但这些时日,姬瑄还未返回晋国,可见她让楚国阻拦有效。 晋国卿族共有九家,其中何,谷,万,□□家家主支持姬瑄;林,梁,严,祁四家家主支持姬晟即位;卿族中只有胡氏一家支持姬良。况且姬瑄已在归晋路途上,比起秦陈,王畿距绛都最近。 秦青蔓敛目深思,目前姬瑄对姬丰的威胁最大,其次是姬晟,最后是姬良。三人中姬瑄的武功比姬晟高,姬晟的武功又超过姬良。 可平日里,姬晟总是朝众人炫耀自己武艺高强,秦青蔓也不知姬瑄的武功到底比姬晟高多少。 按照他们的威胁程度和武功高低,秦青蔓悉心筹划着该怎么分配刺客,挑选刺杀三人的时机。 而后,秦青蔓一次性将刺客全部派出,分别在王畿、晋秦边境和陈国埋伏,等候她的命令,伺机行刺。 周都,洛邑。 大司马姬缪率领周军与高婴汇合,周齐联军同楚宋陈联军剑拔弩张,次日便开始在战场交锋。 高婴集中精力,运用兵法谋略布好战局,指挥周齐联军同三国联军交战。 天子没有给高婴统领周军的权力,高婴就把作战之策告诉姬缪,由姬缪指挥周军配合齐军进攻。 高婴站在姬缪旁边,用手在地图上比划着,一边对姬缪道:“大司马,今日我率领齐军与楚军主力正面交锋,你率领王师从左翼进攻,两军相互配合,如此可予以楚军重创。” 姬缪一一答应,心中却有其他想法,他打算还是按照王令行事,王师出行之前,天子特地嘱咐过他,切记以王畿为重,保存周军实力。 战场上,将士们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刀光剑影在空中交错,兵器碰撞声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利剑白刃隐隐打出残影。 就在齐军和三国联军激战正酣时,高婴察觉到一股不对劲,姬缪所率的王师,俨然没有按照他说的策略作战! 周军先是佯装进攻楚军,毫无章法地乱打一通,然后仓促地逃之夭夭。 面对周军不配合作战,甚至拖累齐军的状况,高婴立即号令齐军稳住场面,继续冲锋陷阵,弥补周军的失利,渐渐又让齐军在战场占了上风。 周齐联军同楚宋陈联军战斗已有数日,期间双方交战多次。 高婴并不是每次都亲自出战,有时是姬缪负责出战。但凡由高婴指挥作战,三国联军都被击败。 “王叔,只要是齐国正卿指挥作战,我军便会败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楚步面露难色。 “我已将战况写信告诉大王,让大王劝天子放弃送立姬瑄。”楚毅也察觉到高婴善于用兵,和王畿的司马姬缪截然不同,还好周军不是由高婴统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周都,洛阳宫。 姬皙拿着一份竹简走来,步履急促,仿佛身后有鬼魅追赶。 “阿皙,什么事这么着急?”姬瑾眉峰微扬,眼底浮现一缕诧异。 “楚子来信了,请王上过目。”姬皙将竹简送上几案,喘了口气,王室的日子真是不好过。 姬瑾的目光落在竹简上,将其打开,呼吸陡然变得急促,握住竹简的双手也轻轻颤抖,惊恐在眼底悄然蔓延。 信中楚钺威胁姬瑾改王令,拥立姬丰即位,并派遣使臣去绛都,否则楚军就增援,届时王畿的兵马可就消耗不起了。 姬瑾知道,姜云陵没有再向齐国写信,让齐国增援,便是不想扩大战火。齐国出了这些马匹组成骑兵也够多了,未必愿意再出兵。 况且,王畿只有三百五十乘兵,出二百三十乘兵送立姬瑄,已经是王畿的大半兵力了。 周齐联军和楚宋陈联军在王畿内交战,王畿还需要供给军队粮草,实在耗费了王室许多财资。 倘若楚国真的继续增援,或者楚国让陈国宋国增援,战火持续扩大,姬瑾真怕参战的周军会所剩无几。 王室衰微,诸侯坐大,由王室直接控制的王畿疆域较小,王师数量和规模也不大。王畿周边还有戎人,时不时同王畿发生冲突,所以对姬瑾来说,周军便显得格外珍贵。 姬瑾深深叹息,将手中的竹简搁在几案上。周天子已沦落成徒有其名的天下共主,这个天下共主,他当的这么难,如果答应了楚国,不好向齐国交代,若是不答应楚国,只怕连王畿的安危都难以维系。 忽然传来一阵柔和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的轻响,映入姬瑾眼帘的是一位身着鲜艳的碧绿罗裙的女子,上衣外罩翠色如水的细纱,仿佛袅袅翠烟,正是姬瑾的宠妃南春。 南春先躬身行礼,等姬瑾唤她起身,便走到姬瑾身旁,娴熟地为他按摩。 她的按摩手法巧妙,力度适中,细致入微,轻揉慢捏中,便使姬瑾体内的疲惫烟消云散,将舒缓之感传递全身。 天子后宫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南春的位分是嫔,善歌舞,又时而为姬瑾按摩解闷,深得姬瑾欢心。 “楚子让寡人遵循宗法,拥立晋太子即位,而齐国和大宰则让寡人拥立公子瑄,寡人该如何是好呐!”姬瑾忍不住又提到此事。 “王上就答应楚子吧。”南春放轻了按摩的力道,她在数日前便收到申荼寄来的密信,让她配合楚国,规劝天子拥立姬丰即位。 “寡人也想,但大宰那边……”想到大宰和齐国予以的压力,姬瑾言语不由得一滞。 “大宰来也答应大宰呗,王上又不是只能支持一人为晋侯。”南春面庞上绽出妩媚的笑容。 此言不过是她的权宜之计。姬丰就在绛宫,只要姬瑾派遣使臣去晋国,宣布册封姬丰为晋侯,届时姬瑄仍未抵达绛都,晋侯之位便是姬丰的了。 “这样可以两边都不得罪。”姬瑾喃喃道,既然如此,他便将姬皙由小臣加封为小司徒,由姬皙使晋,劝晋臣拥立姬丰即位,同时也不撤回援助高婴的周军,至于最后谁能成为晋侯,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晋国,绛都。 姬皙带着王令出使晋国,王令上说晋国夫人所为不牵连晋太子,宗法制不可废,当立晋太子丰为新晋侯。 何复等晋臣都知道天子派兵送立姬瑄,也知道周齐联军和楚宋陈联军在王畿交战。但眼下晋国国内无君,局势不稳,他们不可出兵参与此战。 如今天子又派姬皙使晋,下王令支持姬丰,晋臣们俱都面面相觑。因天子有令,何复便宣布恢复姬丰的继承权,令众人继续讨论新君人选。 单国,姬瑄心想,今日已是周齐联军和楚宋陈联军交战的第十天了,不禁忧心战况。 姬瑄的目光落在姜云陵身上,开口道:“阿陵,我要出去看看前方的战况,你和孩子暂且在单国内等候。” “那你要多加小心。”姜云陵一双杏眼中流淌出深深关切,仿佛映着春兰的盈盈清波。 第43章 锋芒现 风萧萧吹过,刮起地上的尘土,原本便不清朗的的天空变得灰蒙蒙的,树枝摇曳,遮蔽了阳光。 姬瑄带着二十个护卫前往王畿边境。一行人路过一片密林时,忽然听到周围的灌木丛中有声响,姬瑄警觉的看了看四周,提醒护卫们小心。 下一秒,数名黑衣人从灌木丛中跳出来,而后更多的黑衣人从密林中出来,足足有百人之众,将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刺客们手持刀剑与长矛,兵刃上泛着冷冽的寒光。 刺客们目光森然,牢牢盯着姬瑄。他们看过秦青蔓给的画像,心道果然是晋国夫人让他们刺杀的人,可惜如此公子如玉,却要死在他们的刀下了。 “保护公子!”二十名护卫立即将姬瑄护在中间,拔出佩刀,与黑衣人相互对峙,肃杀之气弥漫四周,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给我上——”为首的黑衣人一挥手,其他黑衣人立即冲上去,与护卫拼杀,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铛铛——”兵器相碰的声音响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利剑出鞘,姬瑄挥舞着剑,他的剑法如行云流水一般,精准而迅速,每一次斩击都予以敌人重创。一个黑衣人高举大刀向姬瑄砍来,姬瑄侧身一闪,躲过攻击,一个回身,剑锋划过黑衣人的脖颈,黑衣人立时倒地而亡,连呼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大伙往单国方向退!”姬瑄见黑衣人太多,心头一沉,明白不可硬拼,只能徒增伤亡,还需尽快撤回单国。 护卫们一边保护姬瑄一边往单国方向撤退,但刺客也不是傻的,纷纷冲上去拦住他们的去路。 一个又一个的刺客倒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但由于刺客的数量太多,仍有不少刺客在奋力战斗,而姬瑄的护卫已经全死了。 单国边境,姬瑄拖着重伤的身体,强撑着前行,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他感觉到身上的几处伤口传来疼痛,柔韧的皮甲被划开,露出模糊的血肉。 姬瑄刚进入单国境内,就支撑不住倒地,附近的十名单国侍卫看到后,为首的侍卫马上命一人去通知大宰或小宰。 “杀呀——”三十多名刺客匆忙赶来,他们也全都身负重伤,看到姬瑄身边的单国侍卫数量并不多,他们自觉还有胜算,毫不犹豫的举起兵器对侍卫发起进攻。 单昭带着十几名侍卫火速赶来。 “撤,快撤!”刺客们看到单国侍卫已有近三十人,明白他们已抵挡不了,再不撤退,必然会全部死在这里,就快速退走。 “阿瑄,阿瑄。”单昭扶起姬瑄,望着姬瑄沾着血污的脸,眉间满是焦急,姬瑄已经昏过去了。 “你们两个,把公子抬回去,你去请最好的医师来。”单昭指了指身旁的护卫。 王畿密林旁,尸体遍地,三十余名黑衣人按原路逃回,其中一名黑衣人在此停住,看了看地上的黑衣人,他知道还有一些没死的,便高声喊到:“弟兄们,所有能走的即刻撤走,伤重无法走的,按规矩办。” 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中,还有十二个活着,他们都因受伤过重无法再逃跑,闻言皆拿起身边的兵器,自我了断。这是他们的规矩,不能被敌人抓住拷问出主使之人。 单国,姜云陵听到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料想或许是姬瑄回来了,便打开房门,只见两名侍卫将姬瑄抬进房间,放到床榻上。 姜云陵看到姬瑄浑身是血,身上穿的皮甲多处破损,大惊失色。 “舅父,阿瑄他……怎么伤成这样?”姜云陵的声音有些哽咽,姬瑄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看到有大批黑衣人追杀他,不知是哪一方派来的。”单昭道。 恐怕,不是晋国派的,就是楚国派的,姜云陵紧紧攥了攥拳头。 “请医师了吗?”姜云陵不再多想,如今最重要的是姬瑄的伤势。 “我已派人去请了,医师很快就能来。”单昭道。 一名年长的医师背着木箱,飞奔而来,姜云陵和单昭连忙让开位置,让医师给姬瑄诊治。 医师查看了姬瑄的伤势后,面色变得十分凝重,他看了一眼单昭,战战兢兢地道:“小宰,公子妇,公子失血过多,胸口和腰间的两处剑伤皆致命,已几无生还的可能了。” 医师顿了顿,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还是尽早准备后事罢。” 姜云陵如遭雷劈,眼前一黑,几乎昏厥,麦冬抱住她软倒的身子:“公主,为了孩子,你也要撑住啊。” 姜云陵努力定了定心神,上前探了探姬瑄的鼻息和心跳,哭喊道:“他还有气息,快给他治,他还活着……” “医师,快给公子医治,无论能不能治,你都要全力救治。”单昭急声道,虽然知道姬瑄生还的希望非常渺茫了,但姬瑄还没有死,他们就不能放弃。 “是。”医师只得从命,他打开木箱,拿出伤药,给姬瑄处理伤口。 姬瑄的伤口还在流血,医师不敢松懈,清理完伤口后,倒上伤药,用布条缠紧,打上一个结。 给姬瑄包扎完所有伤口后,医师又开了个药方,把人参,鹿茸,石斛,虫草,灵芝,雪莲,这些珍贵药材全用上了,再加上当归,肉苁蓉,茯苓,大枣等补身的药材,用量全都极大。 写完方子后,医师的额头冒出一层汗,他将竹简呈给单昭,小心翼翼地道:“小宰,小人已全力而为,剩下的,就看公子能不能醒过来了。” 单昭接过竹简,看过之后,对这个药方还是较为满意的,他略一点头:“好,一定要用最好的药,你速去熬药,每日将熬好的药送来。” 金乌西沉,墨色染上天际,姜云陵坐在床边,盯着姬瑄毫无血色的脸,目光幽幽,仿佛失去了魂魄。 良久,她握上姬瑄的手,却惊觉一片冰冷,她怕,怕姬瑄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麦冬走进来,她的双手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碗粥和一碗药汁。 “公主,公子的药已经送来了,婢子还煮了一碗粟米粥,用文火足足煮了两个时辰呢,都煮成了米糊,入口即融,公主快喂给公子罢,公子用了药食,就能好起来了。”麦冬柔声细语,生怕惊到姜云陵。她知道姜云陵此时心中哀伤,公主已经失去了父母,若是再失去丈夫,定然会受不住打击的。 姜云陵端起米糊,舀了一勺,放到唇边试了试温度,已经不烫了。 她一只手掰开姬瑄的嘴,将米糊缓缓倒进姬瑄嘴里,正如以往姬瑄喂她那样,一举一动,极尽温柔。 姜云陵看到米糊滑入姬瑄的喉中,心中燃起了些许希望,继续一勺一勺的喂,既然姬瑄还能进食,就会努力为了她和孩子活下去的。 “下午大宰来看过公子后,还差人送了些家禽和禽蛋来,婢子明日做些肉羹和蛋羹给公子吃,公子就能早日恢复了。”麦冬看到一碗米糊已经见了底,又把药碗递给姜云陵。 洛阳宫,姬瑾也差人去打探姬瑄的伤势,得知姬瑄伤势严重,医师都说了让准备后事这种话了。 想到表妹姜云陵克夫的传闻,姬瑾怀疑难道是真的,就连阿瑄也不能幸免? 姬瑾神色悲伤,当年他遇刺,还是阿瑄救他的:“阿瑄就要被表妹克死了,他是寡人的朋友,寡人真舍不得他死。” 南春就站在姬瑾身旁,听到了姬瑄的伤势情况,就宽慰了姬瑾几句,而后寻了个借口退下。回到寝殿后,她迅速将此事写在竹简上,暗中令人送给楚国令尹楚毅。 周晋边境,高婴收到姬瑄重伤的消息,心中惊骇,倘若姬瑄有个三长两短,和楚国的战事也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便前去单国境内探望姬瑄,将齐军暂时交由姬缪率领。 晋国,绛都。 朝堂上继续讨论新君人选,到今日姬绍便离世一个月了,这么久了,晋国仍未择出新君。 何复思绪纷乱,感到分外头疼,仿佛陷入深沉的漩涡中。朝中多数卿大夫都看好的姬瑄已经遇刺,一时半会儿难以返回晋国了,据王畿传来的消息,公子瑄连性命只怕都……难保。 就在昨日,何复暗中令人去查姬瑄遇刺的原因。祁彰也来他府上催促,同时察觉到何复神色不自然,知道定是因为姬瑄遇刺之事,觉得姬晟的胜算更大了,就追着问他:“都讨论一个月了,正卿想好立谁了吗?” 思绪返回当下,何复面前,支持姬良的胡奚一方仍然与姬晟的党羽吵得不可开交。 不过姬晟的支持者众多,声音很快便压过了胡奚一方。 见朝中姬晟的呼声最高,何复就同意了立姬晟为君。 严骏转念想到,何复没有在朝堂上宣布立姬瑄,这样便不算定下姬瑄为新君,又私底下让谷廉去告知,也没有专门派人去王畿迎接,以至姬瑄遇刺,这些姬晟都要避免。 和祁彰对视一眼后,严骏出言向何复请求道:“请何正卿宣布立公子晟为新君,告知整个晋国,并准许我和祁大夫前去秦国迎接公子晟回国即位。” 支持姬晟的其他晋臣,也纷纷出言附议。 依照众人之言,何复便在朝上宣布立姬晟为新君。 上军佐林奉,下军将梁序,下军佐严骏和大夫祁彰都心生欣喜。而姬良的支持者中军佐胡奚和司空钟敬,以及严骏之弟严伍可就不满了,一肚子难消的怨愤。 严伍的妻子是鲁国亚卿西门之的姐妹,西门之则娶了胡奚的姐妹为妻,他们便同气连枝,互相协助扩大势力。由于这层关系,严伍就和胡奚一起支持姬良即位。 严伍和其兄严骏的想法不同,因为严氏的卿位并不会由他继承。在世卿世禄制下,除非六卿诸子中有特别出类拔萃者,被父亲指定继承卿位,否则一般由嫡长子继承卿位,严伍便跟着胡奚另寻出路。 胡奚在宽大的袖子中攥起拳头,就算朝中宣布了立姬晟为新君,秦国也未必肯放人。 若姬良能比姬晟早日回到绛都,国内迫切需要新君,他们便可顺势将姬良推上君位。 望着何复宣布立姬晟为君的身影,严骏放下心来,如此便难以更改新君人选了,并且他和祁彰亲赴秦国接回姬晟,真是再妥当不过了。 六卿乃是晋国最高的官职,数量只有六个,而晋国之内九大卿族同时竞争六卿之位,总会有卿族竞争不到卿位。现在严骏只是下军佐,他怕哪天严氏连卿位都没了。 先前严氏在晋国多么辉煌,严骏的祖父乃一代名将,为晋国霸业立下赫赫战功,英名长存,严骏祖父和父亲都是晋国正卿。 严骏想到父亲死后这些年,其他几个卿族崛起,严氏在晋国逐渐边缘化,他可要抓住机会,通过拥立公子晟,让严氏重回往日的风光。 第44章 睡初醒 绛宫,冯兑下了朝后又来见秦青蔓。 “前些日子,天子命小司徒姬皙使晋,何复虽然恢复了太子的继承权,但是朝中支持太子者仍寥寥无几。”冯兑脸上浮现担忧,“君夫人,今日朝上何复宣布了立姬晟为新君!严骏和祁彰也启程前往秦国,准备接回姬晟!” 冯兑顿了顿,又道:“派去刺杀公子瑄的一百名刺客,只回来了三十三人,这三十三人中,有十五人因重伤已经残废了,另外十八人虽然没残,但也受了重伤。” 秦青蔓紧握手指:“那姬瑄死了吗?” “臣……不知。”冯兑迟疑地道。 秦青蔓轻叹一声:“罢了,现在对付姬晟和姬良要紧,先不管姬瑄了。” 朝堂中秦青蔓的党羽,只有一些娶了秦女的晋臣,其中最得力的便是秦青蔓的表姐夫冯兑。 这些娶了秦女的晋臣,也有不为秦青蔓所用的。如大夫陆临,他娶的是秦国正卿冉绕的姐姐,但仍然不支持姬丰即位。 秦青蔓咬紧下唇,捏着手中的竹简,好在她早有防范,将刺客都派去了相应的地点等候,就让姬晟永远回不到绛都! 她手中的竹简是卫侯言送来的书信,卫言希望姬丰娶他的女儿卫国公主。秦青蔓沉眸一思,当今天下的诸侯国,晋楚齐秦这四个为一流强国;第五是郑国,第六宋国,第七便是卫国了,卫国在二流强国中是第三,强于鲁国,陈国,蔡国。 齐国和郑国分别是姬瑄和姬晟的妻族,如今都在尽力协助姬瑄和姬晟,她现在已有秦楚相助,为姬丰娶卫女,取得卫国支持也是当下一个很好的选择。 秦青蔓写回信同意让姬丰娶卫女为妻,等姬丰孝期过后便开始行六礼先定亲。 周晋边境,大司马姬缪率领周齐军队和楚军战斗,面对楚军突如其来的进攻,他匆忙指挥周齐联军撤退。 就在姬缪仓皇失措,落荒而逃之时,令尹楚毅见高婴不在,便一挥手中的长剑,高声下令楚军胜乘追击。 楚毅身先士卒,举着利剑冲向姬缪,利剑迅疾地向姬缪砍去。紧急关头,姬缪猛地反应过来,他丝毫不敢懈怠,忙用手中的长矛斩灭向他刺来的剑芒。 交锋之际,姬缪瞅准时机,极力挥动长矛,矛锋上的寒光凌冽又刺眼,猛地攻向楚毅的要害之处。 一着不慎,楚毅被长矛刺中,他痛的地闷哼一声,淋漓的鲜血涌出,手中的攻势也放缓了,逐渐有些招架不住。他竟然负伤了,不禁觉得这王畿大司马也有两下子。 “令尹,我来救你了!”一个嘹亮的声音挟风传来,纵马疾驰而来的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正是左尹程椒的儿子程辉。 程辉英勇激昂地展开攻势,大刀重重出击,和姬缪的长矛在空中交错。有一些周兵冲来保护姬缪,和楚毅厮杀起来。 刹那之间,姬缪的长矛刺中了程辉的腹部,同时程辉的大刀也捅入姬缪的胸口。 两人都支撑不住,兵器不受控制地从手中滑落,翻身坠马。 楚步快步奔来,抱住程辉,探了探鼻息后,声音带上哭腔:“令尹,程郎君他……战死了!” 楚毅的伤口格外疼痛,他的嘴唇不由得颤抖,下令撤军回营。 周兵匆匆将姬缪从战场上抬回去,却发现已然没了气息,消息迅速传回王畿,当日高婴便从单国返回了战场,姬缪的尸体运回王畿。 看到姬缪的尸首,姬皙嚎啕大哭,悲痛凄凉的声音在整个大殿中回响:“王上,阿父……在疆场被楚人杀了!” 目光触及姬缪之尸,姬瑾也吓了一大跳,明明前段时日,还活生生的叔父,如今却……马革裹尸而归。 大司马已逝,王畿内官员需要调整,姬瑾将大宗伯柳昌升成大司马,然后由小宰单昭担任大宗伯。 次日,收到高婴重返战场的消息,楚毅心中惊恐,姬缪已死,倘若周军主将换成大宰父子,楚军可就彻底消耗不起了! 更何况,晋国朝堂已正式宣布立姬晟为新君,姬瑄遇刺重伤,即将身亡,楚军在此继续和周齐联军交战也毫无意义,不如尽快撤军。 楚毅的伤口仍触目惊心,疼痛宛如剜骨,他强忍身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下令楚军全部撤回,班师返往郢都。 楚军,陈军和宋军所有的将士都负伤了,楚军共死亡一百二十多乘,陈军死亡近一百一十乘,宋军只有十几人活下来。 齐军死亡五十八乘,周军死亡四十乘。 见楚陈宋都撤军了,高婴也下令撤军返回齐国,周军返回王畿。 齐国,临淄宫。 高婴与郭归拱手向坐在上面的姜原行礼。 “君上,是臣无能,未能送公子瑄回晋国,请君上降罪。”高婴低着头。 姜原沉默许久,开口道:“此事不怪高卿,卿已尽心尽力了。” 他已看过高婴传来的战报,知晓前因后果。 姜原眼中带上了几分厉色:“妹夫会失了晋侯之位,都是因为王畿阳奉阴违,假意协助高卿,实则拖累。此举分明是以为齐国式微,不把我齐国放在眼里,必须给他个教训。” 姜原心道,这天子是陵妹的表兄,姬缪乃王叔,还是陵妹之母周王姬的兄弟,他们作为陵妹的表兄和舅父,还拖累妹夫失去了晋侯之位,真是一点都不顾念亲缘! “那君上的意思是……”郭归不解,姜原要如何教训周王畿。 “君父在时就定下了复霸之策,他首先想灭的就是祝国,只不过因为陵妹的事和叔父作乱,一直耽搁下来,如今我齐国已休养生息数年,也该将君父之策付诸行动了。”姜原面容上满是雄心壮志。 单国,姜云陵日夜守护姬瑄,她每日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探探姬瑄的鼻息和心跳,确定姬瑄还活着才放下心来。 姜云陵给姬瑄擦着脸,今日已是姬瑄昏迷的第十一日了,她叹息一声,面上一片愁云惨淡。医师告诉她,这种伤势,常人只能撑个一两日,姬瑄的意志力极强,才多撑了数日,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姜云陵抚摸着姬瑄的脸,又伤心的哭起来,泪珠从眼中滑落。姜云陵忽然感觉到手下有什么在轻微的蠕动,她凑近姬瑄的头,看到是姬瑄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难道姬瑄要醒了?姜云陵止住哭泣,呼唤道:“阿瑄,阿瑄,醒醒——” 姬瑄缓缓睁开双眼,仿佛从遥远的梦境中归来。他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带着半醒半睡的朦胧之色,却在触及姜云陵面庞之时,眸光流转,绽放出温润的光泽。 “阿瑄,你终于醒了。”姜云陵眼中洋溢欣喜,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姬瑄抬起无力的手臂,想要拭去姜云陵的泪水:“不要哭,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姜云陵握住姬瑄的手臂,道:“你伤势太重,先不要动。麦冬,你速去告诉大宰他们,再请医师来。” “是,公主,”麦冬也激动的哭了。 昏迷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隐约的回忆还萦绕在心头,姬瑄开口问道:“阿陵,战况……如何了?” 姜云陵如实道来:“听到你遇刺的消息后,楚国联军很快撤退了,齐军也回去了,大司马战死了。晋国宣布立阿晟为新君,已派使臣去秦雍都接他了。” 不过,晋国君位角逐仍然激烈,前几日,卫侯言还亲赴王畿,劝天子拥立姬丰。姜云陵并不知道,卫言来不仅仅为了支持姬丰,还想看看他表兄姜士任的女婿姬瑄是否也被姜云陵克死了。 “是我无能,不但没能回到晋国,还让周军和齐军损兵折将。”姬瑄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神中透出伤感。 “阿瑄,事已至此,你还有我和孩子们,莫要颓唐。你既心中有愧,就早日养好身体,以此有用之躯,为王畿效力,日后也有机会回报齐国恩情。”姜云陵宽慰他道。 “阿陵,能娶到你,真是我此生之幸。”姬瑄道。 单昭和医师很快来到,医师给姬瑄看过后,道:“公子能醒过来,就是保住了性命,虽然性命无虞,但公子仍十分的虚弱,还需好生休养数月,才能恢复如初。” “阿瑄醒过来的事先不要声张,直到他完全康复,免得再有人欲行不轨。”单昭从姬瑄遇刺之日起就加强了单国的守卫,防止再有刺客来刺杀姬瑄。 晋国,绛都。 何复眉宇间凝重非常,严骏和祁彰离开绛都已有十四日,照绛都和雍都的距离,乘马车疾行,现在应该返回绛都了才是。 胡奚对立姬晟为君极为不满,便暗中令人去陈国迎接姬良回晋。 何复端坐在几案前,算算时日,只怕姬良到绛都要比姬晟早了,倘若姬良比姬晟早至,定会再生事端。他提起笔,蘸了蘸墨,于竹简上落墨,催促严骏和祁彰迅速带姬晟归晋。 秦国,雍都。 严骏看着何复寄来的竹简,眉毛拧在了一起,脸上堆着深深的愁绪,心中凌乱又着急,却又不知所措,只能不住地徘徊。 严骏本以为朝中宣布立姬晟,还派他和祁彰来接,不会有差池。谁知秦伯非但不放人,还更加严苛地囚禁姬晟,以姬晟是秦臣为由,拒绝放归,并言晋君之位当由晋太子继承。 见祁彰来了,严骏将竹简拿给他看,不安地道:“祁兄,你看这该如何是好?秦君迟迟不肯放归晟儿。若姬良比晟儿早至,胡奚那伙人定不遗余力地将他推上君位!” “那只能再去劝秦君了。”祁彰苦思一番后道。 当日,严骏和祁彰再次求见秦瀛,说秦国送立姬晟,姬晟为君后就会与秦国为善交好,再不送立姬晟,君位便落到姬良手中了。 秦瀛一想,姬良之母乃秦国宗室女,君父的堂妹,就理直气壮地对二人道:“公子良也是我秦女之子,寡人也乐意看到他为晋君。” 又一次在秦瀛这里碰了钉子,严骏和祁彰只好回去再想办法。 楚国,郢都。 楚军班师回朝,楚毅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返回了郢都,回来后便去书房见楚钺。他抖着身子跪在地上,这一跪伤口都裂开了,疼得他牙都打颤。 楚毅向楚钺汇报楚军的伤亡状况,想到战场的惨烈,连自己也差点命丧沙场,楚毅不禁老泪纵横,声泪俱下。 一向精力充沛,足智多谋的楚步,临行前还雄姿英发,此时面容上却遍布死气沉沉的悲哀,仿佛蒙上了一层风下秋霜。 左尹程椒的儿子程辉战死疆场,听到这个噩耗,程椒整个人都仿佛被无情的深渊吞噬,顿时悲不自胜,心如刀割,他想到辉儿还那么年轻,明明前程大好,却惨死在…… 当时出征时,程椒便不想让他的儿子去,程辉自己也不愿去,但楚钺认为程辉武艺高强,英勇善战,一定要他去。 听到楚军损失这么大,楚钺心中燃起无法抑制的怒火,对楚毅和楚步一阵劈头盖脸地训斥,而后问出了那句,他最想知道的事情:“姬瑄,死了吗?” 这声音令楚毅不寒而栗,他的话语不由得有些哆嗦:“臣当时得到消息,姬瑄遇刺重伤,危在旦夕,医师让准备后事。现在……或许他已经死了!” 楚钺的眉峰一扬,嘴角勾起几分得意,如果姬瑄死了,这些损失就值得;如果他没死,就不值得! “看你们受伤这么重,就不罚你们了!”楚钺低沉的声音掠过楚毅等人的耳畔,令他们松了一口气。 第45章 双双殁 晋国宣布立姬晟的事,楚钺也早就得到了消息,便向鲁卫宋陈蔡写信,让他们派遣使臣去晋国支持姬丰。 至于齐国,现在姜原已经不能支持姬瑄,姜原后宫的那些楚国歌舞姬,如今也都派上了用场,就由她们劝姜原改成支持姬丰。同时对天子软硬兼施,既写信威胁,又让南春软语相劝,让天子再派人出使绛都,直到晋国肯立姬丰为止。 晋国境内,一条崎岖不平的黄土路上,一辆马车快速行驶着,马车周围共有二十五名骑马的侍卫,保护着马车内的人。 马车内坐着姬良和他的一妻一妾,胡屏和蔡落霞。姬良觉得这段路并不好走,马车颠簸的厉害,颠地他头昏脑胀的,但毕竟已经入了晋国境内,再赶赶路,就能到绛都了,他就再忍忍吧。 此时,土路两旁的大树上,四十名黑衣人手持兵器,从树上跳下来。有的直接落到侍卫的马上,在侍卫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就将侍卫刺死,把尸体扔下去,占据了侍卫的马。 一名壮实如牛的黑衣人落到马车上,砰地一声打开车门,看到里面穿着一身锦袍的年轻男子,凶狠的眼睛里闪着冰冷的光。 “啊啊!”马车里的胡屏和陈落霞看到突然蹿出的黑影,吓的脸色煞白,尖叫连连,瑟瑟发抖的身体不住地往马车后面缩。 黑衣人用粗壮有力的手抓过姬良,对着他的胸口猛刺几刀。一股剧痛袭来,随着一声惨叫,姬良被扔下马车,重重砸到地上。 正赶着车的车夫吓得心胆俱裂,急急拉住缰绳,让马儿停下来。 胡奚骑着一匹马疾驰而来,他得知姬良到了晋国,特地来迎,却远远看见一群黑衣人离去的身影,心中愤恨不已。下马之后,胡奚狂奔向姬良。 “公子,公子——”胡奚把姬良翻过身来,剧烈摇晃着他,可姬良已经没有丝毫反应了。 “我苦心筹划这么久,全都成了一场空。”胡奚恨声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愤怒的脸扭成一团。 秦国,雍都。 一名身着彩衣的乐师,拿着小木槌正在敲击石制的编磬,乐师的动作灵巧,敲击之时,石磬发出清脆的声响,悦耳动听。 秦瀛坐在几案前,闭着眼聆听这乐音,磬声悠扬而空灵,似连绵坠落的雨滴,又如山涧中的潺潺泉水,流淌进他的心里,令他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君上,那两位晋臣,严骏和祁彰又来求见了。”一名侍卫进来道。 “不见。”秦瀛依旧闭着眼。 “他们二位说有要紧的事,交给属下这份竹简,说君上看过后就会见他们了。”侍卫躬身呈上竹简。 秦瀛皱着眉头,一脸不情愿的接过竹简,看了之后,嘴巴微张,满脸都是惊愕,他一拍几案:“别敲了!” 乐师立即停下。 秦瀛猛吸了几口气,道:“让他们两个进来。” 竹简上写的是姬良遇刺身亡,八成是他派给秦青蔓的刺客所为,可姬良也有一半秦国血脉,蔓姐这么做也太过歹毒。 “外臣拜见秦君。”二人行礼。 祁彰道:“如今公子良已死,求秦君尽快放公子晟回国。” “公子良一死,不正好让姬丰即位么,放什么放。”秦瀛轻哼一声,姬瑄姬良皆已遇刺,只要他扣住姬晟,不让他回去,就再无人可与姬丰相争。 祁彰瞥了秦瀛一眼,不慌不忙地道:“秦君莫非忘了,公子瑄遇刺比公子良还早,但现在公子良的死讯都到了,公子瑄的死讯还没来呢。” 闻之,秦瀛身形一滞,地上的影子都仿佛黯淡了些许。 祁彰继续道:“依外臣看,都这么久了,公子瑄还是大有可能伤愈归国的。何正卿本就属意公子瑄,弃立太子丰,秦君若尽快放回公子晟,还能得些好处,若是迟了,被公子瑄抢先一步,到时候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秦瀛的身躯瞬间僵硬,眼睛瞪的溜圆。他不得不承认,祁彰说的很对,目前姬瑄那边情况未知,他需要多做一手准备,否则竹篮打水一场空。 齐国,临淄宫。 贾桃夭吹着笙,吹的正是姜原最喜欢的曲子,如夫人穆凤仙随着曲子,灵动地转动腰肢,轻纱呈皓腕,动作渐渐从平缓到繁复,舞步摇曳,媚眼如波。 乐声乍歇,穆凤仙举起几案上的琼觞,翩然转入姜原怀中,将酒爵中的玉液送入姜原口中。 此时,杜钧过来汇报探得的晋国消息,便是姬良之死,还呈上来一份卫国寄来的书信。 姜原打开一看,是卫言请求他协助晋太子即位,想起前面支持姬瑄不成,姜原便闷闷不乐,不太想掺和此事。 卫言还差人送来许多财宝,也送了一些财物贿赂杜钧,杜钧便说拥立晋太子即位,也能促使晋齐和睦,况且姬绍曾助姜原归国即位,姜原帮助姬绍之子也算了结这份人情。 穆凤仙娇语道:“君上,晋太子如今不过十三岁,根基尚浅,乏治国经验,这个年纪也颇有孩子的玩性,若是他即位了。君上便可从晋国手中重新夺回齐国霸主之位。” 她的言语唤起了姜原心底的野心,当年齐国是霸主时,诸侯纷纷来临淄会见他的祖父,热闹非凡,由祖父主持会盟,那时的齐国多威风呐! 齐国才是首代中原霸主,在祖父逝世后霸业结束,众多盟国被楚国夺走,晋国却在先晋侯的治理下蒸蒸日上,击败楚国,晋国就接替齐国成为霸主。 姬丰年少,若成为晋君,那也是齐国复霸的好机会! 姜原便答应下来,让杜钧去出使晋国,支持姬丰为晋君。 晋国,绛都。 近来进入绛都的诸国来使络绎不绝,鲁卫宋陈蔡五国皆有来使,一律说宗法不可废,当由晋太子姬丰即位。 鲁侯之女鲁妙是楚钺的如夫人,鲁国乐意卖楚国一个人情;卫侯言欲嫁女入晋,更是支持姬丰;宋公禄自然也继续听从楚国要求;陈侯祚在支持姬良之事失败后,又接到楚钺写的信,便也派人来绛都支持姬丰,如此五国使臣纷纷入晋。 连齐国都派遣大夫杜钧来使,为姬丰说话,天子更是派遣大司徒柳昌出使晋国。 姬绍离世已两个月了,天子再次下王令册封姬丰为晋侯,特命柳昌来绛都宣王令,并送来任命诸侯用的小竹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正卿,身为王臣,你想违抗王令不成?”见以何复为首的晋臣略有迟疑,柳昌冷言相向,一副神气十足之态,天子册封谁为晋侯,这些晋臣都得认。 “陪臣不敢违抗王命。”何复跪下,接受王令。 一众晋臣遵从王命,奉太子姬丰为君。 就在当日,姬晟一行人抵达晋国边境,秦国派了二百五十乘秦兵送立姬晟。 这二百五十乘秦兵,是秦瀛考虑再三后出的,命秦国正卿冉绕率军。 秦军送立姬晟,已入晋国境内,极易发生冲突。 何复便派大夫何恢告知秦军,姬丰已即位,同时调遣二百九十乘晋军,由何骠率军准备迎战。 听何恢说明姬丰已为新君,冉绕思量后,决定撤军,秦瀛最希望看到姬丰即位,如此不正合他之意? “不可,秦君已答应了送立我为君,此时撤军是要背信弃义吗?”姬晟面露怒色,现在晋国抛弃了他,倘若秦国再撤军,他就只能继续待在秦国,一辈子都做秦臣。 姬晟心生一策,决定以利诱之,他看了看周围,幸好舅父不在,只有严骏在此,豪言道:“若秦国送立我继任晋君,我即位后愿割十城予秦国,以续秦晋邦好。” “公子果然英豪爽快,有睦邻之心,能延贵国盟主之业。”冉绕听罢,出言赞道,眉梢带上浓郁的笑意。 此战可为秦国换十城,冉绕便同意出战,向晋军发起进攻。见秦军坚持要战,送立姬晟,何骠也号令晋军应战。 “晟儿,我去前方看看战况如何,你和严兄在这里等候,不要乱跑,小心遇到晋军被误伤,我多留一些侍卫给你。”祁彰让三十五名侍卫留下来保护姬晟。 “是,舅父。”姬晟微微低头,他心中郁闷的很,前方战况关乎他的前程,倘若秦军可以击败晋军,他便可回晋国即位,如若不能,他就要返回秦国,做一辈子的秦臣,再无出头之日。 不远处一双锐利的眼睛,掩映在草丛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动作敏捷,无声无息的离开,将所见报告给首领。 “首领,我看到祁彰已经走了,现在姬晟身边一共有三十六人。”黑衣人抱拳道。 “嗯,咱们一共是八十人,分成两组,四十人一组,待会儿一组去杀姬晟,一组拖住姬晟的侍卫,让侍卫无法救姬晟,姬晟就必死无疑了。”黑衣人首领漆黑的瞳仁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精光。 树上的鸟雀突然飞起,似是受到惊吓,姬晟猛地回头,看到八十名黑衣人,手持大刀,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们发起进攻。 姬晟立刻拔出佩剑,与黑衣人战在一起。但黑衣人密切配合,很快将姬晟和侍卫隔开。 姬晟落了单,只能拼命挥动手中的剑,刺向黑衣人,一个黑衣人腹部中剑,闷哼一声,倒地不起。姬晟越战越勇,又捅死了几个黑衣人。 黑衣人首领见状,给其余黑衣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从姬晟正面和左右两侧进攻,自己则轻轻一跃,闪到姬晟身后,猛然将大刀捅向姬晟的后背。 “噗”地一声响,大刀从姬晟背后刺入,贯穿了他的胸口,姬晟的身躯一僵,发出一声痛呼。他低下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胸前突出来的刀,鲜血顺着刀刃流下来。 “公子——”正在打斗的严骏见姬晟受伤,快速砍倒一个黑衣人,欲冲过来救他,却又被其他黑衣人砍伤,严骏只得咬牙格挡住黑衣人的攻势,却无法腾出手再救姬晟。 姬晟愣神之际,十几名黑衣人瞅准时机,将手中的刀刺向姬晟的胸膛和肚子。 “噗——”姬晟吐出一口血,手中的剑掉落。 黑衣人们将刀拔出,姬晟就直挺挺的摔在地上。 “大功告成,撤——”黑衣人首领高声道,声音中扬着些许自得。 祁彰火急火燎的赶回来,秦军已经大败,姬晟回晋国无望,他要尽快带姬晟退回秦国。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难道被晋军袭击了吗?怎么一个个还负伤。”祁彰看到侍卫们围在姬晟身边,挡住了姬晟的身体,有的侍卫衣衫破损,还带着血迹。严骏一脸悲愤的坐在地上,捂着腹部的伤口,样子十分狼狈。 侍卫们见祁彰回来,纷纷让开道路,垂眸惨声道:“大夫,公子遇刺了。” 祁彰看到了姬晟的惨状,瞬间浑身冰冷,快步上前。 姬晟的两眼空洞无神,嘴中不停的溢出血沫,染红了脖颈,他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他用最后的力气向祁彰伸出手,喃喃道:“舅……舅……救……救……” 姬晟的瞳孔突然放大,手从半空中垂落,头一歪,气绝身亡。 第46章 夜获贼 祁彰抱住姬晟的尸身,仰头痛哭,声音带着近乎绝望的哀伤:“是舅父害了你,舅父不该让你争夺君位的。” “祁兄,刺客定是何复派的,他不但反悔改立姬丰,还要赶尽杀绝,派人刺杀我和公子晟,我与他势不两立。”严骏一拳捶打在地上,满眼都是怨恨,死死盯住祁彰,“祁兄,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投秦。” 郑国,新郑。 郑嫣下了马车,缓缓走入宫殿,她低垂着头,一双漂亮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暗淡。姬晟已经死了,她只能回到郑国。 “君上薨逝了……” 郑嫣浑身一颤,转头看往声音传出的方向,那是……君父的寝宫,君父已病重多日,竟然也…… 她跑到郑隆寝宫前,看到里面跪了一地的人,郑羽跪在最前面,眼眶泛红,泪水从眼角流下。 “君父,是女儿不孝……女儿来迟了。”郑嫣跪伏到郑隆床榻前叩头大哭,柔弱的双肩不停的颤抖,她不仅失去了丈夫,竟连君父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郑羽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阿妹,你终于回来了,妹夫的事怎样了,君父生前最记挂的就是这件事了。” 郑嫣攥紧衣角,双唇轻颤,闭了闭眼道:“他……死了,秦军送姬晟回晋国,晋国改立了姬丰,反而出兵攻打秦军,姬晟就死了。” 郑羽的脸色变得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怒声道:“晋人不仅出尔反尔,还杀了妹夫,我郑国从此不再做晋国的盟友,这事不会算了的,这一切都要讨回来。” 郑羽决定撕毁和晋国的盟约,等郑隆的后事办完后,就找个时间盟楚。 晋国,绛宫。 姬丰已是新君,秦青蔓成了太夫人。 为了巩固地位,秦青蔓还向何复提出,将姬绍之女姬韵许嫁何复之子何华恒,等孝期过后便正式行六礼,何复同意了这桩婚事。 见冯兑来了,秦青蔓抬眼问道:“那些刺客都回来了吗?” “回太夫人,派去刺杀姬晟的八十名刺客,死了十九人,受伤九人。”冯兑躬身恭敬道。 至于刺杀姬良的刺客,在姬良死时,冯兑就汇报过了,四十名刺客,受伤六人,都已回到绛都,可随时听从秦青蔓调遣。 “这俩公子竟然如此不济,比姬瑄真是差的太远,你让所有能干活的刺客全都出动,再去周王畿给我刺杀姬瑄。”秦青蔓想到派去刺杀姬瑄的一百名刺客,只回来了三十三人。这三十三人中,有十五人因重伤已经残废了,另外十八人虽然没残废,但也伤势很重,伤好之后还能继续为她所用。 早知如此,她就该多派些刺客去刺杀姬瑄,这次加派了人手,一定要成功。 殊不知,何复查出姬瑄遇刺原因后,便安排防范好绛都,这些刺客返回后已无法再出绛都了。 楚国,郢都。 书房,楚钺正看着几案上堆叠如山的奏折。 申荼站在几案旁边,俯身为楚钺研墨,将砚台中细碎的墨块磨成漆黑发亮的墨汁。 楚钺执笔,蘸起申荼研的墨,对上申荼含情凝睇的眸子,不禁心情大好。申荼与其他女子不同,她不但聪慧伶俐,知心懂意,还竭尽所能在政务上帮助他,为楚国北上中原的霸业尽心尽力。 “大王,从王畿新得来密报,晋公子瑄非但没有死,伤势还痊愈许多!”楚步步履沉重地进来,向楚钺禀报,脸上划过慌乱。 “什么?姬瑄他竟然没死!”楚钺心中升腾起无法遏制的怒气,猛然一掷手中的笔,“宣令尹来书房议事!” 楚钺本想在姬瑄死后,再派人去齐国向姜云陵提亲,让她入楚宫做如夫人,不想姬瑄逃过一劫! “王兄,叔父他……病逝了。”楚步的眼睛湿润了,话语也溢出悲伤。 “什么时候的事?”楚钺惊道,叔父确实称病不上朝有多日了,不想竟已不在人世了。 “就在……昨晚,叔父旧伤复发,便病逝了。”楚步脸上蒙着一层阴郁。 “将叔父……厚葬了罢!”楚钺眼神无光,仿佛被凛冽的寒风摧残,“召集群臣前来议事。” 楚步离开后,申荼缓缓抬眼,对上楚钺的目光:“大王,妾以为大王可以再派人去王畿刺杀姬瑄。” “晋国太夫人派的刺客都没成功,此计还是算了罢,眼前应着手与晋国争夺中原霸权。”楚钺认为现在姬丰已即位,姬瑄不过是个公叔,在王畿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不会有多大作为。 目下,正是楚国北上好时机,他应该筹备好兵马准备作战,与晋国争夺盟国,进而逐鹿中原,成就楚国霸业。 至于姜云陵,他大可寻个机会,率军去王畿将姬瑄一家都抓住。而后将姜云陵充入后宫,至于姬瑄和那两个孩子,只要捉住了,有的是法子令他们死。 娶了齐国公主,便可得到齐国的支持,有了齐国的支持,楚国称霸中原便能如虎添翼。 楚钺扬起头,深沉的目色顿改,取而代之的是带有挑衅意味的笑意。 卫国,帝丘宫。 卫言近来感到行事颇为顺心合意,因为姜士任和郑隆与晋国的联姻皆付诸东流。 郑隆的女儿郑嫣直接成了寡妇,郑隆也薨逝了,他的女婿姬晟非但没当上晋侯,还命丧黄泉,想必郑隆是因此郁郁而终了。 姜士任已死去多年,他的女婿姬瑄倒是命大,遇刺受重伤还挺过来了,不过也只能一辈子出仕王畿,成不了气候。 卫言眉眼间透着几分悠然,他的女儿卫如意将会成为晋国夫人,姜士任和郑隆都输给了他。 为了带领卫国对外扩张,卫言约鲁侯施共同出兵攻打滕国,并事先约好了出兵和分地事宜。 滕国位于卫国和鲁国之间,两国一同出兵共分城池也利于鲁卫和睦。 晋国,绛城城门。 夜幕低垂,黑暗吞噬了天空,点点繁星如碎银般闪烁,夜风徐徐,带来丝丝凉意,城门口格外宁静。 陆临来城门巡视,已是戌时了,原本在这个时辰,是不需要巡视的,但何复说近日城内有奸细出没,被梁序抓到过,要加强巡视,他身为大夫,当身先士卒。他在城门周围转了两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又问了守卫几句,一切安然。 忽而,一阵马蹄声传来,陆临循声望去,只见一匹膘肥体壮的马奔驰而来,四蹄如飞,猛烈地撞击着地面,发出有力的声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果真有奸细,陆临微微讶异,在绛城内是不准骑马这么快的,这么晚了,还超速骑马急着出城,形迹可疑。 “停——快停——”陆临高声喊道,见马的速度丝毫不减,他也顾不上其他,立即冲上前方,举起手中的长枪,直指马儿。 “吁——”骑在马上的人看到前方有一人持一杆枪阻拦,急忙勒住缰绳,想让马停下来,但马的速度太快,无法立即停住,眼看陆临就要与马相撞,马终于停下,但长枪已扎进了马的脖颈寸许。 “?咴儿咴儿——”马儿痛苦地嘶鸣,它的毛发竖起,四蹄乱踏,惊恐地猛然跳起。 马上的人掌控不住受惊的马,缰绳脱了手,一头栽下来,脸与大地亲密接触,长袖中倏然掉出一卷竹简。他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鼻子瞬间火辣辣的疼,他的鼻骨被磕断了。 他爬起来,摸了摸鼻梁,看到指尖的血迹,眼睛瞬间瞪大,瘫坐在地上,嘴巴一咧大哭起来。 陆临不禁有些无语,让两名守卫抓住他,弯腰将掉落的竹简捡起。守卫抬起他的头,陆临看了看,并不认识此人,就问守卫中有没有认识的。 “陆大夫,属下认识此人,他是胡亚卿的家臣,名叫董栗。”一名年轻的守卫上前道,这名守卫是林奉原配妻子所生的次子林辛。 陆临打开竹简,脸色一变,竹简上写着近期晋国朝堂上所议的机密要事。陆临盯向董栗,眼神凛然,道:“这封信是谁让你送的,送给何人?” 董栗被守卫押着,看到信被截获,汗水从额头滚落,眼中充满了恐惧,他本想趁夜深人静,城门四周没有行人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疾驰而出,没想到被抓个正着。他低声道:“是严伍让小人去秦国给其兄严骏送信的。” “严家的信,为何不让严家的人送,反而让你这个胡家家臣送?”陆临面色肃然道。 “这……这个……小人……”董栗支支吾吾。 “大夫,亥时到了。”林辛提醒陆临,关城门的时辰到了。 “关城门——”陆临一摆手,“先把他押进大牢,等候审问。”看来绛城内的奸细还不少,连胡严这两个大卿族都藏污纳垢,明日还需仔细巡视。 次日夜晚,浓重的墨色中,胡居骑着一匹马,到了城门附近,丢下马改为步行。已是子时了,四下无人,城门紧闭着。 胡居借着月光,在城门周边仔细观察着,心中暗道昨日董栗实在太蠢,竟想用蛮力硬闯,不知道用个巧妙的办法,他才不会像董栗那般蠢。 胡居的目光落在城墙旁边一棵高大的杨树上,这棵树挺拔高耸,枝繁叶茂,并且部分枝干延伸到了城墙之外,只要爬上这棵树,顺着它的枝条下去,便可出城。 胡居的眼睛泛着亮光,事不宜迟,他双手抓住树皮,双脚蹬地,手脚并用,一步步的向上攀爬。 原本送信应该用飞禽,速度快,但近日绛城内送信的飞禽被查的很严,胡奚就不让他们用飞禽送了,但这封信非常重要,急着送出,胡奚就派了他最信任的管家送。 望着高高的城墙,胡居恨不得生出双翅,变成一只鸟。这样就不用辛苦爬树了,而是展翅高飞,飞越城墙,飞出绛都,飞到…… “你看看,又抓到一个奸细。”陆临的声音突然响起。 听到奸细二字,胡居猛地回过神来,吓得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后背直冒上来,他的手一哆嗦,没抓稳树皮,摔了个仰面朝天。 “啊啊……”胡居的屁股摔的很痛,好在他只爬了三米高,否则这一下非死即残。 皎洁如霜的月光洒在胡居身上,映得他脸色更加心虚,仿佛月光都在说奸细在此地。 胡居站起身来,看到林辛立在他面前,挺直如松,腰间佩着一把大刀,正目不斜视地盯着他,林辛身旁的陆临手持一杆长矛。 胡居虽然不认识陆临,但能从衣着分辨出他的官位,便躬身行礼。 陆临向林辛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林辛会意,道:“大夫,我认得他,他是董栗的好哥们,胡亚卿府上的管家。” 两天就抓了一双,真是收获满满,陆临觉得自己今日计划巡视到子时末,真是太明智了:“把他抓住,我来搜。” “是。”林辛眼睛闪过亮光,从背后抓住胡居的双手,让他无法挣脱。 陆临从胡居身上搜到一卷竹简,上面写的是一些晋国机密,胡奚出卖这些消息给秦伯,想让秦伯同意娶他的女儿胡屏。 第47章 祝国变 抓到胡居和董栗后,梁序与陆临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何复。胡奚和严伍身为晋臣,涉嫌通敌叛国,此事非同小可,何复当机立断,命梁序带二百护卫去胡府及严府进行彻底的搜查。 “梁序,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胡府!”胡奚铁青着脸。 “胡亚卿,贵府的胡居董栗二人传送通敌书信被抓获,此事定非亚卿指使。但为了证明亚卿的清白,我奉正卿之命前来搜查,还请贵府配合,莫要让两个奸佞小人污了贵府清誉。”梁序道。 “你们不能进去!”胡奚上前拦住梁序。 “胡亚卿,你是要违抗国法吗?”梁序道。 胡奚一愣,只好让开,知道在劫难逃了。他坐在庭院里等候,心中懊恼万分,那些书信,他还没来得及销毁一封呢。 梁序搜查出胡奚与秦国狄国来往的书信竹简,以及秦狄送给胡奚的金银珠宝和一些其他物品,数目庞大。梁序命人将金银物品登记在册,所有书信竹简全部抬走。 众臣一起商议此事,按律当处死胡奚。但顾虑到胡奚之父生前对晋国有大功,胡奚又和其他诸侯国许多重臣来往密切,形成利益网,颇有势力,倘若杀了胡奚,这些人怕是会伺机为胡奚报仇,进而对晋国不利。 讨论过后,众臣将此事禀报了晋侯丰。 何复宣布判决:“亚卿胡奚,勾结秦狄,通敌叛国,证据确凿,罪大恶极,本应处死,念其先人之功,从轻发落,免其死罪,放逐出境,即日离晋,永不得归。” 严骏之弟严伍从属胡奚勾结秦狄,同样被处罚放逐出境。 胡奚使劲咬了咬牙,他决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都要让这些逼他离开的人,付出代价! 晋国的邻国中最大的便是秦国和狄国,狄国包括赤狄、长狄、白狄,狄人时常侵犯中原各国,掠夺其钱粮。 严骏已经奔秦,祁彰也跟从他。想到严骏投秦后被封为上卿,他去秦国不易分到羹,胡奚狠狠攥住拳头,既然秦国不行,那就去赤狄,赤狄中最强的是潞国,就逃到潞国去吧! 严伍也努力为自己谋出路,长兄严骏已经投秦,长姐是先秦君的如夫人,严骏在秦有长姐帮衬,而二姐是齐国亚卿郭归之妻,他可以投齐,郭归能为自己在齐侯面前说话。 秦国,雍都。 宋小怜坐在秦瀛身后给他捏肩膀,楚心剥开一个桔子,让秦瀛张嘴,把桔瓣喂到他嘴里,轻轻一咬,鲜美的汁水在口中迸溅开,甜而微酸,清新宜人。 秦瀛即位后,就把他的正妻楚心封为秦国夫人,爱妾宋小怜封为第一如夫人。 楚心蹙起眉头,有些不满地道:“君上,严骏被封为卿也就罢了,这祁彰毕竟是妾的仇人,从晋国叛逃而来,怎么不趁机杀了他,反而封他做大夫。” 秦瀛咽下桔子,叹道:“夫人有所不知,祁彰在晋国为官多年,对晋国的内情极为清楚,寡人看他也是个人才,将来用来对付晋国,必定事半功倍,对咱们秦国大有益处。” “那父王之仇就不报了吗?”楚心的声音有些委屈,眼巴巴地看着秦瀛,祁彰在疆场手刃她的父王楚雄,她恨不得将祁彰抽筋剥骨。 “夫人莫急,寡人何时说过不报父王之仇了,只是这祁彰还要好好利用,等利用完了他,就任由夫人处置,可好?”秦瀛道。 听到秦瀛这么说,楚心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娇声道:“妾谢君上。” 晋国,绛宫。 秦青蔓经常一早就送姬丰去上朝,等下朝时又来接他回去。秦青蔓很是享受这个过程,因为群臣见到她都要毕恭毕敬地行礼,不敢像当初那样将她打出去。 而且,她还可以趁机多看看这些晋臣的英姿,秦青蔓的目光一一掠过卿大夫,在何复何骠的脸上多停留了一阵子,他们都这么俊,要是能成为自己的男宠就好了。 几案前,姬丰向秦青蔓抱怨道:“阿母,那些臣子们老是教我做一个贤君,特别是那个何正卿,天天在我耳边聒噪,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听了这话,秦青蔓不怒反笑,抬手摸了摸姬丰的额头。 “何复都是怎么说的?”秦青蔓眼眸中泛起些旖旎。 “那日膳房的厨子做烤羊腿,我等了许久没好,就催促他上菜下酒,烤羊腿端上来后,我一尝居然未熟,真是丝毫不把我这个晋侯放在眼里,所以我一怒之下就杀了厨子,以示君威!” 姬丰有声有色地讲道,“这何正卿碰巧来,看到了厨子的尸体,就喋喋不休地说什么人命至重,如此滥杀会失去民心……“ 姬丰还正了正神色,对秦青蔓模仿了一遍何复的神态言语,引得秦青蔓开怀大笑。 “阿母,你不是说当国君很好吗,我倒觉得坐在朝堂上挺无趣的。”姬丰略显稚嫩的面容犹带着几分天真与残忍。 “君上想玩乐?”秦青蔓扶了扶头上簪子,眉眼间俱是欢笑,“阿母有个主意,不如向百姓征收数倍的赋税,建一个漂亮又好玩的园子!” “可是阿母,何正卿不同意加倍征收赋税,既然这样,寡人就只好从军饷中挪用了。”姬丰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只在意他要修的园子。 胡奚自逃往赤狄后,将大量晋国机密都献给了潞君,全力协助狄人南下侵晋。潞君联合赤狄诸国一同出兵,大量狄人侵晋,晋国西部的秦国也蠢蠢欲动,以送立姬晟被晋国戏弄为由,发兵攻晋。 在秦瀛看来,秦国趁狄人侵晋之时袭击晋国,晋国难以两头兼顾,秦国便可向东扩张了!而且他帮了蔓姐许多,蔓姐当上了晋国太夫人,也该帮衬帮衬母国,给秦国一些回报了。 秦青蔓觉得也好,这样秦国攻晋不至于总吃败仗了,晋国又疆域广袤,给秦国一些土地也无伤大雅。 就在晋国陷入与秦狄周旋的漩涡之时,东方的齐国也趁着霸主晋国有难,发兵二百乘攻打祝国,由将军卢骐率军,意图灭祝。 祝公是王后祝烟罗之父,他一直畏惧的事还是来了,只得让妻子鲁国公主写信给鲁国,向她的侄子鲁侯求助,看看鲁施有什么主意。 周都,洛邑。 一辆马车十万火急地奔向王畿,车上坐着鲁施和祝公。鲁施一面写信向郑国求援,一面和祝公亲自来向天子求援。 郑羽的母亲是鲁施的姑母,和祝国夫人是姐妹,所以鲁施也求了郑国出兵帮忙抵御齐军。 鲁施深深叹息,原本鲁国和祝国协力让祝烟罗成为王后,也是让齐国顾虑天子而不敢对王后的母国下手,但不想这齐侯姜原竟如此蛮横强势,非要灭了祝国不可。 祝国是鲁国的邻国和姻亲国,倘若齐国灭了祝国,进一步扩张,就会和鲁国产生冲突。 祝公和鲁施求天子施以援手,还求了祝烟罗,如今祝国有亡国之祸,她一定要尽全力帮助祝国。 祝烟罗还怀有身孕,闻之顿时哭起来,她擦了擦眼泪,转身就去求姬瑾。 殿中,姬瑾脸上愁云惨淡,不住地唉声叹气,齐国不顾天子颜面对祝国下手,也许是齐侯在责怪他没有全力助姬瑄即位,姜原定然对表妹没有成为晋国夫人非常不满。 祝烟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泪水从脸上滚落,哭得钗环乱颤。 祝烟罗一向端庄,如今却哭的这般悲痛,姬瑾不禁心疼,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万般无奈道:“王后,你要保重身体啊,此事不是寡人不帮,实在是寡人也无能为力啊。” 在姬瑾看来,祝烟罗贤淑机敏,行事慎重,善于管理后宫,明白王畿财资不宽裕,就推行勤俭用度,还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是他心目中的好王后。 如今祝国遭逢此难,齐国不仅深深伤害了王后,更是公然挑战天子之威啊。 “求王上出兵救祝国!”祝烟罗牢牢抓住姬瑾的手,仿佛抓的是救命稻草。 “先前楚国联军都死了三百多乘,那些周军够干什么啊……”说到出兵,姬瑾更加头疼起来,送姬瑄回国未成时,楚宋陈联军就死了三百多乘,而王畿的周军一共才三百多乘。 姬瑾垂着眸子,害怕地道:“要是遇上齐国正卿带兵,王师不得全军覆没。” 听到姬瑾束手无策,祝烟罗嚎啕大哭,更加伤心了。 “王后,你先回去,容寡人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祝国。”姬瑾让宫女赶紧将祝烟罗扶回寝殿休息。 姬瑾来回踱步,一般诸侯国间有战事或纠纷,都是霸主晋国负责调解,虽然现在晋国陷入与秦狄的战争中,但应该也快结束了,他还是写信请求晋国出兵吧。 这些时日,他的身心仿佛都被掏空了,去闲逛一阵子散心,入耳却是女子争吵的声音,姬瑾快步过去,一看是祝烟罗在打南春耳光。 祝烟罗扬起手又飞快落下,打得南春脸上瞬间出现红痕,悲愤地道:“都是你蛊惑王上,害得我母国被齐国打!” 祝烟罗眼中犹带泪水,都是因为南春当时劝王上不要送立姬瑄,齐国才会怨恨王畿,这么快便大举进攻祝国。 “王后不去找齐国公主,拿妾撒什么气。”南春捂住脸颊,泪眼婆娑。 姬瑾听罢,扬声斥道:“住口,你还在这里挑拨离间,想将祸水引向表妹,若是再开罪了晋齐二国,连寡人都担待不起!” 现在姬瑾也不敢出兵救祝,还得倚仗晋国,姬瑄是晋国派遣出仕和睦周晋关系的,而南春还挑唆王后去找姜云陵的事,岂不是更加得罪晋齐二国。 见姬瑾也向着王后,南春的泪珠从面容上掉落:“王上王后恕罪,是妾失言,妾该死。” 处理完这场冲突,姬瑾也没了散步的心情,返回了殿内。 洛阳宫,姬皙步入宫内,向姬瑾行礼道:“王上,蔡侯枸进了些贡品,已经送到宫中了。” “老蔡侯死后,这新任的蔡侯还算遵从礼节,按时纳贡,让玉府收着罢。”姬瑾打了个哈欠,心想无非就是些金玉和礼器,他近日被祝国的事搞的心烦意乱,没空把玩这些东西。 “臣看到这次蔡国进贡了一条威风无比的猛犬,还是少见的红色毛发,王上不如去观赏一番。”姬皙知道姬瑾心情欠佳,想让他开怀。 “哦,那就去看看。”姬瑾有了些兴致。周属火德,尚红,衣物和用品皆以红色为尊,红色的狗,确不多见。 殿外的空地上摆着一个大笼子,笼子里是一只毛色深红发亮的狗,毛发厚实光滑,身躯高大雄壮,肌肉坚硬如铁,两只耳朵挺立如刀,它的目光透出野性,犹如烈火,燃烧着无尽的霸气和威严。 这哪里是一条狗,简直是一头狮子,姬瑾在心中惊叹。但看到猛犬露出锋利的牙齿,姬瑾不禁有些发怵,这狗要是被放出来,恐怕会伤到不少人,他的孩子们还年幼,若是被猛犬误伤可就不好了。 “阿皙呀,你派人把这条猛犬送到绛都,给晋侯玩赏罢,以示周晋之好。”姬瑾吩咐道。 第48章 陷阱藏 晋国,绛都。 装着猛犬的笼子被数名侍卫抬进殿内,姬丰趴在笼子外审视着猛犬,见它如此雄壮,比他之前养的那些狗都强,想试试它的战力如何,便命人将笼子打开,让一名侍卫徒手与狗比试。 侍卫率先对狗发起进攻,抡起拳头,猛击狗的头部,狗嗷的一声吼,目露凶光,锋利的爪子在侍卫胸膛抓出几道伤痕,然后闪电般将侍卫仰面扑倒,用白森森的利齿咬住侍卫的小腿,一用力,扯下一块带血的皮肉。 “啊——”侍卫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侍卫试图爬起,但狗猛扑上来,巨大的身躯压倒侍卫,一口咬住他的后颈,将骨头都咬碎了,侍卫立时死亡。 姬丰两眼放光,很是喜欢这条王畿送来的狗:“好一条生猛的狗,除了生猛,这狗还有何奇特之处么?” 笼子旁一名饲养猛犬的犬奴立即答到:“回君上,此狗极具灵性,善解人意,可听从君上之命行事。” 姬丰偏过头向旁边的宫人瞥了一眼,对着狗道:“去咬死他。” 猛犬动作敏捷快疾,猛然扑倒宫人,没两下便将其咬死了。 “嗯,好,此犬真能听懂寡人之意,赐它羊肉十斤。寡人予你丰厚的俸禄,以后你与此犬每日随侍寡人左右,充当寡人的近卫,凡有不听从寡人者,通通咬死。”姬丰目光森然。 “谢君上。”犬奴拜谢。 姬丰盯向猛犬:“寡人还要赐你一个威猛的名字,就叫……赤椒如何?” 猛犬嗷嗷叫了两声,犬奴解释其意:“赤椒谢君上赐名。” 晋国与秦狄作战失败的消息,迅速传遍天下,引起巨大轰动,诸国为之震惊。晋国与秦狄作战,不仅战败还失去大量土地,不可一世的霸主晋国,几曾受过这种耻辱? “此次与秦国交战,祁彰定有识破我军交战策略。祁彰有才干,要是在秦国受到重用,以后晋国和秦国可有的打了。”陆临叹道,秦晋交战时,秦国对他的计策作出了及时应对,定是祁彰看穿的。 林奉是祁彰的妻兄,他摇摇头,脸上满是无奈:“严骏祁彰等人离晋,君上又少不经事,一味胡闹,以后晋国的日子,怕是会更难过了。” 说起姬丰,卿大夫们愁容更甚,君上对王畿送来那只狗视若珍宝,不但给狗封了大夫,领着狗上朝,还纵犬伤人,稍有不顺心,便肆意处死左右之人。 “这些时日我们也有进谏,君上虽表面答应,仍然胡作非为。”梁序面上蒙着一层愁虑。 谷阙想到狄人的祸患,对晋国的前途深为忧心:“胡奚如今奔狄,他对晋国情况了然,有他协助,狄人就能轻易掠走晋地,真是十足的祸患。” “郑国因公子晟之死,也与晋国离心,和楚国来往密切,郑国不久后恐会改盟楚国。”何复神色沉重,担忧地道,“齐国也汲汲营营求复霸,不顾天子颜面灭祝,几日前,天子还寄信请求晋国发兵救祝呢!” 晋臣们都觉得不能眼睁睁看着齐国扩张,齐国灭祝后,会愈加谋求复霸,与晋国争夺中原霸权。 因天子寄来书信,请求晋国伐齐救祝,众卿大夫在朝堂上商议后,决定发兵救祝国,由中军将何复亲自率军。 姬丰本就特别喜欢王畿送来的猛犬,既然天子请求救祝,看在赤椒的份上,就答应了救祝国。 得知晋国出兵,姜原派遣大夫杜钧带来丰厚的礼物献给晋侯姬丰,请求他撤回攻齐的兵马。 姬丰见到这么多的礼物,顿时眉开眼笑,又听杜钧一番巧言,当即下令停了粮草运输,然后派冯兑传令让何复撤军归绛都。 何复率领晋军,已行军至曹国境内,但面对姬丰的命令,粮草又已经停运,不得不撤军返回。 晋国应天子之请救援祝国,竟然因晋侯收礼撤回,顿时沦为天下笑柄,也令诸侯看清了晋侯姬丰,是这等贪图便宜之人。 得知晋军竟然撤回,郑羽干脆拒绝了鲁国和祝国的请求,晋国都撤军了,郑国出兵也无济于事,郑国更是难以与齐国抗衡。因晋国言而无信撤军,鲁国一气之下改为盟楚。 祝国没有求到援军,齐国将军卢骐率领齐军一路势如破竹,灭掉了祝国。祝国方圆不过七百里,全部并入了齐国的疆域。 胡奚之子胡延来到赤狄后住不惯,觉得这里的生活太苦,仍然想回晋国继承卿位。胡奚亦不甘心彻底丢掉在晋国的势力,便写信给严伍。 严伍之子严藏也不满家族失去卿位,况且严氏家主严骏没有儿子,他可以继承严氏卿位,就决心和胡延一起重返晋国。 严藏带上礼物,不远千里来到秦国,求严骏和先秦君的如夫人严氏帮他。 严骏和严夫人都愿意帮侄子严藏,严夫人写信给她的女儿蔡国夫人,严骏则请求秦瀛相助。 秦瀛却不想掺和此事,这胡奚和严伍都曾支持姬良即位,他派人去秦国求蔓姐,蔓姐应该也不会答应。 不过,蔡国夫人秦女愿意对严藏这个表兄弟施以援手,她的丈夫蔡侯枸也答应了此事,他明白帮助他们也是为蔡国经营势力。同时,蔡枸的如夫人,鲁国卿女也向他求助,想让胡延恢复卿位,她是鲁卿西门之和胡延姑母的女儿。 蔡枸便派人请求天子,让天子协助这二人恢复卿位,还派使臣出使晋国,说不可断了这种大卿族在国内的延续,如此做的太绝了。 胡延之妻又是齐国宗室女,姜原也愿助胡延,派遣亚卿郭归出使晋国,鲁国经过正卿西门之的打点,也派人出使晋国协助严藏。 姬瑾看在蔡国按时纳贡的份上,也写信给晋侯姬丰,让他准了这二人恢复卿位。 经过多国帮助,严藏和胡延艰难地恢复了卿位。 遵循惯例,严骏离开后,严氏便当有人继承卿位,严骏担任下军佐为六卿之末,他的继承人直接继承下军佐便可。胡奚走后,中军佐空出来,由上军将补上,后面职务的人依次替补,然后他的继承人则担任六卿中最后一个下军佐。 依照卿位替补规则,新组成的六卿分别为中军将何复,中军佐谷阙,上军将林奉,上军佐梁序,下军将严藏,下军佐胡延。 严骏比胡奚早离晋国,故严藏卿位高于胡延。 周王畿,单国。 单升和姬瑄谈论一些诸国的近况:“前些日子,鲁侯施薨逝了,鲁国竟然误以为是晋国所为,好在现在澄清了。” 鲁侯施薨逝,天子还需要派人去鲁国送丧葬用品。 姬瑄眉宇敛起,双目中闪过一丝诧异:“怎会误以为是晋国所为?” 单升细细道来此事:“先前晋侯答应救祝,又收齐国礼物令晋军半路撤回。此事令鲁国不满,与晋国生了嫌隙,晋国派遣大夫陆临出使鲁国,向鲁侯赔礼道歉。” “鲁侯设宴款待陆大夫,两人饮酒时,鲁侯竟突然昏过去,鲁国正卿西门之认定是陆临所为,当场将他和随从都抓起来严刑拷打,晋国打探到此事后,派梁序去鲁国把陆临救回了晋国。” 姬瑄听完,微微颔首,明白此时绝不是晋国所为:“我看这是哪国想嫁祸于晋国。” 单升道:“鲁国夫人怀疑是如夫人卫宗室女所为,经过详查果真如此,鲁国亚卿季翰还因此去卫国闹事,向卫国讨要说法。” “卫国给出的理由是卫女与情人私通,想等鲁侯逝后改嫁,所以不惜毒死鲁侯。季翰嚷嚷要着为鲁侯偿命便杀了卫女的情人,一个卫国大夫。” 鲁国亚卿季翰便是前任鲁国正卿季永之子,季永离世后,西门之被升为正卿。 “这分明是找了个替罪羊。”姬瑄深感此事绝不是像表面上这样,因为数月前卫国和鲁国约定共同出兵攻打滕国,在分城池的事上有纠纷,说不定卫国就是因为此事谋害了鲁侯。 鲁国未必不清楚此事,但是国力不如卫国,表面上只能就此作罢了。 鲁国已改盟楚,楚国在中原又多了一个盟国,楚钺认为接下来当攻略蔡国,蔡国是楚国的姻亲国,蔡国夫人还是秦青宛的妹妹,蔡国也容易攻克。 楚钺便下令发兵蔡国,同时让如夫人蔡如燕也前往蔡国劝蔡枸改盟楚国。 蔡枸本身也不愿意出兵迎战,加上蔡如燕劝说,直接改盟楚国,见蔡国归附,楚军便撤军离开。 郑国,新即位的郑伯羽断定,如今天下都目睹了晋国的无能,晋国非但与秦狄作战失败,还在答应救祝国后,又收了齐国贿赂撤军,失信于天下,不配做诸侯盟主,令诸侯离心。 因去年姬晟之死,郑羽也对晋国甚是不满,当下晋国国势衰颓,郑国做晋国的盟友更不会有什么好处,而且鲁国也改为盟楚了,他便坚定了改盟之心,主动写信给楚钺,并派上卿石阡出使楚国,郑国正式改盟楚国。 郑国有心投诚,楚钺也乐意接纳。郑国堪称中原门户,国力又是诸国第五,是称霸中原的必争盟国。 朝堂上,楚钺看向群臣,与他们商讨和郑国结盟之事。 “寡人想亲自去郑国,同郑伯结盟,以表楚国对郑楚结盟的重视,诸卿以为如何?” 令尹程椒道:“郑国位居天下之中,中原腹地,倘若郑国依附楚国,楚国有了郑国这个盟国,将极大增强在中原的影响力,有望和晋国争夺霸权,臣赞成大王亲往郑国结盟。” 先令尹楚毅病逝,就由左尹程椒接替他为令尹,右尹孙同殊迁为左尹,楚步则担任新的右尹。 其他楚臣也纷纷赞同,此举利于联络郑国,进一步让楚国势力深入中原。 “寡人欲率楚军一起,和郑国结盟后,便领兵到王畿周边检阅,如齐国灭祝一般威慑王室,扬我楚国威势。”楚钺话音落下,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虽然面上说领兵震慑王畿,但楚钺心中却浮现出姜云陵的姿态仪容,他其实想……趁着与郑国结盟,把姜云陵抢入楚宫。 程椒神色略变,沉声道:“现下刚刚盟郑,大王应谨慎行事,韬光养晦。” 上次阻拦姬瑄即位,楚钺便下了血本,楚军损伤巨大,程椒的儿子还死了,他心中甚为不满,如今刚要去和郑国结盟,楚钺便想率军震慑王畿,此举真是太狂妄了。 大夫苏状心道,楚国如今刚在中原得了一个盟友,倘若公然率军去王畿周边,挑衅周天子,那就太冒失了。 若是为了开疆拓土,出兵理所当然,但炫耀就没有必要了,大王可能是想向势颓的晋国炫耀武力,但晋国仍是中原霸主,盟国众多,此时楚国还不宜张扬。 苏状便出言劝谏:“大王,臣也认为此举不妥,楚国只有鲁国和蔡国两个盟国,又刚要盟郑,如此便耀武扬威,反而容易引起中原诸国对楚国反感,不利于楚国称霸中原。” 其他楚臣也都附议,无人赞成楚钺率军至王畿。 第49章 再相逢 见无人同意出兵,楚钺只好作罢,但他与郑国结盟后,可以偷偷去王畿一趟,到时见到姜云陵,说不定她愿意跟自己走呢! 想到这里,他顿时更加期待此次盟郑之行。 备好马车,楚钺便启程郑国,到新郑与郑羽盟誓,郑楚两国结为盟好。 朝阳升起,清晨柔和的阳光洒在大地上,给万物带来温暖和生机,花草散发出清新的气息,草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闪耀着光泽。 房屋内,姜云陵给姬若梳着辫子,姬瑄和姬煦坐在一张几案前,案上摆着几卷竹简。 姬瑄拿着竹简,在教姬煦读一篇诗,他读一句,姬煦跟着读一句。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麦冬推开房门,向姬瑄和姜云陵道:“公子,公主,饭食已经摆好了,用朝食罢。” 今日的主食是小米饭,食案上还有两道热气腾腾的汤,是姬瑄做的,一道鲜蘑菇汤,一道韭菜鸡蛋汤。 韭菜鸡蛋汤用的韭菜,是姜云陵采的,她知道自己做的菜不好吃,便也不插手烹饪,但仍然帮姬瑄备菜。 姜云陵先品尝蘑菇汤,汤色澄明香气四溢,舀一勺轻啜一口,鲜香滋味顿时涌上心头,真是鲜美无比。由于炖煮之时火候掌握极佳,所以炖出的汤鲜美异常,更胜醇厚浓郁的鸡汤,让人接连喝上几碗都不腻。 另一道韭菜鸡蛋汤色泽鲜亮,春日的韭菜最是新鲜,蕴含着春天的清新温暖气息,再配上鲜嫩的蛋,味道更加爽口。 姬瑄喂姬若喝韭菜鸡蛋汤,姬若却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道:“阿父,我想吃肉。” 孙辈需要为祖母守孝一年,两个孩子在数月前就出了孝期,不必再吃素了。先前姬瑄因为遇刺受伤,需要食用肉蛋,他准备再多守孝一阵子补上。 “前两天才刚把家里的肉吃完,现在又想吃了?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喜欢吃肉,这么好喝的菜汤都不想喝。大宰送给咱们家那么多肉,都被你吃光了。”姜云陵瞪了姬若一眼,摇了摇头。 姬瑄放下碗,两手抱起姬若掂了掂,这娃又长胖了不少。 见姬若的嘴角轻轻颤抖,姬瑄星眸间盛满笑意,柔声道:“阿父待会儿带你们两个去集市,若儿想吃什么样的肉,阿父都给你买。” 姬若马上咧开嘴笑了,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形。 洛邑集市,商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上的货物琳琅满目,来往的行人熙熙攘攘。 姬瑄头上戴着斗篷,一手牵着姬煦,另一手抱着姬若。 在摊子前,姬瑄付钱买下猪肉,姬煦提出要帮忙拎着,姬瑄笑着夸了他几句,将肉送入他手中。姬若看向那块肉,咯咯笑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灵动又活泼。 来往的行人似乎在议论晋国之事,声音传入姬瑄耳中,他双目一凝,停下来仔细听。 “听说那晋侯呢,真是昏庸又荒唐,耗大量财资建了一座华丽的园子,整日在园子里厮混,竟然还喜欢站在楼上拿弹弓打百姓!不光这样,晋侯还嫌上朝麻烦,直接不上朝了,让臣子去他的寝宫汇报政事。” “这晋侯沉迷享乐,秦国向东进攻,狄人诸部侵扰,让晋国丢了不少地,前不久晋侯还主动割地给秦国,让秦国退兵呢,晋国太夫人还说秦晋乃是一家人,乐意割地给秦国!” “这秦女的儿子成了晋侯,秦国可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呢,光土地就得了这么多。” “依我看呐,这晋国的霸业恐怕要到头喽!” “当下齐国灭祝,楚王亲赴新郑和郑伯结盟,郑国弃晋附楚,这霸主之位将来落入谁家还不一定呢!” 听到侄子的荒唐之举导致晋国失地颇多,姬瑄看了看身旁的两个孩子,以后他和阿陵可要好好教导孩子。 又闻郑楚结盟,晋国失去了中原门户郑国这个盟友,姬瑄如玉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担忧的阴影。 姬瑄思虑到郑国北边与晋国接壤,南边和楚国接壤,周围也无天险可守,容易成为晋楚交战的战场。如今郑楚已结盟,楚国一直伺机北上,将会联络郑国攻晋,对晋国不利。 和煦的微风拂过,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至庭院,院内的万物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也生出光辉。 姜云陵身着一套白色的细纱长裙,长发用玉簪挽了髻,在阳光下闪耀着白玉般的光泽,眸若秋水,映衬着雪白无瑕的肌肤,更显清丽绝俗,美的令人心醉神迷。 姜云陵拿着一个木瓢从木桶里舀水,给墙边的一丛蔷薇花浇水。 “公主,我出去捡些木柴来。”麦冬看到厨房剩余的柴火不够今天用了,新的木柴还没送来,打算出去捡些木柴来用。 姜云陵应了一声,继续给花儿浇水。蔷薇花开的繁茂而热烈,粉红色的花瓣妩媚娇艳,散发出淡淡的芬芳。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麦冬这么快就回来了,她不是刚出去吗?姜云陵有些狐疑,抬头看向门口,却在看清来人时怔住了。 楚钺一袭黑衣,站在门口,周身散发出狂傲凌厉的气势,那双黑夜般的眸子里蕴含着多重情绪,看向她的目光却带着痴和怨。 姜云陵感觉像被一头野兽盯上,心头有些慌乱。今日一早,姬瑄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集市,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此刻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还是不要和楚钺有什么牵扯为好。 “楚君请回罢,婆母的孝期未过,我夫妇二人仍在守孝,无意款待,不便留客。”姜云陵下了逐客令。 日思夜想的人开口就要赶他走,楚钺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已在外面站了许久,犹豫着是否上前敲门,直到看到麦冬走了。 楚钺的眼神变冷,面色不善道:“若寡人不走呢?” 居然还用楚薇的孝期敷衍他,楚薇当初不肯毒死姬瑄,想必姬瑄两口子平日里没少对她下功夫。 姜云陵眉头微微皱起:“她好歹是你的姑母,你就一点都不顾忌吗。” 楚钺没有回答,依旧盯着姜云陵。他本以为姜云陵跟着姬瑄被放逐到周王畿,应该过的很凄惨才对,如今她却容光焕发,颜色如故,显然过的极为滋润,哪有半分受过苦的样子。 “公主,有一句话寡人藏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想问你,公主可愿回答?”楚钺盯着姜云陵出尘的面庞,意味深长地道。 “楚君请讲。”姜云陵颔首道,有些话,也是时候说清楚了。 楚钺注视着她:“你当初为什么不嫁寡人,都是晋国和齐国逼你的,对吗?” “没有人逼迫我,当初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选择了他。”姜云陵平静道。 “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楚钺大声喊道,得到她这样的答复,他的胸腔急促起伏着,怒火在里面翻腾。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姜云陵有些纳闷,楚钺心里应该有数才对。 就因为他先娶了妻吗?他娶秦青宛只是权宜之计,毕竟他不能违抗父王的命令,就因为这样,她竟如此轻易地舍弃了自己。 “当初你选择错了,跟着姬瑄还有什么好日子过?”楚钺神情十分轻蔑,目光却牢牢盯着姜云陵,像是怕她会逃走。 “不过,你现在可以重新选,只要你选寡人,寡人马上带你走,到了郢都后,寡人会废了秦青宛,立你为君夫人。”姜云陵已经逃脱了一次,但他愿意给她机会,只要姜云陵回到他身边,他愿意摒弃过去,与她重新开始。 居然想要抛弃自己的妻子,为了抢走别人的妻子,真是匪夷所思,有伤风化。姜云陵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寒意,道:“你疯了!” “我疯了?”楚钺一愣,随即道:“是,我是疯了,我早就已经疯了!”他的脸变得狰狞起来,双目染上赤红。 “你想抛弃你的妻子,但我却不会背弃我的丈夫和孩子,你走罢。”姜云陵神色冷然,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寡人可以走,但是要带你一起走!”见姜云陵如此倔强,楚钺有些愠怒,她竟然敢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他。 他双手紧握成拳,眼睛微微眯起,语气不善地讥讽道:“你看看你现在过的日子,如同乡野村妇,难道你就甘心这么过一辈子吗?” “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与你无关。”姜云陵眉间透出一股凛冽的清冷,硬是不肯低头半分。 “你今天必须跟我走!”楚钺怒不可遏,这次就算抢也要把她抢走,他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嘴角勾出一个冷酷的弧度,伸手去抓她。 这人真是不可理喻,见楚钺像一头失控的黑熊,想要发疯发狂,姜云陵觉得有必要让他清醒清醒。 她提起那桶浇花的水,里面还剩下大半桶水,就对着楚钺的头浇下去。 一桶水自楚钺的头顶倾泻而下,他的衣衫瞬间被水浸透,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仿佛成了一只落汤鸡。 “清醒了吗?”姜云陵放下水桶,轻启朱唇,从容不迫地打量着他。 楚钺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水珠从他的头发上滴下来,这桶水浇得他有些发懵,他脸上的怒气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迷惘。 楚钺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公主,我……” “阿父,你看,那个落汤鸡是谁啊?”一个可爱的的声音突然响起,是姬若,正用她那肉嘟嘟的小手指着楚钺。 “我看那个落汤鸡不像好人。”姬煦很不欢迎外人的到来。 楚钺转过身来,瞳孔大震,鼻子都要气歪了。姬瑄一手抱着一个女娃,另一只手牵着一个男娃,两个娃娃大概三四岁的样子,长的跟姬瑄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粉琢玉砌,可爱极了。 姬瑄看到楚钺,眸色一沉,知道他是来纠缠姜云陵的,但看楚钺一身狼狈,而姜云陵神色自若,应当没有吃亏。 姬瑄快步走到姜云陵身旁,将姬若放下来,道:“阿陵,你和孩子们先进屋,这里交给我。” 姜云陵略带担忧地看了看两个男人,想要提点姬瑄不要发生冲突,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带着孩子回到房内。 “楚钺,你来我家做什么?”姬瑄的面容罩上了一层寒霜,楚钺不仅千方百计阻挠他回国即位,还觊觎他的妻子,如今竟然趁他不在,抢到他的家里来了。 楚钺对上姬瑄,神情狂狷:“寡人自是为公主而来。姬瑄,你如今只不过是个落魄公子而已,被晋国抛弃,公主跟着你只会受苦。不如,你把她献给寡人,寡人定会好好宠爱她的。” 第50章 弄璋喜 “你做梦,她是我的妻子,谁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抢走。”姬瑄的眼睛闪着火光,面上带了些愤意,他挥拳而出,拳头带起劲风,一拳把楚钺打倒在地。 楚钺腹部遭到重击,痛苦地弯下腰,喉咙间发出痛呼。楚钺恼火不已,咬紧牙关将身体站直,还手打向姬瑄。 楚钺不仅没打到姬瑄,还被姬瑄又一记重拳击中胸口,他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后背撞到一棵树上,脸因痛苦而扭曲成一团,显然被打得很疼。 “你若是敢动我的妻子,我定会让你死得很惨。”姬瑄冷冷道,目光令楚钺顿感寒意袭来,“马上离开我家!” 楚钺虽然心中不甘,但不得不思量,姬瑄武功在他之上,此处又是单国境内,他如果被姬瑄打死了,楚国那边他的几个儿子还小,他的兄弟们八成会夺位,如果他的兄弟坐上了王位,还会关心他的死因吗? 楚钺神色几经变换,罢了,等他回到楚国,有的是机会和手段对付姬瑄。 他挺直腰板,神情恢复了傲然,凌厉的眼神扫过姬瑄:“你给我等着,咱们走着瞧!” 姜云陵和两个孩子在窗户旁边观察他们的动向,见楚钺走了,姜云陵心里舒了一口气。 姬煦趴在窗户边,一双乌亮的眼睛圆溜溜的,他蹙起眉头对姬若道:“坏人居然想抢走阿母,让我们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 “真是太坏了,幸好阿父把他打跑了。”姬若嘴角翘了翘,不满地嘟起嘴。 齐国,临淄宫。 齐国夫人的寝宫前,姜原带着后宫妃嫔,以及他所有的孩子都在等候陈玉鸾生产。 大公主姜笙站在姜原身后,她知道阿母要生孩子了,不知道会生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如夫人穆凤仙抱着刚满月的四公主姜练,她身旁的婢女则领着大公子姜夷。美人贾桃夭抱着两岁的女儿二公主姜璧,不动声色地观察姜原和其他妃嫔的神情。 卢美人和郑美人也在一侧等候。卢美人心中很是悲痛和烦闷,她生的三公主在前段时日,大病了一场,医师也束手无策,就夭折了。 “恭喜君上,君夫人生了位小公子,母子平安!”宫女推门出来,满脸笑容地向姜原禀报。 妃嫔们都立即恭贺姜原有了嫡长子。 姜原放声大笑,喜不自胜,快步进去看陈玉鸾和孩子。原先他只有姜夷一个儿子,其他的都是女儿,这次又有儿子了,还是嫡子,将来可要继承齐国的社稷。 看着姜原的身影,卢美人心里更加不是滋味。郑美人则想到姐姐郑宝姽在楚国都混成了如夫人,自己在齐宫还是个美人。 穆凤仙看了一眼姜夷,这下君夫人有了儿子,姜夷要争齐侯之位就更添艰难了。 妃嫔们纷纷心头发酸,但是还得回去筹备礼物庆贺此事。 宫内,姜原抱起孩子,眉间堆叠着喜色:“夫人,寡人看孩子长的像你,钟灵毓秀。等他年纪长些,寡人就封他为太子,我齐国后继有人了!” 陈玉鸾疲惫的脸上挂着笑容:“妾想了许久,孩子叫景节如何?” 姜原觉得这个名字不错,他的嫡长子就叫姜景节了。 楚国,郢都。 楚钺立在地图前面,眼神如神秘莫测的深渊,仿佛要将中原局势尽收眼底。 中原腹地主要有三个诸侯国,便是郑国、宋国和陈国。郑国已经成为楚国的盟友,楚国接下来要扩张势力,便是让宋国和陈国也加入楚国盟友。 当前的二流强国主要有郑国,宋国,卫国,鲁国,陈国,蔡国。 蔡国距离楚国近,离晋国远,上一次被晋国攻下城池改成附晋,不过是权宜之计,楚钺认为不久之后,蔡国就能改回附楚。 卫国与晋国接壤,离楚国远,和晋楚俱有姻亲。国君只需要守孝一年,姬丰出了孝期后就行六礼,和卫侯言的女儿卫如意订婚,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亲迎了,晋国把婚期定在了明年。 楚钺认为姬丰娶卫女对楚国影响不大,反正楚宁是卫太子妇,等将来卫仲即位,楚宁就是卫国夫人,卫国还是向着楚国的。 他转念又想到申荼训练的那些歌舞姬,歌舞姬中还有他的一个侄女楚雀钗,是楚力的女儿,今年刚及笄,就送到晋国好了,否则留在楚国也是碍眼。 秦青宛是晋太夫人的妹妹,楚钺便借着这层关系派遣使臣至晋,将一批歌舞姬送给姬丰和晋臣。 楚钺目光移至陈宋所在的位置,眼中透出势在必得的气焰,他已决定攻打陈宋,楚国的盟国和姻亲国们,也该拿出诚意和楚国一起作战。 楚国发兵五百五十乘,由令尹程椒和左司马贾茂率军,攻打晋国的盟国陈国,郑国则出兵攻打宋国,还给楚国提供兵器和钱财相助。 陈国和宋国战况不利,立即向晋国救援。 何复安排使臣出使齐国和宋国,让这两国也协助晋国出兵。晋国也发兵三十三十乘救援,由何复与冯兑率军。 姜原觉得不好拒绝晋国,但也不愿意多出兵,便派将军卢骐领兵一百乘前去战场相助。 为了救援盟国,晋国率军攻打楚国盟友郑国,希望如此能让楚国从陈国撤军救郑,郑国从宋国撤军回郑。 楚军闻晋军攻郑,便从陈国向西转移到郑国战场救郑,郑军仍然在宋国和宋军激战。 齐将卢骐虽表面上率军协助晋国,但卢骐的妻子是程椒之女,他事先就与程椒通了气,决定在战场上帮助程椒,让他为楚国立下大功。卢骐便暗中在战场上协助楚军,拖累晋军的攻势。 应楚钺之请,卫国出兵二百二十乘,鲁国出兵二百乘也至郑国,协助楚军作战。 秦国也趁机偷袭晋国,秦瀛下令出军五百七十乘,既是和楚钺相约,夹击晋国迎合楚国的攻势,更是为了守住从晋国夺来的土地。 赤狄见晋国与秦楚两线作战,也再次侵晋,出兵二百四十乘。 因秦狄都偷袭晋国,冯兑率领的那支晋军伤亡严重,以致冯兑被楚军俘虏,何复见形势不妙,立即下令撤军返回晋国。 此次在晋楚在郑国交战,晋国战败,晋军伤亡共一百乘左右,其中死亡五十余乘。 对于秦狄偷袭,何骠率二百乘晋军迎战,击败秦军,梁序则领兵一百五十乘击败赤狄。 卢骐带着剩余的齐军回国复命,为掩盖自己以权谋私,便言晋军作战不利,以至一百乘齐军伤亡八十多乘,其中死亡四十多乘。 这场晋楚较量,使晋臣们对卫侯心生不满,鲁国已改盟楚,出兵助楚无可厚非,但姬丰已与卫女订婚,卫侯言一边和晋国联姻,一边还出兵协助楚国,真可谓朝晋暮楚。 楚国,郢都。 令尹程椒和左司马贾茂班师回朝,向楚钺汇报楚国联军对战晋军的伤亡状况,此番不仅楚国战胜了晋国,郑国攻宋也大获全胜,还俘虏了宋国正卿华长卿。 楚军伤亡共三百四十多乘,其中死亡二百一十多乘。卫国伤亡共九十多乘,其中死亡三十多乘,鲁国伤亡共一百八十多乘,其中死亡一百三十多乘。 从前,楚国从来没有击败过晋国,而这一次,楚国联军攻入了晋国本土。 楚钺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眼眸中翻滚着的野心犹如无法遏制的潮水,唇角透着猖狂与得意。照此形势,晋国山河日下,楚国蒸蒸日上,称霸中原指日可待了! 郑国攻宋大胜,也令楚钺甚为满意,郑国真是楚国的好盟友,这下用不了多久,宋国也要附楚了。 楚国联军虽攻下一块晋地,但楚国和晋国之间隔着周王畿与郑国,楚国就算得了晋地也没法控制住,只能将这些土地分给与晋相邻的诸侯国。 其中郑国分了晋地一千零五十里,卫国分了六百里,剩下四百里献给了周王畿。 虽然王畿没有参加这次作战,但日后楚国想成为霸主,还需经天子册封,楚钺便献地给王畿,以博得天子好感。 晋国大夫冯兑被楚国俘虏,秦青蔓便让姬丰写信给楚国,要楚国放了冯兑,双方书信交涉了数月,姬丰最后安排在晋楚两国通商之事上,予以楚国惠利,此策可令楚国从中盈利众多,楚钺遂同意将冯兑放回晋国。 宋国也请求郑国放回被俘虏的宋国正卿华长卿,经过和谈,郑国将华长卿放回宋国。郑宋两国联姻通好,宋国也改成盟楚,两国都是楚国的盟友。 由于去年郑羽正妻石氏离世,宋禄欲将宋女嫁与郑羽为继室。宋国没有适龄的公主,宋禄便将他的堂妹嫁给了郑羽。 卫国,帝丘。 姬丰的姐姐姬韵出嫁一月后,姬丰就迎娶了卫国公主卫如意为妻。 终于到了卫言翘首以盼的这一日,卫国上下举国同庆,卫国由正卿卫显送亲,晋国则由正卿何复迎亲。 卫言喜上眉梢,笑得春风得意,他的女儿成为了晋国夫人,姜士任和郑隆都输给他了。卫如意是晋国夫人,卫太子妇又是楚国公主,卫国与诸侯国中最强的晋国和第二强的楚国都是姻亲,天下诸侯都不敢小瞧了卫国。 卫言不免想起姬丰刚即位时,卫国和鲁国一起攻打滕国,攻下来五座城池,按照出兵前约好的分地规则,卫国当分四座,鲁国分一座。 但分地的时候,鲁军却先于卫军抵达,多占了一座该分给卫国的城池,他派遣卫显前去交涉,那鲁卿西门之还蛮横无理地将卫显赶了出去。 卫言写信让鲁侯施交出那座当分给卫国的城池,也被回绝,他实在无法咽下这口气,便令鲁施的如夫人卫女毒死了鲁施。 得知晋国使臣陆临出使鲁国,卫言便计划让他做替罪羊,就让卫女在陆临到达鲁国后下毒,并嫁祸于他。 鲁国正卿西门之的妻兄正是胡奚,胡奚又和陆临有过节,西门之不及通知晋国,就对陆临严刑拷打,俨然要将陆临折磨死。 不料,晋国负责打探情报的梁序查到此事,将此事上报给正卿何复,何复派遣梁序去鲁国为陆临澄清,并救陆临归国。 鲁国夫人姜宜其怀疑是如夫人卫女所为,就下令放了陆临,并审问卫女,卫女承认了罪名,但没有供出卫言。 鲁国便杀了卫女,亚卿季翰还将卫女尸首送回卫国闹事,让卫国给个说法。 当时卫言害怕极了,既然陆临这个替罪羊不行,那只好推一个卫臣出来了,这名臣子是卫女的情人,就用卫女想杀死鲁侯嫁给卫臣来掩盖真相。 鲁国也毫不客气,季翰直接杀了卫臣为鲁侯偿命。 卫言舒了一口气,好在此事就这么了结了,他还要继续壮大卫国实力,若是卫国实力够强,鲁国当时也不敢赖账,和卫国抢城池。 看着卫如意出嫁乘坐的华车,以及送亲的长队,卫言目光欣然,卫国背靠晋楚两大强国,以后卫国的前程会繁华似锦。 第51章 离心计 周都,洛阳。 王后祝烟罗在祝国灭亡后不久,便产下姬瑾长女,当年南春也生下了一个儿子,是姬瑾第三子,姬瑾的长子和次子都是祝烟罗所生。 看着祝烟罗整日郁郁寡欢,姬瑾深感当年送立姬瑄是个错误,不但令王畿损兵折将,王叔身死,还惹怒齐国,害的祝国被灭。 近来大宰还说姬瑄已出孝期,该给他安排个官职,姬瑾想到送立姬瑄一连串的不快,姬瑄连累王畿颇多,若是再给个官职,他还要出俸禄养着姬瑄一家,就随意找了个理由回绝了大宰。 姬瑾长叹一口气,当年选王后时,他还是太年轻了,被鲁侯施摆了一道,娶了个出身小国的王后,小国非但帮不上王畿什么忙,还得依靠王畿生存。 若是娶出身大国的王后,后族会多纳供支持王室财资,有强大的后族帮衬,他也不至于为了王畿的安危到处摇摆。 姬瑾面上泛起几丝无奈,要是当时参选的晋国公主,不是叔祖的外孙女就好了,或者他不该因叔祖犯过重罪就心存芥蒂,仍然该选晋国公主为王后。 还有他的表妹姜云陵,是齐国的公主,姑父也期盼表妹成为王后,要是他选表妹做了王后,齐国肯定愿意出钱出力,全力协助他守卫王畿。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姬瑾看着他的那几个孩子,以后给王子和王姬们婚配,必须从大国中挑选,最好都是晋齐的。 晋国,绛宫,太夫人寝宫。 “太夫人,何正卿求见。”侍女在床前道。 “哦,他竟然来此求见我。”床帐里传出秦青蔓慵懒的声音。 那她得去见见,秦青蔓推了一把躺在身边的男人:“冯兑,别睡了,快起来给我梳妆。” “是,太夫人。”冯兑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立马起身穿上衣服,而后服侍秦青蔓穿衣。 收拾妥帖后,冯兑扶着秦青蔓出来,秦青蔓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衫,头上插着几支金钗,浓妆艳抹,尽显妖艳之态。 “臣拜见太夫人。”何复瞥了一眼这二人的模样,心里生出一股嫌恶,他知道冯兑已经做了秦青蔓的男宠,因为当男宠从大夫升为了司徒,经常来寝宫和秦青蔓厮混,不想此次被他碰见。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正卿居然亲自来看我。”秦青蔓绽放出一个妖媚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何复,虽然过了多年,他还是如此的气宇轩昂,英武不凡,她心中不禁一阵悸动。 何复正了正神色:“臣无意惊扰太夫人歇息,但君上又干了荒唐事,竟然又和众侍者用弹弓随意打伤行人,引得百姓怒骂不止,民怨沸腾。臣等早已多次苦劝无果,太夫人乃君上之母,求太夫人多劝谏君上,要勤政爱民,莫再荒游嗜杀,君上若能改过,实乃社稷之福也。” 秦青蔓盯着何复一张一合的嘴,思绪却飘飞到了十几年前,当年的晋侯姬文派何复的父亲去秦国求娶她做太子姬绍的太子妇。 那时的秦伯是她的祖父,她的父亲秦潼还是秦国太子,她作为秦太子之女,能成为晋太子妇,真是让她受宠若惊。 何复跟随其父一同出使秦国求亲,她见何复剑眉星目,高大英挺,对他一见倾心,但随后她就嫁入晋国,只能将这段心思深藏起来,十几年来从不敢对任何人吐露。 “太夫人?”冯兑见秦青蔓在发愣,唤道。 秦青蔓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哦,君上他只是少年心性,玩一玩就过去了,他会改正的。还望何正卿看在我的份上,日后多为君上分忧。” “为君上分忧是臣份内之事,臣必当鞠躬尽瘁。”何复再拜道,话已说完,他也不想在此多待,正欲告退,忽觉一只涂着红色指甲的手覆上他的脸。他一抬头,见秦青蔓正痴痴望着他,目光诱人。 何复立即后退几步,面容染上一层薄怒:“太夫人请自重!” “何兄啊,你怎么如此不解风情。”冯兑道。 何复瞪了冯兑一眼,冯兑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臣去处理朝政了,告退。”何复逃也似的疾步离去,不愿再多待须臾。 秦青蔓仍然望着何复离去的背影,冯兑道:“太夫人若是看上了何复,不妨将他收为男宠,任太夫人差遣。” 冯兑这话甚是合她心意,忽然,秦青蔓想到了什么,双眼射出狂热的光芒:“不止何复一个人,卿大夫中相貌出众的还有不少,比如梁序何骠这些,俱是英气逼人的男子,我要让他们全都拜倒在我的裙下,成为我的玩物。” 王畿内,鲜嫩的青草在微风中摇曳,草地绿意盎然,在阳光下如同一块碧绿的翡翠闪闪发光。草地绵延至天际,仿佛一望无垠的绿色海洋。 姬瑄坐在草地上编花环,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将花杆缠绕,编到一定的长度后开始收尾,将尾部穿进一开始预留的圈内,再收紧,修剪掉多余的部分,一个漂亮的小花环就完成了。 “煦儿,看好怎么编的了吗?你要是学会了,以后想编给谁就编给谁。”姬瑄侧身对姬煦道。 姬煦点了点头:“阿父,我会了。” 姬若在草丛中追逐蝴蝶,姬瑄喊来姬若,将小巧的花环戴在她头上,而后继续用蔷薇花和叶子编一个大花环。 “阿瑄,咱们的孝期早已出了,按理说王上该封你为卿或大夫,怎么迟迟没有消息。”姜云陵问道。 姬瑄气定神闲:“王上说近来没有什么空出来的职位,让我再等等。外祖倒是问我喜欢什么职位,让我挑一个,我想不用着急,再给王上一些时间,若是违背了王上的心意,贸然授予我官职,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我看王上是因为以前的事为难你。”姜云陵眼波流转,如烟如雾。 大花环已经编好了,上面缠满了红色的黄色的蔷薇花,娇艳欲滴。 姬瑄道:“王上此人反复无常,惯会见风使舵,他让等着就等着呗。何况,待在家里有什么不好,一旦我任职了,哪有这么多时间陪你和孩子。” 姬瑄将花环戴到姜云陵头上,帮她把多余的发丝挽到耳后,花环萦绕在她发间,点缀着她的美丽。 姬瑄眉眼带着清浅的笑意:“花环虽美,却不及阿陵万分之一。” 晋国,绛宫。 姬丰抱着他的小妾楚雀钗,这名楚国来的歌舞姬每天都变着花样哄他开心,让他享尽温柔,姬丰觉得姨父楚钺对他真是好,送来这么多女人陪他嬉戏。 现在晋国的臣子中,他最宠信的就是胡延了,胡延派遣了不少人寻找新鲜玩意,供他玩乐,还经常帮他挡住众臣的进谏。 而何复整天不是谏言,就是阻挠他游嬉,令他心中非常不满,何复这般惹他心烦,干脆杀了以震君威。做臣子的就该像胡延这样安守本分,顺着君主心意。 楚雀钗轻拢了拢发簪:“君上,妾有一个法子,可让何复永远没法再进言。” 姬丰一听就来了兴味:“爱妃有什么法子?” 楚雀钗缓缓道:“大王不如以慰劳何复为由,在园子设宴,直接命人将他截杀!” 此言深入姬丰内心,他面上透着几分少不经事与残忍,他抚摸着身旁的爱犬赤椒,这种大事,应该让赤椒也立功,让人和狗一起杀死何复! 事不宜迟,姬丰下令在园子里埋伏刺客,并让爱犬也一起咬死何复。 几日后,何复已经称病不上朝了,他明白姬丰既已决定刺杀他,就不会罢休。 那日姬丰在园子中设宴,竟然让九十一名刺客上前杀他,还放猛犬咬他,要不是随从保护他逃出园子,何华恒又及时带领家臣前来救他,恐怕他早已命丧黄泉了。 他若再去上朝,定会被截杀,但一直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姬丰还会想办法对付他的。 侍者通报,林奉前来造访。 林奉的心情十分沉重,像被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眼神透出深深的担忧:“何兄啊,今日朝堂上,君上对你没来上朝非常不满,扬言说要你的人头,说要用你的人头祭奠他的爱犬,而太夫人为你求情,说不要杀你,让你做她的男宠。” 林奉眉头紧锁,如今姬丰与何复已经势同水火,何复再留在晋国,定会被杀害。他不忍见何复坐以待毙,便劝道:“依我看,你还是离开晋国,去他国逃命罢,若是晚了,恐性命不保。” 何复知道林奉一向忠厚,两家还结为了亲家,来劝他出逃是为他着想,这也是现在最可行的办法:“林兄冒险来告知我朝堂动向,不胜感激,可是照如今诸国的形势,逃跑又有什么好去处呢?” “何兄可逃往秦国,要么狄国。”林奉觉得严骏、祁彰与胡奚这些晋臣逃去了秦狄后,过的日子尚可,便建议何复也去这两处。 “林兄啊,你是想害我吗?这两处都不妥,秦国是君上的母族,狄国那边胡奚已经势大,我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何复无奈的话中带着几分戏谑,深知他逃到秦狄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几番思量后,何复认为无论如何都要逃走,便安排府中人收拾东西。 “阿兄,你真的要逃走?”何骠看到府里的人都在收拾东西,把东西抬上马车。 “是,林奉让我往秦狄逃,我知道去了秦狄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但不去的话只有等死了。君上要杀我,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何复神情凝重,秦狄较为偏远,去秦狄或可有一线生机,如果他去中原诸国,很容易就会被抓回来。 何骠沉默许久,他知道,姬丰不死必将继续为祸晋国,晋国之存亡,已危在旦夕,不能再拖了。 他决然开口道:“要不然,放手一搏。” “你想干什么?”何复问。 “弑君!”何骠说完后,拔腿就跑。 何骠走后,何复得到消息,万献今日带着家眷逃往万氏的老家了。 何复思虑良久,又改变了主意,不去秦狄了,还是逃回他的老家故绛罢,那里是何氏一族的发源地,有很多何氏的兵马,或可保全他与家人的性命。 离开绛都之前,何复还要与多年的至交老友们一一道别,从林府出来后,他去了梁府。 “何兄,你打算去往哪里?”梁序问,他们二人共事多年,情谊深厚,却要分别了。 “我要回故绛,今日一别,前路茫茫,或许永无再见之日。梁兄,保重。”何复心头涌上阵阵难过,眼中已有泪意。 梁序热泪盈眶,眼中满是不舍:“何兄,你可是正卿,眼下君上与太夫人,母子二人,荒淫无道,强横暴虐,你这一走,我等也在劫难逃,恐怕晋国将亡。” 何复眼眶通红,潸然泪下:“梁兄,我好悔啊!我不该立姬丰为君,造成今日之祸,如今社稷危亡,我愧对历代先君。” 何复离开后,梁序与妻子一合计,此地不宜久留,也连忙收拾行李逃回老家。 第52章 园中祸 “人呢,人都去了哪里?”姬丰咆哮道,他看到晋国的几大卿族,只剩下胡氏与严氏两家的人上朝,空出来一大半地方。 “回君上,正卿何复逃走后,谷阙、林奉、梁序、陆临在两日内,都带着家眷出逃了。” 胡延抿了抿唇角,这些卿大夫走了也好,他的地位就能水涨船高了,还可以劝君上准许父亲回来,让胡奚重回正卿之位,但此事不可一蹴而就,还需伺机而动。 姬丰暴跳如雷:“这些臣子真是无法无天了,根本不把寡人放在眼里,把他们通通抓回来砍头!” 秦青蔓走了进来:“君上息怒,这些人虽然可恶,但杀了未免可惜,不如你把他们全都抓回来,送给阿母,阿母定会好好调教他们的。” 晋国,绛都。 何骠细细考虑过,姬丰身边有众多侍卫保护,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极难刺杀成功,如果他刺杀失败被处死,或许就再也没人能成功了,所以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近日姬丰一直想派兵去抓何复等人,就从这里下手吧。 寝宫内,姬丰与众臣正在商议派谁去捉拿逃走的卿大夫。 姬丰道:“胡卿,你是寡人最信任的臣子,就由你带兵去抓他们罢。” “君上,臣对他们的老巢不熟,如果贸然前往,恐遭了他们的算计。臣若不幸罹难,日后就不能找新奇玩意献给君上了。”胡延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深知这些逃走的卿大夫个个都是翘楚,才干计谋皆远胜于他,如今逃回了老家,靠着雄厚的家底,就算他带兵马去抓捕,非但抓不到人,自己反而会因此丧命。 姬丰认为胡延说的对,他还要陪自己游玩,选美女,所以不能去。他转而看向严藏:“严卿,你呢?” 严藏头皮发麻:“君上,臣还太年轻了,怎么抓的住那些老辣的卿大夫们。” “那就找个老的,钟卿。”姬丰觉得太年轻确实对付不了那些个卿大夫们。 “臣才薄智浅,恐难以胜任,求君上另择贤才。”钟敬推托道,他钟家只是个小家族,去对抗这些大家族不是找死吗。 “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平日里一个个溜须拍马,到了干正事的时候,就只会推诿,真是一群废物!”连问了几个卿,却没一个顶用的,姬丰大骂道。 “臣该死,求君上恕罪。”三人腿一软,跪了下来。 姬丰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道:“有谁愿去?没有的话通通拖出去杖责!” “君上,臣愿去。”何骠站出来。 “你?”姬丰有些诧异,“何复可是你的堂兄,你真的愿意去抓他们吗?” “为臣者,当忠于国,岂能因私谊而弃大义。”何骠的声音铿锵有力。 姬丰欣喜道:“真是好样的,抓捕卿大夫的事就交给你办了,办好了寡人重重有赏。” “臣打算去军中挑选些精兵,选好之后,请君上亲自检阅,若君上满意,便即刻发兵逮捕何复,不满意,臣再另选。”何骠道。 姬丰点头应允。 楚国,郢都,楚王宫。 申荼守在楚钺的寝宫门前,正对着房门发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申荼看到来人后立即行礼:“妾拜见君夫人、晋夫人。” “申妹妹怎么没在房里伺候大王,反而站在外面?”秦青宛心中略有惊讶,问道。 “回君夫人,大王说他想自己在房里弹琴,不许任何人打扰,便让妾守在门外。”申荼道。 “大王已数日不上朝,就是为了弹琴么?”秦青宛听闻楚钺连日不朝,便让姬秋莪与她一同来看看。 “是。”申荼略略低下头,轻声道。 听到房内有琴音传出,但这琴声却杂乱无章,艰涩难听,姬秋莪皱眉,开口问道:“是什么琴,竟让大王如此痴迷?” “宋公派使臣送给大王一批宝贝,其中有这把琴,大王一见,就喜爱的不得了,整日抚琴,妾也不知为何。”申荼道。 “大王也不能因此荒废朝政呀,你去通禀一声,我与晋夫人求见大王。”秦青宛心想楚钺明明不通音律,却突然对琴感兴趣,她要进去一探究竟。 室内,楚钺兴致勃勃地拨弄着琴弦,此琴通体黑色,却隐隐泛着幽绿,犹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故而他一眼就看中了此琴。 此琴形态清丽雅致,沉静柔和,蕴含自然的清新秀美,姜云陵要是看到这把琴,肯定会喜欢的。虽然他不会弹琴,但姜云陵精通音律,喜爱各种乐器,等他把人抢到手,这琴就送给她。 楚钺端起青铜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桑椹酒,这壶还是原来那只壶,酒也是当初的滋味,只差一个人了。 “大王,君夫人和晋夫人求见。”是申荼的声音。 “让她们进来。”楚钺道。 二人盈盈拜倒:“妾拜见大王。” 秦青宛见楚钺真的只是弹琴,觉得此琴定有惑人心智的魔力,楚钺不能再沉迷下去了:“大王多日不朝,乃是玩物丧志,妾恳请大王丢弃此琴,勤勉朝政。” 姬秋莪的目光落于琴上,心中暗叹果然是好琴,音色极佳,琴声悠扬。但楚钺弹琴的手法太过粗暴,如此乱弹一气,反而会损伤琴弦,缩短琴弦的寿命,真是暴殄天物。 “青宛,寡人只是玩几日罢了,不会误了朝政的,你不要大惊小怪的。”楚钺嘴角下垂,眼中流露出些许嫌弃,显然对她说的话感到厌烦。 秦青宛见状,深吸一口气,正要再劝,却听到申荼的声音又响起:“大王,公子步求见。” “快让他进来。”楚钺道。 “臣弟拜见大王。”楚步刚刚收到一封来自晋国的信,见信中所写的事极为重要,就马上过来禀报楚钺,他瞥了一眼姬秋莪,道:“臣弟有机密要事想单独汇报给大王。” 楚钺摆摆手让二人下去。 楚步呈上竹简:“王兄,咱们安插在晋侯身边的舞姬传来消息,晋国君臣不和,晋侯欲刺杀正卿,晋太夫人欲将多位卿大夫收为男宠,导致晋国的几大卿族,何氏、谷氏、林氏、梁氏、万氏、陆氏家主都携带家眷逃离绛都,晋侯现在气的要把他们通通杀掉。” “哈哈哈哈……”楚钺像一个疯子,放肆地大笑着,笑声犹如洪水猛兽,仿佛要吞噬一切。 “姬丰真是能干,不枉寡人费尽心思助他坐上晋侯之位,如今已让晋国失地过半,寡人看再过些时日,等他把几大卿族全部铲除,晋国就亡了。”楚钺眼中闪着疯狂的光芒,如同黑夜中的鬼魅。 “臣弟恭喜王兄,楚国称霸大业指日可待。”楚步也喜不自胜。 “眼下晋国大乱,咱们也不能闲着,你想想,有什么事能当个由头,让令尹无法反对向王畿发兵吗?”楚钺问道。 “臣弟听闻,近来戎人与周王畿有冲突,王兄不妨以捍卫王畿为名,出兵攻打伊洛之戎,伊洛之戎的位置十分重要,它向西堵住了秦国东下武关的出口,向南则阻碍楚国北伐晋国,若能扫除这个障碍,秦楚两国便可两面夹击晋国。”楚步道。 “这个主意好,总算能够堵住令尹的嘴了。明日早朝就商讨伐戎之事,争取出一千乘兵,扬我楚国之威。”楚钺嘿嘿笑道,等打完了戎人,他就挥师王畿,把姬瑄一家子全都抓起来,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楚钺不禁开始幻想不久后的场面,到时姬瑄会被五花大绑,由侍卫押着,嘴里被塞上布无法发声,只能用一双悲愤的眼睛瞪着他,姜云陵瘫坐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两个小娃娃则张大嘴巴哭的撕心裂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姜云陵,眸光犹如刀锋般锐利,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想清楚了吗?” 晶莹的泪珠从姜云陵的脸上滚落,宛如花间朝露,惹人怜惜,她眼中流露出凄凉和脆弱,无可奈何道:“只要你放了我的丈夫和孩子,我就跟你走……” 他狰狞地笑,一刀杀了姬瑄,抱起两个啼哭不已的小娃娃,将他们投入河中。姜云陵悲痛欲绝,毫不犹豫的跳入河中,他赶忙伸手去抓,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抓住。 楚钺惊出一身冷汗,看来,抓到他们以后还不能杀,否则姜云陵也死了。那就把他们先关起来,等到姜云陵生了他的孩子,再杀了他们几个。 晋国,绛都。 何骠去军中挑选了二百名精兵,全是何氏的旧部,与他们道明了意图,晋兵们皆愿听从何骠差遣,诛杀昏君。 何骠率领二百晋兵到园外,请姬丰检阅,他心知这些兵都没有见过姬丰,唯恐杀错了人,误了大事,故而要先让他们知道姬丰的长相。 姬丰站在高台之上,看到这些晋兵个个精壮骁勇,开怀不已,赏赐了他们些美酒银钱,期待他们早日将逃臣抓住。 夜色浓稠,树影斑驳,园内歌舞升平,姬丰与卫如意在高楼上一同欢笑饮酒。 一阵白色的烟雾飘过,守在楼下的二十名侍卫感觉眼前天旋地转,纷纷倒地不起。 何骠命二百名晋兵架起梯子,轻手轻脚地爬上高楼,他们没有带兵器,因为姬丰在检阅之前已经命人搜过身,不许带任何武器。 卫如意端着一杯酒,喂到姬丰唇边,一双美目含情脉脉,眼波流转,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好似粉嫩的桃花,姬丰心中一动,吻住她的脸颊。 “啊啊……” 姬丰耳边突然传来舞姬的尖叫声,又怎么了,叫什么叫?打搅了他的好事,姬丰不情愿的抬起头,原来是何骠呀,后面还跟着那群兵。 “何大夫,寡人已经赏过了,你速带他们去捉拿逃臣罢,回来后寡人再赏。”姬丰皱着眉头,摆摆手道。 何骠冷冷盯着姬丰:“昏君,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弟兄们听我号令,诛杀昏君!” 晋兵们一拥而上围住姬丰,将他按在地上,死死掐住他的脖颈。 舞姬们害怕地瑟缩成一团,不敢上前,只有卫如意用拳头捶打晋兵们,想要解救姬丰:“你们放开君上,你们这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放开他……” “你们不能杀……寡人……”姬丰的呼吸变得艰难,他拼命挣扎,奋力想要掰开钳住自己脖颈的几双手,但晋兵们将他的双手双腿也按住了。 姬丰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寡人……是……国君……”他的呼吸逐渐停止了,不再挣扎,眼神变得空洞,轻轻闭上了眼。 一名晋兵探了姬丰的鼻息后道:“何大夫,他死了。” 卫如意听到后,瞬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停下了她的拳头,瘫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何骠道:“昏君已除,把这群女人都赶出去,封闭整个园子,传信给何正卿让他回来。” 这个昏君终于死了,但何骠心中还有些沉重,晋国如今仍旧危机重重,急需让何复他们回来处理诸多事务。 第53章 峰路转 夜色还未消退,天地被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周围一片静谧。 “何骠,你还我儿子的命来——”秦青蔓凄厉的叫喊声打破了宁静,她披散着头发,手里拿着一把大刀,用力砍着园子的大门。 守卫园子的晋兵看到后,报给了何骠,何骠让守卫将门放开。 “你这个天杀的,竟敢弑君,我要你给我儿子偿命——”秦青蔓面容扭曲,眼神疯癫,歇斯底里地喊着,一边举起大刀向何骠砍去。 何骠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一脚将刀踢飞。见刀掉落,秦青蔓又急又气,整个脸都涨成了紫红色,像一头发疯的母兽,向何骠扑过来,简直要吃了他。 何骠侧身躲开,秦青蔓扑到了地上,何骠命侍卫把她抓住。 “放开我,我可是太夫人,你们竟敢抓我!”秦青蔓抬起头怒视着何骠:“我要杀了你——” 何骠冷眼看着秦青蔓,这个妖妇毒害先君,祸乱晋国,也必须诛杀,若是放她回秦国,必将后患无穷。 “来人,将这个妖妇,乱棍打死!” “是!”晋兵领命,去找来木棍。 “你……你敢,我可是秦国的公主,你敢杀我母子,必不得好死!”秦青蔓眼里透出一抹惊恐,厉声道。 “为晋国,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骠眼神坚定,“给我打!” 数名晋兵手持木棍,狠狠地朝秦青蔓打去,棍子接连落到秦青蔓身上,秦青蔓痛苦地趴在地上,身上已被打出来血痕,她一边痛呼,一边仍不停的咒骂何骠。 何骠对她的叫骂声充耳不闻,抬头看向天空,东方已开始破晓,夜色逐渐褪去,一道金色的曙光自天边亮起,那是拂晓的初光,如利刃般划破黑暗,将温暖的光芒洒向大地。 何复一收到信便急忙赶回绛都,进入园子看到姬丰母子的尸身后,何复面露悲痛之色,他攥紧拳头,闭了闭眼道:“你居然真的……做成了。” 何骠面上一片空茫和冷漠,出口的话却锋利如剑:“是老天和历代先君,他们不忍看晋国国祚断绝,在冥冥之中保佑我的。” 何复心头五味杂陈,失声痛哭。因受此事刺激太大,何复无心处理朝政,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他静思了两日,思索君臣纲常,对与错,是与非。 楚国,郢都。 朝堂上,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楚国君臣一致决定出兵九百四十乘,目标是攻下陆浑戎、伊洛之戎与蛮氏这三地,并威慑周王畿。 若能攻下这三地,晋楚二国就接壤了,日后攻晋便再无阻碍,否则晋楚之间隔着陆浑戎、伊洛之戎、蛮氏、王畿和郑国,作战一般是在郑国境内,楚国必须拉着郑国一起攻晋,就算打下了部分晋地,因为不接壤,也不能纳入楚国,只能分给郑国,真是白忙活一场。 陆浑戎、伊洛之戎与蛮氏这三地一共有两千里地,比庸国还要大上几倍,楚钺极为重视此战,决定亲自率领大司马穆谨,左尹孙同殊,左司马贾茂,右司马穆武,大夫苏状及其儿子大夫苏顺,带兵车九百四十乘出征。 经过十多日的准备,大军和粮草已经筹备好了,明日便可启程。 书房内,申荼擦拭着楚钺的铠甲,明日楚钺就要穿上这身铠甲,开始行军了,步兵每日行军三四十里路,在路上就需要走一个月。 “王兄,大事不好了!”楚步急匆匆地赶来,脸上满是焦虑。 “什么大事慌慌张张的?”楚钺剜了楚步一眼。 楚步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晋国的舞姬传来消息,晋侯昨夜被臣子弑杀。” 楚钺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瞳孔中俱是震惊,只觉脊背上渗了一层汗珠。 “晋侯死了,晋国不会又要立姬瑄了罢。”楚钺语声冷沉,拳头握得咯咯直响,他铁青着脸大吼道,“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王兄,依臣弟看,现在只有派刺客去杀了姬瑄,申夫人手里有一批刺客,也该派上用场了。” 楚步明白这一次阻止姬瑄即位与上一次不同,上一次他们有理由出兵阻止,那理由就是姬丰,这一次已经没有理由了,诸国不会再帮他们去王畿拖延时间,晋国随时都可能去王畿接回姬瑄,想要派骑兵恐怕也来不及,只能派刺客一试了。 如果派刺客坐船去王畿,还可以在三日内抵达,或许能赶在姬瑄回晋国之前杀了他。 “对,派刺客。”楚钺看向申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阿荼,你养的刺客一共有多少人,把他们全派去刺杀姬瑄。” “大王,妾手下的刺客一共二百六十人,经过妾这几年的训练,都成了高手,妾马上让长兄申廖和次兄申渠,再加上几个族兄,带领所有刺客前往王畿刺杀公子瑄。”申荼不疾不徐地道。 “嗯,好,二百多刺客,应当能要了姬瑄的命,刺杀的事就交给你办了,一定不能让姬瑄回到晋国,明日照常发兵。”楚钺松了一口气。 晋国逃走的卿大夫也陆陆续续回来了,他们一回绛都就来劝何复立新君。 “君上母子把晋国害成这样,恶贯满盈,罄竹难书,是自取灭亡,但凡他们肯听劝回头,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谷阙道。 “何兄啊,只要能救晋国,这些都是值得的,如今我们要做的是接回公子瑄,将当初的错误更正。”梁序也道。 “公子瑄在王畿过得好好的,也许他不想回来了,宗室还有不少人,可以从中挑一个。”何复抬起头道,他深深地担忧,若是接回姬瑄,各方势力恐会对姬瑄下毒手。 “何兄,那些宗室子弟都是什么品性,咱们还不清楚吗,一个个都德薄才疏,没一个成器的,怎能与公子瑄相提并论。”谷阙道。 “要是从那些宗室之人里选一个,只怕是下一个姬丰,只有公子瑄回来,才能解晋国之危难。”梁序道。 何复叹了一口气:“二位所言甚是,现下是不得不接回公子瑄了。”如今他希望一切都能拨乱反正,他要为了晋国的将来继续奋斗。 “阿兄,秦青蔓母子已经埋葬完了。”何骠进来道。 何复看向他:“何骠啊,我们商议后决定让公子瑄回来即位,你如此义无反顾,注定是要做大事的,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完成罢。” 何骠眼神凛凛:“阿兄,这么多人你不派,偏偏派我去,不是让我去送死吗,我要是到了王畿肯定被抓起来查办了。” “现在王畿并不知道姬丰的死讯,你就称姬丰是暴毙好了。”何复道。 “阿兄,我不想去。”何骠面露难色,这不是让他欺骗王畿嘛。 “你的武功高强,可以保卫公子瑄的安全。”何复循循善诱,何骠若能接回姬瑄,是大功一件,便可借此机会减轻罪责。 “是。”何骠道。 周都,洛邑。 申廖申渠已经带着刺客到达了王畿,一共二百六十八人,他们已经打探过王畿的状况,知晓单国守卫森严,不可硬闯。 但晋使已经到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就在路上埋伏好人手,等姬瑄出了单国后开始行刺。 “晋使何骠拜见王上。”何骠带着三名随从向姬瑾行礼。 “晋使,晋国可安好啊?”姬瑾按例问道,他自然知道晋国现在风雨飘摇,想看看晋使怎么说。 何骠拱手道:“回王上,晋国国内发生了大事,寡君于四日之前暴毙,正卿特遣陪臣迎回公子瑄,为我晋国新君,请王上恩准。” 晋侯死了?姬瑾心下大惊,他感觉姬丰不是暴毙,而是被杀的。因为他早有听闻姬丰暴虐无道,残害百姓,遭到反抗也在意料之中,就像陈国因为一件小事就刺杀他,何况是晋侯如此过分的。 不想这晋侯之位还是落到姬瑄手中,他曾明里暗里为难过姬瑄,还把晋齐二国都得罪了,王畿以后的日子要更加难过了。 姬瑾脸色白了几分,干咳一声道:“不想晋侯年纪轻轻,却遭此不幸。” 他转而看向单升:“大宰,这几年寡人对阿瑄照顾不周,是寡人不该,寡人悔不当初,还望大宰让阿瑄多担待,阿瑄做了晋侯,还是要维持周晋通好的。” 单升却面有忧色:“王上,臣以为,让公子瑄即位……不妥。” “哦,大宰何出此言?”姬瑾道。 “晋国如今,内忧外患不断,公子瑄就算回去了,只怕也无法应对重重危机,还会有性命之忧,在君位上坐不了多久的,晋国还是另择一位贤才罢。” 单升不愿再让姬瑄回去冒险了,姬瑄的父母皆死于非命,姬瑄上一次不但没能回到晋国,还差点丧命,不如就让他留在王畿过平淡的日子。 “我晋国既已选定了公子瑄为新君,无论大宰同不同意,他都得回国,并且今天必须跟陪臣走。”何骠语声冷冽,寸步不让。 “你们晋国怎么如此霸道,这里可是王畿。”单升一甩衣袖。 何骠剑眉冷峭:“请大宰让陪臣面见公子瑄,公子瑄乃我晋国公子,他此身是我晋国国君给的,晋国有难,他就该舍身取义,而不是在这里过着安逸的日子。” 单升一时语塞,单昭劝道:“父亲,就让他去见公子罢,这件事该由公子自己决定。” “你带他去罢。”单升道。 单国,姬瑄和姜云陵正在房内教两个孩子写字,单昭推开门道:“阿瑄,晋国使臣来看你了,你们先聊一会儿罢。” “是谁来了?”姬瑄放下笔站起身来。 何骠看到姬瑄一家人,感觉像拨开乌云见到了太阳,心情都变得明朗了。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晋国有新的出路了。 何骠行礼道:“臣拜见公子、公子妇。公子,何正卿命臣来请公子回绛都,继承晋君之位。” “何大夫,可是国内发生了什么事?”姬瑄心中讶异,怎么突然让他回去即位。 何骠道:“姬丰荒淫无道,残忍暴虐,已被臣诛杀,求公子回国即位,匡扶社稷。” “你……竟然弑君。”姬瑄怔了一下,脸色由青变白,只觉心惊肉跳,“他毕竟是君兄的儿子。” “臣这么做都是为了晋国,只要能救晋国于危难,臣什么都可以做,只要公子肯回去,臣任由公子处置,绝无二话。”何骠抱拳道,他已经不想再解释什么了。 姬瑄见他如此,心乱如麻,如今晋国与诸国的关系剑拔弩张,土地失陷严重,还内乱不止,就算他回去,又能改变什么吗? “何大夫,我现在的思绪很是糟糕,凭我一人之力,怕也无力回天,我没有信心胜任晋侯之位。”姬瑄眉头紧锁。 何骠两眼发红,隐隐泛着泪光,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中流露出无尽的痛苦:“如此,晋国完了,真的完了,晋国安危全系于公子一身,连公子都没有信心,晋人只能坐等亡国。公子不愿救晋国于水火,臣所作所为,全付诸东流。” 第54章 登君位 单升与单昭在庭院内等候,单升眼中带着焦急和不安,来回踱步。忽然,他的脚步停下了,神色也变得平静了。 “昭儿,你去备好马匹和马车,再加上二百侍卫,等瑄儿出来,我们就亲自护送他回晋国。”单升道。 “阿父终于决定好了。”单昭道。 姜云陵明白姬瑄一直心系晋国,国有危难,不可不救。她握上姬瑄的双手,看向他的眼睛:“阿瑄,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你会带领晋国走出困境,不负君父与臣民,扶大厦之将倾。” 姜云陵的目光如皎洁的月光,柔和而静谧,驱散了姬瑄所有的忧虑与不安。 感受到她细腻的手掌传来的暖意,姬瑄的心坚定了:“承蒙正卿信赖,我愿意为了晋国冒险一试,接受君位,勉力而行,为了晋国兢兢业业,百折不挠,但愿我能够不负晋国,不负君父。” 何骠大喜道:“公子定能重整旗鼓,带领晋国所向披靡。” 单升与单昭推门进来,单升道:“瑄儿,事不宜迟,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你和你的妻儿即刻动身,家里的东西我会让人收拾好之后送去绛都。” “谢外祖、舅父。”姬瑄的心里充满了感激,有这么多人支持他,他定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已是黄昏时分,姬瑄一家人上了马车,队伍向着晋国进发,在两日后抵达了绛宫。 谷阙已在绛宫门口等候多时了,看到马车来了后,就跪下参拜:“臣谷阙恭迎君上。” 姬瑄掀开车帘道:“亚卿请起。” “臣等日夜期盼君上回归,终于把君上给盼来了,何正卿在书房等候君上,请君上移步。”谷阙眼中含着泪光。 单昭清点了剩余的侍卫,一共死了六十五人,这一路他们遭到了五批刺客的刺杀,刺客们武功不弱,他带的二百名侍卫才堪堪挡住刺客的攻击,但也都负伤了。何骠被抬下去治伤,他此次斩杀了十九名刺客,三个贴身随从却被刺客所杀。 绛宫,书房。 何复看到姬瑄回来,顿时觉得晋国的前景明亮了起来,他跪下拜道:“君上肯回来,晋国就有救了。” 姬瑄扶起何复:“你们都受苦了,卿为国操劳,呕心沥血,奈何姬丰太过疯癫,误国误民,他的死,非卿之过。寡人离国日久,对朝政已不熟悉,突然接手国政,积压如山,还要多仰仗正卿。” 何复道:“君上深明大义,臣必不遗余力辅佐君上。这些年来我国与诸国交战的战报,臣已整理完毕,都在此处,请君上查阅。” 何复指向几案上的一摞摞竹简:“臣有两件要事禀报君上。其一,先君在位期间,晋国失地共四十四万余里,其中被赤狄占去二十九万里,秦国占去十五万里,周王畿占了四百里,卫国占了六百里,郑国占了一千零五十里。其二,先君给百姓加了四倍税赋,致使百姓苦不堪言。” “把姬丰加的税赋全都免了。”姬瑄道。 “谢君上。”何复再拜道。 “君兄在时,晋国还有七十六万里,竟已失地六成,只余三十一万余里了。”姬瑄痛心疾首道。 君父在位时为晋国扩地甚广,让晋国疆域达到极盛的八十六万里,君父薨逝时,晋国还有七十九万里,比即位之时扩张了四十二万里。君兄基本守住了晋国的基业,而姬丰却把君父打下的地全都败光了,这些失地他要一一夺回来。 晋国,绛宫。 何复安排朝会在下午进行,姬瑄看完竹简后,匆忙用了些膳食,便换上国君的朝服,准备去正殿参加朝会。 姜云陵为姬瑄理平朝服上的褶皱,晋君的朝服是绛红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荷花,华贵典雅。 “阿陵,现在局势还不稳,正卿说即位仪式一切从简,只需明日去武宫庙朝祭,告知历代先君即可。”姬瑄道。 “从简就好,本来也不需要那些浮华的礼仪,只要众臣拥护你,晋国上下一心,比什么都重要。”姜云陵目光温柔。 姬瑄心中一暖:“我和正卿商量过了,明日你和孩子们随我一起去武宫庙,我要宣布立你为君夫人,立煦儿为太子。” 姜云陵微微一惊:“煦儿他还小,这么早就立太子啊。” “这样可以稳定晋国的人心,还有齐国,只要人心稳定了,剩下的就好办了。”姬瑄道,晋国和诸国之间,新仇旧怨,矛盾已深,只有和齐国的关系尚可,所以必须稳住齐国。 “况且,煦儿是我们的嫡长子,早晚都得立他为太子,与其晚立,不如早立,安顿好你和孩子,我就可以专心前朝之事。”姬瑄道。 “谢君上厚待,妾也会恪尽职守,让君上无后顾之忧。”姜云陵依偎到姬瑄怀中。 绛宫正殿,所有晋臣都身着绛色的朝服,手持一块手板,他们神情端肃,敛容屏气,这是新君的第一次朝会,要恭谨以待。 姬瑄自大门走入,众臣纷纷转过头看他,眼底却暗潮涌动,他们还没有从姬丰的残暴阴影中走出来,又忧心晋国的将来和自身的前程,不知换一个国君能否挽救得了晋国。 姬瑄坐到君位上,众臣行礼道:“臣拜见君上。” “众卿平身。”姬瑄轻轻抬起手,看了一眼何复。 何复高声道:“先君暴虐无道,误国误民,已被诛杀。我晋国遭逢骤变,内外交困,急需持危扶颠。幸而新君归来,主持大局,诸位齐心辅助君上,则晋国社稷可保。” 即位之初,姬瑄面临的便是解释姬丰之死,以及如何处置弑君之人。 姬瑄看向群臣:“姬丰之死,乃何骠所为,与正卿无关。何骠有罪,但罪不至死,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许其戴罪立功,将功补过,为国效力。” 台下的许多晋臣都放下了对何骠的忧心,姬丰作为国君,君失君礼在先,以至于臣失臣礼,引发何骠弑君,却也为强敌环饲的晋国迎来新的生机。 看到众臣眼底对晋国的担忧,姬瑄沉声道:“晋国时运不济,面临巨大危难,诸卿稍安勿躁,保持镇定。虽然疆域已损失过半,略小于楚国,但晋国仍是疆域第二大的诸侯国,远不至于灭亡。” “我晋国人才济济,诸卿德才兼备,莫要妄自菲薄,只要我们君臣同心,重整旗鼓,对犯我晋国者绝不手软,便可击退外敌重建辉煌。” 众臣闻此言,心头的阴翳消褪了些许,也恢复了一些信心,唯独胡延?冷汗涔涔?。他是姬丰的宠臣,进献谗言帮姬丰做了不少坏事,姬丰已经倒台了,他会被群起而攻之,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秦国,雍都。 秦瀛得知秦青蔓母子的死讯,咬牙切齿道:“晋人真是横行无忌,竟敢杀了蔓姐母子,这个仇我们秦国一定得报!” 秦瀛捶胸顿足,在殿内走来走去,脸上怒气冲天:“高弟,现在国内最多能出多少兵马?” “君兄,咱们国内一共有一千八百乘兵,其中有三分之一要守卫疆域,最多能出一千二百乘,这些兵要是都用于攻晋,会不会太多了?”秦高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多,可惜秦国只能出这些兵,让祁彰带着这些兵,去给寡人攻晋。”秦瀛双拳紧握。 “君兄,祁大夫他……恐怕不能带兵了,他和他的家人都病了,十多日不能上朝了。”秦高的身躯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 “你去看过吗,病的重吗?”秦瀛道。 秦高捂了捂鼻子,面上升起一股嫌恶:“我昨日去看过,祁彰全家人都得了伤寒,祁彰的次子已经病死了。” “罢了,我秦国的将军多的是,又不是只能用他一个人。”秦瀛心想染病的人是不能带兵打仗的,一个不小心指挥错了,可是会拖累千军万马的。 伤寒是会传染的,每年死于伤寒的人不在少数,他就不去祁彰家里探望了。 “传寡人令,立即筹备一千二百乘大军攻晋,届时杀他一个片甲不留!”秦瀛声音中充斥着无法遏制的怒气与恨意。 但秦瀛仍然希望让祁彰领兵,他打算再等等,倘若祁彰的病好了,就派祁彰出战,如若不然,就命孟谏和孟朗父子二人率军。 祁彰家里,祁彰和妻子林氏正默默流泪,他和妻子病的较轻,但三个儿子和儿媳都病的很重,次子已经死了,他们夫妻二人照顾孩子,还要料理次子的后事,忙的是焦头烂额。 好想回到家乡啊,祁彰在心里叹息一声,他在秦国的日子并不好过,整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每次和晋国对抗时他都于心不安,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呀。 晋国,绛城,武宫庙。 礼乐奏响,姬瑄和姜云陵携手登上武宫庙的台阶,姜云陵在姬瑄的左手边,姬瑄的右手牵着姬煦,姜云陵的左手牵着姬若。 姬瑄身着正红色的皮弁服,皮弁服上绣着金色的荷花,头戴一顶旒冕,按侯爵的规格是七旒冕,面容有如天神下凡,华丽而尊贵,腰间挂着玉璜玉佩,以及一个红色的香囊。 姜云陵身着金黄色的袆衣,外罩一层轻薄如烟的同色纱衣,袖口用金线绣着云纹,胸前的衣襟上则绣着火红色的云纹,腰间系着红色腰带,腰带上挂着环佩。 她头戴一顶缀满珍珠和宝石的精致金冠,发髻上插着几支金钗和纱罗制成的红色黄色簪花,耳垂上戴着一对珍珠耳环,雍容华贵,明丽绝世。 姬煦穿着一身绛色礼服,姬若的礼服是黄色的。 进入武宫庙后,姬瑄接过礼官奉上的信圭,跪到晋国历代先君的牌位前,姜云陵跪在姬瑄后面的软垫上,她的身后跪着两个孩子。 姬瑄手持白璧雕刻成的信圭,神色庄重地道:“姬瑄承晋国国君之位,携妻与子拜见诸位先祖。先祖在上,今寡人立嫡妻姜氏为君夫人,立嫡长子姬煦为太子,以固晋国社稷,求先祖保佑晋国国祚延续。” 四人行再拜叩首之礼,礼毕,起身。 众臣叩拜:“臣等拜见君上、君夫人、太子煦。” 姬瑄继任晋侯的事如疾风般迅速传遍了各国,令天下诸侯皆知。 楚军大营中,苏顺心情沉重地呈给楚钺一卷竹简,竹简上写的是姬瑄已经即位的事。 楚钺看后,额上青筋暴起,眼神变得疯狂,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令人不寒而栗。楚钺怒吼一声,抓起手边的东西就狠狠往地上砸去。 摔完东西后,楚钺坐在地上,嘴角抽搐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一声呜咽从喉咙里传出,泪水滴落在地上。 他千方百计,绞尽脑汁,仍不能阻止姬瑄即位,姜云陵已是晋国夫人,她的儿子成了晋国太子,他们怕是此生无缘了。他不甘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姬瑄即位了,他也不会放弃攻打晋国。 “苏顺,你即刻传信给郢都,让令尹派使臣通知诸国,不要再与晋国来往,不许去晋国送贺礼祝贺新君即位,向新君示好。”楚钺眼神阴鸷。 第55章 诸国贺 “是,大王。”苏顺道,他们要继续行军,还需二十日左右才能抵达陆浑戎,这些琐事就交由郢都的臣子去办了。 除了齐国,其他实力较强的诸侯国都收到了楚国的信,让他们不去晋国祝贺新君即位。 齐国,临淄宫。 “君上,晋侯瑄已经即位,册封公主为晋国夫人,还将公主所生的长子立为晋太子。”正卿高婴面带笑容,拱手向姜原禀报。 “这真是齐国的大喜事啊!”姜原听完欣喜若狂,激动地扔下手中竹简,大笑道,“君父真是独具慧眼,当时便相中了妹夫,看现在陵妹不就成了晋国夫人嘛。寡人要亲自去宗庙,将这件喜事告诉君父!” “妾也恭喜君上。”陈玉鸾青黛般的秀眉微扬,明眸蕴含聪慧与敏锐,笑容端庄大气。 姜原拉起陈玉鸾的手道:“夫人,寡人想亲自去晋国庆贺晋侯即位,你和笙儿景节两个孩子同寡人一起去。” “高卿,你快去准备厚礼,送到晋国庆祝晋侯即位。”姜原一边吩咐高婴备礼,一边又让其他人准备祭祀之物。 姜原亲往齐国宗庙祭奠完姜士任,便上了马车,和陈玉鸾以及一双儿女踏上了前往晋国的路。 后宫中,如夫人穆凤仙穿着厚厚的裘衣,烤着暖烘烘的炭火,怀里抱着只有两个月大的孩子,这是穆凤仙生的第三个孩子,是姜原的第四子,名唤姜康。 姜原的第三子是贾桃夭所出,比姜康大上几个月,姜原为其取名姜盛,而后将贾桃夭从美人升为如夫人。 穆凤仙心中生出一股不满,仿佛严冬般冰寒冷酷。在姬瑄即位前,亚卿郭归曾主张齐国亲附楚国,郭归因纳了许多楚国歌舞姬为妾,便一心为楚国说话,但却被正卿高婴驳回,姜原就没同意附楚。 现在齐女成了晋国夫人,齐国就更加亲附晋国了! “桃夭姐,我们还是无法动摇君上亲附晋国之心,你说该怎么办呀?”穆凤仙启唇道,唇上的口脂鲜艳得刺眼。 “我们现在当韬光养晦,在后宫中站稳脚跟,而后徐徐图之。”贾桃夭明白她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争宠生子,提高在后宫以及姜原心中的地位,将来才能更好地为楚国效力。 “君夫人城府手段极为出众,看君上还带她和她那一双儿女去晋国,咱们是难以撼动她和嫡子的地位了。”穆凤仙嗔道,看着几案上的几碟糕点都没有了心思。 “天有不测风云,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贾桃夭目光深沉,话语带着几分寒意,她如今膝下有二公主姜璧和三公子姜盛,定要为儿子争夺君位。 穆凤仙凝眉道:“君上亲赴绛都,是因为齐女成为晋国夫人。这晋国夫人是君上的幼妹,但咱们对她却知之甚少,不想是个劲敌,有她维系晋齐之间的关系,楚国想要拉拢齐国就更难了。” 贾桃夭略思后道:“据说是老齐侯的爱女,咱们这些人中,只有君夫人见过她。” “哦,那以后咱们练儿可以嫁给晋太子,将来也成为晋国夫人。”穆凤仙勾唇笑道,看了看宫女抱着的四公主姜练。 “你说的对,还得为孩子们好好考虑。”贾桃夭神色微沉,仿佛陷入了深思,“但你此举不是更加推动齐国附晋吗?” 贾桃夭认为将来齐国应该和楚国联姻,促成齐国附楚。齐国乃中原大国,文教昌盛,又首霸中原,尽管齐国已不复往日风光,但在诸侯国中实力居第三,仅次于晋楚。 齐国自视甚高,一向视秦楚为蛮夷,所以楚国难以和齐国联姻,不像秦楚那样联姻频繁,楚国要是娶楚女生的齐公主更容易娶上。 “这叫打入晋国内部嘛。”穆凤仙眉眼泛着万般算计。 楚国,郢都。 申廖和申渠跪在申荼面前,向她汇报行刺姬瑄的情况,他们二人都受了重伤,手臂用布条包裹着,腿脚发软,手心冒着冷汗。 申廖低着头道:“夫人,我们看到姬瑄出了单国后,当天夜里派出了两批刺客,先探探虚实,第一批三十人,死了七人,第二批二十八人,死了九人。” “探完虚实后,我们第二天又派了两批刺客,第一批九十人,死了十九人,第二批四十八人,死了十八人。” “到了第三天,我们把没出动过的,还有受伤轻的凑了六十人,一齐动手,这次死了十三人。一共死了六十六个刺客,剩下的人都受伤不轻,中途还跑了三十个。” 申荼眼里满是怒火,用手捶打了一下几案:“一群没用的东西,你们两个是怎么搞的,姬瑄的护卫那么多,竟然还敢让刺客分批上?”她记得这两个兄长平日里不像这么蠢的样子。 申渠眼里露出惊恐之色:“是那群刺客一起讨论后决定的,他们说这样可以保存实力,还能随机应变,我们以为他们有经验,就听了他们的,求夫人恕罪啊。” 申荼见他们很是狼狈,要是再受重罚可能会性命不保,怒气稍减:“你们先下去养伤罢,等大王回来再处置你们。” “谢夫人。”二人连连磕头。 卫国,帝丘宫。 卫言紧紧捂着胸口,快要承受不住刺激了,他语声冷酷,难以接受残酷的现实:“晋人竟然杀了寡人的女婿,把晋侯换成了姜士任的女婿,这姜士任的女儿不但克死了寡人儿子,还取代寡人女儿当上了晋国夫人。” 卫如意早已回到了卫国,她是被何复赶出晋国的,卫言咽不下这口气,何骠杀了姬丰,他一定不会放过何骠的。 卫仲道:“君父啊,晋人如此对待卫国,咱们还是改附楚吧。虽然楚国不让我们去晋国送贺礼,但儿臣以为,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不能让晋国起疑,还得准备贺礼送去晋国,君父若不想亲自前往,儿臣可以代劳。” 晋国,绛宫,书房。 姬瑄坐在几案前看竹简,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便召见正卿何复。 “何卿,寡人已看完战报,大夫祁彰是个难得之才,当让他返回晋国。”姬瑄看到战报中秦国派祁彰出战时获胜颇多,郑重地道。 “君上费心了,此事臣早有计划。”见姬瑄有心迎回祁彰,何复眸间泛起几分赞赏,国君关心国事,晋国便能走出阴霾,由乱入治。 迎接祁彰回国的事,姬丰尚在位时,何复便有计策,却因晋国接踵而来的祸乱耽搁了,现在已到了实施此策的时候了。 “迎回祁彰的事就交给何卿去办了。”姬瑄听罢何复之策,面容上露出几丝浅笑,恰如温暖明朗的阳光。 周天子派遣大司马柳昌前来祝贺晋国新君即位,齐国,秦国,郑国,宋国,卫国也纷纷送上贺礼庆祝姬瑄即位的贺礼。 齐侯姜原和齐国夫人陈玉鸾亲赴绛宫,还携大公主姜笙和二公子姜景节同来。 齐国贺礼丰厚,黄金八百镒、各色玉石温润莹洁、一百五十匹上好的布料。锦帛色泽鲜艳华美,灿烂如天上云霞,绫罗绸缎织造精细,光亮柔顺,质地轻软。 除了这些珍贵之物,礼品还有六十头肥美的羊和其他牲畜,以供食用。 姜云陵见陈玉鸾的两个孩子也来了,吩咐宫人拿出晋国特产的糕点等吃食招待他们。 几案上摆放着各种香甜的糯米糕,清甜爽口的桃干,鲜艳亮丽的红枣,镶嵌着豌豆的麦糖,嵌入红枣的粟糖,夹着碎板栗的蜀黍糖,镶着绿豆的糯米糖。 饴糖可以由麦子,粟,糯米,蜀黍等粮食制成,是珍贵的礼仪和祭祀用品。 姬瑄的君父姬文擅长烹饪,曾研制出一些样式新巧,味道可口的糖以及其他吃食,深受晋人青睐,几案上的许多吃食都是他研制的。 席间,姬瑄和姜原商讨着晋齐两国合作之事,姜云陵则和陈玉鸾闲聊。 姜云陵面容上泛着柔和的浅笑,仿佛阳春三月的东风,这些吃食很受侄女和侄子喜爱,她打算回礼时多赠一些。 秦国来送贺礼的使臣是孟朗,之前因为秦青蔓的关系,秦国为晋国的盟国,现在还未改盟楚国。秦瀛令孟朗前来献礼,也是为了探听虚实,为攻打晋国做准备。 卫国来送贺礼的是太子卫仲,郑国使臣是亚卿石阡,宋国使臣则是正卿华长卿。 王畿和诸侯国来送礼品,晋国也一一回礼。 没有前来恭贺的诸侯国,除了和晋国敌对的楚国,还有鲁国,蔡国和陈国。 鲁国和蔡国都已是楚国坚定的盟友,这两国不来,姬瑄对此并不意外。不过,陈国是晋国的姻亲国,按理不该不来祝贺。 秦使孟朗把贺礼送至绛宫后,看到送礼的使者还挺多,心里甚是不满,特别这齐侯姜原,居然还携妻子儿女同来。 孟朗想打探些有用的消息,但又不知从何下手,便决定先出宫,在回秦国的路上勘查一遍地形,为攻晋做准备。 走到绛宫门口的时候,孟朗看到两个人步伐凌乱地进了绛宫,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不是晋国的正卿的和亚卿么,孟朗就放慢了脚步,听他们的对话。 “何正卿,你说这陆临怎么突然叛乱呀?”谷阙不解道。 “人心难测,这两年叛逃的卿大夫还少吗,又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快去禀报君上罢。”何复道。 孟朗看着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久久未动,心中有了一个计划。 秦国,雍宫。 秦高飞也似的跑到秦瀛的寝宫,进房门时却被门槛绊住了,险些栽倒,好在稳住了身形不至于出丑。 秦瀛见他如此匆忙,知晓又有要事,便开口问:“高弟,又发生何事了?” 秦高道:“孟朗将军从晋国带回了一名晋国大夫,是晋国卿族陆氏的家主陆临。” “哦?他去绛都送礼,怎么还带回个晋臣?”秦瀛疑惑道。 “孟朗在晋国时,得知陆临因为不满姬瑄即位,就率领陆氏封地之人叛乱了,现在晋国已经把陆临的妻儿都抓住了,只有他一人逃出生天。孟朗便去与他接洽,他自愿投奔秦国,将陆氏封地并入秦国疆域。”秦高解释道。 “又有晋臣投奔秦国了,真是秦国之幸!”秦瀛的目光变得兴奋,严骏熟知晋国内情,祁彰多智善战,这些晋臣秦国可得重点收留。 晋国陆氏的封地与距离秦国很近,仅隔河相望,要是陆氏封地并入秦国,秦国又要开疆拓土了! “君兄,不会有诈吧。”秦高有些迟疑地道。 “诈诈诈,诈什么诈,天天一惊一乍的!”秦瀛眉梢挑起瞪向秦高,声音夹着几分不屑,“这陆临不就是冉正卿的姐夫吗?” 秦瀛想到冉绕和陆临的这层关系,脸上笑意更浓:“蔓姐在姬丰做晋君时,格外厚待娶了秦女的晋臣,现在姬瑄一上位都没了,想必陆临感念姬丰在位时的恩惠,就不满姬瑄即位进而发动叛乱!” 第56章 断秦缘 秦瀛便下令接纳陆临,给他封了大夫,并准备兵马前往晋国陆氏封地驻军。 站在秦国的朝堂上,陆临目视前方,看到了祁彰落寞孤寂的身影,和在晋国之时截然不同。 祁彰已然病愈,今日才重新来上朝。 退朝时,秦臣们纷纷走出大殿。陆临走出殿外不远就悄悄跟上祁彰,假装不慎踩了祁彰一脚。 “哎呦!”祁彰脚上突然传来剧痛,因为陆临踩得太重,祁彰就没忍住叫出声来。 看到祁彰神色含着沧桑,仿佛染了风霜,陆临便明白,祁彰在秦国必定过得很煎熬。 陆临开口,是祁彰熟悉的晋国乡音:“黄鸟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与明。言旋言归,复我诸兄。” 话音还未落,陆临便从祁彰身畔走开,以免引起秦臣注意。 此诗悠悠地勾起了祁彰心中的乡愁,他暗淡的眼睛生出一丝光亮,在心中默念着言旋言归,复我诸兄,这是……在劝他快回到故乡。 莫非陆临是……晋国派来接自己回去的?祁彰想了又想,嘴角浮现无奈的苦笑,心中又有些不敢相信,也许是自己太想回到晋国了吧。 王畿周边,戎地。 为了应对楚军的攻势,陆浑戎出兵四百余乘,伊洛之戎出兵三百乘,蛮氏出兵四百七十多乘,组成了一千五百多乘的联军。 经过四十多天的对决,楚军终于结束了与三戎的酣战。 楚军和三戎联军皆损伤颇重,三戎联军伤亡共一千二百六十多乘,其中死亡七百乘,楚军伤亡共近八百三十乘,其中死亡五百乘。 楚钺整个人都被浓重的失落感席卷,他带了这么多楚国将才作战,楚军却伤亡如此严重,他本欲打下三戎两千里地与晋国接壤,而今不过才打下戎地四百六十里。 本想攻下三戎之后,继续夺取王畿的土地,如今也只能放弃了。 料峭清寒的春风吹过脸庞,楚钺眸间弥漫着深切的挫败与无力,仿佛历经了风雪摧残,被残酷的风雪肆虐得体无完肤。 此仗虽然胜了,但是却战果微薄,令楚钺倍感失望,他双目无神,茫然地摇了摇头,这战果和他为此仗的艰辛付出极度不配。 打个戎地都这么费劲,更别说打晋国了。以后再攻打晋国,他要多联合一些诸侯国共同出兵了。 应陆浑戎与蛮氏求援,王畿大司马柳昌率军三百五十乘赶赴战场,周军和楚军在蛮氏相遇。 “楚子率军至此,有何贵干?”柳昌骑着马在周军最前方,张口问楚钺来意。 王畿内的大司马地位与诸侯平等,故柳昌平视楚钺,眼中没有丝毫惧意。 “周边戎人时常侵扰王畿,寡人率军前来教训戎人,捍卫王室安危,以尽诸侯之责。”楚钺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掩盖行军的真实意图。 柳昌身旁的是小司徒姬皙,姬皙眉宇含笑,拱手道:“楚子远道而来护卫王室,如此忠诚,王畿当好好犒劳楚子,还请楚子随我入洛阳宫面见天子。” 事已至此,楚钺只好随姬皙去觐见天子。 姬瑾设宴犒劳楚钺,为了博得王室好感,楚钺在宴上说了许多恭维之辞,使得姬瑾如沐春风,心中舒畅极了。 齐国,临淄宫。 晋国给了齐国更加丰厚的回礼,黄金便有一千镒,锦帛和绫罗绸缎三百五十匹,还有各种精美的乐器,以供礼仪或玩赏。 多种供食用的牲畜,其中肥硕鲜美的羊就有一百头,吃食有蜂蜜,杏仁,各式糯米糕,饴糖,桃干等物。 姜原从晋国的回礼中挑出部分,赏赐给后宫和儿女,妃嫔们俱以得到晋国的乐器,布帛和食物为荣。 晋国,绛都。 绿柳枝条纤细,在微寒的春风中轻扬。露冷风清,簇簇杏花摇曳,花姿娇俏可人,仿佛涂抹了淡淡的胭脂。 林奉之妻卫锦以散步为由出门,悄悄来到隐蔽的树林中,今日她和前夫所生的儿子前来找她,说有要事相商。 她的原配丈夫是卫人,出身卫国卿族董氏,与她育有一子一女,她嫁到晋国后,回卫国探望他们的时间很少,所以十分思念他们。 “阿母。”一见到卫锦,董荣就开口唤她,眼神殷殷地握了握手中的锦囊。 锦囊里放着一瓶药,是舅父卫言交给他的,让他带来给阿母。 “荣儿——”卫锦脸上充满了慈爱,紧紧抱着董荣。 “舅父吩咐……”董荣将锦囊递给卫锦,附在她耳畔低语道,“阿母,舅父说倘若阿母能办成此事,卫国就给孩儿寻一门好亲事,让孩儿娶陈侯祚的长女陈国公主为妻。” 今年他就十八岁了,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 听到娶妻,卫锦便想起当初她为了林裕的婚事忙活,心中顿时勾起一阵不平,林裕娶的是何复长女,董荣的媳妇出身不能比林裕的妻子差! 林奉的三个儿子都是其原配正妻所生,卫锦和林奉没有孩子。 “你放心,阿母一定帮你,为了你们,阿母什么都可以做。”卫锦信誓旦旦道,林裕之妻何氏已是晋国卿族女,董荣若是能娶陈国公主,那就压过林裕一头了。 秦晋边界,经过几日的行军,秦瀛率领四百乘秦军已至河西,并驻扎于此地,这条河的对面便是晋国陆氏封地。 秦兵驻军陆氏封地,陆临是一定要从秦国过来的,秦瀛看重此事,便亲自率军前来,正卿冉绕,亚卿西斌和大夫祁彰等人随行。 为了让祁彰也来,陆临特地找了妻弟冉绕,说若是祁彰参与驻军,会让陆氏封地的人更容易归顺秦国。冉绕觉得很有道理,便在朝堂上举荐祁彰同行。 祁彰在朝上听到冉绕举荐他,联想到数日前,他的妻子林氏收到妻兄林奉寄来的书信,让她带着孩子们回晋国探亲,昨日他们已启程返晋了。如今秦国只剩下他一人,祁彰便断定,晋国是要接他重返故土了。 河水浩浩汤汤,又如丝带一般弯曲迂回。碧水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清光,蒸腾出氤氲朦胧的水雾。波涛滚滚,流淌不息,恣肆又澎湃,迸溅出晶莹雪白的浪。 河边飒飒清风吹人醒,祁彰望着滔滔的河水,河的对岸便是故国。秦军行军还花了五日的时间,他的妻儿想必早已抵达晋国了。 陆临踏上船只后,躬身向秦瀛道:“请君上再派一位和陆氏熟识之人,如此可和当地守军说上话,让此人与我一同先去筹备。” 秦瀛略思一番,让祁彰与陆临一同去,上卿严骏这次没来,只有祁彰合适了。 祁彰向秦瀛行过礼,便也上了船。等他渡过此河,便能重回晋国,和妻子儿女团聚。祁彰面上神态自若,但已心境敞开,恰似阴云离散,雨霁天晴。 船桨将河水划出阵阵波澜,渡过河流,轻快地驶向晋国的方向。 转眼间,祁彰和陆临去了陆氏封地已有两日,却杳无音讯。 “祁彰和陆临怎么还没有回来?”秦瀛感到有些奇怪,不禁问道,又派亚卿西斌去打探。 “君上,大事不好了!晋人竟然使诈——”西斌经过探查,震惊地向秦瀛禀报,“陆临是假装带领陆氏族人叛乱,晋国故意逮捕了他的家眷欺骗秦国,为的就是将祁彰从秦国骗回晋国!” 秦瀛方知中计,顿时勃然大怒,熊熊怒火在胸中直窜,猛地将手中的马鞭投入河中。 “祁彰这么去了,不顾他的家眷了吗?”秦瀛寒声道,想到祁彰的家眷还在雍都。 西斌接着道:“祁彰家眷在我军行军前便启程返晋了,祁彰随陆临渡河离去也毫无后顾之忧啊。” “看来他们早有预谋!”秦瀛气得直瞪眼,脸色变得铁青,“晋人阴险狡诈,强横无匹,欺骗寡人,全然不把秦国放在眼里!” “晋人如此戏弄秦国,传令给雍都,立即增兵八百乘进攻晋国!”秦瀛恨声道,他率军四百乘是为了驻地陆氏封地,事已至此,就都用来攻晋了! 原本为了给蔓姐母子报仇,他就筹备发兵一千二百乘攻晋,现在新仇旧恨一起算! 西斌马上用大雁传信给雍都,雍都早已将攻晋的兵马备好,只等秦瀛一声令下便杀向晋国。 晋国,绛宫。 祁彰跪倒在地,拜见新君姬瑄:“臣拜见君上,承蒙君上不弃,晋国不弃,臣定尽心竭力报效晋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祁大夫归来,寡人不胜欣喜。”姬瑄弯腰将祁彰扶起,并让他继续担任原来的职务。 祁彰心头涌上热泪,晋国没有抛弃他,君上和众多同僚尽心将他迎回,他才得以重归故土。 在秦国时,他受秦君之命对抗晋国,君上非但没有责怪,还将他官复原职。他定会洗心革面,更加努力地报效晋国。 秦晋边界,秦国悍然发兵一千二百乘,大举进攻邻邦晋国。 经过深思熟虑,姬瑄下令让谷阙率军七百乘迎战。 一番激战后,秦晋的战事结束。谷阙在函谷关设下埋伏,致使秦国损伤惨重,孟谏和孟朗父子见机不妙,匆忙撤军,狼狈地返回秦国。 楚国,郢都。 楚钺满身疲惫回到王宫,侍女服侍他脱去铠甲,换上王服。走进内室时,忽然看到几案上的琴,眼神瞬间变得冷如寒冰。 楚钺俯下身轻抚着琴身,如同抚摸一个久违的情人。琴是好琴,只可惜,她已经不需要这把琴了,不,她从来都不需要这把琴,只是他以为她需要而已。 姬瑄已经是晋国国君,与他同为诸侯,爵位还更高,所有他能给姜云陵的东西,姬瑄都能给,他不能给姜云陵的,姬瑄也能给。 “哈哈哈……”自嘲的笑了几声,楚钺冷声道,“来人,拿锤子来!” 侍者很快递上锤子,生怕楚钺发怒牵连到自己。 楚钺将琴扔到地上,高高举起锤子,怒吼一声,用尽全力重重砸向琴,几声沉闷的响声过后,琴弦断裂,琴身也碎成数段,一片狼藉。 看向碎掉的琴,楚钺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摆摆手让侍者清理现场,转身走向内室。 侍者战战兢兢,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片,却不小心撞到几案上的青铜壶,壶骨碌碌地滚落下来。 楚钺刚躺到床上,闭眼欲睡,就听到青铜壶落地的声响,心里咯噔一声,慌忙从内室出来,抱起壶仔细查看有没有摔坏。还好,壶是青铜制成,没有任何损坏。 “来人,把他拖下去,杖责三十,扔出宫外。”楚钺紧紧抱着壶,声音发颤。 “大王,饶了小人罢。”侍者连连求饶,却仍被侍卫拖走。 秦国,雍都。 秦国战败的消息传至雍宫,孟谏孟朗也带兵回到雍都。秦军一千二百乘兵全部负伤,死亡五百八十乘,秦瀛当场愤然传令,由盟晋改为盟楚。 秦瀛为秦军的惨败悲痛不已,如果晋国还是姬丰在位就好了。秦瀛眼底泛起野心与算计,姬丰在位时,秦国从晋国夺取了辽阔土地,秦国好不容易扩地这么多,这些土地晋国休想再拿回去! 第57章 楚宫腰 秦国周边外患也较为严重,秦国以北,晋国以西还有白狄,白狄和秦晋都相邻,屡屡侵秦扰晋。 秦国刚得到晋地时,白狄就侵秦抢夺这些晋地,这几年也没停着,秦国手里的晋地被白狄夺走了许多。除了对抗白狄,秦国还要对抗西部的戎人,目下又与强邻晋国种下深仇。 但为了阻止晋国重新夺回这些土地,秦瀛明白,秦国只能一直出兵袭击晋国,让晋国不能向西扩张一步。 “好在楚国还有姑母与宛姐。”想到楚国,秦瀛便松了一口气。 他的姑母秦窕是先楚王的继室,如今是楚国太夫人,秦青宛又是楚国夫人,秦青宛的儿子已是楚国太子,将来会继承楚国王位。 秦瀛咬了咬牙,他的妻子楚心是楚钺之妹,秦楚姻亲牢固,秦国改盟楚国,他便与楚国合作,秦楚二国同心协力,与晋国抗衡到底! 不止秦国,卫国也断然撕毁与晋国的盟约,改为盟楚,大部分诸侯国都归顺了楚国,秦国这个一流强国,郑宋卫鲁蔡这几个二流强国皆为楚国盟友,晋国的盟友仅剩下齐国和陈国了。 楚国,郢都。 申荼走进内室,见楚钺躺在榻上,神色恹恹。自他攻打三戎回来,便一直郁郁寡欢,又多日不朝了。至于那些行刺失败的刺客,全都被楚钺下令杖责了。 申荼轻声道:“大王,妾又训好了一批舞姬,大王就起来,和妾一起去看看,是否要挑几个送到晋国,安插到晋侯身边?”申荼晃了晃楚钺的手臂。 楚钺闻言翻了个身,他眉头紧蹙盯着申荼,似乎并不赞同她的话:“不必了,姬瑄不是贪恋女色之人,送舞姬给他,也不会得到他的宠爱。况且,就那些舞姬,要是见了姬瑄,一个个怕是连魂都丢了,不但对付不了晋国,反而会被姬瑄利用,转而对付楚国。” 申荼心中惊愕,不想晋侯竟如此厉害,这些手段对他都无效。那她还是先哄好大王罢:“大王思虑周全,妾远不能及。昨日宋国派人送来几个女子,要献给大王,妾已看过,多数姿色尚可,可以充当舞姬。但其中有一个容貌很是出众的,妾觉得大王会喜欢,不如让她伺候大王。” “出众?有多出众呀。”楚钺轻哼一声。 “依妾看,比穆凤仙还美上三四分呢。”申荼笑眯眯地道。 楚钺来了兴致:“穆凤仙已是大美人了,比她美貌的确实难得,一国之内也是屈指可数。” “妾扶大王去外室,让她给大王献舞可好?”申荼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楚钺点头,吩咐道:“给寡人更衣。” 申荼扶着楚钺坐到几案前,二人落座后,一群身着彩衣的舞女鱼贯而入,她们的肢体纤细柔软,舞步轻盈自如。 为首的舞女穿着一身白色舞裙,身姿妙曼,裙摆飘飘,将罗袖轻扬,显露出她的面容,一双清瞳若水,弯弯的柳眉含黛,抬腕低眉间尽显妍丽,嘴角噙着一丝轻轻浅浅的笑,宛如仙子降凡尘。 看清这女子的面容后,楚钺不由得一怔,她竟然……像姜云陵。 楚钺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些,不会是看花眼了罢。又盯着女子审视了许久,没错,是像姜云陵,不过,只有两分像。 其实,能有她两分姿色,已是绝色美人,楚钺在心中感叹道,看向女子的眼神似痴似醉。 一舞结束,舞女们盈盈拜倒。 “跳得好,你叫什么名字?”楚钺眼神变得温柔。 “回大王,小女子名唤南宫蝶。”南宫蝶声音温软,水灵灵的眼睛望向楚钺,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她是郑国夫人宋曼舞的表妹,其伯父是宋国将军,因伯父前年与华长卿一起出战抗郑,战败而死。他在作战中贻误军机,以致家族获罪,南宫蝶也受到牵连被送到楚国。 “人美,名字也很美,来,到寡人身边来。”楚钺向她招手,面上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南宫蝶莲步轻移,刚走近几案,就被楚钺拉进怀中,感受到他炽热的鼻息喷到脖颈上,她俏丽的脸变得通红。楚钺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对着她的红唇就吻了上去。 “妾先告退了。”申荼见状马上起身,摆手示意舞女们出去,将房门关上。 君夫人的寝宫内,秦青宛坐在主位上,姬秋莪和申荼分别坐在下面的左右两侧。 “今日请二位妹妹来,乃是因为二位妹妹皆是初次有孕,我备了二十匹上好的锦缎,给你们每人十匹,为孩子做些衣服备用。”秦青宛命人将锦缎抬上来。 虽然现在楚钺已经有了六个儿子,这两个如夫人都有孕,但还无人能对她和太子造成威胁,她只需要维护好自己的地位即可。 “谢君夫人赏赐。”姬秋莪与申荼道。 “这些算不了什么,大王对新纳的宋女,才是宠爱非常,一进宫就封了美人,还赐了不少珠宝玉帛给她。”秦青宛道。 “妾也听说了,大王已经连续十多日让她侍寝了。”姬秋莪道。 “大王在兴头上,我也不好劝说什么,免得大王觉得我容不下别人。”秦青宛不想事事劝阻,免得引起楚钺不悦。 “谁让人家长的美呢,这样的美人,大王宠爱也不为过。”申荼摸了摸肚子,她的肚子已经五个多月了,姬秋莪只有三个多月。 “我看这南宫美人,比秋莪妹妹还差得远,也不知她哪里合了大王胃口。”秦青宛看了看明丽秀美的姬秋莪,脸上带着几分疑惑。 当年姬秋莪嫁入楚宫时,容色明灿娇艳,恰如金风中灿烂的金黄花瓣,令秦青宛和其他妃嫔都不免惊叹。 姬秋莪喝茶的手一顿,其实,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抬眸看了一眼申荼,见她神气十足的样子,心头生出一股嫌恶。 在楚宫多年,有些事她心知肚明,申荼虽是女子,却是楚钺手下的得力干将,这些年来协助楚钺明里暗里害她的两个晋侯兄长,不知使了多少鬼蜮伎俩。 申荼靠着陷害晋人,位份越升越高,人也愈发嚣张。或许,她该打压打压申荼的气焰。 “这些全是申夫人的功劳呀,申夫人为了讨大王欢心,居然挖空心思,找了一个长的像我三嫂的女人献给大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姬秋莪嘲讽道。 “原来是这样……”秦青宛有些吃惊,楚钺曾欲求娶齐国公主的事她知道,但这事都过去几年了,没想到大王一直难以忘怀,连见到个长的像的人都…… 秦青宛警惕地看了申荼一眼,申荼不但心机深沉,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日后她要当心提防,才能保太子顺利继承楚王之位。 “君夫人,晋夫人,这……妾冤枉啊,妾真的不知南宫美人像晋国夫人,妾不是有意的……”申荼有些慌乱,她感觉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看这宫里要掀起风浪了。”秦青宛嘴角下垂,“我也乏了,二位先回去歇息罢。” “是,妾告退。”二人行礼退下。 晋国,绛都。 绛宫一处宫殿内,水汽氤氲,侍女们服侍姬瑄与姜云陵沐浴,衣衫解尽后,二人缓缓步入白色石头砌成的浴池,将身子浸润在温热的水中。 几名侍女手里提着花篮,将篮子中红色的粉色的花瓣洒向浴池。姬瑄背靠着池壁闭目养神,感受着池水的轻抚,释放这一天的疲惫。 姜云陵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浴巾,为姬瑄擦洗身体,姬瑄回来后一直忙于朝政,今日好不容易得空陪她沐浴。 这些日子她也觉得有些疲累,当上了君夫人后,需要管理绛宫内的大小事务,各项开支,宴会典礼筹备等。虽然这些事她都处理得游刃有余,但是两个孩子逐渐长大,正是顽皮的年纪,不好管教,尤其是姬若,简直跟个野猴子似的。 以前是她和姬瑄两个人一起教孩子,现在只有她自己了,看来该请几个夫子帮她教孩子,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君上,煦儿已经五岁了,若儿四岁,我照看他们忙不过来,该请几个夫子教授他们学业了。”姜云陵道,她在齐国的时候,姜士任就请了很多人从小教她各种才艺。 姬瑄睁开眼,轻笑道:“这两个孩子让你受累了。不过,还不用请夫子,把他们送去泮宫就行了。” “晋国的公族和卿族,无论年纪大小,都可去泮宫求学,泮宫会教他们君子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我自幼就在泮宫学习,后来被接到王畿,又在辟雍学了几年,咱们晋国的泮宫一点都不比辟雍差,饱学之士更多,学宫之长就是谷亚卿的伯父,其人博学多才,为晋国培养了不少杰出人才。”姬瑄道。 姬瑄看向姜云陵,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最重要的是,公族和卿族子弟都在泮宫,煦儿作为太子,该早日与他们结交。” 姜云陵点头赞同,她知道晋国的泮宫无论男女都可入学,但是学宫内男子和女子是分开教学的,并不共处一室,故而可以让姬若一同去:“那泮宫内男子和女子学的都一样吗,女子也一起学射箭驾车?” 六艺中的射御二项是军事技能,五射是射箭技术,有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五御是驾驭马车战车的技术,包括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 “泮宫内对于这些没有什么严格的要求,比较随意,无论男女,想学哪一项就学,不想学哪一项就不学,要是特别钟爱某项技艺,也可深入钻研。等孩子们入学了,看他们喜欢什么就学什么罢。”姬瑄的手放在姜云陵雪白的肩上。 “谢君上。”姜云陵笑靥如花,将头靠在姬瑄身上。 姬瑄心中泛起甜蜜,他微微低下头,在姜云陵唇上落下一吻:“等我有空了,会教他们武功和谋略,孩子们是晋国的未来,定当悉心栽培。” 郑国,新郑 郑羽坐在君位上,愁容满面,郑国已经大旱两年了,自从君父薨逝,他改盟楚以来,两年多没有下一场雨。 他想,是他德行有失所致,因为他不但改盟楚国,还发动战争侵犯别国,所以遭到了上天的惩罚,是他祸及郑国子民。 “臣拜见君上。”石阡行礼道。 “怎么样,宋国卫国肯再卖给我们粮食吗?”郑羽紧张得搓着双手。 前年大旱郑国还能撑住,到了去年就顶不住了,郑国向新盟主楚国求粮相助,并同意以郑国所得二百里晋地交换,楚国答应了,给了郑国五万石粮食和黄金百镒。 可是这些还远不能解决大旱造成的饥荒,到现在他已经向卫国买了六万石粮食,向宋国买了十二万石粮食,但饥荒还没有结束,目前他们仍急需十几万石粮食。 石阡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宋卫二国说没有余粮可以给我们了。” 第58章 引甘露 郑羽的眼睛瞬间黯淡,他明白不光是因为余粮不够,还因为他给出的价钱太低了,二国就不想卖他粮食了,可是因为买粮,国库已经所剩无几,他也出不起高价了。 “还能向哪国买粮食呢?”郑羽喃喃道,齐国有些远,光是路上运输就要耗费不少粮食,所以不能向齐国买,离郑国近又能出的起大量粮食的,只剩下……晋国了。 可是郑国和晋国闹得那么僵,晋国还肯帮郑国吗?不管了,为了郑国子民,他无论如何也要一试,要是姬丰在位,定会狠狠敲诈他一大笔钱,而今换了新君,或许愿意低价卖粮给他。 郑羽眼中流露出些许希冀:“石阡,你即刻前往绛城,向晋国请求买十二万石粮食。” 晋国,朝堂。 谷阙出列道:“君上,臣有一事要奏,昨日郑国亚卿石阡因郑国饥荒前来请求买十二万石粮食,臣查了国内的粮食账薄,粮仓的存粮还需留备军用,防范诸多突发天灾,我们出不了这么多粮食。” “我们最多能给郑国多少粮食?”姬瑄问。 “据臣所估,最多能出五万石。”谷阙道。 “那还远不够郑国所需,郑国已遍地饿殍,还不知大旱会持续多久,众卿可有何良策助郑国,补上粮食的缺口吗?”姬瑄道,郑国求粮,是缓和两国关系的机会,晋国若是帮郑国解决了饥荒,郑国必会归心,盟晋便为期不远了。 众臣面面相觑,没有想出什么有效的办法。 此时,陆临之子陆启出列,躬身道:“君上,臣有一策,或可助郑国度过大旱。” “陆大夫请讲。”姬瑄道,陆临父子都位居大夫,陆启还很年轻,但年轻的未必比不上年长的。 陆启目光炯炯,朗声道:“臣以为,郑国现在最缺的就是水,郑国两年之内天不降雨,河水干涸,但还可用井水浇灌田地,臣可去郑国勘查何处有地下水源,助郑国多挖些水井引水,或可助其度过难关。” 姬瑄觉得此法可行,道:“嗯,就由陆大夫送五万石粮食去郑国,向郑伯阐明掘井灌田之策。” “臣领命。”陆启拱手道。 郑国,新郑。 郑羽听完陆启的提议后,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成功了可救郑国无数灾民,就算不成,也只是多了一些水井,便亲自下场,带上众臣和陆启一同挖井。 一月之内,郑国就新挖了数百口水井,郑羽泪水盈眶,激动得看着百姓从水井里打上来一桶桶水去浇田,有了水,粮食就能种出来了,他的子民不用再挨饿了。 郑羽心中感激晋国和陆启,自己还有个小妹未曾出嫁,今年都十九岁了,需赶紧出嫁了。 在君父孝期结束后,他曾想让小妹嫁到其他诸侯国,但是那些大国的国君太子都已娶妻了。当时相对合适的,就是让小妹嫁给姬丰做如夫人,不过,小妹比姬丰还大几岁,晋国未必同意。 但郑国比卫国国力强,郑羽不甘让小妹屈居于君夫人卫如意之下,而且郑嫣嫁的晋国公子晟,姬晟本来有望即位,结果惨遭横死,以致郑嫣不但没当上晋国夫人,现在还在宫里寡居。 一问陆启和小妹同龄,尚未婚配,郑羽眉宇间流露出笑意,反正小妹除了嫁给国君,在郑国也就嫁个卿族子弟,大国的卿大夫地位高于小国的,这样不如嫁给晋国的卿族子弟。 郑羽清了清嗓子,对陆启道:“陆大夫的大恩大德,郑国当以回报。” 谋求大国的君夫人之位,就不要轻易尝试了,陆启于郑国有大恩,郑羽认为该回报他,这样以后再闹饥荒,还能让他帮忙解决。 陆启闻言,神色自如地道:“郑君谬赞了,外臣不过是奉寡君之命来助郑国,郑君要谢当谢晋国与寡君。” “陆大夫过谦了,晋侯那边,寡人自有酬谢。”郑羽眉眼弯弯,接着道,“但这桩婚事,还请陆大夫千万不要推辞。寡人的幼妹与陆大夫年纪相当,寡人愿将她嫁与陆大夫为妻。” 楚国,郢都。 申荼的寝宫因楚钺多日不来,已略显冷清,申荼便请她的母亲陶菊来和她聊天。 陶菊面色不善:“荼儿,你向来机灵,最懂君心,怎么做了这件糊涂事,给自己招来一个劲敌,她如今都比你还受宠了。” 申荼面有惭色:“是女儿一时疏忽,但女儿看,大王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南宫蝶不会受宠太久,以后找机会除掉她就是了。” “也是,这王宫里的女人,只有君夫人和晋夫人是你的心腹大患,还是集中精力对付她们罢。”陶菊眼中透着一丝阴险,“君夫人目前还动不了,就从晋夫人下手,晋夫人一直看你不顺眼,她若生了孩子,会更加打压你,所以不能让她的孩子生出来。” “让晋夫人流产不难,但要做的隐蔽,让大王查不出来就不易了。”申荼想,若是不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就不要做,她可不想引火烧身。 “想让大王查不出,也没有那么难,我有办法。过几日大王要趁着春暖花开外出游玩,会带上妃嫔们,你就以月份大了行动不便为由留在宫里,晋夫人月份还小应当会去,到时我会……”陶菊在申荼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还是阿母有办法。”申荼连连点头赞同,她知道陶菊会驭兽,必然做的天衣无缝。 申荼想了想,楚钺对后宫争斗之事也不甚清楚。之前,楚钺极为宠爱郑宝姽,郑宝姽生了楚钺第四子楚离,很快又生了大公主。 去年鲁妙因为和郑宝姽争宠,淹死了在水边玩耍的大公主,还嫁祸给碰巧路过的蔡如燕,楚钺也没发现是鲁妙干的,就把蔡如燕从如夫人降为了最低的少使。 楚国郊外,清风徐徐,绿草如茵,繁花簇簇,碧绿的枝叶摇曳生姿。 楚钺与几个妃嫔在饮酒。他一手抱着南宫蝶,一手抱着郑宝姽,二女不停地喂他喝酒吃肉。 姬秋莪以袖掩面,这席间酒气熏人,令她胃里翻滚起来。 “金花,扶我去溪边走走罢。”姬秋莪眉头紧皱,用手捂着胸口道。 “是,夫人。”侍女金花搀扶起她。 到了溪边,姬秋莪弯下腰,吐得昏天黑地,把刚才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才觉得好受一点。 “嗷嗷——” 姬秋莪听到奇怪的声音,抬起头循声望去,看到三只红棕色的狐狸从树林走出来,褐色的瞳孔中闪着狡猾的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姬秋莪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脸色变得苍白,却仿佛被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嗷——”狐狸嚎叫一声,露出尖利的牙齿和爪子,向她猛扑过来。 “啊——”姬秋莪惊恐不已,后退几步想躲开,脚下却没站稳,一头栽到溪水里。 “夫人——”金花吓得大叫起来,“快来人啊,晋夫人落水了,有狐狸!” 侍卫听到动静,马上过去将三只狐狸刺死,跳进水里将姬秋莪救上来。 楚钺急忙过来,看到姬秋莪已昏迷过去,气的嘴唇发青:“连尹,你去查清这件事,回宫!” “是。”楚敞领命。 楚钺独自坐在室内,单手撑着头,闭着眼睛思考一些事情,医师告诉他,姬秋莪小产了,是个女胎,他又失去了一个女儿。 楚敞回禀他没有查出来什么,或许只是碰巧遇到野狐狸。其实,楚钺心中有数,是陶菊干的,他知道这个女人会很多东西。陶菊所为,必定是申荼指使的,但她们母女俩还有用,现在不能动她们,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之前大公主溺水身亡,虽然他处置了蔡如燕,但他觉得蔡如燕只是替罪羊,暗害大公主的应当是鲁妙或者申荼,但他为了鲁国和申家,选择了处罚蔡如燕,谁让蔡国那么弱小,蔡如燕这个女人也不聪明呢。 楚步进来禀报公事,面上掠过一丝忧虑:“王兄,晋国卖给郑国粮食五万石,又派大夫陆启助郑国挖井取水,郑伯不胜感激,将其幼妹许嫁陆启。如此一来,郑国会不会对楚国有二心?” 听了这话,楚钺眼眸不由得暗了暗,不能让诸国有亲附晋国的机会。 现在晋国的盟国只有齐国和陈国,先前他为了拿下陈国,便让陈忱劫走了陈国庆祝姬瑄即位的礼物,从而让晋陈生嫌隙。陈侯祚的堂弟陈忱是连尹楚敞的侄女婿,乐意为楚国做事。 尽管陈祚是楚钺姑母楚国公主所生,但他因为娶了晋国公主,即位以来就一直盟晋,不及陈忱更亲附楚国。 得知礼品被劫后,陈祚追查了一个月,陈忱就推了个替罪之人出去,也没查到他头上。陈祚还迅速补了一份贺礼,由陈忱送到晋国绛都,了结了此事。 本来陈国这事就让楚钺心生不悦,现在晋国又使郑国感恩戴德,真是令人棘手,楚钺攥了攥拳,但他决不放弃。 晋国,绛都。 姬瑄和众臣议好了收复失地之策,王畿与郑卫所占晋地最少,也最容易收回,其次是白狄和秦国,白狄所占晋地都是从秦国那里夺走的,而掠夺晋地最多的便是赤狄。 狄人一向剽悍善战,赤狄诸部作战较为团结,又土地广袤,疆域大小于楚国相近,不易攻打,于赤狄手中收回土地还需从长计议。 目下晋国当注重经邦济民,劝课农桑,推动发展农事。 从王畿和郑卫收回土地,姬瑄打算先礼后兵,先遣使劝说他们归还土地,并率军同往,倘若不肯归还,就进攻夺回失地。 郑国正在抵抗旱灾,民生颇为艰难,倘若此时与郑交战,会使其雪上加霜,姬瑄便打算先从王畿和卫国手中收回失地。 正卿何复出使王畿,上军佐梁序出使卫国。王畿和卫国都不愿交还晋地,何复和梁序也都各自领兵进攻,收回失地,班师返回绛都。 绛宫,君夫人寝宫。 月亮悄悄爬上了树梢,静静洒下柔和的光辉,为夜晚增添了一份神秘与浪漫。 “醉云宫。”姜云陵站在寝宫门口读着匾额上的字,这是姬瑄命人换的匾额,一换好就拉着她出来看了。 “怎么样,你喜欢这个名字吗?”姬瑄容色如玉,尊贵雅致,微翘的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 “太喜欢了。”姜云陵一双黑亮的眼睛更胜星辰。 “我还让人在醉云宫内种了你喜欢的兰草,我喜欢的桂树,我们去抚琴赏花罢。”姬瑄揽过姜云陵的腰肢,一同步入花丛。 花丛之中铺着一张毯子,毯子上有坐垫和一张几案,几案上摆放着号钟琴。 姜云陵的玉指轻拨琴弦,道:“阿瑄,今日医师来给我诊过脉,我又有孕了。” 姬瑄定定望着她,抿起一丝浅笑:“我要跳一支舞,庆祝孩子的到来。” 随着琴声响起,姬瑄舞动起来,他的手臂富有力量与张力,舞步轻盈如风,每一个动作都浑然天成,像一副优美的画卷,令人赞叹不已。 第59章 使齐国 楚国,郢都,楚王宫。 申荼生下一女,楚钺甚为喜爱,将孩子取名为楚翠翘,又赏赐了许多珠宝首饰给申荼。 不过,申荼却有些不高兴,因为女儿不能继承王位。 “荼儿,不要气馁,只要大王的宠爱在,你就能再生公子。”陶菊来看望小公主,面色温和地劝道,“公主联姻也能带来众多好处,对你也是一大助力。” 申荼的脸色缓和了些,陶菊又继续道,声音中满是不服输的意味:“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申荼明白,将来的日子还长,这宫中的争斗,胜负还犹未可知,她该继续努力才是。 晋国,绛都。 下朝后,姬瑄便来到醉云宫。宫内一张几案上摆满了各种吃食,有枣干、桃干,杏干,桑葚干,栗子,榛子,核桃,杏仁等。 姜云陵手里拿着一块杏干,橘色的杏干果肉饱满,如琥珀般晶莹剔透,一口咬下去,厚实软韧,果香丰盈。酸甜适中的味道缓解了她胃中的不适感,令她越吃越想吃,很快就吃光了一盘。 “君上回来了。”麦冬行礼道。 姬瑄坐到姜云陵身旁:“今日孩子有没有闹你?” “还没闹,因为我喂孩子吃了不少果子。”姜云陵低头看了一眼腹部,“君上说带众卿去田间关心百姓耕种之事,可有所获?” 麦冬端来一杯茶,放到几案上。 姬瑄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嗯,我和众臣去田间看百姓耕地,发现了许多不足之处,我看到百姓们用的农具有许多破损的,百姓们也说他们的铁犁铁铲不耐用。阿陵,齐国是粮食大国,铸铁炼铜技艺也都是顶尖的,齐国的百姓都用什么样的农具?” 姜云陵道:“齐国的铁制农具种类繁多,就拿临淄来说,除了一般的铁犁铁铲,还有凹形铁口锄。并且,齐国铸造钟鼎农具兵器等器具时,用不同的铁铜配比,铸造出的器具软硬便不同,这样可造出锋利坚实的农具,利于百姓耕种。齐国还推行深耕细作,君上若想知道详情,可派使臣去临淄学,我写一封信给君兄便可。” “那可真是太好了。”姬瑄眼中泛起笑意,握住姜云陵的双手。 姜云陵眼中闪过一丝慧黠:“齐国农业兴盛,还有赖于兴修水利,改造河堤。齐国境内的济水淄水等河流,就被改造成连通的水网,灌溉农田,造福不少百姓。而修筑河堤不仅能防洪,更能在河水退却之后,增添大片肥力十足的良田。” 姬瑄点头赞许道:“钱粮足,才有抵御外敌的底气,晋国还需好好地发展商业,吸纳财富。” 姜云陵道:“齐国的商业繁盛,是因为齐国北部靠海,便鱼盐之利,煮沸水为盐,用盐腌制的鱼可应对饥荒,鱼盐除了本国自用,还可销往诸国。” “齐国还重视百工和纺织,通工商之业。我祖父在位时,鼓励经商,农工商并举,设置“轻重九府”来调剂物价,使天下之商贾归齐若流水,为齐国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齐国因地利,受益良多,晋国的位置和齐国不同,促进经商的举措该加以改进。”姬瑄沉思一番道:“我们晋国可以给商人降税赋,吸引商人来,定期开办集市,然后安排卿士监管交易,确保商人交易公平,便可防止欺诈,得到商人的信任,如此何愁晋国商业不兴旺。” 朝堂上,和众卿大夫商讨后,姬瑄准备让大夫林魁前往齐国临淄城,向齐国学习冶铁,炼制农具。 不过,齐侯姜原虽同意晋国来使学习冶铁,但也提出了一些条件作为交换。 诸国之间贸易往来,过境时需缴纳关市之税,姜原要求晋国降低晋齐贸易的关市之赋,还让晋国予以齐国粮食三十万石,两千头羊,两千头驴,各种布料两千五百匹,六百辆战车,枣和栗子以及其他坚果共三千斤。 为了习得精湛的冶铁术,姬瑄一一答应了这些条件。 上军将林奉在水利方面深有造诣,姬瑄便下令让他主持修建水利以便农事。 齐国,临淄宫。 “君上,这次来的使臣,据说是晋君的姐夫呢,妾也想去瞧瞧。”穆凤仙唇扬笑意,撒娇央求道。 林魁在晋国位居大夫,他的妻子是姬瑄的三姐。 “晋侯的姐夫有什么稀奇的,寡人可是晋侯的大舅哥呢!”姜原神情有些不屑,声音中洋溢着狂傲和自负。 “妾听闻晋国人才济济,想看看晋臣都是什么样子的!”穆凤仙眼神流转,秋波荡漾,“这晋侯的姐夫,想必也是位出类拔萃的人才。” “是呀,君上,妾也想看看晋人有什么出众的地方。”贾桃夭脸上也泛起几分期许。 “那你们明天就随寡人一起见识见识晋使的风采吧。”听她们这么一说,姜原也来了兴致,“看看晋侯的姐夫有什么过人之处。” 翌日,临淄宫中,姜原设宴迎接晋国使臣,姜原和陈玉鸾坐在上方主位上。 琴瑟声此起彼伏,缕缕乐声不绝于耳,时而激越悠扬如环佩鸣响,时而柔和如春雨飘落。 一众舞姬身着繁盛艳丽的裙裳,甩广袖,舞纤腰,仿佛堆积的簇簇繁花,又如攒聚的华美绸缎。 舞姬步步轻盈,娉婷婀娜,衣袂翩跹,姿态若飞,鬓上翠钿摇曳,舞势收散自如,恰似回旋之清风。 穆凤仙和贾桃夭把酒助兴,两人看向对方,目光交汇,而后款款起身道:“妾敬君上和君夫人一杯。” 酒爵斟满甘醴,穆凤仙和贾桃夭各自端起酒爵,从下方走向姜原和陈玉鸾。 经过晋使林魁身侧之时,穆凤仙端着酒爵的手一颤,贾桃夭脚步踉跄,金波玉液从酒爵从中泼出,向林魁倾泻来,犹似飞瀑迸溅的清澈水花。 说时迟,那时快,林魁疾步如风,悄然转身躲过泼来的玉露,衣裳干净如初,未沾染一丝一毫的酒水。 色泽宛如琥珀的瑶浆倾洒在地上,香醇的气息飘散开来,似是在诉说遗憾与惆怅。 穆凤仙心下一紧,她本和贾桃夭商量好了,两人端酒时故作不慎,一起泼酒侮辱晋使,便可破坏晋齐关系。不想这晋使这般厉害,竟躲了过去。 “妾一时疏忽大意,不慎将酒弄洒了,请君上和君夫人责罚。”事到如今,穆凤仙和贾桃夭只好跪下连连认错。 “寡人今日开眼了,贵使武艺如此出众,晋国朝中可谓人才济济啊!”姜原大笑道,心里头感觉姬瑄的姐夫确实有两下子,虽然只位居大夫,武功却如此了得。 “齐君谬赞了,外臣的武艺在晋国只是寻常。”林魁面色未改,从容不迫地道。 穆凤仙和贾桃夭仍跪在原地,陈玉鸾冷声斥责道:“你们两个还不下去,净在这里丢人现眼。” 林魁微微躬身,目中波澜不惊,恭敬有礼地道:“诸国各有所长,齐国冶铁术登峰造极,独步天下。臣奉寡君之命前来,向齐国求教冶铁之术,还请齐侯与诸位卿大夫赐教。” 经姜原准许后,林魁跟随高婴去临淄冶铁作坊,观摩齐人炼铁。 炎炎夏日,太阳如烈火一般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热浪,只有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 陆临和林裕骑着马赶路,后面跟着几名随从。陆临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他感觉酷热难耐,想停下来找个地方避避暑,便伸长了脖子向四周张望,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湖泊。 太好了!见到湖水,陆临高兴地合不拢嘴:“林裕啊,天太热了,我想去湖里洗个澡,我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儿罢。” 林裕也觉得顶着这么毒辣的日头行路,恐怕大伙都会中暑,便让大伙停下歇息。 湖边绿树成荫,倒影在水中,湖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湖底飘摇的水草和砂石。 林裕和随从在树下乘凉。陆临则脱了衣服,跳进清凉的湖水中,在湖中畅游,用湖水洗去一身汗水和暑气,真是不亦乐乎。 突然,一名黑衣人跳入湖中,向陆临游去。 陆临发觉不对,立即看了一眼湖岸上,只见林裕带着随从们,已经和近十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他立即往岸边游去,他的衣服和佩刀就放在岸边。 黑衣人穷追不舍,陆临刚上岸拿起佩刀,黑衣人的长矛就向他刺来,陆临慌忙打了个滚躲开,长矛刺入了草地。 黑衣人拔出长矛,再次刺向陆临,但陆临的刀比他更快,电光火石间没入了黑衣人的胸膛。 “啊——”林裕见陆临有危险,大喝一声,迅速冲过来,对着黑衣人的胸腹连捅七刀,顿时血花四溅,黑衣人直挺挺地倒下。 又一个黑衣人浑身颤抖着,显然非常害怕,他极力挥动长矛刺向林裕,却被林裕转身一刀捅死。 林裕看了看周围,一共十名黑衣人,已经被全部击毙。陆临蹲在地上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真是太险了,连洗澡都有人突袭。 林裕把衣服扔给陆临,而后去揭开黑衣人的蒙面,但这些人他都不认识。 “陆大夫呀,我看这些人像是冲你来的,你看看有认识的吗?”林裕皱眉道。 陆临弯下腰去辨认黑衣人,身体却猛然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个刺杀我的人是鲁国正卿西门之,刚才想杀你的人是他的儿子西门芜。” 林裕神情复杂:“那你可知,他们为何要刺杀我们?” 陆临想到当初鲁侯施因中毒而死,鲁国怀疑是他所为,就把他关进大牢严刑拷打,而给他上各种酷刑,逼迫他写认罪书的人就是西门之,但真相已经大白,是卫国所为,难不成这西门之还以为是他谋害先鲁侯? 陆临刚回到家,陆启就迎上来喊道:“阿父,不好了,我遇刺了。” “什么你遇刺了,是我遇刺了才对。”陆临的眉毛拧到了一起。 “啊?你也遇刺了,有没有伤到哪里?”陆启眼中闪烁着不安。 “幸亏有林裕保护我,阿父没受伤,你那边怎么了?”陆临道。 陆启垂下头,眼中露出伤痛:“我和冯司徒、四叔祖一起出使宋国时遇到刺客,冯司徒和叔祖都死了。” “什么,四叔死了!冯兑是司徒,四叔是司城,这些刺客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杀了两个晋卿。”陆临悲声道。 陆启想到自己已迎娶了郑国公主,倘若他死了,郑公主就会像郑嫣那样回郑国守寡,也会加剧晋郑之间的矛盾,而这正是楚国期望的,此事兴许跟楚国有关。 至于阿父遇刺,不知道幕后主使又是谁,但此事关系晋国政事,陆启便将遇刺一事上报正卿何复,再由何复禀报姬瑄。 从何复口中得知晋臣遇刺,姬瑄眼眸一沉,陆临竟在晋国境内遇刺,而冯兑、陆启以及陆司城在宋国遇刺,宋国如今是楚国的盟友,晋臣在宋国遇刺想必跟楚国脱不了干系。 晋国查案和打探消息的事都由梁序处理,此事仍交由他去查。 第60章 水利图 绛宫,醉云宫。 几案上摆放着几盘精致的糕点,姜云陵边饮茶水,边用着糕点。茶水温热,上面弥漫着氤氲的水汽,茶水散发出一阵幽幽的清香,淡淡的芳香沁人心脾。 玉碟中盛着各色糯米糕,有夹着红豆的,有淋着蜂蜜的,有含着红枣的,有嵌着板栗块的。 蜂蜜糯米糕入口,滋润香甜的味道在味蕾上轻舞,口感细腻甜润,不黏不腻,香醇而丝滑。 几块糯米糕下肚后,姜云陵饮了些茶水,清爽的茶水令暑气消散了许多,清冽的味道令人回味。 见姬瑄回来,姜云陵放下手中的茶碗问道:“阿瑄,今日可有发生何事?” “二姐来信了,要晋国给陈国一份水利图纸。”姬瑄道,他今天收到陈国寄来的竹简,书信的执笔之人,是他的二姐陈国夫人姬娴。 晋国的一举一动,时刻被诸国关注着,上军将林奉主持修建水利之事,未过多少时日便诸国皆知。 陈国先前修的水利上了年岁,运转不便。水利事关陈国民生,陈国需要新修水利,姬娴知道晋国也在兴修水利,便请求晋国赠予陈国一张图纸。 “今日姑母也有和我说此事,希望晋国送给陈国水利图纸。”姜云陵口中的姑母是她的堂姑,姬娴的母亲姜夫人,“给一张图纸既能帮到二姐,又能进一步拉拢陈国,我们就送陈国一张图纸吧。” 姬瑄也是这么想的,眸子间泛着温和柔亮的光泽。 陈国,宛丘。 为了劝说诸国孤立晋国,楚钺联络了几位国君在陈国会面,秦楚郑卫陈宋,共六国国君聚于陈国都城宛丘。 除了陈国,其他几国都是楚国盟友,今日在陈国会面,楚钺既是想拉拢陈国附楚,亦是让郑羽莫因晋国予以的恩惠叛盟,同时和楚国其他盟友加强来往。 宴席上,几名女子为宾客斟满琼觞。其中有位华裳女子,面敷薄粉,唇上点绛,正是陈国第一如夫人郑夫人,她是郑羽的堂姐妹。 “君上,妾再去拿一些酒来。”郑夫人红唇轻启,目光盈盈。 “嗯。”陈祚点头。 郑夫人走后,郑羽起身说要去如厕,才出了门,就被郑夫人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君上,图纸就在陈侯的寝宫,我已查明那张图纸的准确位置。白日里,陈侯的寝宫没有侍卫看守,君上随我一起前去罢。”郑夫人压低了声音道。 “好。”郑羽轻声道,他听说晋国送给了陈国一张水利图纸,是陈国凭着姻亲关系得到的,着实令他羡慕,而郑国也需要这张图纸,目下郑国还不能附晋,他就要用自己的办法得到图纸了。 二人潜入陈祚的寝宫,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图纸,郑羽将图纸装进衣袖道:“回到郑国后,寡人会命人照着画一张一模一样的图给你,届时你随便栽赃给哪个陈国臣子,这事就了结了,不会有人怀疑到郑国的。” “是。”她已经想好了让谁做这个替罪羊,就是陈忱。 郑羽若无其事地回到筵席间,继续与几国国君谈笑风生。 晋国,绛宫,醉云宫。 姜云陵专注地在一块锦缎上绣着花纹,她低眉捻线,轻盈的绣针在指间流动,一针一线,皆是岁月的静好与时光的温柔,她准备用这块布料给腹中的孩子做一个肚兜。 “公主,齐侯派了使臣来绛宫,求见公主。”麦冬走进来道。 “来的是谁呀?”姜云陵轻启唇道。 麦冬眨眨眼睛:“是杜钧,他说齐侯让他来进献美女给君上,请公主先过目。” “美女?给君上?那去看看罢。”姜云陵知道各国之间互送珠宝美人再正常不过了,诸侯的后宫都有他国送的女子。也是因为晋国与其他国都关系紧张,所以到现在只有齐国送美女来,否则早就有不少国往姬瑄的后宫中塞人了。 姜云陵踏入大殿,看到杜钧和一群装扮或艳丽或淡雅的女子站在一起,排列得整整齐齐,这些女子中有一些她熟悉的面孔,是齐国的宗室女。 杜钧心潮澎湃,紧紧地握住拳头,想要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但眼中的狂热神色却是掩盖不住。 杜钧盯着姜云陵的身影,目光痴傻,他已经七年没有见到公主了,这七年来,他度日如年,无时无刻不想念公主。 然而,当看到姜云陵明显隆起的腹部时,杜钧的眼神变得忧伤,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定了定心神,恭敬行礼道:“外臣杜钧拜见晋国夫人。” 姜云陵颔首道:“杜卿请起。” 去年姜原一家人来晋国时,陈玉鸾与她聊了些家常,提到杜钧娶了她的堂妹姜绿缨,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他们夫妻俩感情应当不错,她知晓堂妹的性格酷似姜士奕,制服杜钧不在话下。 “寡君亲自挑选了二十名美貌的宗室之女,特遣外臣来献给晋君,请晋君和夫人笑纳。”杜钧注意着姜云陵的神情变化。 姜云陵明白姜原是想多联姻加深晋齐二国的联系,自己身为齐国的公主,该帮助君兄巩固两国的关系才是。 并且,她也该给姬瑄选一些妃嫔了,姜云陵神色未变,依然端方持重:“君兄如此美意,我岂能拂,把她们都留下罢,我会引荐给君上的,杜卿替我谢过君兄。” “是,外臣还备了些礼品送给公主,请公主收下。”杜钧指了指身旁一个大箱子,眼中充满了期待。 箱子里的东西,都是他这些年按照姜云陵的喜好精心挑选准备的,为的就是赠予她。 “我听说你和缨妹成婚后,对她百依百顺,夫妻二人非常恩爱,这些东西你该留给她,我什么都不缺。”姜云陵淡淡道。 “公主连几件东西都不肯收吗?”杜钧的眼眶微微发红,嘴唇紧抿着,眸中有遗憾之色。 “杜卿若无他事,就退下罢。”姜云陵纤眉一挑,有些不悦,这杜钧还想逼迫她收东西不成。 杜钧默默低下了头,一副心如刀割的样子,但仍不肯离开。 “麦冬,扶我回去。”姜云陵吩咐麦冬,不想再理会杜钧。 书房,何复向姬瑄禀报,先前晋国送给陈国的水利图纸不翼而飞,陈国没有查出来是谁盗走的,请晋国帮忙查。 姬瑄点点头,这张图纸对陈国很是重要,就让上军佐梁序带人去陈国搜查,务必帮陈国找回图纸。 将事务都处理稳妥后,姬瑄离开书房,步入醉云宫中。姜云陵见姬瑄回来,向他说明了纳妃一事。 “什么,纳妃?不行,我不想要妃嫔。”姬瑄面容平静,但眉间隐现一丝郁色。 “为什么不要,多几个人伺候你不好吗?你的父兄都妻妾成群,纳妃是理所应当的。”姜云陵不以为然道。 姬瑄剑眉微敛,眼神深邃如同幽深的湖水,他若有所思道:“其实,有时妻妾成群也是不得已的,为了家国联姻而作出牺牲的,并不是只有女子,男子也要牺牲。就像我的君父,为了笼络他国,不得不娶很多他不爱的女人。” 姜云陵感到姬瑄很抗拒纳妾之事,这其间似乎有什么隐情,她道:“你要是真不想纳,就不纳了,但人都送来了,总不能退回去,拂了齐国的面子,再想想其他办法安置她们罢。” 姬瑄的眉眼舒展开来,目光微动:“这后宫的女人要是都像你这样就好了,就不会争的腥风血雨,你死我活了。” 由于姜士任的妻妾数量不太多,姜云陵没感觉她们的争斗多厉害,但姬文的后宫多,也不知姬瑄是怎么过来的,她沉吟道:“你似乎深受其害。” 姬瑄的眸子一点点沉下来,道出了他的一则往事:“我七岁的时候,君父想要立太子,那时我的母亲是如夫人之首,君兄的母亲吴夫人是第三如夫人,君父曾在我和君兄之间犹豫不决,然后……” “然后吴夫人为了让君兄当上太子,就去害你吗?”姜云陵双手互握,眼中闪着不安和疑虑。 “是。”姬瑄回想起那一日的景象。 那时,年幼的他蹲在池塘边的石头上,一边用手抚摸着水里的游鱼,一边和鱼儿说话,大眼睛里满身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姬瑄用指尖轻点了点一条鱼的脑袋。 见鱼儿没有回答,他想大概是鱼儿听不懂他说的话罢,但他仍想和鱼儿交流:“你们鱼是怎么说话的呀?” 忽然,姬瑄感觉到身后有一双手将他推入池塘。池塘很大,水很深,冰冷的水灌进他的耳中和口鼻中,他呛了几口水,双手在水中扑腾,小小的身体被池水淹没,沉向水底。 幸好,他学过凫水,他在水下屏住呼吸,让身体上浮,然后展开双臂向前划动,双腿蹬水,奋力地游了上来。 上岸之后,姬瑄把喝的池水都吐了出来,然后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想换一身衣服。他一边打开衣柜找衣服,一边回想落水前的细节,没错,是有人故意推他。 砰的一声,门被打开,吴夫人和一个侍女走了进来。 姬瑄一惊,怎么他刚进房间,吴夫人就来了,难道推他下水的人就是吴夫人? “瑄儿呀,你怎么了,浑身都湿透了?”吴夫人一脸的担心,俯下身轻轻抚摸着姬瑄的额头。 姬瑄眼角余光扫过侍女,她脸上的表情和吴夫人一样,带着关切和蔼,没有丝毫的破绽。但不经意间暼间侍女腕间一串细小的铜铃时,姬瑄心下明白了,就是这个侍女推他的。 他被推下水时,虽然没有看到人,但却听见了铃铛发出的清脆声响,那声响虽然微弱,却被他捕捉到了。 姬瑄的眼睛忽闪忽闪,立即笑道:“我只是在池塘边摸鱼时,不小心掉进水里,没事的,谢吴夫人关心。” “哎呀呀,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真是吓死人了,以后要当心啊。”吴夫人搂住姬瑄,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后来,君父就立了君兄为太子,而我的母亲很快染上瘟疫死了。”姬瑄眼神中有些清冷落寞。 姜云陵心跳得厉害,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她双手抱住姬瑄,给他无声的慰藉。 “从那以后,我就更加努力地学习各种本领,只为了在这绛宫之内自保。”姬瑄低下头,和姜云陵四目相对,“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极为残酷,我不希望你和孩子受这些,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纳妾。此生我有你和孩子,就足够了。” 姜云陵不禁为之动容,眸中透出深深的感动。 “那些齐国宗室女,都嫁给晋国的宗室和卿族罢,送这一次就够了,你让齐侯不要再送了。”姬瑄用指腹轻轻抚摸姜云陵的脸颊。 “我会写信给君兄的。”姜云陵眼眸含情。 为了收回郑国所占的晋地,姬瑄派遣陆临和祁彰两位大夫出使郑国,亦是率军前去,先礼后兵。 面对陆临请求归还晋地,郑羽当场拒绝,他先前为了取得粮食,与楚国约好了用二百里晋地交换,可不能把地还给晋国。 第61章 逢不测 见郑羽不同意归还土地,祁彰立即领兵进攻。事出突然,郑国来不及向盟主楚国求援,晋军便将郑国所占晋地全部收回,并驻扎于此。 当天,郑羽收到了楚国寄来的信,他打开竹简,信上写的正是让郑国在这几日内,将约好的二百里晋地割给楚国。 读罢书信,他心中涌出阵阵为难和窘迫,不禁冷汗涔涔。郑羽一紧眉,以楚钺的性子,只怕会让郑国把和楚国接壤的郑地割二百里给楚国。 二百里郑地划入楚国后,与楚国疆域连成一片,比二百里晋地更易被楚国控制。 郑羽不敢接着想下去,眼下已经丢了先前占的晋地,要是再送给楚国二百里郑地,就太不好了。 和众臣商议过后,郑羽打算改盟晋国,这样就可以不割地给楚国,楚国若是攻郑就求晋国救援,便立即写信给姬瑄,郑国愿奉晋国为盟主。 祁彰的驻军还未离开,姬瑄便令他前往新郑和郑国结盟,郑国重新成为晋国盟友。 得知郑国竟然又附晋,楚钺心中恼怒不已,郑国非但没把约好的土地给楚国,还叛楚附晋,他必须给郑羽点颜色看看,便立即调兵遣将,准备大举进攻郑国。 不料此时楚国南部的蛮人百濮侵楚,楚钺只好作罢,先抵御侵蛮人。 陈国,宛丘宫。 “禀陈君,图纸已经找到了,是从前任正卿陈无知的祖宅里搜到的。”梁序奉上图纸。 “有劳晋使,晋使请先下去歇息。”陈祚面容和蔼道。 陈祚心想,陈无知死后,他的祖宅就归其子陈忱了,这图就是陈忱偷的了,他偷图做什么? “来人,把陈忱押过来!”陈祚冷声道。 陈忱很快被侍卫押上了,他眼中带着躲闪,不敢看陈祚,一副心虚的样子。 “这图是你偷的吗?”陈祚一掌拍在几案上。 “是。”陈忱低下头,声音小的像蚊子。 “为什么?”陈祚问。 “我……我只是偷来玩玩而已。”陈忱的头埋得更低。 “这张图纸对陈国来说有多么重要,你应该清楚,军国大事岂能儿戏,寡人之前对你太过纵容了,必须严惩让你长长记性!”陈祚脸上带着怒火,“来人,把他关进大牢,狠狠地打!” 陈祚不但痛打了陈忱一顿,还把陈忱由卿降为了大夫。 陈忱躺在牢房里望着屋顶,身上满是鞭打过的痕迹,他默默忍受着疼痛。先前郑夫人来找过他,向他交代了郑国偷图的事,希望他可以担下此事,他没有同意,将这事悄悄告诉了楚国,而楚国却让他保护郑羽,说以后可以拿这件事威胁郑羽。 晋国,绛宫,醉云宫。 秋日,皎洁的桂花洒落在地上,袅袅香气四溢,细小的花瓣仿佛一地碎金。 姜云陵嗅了嗅桂花,又在院内采些了兰花,将花朵在太阳底下摊开晒干,准备给姬瑄和孩子们的香囊换上新的花草。 兰花气韵清雅,温柔内敛,香气四溢,清新甜美而不腻,香气持久且浓郁,花瓣在阳光的暴晒下逐渐干枯,但余香依旧萦绕院内。 “云陵啊,陈国出事了。”姜绮着急忙慌地进入醉云宫,步履不稳,还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姑母,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姜云陵心道,姜绮每次从陈国回来后都挺开心,有说有笑地向她讲述在陈国的见闻,这次却成了这般模样,一定是有大事。 姜绮每年都要去陈国四次,探望她的女儿陈国夫人,也就是姬瑄的二姐姬娴,顺便带些晋国的糖和果干给姬娴的孩子,这些东西是陈国少有的,孩子们也甚为喜爱。 “我去陈国,才住了一天,第二天陈太子就……就死了。”姜绮哽咽道。 “怎么会这样?陈太子是二姐的长子,他才十几岁,怎么会突然死了。”姜云陵如坠冰窟,从头凉了到了脚。 “我也不知,我和娴儿在聊天,陈太子出去了一会儿,就有侍卫来报他死了,陈侯命人验尸,只查出是窒息而死,也没查出凶手。”姜绮哭的泪眼婆娑,拉住姜云陵的手,“云陵,你帮帮娴儿,让君上派人去陈国彻查,一定要找出害死我外孙的凶手啊。” “姑母放心,陈太子之死是家事也是国事,等君上下了朝,我就去告诉他,让他派梁卿去陈国查明真相。”姜云陵宽慰姜绮。 陈国,宛丘宫。 梁序和他的儿子梁训正给陈太子验尸,发现他的身上没有外伤,死因就是窒息。 “陈太子面色青紫,是被闷死的。太子年轻力壮,凶手估计是壮年男子,才能杀得了他。并且他死在宫内,凶手应是宫内的人,所以知道太子的行踪,跟随着他,才会做的迅速又隐蔽。”梁序判断道。 “但是我们已经按照陈太子被害的时辰,查过当天宛丘宫内所有的人,在那个时辰,宫内的人都没有在陈太子被害的地方出现过。”梁训道。 “难道凶手是宫外的人,偷偷潜入的?”梁序眉头紧锁。 “如果是宫外的人,就算见过太子,知道太子的长相,也不会这么快知道太子在什么地方,找到太子罢。”梁训思忖道,“除非,宫内有知道太子行踪的人接应他们,还须仔细盘问宫人。” “你说的对,太子身上也没有挣扎过的痕迹,这一点很可疑。”梁序盯着陈太子的面容,发现他的面容有些发黄。 梁序眼中流露出一丝莹光:“我知道了,太子死前还中了一种药,会让人感觉昏沉。”他查案多年,见过类似的情况,“人变得昏沉了,就难以挣扎和呼救。” “太子会中药,那该是宫内的人给他下的,再盘问一遍宫人,应该会找到一些线索。”梁训心头一喜。 再度盘问了宫人后,梁序得到了一些有用的口供,汇报给陈祚:“禀陈君,外臣查出来,陈太子是中了令人昏沉的药后,被人闷死的,宫人说有看到太子死的前一日,去楚夫人的宫里喝过茶。” “即刻把楚夫人宫里所有人都抓起来审问。”陈祚脸色冷峻如铁,楚夫人是他的如夫人,楚国宗室女。既如此,太子就是被楚国害死的了,但他已盟晋多年,楚国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昏暗的牢房内,狱卒在给楚夫人和她的宫人用刑,鞭打声和哀嚎声不断。陈祚和姬娴站在楚夫人前面,冷冷地盯着她,眼中充满恨意。 “是楚王,命妾下药,又派几个楚人潜入宫中杀死太子的。”楚夫人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楚子为什么要害死太子?”陈祚心头烧着一股无名火。 “他说看太子很亲近晋国的样子,绝不能留。”楚夫人道。 “仅仅因为这样,楚子就害死了我儿子?”姬娴哀痛不已,捂住面颊,豆大的泪水从眼中掉落。 陈祚脸色阴沉得吓人:“来人,把楚夫人处死,其他人都逐出宫去。” 陈祚轻抚姬娴的肩膀,带她回到房间。姬娴还在流泪,一句话也不说,她知道陈祚不敢攻楚,更不敢杀楚钺为儿子报仇,是个没用的男人。但她作为母亲,不能放过楚钺,要为她的儿子报仇,还需借助晋国的力量。 晋国,何骠府邸。 何骠已咳血半年了,在四个月前,医师已诊断他中了毒。姬瑄猜测给何骠下毒的,不是秦国就是卫国,他派人查下毒之人,但没有查到什么,就命医师全力救治何骠,但仍不能挽救他的命。 姬瑄与姜云陵听闻何骠行将就木,一同来看望他,何复也在。 何骠躺在床上,形容枯槁,面容呈现灰黑色,眼眶周围红得吓人。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也早已把家里的事交代好了,只剩下一些话要对姬瑄说。 何骠气息奄奄,已非常虚弱:“君上,臣想,给臣下毒的人应是卫侯言。求君上,在臣死后,不要为臣报仇,就让臣的死结束这一切,臣希望晋卫二国能够和睦。” 姬瑄眼中有泪,紧紧抓住何骠的手:“你如此深明大义,又于寡人和晋国有恩,寡人无以为报。” “在君上的带领下,晋国如日方升,臣很放心,没有遗憾了,臣不后悔杀了姬丰,臣此生……无愧晋国。”何骠说完后闭目而逝。 姬瑄眼中的泪水滑落,姜云陵亦轻轻拭泪,何复等在场之人都哭得很伤心。 周都,洛邑。 绿柳斜斜,低垂着一树碧丝,宛如绿色的袅袅轻烟。万枝千条上开满灼目的繁花,繁花吐艳争芳,恣意而烂漫。 又是一年春,是诸侯向天子纳贡的时节。纳贡的诸侯国却寥若晨星,前来洛邑的使臣亦稀稀落落,显得洛阳宫里分外清冷,和热闹的春光迥然不同。 看着今年的进贡状况,姬瑾嘴唇轻颤,面容染上怒气,这些诸侯国真是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诸国疏于纳贡已是常有之事,而宋国自宋禄娶了姬媱之后,年年按时纳贡,纳贡之物都很丰厚,诸如珍宝钱帛牲畜之类,一应俱全。 但就在去年春天,宋国竟出乎寻常地没有纳贡。姬瑾让姬皙去打探,得知宋禄在前年新纳了卫侯的侄女,正卿卫显之女为如夫人,卫女甚是受宠,以致姬媱在后宫中不如从前得宠了。 去年宋禄还将给王畿的纳贡之物,都作为礼物送给了卫国,便没有纳贡。 姬瑾原以为今年宋国会双倍补上纳贡,不想今年进贡的东西不仅种类少,份量也稀薄,他看着就心烦。 姬瑾抿了抿嘴,恨恨地想道,他一定要想个法子,好好整治这些疏于纳贡的诸侯国,首先就是宋国! 如今宋国是楚国的盟国,倘若攻打宋国,楚国就会率军救宋,楚国实力强大,能与楚国抗衡的诸侯国,只有晋国了。 况且晋楚两强在中原争夺盟友分外激烈,姬瑾想了想,他可以利用晋国来对付宋国。 楚国,郢都,楚王宫。 申荼寝宫内,楚钺扯着申荼的衣袖轻轻摇晃,眼睛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语声中带着一丝恳求。 “阿荼,青宛和秋莪都不同意封阿蝶为如夫人,她们说阿蝶入宫时日尚浅,还家族获罪,当初封美人已经到顶了,不可再升。但她刚给寡人生了七公子,给她升位份理所应当,你帮寡人劝劝青宛她们罢。” 申荼白了他一眼,哄了哄怀里的楚翠翘:“妾也认为南宫美人的位份不可再升,大王太过宠她并非好事。” 楚钺不悦道:“寡人来你这里,是为了让你给寡人分忧,不是让你给寡人添堵的。” 申荼意识到自己言辞欠佳,忙道:“大王息怒,妾是为了蝶妹妹着想,蝶妹妹风头太过,恰如林中秀木必遭风摧,既然君夫人说她入宫时日短,大王就等两年再封她为如夫人,不必急于一时。” 楚钺鼻孔传出一声冷哼,显然对此极为不满,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申荼面色冷沉,暗暗磨牙,当初她让南宫蝶进宫时,根本没想到会发展成今日局面,现在大王被这个女人迷的神魂颠倒,她一定要除掉这个狐狸精。 第62章 天鹅壶 几日后,楚宫便掀起一阵风波。 姬秋莪在寝宫中用着朝食,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队侍卫猛地推开门闯进来,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 “你们要干什么?”姬秋莪目光淡定。 为首的侍卫道:“回晋夫人,今晨乳母发现七公子死了,大王命医师验尸,医师说七公子是中毒而死。大王大发雷霆,命属下搜查各宫,找出主使之人。” “七公子……”姬秋莪心头一紧,面色发白,以手捂着胸口,这个可怜的孩子还那么小,不知遭到了谁的毒手,“你们随意搜查罢,金花,我们不要阻碍侍卫们执行公务。” “是,夫人。”金花道。 一番搜查后,侍卫们没有搜出什么可疑的东西,就去其他宫殿搜查了。 姬秋莪没有心思继续用朝食了,她面有忧虑之色,吩咐道:“金花,你悄悄跟去看看,看侍卫们能查到什么结果。” 金花点头跟上去,但过了许久才回来,她的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好像受了惊吓:“夫人,婢子看到,侍卫们从郑夫人宫里搜出一包毒药,郑夫人连连喊冤,但大王暴跳如雷,没有听郑夫人辩解,当场将郑夫人削去位份,打入冷宫了。” 姬秋莪倒吸一口凉气:“郑夫人被打入冷宫应该也和郑国附晋的事有关,她的父亲是郑国正卿,大王都能如此对她,这宫里不太平,以后我们要万事小心。” 石阡之父死后,郑国正卿便由郑羽的叔父郑舍,也就是郑宝姽的父亲担任。 姬秋莪觉得,七公子之死不是郑宝姽所为,因为郑宝姽一向自命清高,不爱用这些手段,她只是被陷害的。大王最宠爱的南宫蝶失去了孩子,第二宠爱的郑宝姽被打入冷宫,幕后黑手可谓一箭双雕。 这事八成是申荼所为,这次申荼没有选择嫁祸给她,是因为她虽居如夫人之首,但不得楚钺宠爱,而受宠的那些,就要先被除掉。 夜晚,申荼宫中,一名侍女道:“夫人,事情都办妥了,那个侍者已经被送出宫了,不会有人找到他的。” “嗯,办的好,下去领赏罢。”申荼身着寝衣,坐在镜前梳理着头发,她买通了南宫蝶宫里的一个侍者下毒,而后栽赃给了郑宝姽,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如她所愿。 侍女行礼后退去,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住,颤声道:“拜见大王。” 申荼有些讶异,楚钺现在不应该陪着南宫蝶么,怎么来她宫里了。 “都给寡人下去!”楚钺神色冷厉可怖,目光阴森,令人望而生畏。 侍女心中发怵,逃也似的离开了。 “妾拜见大王。”看到楚钺这副样子,申荼也心里发毛。 “七公子的死,是你做的罢。”楚钺眼神如刀刃般锋利,声音渗出丝丝寒意。 “那件事,不是郑夫人做的吗,和妾有什么关系?”申荼强迫自己镇定,不在楚钺面前露出破绽。 啪!楚钺的手猛地扬起,一个巴掌扇过去,申荼的身体摇晃着,头被打的偏向一边,脸上顿时出现一个清晰的红印,她心里委屈极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楚钺气的七窍生烟,一手掐住申荼的脖子,狠狠瞪视着她:“你还有脸哭,是不是你?” 申荼的脖子被掐的很紧,已经不能呼吸了,她觉得自己真的会被掐死,艰难地开口道:“大王说是妾,那就是罢。” 楚钺将她狠狠摔在地上,申荼咳嗽了几声,大口喘息着。 “寡人念你有功,对你宠爱有加,而你却恃宠而骄,不知收敛,一再残害寡人骨肉,寡人已忍无可忍,必须严惩你这个毒妇!”楚钺胸腔里满是怒火,“即日起,你降为少使,罚三年俸禄,禁足。” 楚钺拂袖而去后,申荼趴在地上默默哭泣,为什么,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对我无情无义? 君夫人寝宫,一侍女道:“君夫人,大王说他今晚不过来了,让夫人自己先歇息。” “大王今晚还睡在南宫美人那里吗?”秦青宛问。 “是。”侍女道。 秦青宛道:“南宫美人没了孩子,大王多去抚慰她也是应该的,你先下去罢。” 侍女走后,秦青宛暗自思量,这申荼郑宝姽都已失了宠,以后在这宫里,南宫蝶大概要专宠了,她要是再生了儿子,怕是会威胁到楚烈的地位。 不行,她得去找太夫人秦窕商量商量,搞点让女人不易受孕的药来。 郑国,新郑。 “君上,陈国约郑国一同攻楚,陈国出兵五百乘。”石阡来报。 郑羽知道,陈祚攻楚,定有陈国夫人的推波助澜,正好他也有攻楚之意。 郑国南部有一个小国许国,是男爵国,国力十分弱小,与郑楚都接壤,郑国为了扩张,经常攻打许国。 而许国对楚国阻挡他国入侵有一定的屏障作用,故楚国不愿郑国攻占许国的土地,许国为了生存,也依附于楚国,靠联姻取得楚国庇佑。 当今许国夫人乃是楚钺的堂妹,在几年前,楚国便驻军许国,遏制郑国向许国扩张。前段时日,郑羽准备攻许,却因楚国驻军许国,只好退回。 就在去年郑国改盟晋国后,楚国碍于蛮人入侵,不能攻郑,竟挑唆蔡国攻占了郑国几座城池。 郑羽心想,为了让蔡国攻楚,楚钺还把后宫中那位贬为少使的蔡国公主升为美人。而他的堂妹郑宝姽却还待在冷宫,叔父没少向他抱怨此事,嫌楚国如此对待自己女儿,分明也是轻视郑国。 楚国经过去年抵御蛮人,想必损失极大,眼下正是进攻楚国的好机会,郑羽便答应和陈国一同攻楚,郑国出兵一千一百乘。 晋国,绛宫,醉云宫。 姜云陵轻摇着竹条编成的摇篮,摇篮里躺着她的次子姬寒,因为在寒冷的冬天出生,所以叫寒。 姬瑄抱着一个青铜壶,轻手轻脚地进来,看了一眼摇篮里睡得香甜的姬寒,轻声道:“阿陵,你过来,看我给你做了一个漂亮的壶。” 姜云陵看到姬瑄手中的壶,不禁眼前一亮,眸子中露出几分喜色:“这是一只……天鹅?” 姬瑄微笑点头,搂着姜云陵的肩膀坐下,把壶放到几案上,让姜云陵细细观赏。 这是一只外形酷似天鹅的青铜壶,脖颈修长,姿态高雅,金光熠熠,如阳光般闪耀,好像在湖面上悠闲地游动。 “国内已经新开办了大量冶铁炼铜作坊,打造了许多农具给百姓用,百姓们用新的农具耕田种地,比从前快了不少。这只壶就是我在作坊里做的,送给你,喜欢吗?”姬瑄道。 林魁至齐国临淄城学习冶铁,学有所成后回到绛都,指导晋人冶铁,已见成效。 “我好喜欢。”姜云陵眼里亮晶晶的,充盈着欣喜之情。 “你看,它的这两片翅膀,是壶的盖子,从脖子这里,是可以取下来的,用来盛水盛酒都行,它的喙部就是壶嘴。下面这两只脚,这样,就能站立起来。”姬瑄给姜云陵讲解天鹅壶的使用方法。 左右侍者忽然来报,天子遣使入绛都,有要事相告。 姬瑄放下天鹅壶,唇角牵起一丝浅笑,犹带莹澈的光泽:“我去接见王畿来使,你先试试壶好不好用。” 殿中,姬瑄和正卿何复一道接见王畿来使,来使不是别人,正是小司徒姬皙。 一番寒暄后,姬皙向姬瑄说明了来意:“宋国疏于纳贡,不尊天子,失诸侯本分,罔顾礼法秩序。天子有令,让晋国讨伐宋国,以示惩戒。” “天子有令,臣自当遵命。”姬瑄神色温和如朗玉,言辞谦恭。 陆启出使宋国遇刺之事,梁序也已查明,是宋公禄受楚国指使,企图刺杀陆启,使陆启之妻郑公子守寡回郑,从而破坏晋郑关系。 至于陆临遇刺,并非楚国指使,而是胡奚怨恨陆临屡屡坏他事,就指使他的妹夫西门之行刺。 宋国行刺时,陆司城、冯司徒和陆启同行,所幸陆启逃出生天,另外两人皆被宋国的刺客杀死。 宋国谋害晋臣,姬瑄认为亦当伐宋,今天子有令,正好出师有名,便令何复率军五百六十乘讨伐宋国。 楚国,郢都。 楚钺整顿兵马,以郑国叛盟为由伐郑,亲自率军一千三百乘,行军前往郑国。 由于楚军行军速度较快,郑羽还未来的及向晋国求援,就号令先前备好的郑军迎战,陈国也发兵五百乘向楚国本土进攻。 楚钺眸间翻涌着恨意,郑国居然一下调出来这么多兵马,似乎早有准备,而陈国竟然敢趁机进攻楚国,想必是和郑国商量好的。 “大王,不好了——”大夫苏顺踉踉跄跄地跑过来,眼里满是慌张和紧急,“郢都传来消息,令尹程椒起兵造反了!” 苏顺分外惶恐,当年大王执意派兵阻拦姬瑄即位,群臣苦劝无果,终究还是一场徒劳,不但损兵折将,姬瑄如今还是坐上了晋君之位。 阻拦姬瑄即位时,战死的楚兵中便有程椒之妻所生的儿子程辉,这程椒想必是因为程辉之死,对大王心怀怨恨就反叛了。 楚军主力都随楚钺攻郑了,以致郢都内防守空虚,负责监守郢都的令尹还率族人叛乱。程氏一族是楚国最显赫的卿族,势力强大,根基深厚。 听闻令尹程椒叛乱后,楚钺只好火速撤退,率大军返回楚国,赶往程氏驻地平乱。 见楚军从郑国撤退了,郑羽不再下令追赶,陈国也见好就收,将攻楚的陈军撤回宛丘。 刚撤回郢都时,楚钺又得知晋国发兵攻宋,宋国向楚国求援,但楚国正深陷泥潭,根本无暇救援盟国宋国,只好传信给秦国,请秦国帮忙救宋。 秦国,雍宫。 听闻楚国的盟国宋国被晋国攻打,秦国夫人楚心和如夫人宋小怜都请求秦瀛出兵救宋。 秦瀛灵机一动,秦高的妻子是白狄公主,便派秦高出使白狄,秦国和白狄一同攻晋救宋。 宋禄也向姻亲国卫国求援,他的如夫人卫夕颜是卫国正卿卫显之女,卫显接到宋禄的书信后心急如火燎,现在卫国还出兵帮助程椒起兵,却是无力再出兵救宋了。 程椒之女是卫显的儿媳,程椒从卫国借兵,也由卫显从中推波助澜。不止卫国,还有郑国,陈国,宋国都资助程椒兵器与钱财。其中宋国帮忙,得益于卫显让卫夕颜向宋禄进言。 卫显忽然想到堂弟有个女儿嫁到了赤狄,嫁的正是潞国亚卿斛律拔。 赤狄中最强的便是潞国,其余赤狄诸部经常随潞国一起征战,为了掠夺粮食而侵袭中原各国。卫国为了免受赤狄的侵扰,选择交好赤狄,便时常与赤狄联姻。 这斛律拔在潞国颇有权势,本来是潞国正卿,但是在晋卿胡奚奔狄后,潞君将斛律拔降为了亚卿,令胡奚担任正卿。不过,斛律拔仍然可以说动赤狄攻晋,卫显便禀报卫言,通过斛律拔让赤狄侵晋救宋。 为了救援宋国,赤狄,白狄和秦国一齐发兵侵晋,秦国出兵六百乘,赤狄和白狄各出兵三百五十乘兵。 第63章 平叛乱 姬瑄和众臣冷静分析局势,当下既应守卫好晋国疆土,也不应耽搁天子之令攻宋。姬瑄下令让亚卿谷阙领一百七十乘兵对抗白狄,上军将林奉带三百五十乘兵与秦国对战,大夫林魁率军一百八十乘抵御赤狄, 楚国,郢都。 “楚步,程椒共有多少兵马?”楚钺问。 “一共六百六十乘,其中卫国兵马是三百六十乘,余下三百乘兵马是程氏族人、程氏驻地控制的楚军和一些临时招募的兵丁。”楚步道。 楚钺心道,程椒兵马众多,和他硬拼只会两败俱伤,于楚国无益。楚军刚刚攻郑归来,本就消耗甚大,若能劝程椒和解,免去一场大战,才是上策。 楚钺道:“贾茂,苏状,你们二人率兵车三百乘,先去见令尹,代寡人与他讲和,若他同意退兵,寡人就不追究他的罪责,他仍是令尹,若他不退兵,那就开战。” “是。”贾茂,苏状二人领命。 程氏驻地,程椒大军与贾茂率领的楚军遥遥相望,苏状面见程椒劝和,程椒未允,贾茂便下令交战。 战场之上,箭矢如雨,双方展开殊死搏斗,士兵们手持长矛,冲锋陷阵。 经过半个月的大战,因程椒兵马多于贾茂,贾茂终不敌,所率的三百乘兵马全被歼灭,贾茂和苏状二人也被捉住。 贾茂和苏状二人神色惊恐,形容狼狈,战甲染血,连连叩头求饶:“求令尹别杀我们,我们愿降,为令尹效力。” 程椒嘴角翘起一抹残忍的笑:“你们这两个没骨气的家伙,我程氏才不要你们这种人。” 程椒拔剑刺死二人,命兵士将二人的尸体送给楚钺看看。 楚钺见到二人的尸体,面色冷沉道:“大司马,现在程椒那边还剩多少兵马?” 穆谨道:“回大王,还剩下二百三十乘。” 楚钺道:“明日你与寡人,加上楚步楚瑞带上二百乘兵马,兵分四路,攻击程椒大军。” “是。”穆谨道。 经过十九日的激战,程椒大军被全部消灭,程椒死于乱军之中,叛乱终于被平息。 令尹程椒死后,楚钺升左尹孙同殊为令尹,五弟楚步为左尹,六弟楚瑞为右尹。 楚钺还将孙同殊的妹妹孙长歌升为第四如夫人,原本她生了六公子楚壬后,就从八子升成了美人。五公子楚亢是徐媚所生,五公子出生后,徐媚也从八子升为了美人。 为庆贺平乱一事,楚钺在王宫内设宴。 宫殿内,几十张食案上摆满了美酒佳肴,甘醇的酒香和诱人的食物香气交织在一起,让人垂涎欲滴,楚钺与众臣举杯欢庆,君臣共饮。 此等良时,楚钺让南宫蝶跳舞助兴,南宫蝶舞姿翩翩,如同花丛中飞舞的蝴蝶,娇艳妩媚,每个动作都流露出无尽的柔情,让人为之心动。 楚臣们都看直眼了,默默吞咽着口水。楚臣之中,只有少数几人以前见过南宫蝶,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此等俏丽佳人,不免惊艳。 楚钺对这些臣子的反应很是满意,他们就该艳羡。一舞结束后,楚钺让南宫蝶给几个高位的楚臣斟酒。 南宫蝶给孙同殊斟完酒后,就到了楚步,楚步已喝了不少,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他的意识变得模糊,感觉身体有些轻飘飘。 楚步站起身,接过南宫蝶递来的杯盏道:“谢南宫美人。” 见南宫蝶乌发如云,美目流盼,楚步的眼神越发迷离,他盯着南宫蝶端着酒壶的纤纤玉手,娇嫩的肌肤引得他想去触摸。 眼角余光瞥到王座上的楚钺,楚步心中略有惧意,便暗自伸出脚,从几案下面勾住南宫蝶的脚踝。 意识到楚步无礼,南宫蝶面容染上几分愠色,但在大殿之上她不想声张,如果当众出丑会让人看笑话,她想悄悄抽回脚,使了使力却纹丝不动,仿佛被沉重的枷锁牢牢困住。 一阵狂风袭来,吹灭了宫殿内所有的灯火,整个大殿陷入一片黑暗。 楚步知道机不可失,立即将手中的杯盏一扔,伸出手臂抱住近在咫尺的美人,借着酒意吻上了美人的唇。 “啊……”南宫蝶惊叫一声,羞愤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用力挣脱楚步,飞速逃离大殿,只余一只鞋子落在原地。 楚步坐回自己的位置,向楚钺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惴惴不安,方才他真是被迷昏了头,太过冲动。虽然借机得以一亲芳泽,但若被王兄知道了,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原本宴饮已进行到了末尾,又被一阵风打断,所以点上灯后,楚钺就让众人散了,没有继续饮酒。 楚钺没有看到南宫蝶的身影,心想她是先寝宫了,就去了她的宫殿。 “美人,你怎么先回来了,灯熄了就被吓到了么?胆小的跟个兔子似的。”楚钺看到南宫蝶低着头坐在床上,调侃道。 “大王要为妾做主呀。”南宫蝶羞愧得无地自容。 “什么事呀?”楚钺道。 “方才宴会上,左尹对妾无礼,他居然……抱住妾。”南宫蝶轻咬着唇。 “这个楚步,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垂涎寡人的女人。”楚钺紧绷着一张脸道,“你放心,寡人明日就召见楚步问个清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晋宋交战结束后,宋禄开城门投降,选择加入晋国的盟国,奉晋国为盟主。 宋禄亲口解释,刺杀晋臣是宋国万不得已而为之,都是楚国令宋国如此,小国无法违抗大国的命令,并承诺次年向王室纳贡时,会将所欠贡品补上。 楚国,郢都。 下朝之后,楚钺召楚步来书房见他。 “臣弟拜见王兄,不知王兄有何要事召见臣弟。”楚步目光躲闪,十分心虚。 “昨日,你可有对南宫美人无礼?”楚钺目光如炬。 楚步慌忙跪下:“昨日臣弟醉酒失态,唐突了南宫美人,求王兄饶恕臣弟之过。” 楚钺见楚步已知错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他也不想因为一个爱妾的事就责罚自己器重的王弟,便道:“起来罢,寡人看你是无心的,就不追究了。” “谢王兄,我知道王兄最疼我了。”楚步喜道,既然王兄并未对此事生气,他或可趁机讨要南宫蝶,虽然他最想要的是楚王宫里最美的姬秋莪,但她是晋国公主,王兄必不会答应,那他就退而求其次罢。 “王兄,臣弟有一事相求,臣弟心仪南宫美人,求王兄把她赐给臣弟罢。”楚步嘴角上扬,兴奋地难以自控,南宫蝶是宋国罪臣女,他能讨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楚钺愕然,这楚步未免得寸进尺了罢,他黑着脸道:“寡人看你确实喝多了,到现在还没醒酒,就在这里跪上半天罢。” 见楚钺生气了,楚步在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方才他还是太冒失了,惹到王兄,只得跪上半日,自认倒霉了。 责罚过楚步后,楚钺下令将南宫蝶提升为第六如夫人,一是怜她失子之痛,二是对她受楚步羞辱的补偿。 楚瑞进来拱手道:“大王,晋军从宋国撤出,宋国改为盟晋了!” 闻言,楚钺脸色一沉,宋国也改盟晋了,这样中原的二流强国中,只剩下鲁卫蔡是楚国盟友。 而且,此次程椒叛乱,郑宋卫陈四国竟然都有助他,虽然四国中只有卫国出兵了,但其他三国有援助程椒钱粮和兵器。 楚钺明白,这些国也都和楚国有摩擦,故而支持程椒造反。宋国盟晋,想必也是畏惧楚国会因程椒之事问责。 楚钺坐在马车里,赶往陈国的宛丘宫,他打算亲往宛丘宫,先向陈侯问罪,再一一对付其他协助程椒的诸侯国。 快到宛丘宫的时候,突然从树林里冲过来六十名黑衣人刺杀他,还好他带的四十多名侍卫个个是武功高强的精锐,将黑衣人全部击杀,但侍卫也死了二十个,剩下二十多人身负重伤。 而他受的伤比侍卫们更重,身上添了多处伤口,最严重的是他的肚子,被捅了三剑。 “大王,宛丘宫就在前面,大王是去宛丘宫治伤,还是回楚国治伤?”侍卫抱拳道。 楚钺捂着肚子,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凶恶之色:“去陈宫,寡人要找陈侯问罪!” 陈国,宛丘宫。 侍卫禀报陈祚:“君上,楚君来了,他在大殿上大骂君上派人刺杀他,要君上出去给他交代。” 姬娴霍然起身,恨声道:“这厮竟然没死,我出去砍死他!” 陈祚大吃一惊:“夫人,难道刺客是你派的?” “没错,我要为儿子报仇。”姬娴紧紧咬着牙关,眼里充满怒火。因为晋国没有养刺客,所以她向晋国要了六十名普通侍卫,充当刺客去杀楚钺,这楚钺竟然没死,还找上门,那就由她去亲手了结。 陈祚赶忙让侍卫拦住姬娴:“夫人,你不能出去,你要是在大殿上杀了楚钺,楚国定然不会放过陈国的。”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砍死他!”姬娴奋力挣扎,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子。 “夫人,这件事就由寡人去处理罢,你们把门锁上,看好夫人,千万别让她出来。”陈祚吩咐道。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姬娴不停地拍打着门。 陈祚走进大殿,看到楚钺站在殿上,黑绿色的王服上被划开了多道口子,口子周围有暗红色的血迹。 “是你派人刺杀寡人的吗?”楚钺目光森然,吐出的话生硬异常。 “是。”陈祚目光冷漠。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楚钺骂道。 “你就该为寡人的儿子偿命,你还以为你能一直为所欲为逍遥法外吗。”陈祚冷哼一声。 楚钺被噎了一口,忿忿道:“你不在乎陈国的将来了吗?” “在乎又如何,不在乎又如何?”陈祚肃然道。 “你,你给寡人等着,寡人必会让陈国付出代价!”楚钺的伤口太痛,快要站不稳了,只能撂下这句话,夺门而去。 寝宫内,陈祚紧紧抓住姬娴的双手,不让她出门。姬娴的双手被束缚,只能用脚踹陈祚,还用牙齿咬他。 陈祚吃痛松开手,但仍拦住姬娴:“夫人,冷静,你冷静一点。” “为什么不杀了他,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敢。”姬娴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尖锐而激动。 “寡人不能,这样会给陈国带来灭顶之灾。”陈祚眉头紧皱,劝阻姬娴,“夫人,寡人看这事就算了吧,把他刺成重伤,也算给儿子报仇了。陈国和楚国这么近,咱们日后还得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咱们还得为剩下的孩子着想,把他激怒了,他再害孩子怎么办?” 姬娴眼中划过一抹伤痛,定定地坐在垫子上,沉默良久后道:“这事不会算了的。” 楚钺一出陈国宫门,就支撑不住倒下了,他冷汗直流,强忍疼痛道:“快,快回楚国找医师。” 他不敢在陈国找医师治,怕被治死了,倘若陈祚继续害他,完全可以把他在陈国治死。 侍卫们进入楚国境内后,就传当地的医师来给楚钺治伤。医师们看了楚钺的伤势后,纷纷色变摇头说自己治不了,侍卫们只好将楚钺送回郢都医治。 第64章 芸苔汤 由于楚钺的伤势太重,寻常医师已经无法治愈,需要加以巫术辅佐治疗,秦青宛便命郢都医术和巫术最好的巫师邹午和陶菊一同为楚钺治伤。 在二人的全力救治下,楚钺才保住了性命,但还需修养一年半载才可伤愈。楚钺给邹午加官进爵,而陶菊不要这些。 “大王,臣妇只求大王赦申荼之罪,她虽然有错,但对大王绝无二心。”陶菊求道。 “念你救寡人有功,就复申荼第五如夫人之位,解了禁足。”楚钺有气无力道。 “臣妇谢大王。”陶菊叩头道。 周都,洛邑。 楚国大夫苏顺受国君之令,向天子进献上厚礼,其中黄金就有五千镒。 这两年宋国疏于纳贡,让王畿本就吃紧的财资雪上加霜,楚国突然送来如此丰厚的财物,实在令姬瑾心动不已,仿佛整颗心都被抹上了香甜的蜜。 听苏顺说完所求之事,姬瑾觉得没什么大事,原来就是楚子被陈国行刺,陈国对楚国不敬,这陈国是晋国盟友,楚国便请求天子让晋国管好盟国,命晋国进攻陈国。 姬瑾想到上次他号令晋国攻宋,派遣姬皙出使晋国,晋国就乖乖听从了,此事也容易办成,对他来说不过写一份竹简的事。在他看来,此次也不用派使臣跑一趟,将他所写的竹简寄到绛都就行了。 晋国,绛宫。 姬瑄读罢姬瑾的书信,眉峰微蹙,对姜云陵道:“天子来信说陈国对楚子不敬,公然行刺楚子,让陈国的盟主晋国出兵攻陈,还楚国一个公道。” 天子竟以陈国行刺楚子为由,让晋国攻陈,殊不知,这刺客还是晋国拨给姬娴的。 姬瑄眸子略垂,天子此举,想必是受了楚国贿赂,就来掺和此事。而楚国对陈国附晋不满,就让天子指使晋国攻陈,进而挑拨晋陈之间的关系。 姜云陵开口道:“王畿让晋国攻陈,又没说让何时攻,现在陈国德行未亏,如果陈国德行有亏,再去讨伐也不迟。” 姬瑄心下赞同,目下陈国和晋国并没有矛盾,陈国也没有寻事生非,无故冒犯他国,晋国就不能接受王令攻陈。 楚国,郢都。 陈祚怕行刺一事会给陈国带来灾祸,便带上礼品,亲自前来楚王宫致歉。 申荼搀扶着楚钺出来,陈祚已经坐在殿内等了一会儿。 陈祚行礼道:“寡人对楚君受伤一事深感遗憾,内人行事欠妥,实属不该,特备薄礼向楚君致歉,望楚君宽怀。” 楚钺漆黑的瞳仁含着冰霜:“陈君觉得,致歉有用吗?” 陈祚知此事不会轻易了结,便道:“楚君想要什么补偿,我陈国可以给的,寡人会尽力而为。” 楚钺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嘴角勾勒出邪肆的弧度:“你说此事是你夫人所为,那你就杀了她罢。” 陈祚的脸变的扭曲,痛苦与愤怒交织在一起,为什么他一再退让,楚钺仍不肯放过姬娴?他的怒火在胸腔里乱撞,手臂猛得将几案上的杯盏等器皿推到地上。 “告辞!”陈祚冷冷吐出两个字,甩袖而去。 到了用夕食之时,申荼扶楚钺从床上坐起来,端起旁边的粥,娴熟地用勺子送入楚钺口中。 楚钺心情低落,这些诸侯国各怀心思,应当再加深诸国和晋国的矛盾,如此才能让晋国被群起而攻之,利于楚国北上中原。 “大王还在想陈国的事情吗?”申荼观察着楚钺的神情,试探地问。 楚钺点了点头,眼神一暗,仿佛无尽的深渊:“陈国夫人是晋国公主,倘若想让陈国重新附楚,只有杀了陈国夫人了。” 姬娴和陈祚育有二子,还为陈国拿到晋国的水利图出力颇多,维系晋陈之间的关系。 “妾有一个办法,大王不如让郑伯动手,如此便可将郑伯与楚国捆在一条船上。”申荼见这碗粥已经见底了,便将碗放回托盘中。 而后,申荼附在楚钺耳畔,轻声说出了她的计策,引郑羽至楚国,达成此事。 “阿荼,你真是寡人的解语花、知心人。”楚钺听完,抬手抓住申荼的腕子,深深望入她的眸中,见她眼波之间,俱是对他的关切和爱意。 楚钺一把将申荼搂入怀中,感到身心都放松了许多,在冰冷坎坷的处境中,还好有申荼陪着他,为他排忧解难,有她在,漫漫长夜丝毫不无趣,严寒的冬天仿佛也没有那么冷。 为了让郑国放松警惕,楚钺下令把冷宫中的郑宝姽放了出来,恢复为第三如夫人。 郑宝姽从冷宫出来后,当晚楚钺便去了她的寝宫,让她写信给她的父亲郑国正卿,让郑舌推动郑羽入楚。 楚钺以买郑国的弓箭为由,邀请郑羽到郢都一会,二人已在殿内谈了半晌,但价钱还没有谈妥。 “这是楚国特产的酒,郑君再多饮几杯嘛。”楚钺饶有兴味地看着郑羽,举起酒杯劝道。 郑羽端起酒杯,又饮了一杯,绵厚甜爽的美酒滑过舌尖,让他脸上的红晕更加艳丽。他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面有难色道:“楚君开的价钱太低了,这笔买卖划不来。” 郑羽突然想到,楚钺开价这么低,怕是有意为难他,他不答应,楚钺不知会用什么手段逼他就范。郑羽一个激灵,酒都醒了大半,这里可是楚王宫,他还是不要在楚王宫多留了。 “楚君啊,郑国还有诸多事务待寡人处理,寡人先告辞了,谢楚君款待。”郑羽起身拱手,想要回郑国。 “郑君且慢,寡人还有一件事要和楚君谈。”楚钺见他要走,也站起来。 “楚君还有什么事?”郑羽回身,温和有礼地道。 楚钺走近几步,沉声道:“陈国夫人曾刺杀寡人,害的寡人险些丧命,寡人想请郑君帮寡人杀了陈国夫人。” 郑羽的眼睛陡然瞪大:“这,这寡人绝不能为。”楚钺请他来,果然没安好心,竟然威胁他杀人,真是太可怕了。 郑羽拔腿就跑,到了门口时,门两旁的侍卫们亮出明晃晃的长矛,阻拦住郑羽的去路。 郑羽眼里露出惊慌之色,转身看向楚钺:“这件事你明明可以自己做,何必要拉上寡人?” “因为只有这么做,你和寡人才能成为一条船上的人。”楚钺盯着他,缓缓开口。 “若寡人不同意呢?”郑羽神色倔强。 “哦,那郑君就要在楚国多住上些时日了。”楚钺抬眸扫过郑羽。 “你,你要干什么?”郑羽颤声道。 “郑君不同意,寡人只好请郑君住牢房了,把他带下去。”楚钺挥手吩咐侍卫。 楚国大牢内,郑羽被绑在一个木桩上,狱卒用板子打他,又用鞭子抽,郑羽一直咬牙忍痛,不肯屈服。 楚钺抬手让狱卒停下,他缓缓靠近郑羽,看着他惊恐的眼神,轻声道:“放心吧,寡人不会要你命的,只是想让你帮寡人一个忙,不要怕嘛。” “寡人是不会帮你杀陈国夫人的,你尽管打罢。”郑羽的身体微微发抖,但内心仍然坚定。 “郑君不同意杀陈国夫人,就把寡人送给你的五百辆战车全还给楚国,还有你们郑国欠楚国的地。”楚钺冷漠道。 “这些东西寡人愿全数归还,还愿再赠楚君厚礼,只要楚君别逼寡人杀陈国夫人。”郑羽马上道。 楚钺心道这郑羽真是油盐不进,但他就不信没有能让郑羽屈从的东西了,他神色逐渐变得冷酷:“如果你不帮寡人,寡人就把你偷了晋国赠给陈国的水利图的事传便各国,让诸侯全都知道,让你和郑国在诸国之中颜面尽失,受尽天下人耻笑。” 闻言,郑羽顿时脊背发凉,目光怔怔,冷汗涔涔,距离他盗得图纸,已过去近两年时间,郑国依照这张图纸修筑水利工程,也快完工了,修好即可用于郑国农事。 此事一旦暴露,他和郑国会……令天下人为之不齿。 “怎么,郑君怕了,可同意帮寡人做事了?”楚钺唇角浮现嘲弄与得意的笑。 郑羽一呼一吸都分外沉重,他艰难地点了点头,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心头弥漫着沉沉的压抑,仿佛灵魂被拉入无尽的深渊,同楚钺一起沉沦。 晋国,绛宫。 一个青年男子被侍卫押了上来,他头发散乱,神情狼狈,脸上也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正卿何复向姬瑄禀报,何复旁边还站着上军将林奉和其子林裕。 听完何复所言,姬瑄了解到,此人便是鲁国臣子季翰,不知何故刺杀林奉父子和林奉之弟,何复带人赶去相救,却只救下林奉父子,林奉之弟不幸身亡。 其他的刺客都被当场击毙,只有两个刺客活了下来,一个便是季翰,另一个逃走了。 姬瑄神色分外沉重,这两年晋国卿大夫频频遇刺,行刺之人还来自诸国,在楚国的挑拨下,晋国外患愈加严重,但他要让晋国日月重光,海晏河清。 经过一番问责,姬瑄下令将季翰打入大牢,并通知鲁国此事,还令梁序调查另一名逃走的刺客是谁,背后还有哪国指使。 阴冷晦暗充斥着牢狱,仿佛厚重的铁笼,弥漫着令人喘不过气息的沉闷和压抑。 季翰感到分外寒冷,身上疼痛难忍,时不时还有人来给他上刑,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另一名刺客是他的姐夫,陈国正卿宁蓬,宁蓬倒是逃之夭夭了,留他一人在晋国受罪。 宁蓬的妻子是楚国令尹孙同殊的姐姐,楚国忌惮晋卿林奉主持修水利的成效,便想除掉林奉,他和宁蓬都是接受楚国贿赂刺杀林奉的。 倘若不是何复及时赶到,他和宁蓬就会得手了,都怪何复,令他们功亏一篑! 季翰深深低垂着眼睛,眼中涌出泪水,只希望鲁侯崇能尽快派人来救他。季氏是鲁国势力强大的卿族,况且林奉之弟是被宁蓬杀死的,不是他杀的,他还是很有可能回到鲁国的。 为了将季翰换回,鲁侯崇给予晋国众多惠利,改盟晋国,晋国方将季翰放回。 晋国绛宫,醉云宫。 “臣恭喜君上,君夫人有孕一月了。”医师道。 “好,下去领赏罢。”姬瑄眼角眉梢俱是欣喜,坐到床边望着姜云陵,眸间溢出温柔的光:“阿陵,我们又有孩子了,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做。” 姜云陵躺在榻上,长发如丝一般轻轻披散在枕边,眼眸轻阖,恬静的脸庞散发着月光般柔和的光芒。她想了想道:“我现在最想吃芸苔了。” “那好,你再躺一会儿等着。”姬瑄宠溺一笑。 过了一会儿,各式各样的芸苔汤和主食便摆上了几案,食物散发出迷人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看着满桌的汤,姜云陵的嘴巴微微张大:“这么多啊?” “不是很多呀,芸苔香蕈蛋汤,芸苔骨头汤,芸苔虾仁汤,芸苔肉片蛋汤,芸苔鱼汤,芸苔鸡汤,你试试喜欢喝哪一个,以后天天给你做。”姬瑄道。 第65章 缠不休 一一喝过这些汤后,姜云陵已经吃饱了。她觉得最喜欢芸苔骨头汤了,这道汤肉质鲜嫩,汤汁浓郁,骨肉炖得入口即化,让人一尝难忘。其次是芸苔香蕈蛋汤,清爽鲜美,口感细腻。 吃饱喝足后,姜云陵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道:“阿瑄,你说这个孩子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额……这才一个月,还不用这么早取名罢。”姬瑄微微一愣,眼里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我想取嘛。”姜云陵撅起了小嘴,目光落在姬瑄的绛红色衣服上,“我们住在绛宫里,叫绛绛如何?” 姜云陵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我还想换换摇篮,煦儿的摇篮是荆条编的,若儿的是柳条,寒儿的是竹条,你会做青铜器具,就给绛绛用青铜打造一个摇篮罢。” 姬瑄轻轻摇了摇头,深感无言以对。 几日前,姜绮去陈国探望姬娴,这次姬娴打算在姜绮回晋国时一起回来,并写信告诉了晋国,谁知却得到了她们的死迅。 姬娴和姜绮从陈国坐马车回晋国时,尚未出陈国边境,就遇刺身亡。 “陈国夫人是晋国的公主,姑母是君上的庶母,是谁竟对她们下此毒手……”姜云陵双眸含泪,仿佛涟涟的秋水,载着深深的悲痛。 出了这种事情,姬瑄下令让梁序彻查此事,并遣使去陈国,向陈祚责问此事。 陈国,宛丘宫。 陈祚独自坐在室内,像一座泥塑一样,久久没有动弹,室内中的光线有些昏暗,陈祚的面容被阴影笼罩,看不清神色。 此时他的心中不仅弥漫着悲苦忧愁,还充满了恐惧,因为晋国又派使臣前来问责了,责怪他没有保护好姬娴和她的孩子,责问他怎么还没查出姬娴的死因。 姬娴和她的母亲姜夫人在陈国遇刺,陈国抓到了几个刺客,拷打后,刺客竟说是陈国亚卿指使。 亚卿已被他打入大牢,却连连喊冤,他也觉得亚卿是被栽赃的,凶手另有其人。 而他查不出姬娴母女的死因,无法对晋国交代,看来,晋国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他深深地叹息一声,在这些大国之间周旋真是太难了,稍有不慎,他恐怕连自己和陈国都保不住。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君上,楚君来访。”守门的侍卫道。 陈祚没有应声,仍旧一动不动。 楚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眯起眼打量了陈祚一番,看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而后勾起一个轻蔑的笑,他朝侍卫一摆手,道:“寡人有事与表兄相谈,把门关上。” “是。”侍卫道。 楚钺坐到陈祚旁边:“表兄啊,想当初姑父在位时,陈楚两国很是和睦,但自你即位以来,为了陈国夫人叛楚盟晋,让寡人非常苦恼。现在陈国夫人已死,你附晋的理由也荡然无存,还是改回附楚罢。” 陈祚听到附楚二字,瞳孔骤然紧缩,两只手直颤抖,他抬起手指向楚钺,愤然道:“你这匹豺狼,害死阿娴,为的就是让寡人附楚?” 楚钺轻挑眉梢道:“陈表兄何出此言,陈国夫人死于郑国,与寡人何干?” 陈祚突然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揪住楚钺的衣襟道:“你还我妻儿的命来!” “你的妻子死了,还能再娶,儿子死了,也能再生,何必如此执着呢。”楚钺盯着陈祚道。 陈祚额上青筋暴起,一拳打向楚钺,楚钺侧头躲开,将陈祚推到地上,陈祚悲愤难当,泪如涌泉,无法控制得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大骂楚钺。 看陈祚愤懑的样子,楚钺又道:“她们都已经死了,寡人劝表兄还是为活着的人考虑罢,姜夫人是晋侯的庶母,陈国夫人是晋侯的姐姐,她们都死于非命,晋国不会放过你和陈国的,现在你只能附楚,让寡人保你。” 楚钺凑近了些:“只要你肯附楚,寡人会给你和陈国丰厚的回报。” 陈祚将头扭到一边,鼻间发出一声冷哼,不为所动。 “表兄呀,你不是还有一个嫡子吗?你也不想,连他都失去罢。”楚钺居高临下看着陈祚。 陈祚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眼睛陡然睁圆,颤声道:“你…你不要动慕儿,阿娴只剩下这一个孩子了。” “其实,动不动他,还在于你,就看你愿不愿意听寡人的了。”楚钺道。 “你别伤害他,你要寡人做什么,寡人都肯做。”陈祚的眼里露出惊恐,肩膀不停地抖动着。 “这才对嘛,以后咱们陈楚二国就是盟友了,之前寡人打下了一些郑地,就分三百五十里给表兄,两国经商的税赋也降一降,表兄觉得可好?”楚钺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好。”陈祚低垂着头,双目无神。 “但你想保住你儿子的命,还要替寡人做一件事。”楚钺靠近陈祚,眼神变得阴鸷,一字一顿道,“杀了晋侯。” 晋国,梁序已查出姬娴和姜绮的死因,行刺两人的刺客是郑国和楚国安排的。 先前陈国正卿宁蓬便与楚国勾结,行刺林奉。如今姬娴母女遇刺,也是楚国和陈国正卿宁蓬所为,宁蓬还将此事栽赃给了政敌陈国亚卿解鼓,亚卿解鼓已被陈祚下狱。 郑国和楚国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晋国亚卿谷阙受姬瑄之令,来郑国问责,大夫何恢则去楚国问责。 郑楚二国都推出替罪羊,又提出降低通商税赋来赔偿晋国,想从关税这里捞一笔钱财,皆被晋国驳回。 陈国,宛丘宫。 诸国的国君或者使臣齐聚陈国参加姬娴的葬礼,他们换上陈国准备好的白色丧服后,按照次序进入灵堂。 晋国来的是姬瑄夫妇,二人默默步入灵堂,看到姬娴的棺椁后,心头涌上一股悲凉,泪水瞬间漫上眼眶。 楚国来的是楚钺和他的妻子秦青宛、如夫人姬秋莪和郑宝姽。 楚钺一看到姬瑄和姜云陵,眼珠子就像生了锈的铁珠一样,再也转不动了,直勾勾的盯着他们。楚钺心中暗恨,几年未见,他们的风采居然更胜从前了。 秦青宛的目光也被他们深深吸引,原来这就是楚钺心心念念的晋国夫人,果然是美得令天地惊艳的女子,如同春日兰花般清雅脱俗,能够让一切在她面前黯然失色,除了她身边的晋侯。 晋侯竟如此风华绝代,楚钺跟他相比,真乃天差地别,秦青宛的心突突跳个不停,脸上涨起了一层红晕,手指下意识得揉搓着衣角。她意识到了什么,忙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想让众人察觉她的异样。 齐国来的是姜原夫妇,郑国是亚卿石阡,宋国是宋禄夫妇,卫国是太子卫仲,鲁国是鲁侯崇,蔡国来的是正卿,周王畿来的是姬皙。 葬礼按照周礼进行,宾客号哭,陈祚向众宾客行拜礼,整个葬礼需要花费七天时间才能完成仪式。 姬秋莪来姬瑄暂住的宫殿求见。 “秋莪拜见君兄、阿嫂。”姬秋莪跪地叩头。 “秋莪,快起来。”姬瑄看到姬秋莪清减了不少,心头漫上酸涩之意,伸手扶起姬秋莪。 姬秋莪抱住姬瑄大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肩膀不停地颤抖,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苦楚都倾泄出来。 姬瑄和姜云陵轻声安抚姬秋莪许久,姬秋莪的哭声才渐渐止住。 “秋莪,你嫁入楚国已经八年了,楚子待你如何?”姬瑄抿了抿唇,问道。 “阿兄,我好苦,楚钺他对我很不好,我和他没有任何的感情,这个男人就像豺狼一样阴毒狠辣,若不是为了晋国,我真的不想在楚王宫待下去了。”姬秋莪双眼红肿。 “阿兄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可现在晋国处于劣势,你是晋国的公主,为了晋国,再忍耐忍耐罢,等晋国的国力恢复了,阿兄会好好惩治楚钺,为你出气的。”姬瑄劝慰道。 “君兄、阿嫂,我还失去了孩子。我想,害我的人就是如夫人申荼的母亲陶菊,楚钺心里是清楚这事的,但他不仅不处罚陶菊,还包庇她们母女。”姬秋莪满腹委屈,眼角又溢出晶莹的泪水。 姬瑄的手掌轻拍了拍姬秋莪的肩膀,他的目光冷沉下来,道:“阿妹,这件事阿兄会找个时间去处理,不会让你白白受屈的。” “君上,陈君邀君上去书房会面。”一名侍卫道。 “寡人知道了。阿陵,你先和秋莪一起出去散散心罢。”姬瑄道。 姜云陵和姬秋莪去宛丘宫的湖边散步,湖面映照着天空的美丽蓝调,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湖边野花绽放,景色宜人。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姬秋莪道:“君兄和阿嫂真是多子多福,儿女绕膝,这一胎又快生了罢。” “这才五六个月,还早呢。”姜云陵道。 “我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有孩子。”姬秋莪轻叹一声,神情有些落寞,她在楚王宫过的挺孤寂,要是有个孩子一起,就不用如此凄苦了。 “阿妹定会再有的,你看那边。”姜云陵目光恬淡,指了指旁边一棵莪蒿。 姬秋莪转头看去,莪蒿的绿茎直立洒脱,叶片翠绿欲滴,花形似钟冠大色艳。 姜云陵道:“莪蒿花期绵长,花开花谢自春至秋,却在冬日才可结果,阿妹莫要失落,你的子息或许来的迟了些,但终会有的。” 姬秋莪淡淡一笑,从前,她也是个洒脱的人,而今在楚国受了摧残,她还需耐得住风霜雨雪,完成需要她完成的事。 楚钺在不远处盯着二人好久了,看到姬秋莪终于走了,就勾起一个邪魅的笑容,堵住姜云陵的去路。 “麦冬,我们走别的路罢。”姜云陵没有理会他。 麦冬戒备地看着他,扶住姜云陵转向另一个方向。 楚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再次伸手拦住姜云陵的去路。 “楚君有什么话想说吗?”姜云陵目光泠泠,用手撑着肚子。 “你又有孕了,这都第四个了罢。”楚钺盯着姜云陵高高鼓起的肚子,神色黯然。 “楚君还有什么事吗?”姜云陵道。 “寡人只是想见见你,你似乎很不愿意被寡人见的样子。”楚钺神情有些受伤。 “我不便在外面多逗留。”姜云陵道。 “你与晋侯,感情极好呀,你觉得晋侯比寡人强吗?”楚钺幽幽道。 “他是我夫,我当然觉得他最强。”姜云陵看了楚钺一眼,感觉他真是莫名其妙。 “噢,也对,倘若你嫁的不是晋侯,是别人,你也会觉得别人最强了么?”楚钺道。 “不,我还是会觉得他最强。”姜云陵道。 “你要是嫁了寡人,还会觉得晋侯最强吗?”楚钺眉毛一挑。 “是。”姜云陵道。 “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你却满心满眼都是他,寡人哪里比不上他?”楚钺喊到,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你哪里都比不上他。”姜云陵嗓音微冷。 楚钺眸中掠过一丝哀凉,喃喃道:“真的,没有一点,能比的上他的吗?” “真的。”姜云陵不紧不慢道,“麦冬,我们走。” 楚钺看着姜云陵离去的背影,双手紧握成拳,喉间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第66章 惊魂路 姬瑄从书房出来,还在想刚才的事,陈祚请他过来,是为宁蓬刺杀林奉一事致歉,并向他承诺,姬娴的后事办完后,就把宁蓬送到晋国任他处置。 “妾拜见晋君。”郑宝姽向姬瑄行礼,她的声音娇美,脸红的像个熟透了的桃子,上面挂着腼腆又柔和的笑容,羞涩的神情让人觉得无比可爱。 姬瑄抬眼看了看郑宝姽,在宛丘宫住了数日,他也知晓楚钺这次带了如夫人郑女来,这女子来搭讪他做什么? 姬瑄略略点头道:“郑夫人请起。” 郑宝姽的眸中闪烁着不安,手指捏着帕子的一角轻捻,眼神也游移不定:“妾久闻晋君大名,今日一见真是惊为天人,晋君……真是令妾心向往之,啊……”她假装脚下一滑,作势要倒向姬瑄。 姬瑄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闪身避开,郑宝姽扑到了地上。 “哎哟……好痛呀……”郑宝姽感到手掌和膝盖上一阵火辣的疼,她举起手,看到手掌上出现了些许擦伤,还有膝盖也擦伤了。 “呜……呜呜……”郑宝姽嘴角微微下垂,眼中涌上了泪水,水晶般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姬瑄见状,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吩咐身旁的侍卫:“郑夫人受伤了,你们送她去宛丘宫的医馆,擦些伤药罢。” “是,君上。”侍卫道。 郑宝姽闻言,马上止住了哭声,蹭地一下子站起来,双眸如秋水般我见犹怜,她道:“我不要去医馆,我多看一会儿晋君,伤就会好了。” 姬瑄瞥了她一眼道:“寡人又不是良药,怎么会看好呢?” “晋君胜过世间所有良药,可以治好妾所有的伤痛。”郑宝姽面露无尽的柔情与期盼。 “寡人还有事,恕不奉陪。”姬瑄淡淡道。 “你不要走……”郑宝姽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生怕姬瑄走了,她就再也看不到,她急忙张开双臂抱住姬瑄,不让他离去。 姬瑄恼火不已,一拳打向郑宝姽,郑宝姽痛哼一声,瞬间脱力摔倒。她满嘴是血,伏在地上抽搐着吐出几颗被打落的牙,只觉两眼一黑,痛得晕过去了。 “去通知楚国的人,来把她抬走。”姬瑄冷冷道。 郑宝姽被抬回楚钺暂居的宫殿,她醒过来后就看到了楚钺站在床边,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 “宝姽呀,你是怎么搞成这样的?”楚钺的声音带着温柔。 郑宝姽捂着嘴哭道:“妾在陈宫内赏花时,走路不小心,跌倒了,谁知把牙磕坏了。”她决不能说出实情,她才刚从冷宫出来没多久呢,可不想再回去。 “哦,不哭了,陈国夫人的葬礼已经完成了,我们马上启程回楚国,等回到郢都后,寡人让邹午给你把牙再镶上就好了。”楚钺哄道。 晋国,蜿蜒的道路上,几辆马车疾驰,奔向绛城。姬瑄坐在马车里看竹简,他们赶了几天的路,已经快到绛城了。 “嗖嗖——”数十只箭矢破空而来,射中了几辆马车的马匹,马儿中箭后,立即仰着脖子跳起,发出尖利的嘶吼声,不受车夫控制,向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很快将拴着马的绳子挣断,车身失去了支撑,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下。 姬瑄从马车里出来,心中蓦然一紧,脸上流露出焦急的神色,他慌乱地四下张望,寻找姜云陵的马车,他有武功在身,所以没有受伤,但姜云陵不会武功。 姜云陵和麦冬从车厢里摔出来,姜云陵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下腹传来一阵阵剧痛,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 “阿陵,你怎么样了……”姬瑄扶起姜云陵,眼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周围冲出来四十名刺客,向他们突袭,姬瑄带的二百名侍卫立即拔出刀剑和刺客交战。 “阿瑄……”姜云陵剧烈的喘息着,颤抖的手抓住姬瑄,“快救……孩子……”她昏了过去。 “阿陵!”姬瑄心乱如麻,将姜云陵打横抱起来,放到一辆马车上。 刺客很快不敌逃走,姬瑄一行人火速赶回绛宫。 晋国绛宫,醉云宫。 “君上,君夫人的性命保住了,但孩子没有保住,是个已成形的男胎。”医师低垂着头小心道。 姬瑄的身体一震,手握紧成拳:“君夫人的身体如何了?” 医师道:“君夫人摔的很重,再加上小产,能捡回性命已是不易,至少还需养上半年才可康复。” “你下去给她好好调养罢。”姬瑄道。 “是。”医师退下。 姬瑄走入内室,看到姜云陵静静躺在床上,羊脂玉般的面容白得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双眼透出几分哀伤,却不曾眨动一下,散落的秀发紧贴在脸上,无端显得凄美脆弱。 麦冬端来一碗鸡汤放到床边的柜子上,然后扶姜云陵坐起来。 “阿陵,肚子还疼吗?”姬瑄轻抚着姜云陵的发丝问道。 姜云陵苍白的唇动了动:“还疼。” 姬瑄眼里闪过缕缕痛惜之意,他隐藏起眼中的伤痛,端起鸡汤道:“那我们吃点东西,吃了东西恢复得快,就不疼了。” 姜云陵摇了摇头道:“那些人是谁派的?” “我已经让正卿去查了,你先安心养好身子,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姬瑄道。 “我们一从陈国回来就遇刺,这一连串的事,都和陈国脱不了干系。”姜云陵回想起在宛丘宫时楚钺阴恻恻的面庞,“还有楚子,向来是居心不良,必然是他想害我们的孩子。”姜云陵又流下泪来。 姬瑄把她抱到怀里,目光犀利如剑,露出沉冷的光泽:“无论是谁,胆敢伤害你和孩子,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楚国,郢都。 得知姜云陵失去了孩子后,楚钺笑的嘴都要咧开了,这次刺杀虽然没能让姬瑄丧命,但除掉了他的一个孩子,这批刺客就没白派,陈祚还是有点用的,不枉他在他身上煞费苦心的。 这才只是个开始而已,以后他还要把姬瑄和他的孩子们一一除掉,把姜云陵这个女人夺回来。无论是盟国还是美人,全都应该属于他一个人。 朝堂,楚钺坐在王座上,召集众臣朝会,策划一场晋楚交战。 楚钺高声道:“寡人打算攻打晋国盟友郑国,令郑国向晋国求援,引晋军南下,与其交锋,争夺霸主之位。” 先前楚国攻打郑国,郑国也时常向晋国求援。他费心将郑羽逼到和他一条船上,郑羽此次定会听从他令,向晋军求援。 “令尹,现在楚国最多可出兵多少去攻打郑国?”楚钺目光落在孙同殊身上。 “回大王,我楚国共有兵马两千乘,若留下三分之一的守军,最多可出动兵马一千三百乘。”孙同殊道。 姬丰在位时,楚国曾击败过一次晋国,当时多亏齐国暗中相助,以及其他国偷袭晋国,这次可以如法炮制。 “好,由令尹率军一千三百乘攻郑,左尹出使齐国求助,右尹向其他盟国请求出兵。”楚钺吩咐道。 齐国,临淄宫。 楚国左尹楚步出使齐国,觐见齐侯姜原,并献上礼物:玉璧六枚,一百匹布料,钟鼓琴瑟等乐器,牛一百五十头,羊二百头,猪二百头,鱼二百八十条,粮食两万石。 “楚国献上薄礼,以表楚国与齐国通好之心,还请齐侯笑纳。”楚步出使齐国颇有经验,先前也是他受楚钺之令,来齐国向齐侯和齐国卿族献上楚国歌舞姬。 听到楚步谈及想让齐国盟楚,姜原神色越加傲然,盯着楚步,悠悠地道:“你们楚国的礼物确实绵薄,比不上晋国,寡人看来,你们楚国的诚意明显不如晋国,齐国还是更愿做晋国的盟友。” 姜原眼角余光触及身旁的杜钧,由于前段时日亚卿郭归病逝,他便将杜钧升为了亚卿。 一看到杜钧,姜原便想起多年前,齐国扣留尚是质子的楚钺,向楚国索要钱粮交换,陵妹却私自将楚钺放走,楚国也没给这些东西,令他气愤不已。 这些年来,楚国时不时派人出使齐国,第一次是送美女,还有几次献上财帛等礼品。 看着楚国送的这些礼品,姜原眸中掠过几分轻狂,唇角牵起精明的微笑,这些东西他都收下,就当是楚国还上放走楚钺时欠的财物了! 楚步又言请齐国出兵帮助楚国,姜原也开口拒绝。 姜原明白他是何意,四年前,晋侯还是姬丰,楚国得以在郑国击败何复所率晋军,是靠卢骐领兵表面上帮助晋国,实则拖累晋国。 当时他默许了卢骐的动作,是因为晋国曾破坏齐国的利益,那时姜云陵也没当上晋国夫人,晋国还欲阻拦齐国灭祝,而现在姜云陵已是晋国夫人,姬瑄也给了齐国不少好处,两国关系融洽和睦。 纵然遭到冷拒,楚步面上仍挂着得体的笑容,他早有预料,齐国是中原大国,并与晋国联姻多年,两国渊源深厚,楚国想攻克齐国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而姬丰在位时,晋楚在郑国交战,齐国出兵明里帮晋暗里帮楚,楚国也是靠程椒的女婿卢骐相助,现在程椒一族因叛乱而被灭族,卢骐也不愿帮助楚国了。 姜原的贪婪好利之态,也都被楚步看在眼里,既然姜原肯收下礼物,以后定能为楚国所用。 送完礼物后,楚步又暗中联络在齐国的楚国歌舞姬,她们有安插到姜原后宫的,亦有身处齐臣后宅之人,叮嘱她们伺机而动,而后楚步乘上马车,返回郢都。 晋国绛宫,书房。 “君上,臣派人去陈国查探到,是陈国和楚国合谋刺杀君上,陈国暗中叛晋附楚,陈侯派正卿宁蓬带领刺客在绛城附近行刺,想要取君上性命。”何复躬身道,“臣已遣使者去宛丘宫,让陈侯交出正卿宁蓬,可陈侯不愿交出。” 姬瑄沉默片刻道:“在宛丘宫时,陈侯承诺会将宁蓬送到晋国,看来都是假的了,这宁蓬八成以为,把寡人刺死了,他就不用为姜夫人母女和林奉之弟偿命了。” 谷阙快步走来,向姬瑄递上竹简:“君上,楚国攻打我们的盟国郑国,郑伯请求晋国出兵救援。” 姬瑄道:“陈国已经盟楚,我们就攻打陈国吧,陈国是楚国新得的盟友,楚国必然从郑国撤军救陈,如此晋国便能救郑。” “这一次,无论陈国想不想交出宁蓬,都必须交。何卿,你率军六百乘去陈国,令陈国交出宁蓬,倘若还是不交,就攻陈。先前王畿来信说陈侯对楚子无礼,让晋国伐陈,这次就以王畿命晋国讨伐陈国为由罢。” “是,臣领命。”何复道。 楚国,郢都。 楚步拱手道:“大王,晋国以受天子之命为由,进攻陈国,陈国请求楚国救援。” 楚钺了解前线的情报:“晋国出兵不过六百乘,咱们出的兵是晋国的双倍,再加上陈国的兵马,寡人看这次大败晋国不成问题。” 第67章 欲壑生 西斌道:“君上,臣想到一个对策,向王畿求援,如果王畿肯出兵帮我们,晋军定不敢与王师交战,只能退走了。” “亚卿的对策虽好,但晋国攻秦的理由充足,师出有名,王畿愿意出兵吗?”秦瀛道。 “君上,据臣所知,周天子最在乎的就是纳贡一事了,君上若是承诺日后多给他纳贡,换取他调解诸侯的纷争,想必天子会同意的。”西斌道。 “可寡人不想多纳贡。”秦瀛很不情愿。 西斌神秘一笑道:“君上,只要渡过了眼前的难关,纳不纳贡,还不是君上说了算么。” “亚卿所言极是。”秦瀛连连点头,眼中有了光彩,“这件事就交给亚卿去办了。” 三百乘王师不日抵达,由大司徒姬皙率领。姬皙一到,就命王师偷袭晋军,晋军奋起抵抗,只交战一个回合,王师就败下阵来,向晋军投降了。 姬皙被步兵的长矛刺成重伤,几个晋兵把他抬到何复面前。 “主帅,抓到他们的首领了。”晋兵道。 何复上前一看道:“这不是王畿的大司徒吗,为何要偷袭我军啊?” 姬皙因为伤口太痛,哭着道:“王上得知晋国与秦国不睦,特命我来调解两国纷争,然后……” “然后大司徒就想将我晋军打退。”何复道。 姬皙没有回答,两眼一翻,疼晕过去了。 “把他抬到军医那里治伤罢。”何复心想,这周军必是秦国暗中搞什么动作招来的,他还是传信让姬瑄处置此事罢。 晋国,绛宫。 姬瑄读着何复的来信,这三百乘周军,死了三十七乘,剩下的二百多乘投降了,就成了俘虏,任由晋国处置。 这些俘虏加上姬皙,还是再献给天子罢。经此一役,周王畿已无力插手秦晋两国的事了,他再写一封信说明攻秦的原由,给王畿一个台阶下,天子也就不会追究了。 秦国向晋国投毒,严重威害晋国,多亏梁训去农田考察,发现了端倪,否则后患无穷。 梁训接着又查出秦国卖给晋国的马匹都有毒,为了保卫晋国,晋**用马匹必须减少使用秦马。 经过梁序彻查,还查到陈国正卿解鼓之子解愁也参与了秦国投毒之事,需要找个时机让陈国交出解愁。 秦国,雍宫。 “君上,臣愿亲往白狄和义渠借兵,抵御晋军。”冉绕请求道。 “去,快去,求援军,越多越好。这些国开什么条件,都先答应下来。”秦瀛不想把自己交出去,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向周边国求助,他开始后悔当初做事不计后果,以致引火烧身了。 冉绕从白狄借来兵马九百二十乘,从义渠借来五百五十乘,由孟谏率兵攻向晋军,被晋军杀得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孟谏带着几乘兵马逃回了雍都。 冉绕又从陆浑戎求来援兵五百五十乘,蛮氏六百乘,巴国四百乘。晋军也增援三百五十乘,杀死三国近一千乘兵,其余的兵马皆被俘虏,无一人逃出。 晋军夺回失地三万五千里,但也伤亡惨重,死了近六百乘。 秦瀛和冉绕都坐在地上大哭。 “寡人不要去晋国,寡人不想死。”秦瀛的鼻涕和眼泪一起流下来,“亚卿,你向来足智多谋,你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吗?” “还有一计可用,就是找个人顶罪。”西斌道。 “那找谁呀?”秦瀛问。 西斌看向冉绕:“正卿既然不想死,那就把你的长子献出来,替你死吧。也只有这样,晋国才能相信,愿意退兵。” 冉绕同意了,虽然他也不舍,但他不是只有一个儿子,用一个儿子换自己和国君两个人的命,值得。 此事以秦国求和而告终,秦瀛将主要过错推给冉绕长子冉纲,将冉纲还有和冉纲同去晋国投毒的人都交出来,由晋国处置。 晋国将冉纲以及其他秦人送至王畿,王畿依法处决,判其死罪。 冉纲被押赴周王畿街市的一处刑场,公开处刑。他坐在一辆囚车里,面容苍白,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沉重的锁链捆绑着。 刑场周边,已经围满了百姓,百姓们盯着囚车,眼里有一丝好奇。见到囚车停下,人们纷纷让开道路,看着囚犯被从囚车里拖下来,押到刑场的一处木桩前跪下。 王畿的小司寇打开一卷竹简,高声宣读冉纲的罪行:“秦人冉纲,向晋国的众多农田果树以及战马投毒,罪大恶极,判其车裂,即刻行刑!” 人们听完后,立即指着冉纲唾骂不止,有的百姓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块砸向冉纲,有的拿起地上的土块扔向冉纲,冉纲被石块砸的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冉纲流下两行泪水,投毒的事就是他去晋国干的,当时他带了一批随从,趁着夜色扛着大袋的毒药粉,向晋国的农田果树撒毒粉的时候,可是兴奋得整整一个月都没睡好觉呢。 当时跟随他一起投毒的人,也都是秦国宗室之人或卿族子弟,这些人也都一起被送到了王畿。 王畿判处冉纲车裂,其他秦人坐牢。 几名侍卫用绳子将冉纲的头和四肢套好,绳子的另一端是马匹,小司寇一声令下,侍卫扬起鞭子抽向马,五匹马向不同的方向跑,将冉纲的身体撕裂开。 齐国,临淄宫。 “君上,因为去年齐国攻郯国的事,郯国联合了莱国、夷国、徐国和聂国四国,出兵共两千八百乘来犯我齐国。”高婴道。 “这几个小国,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胆敢犯齐。高卿,你看我们需要出多少兵马,由你挂帅,让他们一个个惨败而归。”姜原满脸的狠戾。 “回君上,国内共有兵马一千八百乘,给臣一千乘,就足以击败两千八百乘五国联军。但臣以为,我齐国不该孤军奋战,应向诸国求援。”高婴道。 “哦,为何呀?”姜原不解。 “君上,五国要是见齐国没有外援,就算齐国一时胜过了五国,五国下次还敢来犯。倘若齐国也率领郑卫鲁曹四国兵马,以同等兵力击退五国,就是告诉五国,我方无论是盟友还是兵力,都不在他们之下。经此一役,五国必不敢再来犯齐。”高婴道。 姜原点头道:“高卿深谋远虑,不仅解眼前之患,还可解将来之忧,就照高卿的意思办罢。” 打几个小国而已,就向郑卫鲁曹这些国求援罢,还用不着向晋国这种大国求援,也能看看这些国对齐国的忠诚有多少。 郑卫鲁曹四国的援军不日抵达,郑国出兵六百乘,卫国五百乘,鲁国三百乘,曹国三百乘,加上高婴率领的一千零四十乘齐军,浩浩荡荡大败莱徐夷郯聂五国联军。 击败来犯齐国的五国联军后,姜原设宴庆贺打了胜仗,宴饮过后,晚上留宿在如夫人穆凤仙宫里。 在灯盏的掩映下,穆凤仙鬓上金钗闪着熠熠光泽,让她的面容更添几分妩媚:“君上,那五个小国竟然敢联合攻打我们齐国,不如灭了他们,以绝后患,为齐国开疆拓土。” “美人啊,这几国也有些实力,他们又联合在一起,哪里是那么容易灭掉的?”姜原当然也想灭掉这几国,齐国时而与夷国,莱国等国产生摩擦,并且和他们对战时,时而也有败绩。 蜡炬下,穆凤仙的眼波流转,仿佛夜色般神秘又迷离,流露出勾人的风情,她的目光对上姜原的视线:“仅凭齐国之力,不足以灭掉这几个小国,但君上可以请晋国出兵帮忙,晋国夫人是君上的妹妹,晋齐就是一家人,齐国向晋国求助,晋国岂有不帮之理?” 姜原饶有兴趣地道:“你此言颇有道理,倘若晋国出兵,齐国便有把握灭掉这几个小国!” “待君上灭掉这几个小国,齐国疆域和国力便会大增,届时这中原霸主之位,也要重回齐国之手了。”穆凤仙启唇吐露的言语,激起他心中的野心。 姜原胸膛中的欲壑被勾起来,仿佛在原野上的骏马,飞快地驰骋,逸尘断鞅?。 这五个小国加起来疆域比齐国还大,倘若齐国能一次扩地这么多,自然会傲视天下,重回霸主之位。 齐国朝中,众多朝臣被楚国收买,纷纷赞成姜原向晋国借兵,姜原便坚定了向晋国借兵一千二百乘的计划。 高婴出言劝阻:“君上,臣以为此事不妥……” 姜原已被其他卿大夫捧得飘飘然,丝毫听不进去高婴之词:“高卿不必多言,就派杜卿出使晋国,向晋侯说明借兵之事。” “臣遵命。”杜钧道。 楚国,郢都。 一片丛林中,楚钺背着弓箭,穿着坚固的皮甲,带领众臣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围猎。 楚步楚瑞等人非常喜欢狩猎,率先骑着马冲进丛林中,开始寻找自己中意的猎物射杀。 楚钺带着一队侍卫进入广阔的丛林,身后跟着姬秋莪和申荼,后宫之中只有她们两个愿意跟来一起打猎。 姬秋莪也骑着马,英姿飒爽,手里拿着一张弓四处张望,她的耳朵竖得高高的,仔细聆听周围猎物的动静。发现前方有一只灰色的狐狸后,她从箭筒里拔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瞄准狐狸后一箭射出,狐狸的头被箭射中,应声倒地。 “夫人好箭法,不输给男子嘛,寡人听闻晋人善射,果然名不虚传。”楚钺转头夸赞了一句。 “大王谬赞,妾先去树林中了。”姬秋莪纵马绝尘而去。 申荼坐在马上,眼里闪着嫉妒的光芒。这晋夫人还不忘勾引大王,她摸了摸自己已经四个多月的孕肚,陶菊给她把过脉,说她这次怀的是儿子。 哼,等她产下了王儿,就设法让大王废了秦青宛母子,立她为君夫人,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到时候整个后宫都由她说了算。 “阿荼,寡人也要去林中了,你是和寡人一起,还是留在外面。”楚钺问。 “妾在外面随意看看就好,大王先去罢。”申荼用力挤出一丝笑容。 楚钺策马,扬长而去。申荼调转马头离开丛林外围,这丛林内外都不安全,她可不想被突然蹿出的猎物伤到。 申荼高高扬起鞭子,抽向马儿,马猛地抬起头,高举着前蹄,嘶吼一声向前方狂奔而去,身影快如一道闪电。 申荼发觉马的不对劲,想让马停下来,但马却不受控制,双眼上翻,将脖子拼命往后仰。马越跑越快,马背上颠簸的厉害,申荼很快被甩了下来。 “申夫人,申夫人。”几名侍卫追上来摇晃了几下申荼,见她没有任何动静,已经摔晕了,“快去通知大王,申夫人坠马了。” 楚王宫,书房。 “连尹,你查的怎么样了?”楚钺的脸上阴云密布。 “回大王,臣已查明,是君夫人命人给申夫人骑的那匹马喂了药,马才会突然发狂,以至申夫人小产。”楚敞道。 楚钺登时僵住了,脸上呈现出复杂难辨之色,他沉默半晌后道:“此事不准泄露出去半个字,把那匹马杀了,任何人问起,你都说只是马野性难驯所致,没有人动过手脚。” “是。”楚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