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的言,世的界gl[姐狗]》 1、雨夜 实验楼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陆询舟低头看了眼左腕上的手表。 二十二点零四,很晚了。 四月的京州刚迎来倒春寒不久,傍晚一场湿冷的春雨又将气温浇低了几度,陆询舟利落地撑开雨伞,只身迈入朦胧的雨幕中。 她的住所离大学还算近,步行约莫二十分钟。京大不为研究生提供住宿,所以陆询舟本科毕业后便凭着朋友的关系在学校附近找到了一所不错的合租房——两室一厅,水电齐全,月租一万,平摊后陆询舟只需要交五千元。 凌乱的雨丝在昏黄的路灯中舞动着,超市里依旧灯火通明。陆询舟收了伞,掀开小超市门口的塑料帘幕,在电子女声富有感情的“欢迎光临”中走进这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 温热的暖气扑面而来,镜片上霎时起了薄雾。老板娘穿着短袖坐在柜台前一边嗑瓜子,一边乐呵呵地追剧。陆询舟走向有自己所需的货架,那只苍白骨感的左手直接拎起一整箱啤酒。 “我扫你。”老板娘扫了一眼年轻人手上的那箱啤酒。 陆询舟点点头,低头点开微信付款码。 “叮”一声,伴随着唱单宝响起的“微信到账五十五元”,陆询舟离开超市,径直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大雨绵绵不绝,陆询舟拖着疲惫的身子,身旁的街上有巡逻的警车驶过,她望着在雨雾中远去的那抹红光,心中顿生一股安全感。 然而下一刻,她却忽然听见前面的巷子里传来些许微弱的声音,夹杂着雨声,教人听得有些不真切。 陆询舟微愣,随即驻足了片刻, “不要!” 巷子忽然响起一道女子带着哭腔的喊声。 在那一瞬间,年轻人的脑海中下意识闪过了一万种世间险恶,陆询舟连忙扔了手中的啤酒循声冲向那条深巷。 奔跑时运动鞋溅起的水珠里的倒影在一瞬间颠倒了整个世界,随后又悄然撞碎于冷硬的路面上。 幽深潮湿的巷子内,那抹华色尤为显眼。 清冷女人蜷缩在巷角,看似昏迷的人口中却在呓语着什么,仿佛谪仙被拉下了神坛,深陷淤泥而难以解脱。 「“扶桑,姊姊在这。”」 熊熊大火,华殿倾圮。 「“桑桑,让阿耶抱一抱——”」 黑色的夏夜,冰冷的湖水不断灌入胸腔。 「“桑桑一直都是阿娘最爱的女儿呀。”」 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和脖颈上青紫的掐痕似乎在昭示着什么。 「宫廷画师所作的全家福中,他们兄妹三人的脸上露出的是天真灿烂的笑容。」 冰凉的棺木被厚实的黄土掩去了真实的历史,和蔼鲜华的佛像前是了却残生的皇家信女。 「日暮天高,城墙之上,她目送征人远行。」 “殿下,您好狠的心。” 「十八年前,怯懦的幼帝眸中徒有孩童的清澈纯粹。」 “姑姑,你输了。” 「“来世无所求,惟求一世安衾。”」 “臣遂殿下的愿。” 所有的记忆从遥远的年代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 唤醒她,吞噬她,最后又杀死她。 多年来死死封住的那颗枯竭的心灵被以极为粗暴的方式剖开,大量鲜血粘连着明亮的往事抽出她的残破不堪的胸腔,让她几近窒息。 李安衾猛然睁开双眼。 大量新鲜的空气瞬间涌进肺部,她得以重获新生。 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刺眼白光。 那个熟悉却多年未见的身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雨势愈大,陆询舟看着眼前蜷缩在幽巷墙角的汉服女子,心跳不知为何忽然漏了一拍。 或许是因为淋雨的原因,女人的脸色莫名予人一种苍白病弱之感,手机的灯光打在她脸上,照出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容。 纵使凌乱的发丝粘在脸侧,纵使她浑身湿漉漉的,纵使她看上去那么狼狈不堪,可无论如何都无法让陆询舟忽视那副清艳昳丽的容颜,以及那令她感到莫名其妙的熟悉和油然而生的心酸。 她俯身小心翼翼地将伞倾向蜷缩的女人。 两人目光交汇的片刻,陆询舟好像看见了女人眸中一闪而过的惊喜。 她正欲开口询问女人的名字,下一秒却冷不防被那人用力抱住。 雨伞落地,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划破天际,在刹那间照亮天地。 大雨滂沱,淋湿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别走。” 她低声乞求道。 . “叮咚”一声,指纹认证成功。 陆询舟收了伞,开门带着身后的女人步入黑暗的客厅。 这个点谢无祟没在客厅一边吃夜宵一边看电影,看样子她今夜大概在les酒吧遇到了看对眼的艳遇对象。 虽然按正常情况来说,合租室友不应该随意带陌生人回家,但是出于祟祟姐偶尔将女朋友带回家过夜的前例和陆询舟雨夜莫名软下来的心,她最后还是选择打破规矩。 现下这人淋了雨,当务之急是做些避寒措施,送到派出所什么的明天也不迟。 不,她最好今晚就要联系民警上门把人带走,毕竟当今独居女性的危险世人有目共睹,陆询舟也刷过很多案例,她并不打算让自己的善念成为愚蠢的笑话。 “你先去洗澡,我去熬点生姜红糖水。” 陆询舟开灯后给她拿了双拖鞋,回头却看见女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怎么了?”她耐心地问道。 李安衾眸色微动:“你可是陆询舟?” 陆询舟听罢一愣,神色惊讶地反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女人安静地看着她,眸色清明,不像是演的。 李安衾现在思绪明了了许多,她可以判断自己与世长辞后并未来到地狱,而是来到了一个异世界—— 很显然,这个世界的小山并不认识她。 虽然目前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情风俗,但是李安衾还是可以推断出陆询舟目前的意思是让自己把脚上的鞋脱掉,换上这双样式极为奇怪的鞋子。 她照做了,而后陆询舟给她指了浴室的方向,大概意思就是让她自己去沐浴。 这个被称为“浴室”的房间很简洁美观,但是却完全没有任何一件平日奴婢伺候她沐浴时用具。 她全程的一举一动都落在陆询舟充满怀疑与审视的眸中。 “这里如何沐浴?” 李安衾疑惑地回头对上陆询舟探究的目光。 “我……不会,小山你可以教我吗?” 她居然还知道我的小名。 陆询舟眉间微蹙。 这个女人,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背景未知的来客,陆询舟现下也不好无理无据地把人赶出家门,她决定先静观其变,假装有耐心教她。 咳。 一六年江苏省青少年武术比赛散打组冠军的名头可不是吹的。 “这个叫喷头,这里有个把手,你只要轻轻抬动它就会有水出来,向左转出来的是热水,反之则是冷水。” “喏,这个是我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顾名思义,一个用来洗身子,一个用来洗头发。对了,沐浴露和洗发水你都只能用这两瓶,另外两瓶是我室友的东西。” “我的浴巾和衣物暂时借你用,看好了,浴巾包在身上,然后这样缠一下,就固定住啦。穿衣服前要先把身子擦干净,记得穿着拖鞋走出浴室,否则会感冒的。” “这个是洗漱台,第二层的抽屉里面有新的洗漱用品,嗯,你会刷牙吗?” …… 讲解完,陆询舟看着女人了然的眼神,心下疑惑更浓了。 真得不像演的,面对这些现代器物时女人茫然的神色和对陆询舟下意识的依赖真实到陆询舟都快要以为她们过去认识。 看她这样子,总不能是从哪穿越来的吧? 陆询舟连忙为这个滑稽想法失笑地摇了摇头。 陆询舟,作为一名优秀共i产i党i员,你有你坚定的信仰,也是矢志不渝的唯物主义者,怎么可以相信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呢? 可是她怎么知道我的真名和小名? 带着巨大的疑惑临走出浴室前,陆询舟扶着门框回头叮嘱了李安衾最后一句话。 “电吹风在我房间里,洗完澡穿完衣服我拿给你。” “嗯。”女人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电吹风”是什么东西,但按目前的情况来说,一切听小山的话准没错。 . 微波炉“叮咚”了一声,陆询舟拿出一盘热气腾腾的炸鸡,顺势开了一瓶啤酒。 她端着盘子和啤酒在餐桌前坐下,随后抬眸看向对面端坐的女人。 “李安衾,是吗?” 时隔多年,再次听见那人用清冽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李安衾的心依旧免不了那份悸动。 可惜这些陆询舟都不能感同身受,因为她方才听完女人的所述后只感到震惊与怀疑。 作为一名高知,她知道中国历史上国号为晋的政权里,只有五代十国时期的前晋政权统治者姓李,但是开国之君李克用去世后不久其子李存勖便改国号为“唐”,史称“后唐”。 何况在男尊女卑的中国古代社会中怎么可能会有“摄政公主”这一说,这女人哪怕说自己是“平阳昭公主”或“镇国太平公主”可信度都比“摄政长清公主”高好吗。 思及于此,陆询舟悄悄地又看了对面人一眼。 李安衾如今穿着陆询舟的短袖短裤——她与陆询舟的身量差了些,小山比她高半个头,因而那件宽松的白t套在她身上颇不合身。 衣领下落,露出精致分明的锁骨和一溜影影绰绰的白皙,柔顺的乌发散落而下,朱唇皓齿的清冷美人面色在陆询舟审视的目光中难得局促了几分。 不像精神病,像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开端。 陆询舟想。 算了,碰运气吧。 运气好,就当日行一善,为自己积点功德。运气不好,反正依靠她姑母的身份,这群人贩子估计连海淀都没出就能被一网打尽。 “吃吗?” 陆询舟将盘中的炸鸡推了过去。 李安衾摇摇头,眸色暗了几分。 尽管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小山与她仅仅是萍水相逢,可是当昔日对她无微不至的爱人如今已然忘记她讳肉厌腻的食癖时,她还是忍不住惆怅。 陆询舟无奈拿回盘子,然后娴熟地用番茄酱均匀地淋上炸鸡。 这是演技高超,还是真情流露呢? 年轻的女孩懊悔地想,刚才不该趁着这个女人洗澡时做家务的,她现在真的越来越怀疑自己已经坠入了陷阱。 “那你饿不饿?” 还是摇头。 气氛有些凝固,陆询舟喝了一口啤酒,随后温声换了个话题。 “你如何证明自己方才所言非虚?” “你不信?”李安衾眸色一暗。 陆询舟无奈点头:“对不起,但发生这种事,换任何人都会怀疑。” 她是学物理的,对于任何所谓“超自然”的现象都抱有务实求真的态度,何况“前世爱人”这种说法实在荒谬绝伦。 如果女人没有回答好这个问题,她打算先制服这个可恶的女骗子,然后再迅速报警——喔,还要推一些大件的家具抵住防盗门。 然而女人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打破了陆询舟在内心的独角戏 “你锁骨偏右的下方五寸和左腿内侧各有一颗痣。” 拿啤酒的手一顿。 这件事连与陆询舟关系最亲密的姑母也不知道,可眼前的女人却一副了然的样子。 何况她方才说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难、难道她所说的都是真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初吻(修) 在外租房总是要过得拮据些 合租房水电费由租客平摊,陆询舟冷天为了省电费入睡前通常要关掉客厅的暖气。 因此李安衾今晚既睡不了客厅,也不可睡在谢无祟的房间。 是夜,陆询舟带着女人去了自己的房间。 父母自幼教导她为人要做到“温良恭俭让”,陆询舟将这句话刻在骨子里、行到实践中。尽管至今她仍对李安衾的话存疑,但陆询舟认为自己是直女,两个女子睡在一起又没什么。 咳,大抵是直的吧。 当女人穿着陆询舟的衣服站在卧室门口时,陆询舟已然将备用的枕头和薄被在床上铺好了。 “你以前和别的女人睡过吗?”李安衾的声音很温柔。 浑然不知的陆询舟回答:“我闺蜜有时去酒吧喝酒,待晚了会误了宿舍的门禁,于是便会来我这借宿一晚。” 话音刚落,纤纤玉指骤然捏紧了睡衣的衣摆。 陆询舟继续忙活,丝毫没有想要为一个陌生古人解释的样子。 李安衾眸色微动,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试探道:“所以你今夜也要打地铺吗?” 陆询舟点头。 李安衾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看在眼里。 她在心里无奈于今生小山对感情的青涩,同时也被唤起了久违的逗弄之意。 李安衾上辈子在尘世活了六十余年,她前半生高才玩世、权倾朝野,洞悉并玩弄一个年轻人的心思对她而言易如反掌。 女人的目光有了几分羞意,她怯怯低下头,故作犹豫地□□着宽大t恤的下摆,最后李安衾抬眸对上那人已经动了几分情的眼神,似是鼓起巨大勇气,语气却温温柔柔地问道: “我想和你睡。” 李安衾知道,在向一个人提出要求时,相比起咄咄逼人的疑问句,一句柔和的陈述句更能打动人心。 “可以啊。” 陆询舟心虚地移开目光的同时也迅速点点头,生怕拒绝这位半路捡回来的美人姐姐后她会哭得梨花带雨。 嗯,反正都是女生,她有的我也有,她没有的我也没有,有什么好怕的呢? 却说陆询舟上了床后女人就立马像一只认主的猫般蹭到她怀里,衣领下滑露出雪色的山岳,它们紧紧地倾在陆询舟怀中。 如果不是已经熄了灯,李安衾大概能看见陆小山那骤然爆红的耳根。 “请你自重。”她听见小山的故作镇定的声音。 李安衾的心猛然地被揪了一下。 仿佛时间倒退到她十七岁那年夏日的午后,她们的第一次亲密,最后止步于那人看着随时都可以被撷取的朱唇青涩地嗫嚅。 那时,她说的是“太快了”。 彼时,陆询舟只有十五岁。 黑暗之中,女人对上那双眸子。 “我可以摸摸你的眼睛吗?” 无声良久,迟钝的那人回答了一句“可以”。 纤纤玉指抚上那人的眼尾,她记得陆询舟是典型丹凤眼,微微上挑的眼尾犹如书圣笔下的“丶”,美得恰到好处。 “你过二十岁了,对吗?” “二十三。” 陆询舟心中后悔,早知道自己就该坚定不移地睡地上。 半晌,卧室弥漫的黑暗中,陆询舟听见了女人的喃喃自语。 “二十三吗?正是很好的年纪。” 很好的年纪,足以再轰轰烈烈地爱一次、恨一次。 . 璞玉浑金:询舟,俊浩请假这几天你揽活儿揽得辛苦了。刚好你师兄今天回来,我已经跟他说了替班的事情,往后这五天你不用来了,权当老师我给你放个小假。 小舟从此逝:yes,madam. 陆询舟打完字放下手机,娴熟地盛好三碗热气腾腾的稀饭,并将它们依次端到餐桌上。 玄关出传来指纹认证成功的“叮咚”声,大抵夜里出去蹦迪的室友谢无祟回来了。 谢无祟甫一进门,便看见鞋柜上赫然多出一双陌生的古制高墙履。她微愣了片刻,还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她连忙退出门外,再次看了眼门牌,确认无误后立马大步流星冲到客厅,迎面便撞见陌生漂亮女人给陆询舟喂食的场面—— 我勒个大豆!陆询舟同学,你不是和我说过你是死直死直的钛合金直女吗? 最主要是美女还穿着陆小山的白t,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昨晚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陆询舟慌忙地起身,处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中,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谢无祟,我室友。” “祟祟姐,这是我……女朋友。” 下一秒,她的肩膀被谢无祟揽了过去,两人背着身后的女人说起了悄悄话。 李安衾眯了眯眼,眸中骤起了些许阴翳。 公主殿下慢条斯理地放下喝粥的碗,静静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东禁执事谢无祟,曾助李琰那头白眼狼挑拨离间她与询舟的感情,没想到这一世两人会以如此奇妙的方式再遇。 “你之前咋不跟我说实话?” 陆询舟挠头:“因为之前以为自己是纯直女。” “那咋突然弯了。” 陆小山一本正经地瞎扯:“大学元旦晚会对姐姐一见钟情了。” 其实是昨晚刚捡到的天降漂亮老婆。 过来人谢无祟啧啧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剐了室友一眼。 小兔崽子,撒谎都不带打草稿。 算了,她也不好探听人家小年轻太多私事,姑且就装作信了的样子吧。 . 吃完早饭,陆询舟打算带李安衾出门去商场买些日常生活用品。谢无祟和李安衾的身量差不多,在得知女人的衣物昨天被大雨淋湿后便好心地拿了一套自己的衣物给李安衾。 租房之后,她花了点大学四年的积蓄买了辆粉色的小电驴。春光明媚的早晨,公主殿下跟着陆询舟下了楼。 小电驴还算大,李安衾坐后面搂着她的腰,陆询舟把唯一的安全头盔给了女人带,她自知自己骑车没头盔,故而一路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被交警逮到。 所幸今天是周末,道路上车流量巨大,交警们估计也没时间管到非机动车,陆询舟骑着小电驴在非机动车道上见缝插针,一路顺顺溜溜地到达海淀区最大的商业广场——天盛广场。 李安衾抬头仰望被整齐划割的天空,低头周围是波涛汹涌的人潮,毫无疑问她是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里的异世来客。 新世界对于她来说光怪陆离、诡谲陌生。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大街上车水马龙,喧嚣里行色匆匆的路人,置身这片水泥森林里她感觉自己如同走失的孩子,心中茫然无措。 忽然她感受到那人牵住了自己的手。 “跟紧我。”身后停好小电驴的陆询舟温声提醒着发愣的女人。 公主殿下淡淡地“嗯”了一下,随即有些漫不经心地将两人牵手的方式改为十指相扣。 陆询舟无奈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两人步入茫茫人海,李安衾每走一步都在接受着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带给她的信息冲击。 广场上巨大的显示屏上正在播放着央视新闻,画面切换到地球另一端的纽约曼哈顿。 西五区时间,晚上十一点整。 帝国大厦前的台阶上,中国记者正在采访一位气质卓然的女子。 女子穿着蓝色旗袍,外披一件敞开的复古红色开衫,柔顺乌黑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如果你注意观察,还能发现女人左手的皓腕上带着一只干净剔透的玉镯。 “姬总,作为此次拍卖会晋侯俱酒剑的获得者,您有什么想法吗?” 画面中美得雌雄莫辨的女人莞尔一笑:“我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想买下它,并代表太原亚日将这件国宝捐还国家。” “你喝不喝奶茶?”陆询舟询问的声音在李安衾耳畔边响起。 喝茶吗?她当然愿意了,李安衾还挺好奇这个世界的茶叶味道如何? 于是公主殿下跟陆小山来到一家奶茶店前,在这家店柜台边上,李安衾忽然惊讶地发现,姑姑李容妤与某位容貌妖艳的女子的亲密模样被制作成了偌大的立牌,立在人群之前供人观赏。 其上赫然用漂亮的行书写着“易安如梦”三个字,而两人身边还各有一行楷书小字。 李容妤饰:李清照。 荆蝶生饰:李师师。 这个世界已经开放到这种程度了吗? 李安衾尚且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一旁的陆询舟已然收到了姑姑发的一千元大红包。 卿:我只要她饰演的那个角色的联名周边,买完奶茶剩下的钱都给你。 小舟从此逝:ok 目光从手机上移开,陆询舟瞧见李安衾的面色不知为何红了几分。 她当即收好手机,三指贴于公主殿下的额头上,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发烧了吗?嘶,感觉你的体温和我的差不多啊。” 李安衾摇头,指了指不远处那个人形立牌。 “天下现在已经这么开放了吗?” 陆询舟看了眼那个立牌。 不就是亲个侧脸嘛,不过公主殿下是古人,应该还是比较内敛的。 她哭笑不得的低声解释:“当众亲吻什么的,在这个世界还不算开放。” 李安衾眸色微动:“真的?” “真的。” 话音刚落,陆询舟身后传来工作人员的喊声。 “506!” 陆询舟赶忙转身去柜台前出示了手机上的订单号,工作员确认无误后,陆询舟便拎起那个绘有q版李容妤的袋子朝李安衾走回来。 “扬州慢和满江红,两杯奶茶你要哪个?” 李安衾:“扬州慢。” 陆询舟听罢将奶茶取出来插上纸质吸管递给身旁人。 虽然这喝法有些奇怪,但李安衾还是无师自通地含着吸管吸了一口。 陆询舟买的是三分甜的奶茶,鲜高清爽的碧螺春与温热的甜牛奶交织在一起,微甜不腻的口感恰到好处,令李安衾意外地惊喜。 陆询舟低头看了眼袋子中的李容妤的周边,云鬓昳颜的宋装美人慵懒地倚于贵妃榻上,其下用楷书写着“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诗句。 啧啧啧,姑母你作为老干部要信仰与美人兼得呐。 冷不防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一下,陆询舟侧头看见身边的女人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你刚刚说,当众亲吻在这个世界上算不得开放,你确定这是真的吗?”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陆询舟扶了扶银丝眼睛,无奈一笑。 “千真万确的啦!” 下一秒—— 女人攀上她的肩膀微微踮起脚,迅速小啄了一下陆询舟的唇。 “你很久没亲我了。” 清冷的女人故作委屈地抱住她的小山,将身子紧紧贴在那人的怀中。 而陆询舟的耳根子也在短时间内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大片。 嗯。 那是我的初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试试(修) 从服装店走出来时,陆询舟的手上已经拎了不少东西,除了方才给女人买的日常衣物,还有一大堆生活用品。 而李安衾则独独提着一个印有大牌logo的袋子——这个牌子很多都市丽人都能认出来,它专卖文胸内裤。 陆询舟低头看了眼手表。 快十二点了。 首都物价贵,陆询舟平时一日三餐能尽量在家吃就在家吃。 回家的路上,女人照旧坐在后座搂着她的腰,陆询舟骑着小电驴迎着春日灿烂的阳光心情颇好。 突然,她感到腰侧被用力地戳了一下。 清冷的女人搂紧那人纤细的腰腹,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于她的耳畔边轻声问道: “你不会送走我吧?” 陆询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公主殿下的意思 “不会。”陆询舟表面镇定,内心已然波澜万丈。 陆询舟接受了自己暂时要与一位古人生活的事实。 她目前承认自己可以喜欢同性,也不反感与她天降的清冷妻子有些亲密之举,可这并不代表她想如此草率地与一个相识不到几日的人发生关系。 二人回到家门口时,陆询舟感到身边的女人有些低落。她的心“咯噔”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难受了起来。 这难道就是前世今生的不可磨灭的身体反应吗? 进门后,陆询舟扫了眼鞋柜。 室友不在,很好。 午饭吃的是干饭配土豆炖牛肉,饭后李安衾换上了陆询舟宽松的衣物,而谢无祟借给她的衣物被陆询舟拿去手洗,而新买的衣服则通通被放进洗衣机里。 客厅内,被要求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公主殿下余光瞥见阳台上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唇角下意识扬起一点弧度。 陆询舟认为使用媒体目前大概是能让李安衾迅速了解这个世界的最佳渠道。 女人悟性极高,陆询舟仅仅教了一遍电视遥控器的使用方法女人便学会了。 天色尚早,阳台上盛满春光,陆询舟将手洗好的衣物连同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去阳台上晾晒。 此后的时间里日色变得很慢,陆询舟在阳台上晾晒衣服、侍弄花草,李安衾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剧。 这部电视剧便是她在奶茶店门口看到的,由李容妤与另一个女人主演的古装百合剧《易安如梦》。 良久,当陆询舟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进客厅时,液晶电视的大屏上正播放着两位女主的初遇。 古色古香的房间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女扮男装的少年李清照难得乖巧地坐在美人身侧的小榻上,有些愣愣地看着那人温柔的侧颜。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汴京名妓李师师爱不释手地捧着一本封面雅致的词集,艳昳的眉眼间淌过几分缱绻。 “能写出这般词藻的少女,想必也是个温柔到骨子的人。” 陆询舟坐在李安衾旁边,女人微微侧首,冷不防地唇上被送了一颗糖。 她看着女人将糖含进口中,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询问道: “那个……我以前是怎么称呼你的?” 公主殿下眸色微动,微微垂下的眼帘遮去一闪而过的欣喜。 “姐姐。” 李安衾含着糖如实回答,语气里仿佛带着挠人的小钩子。 电视剧还在播着,少女正信誓旦旦地同李师师保证,她有办法让花魁姐姐与那位年仅十六却才情非凡的宰相之女李清照结识。 陆询舟的耳根子红了几分:“那……我平日是如何与姐姐你相处的。” 女人按下遥控器上的暂停键,温柔地看向对面的陆小山,柔声问:“你想试一试吗?” 她们本就坐得近,李安衾说话时便在她颈间气吐如兰,将那人白皙的脖颈染得愈发绯红,如同滴了血的羊脂玉般。 陆询舟听话地点了点头。 于是女人跨坐于她的腿上,白皙纤长的削葱指抚上那人干净清秀的脸庞,李安衾轻啮她如珠玉般的耳垂,引得年轻的女子的身子微微颤抖。 胸前的柔软相蹭着,女人低头吻上陆询舟的唇。 这真是极尽缱绻的亲密,高挺的鼻梁相抵,温热的鼻息交融,唇齿间缠绵不断,李安衾嫌陆询舟的眼镜碍事,索性取下那物什将其置于一旁,而后复又贴于小山的耳畔,用慵懒的语气勾引未经人事的年轻人。 “小山上辈子可未有这般怯懦。” 李安衾现下穿着是陆询舟的白t,那人虽瘦,却比她足足高了半个头,衣服穿在女人身上更显得宽松。何况公主殿下里面还什么都没穿,她倾身时衣领下垂,陆询舟随意一瞥入目便是——非礼勿视! 陆询舟清楚记得,在内衣店时工作人员说过,李安衾应该穿d。 此刻,陆询舟的耳根子已经红得似乎要滴血了。 “不要这样。”她苦苦哀求。 李安衾迎上那人畏惧的目光,美眸中骤起了几分笑意。 “怎么会羞成这样?”她温柔地吻上恋人的额头,轻轻地带着她的小山抚上自己白皙脆弱的后颈。 这里曾有一处很深的淤青。 是陆询舟掐的。 李安衾眸色承认,她和她的姑姑一样,喜欢看君子失控,亦沉迷于难堪的惩罚。 想来,自上一世陆询舟去后,她有多少年未被碰过了? 答案是—— 二十年。 .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 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可以将楼外灿烂的云霞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览无余。浑圆的落日悬挂于这片水泥森林之上,高层建筑上的一块块玻璃在傍晚的暮色中折射橘色的光芒。晚高峰时川流不息的车海和喧闹的人群,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美好而平凡。 电视机里播放着晚间新闻,厨房里头倒油进锅时的“滋滋”声与抽油烟机的“呼呼”声与肉香混在一起,似是有意而为之地钻入谢无祟的耳鼻。 她利落地关上笔记本电脑,工作结束,伸个懒腰犒劳一下自己吧。 哎哟——舒服! “下一步,我们要继续研究监察体制改革的很多具体事务,通过实践探索来积累经验,为全国i人i大立法提供一些实际的素材。” 电视上,今年人大新当选的某高干正接受着央视记者的采访,谢无祟发现她身旁的李安衾居然很是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看。 谢无祟将目光投向屏幕,随即瞪大了眼睛。 今年新上任的主任好生眼熟,而且,怎么还带点姬里姬气的感觉。 那位高干生了张秀美至极的脸庞,五官棱角分明,眉目清冷,即使将过不惑之年,照样是平添三分岁月沉淀的斯文韵味。 “这项改革将加强党对反腐败的全面领导。国家监察法的立法实际上是国家的反腐败立法。立法以后,我们不但实现对党i员i干i部监督的全面覆盖,而且实现对公职人员监督的全面覆盖。” 话音刚落,记者欣然一笑。 “打铁还需自身硬。卿部长,党和人民期待您的表现。” 画面中带着金丝眼镜的女人粲然一笑,她束紧正装衬衫上的领带,朝镜头点了点头,目光坚定,语气温和而不失力量道:“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我们都时刻准备着为人民服务。” 姬达要爆炸了。 清脆的门铃响起,李安衾的注意力被从厨房小跑出来的陆询舟吸引了去。 她穿着小恐龙围裙,样子颇为有趣。但见那人手脚麻利地开了门。 下一秒,女人的瞳孔紧缩。 故去多年的亡女陆绥如今猝不及防的闯入她的视野。 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背着绘有卡通图案的小书包被陆询舟乐呵呵地抱在怀里,小绥搂住陆询舟的脖颈,而后奶声奶气地喊道:“妈妈,藕真得超级想你!” 另一个多年未见却令她依旧熟悉的身影紧随其后地出现。 西装革履的梅观尘无奈一笑,手里提着双拖鞋从后面赶上女儿。 “小绥,爸爸跟你说了多少遍啦?进你干妈家要先穿拖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游戏(修) “那位女士是你前世的妻子?” 厨房内,梅观尘正炒着菜,听完陆询舟的阐述差点惊掉了下巴。 诚然,梅律师相信以自己对好友的了解,她最多算是有些生性多疑,还不至于被繁重的科研任务搞成幻想症。 两人很有默契地回头看了眼客厅内与梅绥相处融洽的李安衾——谢无祟回房间工作去了。 两人扭过头继续忙活晚饭。 梅观尘正炒着菜,陆询舟在旁边“哒哒”地切出薄如蝉翼的土豆片。 “当务之急是给她上户口。” 陆询舟头也不抬,淡定地切完最后一片土豆,梅观尘很有眼力见地将锅一倾,于是砧板上的土豆全部掉入滋滋响的油锅中,与那些香喷喷的五花肉来了个“亲密接触”。 梅律师将锅抖了抖,铁铲掀起数片土豆。 思虑良久,梅观尘顿悟。朋友之间就是要一起发神经,算了算了,反正陆询舟杀人他递刀,陆询舟放火他扇风,陆询舟上庭他辩护——当然,这只是说着玩玩,如果陆询舟真干出这些事情,梅观尘只会与她割袍断义。 但他这把还是决定相信挚友。 “卿姨不能帮忙吗?” “她刚当选,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她,这个节骨眼上怕是不好走关系。” “嘶——”梅观尘眉间微蹙了几分,“嗯,最近不是要人口普查吗?我回去问一下竹君,看看能不能让他找点关系上户口。” “好,这事就这么定了。” 另一边,客厅内的梅绥小朋友坐在李安衾旁自来熟地与她聊天。 “阿姨,你长得真好看,比干妈还好看!”小姑娘人虽小,嘴却甜的不得了。 彼时李安衾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惊喜中,她难得愣愣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眼眶忽然有些酸涩。 “嗯,”李安衾朝梅绥温柔一笑,“小绥的嘴巴怎么这么甜呀?” “嘻嘻,因为藕天生如此!” 话音刚落,聪明伶俐的小团子忽然反应过来。 “诶——阿姨怎么知道藕的小名?”小团子可爱的脸上露出疑惑。 好在小孩子心思浅,不等对面的漂亮阿姨回答便自顾自的替人家找了理由。 “干妈跟你说的对不对?干妈坏坏啦!居然抢了藕的第一次自我介绍,不行不行,藕要自己和阿姨你认真介绍一次。” 视线被泪水模糊了些许。 眼前的女孩就是她的小绥,鲜活的,开朗的,不是她当年夜夜疯狂追忆的念想。 “阿姨你好。”小团子拿出在幼儿园活动上当主持人的可爱范儿开始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 “藕叫梅绥,今年五岁,是太阳花幼儿园大班海豚班的小太阳花。我爸爸叫梅观尘,爸比叫陈竹君,我还有一个超级无敌好的干妈叫陆询舟——阿姨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她不叫陆绥了。 她不是陆询舟从金陵宝公寺带回弃婴,也不是她们一起养育长大的女儿,更不是死于乱蹄下的无辜生命。 李安衾在这一刻突然如有实质的感受到这个世界与过去相比的巨大变化。 虽然他们都在,但他们的人生轨迹已然改变。 就像小绥那双金色的瞳仁依旧,可她再也不会甜甜地叫她“阿母”了,她只能得到一个生疏的称呼,这个称呼叫作“阿姨”。 女人的眼角有些许晶亮。 “阿姨叫李安衾。” “小绥你记住了吗?” . 五人吃完晚饭后,梅观尘便以“东西送完”为由,带上女儿和方才煲的鸡汤出门给加夜班的丈夫送温暖去了,谢无祟也离家开启了她的夜生活——她多半又去les酒吧猎艳了。 家里如今只有陆询舟和李安衾。 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后,陆询舟洗完手后将女人带回自己的房间。 看着陆询舟拿出的《现代中国概览》《新时代中国百姓日常》,李安衾彻底疑惑了。 “我已经和老梅说了,倒时候会帮你上户口——你们那儿就是‘上户籍’的意思。这个世界日新月异,你需要接受的东西很多,这本书是我托梅观尘顺路带过来的,你这几天可以看一看,尽快了解这个世界。” 按陆询舟的推断,李安衾所在的那个世界的礼仪制度与唐朝十分相似,只是他们似乎不说中古汉语,讲话也不用文言文句式,就连字体也十分接近现代汉字,所以她可以直接让她读书,至于拼音什么的,想来日后她慢慢教、女人慢慢学总该没什么问题。 陆询舟傍晚向谢无祟编了个逻辑缜密的谎话:李安衾最近生活拮据,因为交不起房租,所以被房东赶了出来。她正打算与新交的“女朋友”同居,两人最近一直在找房源,故而李安衾近期可能会不得不一直住在陆询舟这。 对此谢无祟大大方方地同意了陆询舟多一个人同居的请求,毕竟陆询舟平日待她也不薄,她吃了人家做的那么多饭总该还些人情。 此后的时间里,陆询舟在床上用笔记本电脑认真地查资料写论文,李安衾便安静地坐在书桌前看书。 九点,陆询舟准时关掉电脑上的各种学术页面。 悄悄地抬头看了眼女人端坐在书桌前专注看书的背影,陆询舟有些惭愧,随后又安慰自己没什么的。 陆询舟在生活中向来自律,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娱乐时间。在她的日常计划表中,除了偶尔要在实验室加夜班以外,她工作日里通常到了九点就要结束一切学习和工作。 她不是卷王,也懒得卷。学生时代虽然常年霸榜段一,但她却从不熬夜。在号称“高考大省”的江苏陆询舟这样的人不多,她承认自己脑子好使,但并不认为自己是人们口中的“学神”。 陆询舟学习的秘诀很简单,也跟她现在的生活方式很像。 当然,重中之重还是劳逸结合。高中晚自习下课后他人有多卷陆询舟才不管,反正她是绝对不会再学习的,回家痛痛快快地洗漱之后再痛痛快快地打一小时游戏,然后痛痛快快地上床睡觉。[一] 就像现在,陆询舟戴上耳机,打开了恐怖游戏的界面。 这款游戏算是恐怖游戏中的经典之作,陆询舟前阵子迷上了恐怖游戏,上周趁着水蒸气官网做打骨折活动赶紧买了好几款汉化的恐怖游戏,只待熬过苦逼的实验生活后通宵玩个尽兴。 游戏名为《逃生》,英文名《outlast》,是redbarrels开发的一款动作冒险游戏,于2013年9月4日发行。 在游戏中,玩家将扮演一位独立新闻记者,根据某个内部人士的情报,前往巨山精神病院调查事件真相,并由此卷入隐藏其后的恐怖秘密。 陆询舟已经迫不及待了。 游戏开始后,陆询舟开始进入状态,了解剧情。 在科罗拉多州的偏远山区,可怕的东西隐藏于巨山精神病院下。跨国企业穆克夫的“慈善研究”小组重新开放了这个被长期遗弃的精神病患者之家,并一直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持续运作着。 李安衾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女人淡淡地看着阴森的画面。 陆询舟如实回答:“用电脑玩游戏。” 李安衾方才读了书,了解到世界上居然有“电脑”这般精密的仪器,而且这种仪器似乎没有为这个世界的高层所独有,似乎还普及到了家家户户。 陆询舟看着女人探究的目光,误会了女人的意思。 “我在玩恐怖游戏,你如果不怕的话可以看我玩。” 女人点点头,在她身旁坐下,还顺理成章地将头靠在那人瘦削的肩膀上。 陆询舟的身子略僵了片刻,随后便自然了下来,将自己的耳机分了一半给身侧的公主殿下。 “如果怕的话可以闭眼。”她叮嘱道。 “嗯。” 身旁的李安衾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她还是好好隐瞒自己上辈子干的那些事吧。 像是令人生不如死的一万种手段、在太子密探的新鲜首级上题字、将自己的亲生父亲燕王一家做成人彘、在地下室里将陆询舟叛国的兄长淋上猪血投喂老虎诸如此类的“光荣事迹”大概率会把这个沐浴在社会主义阳光下的年轻人吓坏。 游戏还在继续,女人搂紧了陆询舟的腰腹埋首在那人的脖颈间。 和上辈子一样,她的身上有淡淡的初雪般的清冽气息。 游戏里的独立记者迈尔斯·阿普舍根据匿名情报来源提供的一条信息,驱车赶往巨山精神病院,想要调查清楚隐藏在这座病院背后的事件真相。 画面中的主角驾车来到重新开张且疑团重重的古老精神病院。夜色弥漫,下车后因正门封锁,陆询舟只能操纵着主角从左侧侧门蹲着进入,并借助施工架子进入内部。 李安衾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人专注的侧颜,冷不防地感到腰上搭上一只手将她推了推。 “姐姐,坐好。” 陆询舟不解风情地提醒。[二] 游戏中的医院突然停电了,无奈陆询舟只能打开dv,使用高耗电的夜视模式来前行。 李安衾有些不满地揪了揪那人的耳朵,随后将目光投向屏幕,这才安心看起她打游戏。 主角正在通风管中爬行,陆询舟全程保持高度警惕,殊不知当主角爬出通风管那一刻,恐怖刺激逃生之旅悄然开启。 当她打开房间的大门后,一个血腥的场面映入两人的视野。 漆黑的房间里满是倒挂的尸体和被砍掉的头颅,由于工作室将场面还原的过于逼真,隔着屏幕似乎都能闻到尸体的腐臭味。 陆询舟眉间微蹙,倒吸一口凉气。 李安衾面色依旧淡定。 哦,就这。 [一]大家别学陆询舟,她这种是卷王而不自知。她文学素养本来就高,高中语文课虽没听过几节,但上课都在看中外名著,学习各大名家的写作手法。人家记性好到过目不忘,一般当天要背什么她食堂排队的当儿就背完了。而且小山课间和午休会写作业,晚自习三个小时她最多再花一个小时就能完成高三每日作业,剩下两个小时都在高效刷题。回家路上还要听英语听力。甚至假期人家也会给学业合理分配时间。 [二]放心吧,小山会为她的直女行为后悔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女儿(修) 在玩恐怖游戏方面,陆询舟属于“人菜瘾大”这一类。 那双能写出各种满分试卷、做出教授最满意的实验结果的手在打游戏时却格外笨拙,在第n次迷路和被袭击后,她终于找到了控制大门的保安室。 结果陆询舟却在监控里看见了刚才那名在主角身边低语的神父,身在供电室的他抬头看向监控仿佛知道主角的存在,居然直接拉了电闸,保安室瞬间陷入黑暗。 屏幕上显示当前的任务是恢复保安室的供电,陆询舟正准备出门,不料却遇见了方才袭击自己的精神病怪人,她手忙脚乱地敲起键盘结果还是被冲进来的怪人狠狠摔死了。 看着再一次出现的“游戏失败”的中文告示,陆询舟心中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挫折感。 “让我来。”耳畔响起女人淡淡的声音。 陆询舟疑惑地看向身侧一脸镇定的李安衾,但公主殿下早已看穿了陆小山的心思,秀眉一挑,把床用折叠小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移到自己这边,而后很娴熟地重开游戏。 “你已经知道主角的各类行动要按哪个键了?”菜鸟陆询舟不可思议地看向身旁娴熟操作键盘避开精神病怪人的公主殿下。 李安衾“嗯”了声,随即打开保安室的大门前往供电站。 她在旁边看陆询舟敲着这名为“键盘”的写有古怪字符的物什,再对比一下电脑里那人的动作,不就知道按哪个键会有什么动作了吗? 当然,理是这么个理,可要想一次性记住每个动作对应的键盘符号,并娴熟操纵角色,这对一个电脑初学者来说还是极有难度的。可是李安衾现下却云淡风轻地敲着键盘,熟练的模样让陆询舟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个古人。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智商的差距吗? 陆询舟疑惑,陆询舟震惊,陆询舟膜拜大佬! 在前往供电站的途中,李安衾遇到了一个手持刀具的疯子,陆询舟正担心李安衾无法应对之际,公主殿下已然手指敏捷地敲起键盘,用各种灵活的走位或躲避与npc周旋起来。 接下来李安衾帮陆询舟完成了几个任务之后游戏进入剧情阶段,主角被袭击的神父注射了某种不知名的药物,再醒来却已经身处医院的禁闭室。 由于游戏做得实在太逼真了,陆询舟下意识想抓紧自己腿上的睡裤布料,不料因为她看李安衾打游戏实在投入,所以一不小心抓成了女人的腿。 当她反应过来手下的触感时,耳边已然传来公主殿下羞赧的声音。 “你别这样。” 陆小山如梦初醒地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掐着女人的大腿内侧。 手仿佛是被烫到一般,她连忙缩手,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碰你的。” 李安衾正顺着神父留下的血字(已汉化)离开监狱区来到医院的淋浴区,但在这里主角却再次遭到了精神病怪人的追杀。 耳边是陆询舟的道歉,眼前是即将到来的危险,李安衾被那人过于纯情的态度恼地输出了一通高级操作,等陆询舟反应过来时,女人已经操纵着角色爬到了暂时安全的下水道。 游戏暂停。 “不玩了。”她忽然道。 摸不清公主殿下忽然转变的态度,陆询舟索性顺着李安衾的意,乖巧地点点头:“好,那我们不玩了,你去洗澡,我帮你拿衣服。” 如果她的好闺蜜们此刻在场,定然要震惊于死党这副妻奴却不自知的模样。 李安衾面上脸色平静地点点头,实则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小山现在对感情的事还是一窍不通,李安衾,你要引导她。 十一点三十二分,吹完头发的陆询舟熄灯上床,身边的女人穿着今日她买给她的睡衣忽然黏了过来。 女人用的是陆询舟的沐浴露,简单清新的味道却掩不住公主殿下自带的淡淡的牡丹清香,陆询舟闻到这味道时莫名地感到熟悉和心安。 她说:“我想亲你。” 陆询舟一怔,她猛然想到了上午的亲密。 可是做了三秒心理建设后,她便轻声答应了这个连祈使句都不是的请求。 或许是和上辈子的自己心有灵犀,她丝毫不反感和李安衾亲密,甚至还对那柔软的触感有些非欲望上的渴望。 非欲望上的渴望。 这是病句。 李安衾的唇真得很软,温热的鼻息交融,陆询舟情难自禁地扶住的女人的腰,而后凭借核心力量坐起把人抱进怀中,化被动为主动地亲吻。 今天陆询舟意外碰到她大腿内侧,李安衾便有了想与她接吻的欲望。 她那里有二十年没有被碰过了,她知道这具身子尚且年轻,可是她腐败的灵魂却充斥着各种糜i烂的瘾,她甚至已经对那人的触碰敏感到湿润的地步。 绵长的吻掀起了暧昧的气氛,在夜色中人类的欲望总是容易被无限放大。 她这次使用了一个祈使句。 “你想……碰我吗?” 女人喘气的声音莫名诱人。 陆询舟搂紧了女人纤细的腰肢,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置可否地转移话题:“以后我都叫你‘姐姐’,好吗?” 良久的沉默后,陆询舟听到了她的回答。 “嗯。” . 早上陆询舟有党员志愿活动,所以当李安衾睁开眼时身侧已然空空如也。 床头的电子钟上显示出现在的时间。 京州时间上午十点四十六分。 李安衾自觉洗漱完来到客厅,餐桌上黏着张便签条,上头用遒劲的字体写道: 我今早有事外出,早饭在电饭煲里(就是昨天教你认识的那个仪器,放在厨房),吃完饭可以回卧室看书,中午祟祟姐会回来做午饭——记得开门前要在猫眼里确认一番。 ——陆询舟 她的小山在署名的下方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嗯,令人忍俊不禁。 吃完饭,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长清公主这辈子第一次做家务,她有些磕磕绊绊地将那些碗叠起来,最后有惊无险地将它们放进洗碗机里。 按理来说,这时她该回卧室看书打法时间了,女人也的确回到了陆询舟的卧室,但她并没有看书。 李安衾神色冷淡至极地从床下拿出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盒盖印着漂亮的英文字体,公主殿下打开盒子,取出那件粉色的物什仔细端详起来。 昨日逛街,李安衾带着现代的年轻小孩误入成人用品商店,她在世活了那么多年,还不至于迟钝到听不出工作人员的介绍。 于是她也光明正大地央着陆询舟给自己买了玩具,理由很简单,她并不认为欲望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 公主殿下现下拆开包装,然后端详起小玩具。 造型和她上辈子用的很像,据店员所说它是“电动的”“可远程操控的”,李安衾听不懂那些稀奇古怪的术语,但她能隐约地理解到其中的深意。 眸中倒映出书桌上的电脑。 公主殿下的天资万里挑一,昨日除了学会了家中各种物品的使用方法了以外还顺便学完了中式拼音的用法,记牢每个拼音字母对应的英文字母,并在那本《新时代中国百姓日常》中发现了电脑键盘的教学指南。 昨天晚上李安衾看陆询舟打游戏时偶然听见她提过一嘴,说是电脑可以用来搜索自己不懂的东西,密码好像是—— 「“874356。”」 . 春午的阳光明媚,万里晴空下书图书馆门口人群熙攘。 陆询舟用自带的毛巾擦进脖颈的汗水,她熟练地脱下红马甲,将其递给图书馆的工作人员。 “小陆!” 她应声回首,但见一位年长的前辈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步履匆匆地向她走来。 “张主任,您这是——” 年轻女子的镜片后的眼眸流露出疑惑。 老前辈叹了口气,随后用地道的京腔和蔼地答道: “这孩子迷路了,我带她走儿了大半圈儿都没见着儿她家长,她话儿也说不清,净说些古怪儿的话儿。这不,刚好小陆同志您儿家与派出所顺路儿,把这孩子交给民警吧。” 陆询舟从前辈那接过小姑娘,谁知那小姑娘刚被她抱住,便趴在她的耳边低声兴奋地问道:“你是我的阿母吗?” 陆询舟:“啊?!”(@[]@!!) 陆询舟:“小姑娘你别乱讲话!”Σ(°Д°; 她这么严肃地说着,顺带仔细打量了一下小姑娘。 陆询舟一怔。 这小姑娘的模样居然和李安衾有七八分相似! 尤其是这双潋滟的桃花眼,堪称一比一还原。小姑娘就这么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与陆询舟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许久。 半晌,陆询舟眉间微蹙,思考起一个荒谬的问题—— 古代,女人和女人怎么生孩子? 回家的路上陆询舟给李未晞买了根棒棒糖。 当粉雕玉琢的小郡主含着草莓味的棒棒糖被陆询舟抱进合租屋时,李安衾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剧,看的是上次那部《易安如梦》。 玄关处传来动静,女人回头的瞬间与陆询舟怀中含着棒棒糖的李未晞对上目光,小团子旋即拿出棒棒糖,开心地喊道: “阿娘!你怎么也在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纯爱(修) “就像凭空出现一般,她们之前存在的信息一片空白。” “好的,谢谢。”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陆询舟从小就被教养得很好,这种事被体现在很多小细节中。 例如,现在她只会让对方先挂电话。 所以,她耐心地等待那人的下文。 “四小姐,陆总他叮嘱我告诉您,有机会的话记得带他向卿部长问好。” 陆询舟正在记事簿上迅速写字,听到“卿部长”二字时写字的手一顿。 “嗯,我替他转告姑姑的。” “还有……您是不是谈恋爱了。” 陆询舟差点没拿稳手机。 “呃——算是。” “那个,小陆总查了您近期的消费记录,让您有机会把——嗯,把对象带回来吃顿饭。” “等有时间吧,最近在忙。” “记得按时看病和吃药。” “嗯。” 电话被对方挂断了。 陆询舟尴尬地看了一眼手机的屏幕,随后烦闷地喝完桌上易拉罐里剩余的啤酒。 余光偷偷瞄向坐在客厅看电视的母女二人,她的心中又忽然涌上一股茫然。 餐桌上的记事簿里用漂亮的楷体写满了陆询舟下周的事务。 周一:上午去商场买儿童用品,下午去看出租房,顺路去交亲子鉴定的材料,傍晚要回家做饭。(今日任务皆已完成。) 周二:论文论文论文论文论文论文论文论文论文论文论文论文论文(已麻木,求放过),晚上回西山同姑父吃饭(要钱)。 周三:上午八点前到达实验室,这天要加班。 周四:请假一天,上午十点领取鉴定报告,下午把阿姨的周边和鉴定报告带给姑姑,然后带妻女去派出所上户口。 周五至周天:上午八点前到达实验室,下午五点离校去看病(实验已经到了最后一个阶段,加油陆小山,等下半年写完博士论文你就爽了!) 陆询舟精准地将绿色的啤酒罐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中,随后起身思考着该如何告知姑父母自己凭空有了妻子和女儿。 反正看昨天谢无祟那震惊的目光,陆询舟知道自己大概率是圆不回来了。 . 今天也是平凡的一天。 中学生们照常欢声笑语地迈步向校园走去,上班族抢先挤上人满为患的地铁,公园里晨练的老人步履稳健如飞.….…冷冷清清的大街上逐渐热闹起来,马路上的车辆熙熙攘攘,街边卖早餐的小贩高声吆喝着。 京州十六区昼夜不停地高速运作着,时刻为经济注入新鲜的活力。每个人如同精密仪器上的一颗零件,有条不紊地运作着,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而无论是中信大厦顶端彻夜不灭的灯火,还是晨光中熠熠生辉的天安门,亦或是四合院窗边隐隐约约的烛光,都无一昭示着这座国际化大都市从古至今生机勃勃的永恒璀璨。 中午西长安街的街道上人不多,一如既往得清冷。 一眼望去,接下来近千米的大路似乎空无一人,路口有几名巡逻的警卫,陆询舟站在黄线之外的地方低头看表。 过了三分钟,时针精准地指向十二点整。 那辆以“京o”开头的轿车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车内的人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黑色的轿车在她面前缓缓停下,单向车窗落下,车后座上的和蔼老者面色无奈地看向她:“你这丫头是不是就在这侯着我呢?” 陆询舟摇头,又向那人笑道:“赵伯您说笑了,只是顺路还东西给我姑姑,还请您帮晚辈带进去。” “什么东西?” “一些哲学书籍罢了。” 陆询舟坦坦荡荡地将袋子打开,露出其中厚厚的大部头书籍。 “最近对古希腊哲学感兴趣?” 陆询舟点点头,温声道:“对,搞科研也不能整天和物理待在一起,导师让我们闲时读点逻辑文学,活络大脑,这不我前阵子就跟我姑姑借了这些书。” “你导师是个明白人,”老者赞许收下了陆询舟递来的那个印有伟人名言的帆布袋,“我家老二的小子要是有你一半的觉悟也不至于现在马列还不及格。” 陆询舟熟练地应对这场跨越阶级的对话:“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但愿如此。” 老者无奈地回答。 车窗升起,陆询舟目送着远去的黑轿,与路口巡逻的警卫碰了碰目光。 为首警卫朝她微微颔首,陆询舟知道自己该麻溜地走了。 重新回到闹市,陆询舟找到自己的粉色小电驴利索地骑上回家。 好在赵伯没发现那帆布袋底部有个暗袋,里面装着李容妤的周边。虽然追星无关作风,但到底机关里的领导都是上了岁数的人,卿许晏追星的事要是被知道了铁定要被叫去做思想工作。 陆询舟四岁被姑姑卿许晏领回家,十五岁时姑父母离婚,卿许晏只要走了陆询舟的抚养权,恰巧那时她升任中央,陆询舟也考上了京大少年班,于是姑侄俩索性痛痛快快地搬家离苏北上。 但入学以后卿许晏为了避嫌,让陆询舟选择住宿,就连毕业后姑侄也不住一块儿。卿许晏日理万机,陆询舟则忙于实验和论文,两人纵有亲情深厚,也难抵各自繁忙的工作和生活。 今日之所以能过来送东西主要是因为从鉴定中心回家的路碰巧路过卿许晏工作的地方。 回到家时,她发觉家里一旁寂静,昼伏夜出的室友大概率在补觉,陆询舟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时,李未晞正抱着平板认真看学前视频,而李安衾则静静地坐在书桌前专注看书。 陆询舟看了眼手中的亲子鉴定报告,心情忽然有些沉重。 李未晞与她和李安衾的基因相似性皆高达99.99%。 陆询舟将手伸进口袋中,当摸到那瓶奥氮平片时,她的心冷不防地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如果是她前世的孩子的话,那患病的概率应该不大吧?算了算了,明天还尽早给孩子预约一下安定的门诊。 一切的一切都意味着陆询舟心中的责任感和道德绝不允许她无故抛弃她的妻女,自尊心又迫使她耻于向家里狮子大开口。 她目前虽只是个读博士的年轻人,但每个月导师发的工资和姑母给的生活费,以及之前存下来的积蓄加在一起,不不不,或许她周末还可以找份家教的兼职,这样便勉强可以支撑这个小家庭在物价极贵的首都长期生活。 钱少自然要过得拮据,但孩子的入学又成了问题,无奈之下她昨天也只好腆着脸主动去拜访姑父陆须衡——也是某互联网大厂之首的天盛ceo。 说来可笑,陆询舟和父亲关系生疏不已,徒留一些体面的关爱,因此她也不愿再想父亲要一笔额外之财来赡养家用。 陆须衡最后看在如今身在高位的前妻的份上,故作父爱如山般地答应了陆询舟的请求——给李未晞办理了海淀最好的幼儿园的入学手续,顺带支付了长期学费。 “你姑姑现在官居正部,上头作风抓得紧,我和你吃饭的事莫要告诉她,省得卿部长又要让你写检讨。” 思绪回到当下。 陆询舟想起下午还要去派出所给母女俩办户口,于是便大踏步走进房间收了妻女手中的书本和平板。 “该午睡了。” 李安衾抬眸便对上了那人无奈的神色。 “好——”身侧的李未晞奶声奶气地回答。 花了半晌把女儿哄睡后,陆询舟低声对李安衾道:“你先陪她睡,我去吃个午饭。” “嗯。”公主殿下点点头。 趁着女人不注意,陆询舟低头迅速吻了一下公主殿下的额头。 “午安,姐姐。” 女人的脸色难得红了些许,多年妻妻生活便是细水长流混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如今对方一朝变纯爱,反倒令李安衾不好意思起来。 陆询舟要走了,但她刚转过身去便听见一声“等等”。 “怎么了?”陆询舟耐心地回到床边。 下一秒她的脖颈被勾住,李安衾主动吻上来。 陆询舟慌乱之间,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古代也有法式热吻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故人(修) “合作愉快,李总。” “合作愉快。” 双方同时起身,李君琅面色平静地与对面衣冠楚楚的姬俱酒握了握手。 两人不约而同露出娴熟的微笑看向会议室内对准她们的摄像机,镁光灯亮起的瞬间,明日报纸上的头条已然定下。 《天盛与亚日达成合作,下一步正式进军新能源市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低调奢华的迈巴赫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内特助小王将明日的行程表递给李君琅。 “董事长给您批了三天的假,您明天在京大演讲结束之后就可以暂时喘口气了。” “嗯。”李君琅微微颔首。 “还有,我们中午刚收到消息,您的堂妹已经被调回中央军区。” 她向来雷厉风行的上司听罢安静了许久,最后才缓缓开口道: “二叔的养女罢了。” 李君琅阖目欲憩。 “一个军队中校在商场上掀不起什么波澜的。” 西装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李君琅疲惫地捏捏鼻梁,睁开眼取出手机正准备回复消息。 可是锁屏上并未显示任何消息。 她的瞳孔却骤然放大了些许。 眸中倒映出手机屏保上的诡异之处。 她的屏保多年未换,那一直都是一张她学生时期的老照片。照片中十八岁的李君琅站在偏左的位置,右边的空出仿佛是特地为谁留出的一般。 她站在夏威夷沙滩上喧嚣的人群中,背后是即将沦陷于橘色大海的浑圆落日。 然而现在,屏保上右边空出的部分居然凭空多出了一个人。 一位她许久未见的故人,一个她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 那是一朵她少时亲手种下、栽满爱意的,最后却无端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突然消失的玫瑰。 “老板,您为何一直盯着自己与三小姐的照片发呆啊?” 见李君琅盯着自己的手机屏保愣了许久,小王终是忍不住好奇地轻声询问。 “三小姐?” 李君琅如梦初醒,她捕捉到小王话语中的关键词,神色震惊地看向自己的特助。 “三小姐不是吟霁吗?你分明昨天同我汇报工作时还称呼她为‘三小姐’!” “啊?” 小王一脸纳闷地看向老板,随后半信半疑地解释。 “老板你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所以记忆出现偏差了?三小姐不是一直都是……都是——” “都是什么?” 李君琅忽然厉声问道。 平日温文尔雅的老板如今声色俱厉的模样着实令打工人小王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李家的三小姐不是一直都是……失踪多年的那位吗?” . 时序轮转,夏至律回。 京州进入了夏天,满城绿树仿佛默契地在某个夜间葳蕤了起来,势必要在未来的盛夏绽放出生命最炽热的一面。 陆询舟忙完了一切后可谓一身舒坦。 在朋友们的帮助下,陆询舟趁着全国人口普查的当儿办完了老婆女儿的户口,各种证件包括结婚证在内也都陆陆续续地补上了,最后李未晞也在她那好外公的帮助下成功入学海淀最好的幼儿园。 家也搬完了,虽然是租的,但房东老太太是陆询舟导师的熟人,老太太长年在国外,又因陆询舟的这一层关系索性白菜价租给了她,就当是雇了个打理闲置房屋的。 一家三口上周成功入住两室一厅(配独立卫浴)的精装房,顺带在上个月与姑姑吃了顿饭,解释个中缘由。唯物主义者卿许晏虽然震惊于事实,但最终还是接受了李安衾和李未晞的存在。 实验室的大项目做完了,她的毕业论文有了着落,现下她只要专心致志地为年底的博士答辩做准备即可。 这周末吃早餐时,李安衾向她提了一个要求。 “我想去图书馆。” 她早已把陆询舟的藏书看得差不多了,现下求知若渴的公主殿下已经无法局限于陆询舟那满满当当的书架。 这种要求没有什么好拒绝的,陆询舟自然是欣然答应,顺便让老婆把小晞也带去京大图书馆看点儿童书籍。 周末的京州大学人流量较大,陆询舟估摸着中午的食堂会很挤很闷,索性便赶在饭点前去食堂打包饭菜,打算到时候同妻女在学校里寻个僻静的公共石桌吃饭。 今天有位年轻有为的知名校友回校演讲,因而造成了如今校内拥挤的情况。 陆询舟路过大礼堂时抬头扫了一眼不远处大门口上的电子屏,随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网上的内容逐渐涌进脑海中。 李君琅,天盛集团的总裁兼太女,本科京大,硕博哈佛,回国后帮助董事长父亲打理集团事务,号称最强九零后,年仅三十五却已经在中国商业史上创下好几个商业奇迹。 嗯,是吾辈可望而不可及的楷模。 唉。 人生的风水岭果然是羊水。 . 演讲结束后,校长邀请李君琅在京大食堂吃午饭,她委婉谢绝了校长的邀请,笑言自己想一个人在母校里转转。 午后的阳光从茂密的树叶罅隙间撒下,李君琅路过了那座承载她无数回忆的图书馆。 在妹妹突然消失之前,每个周末李君琅都会带着她到京大的图书馆自习。 图书馆的一楼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坐在窗边阅读的人若是读得累了,转头便可以贪婪地饱览图书馆外那片生机至极的绿意来养眼。 十四岁的妹妹穿着漂亮昂贵的碎花裙坐在落地窗前从右往左数的第五个位子专心做功课,彼时李君琅亦是如此地站在图书馆外的这个位置。 那日阳光正好、鸟鸣啁啾,她低头给妹妹发了消息,抬头便是少女看向窗外与自己对视的笑颜,有一瞬间李君琅以为时间已经静止了。 那一幕永远是她黯淡无光的人生中最亮眼的一抹色彩 如果这辈子可以永远定格在那一刻,李君琅就算死后因为那些悖德的情感而堕入无间她也心甘情愿。 她有多久没有再见到那个身影了? 有十一年了吧。 她就这么站在从前那个位置上,抬头不带任何一丝期盼地看向妹妹过去经常坐的那个位子上。 下一刻,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视野中,狠狠地在她伤痕累累的心上用力掐了一把。 二十五岁的李安衾坐在那个位子上,身旁还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而那个女孩居然和李安衾有七八分相似。 . 陆询舟一边拎着从食堂打包回来的饭菜,一边焦急地给李安衾的新手机打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陆询舟挂断电话,眉间紧紧蹙起。 她方才找遍了整个图书馆都未见到妻女的半点身影,这已令她担忧不已,如今屡次拨打李安衾的电话对方依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这对她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一股烦躁和忧虑的情绪瞬间占据了她的大脑。正当这股负面情绪即将冲破她的心理大坝时,身后忽然传来的熟悉声音又将她拉回到温和的情绪中。 “小山。” 陆询舟蓦然回首,看见向来清冷的李安衾如今失了淡定,牵着她们的孩子小跑着向她奔来。 “你们刚刚去哪了?”纵使陆询舟面带忧色,可是同李安衾说话时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得温柔和耐心。 然而不等公主殿下回答,不远处先响起了一道礼貌而陌生的声音。 “陆询舟?” 陆询舟循声望去,那人正是今早回校演讲的知名校友李君琅。 “是的。”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李君琅莞尔:“我记得你,陆叔的小女儿,我们很久以前见过一面。” 身边的女人忽然攥紧了陆询舟的手腕,似乎在暗示什么。 李君琅看向她的目光似是平静海面下的万丈深渊。 李安衾在她炙热的眸中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的姐姐失控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主动 陆询舟瞬间意会,而后自觉终结话题。 “我当然记得您,”她朝那人粲然一笑,“只不过现下是饭点,我要带她们去吃饭了。李总,有机会下次再见。” 李君琅笑了。 “一定有机会的。” 温柔地带着妻女背过身去时,陆询舟依旧能感受到那道灼灼的目光,她不喜欢那人这般直白的打量。 目送着李安衾的远去,李君琅的眸中涌出了些许阴翳。 可惜对方是个家世过硬的,若非陆询舟官居高位母亲,李君琅完全能直接对她失散多年的妹妹强取豪夺。 不过,也快了。 . 因为李君琅的出现,所以李安衾此后的兴致一直不高,就连吃饭时也难得地一直走神。 在京大草草吃完午饭,陆询舟便把妻女带回家。 小郡主闹了一早上,中午沾枕就睡。 安顿完女儿后,两人走出儿童房,陆询舟阖好门的下一秒,一贯云淡风轻的公主殿下一反常态地抱住了她。 陆询舟用了些力将人紧紧搂在怀中。 “给我些……时间,”女人罕见地带着哭腔,“过去……有许多不好的回忆。” 陆询舟温柔地摸了摸妻子的背,轻声安慰:“我不是没问吗?没事了没事了,姐姐你想说就说,不说也没关系。” 她尊重李安衾的过去,无论曾经的她如何,她只想与公主殿下过好当下的每一个瞬间。 傍晚,陆询舟外出参加本科同学聚会,临走前照例对她是一顿叮嘱。 明明她比李安衾小了整整两岁,可喋喋不休的模样却活像个为孩子操心的家长,李安衾一边面上淡淡地回应陆询舟的要求,一边把穿好大衣的妻子推出门外。 “要迟到了。” 陆询舟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正欲反驳,谁料女人却忽然有些蛮横地扯开她的衣领,在那人精致的锁骨上留下了一个小草莓印。 趁着陆询舟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羞赧的片刻,李安衾已然把家门迅速地关上。 如果此时陆询舟有一面镜子,那她一定能看见自己通红的耳根。 虽然她们已经同住一个屋檐下,虽然她们已经领了结婚证,虽然她们已经有了爱的结晶,但是—— 迄今为止,陆询舟与李安衾最亲密的举动也仅限于初遇的那几天,女人牵着她手往衣服里摸或是勾着她来个法式热吻。 平时两人比较亲密的举动也就牵个手、搂个腰,有时兴致来了姐姐主动与她唇齿缠绵一下,这种脖子以下的触碰她们之间几乎没有过。 陆询舟最后是红着脸下楼的。 屋内的李未晞完成了阿娘给她布置的每日功课,现在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看动画。 李安衾眸色微动,心知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的公主殿下脸上故作淡然,心里已是波澜万丈。 她走至女儿身旁,小郡主察觉到妈妈到来的那一瞬,想也没想便直接跟护食的动物幼崽一般将茶几上的遥控器迅速拿走。 “妈妈不可以!我动画片还没看完!” 在陆询舟不懈的教导下,李未晞已经将对她们的称呼改为了“妈妈”和“妈咪”。 李安衾被女儿的模样逗地忍俊不禁,一贯清冷的女人如今柔声嘱咐道:“几上的闹钟八点会响,到时你要自觉关电视,妈咪说电视看多了对眼睛不好。” “好!”粉雕玉琢的奶团子爽快地答应了,而后话锋一转,乖巧地问道,“妈妈那你什么时候帮我洗澡呀?” “八点半。” 女人眸中的温柔依旧。 . 陆询舟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她轻手轻脚地关上家门,而后开了客厅的灯。 家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墙上的挂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运作着。 十一点了。 好在明天是周日。陆询舟如是想着,带着淡淡的酒气和凝固的思绪步入浴室。 脱衣洗澡,浴室内哗啦啦的水声在十五分钟内仅间断了一次,当淋浴间被雾气润得朦胧的玻璃门被推开时,洗去疲惫陆询舟娴熟地取走衣架上的浴巾仔细擦干浑身的水珠。 换好睡衣、吹干头发,年轻的女子在洗漱台前正准备着洗漱,不料牙膏已然告罄——再硬挤不出任何一点的那种。 凭着记忆拉开洗漱台右侧自上而下数的第二个抽屉,那里存放着陆询舟前天刚买的新牙膏。 除了新牙膏之外,她还发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东西。 陆询舟眉间微蹙,她连忙戴上眼镜,将那个装在透明收纳袋里的粉色物品看了个清楚。 这不是她赌气买给李安衾的小玩具吗?! . ……(省略车车几千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争论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透过窗帘缝洒进昏暗的主卧时,李安衾被不安的情绪扰醒了。 身侧已然空空如也。 昨夜炽热的心在顷刻间被惆怅包裹,浇凉了一腔欢喜。 身上薄被滑下露出数朵点缀在玉体上的红梅,女人慌忙下床拾起地上的睡衣,紧张地穿好衣物后她正欲去开门,不料卧室的门倒是从外头率先开了。 “起这么早吗?” 陆询舟一脸诧异,而后便注意到了女人白皙脖颈上那一圈鲜明的红痕,她脸庞微微泛红,心里是油然而生的愧疚。 李安衾知道小山在看哪,她咬住下唇,想起了许多不好的回忆。 “姐姐在听吗?” 李安衾飘出天际的思绪被猛然拉回当下。 “在听。” 她看着那人打开了主卧的灯,于是昏暗的室内瞬间明亮起来,陆询舟转身将那袋药瓶拿到公主殿下眼前,而后有些愧疚道:“要不你先趴在床上,我给你……上药。” “嗯。”女人淡淡地应道。 事后的李安衾总是很冷淡——至少在陆询舟眼前是这样的,女人不似过程中那般浪荡,而是变得像一朵经历过暴力摧残却依旧隐忍生长的花朵。 鲜i红i糜i丽的那处和白皙的玉背横亘的数条淤青都无不昭示着昨夜的疯狂,陆询舟只觉得自己昨夜的行径恶劣至极。 她人生前二十三年对性的认知全部来源于生物教科书、学生时代的几场相关讲座、同学朋友们的只言片语,以及母亲近乎客观的讲解,在她朴素而健康的观念中,任何一场健康的□□活动都不应该像是昨夜那般粗暴。 上药时陆询舟的手有些抖,完事后她温声对妻子道:“我早上要去京大,早饭就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晞晞已经吃完了,我等下要带她去幼儿园,你一个人在家可以看些书,顺带做点简单的家务,我中午就回来。” “嗯。” 李安衾轻轻地应了她。 等那人背过身去时,女人的眸中方才闪过一丝深究。 . 李未晞自从来到太阳花幼儿园后,便一直认为那群小屁孩们无知透顶。 上中班的郡主认识的字早已远超大班的哥哥姐姐们,小姑娘虽生性调皮,但在某些事情上却成熟得像个小大人,就比如说现在—— “未晞,我们结婚好不好?” 那个胖胖的小男孩擤着鼻涕,双目炯炯地看向对面自顾自玩积木的女孩。 李未晞听罢头也不抬,一边继续拼搭她的梦中府邸,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凭什么?”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靠近李未晞:“那个……你玩了我的积木,作为回报,你要当我过家家里的老婆。” 李未晞“哦”了一声,随即拼上最后一块积木。 “那你出身何种门第?” “‘门第’是什么?” 李未晞终于抬头打量起眼前的男孩。 “我才不要和连门第都没有的人成亲。” “可是!”男孩有些生气,“你玩了我的积木!” 李未晞双手抱胸,小团子貌似公主,处事也颇有亲妈的风范,她面色淡然地扫了男孩一眼,义正言辞道:“玩了你的积木就要当你老婆,那你天天还要何老师喂饭,是不是还要嫁给何老师啊?” 男孩被问懵了,下一秒索性开始无理取闹,他径直上前揪住郡主殿下的辫子开始乱扯:“你不跟我结婚我就扯疼你!” 话音刚落,男孩便被一个高个子的女孩用力推倒了。 “不准欺负新同学。” 女孩将李未晞护在身后,有些紧张地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又哭又叫的男孩。 恰好方便完的生活老师从外头走进来,她甫一入门便撞见这幅光景:小男孩哭哭唧唧地在地上打滚,旁侧则是那个新同学李未晞和面色紧张的纪舒礼小朋友。 . 问: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 古人答: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今人陆询舟答:有房(租的)有车(电瓶车),有妻有女,论文定稿,年末答辩。现下可姐可妻的漂亮老婆正躺在本人怀里看书,我已不晓世间忧愁为何物。 “姐姐。” 陆询舟蹭蹭李安衾的白皙的颈窝,惹得没法专心看书的女人用纤纤玉手揪了下她的耳朵。 “嗯?” “上一世,我初次……同你做那些事是在几岁?” 话音刚落,女人正在翻书的手一顿。 “十五岁。” 她如实回答,语气却淡淡的。 陆询舟沉默了。 虽然她知道古代女子十五岁已属成年,但是她还是由衷地觉得背德,毕竟这个世界的陆询舟十五岁的时候还在念高一——早上还在一边写考卷,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台风取消,来校上学”的教育局领导,晚上回家她就收到了京大“物理学科卓越人才培养计划“的录取通知书。无奈的陆询舟只好收拾好行李,告别白天还在跟自己一起玩耍的同学:“拜拜,我要去念大学了。” 咳咳咳,古人早熟是真早熟啊。 卧室挂钟上的时针指向下午五点。 该去接娃了。 陆询舟正欲从公主殿下的怀中起身,不料身旁的手机先响了,陆询舟一看来电显示“幼儿园老师”便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接了电话,顺带开了免提。 “喂,请问您是李未晞小朋友的母亲吗?” 陆询舟和合上书的李安衾碰了碰目光。 “是的。” “是这样的,”电话那头的幼儿园老师声音疲惫道,“李未晞在幼儿园与另一个同学故意推倒了一个男孩,导致他擦破了皮不算还执意拒不道歉,那个男孩的家长现在要见您。” “好的,我马上就到。” 陆询舟挂断电话,眉间微蹙地起身,抬眸对上女人淡然的目光,她轻声询问:“姐姐跟我去吗?” 虽然国内已经开放了同性婚姻法,但是这种小众的爱情依然受到不少人的不解,她不确定他人知道李未晞的家庭背景后会对她有什么看法。无论如何,陆询舟都希望她的孩子可以健康快乐的成长。 李安衾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女人只是倾身吻了吻小山的额头,随后柔声道:“我们要一起出门。” “好。” . 夏天下午的日光颇有些毒辣,但在陆询舟看来男孩家长的目光更加令她不适。 幼儿园到了放学时间,带着黄色小太阳花帽的小朋友们吵吵嚷嚷的排队走出教室,不久班上便落得个彻底的安静,与屋外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个叫纪舒礼的女孩被李未晞紧紧抓着手一同躲在陆询舟身后,而李安衾则眸色淡然地打量起面前跋扈的贵妇。 在人情世故里泡了一辈子的公主殿下早已将鉴人这等本领练得炉火纯青。 “我老公他平时在公司里忙,都是我在家带晨晨,晨晨这么好一个孩子,我和他爸啊,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那人漫不经心露出包包上醒目的香奈儿标志。 “晨晨是可是我们家的独苗儿,他只是想和你家女儿玩个过家家而已,你们女儿倒好,说推就推,也不知道你们平时在家怎么管教孩子的?” 贵妇打量起面前的两个年轻家长,是一对在她认知中衣着廉价却不知为何有钱送孩子来贵族幼儿园上学的妻妻。和她印象中的同性恋不同,两人皆是女人的打扮。 两个欺负了她儿子的坏小孩躲在那个戴着眼镜的女人后头。贵妇眯眯眼,那人容貌斯文俊秀、身材高挑清癯,而她妻子的年龄估计比她稍长,气质清冷成熟,生得清艳昳丽,只是面色冷淡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依靠女人的第六感,贵妇推测李安衾大抵是这个有违人伦的家庭中最有话语权的,于是她喋喋不休时也总朝着李安衾。 殊不知李安衾已经在她高谈阔论时从她身上的各个细枝末节处顺藤摸瓜,将这贵妇看透了。 贵妇抓住了李安衾的手腕,有些怒不可遏地嚷嚷着,众人连忙将贵妇拉开,李安衾的目光依旧充满着冷淡疏离。 陆询舟正严肃地同男孩的家长讲道理。 李安衾的桃花眸中流露出几分无趣。 女人的手掌上有不属于这个阶级该有的茧。 李安衾最近广读了不少关于心理侧写书籍,结合自己上一世极为深厚的经验,她完全地将眼前女人的生活分析了出来。 名牌商号的柜姐,却与熟客的丈夫有了关系,那个男人大抵是涉及投资互联网行业的暴发户,农村出身的他有个糟糠之妻,最后男人却扶持怀孕第三者上位,只因一个男胎方可传宗接代,路边的野花也总比家花香。 可是他们结婚之后,丈夫并没有收心,妻子也露出了贪婪的本性。贵妇将原来的工作辞掉,全职在家带孩子,丈夫则日日在外花天酒地—— “妈妈,”李未晞拉了拉母亲的衣摆,委屈地指向对面的男孩,“为什么我一定要给她道歉,明明是他有错在先,纪舒礼推他是因为他要扯我的头发,擦破点皮又没什么事。” 一旁的纪舒礼小朋友羞红了脸,她的家长似乎还在来的路上,所以她现下无人撑腰,方才在陆询舟同贵妇的争论中,她已经被那跋扈的女人多次指责。 那贵妇听罢李未晞的反驳当即瞪大了眼睛。 “你们平时在家都是这么管教孩子的吗?” 李安衾笑了。 “不然呢?” 公主殿下神色淡然对上贵妇愤怒的目光。 “还是说——我的女儿在面对一个男孩的骚扰时应该选择默不作声。” “骚扰”二字算是激怒了那贵妇。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骚扰’?我儿子他只是一个孩子,你们这些心脏的人看谁都脏吧!” “只是个孩子吗?”李安衾向那人走近了一步,眸中涌上几分深意,“你儿子只因未晞拒绝陪他玩耍的邀请便开始对我女儿实施霸凌,监控里你也看到,两个孩子身量悬殊那么大,未晞就怎么被他强行揪住头发。” “‘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知道吗?还是说已经利欲熏心,庸俗成腌臜孑孓之辈——也对,不然怎么会跟顾客的丈夫勾搭上?” 贵妇的脸一下子红成猪肝色,不为人知的往事一下子被陌生人揭露,她瞬间失了方寸。 “你怎么敢血口喷人?!” 李安衾见对方已经阵脚大乱,索性直接抢占了道德制高点。 “我只是在就事论事。”公主殿下语气无辜而冷漠,“作为家长您在质疑我们家对孩子的教养,可是您和您重男轻女的丈夫对儿子无休止的宠爱才是根源吧。” “擦破了一点皮就在那里吵吵嚷嚷、撒泼打滚(贵妇正试图用尖锐的无逻辑的争吵打断李安衾的输出),跟个未受过教化的流氓痞子一样,不愧是什么样的父母教养出什么样的孩子。” “别把你的儿子看得有多珍贵,好似全天下的人都要礼让着你们家,争着赶着给你家的小皇帝朝贡(贵妇揪住公主殿下的衣领,众人连忙分开两人)急了吗?这就急了?” “事实就是,这个世界上,无人想在意、也无人想关注你儿子的自以为是。” 最后一句话,李安衾是用近乎冰冷和讽刺的语气说出来的。 “还有不要再若有若无的秀出你的包包牌子,你一定要昭告天下自己用的是过季的款式吗?(陆询舟震惊,老婆对时尚新闻什么时候知道得这么详细了)看来您家先生的钱最近都花在外边了呀。” 绝杀。 据理力争,不卑不亢,刀刀见血,逻辑清晰。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丛林迷彩,修身的陆军迷彩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黄金比例身材,英气朗艳的军官目光定定地看向教室内那个气场全开的却清冷十分的女人。 “干姨!” 小崽子看到她了。 屋内所有人向门口那道高瘦挺拔的身影。 李安衾眸色微动,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下午阳光斜洒进教室,青年军官逆光走进,她的肩章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松枝绿色肩章底版上缀有两条金色细杠和二枚星徽。 青年中校压下心中的暗潮涌动,面色平静地对上李安衾冷清的眸子。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李琼枝如是想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日常 回家的路上,陆询舟和李安衾不曾有过任何一个眼神的触碰。 女儿站在电瓶车的小踏板上喋喋不休,大人们认真地倾听着,末了陆询舟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是时候该买一辆车了。 如果说扬州的夏天于陆询舟而言是潮湿黏腻的躯壳,那京州的夏天则是细水长流的一片日子。 旁边机动车道上远远跟随她们的轿车内,纪舒礼有些疑惑:“阿姨,我们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李未晞她们?” 李琼枝淡然一笑:“如果舒礼有一件珍爱至极的玩具在某天突然消失,又在多年后的今天突然出现在你眼前,舒礼会怎么做?” 纪舒礼毫不犹豫地回答:“自然是把玩具拿回来呀!” 驾驶座上的女人淡淡的眉眼被夕阳染得柔情似水,她轻声呢喃:“是啊,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既然是回响,那她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抓住这余音的末梢。 车内响起电话的铃声,来电显示“纪宁玉”。李琼枝干脆地接通电话,她的手机已经连通了车内蓝牙,现下她与纪舒礼都能将电话那头的女声听得一清二楚。 “事情还没处理完吗?” 李琼枝回头朝后座的纪舒礼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小朋友立即听话又可爱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李琼枝笑了笑,而后语气平静地回答电话那头的女人:“处理完了,只是刚好遇到了一位熟人,嘘寒问暖浪费了一些时间。” “麻烦你了,琼枝你刚从外地回来就为舒礼的事又跑了一趟,实在是对不住。” 温柔的语气间是藏不住的歉意,可李琼枝却故意忽视了这份情绪,只是轻轻地回道:“不会,我和怀瑾情谊深厚,早就把舒礼看成了自己的亲外甥女,” 她刻意将“亲外甥女”四个字咬紧了些许。 电话那头的人听出了李琼枝的意思,可她还是用略带祈求的语气询问她的意见。 “那你要不要今晚留在我这吃饭?晚饭我……多做了一些,何况好几年没见了——” 纪宁玉的试探不经推敲,洞悉人性的李琼枝早就察觉到了那份经年未散的情愫。 但不喜欢又何必纠缠? 年轻的中校本是想婉拒纪宁玉的邀请,可是当她偶然抬眸看见头顶镜子中后座上乖巧的纪舒礼时,她的心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软了。 小姑娘似乎也在看她,那双酷似纪怀瑾——她死去的战友的眼睛,正怯怯又渴望地通过镜子与她对视着。 哦,怀瑾,我亲爱的亡友,请让我赎罪。 大马士革的玫瑰生长在战火纷飞、枪林弹雨的尘间,叙利亚难民的孩子们衣衫褴褛地在飞机的残骸边嬉戏玩耍。在皎洁的月色下,两个年轻的维和军官坐在废墟的断壁残垣上,同望一轮明月,寄托不同的相思。 “我有个姐姐,”纪怀瑾顿了一下,她望向李琼枝的侧脸,那道清晰流畅的下颚犹如她的神思般利落,“她性子懦弱温吞,说来我也是个不称职的妹妹,未能好好保护她。” “爸妈嫌弃她,丈夫家暴她,女儿挽留她,我拼尽全力把她从那个千疮百孔的世界救出来,可转头又去另一个战火纷飞的世界逞英雄,留她们母女在京州独自生活。” “琼枝,如果我没有了明天,我可以将她们托付给你吗?” 李琼枝侧首,便撞进了那双柔和如月色般的眸子。 于是在大马士革难得冷清的秋夜,李琼枝向她的挚友许下誓言。 如今她也要矢志不渝地践行这份承诺。 . 周末的上午,当李未晞在小区里的人行道上捡到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片落叶时,粉雕玉琢的小奶团子兴奋地举起那片枯黄的落叶,转身看向并肩而行的母亲们。 “妈妈、妈咪,秋天到了!” 陆询舟眸色一亮,掏出手机对着女儿笑道:“晞晞别动,妈咪给你拍张照!” “那我要妈妈过来跟我合照。” 李安衾淡而不失柔和地应了声好。 “咔嚓”一声,相机将母女二人美好温馨的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间。 此后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生活的马车继续向前。 中午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于是便教沙发上配女儿看动画的李安衾瞥见了这样一副静谧祥和的画面。 灿烂的秋日阳光透过客厅内的落地窗洒进室内,一身薄衫长裤勾勒出她清瘦挺拔的身姿,而阳光则在那道背影的轮廓上渡了一层金边。陆询舟一边低声回应着电话那头的人,一边翻开柜台十月份的月历,用阅历旁边的黑笔在其上的方格中迅速写了些什么。 手机离耳时,陆询舟顺手从兜里掏出一瓶药片——她最近大概有点感冒,李安衾看着她熟练地打开药瓶捻了两片药片喂进口中。喝水、吞药一气呵成,女子不明显的喉头微动,李安衾却觉得莫名的性感。 吃午饭时,陆询舟遗憾地告知母女二人,她们国庆旅游的计划泡汤了。她接到通知,国庆期间她要和导师去国外开会。 “妈咪推不掉吗?” 李未晞气呼呼地问。 陆询舟扶扶眼镜,柔声回答女儿:“推不掉,妈咪给晞晞赔罪买玩具,好不好?” 李安衾看着妻子哄小孩的模样,失落的同时又感到一点苟且偷安的恐惧。 询舟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即使是上一世失望到极致的她亦只是笑着松手,温声说“臣遂殿下的愿”。 她几乎未曾对她有过半分愠色,唯独那次失控的争吵,是她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结尾是陆询舟低声下气的道歉,是她出门去买公主殿下喜欢的那家樱桃酥作为赔礼,是再也没有回来的爱人。 从那一天起,她只剩下未及笄的女儿与她相伴余生。 陆询舟不过问她的过去,并不代表她想知道,相反,在见过李君琅和李琼枝之后,她对于李安衾的过去愈发好奇。可陆询舟尊重爱人的选择,无论是守口如瓶,还是坦诚相待,陆询舟都会站在李安衾这一边。 可是,如果你真得知道了我们的过去,你还会坚定不移的选择我吗? 对不起陆询舟,我难以信任你。 . 饭后陆询舟带着女儿去阳台上晾晒衣物,李安衾则将用过的碗筷放进洗碗机里。 事后仔仔细细地洗完手,公主殿下换了身睡衣,随后便照例去主卧午睡。陆询舟和女儿晒完衣服,小山拿出手机点开琳琅满目的购物软件,大大方方地让女儿挑选昂贵的玩具。 事后付过款,小郡主终于肯心甘情愿地被大人哄去睡午觉。当陆询舟走进主卧时,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然指向下午一点。 李安衾一反常态地没睡,床上的女人看着在衣柜前就地更衣的陆询舟,眸色微动,被她弄得心猿意马。 “没睡?” 那人钻进被窝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女人搂入怀中,像认主的大型犬般讨好地蹭蹭摸摸。 李安衾衣领上的三颗扣子一律未扣,大敞的衣领直直地向那人露出大片白皙柔软。 陆询舟不明显的喉头微动。 下一秒,李安衾吻上她的喉头。 陆询舟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摘下眼镜后那双丹凤眸明显比平日犀利了几分,她温声问道:“睡不睡?” 公主殿下小幅度地摇摇头。 那人旋即凑到李安衾的耳畔说了些什么,大抵也不是什么好话,竟然把经验丰富的妻子听得愈发羞恼,陆询舟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女人一把推开。 小山又好声好气地软磨硬泡起不情愿的姐姐,前世今生李安衾最受不了的就是陆询舟撒娇,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她的请求。 (省略车车一千字左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老婆(修) 陆询舟的航班定在国庆当天的傍晚,十月一日这天一家三口起得很早。 初秋的大清早,陆询舟忙前忙后地收拾行李,李安衾在厨房做早餐,李未晞坐在沙发上看央视直播升国旗。待吃完早饭,陆询舟拿出自己昨夜写好的笔记郑重其事地交给老婆大人——尽管李安衾认为自己已经具备了带娃独居的能力,可是陆询舟仍然对养尊处优了几十年的公主殿下很不放心。 上午的时光过得很快,李安衾辅导李未晞的幼儿园算数作业,陆询舟则窝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忙什么。 书房的寂静得很,这时敲击键盘、点开鼠标的声音并在这边安静中显得尤为突出。 陆询舟未成年时家里对她的管教颇严,这导致成年以后的她行事时总是带着某种尊礼和规范。 现下的陆询舟的神色平静而专注,坐姿一如既往得端正,就连片刻喝水的动作都显得光明磊落。 那些视频被陆询舟一一剪辑处理,接着被拷贝到此次她要带出国的私人笔记本电脑中一个名为“生活记录”的文件夹里。 电脑关机,黑屏后的瞬间陆询舟猛地看见了屏幕中的自己。 在那个黑色的世界中,二十三岁的陆询舟朝她笑了笑。 遇见李安衾之后陆询舟才发觉,“劣根性”这种刻在人类骨子里的东西,是她穷尽一生都改不掉的基因。 而她人生前二十三年对“温良恭俭让”的认真践行,在她们初遇雨夜中已然分崩离析。 . 临出门前,陆询舟扶着行李与妻女的告别,并少见地当小郡主的面吻了一下李安衾的朱唇。 李安衾淡淡地向身侧的女儿瞥了一眼,李未晞会意,小奶团子自觉背过身去的同时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陆询舟有些不解妻子突然的保守,谁知下一秒,高了老婆半个头多的陆小山便被清冷的公主殿下用力按在门上唇齿缱绻、耳鬓厮磨。 事后,小郡主转过身时便看见妈咪脸色泛红,一副羞赧模样,而妈妈一如既往得云淡风轻。 陆询舟不好意思地低头取出口袋中的包装精致的小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小盒子,里头赫然是两枚白金的素圈对戒。 按照西方的讲法钻戒是用于求婚的,陆询舟和李安衾跳过了结婚的环节,在公主殿下的身份证办好后便直接去民政局领证,何况两人物欲不重,所以也没在意钻戒什么的。但作为一个现代青年,陆询舟基本的仪式感还是有的,上个月导师发完工资后她便偷偷订了一对对戒——对戒不同于求婚的钻戒,它的意义较多地被用作结婚信物,表示婚姻关系的确立。 现在,陆询舟郑重其事地为李安衾戴上了那只对戒,纤细白皙的削葱指上那枚漂亮的对戒无疑昭示着主人已婚的事实 “咳。” 陆询舟抬眸对上李安衾那双天生潋滟的桃花眸,心跳情不自禁漏了一拍。 “老婆,再见。” 桃花眸里盛满笑意。 “你说什么?” 陆询舟暗想,为什么一个清冷疏离的人会生了一双潋滟勾人的桃花眼。 “我说——” “哎呀!我要迟到了!” 面对妻子的撩拨,陆询舟选择临阵脱逃,拎上行李迅速溜走 望着陆小山落荒而逃的背影,李安衾眸色微动,秀眉轻挑。 “妈妈,妈咪都没跟我说再见。”小郡主委屈地扯了扯李安衾的衣摆。 向来清冷的女人神色温柔地抱起女儿,高挺秀气的鼻梁与小团子的鼻尖互相蹭了蹭。 “嗯,妈咪很坏,我们罚她回家睡沙发,好不好?” 李未晞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地回答。 “妈妈要言出必行哦!” . 陆询舟与几个同专业的博士此次随导师们赴美参加的会议是今年即将于纽约举办的第xx届国际核天体物理大会。 国际核天体物理大会是享誉物理学界的著名世界级学术会议,更是核天体物理领域最重要的盛会。它将全球各地顶尖的核物理实验家、核理论家、天文学家、天体物理理论家、宇宙化学家,以及核物理与天体物理交叉领域的科学家们汇聚一堂,通过讨论宇宙中元素的起源,以及在宇宙大爆炸、恒星和星系爆发中发生的核反应等议题,使人类之巅的思想相互碰撞,迸发出点缀科学殿堂之顶的耀眼光芒。 陆询舟的博导宋青珩不仅是享誉全球的核物理权威和学术大家,还是在三十岁前便攻克一大物理百年难题,并荣获得两次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千年未有之天才”,《纽约时报》更是评价她是“继玛丽·斯克沃多夫斯卡之后,又一位在物理殿堂之中、人类圣碑之上同时留下不朽之名的女性”。 当年陆询舟在选择宋老为研究生导师时曾有人劝她三思而行,作为某元勋当年在麻省理工唯一的得意门生,宋青珩自然是承了师父的脾性,任你京大天才无数,可天才只是见我的门槛。 然而较高的挂科率只能劝退万里挑一的大佬,劝不退陆询舟的少年意气和不服输的倔强。 于是在那一年,迟暮伯乐遇见了她穷尽一生苦苦等来的良马,哦,就是这样一具年轻的躯壳里藏着一颗朝气蓬勃的心和她推崇至极的格物致知的精神。 寂静却拥挤的教室内,十八岁的陆询舟在浸满夕阳余晖的黑板上写下一个个完美而可爱的公式,这些数字诠释了宇宙的奥秘从何而来,这些字符阐释了上帝的骰子终究投向何处。 那一刻宋青珩便知道,她的千里马终于来了。 回到正题。 京州至纽约的直飞航班大约耗时十四个小时左右,京大学术代表团一行订的是晚上八点的飞机票,飞机落地时纽约早已被夜幕笼罩。 陆询舟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钟,现在端的纽约已是晚上十一点三十九分,而地球另一端的京州已然迎来了白日的喧嚣人间。 下飞机时,陆询舟顺手关了飞行模式,随后手机接连震了震,微信弹窗从上方弹出,陆询舟点进去一看,是老婆和姑姑发的消息。 陆询舟先看了李安衾早上八点发的消息。 姐姐:[李未晞吃早饭jpg] 姐姐:美味又健康的早饭。 陆询舟强忍着笑意放大图片,将女儿强颜欢笑的模样截屏收藏。 关于李安衾做饭很难吃这件事,她已经与女儿拉过勾发誓不告诉公主殿下,代价是陆询舟回国后要给小团子买玩具当封口费。 小郡主随了妈妈的性子,打小就会察言观色,只是可怜了自己的胃口,陆询舟不在这一周她都要昧着良心夸赞公主殿下做的黑暗料理。 陆询舟回消息时眸中尽是不自知的温柔和笑意,这副爱情春天的模样被宋青珩看在眼里,她与另外几名同事碰了碰目光,众人心知肚明地莞尔一笑。 卿许晏的消息则简洁了许多,除了老生常谈的“按时吃药”以外,还有李容妤最近在纽约参加电影节,闲时记得把京州的特产带给她——陆询舟严重怀疑姑母大人只是想让她突击检查一下容妤阿姨是否在纽约沾花惹草了。 认真回了个“好”字后,陆询舟收了手机,拿上背包同师生们下了飞机。 到达酒店已是午夜,陆询舟住的二人间,然而与她同住的女生意外发了烧,故而临时在好心同学的陪同下前往附近的医院就诊。 陆询舟洗完澡,吹干头发后用床头电话叫了夜宵(其实是她的早餐),随后便往自个儿的床上一躺,一边给李安衾发消息,一边等酒店服务员送餐上门。 按下床头的开关,落地窗的窗帘自动向两侧拉开,落地窗外的世界向陆询舟的视野里送来这座世界繁华枢纽的盛大夜景。她起身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随后发给李安衾。 小舟从此逝:[纽约夜景jpg] 小舟从此逝:[纽约夜景jpg] 小舟从此逝:[纽约夜景jpg] 小舟从此逝:好看。 李安衾秒回。 姐姐:很壮观的景象。 姐姐:但感觉又像是虚浮于表面的繁华,转瞬即逝。 小舟从此逝:其实都是美元堆起来的啦。 两人聊的时间不久,因为陆询舟要开始倒时差,李安衾要陪李未晞做幼儿园布置的手工作业。 方才在飞机上睡过一觉,陆询舟现下没什么困意。她看向自己的行李箱,抿了抿唇。沐浴后未戴眼镜的丹凤眸润着水意,其中还掺杂着几分欲色。 从行李箱中取出笔记本电脑,陆询舟开机、登录一气呵成,当她点开那个名为“生活记录”里面分门别类地列满各式视频。 陆询舟戴上那副银色的细框眼镜,年轻的学子扯扯了自己的睡衣领子,看着分类上标注的那些文字情不自禁地感到些许燥热。 温柔/字母。 陆询舟点进“字母”,又在其中的分类文件中选择了“五次”的选项。 直白的标签映入眼帘 猫-前后-2024年7月31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电话 国庆的第三天,李未晞要开始去少年宫上绘画课——尽管陆询舟认为四岁开始学画画过于鸡娃,但这是老婆大人的意思,小山选择做姐姐听话的小狗,报名交钱什么的乖乖去做就对了。 李安衾不会骑陆询舟的小电驴,不过好在少年宫离家还算近,徒步二十分钟去接送女儿上下学对于公主殿下来说不算问题。 十月初北方秋老虎已经被强劲的季风吹得落荒而逃,京州谢了最后的暑热,彻底迎来了郁达夫先生妙笔下的故都之秋。落叶满城、秋意渐浓,京州的旧胡同里头,某位退休的华清美院教授坐在自家的小马扎上,她一边仰头数着头顶槐树茂叶的罅隙间投下的缕缕阳光,一边悠哉悠哉地喝茶。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低头又望向小巷口外那片属于现代化大都市的世界。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起伏汹涌的人潮中她忽然发现了一个美的化身。 如果说将中式美学诠释得淋漓尽致的苏州园林是精心设计的框景艺术,那么此刻这条老京州的胡同口便是无心框景却成框景之境。 气质冷淡疏离的女人虽穿着现代都市风的衣着,但举手垂足间尽显端庄典雅,似是带着千年前的风淡淡地站在今世熙攘的人海中。 李安衾看着不远处蹲在地上闹小别扭女儿,面色淡淡地看向背着书包的小奶团子蹲麻了腿,最后气鼓鼓地站起来,很不情愿地向自己走来。 李未晞扯了扯妈妈那身呢子大衣的下摆,语气软糯道:“妈妈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甜食对牙齿不好,晞晞不该错会了妈妈的好心。” 女人眸色微动,拿出小孩方才赌气甩下的小白帽,蹲下身子细心地为女儿戴好的同时系好帽带。 小郡主的容貌与公主殿下堪称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那副粉雕玉琢的五官更稚气可爱,像是李安衾的q版。 母女二人和好的温馨画面被远处轿车内的男子“咔嚓”一声,定格在相机中。车窗升起,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响起电话铃声。 来电显示“高级客户李”。 . 电梯门打开,李安衾和女儿走出电梯时二人在走廊上那件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汗水自蜜色的下颔淌下,薄薄的白t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年轻军官的宽肩窄腰上,肌肉虬结的手臂在余晖中颇有质感,李琼枝抱起最后一个箱子,抬头的瞬间正好撞进那汪古井无波的深潭中。 这是极为寂静的几秒对视,直到稚嫩的童声打破了这片凝固的气氛。 “李阿姨,你就是我们的新邻居吗?” 自从上次的事件后,纪舒礼便成了小郡主在幼儿园最好的朋友,因此她也知道了上次来幼儿园的那位“解放军阿姨”是她的干小姨,姓李,还是国科大毕业的高材生,有很多漂亮的军功章和荣誉证书,她先前都在外地的部队工作,上个月刚被调回中央,现在在国防部工作,是年轻有为的新时代女性楷模。 看着眼前有故人之姿的故人之女,李琼枝压下心底疯狂滋生的欣喜,只是神色温柔地回答:“嗯,真是好巧啊。” 李安衾眸色微动,公主殿下默默地取出口袋中的钥匙,牵着女儿的手打开了李琼枝家对面的房门。 望着被轻轻关上的对门,李琼枝眸中的光也彻底暗了下来。 她可以肯定,眼前人是她这十一年间朝思暮想的洛神,可是当梦境中的缪斯降临现实时,她只是淡淡地予她一瞥,如云似雾般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就像是很多年前那样,关于蔻年华的少女的一切皆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所有人都以为是严格的家教和沉重的压力使李家大房和二房最拿得出手的长女们出现了幻觉。 但只有李君琅和李琼枝知道,这个世界出现了故障。 . 晚间吃完饭,李未晞将写完的幼儿园功课给妈妈检查,在确认女儿的作业全都正确无误后,李安衾才将密码盒里的电视遥控器取出来给小郡主。 “八点的闹钟响起时自觉把遥控器给妈妈。” “好!”小团子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得到遥控器以后便一溜烟儿地出了主卧。 主卧的门被锁上,李安衾看向墙上的挂钟。 下午六点半。 位于地球另一端的小山估计才刚起床。 中午的时候她去小区的快递驿站里新买的玩具,拆封后李安衾将它们仔细地消毒、擦干,然后迫不及待地等到现在。 拨打电话时,李安衾已然换了一身睡衣。 这趟跨国电话仅仅响了一秒钟便被对面的人毫不犹豫地接通。 “姐姐~” 那道温柔清冽的声音入耳时,李安衾的眸中不自觉盈满了笑意。 女人语气故作冷淡道:“怎么不叫‘老婆’了?” 对面咳了几声,随后转移话题:“姐姐我白天没什么事,正打算在纽约逛逛,需要我给你买什么礼物吗?” “看着买吧。” 很敷衍的回答,敷衍到令陆询舟感到失落。 可是既然是姐姐主动给她打电话,那么一定是姐姐想她了。小山如是安慰自己。嗯,绝对是这样的。 她和李安衾找起了话题,温声报备自己现在一个人在酒店里,而后又问她现在在做什么,然而却仅仅得到一句淡淡的“你猜”。 李安衾将手机开了免提扔到床头,女人坐在床尾将震动的物什轻轻按入。 “看书吗?” 陆询舟的声音从床头的手机里传出来。 李安衾的声音带着不可察觉的颤抖。 “不是。” “陪晞晞?” 没有回答。 此刻的她人前清冷出尘的妻子正眼角泛红地忍住涌上的快i感。 小山是条很乖的小犬,即使主人没有回应,也会将“你猜”的指令贯彻到底。 “看电视,对不对?” “嗯,做饭?” “晒衣服?” “喝茶?” “姐姐姐姐姐姐,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李安衾趴在床上抬起臀部,幻想被爱人严厉惩罚的疼痛,窸窸窣窣的动作间不知是怎么地突然碰到了“爆发”键,于是女人便被突然带入了gc迭起的失控中。 陆询舟听见电话那头隐隐约约的声音,年轻的小狗瞬间在心中有了数。 她沉默了。 良久,电话被李安衾挂断了。 手机上方蹦出微信弹窗,显示李安衾给她发了张图片。 那是一张对着主卧全身镜的照片。 . 李未晞在疯狂敲门。 “妈妈!电视出问题了。” 黑暗的主卧中,蜷缩在床上的女人有些慌忙的起身。李安衾失了往日的淡定与从容,当她想取出玩具时却发现它已经进得太深了,一时半会有些难以取出。 “妈妈!” 毫不知情的女儿还在外边叫着,叫得公主殿下头疼至极。 电话那头的人温柔地提议道:“姐姐要不先去帮晞晞看看电视的情况。” 主人在命令她,温柔的疑问句却足以令李安衾羞愧不已。 主卧的房门被打开,李未晞看见向来清冷的妈妈脸颊有些泛红,小团子来不及想太多,牵着母亲的手就来到了电视机前。 李安衾根本就不会修电视,而此刻身下的异感更是明显无疑,她胡乱按了一通遥控器,最后竟也误打误撞地修好了电视的异况。 “妈妈好棒!”李未晞在旁边欢呼。 然而她的妈妈没有看向她。 李安衾咬着下唇,正死死地看着电视柜边上的监控摄像头,用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她的主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dirty talk ……(省略车车一千字左右) · 纽约电影节英文全称是“newyorkfilmfestival”,它与戛纳国际电影节、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柏林国际电影节一样是世界电影的盛事。 其首届举办于1963年,多年以来号称最前卫的电影展,它是全球重要电影节的尾声,该综合性国际电影节之主旨是对世界各地优秀电影的艺术成就给予正确评价,加强世界各地电影工作者的经验交流,发现新人才,奖励有价值的新影片,促使这些新影片在电影院作商业性的发行放映。 以上皆为书面的废话。 在李容妤看来,她来纽约此行的目的无非三个。 一,宣传她国庆期间刚在国内上映的新电影;二,她在《易安如梦》中的搭档荆蝶生也受邀参加此次纽约电影节,按上面的意思她与荆小姐可以在电影节上可以有些适当的互动,算是为二人国内正火热的cp浇勺油;三,为了让那个禁欲老干部狠狠地吃醋——有一说一,她讨厌极了卿许晏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白日在世人面前装廉洁高干,夜里同她□□时也永远只会用淡淡的语气让她忍下那些难以启齿的游戏。 她们的地下情维系了十六年,但卿许晏对她疏离得像个陌生人,对她的家世则常常避而不谈。 李容妤闭上眼,在记忆中寻找两人温情的片段,不多,只有她临近生产的那周,卿许晏第一次为她抛下了工作,不远万里飞到西安,在医院里陪护至女儿降生。 孩子是她瞒着情人和经纪人飞去国外靠前沿医学技术怀上的,两个女人的孩子自然是违背了自然的规律,生下的女儿也自然不太健康。 或许是她们都对烬月有愧,所以都对这个女儿万般珍视。 手边的手机响起电话铃声,李容妤疲惫地睁开眼摸上手机取到自己眼前。 来电显示“舟舟小宝贝”。 卿许晏与那个三婚的死鳏夫没有亲生的孩子,二人离婚后名下唯一的孩子便是从亡弟那带回的侄女。 她很疼爱这个孩子,神似卿许晏的陆询舟自幼也总是待她孝顺体贴。 “李阿姨。” 电话接通,一句话将李容妤打回现实。 “嗯,舟舟找阿姨什么事?” 李容妤故作轻松,温柔的语气一如既往。 “我最近陪导师在纽约开会,姑母让我给您捎些特产,我人现在被拦在酒店外,阿姨您可否派个人下来接我?” “好。” 李容妤的助理到达酒店一楼的大厅时,陆询舟正像个三好学生一样乖乖站在门口混乱的粉丝群中,清瘦挺拔的身影一如自家老大的冷漠情人。只是与那位部长不同的是,二十三岁的陆询舟温和的气质中带着十足的少年感。 当小助理带着陆询舟走进酒店的总统套房时,李容妤正躺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一边享用高脚杯中的葡萄酒,一边惬意地欣赏帝国的血色落日。 陆询舟有些尴尬地将那袋特产放在李容妤身侧的玻璃桌上。 这位大满贯影后如今就在她的眼前,她亦是她母亲的情人。 “谈恋爱了?” 看见陆询舟手指上的那枚对戒后,李容妤挑了挑眉,调侃道。 陆询舟“呃”了一声,随即不好意思地回答:“其实是结婚了。” “什么?!” 原本还悠哉悠哉的女人瞬间从躺椅上坐起。 “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 话音刚落,李容妤松了一口气。她难以想象陆询舟爱上一个男人的模样,甚至他们还将手牵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太可怕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她以前对小姑娘苦口婆心地说的那些话不就全白说了吗? “挺好的,”李容妤面色欣然,“有照片吗?让阿姨看看。” 把老婆的照片拿给长辈看,这种事情于陆询舟而言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最后还是听话地打开了手机相册——她专门建了一个关于李安衾日常照片的相册。 “我们舟舟的眼光很好嘛!” 李容妤接过陆询舟的手机,下一秒便被相册中女人清艳昳丽的容颜惊艳到了。诚然,作为国际巨星的她早已被多份顶级杂志列入当今的“全球十大美人”,可是询舟手机中的女人只是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静静看书,却叫人的心灵冷不防地受到了冷清月光的爱抚般。 李容妤确信,这是个可以和她媲美的美人。 她如是想着,下一刻却忽然感到不对劲。 这副面孔竟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李容妤向右滑了一下,这张新出现的照片是陆询舟在小区内的人行道上拍的,冷美人面对镜头粲然一笑,教这份熟悉的感觉又被放大了几分。 她的眉眼和鼻梁居然颇像她的大哥,但笑起来的模样又有嫂子的那份温柔韵味。李容妤想到了什么,虽然这个想法荒谬极了,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当着陆询舟的面取出了自己的手机,迅速在云备份中找到了十多年前的照片。 两部手机中的照片放在一起对比,让二人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阿姨,你为何会有李安衾小时候的照片?”其实两张照片中的主角气质大有不同可陆询舟一眼就辨出了李容妤手机中青涩的女孩是她如今清冷的妻子。 “你说什么?!她叫‘李安衾’!” 李容妤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向身侧露出狐疑之色的陆询舟。 “李安衾”正是她那位失踪多年的侄女的名字。 . 国庆期间,李安衾每天早上把女儿送去少年宫后便会在附近转一转,看看这一带的人间烟火,这到时间差不多了再回去接女儿回家。 尽管在他人看来四岁学画画未免操之过急,但李安衾却不以为然。上辈子李未晞五岁前就能自己读书写字了,并且还具有了一定的音乐和绘画基础。李安衾对于女儿的天赋深信不疑,只恨小郡主随了陆询舟少时的懒惰,一个“勤”字硬生生是写不出笔画儿来。 早上十点多,少年宫里热闹非常。李安衾静静地混在喧嚣的人群中,与一个又一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擦肩而过,清晨的阳光自走廊上的玻璃窗洒向墙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海报。公主殿下认真看了几眼那些海报,钢琴围棋舞蹈武术书法绘画奥数小语种,吧啦吧啦,逆袭成才满分状元,吧啦吧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吧啦吧啦。 李安衾失笑着摇了摇头,一边欣赏着墙上的海报,一边缓步离开走廊。在走廊的拐角处贴着一张演讲班的海报,上面的宣传语是:一日成才。不知是哪个有心人用红色的马克笔在其上又添了几个字,于是宣传语变成了:我不要一日成才,我只要一日快乐。 字体歪歪扭扭的,约莫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写的。 李安衾掏出手机将这张海报拍了下来发给陆询舟。 安:我想,我们的目的和那些人不一样。 陆询舟没回,用时差推算一下纽约现在的时间,那人大概率已经睡下了。 出了少年宫后李安衾便在附近的公园闲逛,国庆期间公园里国旗随处可见,路灯灯杆两侧的广告一律被换成了庆祝建国七十五周年的精美海报。在公园中心地带的大草坪上有打太极拳的老人,也有过来写生的美院学子,三三两两的小朋友凑在一起放风筝或吹泡泡,补课的中学生从他们身旁匆匆经过,年轻的情侣在长椅上依偎着,温馨的一家在浓密的树荫下野餐,暮年的夫妻手牵着手在周围的鹅卵石小路上迎着阳光散步。 李安衾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词。 国泰民安。 挺好的。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腥风血雨,更没有战火纷飞。这里只有正好的阳光和平凡的他们。就这样与小山细水流长过一辈子,她会将前世所有的秘密守口如瓶地带入黄泉,这样,一定能守住今生陆询舟的爱吧。 当她正沉浸在见不得光的想法中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美女!请留步!” 公主殿下回首望去,但见几名年轻人拿着几台高端的摄影设备向她走来。 待李安衾看清了为首那名男子的容貌后,她虽面上不显,内心却已然有了几分波澜。 她上辈子的第二任驸马。 韩邵。 不同于第一任驸马江鸣川,韩邵是个生性安静的郎君,平日便喜欢独自待在房中作画写字、看书喝茶。上辈子李安衾就是看中了他的家世和安静的性格,娶他为夫不过是堵住朝中大臣的嘴,顺便拉拢其父韩太傅。 这是一段毫无任何感情的政治联姻,从贞安四年的夏天到熙宁四年的冬天,他们扮演了九年的表面夫妻,直到韩邵罹病与世长辞后李安衾才从那人的遗物中的一幅幅美人画里发觉了一场多年的暗恋。 李安衾不知道韩邵是何时对她日久生情,也完全不感兴趣,如今再遇故人,除了勾起了她和陆询舟分离十年的绝望回忆之外,她只想祈祷韩邵别再爱上她。 “美女你好,我叫是一名摄影博主。” 韩邵一边说着,一边亮出手机上自己在某著名网站的视频号,而后用手指了指身后拿着摄影设备的几位年轻人,语气礼貌而诚恳的询问道。 “他们都是我视频团队的成员。我们都是摄影协会的成员,闲时出来采风,不知道美女您可否配合我们拍一组写真——我会支付报酬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醋王 为期一周的国际核天体物理大会圆满结束,会后主办方邀请全体科学家极其同行学子在酒店会议大厅的台上合影留念。 台下无数镁光灯亮起,将这壮观的一幕定格在相机中。 画面中,二十三岁的陆询舟同其他随大佬导师参会的研究生和博士后们一样,自觉站在画面的边缘,而中间的学者们则按学术地位和权威程度逐渐自中央扩散开来。 陆询舟的导师宋青珩一身简洁儒雅的中式学者行头,笑容含蓄温和地站在画面最中央的位置,她的右侧是胖胖的牛津大学天体物理理论家兼副校长阿尔·约瑟,左侧则是地中海发型极为显眼的麻省物理学教授、著名核理论权威埃德加·拉夫。 说来有趣,这三位不仅是此次国际核天体物理大会的核心人物,也是当年各自国家原子弹之父的得意门生。 散会后喧嚣的人潮逐渐向门口涌去,陆询舟正欲离开,却忽然被宋青珩叫住,她回首,但见导师正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先生站在一起。 陆询舟迅速走到导师身边。 “这是我的得意门生。” 宋青珩欣然拍拍得意门生的肩膀,而后温声道出对面人的身份。 “询舟,这是中科院xx实验室的孟主任” 陆询舟打了个激灵。 导师在给她谋出路。 “孟主任好。” 陆询舟礼貌地同老先生握了握手。 孟以华眸色一深,继而笑道:“小姑娘看上去还挺年轻的,老宋,她不会是你从少年班捞过来的吧?” 宋青珩点点头,自豪地看向她的学生:“二十三岁正是闯的年纪,她年底答辩,我的学生历年来都是各大企业的争抢对象,孟主任你们这些当领导的,总该知道‘机不可失’这四个字如何写吧。” “知道,当然知道,”孟以华笑了,看向陆询舟时的神色认真起来,“听说陆小姐你和宋老的研究方向略有不同,你的研究重心实在核能源这一块,对吗?” “是的。” “刚好明年中科院有个中外合作项目,很适合给新人攒资历,陆小姐毕业以后如果有兴趣,可以让你导师写一封推荐信,我会安排你到我名下的实验室,从基层研究员做起。” “这么快就开始诱惑我的学生了。”宋青珩调侃道。 孟主任摇摇头,笑道:“算不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作风。” 他所领导的国家实验室容不得勾心斗角,科研成果都是公平分配,但代价是无限制的科研高压,院里谁不知道孟以华带的实验室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 两位长辈一同将目光投向她,孟以华诚恳道: “陆小姐,请您务必考虑。” . 京州,兰亭公府八号别墅内,晨起的沈二小姐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刷手机刷得不亦乐乎。 就在昨天沈瑰登上了飞往国内的飞机,终于离开了大不列颠黑暗料理之国,手机开启飞行模式前,她发出的最后一条微信是:我靠,陆询舟你有能耐了,结婚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我! 飞机落地京州后,直女沈瑰在机场发的第一条微信是:陆询舟你老婆好米!我直接一个360度托马斯旋转口叼玫瑰跪在美女面前大喊:“美女姐姐贴贴!” 陆询舟秒回:滚。 思绪回到当下。 小说看了累了,沈瑰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随即又去刷视频。点开哗啦哗啦的搜索引擎,她在入目的数条热搜挑了个她最感兴趣的点了进去。 哦豁,她关注的摄影up主“韩十八”更新了。 这一期的主题是“京州街拍”,刚开始寻的几个路人颜值衣品都不错,但还不至于让人一眼惊艳,直到沈瑰震惊地发现陆询舟的老婆出现在镜头面前。 韩十八做路人街拍类的视频时有个习惯,一般要先询问路人一些不算隐私的信息,以此来判定照片的拍摄风格。所以轮到李安衾时,韩十八也照例是询问了她一些不太冒犯的问题。 “看您手上的对戒,您应该有爱人了吧。” “嗯。” 清冷的女人用最淡然的语气勾起了弹幕上的一片鬼哭狼嚎“姐姐,是哪个大猪蹄子?”“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姐姐我不介意为爱当三”“这么年轻漂亮的妹子有男朋友不是很正常吗?”“她美得实在让人不敢起亵渎之意”。 “那您和男朋友一定很恩爱吧。” “不是‘男朋友’是‘老婆’,”李安衾平静地纠正道,“我们的确很恩爱。” 话音刚落,弹幕暴增。 首先我不是女同…… 姐姐我也可以(土拨鼠尖叫)。 姐姐你是姬圈天菜。 我一个男的都觉得她不该喜欢男人(欣慰)。 现在的美女都流行内部消化吗? …… “那您今早是来公园散步吗?” “算是,我女儿在少年宫上课,我来这闲逛。” 画面震动了一下,配上了一个有趣的惊讶特效。 韩十八挑眉一笑:“方便问一下小朋友几岁了吗?” “四岁。” “可是您看上去很年轻的样子。” “二十五,不年轻了。” 我勒个大豆,姐姐二十一岁时经历了什么? 《二十五》《不年轻了》 未婚生女?! 心疼姐姐,总感觉姐姐经历过什么。 姑娘有故事啊。 前面的令人无语,美女姐姐的女儿也可以是领养的,ok? “ok,那您对我们的成品有什么要求吗?” 李安衾淡淡道:“记得把我的对戒拍进去。” 作为韩十八街拍视频的压台,自然是全场最亮眼的存在。 他们给李安衾定的照片人设是:清冷疏离的高智系美人。 李安衾今天的衣着本身就充满着高智姐感,韩十八的团队又给她配了一副没有度数无框眼镜。 “ok,接下来请各位看官欣赏我们的成品。” 画面渐变为黑屏,这期间弹幕近乎空屏。 下一秒,流行音乐响起,一组照片卡点出现,弹幕大军集体沦陷。 姐姐好米。 我嘞个气场两米八的女王攻! 嗨老婆! 你好,结芬。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我是你的狗。 首先,我不是女同,其次……算了,我就是。 姐姐手指好长,很适合爆扣! …… 沈瑰看完视频,一边憋笑,一边将视频转发给陆询舟。 世界首富:你老婆上热搜视频了。 世界首富:还有,你是不是在下面啊?(狗头) 陆询舟没回,但沈瑰已经开始想象好闺蜜看到这个视频后的反应了。 绝对要秒变亚洲醋王了。 . 傍晚飞机落地京州后,陆询舟拿上行李直奔机场出口,打的直达小区。在出租车上陆询舟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沈瑰发的视频,并生气地在视频里发了一条弹幕“姐姐有老婆了,请你们谨言慎行!”,但这条弹幕很快就淹没在众多的“污言秽语”中。 到家时已是晚上七点四十,李安衾正在客厅陪女儿看电视,忽然门口处传来智能锁解锁的声音,李未晞兴奋地离开沙发奔向门口迎接回来的妈咪。李安衾替女儿暂停了动画片,接着又听见女儿的欢呼: “妈咪我好想你!” “晞晞,看看妈咪给你和妈妈带了什么。” 她的语气很温柔,要是……主人今晚也可如此温柔就好了。李安衾如是想着,指节泛白地捏紧了自己的上衣下摆。 那道清癯绝俗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眸中尽是温柔的笑意,那人将印有某大牌logo的袋子放在她的面前。 “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给姐姐买些实用的好。” 李安衾对上那双丹凤眸,她的小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她仿佛已经能看到了小山背后摇起来的狗尾巴。 “妈咪,妈妈的礼物是什么?”李未晞好奇地看着那袋礼物。 女人给陆询舟使了个眼色,而后年轻的爱人当着孩子的面将那袋东西提起来不让她够着。 陆询舟莞尔:“这是买给妈妈的玩具。” 脚腕冷不防被轻轻地踢了一脚,李安衾看着女儿恍然大悟的神色只觉得自己要羞死了。 . 晚上九点整,李安衾难得磨磨蹭蹭地洗完澡,彼时陆询舟正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翻看一本推理小说,当老婆走进主卧时她利落地合上书本,目光灼灼地看向公主殿下。 帮姐姐吹完头发后,小山从背后将妻子搂入怀中,贪恋地埋在她白皙的脖颈间任凭温热的呼吸染红女人如凝脂般的肌肤。 “姐姐。” 陆询舟柔柔地唤道。 李安衾感受到了内心的渴望。 她情难自禁地抚上搂在自己胸前的手。 她十七岁时就觉得陆询舟的手好看得不得了,骨节分明、干净白皙,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蜿蜒得恰到好处。 当年,这只手曾温柔地撩起她鬓边的白发。 如今,这只手已温柔地掐住了她的后脖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矛盾 翌日清晨,是陆询舟早起送李未晞去上幼儿园。 回家的路上她还顺路去早餐店买了妻妻二人的早餐,在小区的单元楼里,陆询舟拎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手疾眼快地按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 电梯门再次缓缓来打开,陆询舟与李琼枝目光交汇的那刻,两人俱是一怔。 “好巧啊!舒礼小姨您也住这?” 年轻的军官穿着淡灰色运动衫,脖颈上挂着擦汗的白毛巾,或许是因为晨跑归来的缘故,亦或是军人的气质皆是如此,她现下看上去很精神,也很严肃——这种严肃的感觉出自她看向陆询舟的眼神,略带了几分令她不适的审视意味。 “嗯,”李琼枝微微颔首,“您住几楼?” “七楼。” 陆询舟拎着早餐走进电梯后李琼枝替她按上关门键,接着陆询舟便惊讶地发现在众多楼层的按钮中,唯有七楼的电梯按钮已然亮起。 很显然,李琼枝与陆询舟住在同一个楼层。 “好巧。” 陆询舟扭头看见了那人浅笑的模样。 “您就是新搬来的对门?” “是啊,”李琼枝礼貌地点点头,莞尔得恰到好处,“舒礼和未晞是好朋友,下次舒礼来我这玩时您和您太太也可以捎上未晞,我这新房子什么也不缺,就缺点烟火。” 陆询舟只当这是她的客套话,她没放心上,也极为客套地回应:“有机会一定。” 回到家时李安衾还在睡觉,陆询舟放完早餐后先去仔细地洗了遍手。当她轻手轻脚地走进主卧时,微弱的光线正透过白色的窗帘淡淡地洒在室内。尽管她上床时已经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可还是惊醒了睡眠较浅的公主殿下。 “询……舟。” “怎么了?” 此刻睡眼朦胧的李安衾少了平日的疏离感,反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的事后风情。陆询舟没忍住,手指压住美人微张朱唇,而后探进温热的口腔里胡乱蹂躏了一通。 李安衾温顺地任由主人的玩弄,事后取下那些“刑具”时,女人潜意识里依旧沉浸在昨夜的疯狂中。 “起来吃早饭。” 很温柔的语气,与她昨夜的冷漠截然相反。李安衾感到额上落下了一个温热且蜻蜓点水般的吻。 陆询舟粲然一笑,将她的姐姐搂入怀中:“早安,陆太太。” 李安衾抬眸对上那双盈满柔意的眼眸只觉得心神一动,下一秒她半是埋怨半是娇嗔地啮住那人如珠玉般的耳垂。 “讨厌。” 末了,她又故作矜持地添上一句。 “早安,李夫人。” . 吃完早饭,陆询舟要回京大忙碌,十点过后便徒留李安衾一人独坐家中。 女人清晨沐浴后换了身居家的羊毛衫,如今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房里看她上周从京大图书馆里借阅的《红楼梦》上册。公主殿下已经学会如何上网,借书之前她已经在网络上看到了不少网友对这本“四大名著之首”褒贬不一的评价,如今亲自翻书一阅,她方知此本的妙绝之处绝非俗辈能赏悟。 若无人指导,读者还需同李安衾本人一样亲身经历过古代的贵族生活才能理解其中那些令人拍案叫绝或扼腕叹息的地方。 专注地读了一上午,直到敲门声响起的前一刻公主殿下依旧沉浸在贾府的人情世故中。那敲门声响了三次,含蓄而礼貌,符合一个有教养的中国人的处事习惯。 李安衾打开门时,陆询舟正低头在手机打字,她腋下夹着一份档案袋,给手机那头的人发消息时面色很是欣喜。她大概是因为什么缘故火急火燎地赶回家,李安衾看见那人的额头和脖颈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一切的一切令李安衾有些不好的预感。 陆询舟走进书房后顺手阖上门,回首妻子便静静地站在自窗外洒进的秋午日光中,这副画面静谧隽永得让人想在细水长流的生活中泡一辈子。 她打开档案袋,取出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鉴定双方的名字上赫然写着:江婉仪、李安衾。 陆询舟从手机相册中调出一张照片,那是国际核天体物理大会圆满结束后她同导师宋青珩、天盛董事长李促在酒店门口的合照。 她放大了李促的脸,继而将手机屏幕转向李安衾,温声询问道:“你认识他吗?” 李安衾眸色微动。 “不认识。” 陆询舟的手指在屏幕上往右滑了一下,一张其乐融融的全家福映入李安衾的眼帘。 照片的背景是别墅的大厅,她的皇祖母李绣年坐于画面正中央的一张红木太师椅上,身后从右往左各自站着她的儿女三人:李促、李容妤、李邺。在李促的左侧她的母后江婉仪挽着丈夫的胳膊,皇叔李邺则同妻子彭爱月相敬如宾地站在一处,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娴熟的假笑。 小辈们站在各自父母的身边,唯有作为家族继承人兼爱孙的李君琅被李绣年破格允许,得以同衣着内敛贵气的祖母处于画面中央的位置。 照片中的所有人都在笑,但光鲜亮丽的面具之下是真情假意自然无从定论。 她上辈子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看清了这个处处充满算计的家族里每个人隐藏于皮囊之下的东西,是非善恶也好,虚伪正直也罢,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回到那个支离破碎的家。 忆昔先帝崩殂,大晋内忧外患,王朝的政权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她十八年来忧国如病、鞠躬尽瘁,方才换得李晋王朝往后百年盛世的奠基。千秋之后,唯有摄政功过留与后人评说,他们说长清公主辅佐之功可比周公蜀相,他们说长清公主是愚忠和奸佞的矛盾体,他们说长清公主是生于诡谲庙堂中最美的牡丹。 可是有谁记得,她初为摄政公主时也才堪堪十九岁,父皇与皇兄的死却犹如一记重锤,敲碎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希望,让她彻底成为皇权之下的傀儡。 懦弱的母后,无能的丈夫。 年幼的天子,天真的皇妹。 朝堂之上几乎皆是各怀鬼胎的忠臣良将,他们如同饕餮般贪婪,密谋着要瓜分李家的天下。父皇临终前叮嘱她要重用血缘,殊不知,不问朝政的皇姑母无力给予她更多的帮助,野心勃勃的皇叔父暗中盘算着要在死去的兄长上大捞一笔,或许只有那位名义上的堂姐念在旧情的份上待她真心,然而她依旧要提防着这位大将军哪天突然倒戈。 身困樊笼,每日濒临重压的李安衾极度需要感情的慰藉。然而,她清楚自己对陆询舟的感情里杂糅着什么,是爱情、病态的依恋和欲望的依赖。 可惜没有一朵牡丹是从淤泥中生长出来的,她只是被囚于封建□□里的腐烂牡丹。表面温馨、实则残酷的帝王家促成了她薄弱的道德感和畸形的感情观,年少时的诸多不幸又令她为了弥补自身的认同感而患上了严重的性/受虐倾向。 这些都是她最肮脏的过往,她不愿再回忆那些人和事,亦不愿让这一世的陆询舟窥见其中的一丝一毫。 李安衾不想再回到那个千疮百孔的家。 思绪回到当下,陆询舟清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虽然……我不知道姐姐过去的经历,但我相信你肯定认识照片中的每个人。” 李安衾垂下眼睑遮去眸中骤起的些许阴翳,语气保持着以往的温柔:“小山,你有话直说。” 陆询舟将鉴定报告递给妻子,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兴奋。 “嗯,说来话长,反正就是因为某种机缘巧合,我找到了你在这个世界上亲人。最初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怕告诉你后万一白高兴一场会很尴尬,所以回国后我们便先……瞒着你,替你和你的亲生母亲做了亲子鉴定。” 话音刚落,李安衾敛了笑容,面色冷淡至极,语气平静疏离道:“我并不认识他们,也不想与一群陌生人认亲。” “可是他们真得很高兴能找回你,也很欢迎你回家。他们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场晚宴,今晚你就可以正式与他们相认了——” 女人抬眸对上那双疑惑的凤眸,终是下了狠心。 “陆。询。舟。” 既然她不敢将自己不堪的过往告诉陆询舟,那便用最冰冷的态度搪塞回去吧 “我很讨厌别人替我擅作主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决定 傍晚李未晞被陆询舟从幼儿园接回家,小奶娃甫一背着书包跑进家时便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换上拖鞋洗完手,李未晞迫不及待地坐到餐桌前准备开饭。 国庆期间陪妈妈吃了那么久的清汤寡水,现下终于可以吃上了久违的美味了。 一家三口里李安衾是自由式素食主义者[一],所以陆询舟通常肉菜只要做两人的量就行了。女儿年纪小,吃得不多,但热衷于饮酒茹炙的陆询舟从未辜负过自己的身量,她穿衣时看着清瘦高挑,脱衣后却是一身欲得要死的冷白薄肌。 公主殿下的晚餐是白粥青菜,陆询舟和李未晞吃的是牛排意面,陆小山还贴心地提前帮女儿将她的那份牛排切成小孩子可以单独咀嚼的分量。 为了解腻,陆询舟给李未晞倒了一杯儿童果汁,自己则开了瓶昂贵的葡萄酒——这是上上个月挚友梅观尘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两个吃晚饭时安静得很,唯有小郡主一直在欢脱地喋喋不休,谁今天出了糗谁今天做了坏事,吧啦吧啦,谁今天被老师表扬谁今天被老师批评,吧啦吧啦。 饭后陆询舟照常去忙活家务,李安衾去辅导女儿的幼儿园作业。当代年轻人大抵都有个通病,再做一件不怎么需要思考的事情时有严重的音乐依赖,陆询舟也不能免俗,蓝牙耳机一带便是耳不闻窗外事,所以当手机的电话铃声响起时,本在专心致志拖地的陆询舟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 是李阿姨打来的电话。 “什么?!已经到我们家楼下了?!” 拖把柄从震惊的陆小山的手中脱落,砸在瓷砖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 时间退回北京时间傍晚6:04,兰亭公府别墅区,三号别墅。 当李邺夫妇同子女走进一楼大客厅内,身着定制西装的管家正指挥着佣人们忙前忙后地布置着什么。母亲一如既往地坐在那张长长的餐桌的尽头,大哥李促依旧恭敬地坐在她的右侧为其朗读报纸。李邺的视线以兄长为起点,一溜烟地扫过餐桌边的亲人们。 无人知晓,他的目光全程只在嫂子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个家还是一成不变,若说硬要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母亲的头发。上次见面还是在母亲七月份的八十大寿上,她六月份时再次去染了黑发,却阻止不住新发生出依旧是刺眼的苍白。可现下她又是以满头青丝的模样出现在李邺面前。 李邺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亲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过去不服输地漠视世人对她的谴责,如今不服输地连老花镜都不愿使用。她一生经历了很多大事。远的不说。解i放i战争,平i津i战役。傅i作i义。和平解放。扭秧歌,呛呛七呛七。开国i大典,放礼花。没完没了的各种运动。□□,大家挨饿。□□。拨乱反正。谁谁谁起朱楼,谁谁谁宴宾客,谁谁谁楼塌了。飞鸟各投林,落得个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轰隆隆,春雷一响,春潮狂涌,改i革i开i放的春风拂满神州大地…… 然而这些都与她无关,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当年学生们打出的那几道估计还在。母亲还是继续“倒反天罡”,做那个离经叛道的女性野心家。晚婚晚育,擢升中将。妇女能顶半边天!离婚风波,弑夫大案。哇哇哇骂声一片!拨乱反正,沉冤昭雪。哈哈哈皆大欢喜!改i革i开i放,春潮滚滚。长子从商,次子参军,幺女演戏…… “小邺爱月,愣着干什么?还不带着孩子们坐过来!”母亲虽然老眼昏花,但是那份泼辣依旧未改。 待李邺一家在餐桌左侧坐定后,李绣年也听乏了今日的报纸,老太太一个眼神,李促登时会意,他利落地收好报纸,重重地咳了一声,餐桌上的喧闹瞬间消停下来。 李绣年微微颔首,下一秒视线便定格在不远处笑得甜蜜的女儿身上。 “容妤。” 李容妤闻声立马退出自己和卿许晏的聊天框。 “妈,怎么了?”她心虚的问道。 “你还没跟那个女人断掉,”李绣年呷了一口手边新沏的热茶,“月月的抚养权不是一直在你这吗?还是说,我和你哥上次都白劝了。” “妈!” 老太太冷哼一声:“我听说咱家昨个儿刚找回的三丫头可被你那好部长的侄女给捷足先登了,我的好孙女被那人灌了迷魂汤,现在连家都不愿回了。” 李容妤不服气地纠正:“妈,那不叫捷足先登,人家是正儿八经地领过证了。何况——您说的好像这事和大哥没有关系一样!” 李促眉间微蹙,轻咳了一声:“咳,陆须衡和卿许晏早离婚了,而且陆小姐和须衡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那三丫头生的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李绣年眼风一凛,看向稍远处李君琅,“君琅,你不是还调查过吗?你说说那个孩子是个怎么来的。” 李君琅抽纸的手一顿。 “奶奶,那个女孩的确是她们的亲生女儿——陆小姐还做过亲子鉴定,我手下的人拿到了鉴定中心的存档,确有此事。” 好哇,女儿都四岁了,这么一算李安衾二十一岁未到法定结婚年龄就生了个女儿。陆询舟还做过亲子鉴定,说明她不确定孩子是否为自己亲生的,可见她们要么分过,要么李安衾流落在外期间被人教坏了。 李绣年不是晚清遗老,也不是封建坟堆里的老僵尸。她认为女性可以自由恋爱,也应当享有自主生育的权利,但这并不代表她认可婚前乱来这种行为。 她当年就在贺梅臣身上栽过一次,后来最宠爱的小女儿也被卿许晏吃干抹净,现在失踪多年被寻回的孙女居然还步了他们的后尘。 最要命的是,她们栽的都是同一家子。 “不行不行,”李绣年摇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道,“就算是抢,也要把李促的三丫头带回来,她天天在外跟那个穷高知混像什么样?” 李安衾这是图啥?图那女娃的脸,还是智商,莫不是图可以住在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每天喝白粥? 老太太到死也想不清,自己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让这几个不省心的身上流着自己的血。李绣年她年轻时精明算计、外敛内妄,追名逐利了一辈子,倒被几个逆儿逆孙搅得不得安宁。 李促、李邺随她,省心。李容妤随她爸,有着股自以为是的深情。李君琅和李琼枝、李烬月都是她亲自看大的,她对她们放一百个心。李玱喜欢背着老婆在外面乱搞男人。李吟霁恋爱也没少谈,但好在清醒,玩腻了就分。小孙子李孜也不知道遗传了谁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算拎得清。 这么一想的话,她的教育也不算太失败。 现在把李安衾接回来还来得及,她一定要治好李家从她丈夫那开始遗传的恋爱脑。这么多年李家亏欠她的关照和宠爱也该通通还回来了。 总而言之,即使小姑娘再不情愿,她李绣年也必须要把流落在外的孙女接回家。 [一]自由式素食主义者大部分的时候吃素,但偶尔也可以吃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童年 母亲的哭声有些过于大了,父亲无助地抱住她,温柔地安慰着什么。 陆询舟早已习惯了这种日常。屋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雨点有节奏地打在玻璃窗上,四岁的女孩自觉将敞开的主卧门关上,出租屋的木门不隔音,但至少可以有效降低哭声的音量。 电视昨天被母亲失控地砸坏了,动画片看不成了,目光移向不远处书架上的绘本。它们本是买给陆询舟的,但她已经看不了了,因为这对于一个患有妄想性障碍的孩子来说足以造成连续一周的噩梦。 她去年被检查出了患有这种精神疾病,从医院走出来的那刻母亲悲哀地轻吻着三岁女儿的额头,犹如仙女怜悯受难者般,她的幼儿园生活仅仅开始了一周便以父亲办理退学手续为结果而结束了。 可是她现在实在太无聊了。 《大灰狼的诡计》。 她轻声念着。 大灰狼饿了。 他望向窗外雾蒙蒙的远山,那里隐隐约约的灯火象征着小羊一家今夜未眠。 淅淅沥沥的春雨,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玄关处忽然响起敲门的声音。 小羊问:“是大灰狼吗!” 伪装成羊叔叔的大灰狼哑着声音说:“不是”。 敲门声愈发剧烈。 “再不开门,我要冲进来了。” 主卧里隐隐传来母亲的哭泣和父亲的歌声。 小羊看向漆黑一片的窗外,雨雾朦胧,她在剧烈地敲门,不,甚至算是砸门声中翻出窗子。玻璃窗关上的那一刻,她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雨声。 这是十九楼的窗台,四岁的陆询舟站在上面俯视着楼下的万千灯火,等等,为什么会有灯火?雨势越大,大雾笼罩了人间,她看不见十九楼之下那辆停在极为隐蔽处的黑车。 站在窗台上向右摸,那里有一扇极为隐蔽的暗门,一个只能容纳两个人的隔间被巧妙地设计在此——它一定是借用了居民楼空间使用的漏洞。 大灰狼冲进了小羊的家。 他一枪打烂了电视机上方的全家福。 他一脚踹开主卧已经锁不上的木门。 他杀了羊爸爸。 他吃了羊妈妈。 他太饱了,所以放过了不知去向的小羊。 家里被弄得一团糟,血腥的气味很快弥漫到整个家。 动物邻居们听见枪声都害怕地躲在各自的家中,生怕将这不幸牵连到自己身上。 雨停了,天亮了。 大灰狼没有诡计。 绘本的故事戛然而止,四周的环境逐渐转到了另一个地方。 猴警官扶了扶眼镜,一边做着笔录,一边抬头柔声问她:“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四岁的孩子双目无神地回答:“卿得辰。” 猴警官看向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意味深长。 “您是否患有家族遗传性的精神病?”[一] 陆询舟猛然抬头看向他。 猴警官的脸忽然变成了人脸。 李玱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们。 李安衾抚慰似的将那只纤纤玉手放在爱人骤然攥紧的拳头上,暴起的青筋在妻子手掌柔和的抚摸下渐渐压下。 “询舟,让我和他们谈一谈,好吗?” 李玱扶了扶眼镜,眼镜的镜片在客厅的灯光下反光出生冷的白。 她可以肯定,陆询舟方才险些ptsd发作。 真是可怜啊,难怪奶奶要让他今夜代表李家将妹妹接回来——无论使用什么手段。是因为爱情吗?所以才能在二十一岁生下孩子,才能忍受住在这样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才能穿着廉价的衣裳、喝着廉价的白粥,才能同一个隐形的精神病患者忍受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让我和他们谈一谈,好吗?” 李安衾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温柔得出水,仿佛是一个母亲再诱哄着她年幼的女儿。 李玱没等陆询舟回答,便指了指客厅强上的挂钟,笑盈盈道:“现在是8:31,您看着时间,9:31再回来吧。” 陆询舟点头。 凌乱的雨丝在昏黄的路灯中飞舞着,超市里依旧灯火通明。陆询舟收了伞,掀开小超市门口的塑料帘幕,在电子女声富有感情的“欢迎光临”中走进这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 温热的暖气扑面而来,镜片上霎时起了薄雾。老板娘穿着短袖坐在柜台前一边嗑瓜子,一边乐呵呵地追剧。陆询舟走向冰柜,娴熟地取出一瓶冰镇啤酒。 结账完,陆询舟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柜台后琳琅满目的香烟,她犹豫了片刻,最后又买了个打火机和一包薄荷爆珠女士香烟。 按理来说吸烟会加快奥氮平代谢,但她今天就是想放纵一次。 雨停了。 陆询舟去小区附近的公园逛了逛,她作死地在这么一个冷清的秋夜喝完了一瓶冰镇啤酒,“哐当”一声,酒罐被她扔进路灯边的垃圾桶里。 她动作生涩地撕开香烟的包装,凭着久远的记忆点燃了一只卷型烟,约莫燃了三分之一后她捏爆了薄荷味的爆珠。 吸食体验就那样,但的确也让陆询舟稍微放松了些许。 她烟瘾不重,一年抽不了几支烟,上一次抽烟还是在年初……年初在扬州老家过年那会儿,有个族亲要同母单的陆询舟介绍对象,老妇人对卿许晏有恩,陆询舟即使有不可告人的自身病况也不好明面上推拒,只能应了初四那天的约。 姑婆介绍的男方是个长得还算英俊的金融男,大陆询舟七岁,张口闭口的中文混洋腔(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出过国),在得知陆询舟是京大物理系的在读的博士生后,那人便俗不可耐地感叹:“没想到你们女生也有如此聪明的”。 陆询舟笑着反问:“既然张先生如此聪明,那么您怎么不和我当校友?是因为不想吗?” 相亲前她就压根儿没看上那货,相亲结束后走出咖啡厅时,陆询舟故意当着金融男的面抽了支烟,瞬间打碎男人对她能成为贤妻良母的幻想。 思绪回到当下。 陆询舟一边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边点燃了第二支烟。当她走到单元楼的门口时迎面遇上了从楼内走出的李玱和其一众保镖。 李先生朝她微微颔首,眸中尽显得意之色,陆询舟自觉掐灭了烟,礼貌地回以一个成年人之间恰到好处的浅笑。 回到家时,女儿已经自己去浴室洗澡了,李安衾连忙从沙发上坐起,妻子的手中还攥着一张泛黄的报纸,她紧紧地抱住她,拥抱的间隙陆询舟垂眸扫了眼李安衾手中被握得皱巴巴的报纸。 十九年前的《人民日报》上刊载着今日份的头条新闻:江苏扬州灭门惨案。 李安衾知道了陆询舟的过往后心里现下是五味杂陈,与前世陆询舟的童年无忧无虑,但今生的她却在成年后独自治愈自己的童年。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身量比她还高了半个头的爱人如今犹如一只无助的大型犬科动物,黏着主人轻声讨好。清冷的女人温柔地点点头,任由小狗用力加深这个拥抱,甚至将她压在沙发上胡乱地亲吻。 喘气的间隙,李安衾抚摸着爱人柔顺的长发,低声回答:“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 陆询舟一怔。 “你还是答应他们了。” 因为抽过烟的缘故,李安衾可以清晰地闻到小山身上混杂着烟草与薄荷的味道。女儿还在浴室里洗澡,李安衾甚至还能听见小团子唱歌的声音,而陆询舟却在客厅的沙发上扒光了她的衣服。 事后的女人很脆弱,陆询舟不顾湿漉漉的衬衣,缱绻地亲吻起女人的后脖颈,引得妻子又是一阵舒服的嘤i咛。 (这是事后的温存,是脖子以上的行为,谢谢) 那时陆询舟贴在她的耳畔,语气极为温柔道: “你走吧。” 她笑了。 [一]妄想性障碍可能存在遗传因素,但没有发现遗传基因的证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答辩 陆询舟不知道那晚他们说了什么,总而言之,李安衾不再抵触认亲这件事。第二天傍晚她的妻女便被李家的人接走了。 小区门口,为首的那个戴墨镜的保镖递给她一张黑卡和一张名片,陆询舟没拿黑卡只拿了名片。低头扫了一眼名片,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和李家别墅的地址。 “卡里有五百万,陆小姐真的不要?”保镖疑惑地问道。 陆询舟“嗯”了一声,随即抬头与不远处已然坐入车内的妻女挥了挥手,神色温柔地笑了笑。 望着扬长而去的迈巴赫,陆询舟有些自暴自弃地点了兜里的最后一支烟,银丝眼镜后方的那双丹凤眼始终地注视着车子远去的方向。 吞云吐雾间她捏爆了薄荷爆珠。 吸了几口,她便掐了烟,将其连带着打火机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从今天开始,她要戒掉一切令她感到上瘾的恶习。 京州的第一次大雪降临时已是十二月份。 京大这届冬季预毕业博士生论文送审和答辩时间安排的海报公示九月份就已经贴在了物理学院的布告栏,随着正式答辩的日期一天天的靠近,陆询舟原本踏实的心境因为校内焦灼的氛围也变得有些不安。 今天是正式答辩的日子。 在此之前,陆询舟早已搬进了一所新寻的高级单身公寓。清晨早起洗漱吃饭,临出门前她在卧室换上昨晚精挑细选的答辩正装,接着穿上羽绒内档,并套上上个月买的性价比超高的军大衣。 到达答辩的会议室后,陆询舟第一眼就瞧见了坐于第一排c位的导师,两人的目光交汇之际,宋青珩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会议室满满当当的坐满了人,除了答辩委员会的专家和秘书们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师弟师妹。参加答辩的博士有五人,陆询舟是五人中最年轻的博士,亦是唯一一位宋青珩的学生。 答辩过程先是个人陈述,然后半个小时的ppt讲解,接着是二十分钟的专家提问,最后在场师生回避,专家讨论出结果。陆询舟是第二个答辩的博士,趁着还没上台,陆询舟将u盘插入笔记本电脑最后检查了一次ppt,并在心中捋清准备好的讲解台词。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李安衾给她发了消息。 陆询舟想都没想直接打开手机点入微信。 姐姐:今晚女儿生日宴会你确定不来? 小舟从此逝:嗯。 姐姐:女儿要你给她发一条生日祝福语音。 陆询舟迅速打字回复。 小舟从此逝:答辩现场,不方便。 小舟从此逝:[萨摩耶道歉jpg] 她们的聊天没有下文了。 陆询电无奈一笑,妻女现下十有八九正恼她呢。殊不知,手机另一头的李安衾却温柔地摸了摸李未晞的乌黑的发顶。 小奶团嘟嘟嘴:“妈咪连生日祝福都没给我吗?” 身着一袭白色礼裙的清冷美人莞尔一笑:“不会的,她不敢。”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询舟前世今生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敷衍妻女,如今她一句“嗯”字便让公主殿下察觉到了不对劲。 小狗大概今晚有给惊喜要瞒着她们。 这边,毫不知情自己已经在三言两语中暴露的陆询舟已经开始闲着翻看起她们昨天的聊天记录。 (省略一点车车) 她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陆小山!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还是满脑子废料?拜托,当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你的博士答辩吗? 骂是这么骂,陆询舟照旧心嫌体直地继续向上翻看这两个月间她与姐姐的聊天记录。 其实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陆询舟先引起话题的,例如: 2024年10月30日 小舟从此逝:今天按时吃饭了,夸我! 姐姐:幼稚。 (闺蜜评价:陆询舟你是无计可施了吧) 2024年11月2日 小舟从此逝:感冒了~ 姐姐:[一分钟语音] (闺蜜评价:也是学会卖惨了) 2024年11月14日 小舟从此逝: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姐姐:嗯? (闺蜜评价:陆询舟,小狗味儿很重啊) …… 陆询舟不得不承认自己每次开的头都很拙劣,但李安衾几乎每次都是秒回。妻妻二人白天都有事要忙,陆询舟准备毕业答辩,李安衾在全日制的学习班参加接手家族产业的管理培训[三],两人只有在夜深人静之际才能敞开心扉地畅聊。 陆询舟说想闺女更想老婆,陆询舟问老婆感觉培训课难度如何,陆询舟问老婆适不适应那边的环境。李安衾总是惜字如金地回答一句,然后和陆询舟打起视频通话。 可是得到过的人,怎么可能只会满意于浅尝辄止的一个吻,所以陆询舟她贪恋于李安衾现实的温柔和触感,贪恋地想和妻子见面。 不过还好,她今晚终于不用再当“思妇”了。 . 众所周知,博士答辩时几乎每位导师都会拼尽全力为学生保驾护航——尽管如此,京大的博士延毕率每年照旧超过40%[一],但在如此严峻的情况下宋青珩依然是这“几乎”中的例外。 京大不少同学对此评价,宋教授考核答辩大抵是学了她师父,谁不知道当年“mit的延毕神话”[二]。 当然,话是这么说,可宋青珩对自己的得意门生有十足的自信。 ppt讲解之后便是被物院学子美其名曰的“死亡问答”环节,面对答辩委员会的专家们的百般刁难,陆询舟游刃有余地一一接招,引得在场旁听的师弟师妹们暗暗喝彩。 轮到宋青珩提问时,陆询舟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亲爱的博导的和蔼眼神。 宋青珩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手边的矿泉水,随后提出的问题令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愣。 陆询舟思量片刻,随后莞尔一笑,向专家们侃侃而来。 无需草稿纸,她的大脑就是一台精密的计算器。庞大的物理知识排山倒海而来,陆询舟淡定地立于头脑风暴中,准确无误的揪出其中的一根最优解的线头,从而拉出了一大串完美而可爱的公式,以及环环相扣的思路。这些数字诠释了宇宙的奥秘从何而来,这些字符阐释了上帝的骰子终究投向何处。 这便是物理学美好的具象化。 . 陆询舟走出东门时,一辆外表酷炫的劳斯莱斯幻影正停在京大门外的人潮之中,本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们在经过这台价值不菲的豪车都情不自禁地纷纷侧目。 沈家二小姐出门前浅浅地画了个妆,大波浪的红唇美人探出车窗时左手轻巧地抬起墨镜,右手朝好闺蜜送了个俏皮的飞吻,操着一口港式粤语喊道: “靓女边度走呀!” 陆询舟皮笑肉不笑地瞪了她一眼,自觉打开车门坐入后排驾驶座。 沈瑰利落地拉上头顶的镜子,踩油门启动劳斯莱斯幻影,头也不回地问道: “靓女去边呀?” 陆询舟取下背包放在膝上,语气里是忍不住地雀跃。 “兰亭公府。” [一]网上资料,北大博士生每年的延毕率超过40%。 [二]没错,宋青珩师父的原型是那位在麻省理工任教过的元勋。当然啦,我知道他们研究的领域的不同,毕竟只是借鉴的原型,二者研究的领域不必相似。 [三]像李家这种大家族,就算是再怎么不受宠的孩子,只要是妻子生的孩子,成年后都能分到一部分产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生日 他们说:“你知道吗?李家新寻回的三小姐失忆了!她在外头漂泊的那些年勾搭上了一个官二代(有的版本是“穷高知”),还未婚先孕生了个女儿。现在她回到李家指不定是个惹人嫌的存在,李家家业庞大,她能勉强分一杯羹就不错了。” 他们说:“按最近的风头来看,老太太似乎很重视她——没办法,毕竟是大房的三小姐,据说她没走失之前也是个受宠至极的孙辈。那个在外面生的女儿随妈沾了光,成了李家唯二的玄孙辈。小姑娘被教得好哇,古灵精怪、伶牙俐齿的,不仅承欢李总夫妇膝下,还颇得一众舅姨的宠爱——那老太太甚至还亲自把小千金同小少爷养在身边,手把手教他们读书认字。” 他们说:“那李安衾虽然学历不高,但举止谈吐当真像极了李总,那一颦一笑又有大夫人的韵味。真是难以置信,一个在外流落多年的女人毫无一点市侩之气,全然像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她甚至还记得十四岁之前学过的琴棋书画,而且样样不输其他豪门子弟。” 他们说:“老太太把她送进了全日制的家业管理培训班,看来李安衾将来要参与接手李家的部分产业了。哎呀!既然如此,她离家族联姻也不远了。原配大抵是要与她和平离婚啦!” 沈瑰一边享受手中的鸡尾酒,一边低头问手机那头的人:“你听见了吗?” 彼时正在鼓捣什么的陆询舟“哦”了一声,语气里的醋意和不满简直能酿成一屋子的怨气。沈瑰无奈一笑,她将目光投向远处的舞台。现下生日宴会进入高潮阶段,来宾们纷纷往那边走去,就连方才几个嚼舌根的纨绔男女也欣然离去。 “我先挂了啊,老陆你抓紧!宴会过了这一段就要结束了。” “嗯。” . 宴会结束后,李未晞吵着闹着今晚要和妈妈一起睡。 小团子自出生那天起就因为母亲们的爱情而被迫独自一间房,小奶娃用粉粉嫩嫩的小手揪住妈妈的礼裙,委屈巴巴道:“妈妈说错了,妈咪根本就没来看我,作为让我伤心的补偿,妈妈今晚必须陪我睡觉。” 年纪小的孩子本就黏妈妈,何况今天是未晞生日,妈宝女小郡主粉雕玉琢的小脸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惹得大人们一阵心疼,李安衾也自然不会拒绝她生的小可爱。于是公主殿下温柔地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并许诺洗完澡就来她的房间陪着她睡觉。 晚上九点整,李未晞的房间一片漆黑,人工智能管家在识别过李未晞的脸后恭恭敬敬地开了门,下一秒房间里亮起灯光,陆询舟坐在阳台上打着手电筒认真组装东西的模样瞬间映入她们的眼帘。 “妈咪!” 李未晞惊喜道。 陆询舟起身抱起刚刚组装好的球形机器走进卧室,乐呵呵地看向不远处的女儿:“surprise!晞晞看看妈咪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球形机器被陆询舟小心翼翼地放在房间中央的毛毯上,李未晞得以有机会近距离观赏它,那是个顶光滑的球体,外观设计充满高科技感,球体的上半部还有一块黑色的屏幕,球顶一颗嫩绿的仿真小草反为之添了几分可爱。 “妈咪,这是什么?” 陆询舟莞尔,弯腰摸摸女儿柔顺的长发:“晞晞揪一下它头顶的小草。” 小奶娃听话地揪了一下那颗小草,下一秒小球的黑色屏幕上瞬间多了一对灵动的电子大眼。 “嗨!我是由京州大学天工人工智能实验室出品的007号儿童机!请问我的小主人在哪儿呢?” 李未晞兴奋地举起手:“我!” 小球“呜呼”一声,随后在小姑娘身旁滚了两圈,最终停在李未晞的正前方。 “请小主人给我起个名字吧。” “嗯。” 李未晞想了片刻,随后灵光一现。 “我的好朋友是纪舒礼姐姐,那我就叫你‘小礼’吧!” “指令接收成功。哦耶!我有自己的名字啦——” 陆询舟将那颗摇来摇去的小草揪起又按下,小礼瞬间关机,那双眼睛也消失在黑色的屏幕上。 “好啦,就是这么关机的。” 陆询舟将女儿抱在怀中亲了一口,小孩子的脸水嫩水嫩的,小山亲完还不过瘾,一边捏捏奶团子q弹的脸颊,一边笑道。 “不过你也可以语音关机就是了。晞晞,这款机器人就是妈咪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希望它能陪伴你快乐成长——但是你也别想动歪心思,程序我已经设定好了,它会一直监督你的个人发展,并按时将数据发到我和你妈妈的手机里。” “嗯!谢谢妈咪,”李未晞搂住妈咪的脖颈,也在她的侧脸“回敬”了一个吻,“晞晞今晚也要跟妈咪睡!” . 陆询舟凭借女儿给的房间密码悄悄进入了李安衾的房间,彼时床上正放着叠得整齐的衣物,卫浴间的门虚掩着,里头女人穿衣服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垂眸扫了眼小几上摆放精致的水果拼盘,以及旁边的一张相片。 是一张李安衾和李君琅少年时期的合照,她们站在夏威夷沙滩上喧嚣的人群中,背后是即将沦陷于橘色大海的浑圆落日。 陆询舟眉头紧蹙了几分,总感觉其中有几分不对劲。如果李安衾过去二十五年曾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么—— “小山。” 清冷如谪仙的美人堪堪穿着一件白色浴袍从身后搂上来,拢不住的雪色紧紧贴在陆询舟的脊背上,女人头发湿漉漉的,唇仿佛也被水汽润得红了几分。 冬天别墅内开了暖气,陆询舟方才嫌热,将大衣和羽绒内档留在了女儿房间,现在她穿的正是今日答辩的正装。 驼色衬衫搭纯色领带,斯文的半框眼镜系着银色眼镜链,一身成熟内敛的温润气质已经勾得李安衾心动不已,偏生小狗方才眉间微蹙的的模样又欲得要死,简直让她想好好被陆询舟蹂躏一番。 “我等下要去陪晞晞睡觉。” 女人似乎对于陆询舟的出现毫不惊讶,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玩弄起陆询舟的领带。 “所以,询舟……” 清冷的谪仙轻啮她如珠玉般的耳垂,用最冷冽的音色说出最孟浪的话。 “想做就麻利些。” . 事后陆询舟意犹未尽地戴上眼镜时,李安衾正背对着她吹头发。 浴袍半垂,露出女人肩膀下的隐隐淤青和齿痕。 领带方才被女人挣扎间弄皱了,白色的床单上有两处大面积的水渍,下方那处还有些零碎的果肉。陆询舟抿了抿唇,忽然有些愧疚。不该这样做的,万一姐姐事后着凉了怎么办? 小几上的照片早已被人收了起来,仅剩空空如也的瓷盘,其上的水果拼盘早已被吃干净。陆询舟按照姐姐方才的嘱咐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药膏和棉签。 她跪坐在她面前,吹风机的声音在头顶轰轰响着,李安衾慵懒地敞开浴袍,陆询舟细心又温柔地为她上药,神色清明专注。 李安衾浑身的细皮嫩肉,可她总是好了旧疤又添新伤,陆询舟对此习以为常。小山把药膏放回原处后,李安衾头发也吹完了,当她正欲起身时却被一双手按住了肩膀。 陆询舟将一条紫水晶项链温柔地系在妻子白皙的颈间。 “水晶是我培育的,高纯度的紫水晶,这个心形象征我对姐姐的感情。” 小狗粲然,隐瞒了自己遭遇的所有困难:忙里偷闲地苦苦培育、为了‘高纯度’的无数次失败、切割心形时的种种困难等等。 “今天不是未晞生日吗?怎么想到送我礼物。”清冷的女人温柔一笑,捏捏小狗的耳朵。 陆询舟莞尔,眉眼之间却尽是认真之色。 “因为——每个孩子的生日都是妈妈的受难日,所以晞晞生日有礼物,妈妈也必须要有。” 她认同这句话,但她不会在女儿面前提起这句话。陆询舟不喜欢这种愧疚式教育,可是妻子的生产之苦难道就可以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吗? 所以,这条紫水晶项链就是陆询舟对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小年 转眼间腊八过,年关将至。 今年南方的小年的车票1月9日开售,陆询舟照例是上网买了两张京州往返扬州的高铁一等座给自己和卿许晏。 小年前晚,陆询舟收拾好行李后开始打扫公寓卫生。手机铃声响起,是李安衾发来的视频通话,她麻利地停下接了视频通话。 “妈咪,新年快乐!” 画面中李未晞抱着小礼同她拜了个早年,陆询舟会心一笑,随后调侃起举着手机不露面的公主殿下。 “晞晞,妈妈呢?” 李未晞向对面努努嘴:“举着手机的就是妈妈呀。” 李安衾将镜头转向自己,朝手机那头的爱人温柔地问候道:“小陆同学,姐姐也给你拜个早年?” “好。”陆询舟粲然。 一句不是挑逗的话也能把小狗吊成翘嘴,李安衾见罢失笑着摇摇头。 “那就我祝询舟——” 女人唇角愈弯,笑意盈满眉眼。 “新的一年喜乐无忧,长守安衾。” 视频通话结束时陆询舟依依不舍地继续做起家务。 妻女今年要在李家过年,徒留陆询舟这个孤寡青年回乡继续承受七大姑八大姨的唇枪舌剑,属实是被限制大招了。 . “中国春运”号称全球最大的动物迁徙,作为亲身经历者的陆询舟对这句话向来是深信不疑。 小年当天陆询舟起了个大早,为了错开高铁站的人群高峰,她连最后一顿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便提着行李下楼,预约好的出租车已经在公寓楼外等候多时。 上车后司机大叔一脚油门下去,汇入马路上密密麻麻的车流。 京州平时的交通便是出了名的堵塞,小年这一天路上更是各种堵,堵到京州南站,陆询舟带着行李下车后便被汹涌澎湃的人潮裹挟着向前。 各种程序走完一遍,待陆询舟验完票上车后,卿许晏却已然安之若素地坐在她预定的位子上看书了。 这得是起得有多早啊? 陆询舟一边感叹姑母起得比她这个年轻人都早,一边将自己的背包放在头顶上的行李架,旁边有位老妇人也在放行李,奈何身高限制,加之行李有些沉重,那行李险些从架子上跌下来,幸亏陆询舟手疾眼快,替人家扶了把,这才叫行李架下坐着的乘客幸免于难。 老妇人连忙同陆询舟道谢,她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语气和蔼道:“您是好心的孩子,阿门,耶稣会保佑您的。”她的脖颈上还挂着精致的十字架。 陆询舟笑着回答:“小事小事。” 待她坐到卿许晏旁边时,卿部长将一盒热气腾腾煎包和一杯豆浆放到了她的置物板上。 “我是让你今年订早点的车票好早点回去过年,可也没让你订这么早。” 卿许晏合上书,哭笑不得地看着狼吞虎咽的侄女。 “询舟,你下次说什么都不能不吃早饭,这样对胃不好。都当妈的人了,还不会照顾好自己。” “嗯嗯嗯。” . 复兴号高铁在这个寒冷冬日承载着一车热闹的年味儿劈开凛冽的北方,义无反顾地沿着铁路跨过千山万水冲向扬州城。 车窗外是冷雨霏霏的江南山水,暖融融的车厢内响起列车即将到站的广播。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运行前方就要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了,请您整理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的间隙,照顾好老人和小朋友,防止发生意外。在您起身移位时,请将座椅靠背、小桌板、脚踏板及时扶正,谢谢合作!欢迎您再次乘坐中国铁路xx局集团有限公司高铁组列车,下次旅行再会。” 伴随着高铁进站时鸣起的喇叭声,车厢内的喧嚣也来到了最后一场大高i潮。陆询舟自觉替自己和老妈收拾好位子上的一切,待高铁正式停靠下来后,母女俩起身拿上行李架上的行李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下车。 两人在高铁站里熟练地七拐八拐走到出口,卿家一名族兄正高举着告示牌等候在此,三人会面后一边往高铁站外走,一边寒暄着拜年。 彼时正值下午3:01,人间的一切故事正在继续。但随着年关将近,无数人故事里独属于这一年的章节悄然走向结尾。 小年期间扬州也有点堵,但和首都京州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族兄深谙扬州各地的交通路线,他虽不开导航,但能一路游刃有余地大抄近道,下午四点不到,三人便成功到达陆询舟祖父卿延松住的小区。 陆询舟一路下来困得要死,强撑笑颜和爷爷拜完年后便去自己的房间补觉去了。一觉睡到晚饭前,她两眼一睁,够来手机想看看时间,不料消息框里两条未接电话却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都是姐姐打来的电话。 陆询舟迅速起身,拿起手机打回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李安衾那边很吵,没等陆询舟解释,她便淡淡地对陆询舟道:“在忙,两个小时后再给我打电话。” 话音刚落,女人便挂断了电话。 陆询舟震惊。(ΩДΩ) 陆询舟难过。(*へ*) 陆询舟安慰自己:姐姐只是在忙,仅此而已啦。(=^▽^=) 晚饭因为姑侄俩回来的缘故颇为丰盛,其中不乏陆询舟和卿许晏爱吃的菜。饭桌上三代同堂,往日的孤寡老人如今格外的开朗,和蔼的祖父不断往女儿和孙女的饭碗里夹菜,大有喂猪之势。 其实无论孩子们在外多么光鲜亮丽,在卿延松眼中她们依旧是记忆中永远长不大的姑娘们。但卿许晏和陆询舟也是真不敢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老爷子的面前——真怕把人气死了。 一个是正部级高干,在外是清正廉洁的人民好干部,在家是死宅兼国际影后李容妤的死忠粉;一个是京大物理博士,在外是温润如玉的高级知识分子,在家是姐姐的小狗兼不幼稚(自诩)的陆三岁。 嗯,这就不必让老爷子知道了。 “除夕那天你俩起早些,按老规矩我们主支要最早到老宅祭拜。” 老宅即位于广陵区的卿家大院。 广陵卿氏世代以经商为业,这处老宅乃咸丰御赐,虽饱经风霜与战火,但在卿氏族人的维护和建国后政府修缮的助力下得以祖传至今。它一直都是卿家祖训“勤能致富,诚则守财”的象征,每逢春节卿氏各支便会组织回乡在此进行大型的祭拜活动。 卿延松唠完了每年必来一遍的祭拜事项又开始唠叨卿许晏的终身大事和陆询舟的恋爱情况,老爷子至今还被两人蒙在鼓里,不知自己已经抱上了外孙女和曾外孙女,只是操着一口地道的扬州话一顿输出。 “你们知道隔壁小区那个老金头吧,害,许晏你小时候金叔还抱过你呢,他家孙辈都已经抱俩啦!” 卿许晏眉间微蹙,“嘶”了一声:“爸,我这个岁数已经不适合生育了,您想要外孙也不能这么催。” 卿延松咳了一声,反问:“我是在催你吗?” 正在埋头干饭的陆询舟猛然抬头与身旁的卿许晏碰了碰目光。 爷爷催婚已经催到如此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了?! 那你说不说? 我不说!您忘了?!爷爷他恐同啊! 万分焦灼之际,门铃突然响了。 “我去开门。” 陆询舟如临大赦,撇下吃到一半的饭跑去玄关开门。 打开门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清冷温柔的美人和旁边推着行李箱的小奶娃。 粉雕玉琢的团子不仅被妈妈裹成了严实的粽子,而且还戴着一顶很卡哇伊的小粉帽。李未晞见到陆询舟的那一刻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地喊道: “妈咪小年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逗弄 卿许晏与陆询舟一直对“卿延松恐同”这件事深信不疑,理由太多,单挑最有说服力的那一条来说吧。 卿延松年轻喜欢在每周五的傍晚寻兄弟们喝酒,从卿许晏的幼年到陆询舟成年,他几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这个习惯。 九十年代的周五傍晚,一群大男人坐在陈叔家的大阳台上开怀畅饮,一旁的音箱播放着时兴的粤语金曲。卿延松酒量还行,通常几杯下肚喝个微醺就差不多了,这时他就会开始讲自己年轻时传奇经历——回回不重样的那种。 他讲自己少时青涩朦胧的校园往事(老爷子多半会用《青春万岁》中的句子来形容这段黄金时光)和他那无疾而终的初恋,讲那十年自己在东北红高粱乡里苦哈哈的生活,讲改革开放那会儿自己是如何带着家族企业逆风翻盘,老爷子讲讲讲,一会儿和老兄弟们哈哈大笑,一会儿又唱起邓丽君的情歌。 当年卿许晏十七岁,正念高二的时候。临近校庆,她作为学生会会长周五下午在校团委那多待了一会儿,出来时天色将晚,她没有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彼时卿许晏匆匆背上书包抄近道回家——说来正巧,父辈们聚会的地方就在这条近道的必经之路上。卿许晏刚拐进一条热闹的烟火小巷,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她身旁。 女孩是文体部的部长兼三班班长,成绩优越,性格温婉,相貌清纯(不少人说她长得像邱淑贞),曾是很多男生的青春。可是那样一个优秀的女孩,却红着脸将情书偷偷递给了卿许晏,她羞涩地问卿许晏:“卿许晏同学,你可以接受这封信吗?” 卿许晏那时还没来得及回答,女孩便跑得没影了。那时她一抬头,就看见父亲站在三楼的阳台上神情严肃地看着他。那天她被卿延松带回家后,被迫接受了两个多小时的思想谈话。 他说:“我跟你说,你们这种情况放在过去是要被打死的。我年轻时在东北,有一回人们抓到了一对作风不正的‘女流氓’,当即就把她们拉到批斗大会上乱棍打死了。” 他说:“许晏,爸爸希望你是一个正常健康的孩子。” 他说:“你周一返校时跟那个女生说清楚,好不好?思想上的错误可以改,你告诉要告诉她友谊和爱情不能混为一谈。” 最后还是卿许晏再三保证她性取向正常,卿延松这才放过了她。 思绪回到当下。 然而这样一位父亲,却在成为祖父后变得意外得开明。陆询本以为祖父会被自己惊世骇俗的婚姻情况气得胡子一抖,不料老爷子接受得忒快,用卿延松自己的话说叫做“与时俱进”。 自从五六年前忍无可忍的卿许晏强行使他与老式手机“断舍离”后,卿延松拥有了一台全新的智能手机。老爷子恼完女儿后转头就适应了新手机,将各大软件玩得溜溜的,击败全国99%的老年人,与年轻人们一同走在潮流前线。 卿延松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追剧,他最喜欢的演员是李容妤——因为这位影后曾在某部年代剧中饰演了一位敢爱敢恨、艰苦奋斗的工人楷模。为此,卿延松把她所有的影视作品都看了个遍——包括近期热播的百合古装剧《易安如梦》,他甚至还加入了李容妤的微博超话,成为众多“毛茸茸”中的一员。 如今得知自己突如其来的孙媳妇居然是李容妤的亲侄女后,卿延松对李安衾的印象分瞬间打到满分。 “听询舟说您老喜欢养生,这几盒燕窝与大红袍都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 卿延松和蔼可亲地接过李安衾递来的礼物,转头看向去年还在高喊“不婚主义”的孙女瞬间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女人见机又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柔声道:“晞晞,叫爷爷。” “爷爷!” 粉雕玉琢的小奶团子脆生生一句“爷爷”硬是教卿延松笑得合不拢嘴。祖慈孙孝过后自然是清算环节,老先生转头往陆询舟后脖颈上不轻不重地盖了一巴掌,一脸严肃地斥责道: “陆询舟,我和许晏以前怎么教你的?做人要有责任感,人家小李二十一岁怀上孩子后你人却跑得没影,即使现在你已经幡然醒悟,但你依旧德行有亏,因为这本来就该是你的责任。” 陆询舟强颜欢笑,选择将错就错地被祖父揪着耳朵拎到书房叨叨一晚上。 在李未晞懵懂的眼神中,卿许晏和李安衾相视一笑。 “今年怎么没待在李家?”卿许晏两手牵着女人和小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后关心地问道。 李安衾浅笑:“奶奶疼我,让我今年来询舟这过年。” 她说着送上一袋包装精美的见礼,卿许晏连忙摆手,温声道:“不可。” “里面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一套茶具和晞晞写给您的春节贺卡罢了。”接下来李安衾没有再多说,反而是李未晞睁着可爱的大眼睛,难过地奶声奶气道:“外婆难道不想收我贺卡吗?” 卿许晏在小奶团子面前难得软了心。 有一说一,李安衾的确比容妤更深谙人情世故。 . 晚上李安衾在卿家洗完澡后,李未晞依依不舍地揪着妈妈的手指。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我要一个晚安吻!” 小姑娘水灵灵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咬住下唇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教李安衾心软得一塌糊涂。女人抱起小团子温温柔柔地亲遍了的小脸,接着奶娃也扶住妈妈的头,用力地亲了口妈妈的脸颊,最后才依依不舍地被乐呵呵的卿许晏带走了。 陆询舟倚在卧室门框上扶了扶眼镜,面色宠溺地看着这场母女短暂别离的“悲剧”。哄罢女儿,房门一关便是顺理成章的二人世界。 李安衾今日虽来得突然,但行李却准备得齐全。陆询舟的房间还算大,平时家里的保姆也会按时打扫,此刻洗完澡的她穿着一件狗耳帽卫衣,正专心致志地收拾老婆的行李箱,把里头的衣物取出放进自己的衣柜里。 情趣用品都压在衣物的最底层,陆询舟看见它们时微愣了片刻,下一秒卫衣帽子上的狗耳朵被人冷不防地揪了一下,穿着纯色睡衣的女人面色平静地当着小狗的面抢走了那几件小玩具,随后将它们放到书桌的抽屉里。 小山不语,只是一味地收拾行李箱的同时拼命压下扬起的唇角。 事了李安衾的行李被陆询舟推到床下同自己的行李箱挨在一处,而后陆小山便迫不及待地掀被上床。 李安衾冷着脸把那只作乱的手打掉,小狗失落,随后心碎一地地看着老婆卷走棉被并与自己划清楚河汉界。 陆询舟无奈,只能耐着委屈轻声同李安衾讲道理——自己不是故意不接那两通电话的。谁知背对着她的女人再也装不住清冷,温柔地笑出声来。 她早就原谅小山了,只是听着那人弱弱地讲道理实在有趣,所以忍不住捉弄狗狗的坏心思在心底疯狂发芽。 陆询舟意识到自己又被逗了。 她敛了讨好的模样,思量片刻,只觉得主人不立威,m真要反。 下一秒,李安衾身上的被子被强行掀开,陆询舟把人翻了个身,扒掉她下身的衣物,给了那处一巴掌。 清润眉眼淌过厉色,可年下者语气依旧温和。 “跪好。” 女人轻轻地“嗯”了一声,饱满白皙的臀肉微微颤抖着,其上的淤青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陆询舟深知妻子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所以她必须让公主殿下挨完这顿后长长记性。 ……(省略一定的车车) 事后,李安衾趴在陆询舟旁边,长发散在枕上,像一片柔软的海。 房间里还留着先前的暖昧气息,但渐渐被一种静谧的氛围取代。 “小山,”李安衾的声音还带着一点事后的慵懒,“你工作的事,有什么打算?” 陆询舟侧过身,笑道:“上个月答辩结束后,我一直在看机会。之前我不是跟导师去美国参加学术会议嘛,那时她给我介绍了一位大人物,是中科院某个实验室的主任,他邀请我去他领导实验室工作。” 她顿了顿,继续道: “但那边科研压力大,经常需要长时间泡在实验室,甚至外地出差……可能会很久见不到你。” 李安衾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底却沉着细微的光。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陆询舟的手背。 “中科院很好,”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可我不想你那么累,也不想我们分开那么久。” 她稍稍撑起身,注视着陆询舟的眼睛:“来万科能源吧。我再过几个月,我就会接手ceo的位置,那里正在筹建新的能源实验室,尤其缺核技术方向的人才。你来的话,我们每天都可以一起上班、一起回家。” 陆询舟沉默了片刻。她不是不动心,只是仍有点执拗:“姐姐,我不想靠你的关系空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更希望自己的能力被他人认可。” 李安衾早就料到陆询舟会这么说。 “我明白。” 她声音放得更软。 “我没说要你空降。万科能源今年扩招,本来就要招聘核物理方向的工程师。你可以正常投简历面试,从助理工程师做起——我不会插手,全凭你自己。” 她靠近一些,额头轻轻抵着陆询舟的额头,声音几乎成了气音:“我只是……想每天都能见到你。不想你太辛苦,也不想一个人吃饭。” 陆询舟心里那点坚持,在妻子的温柔注视下一点点融化。 她伸手揽住李安衾的腰低低应了一声。 “好。” 但她还是认真补充道:“那说好了,我从基层做起。你不用特意照顾我,也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李安衾轻轻“嗯”了一声,吻了吻小狗的唇角。“都依你。” 陆询舟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李安衾的白皙颈窝,闷声说:“以后请多指教了,李总。” . 除夕的清晨,扬州城在霜雪里悄然苏醒。 大清早,东关街的朱漆门扉被依次推开,广陵路新铺的柏油路上街上扫雪车嗡鸣着划开素练,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嚣沸腾着,可谓年味十足。 陆询舟混在喜气洋洋的人潮中,个园南门的巨型led屏正轮播着《只此青绿》的片段,她闻声抬头轻轻地扫了一眼画面中舞姿翩跹的舞者们,下一秒兜里的手机疯狂震动,她赶忙掏出手机接通电话。 入耳便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扬州话,陆询舟一边态度诚恳地回应着,一边迈开步子拎着早餐往卿家大院的方向赶。甫一进院门,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在不远处响起—— “询舟!你刚刚上哪躲懒去了?!我和你爷爷姑姑忙得要死,八仙桌上的贡品还没摆好,你赶紧去收拾收拾!” 说话的正是她在家族里向来以泼辣出名的三姑婆。 “嗯,马上!” 她说着熟练地在偌大的院子里七拐八拐,找到自己的房间,进门后热烘烘的暖气扑面而来,妻女已经洗漱完了,现下李未晞正在用妈妈的手机看动画,李安衾则坐在一旁用笔记本电脑工作。 “早饭在这,你和晞晞赶紧趁热吃,我再不去帮忙年夜饭时怕是要被全家族批斗了!” 她说着将早餐放于桌上,李安衾抬眸对上那人带有安抚意味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陆询舟忽然有了点想放肆的勇气。 余光瞥见沉迷于手机的女儿依旧背对着她们专心致志地坐在小椅子上看电视剧,李安衾拿起那袋微烫的早餐,从中取出一块千层油糕轻轻咬了一口。 陆询舟眸色微动,俯身在油糕的另一侧不轻不重地咬下一口,看着女人盈满笑意的桃花眸,小狗抬头主动让两人的鼻尖蹭了蹭。 “去吧,小山。” 女人无奈地捏捏陆询舟的耳朵,温声细语地提醒道。 “再不走,你真地会被批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除夕 讲个冷笑话。 国内某知名问答网站上曾有人提问:谁能用一句话道出年夜饭其乐融融的原因? 这个问题下点赞量最高的回答是:假命题,pass!年夜饭要么低头玩手机,要么听长辈催婚催生,哪来的“其乐融融”? 点赞量第二高的回答是:故乡是每个浪子的紫禁城[自豪jpg]。 在陆询舟眼中,每年在康华大酒店的那顿年夜饭属于前者。 说得好听点,当年风光无限的卿家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说得难听点,卿家的产业建国前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建国以后又因内部管理层经营不善与各种外因险些破产,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族已非族,除了卿延松现下手上那几座“老字号”工厂,其他族人早早就背井离乡、各谋出路去了。 每年除夕的家族聚会,实际上更像大人们的吹牛比赛(幼年陆询舟的评价)。在陆询舟的记忆中,亲戚们乡音未改、面容渐老,但每次问的问题都又多又烦。 幼年的除夕,他们问她是不是要跟姑父陆须衡姓一辈子、问她将来是要上哈佛还是华清;少年的除夕,他们问她学习成绩为什么这么好、隐晦地问她家里的钱是不是卿许晏贪来的;她二十岁那年,甚至有人张罗着要给她介绍对象,问她打算再过几年结婚?将来要跟男方要多少彩礼?爷爷和姑姑会不会还媒人的人情? 所以今年这场家族聚会将是迄今为止最令陆询舟头疼的一场。 今年二十三岁的她要为家族里那些大龄未婚的哥哥姐姐们扛下所有的火力。只因她刚过了法定婚龄就结婚出柜。老婆二十五,女儿五岁,真正的原因陆询舟说出口亲戚们也不会信,他们只会略加心算与观察,然后震惊地发现她们一家三口年龄上的问题,以及陆询舟傍上白富美的“事实”。 就凭这点,七大姑八大姨今年的枪靶子就是她了。 祖父卿延松虽然是冲浪达人,但在为人处世上一直秉承传统思想,对于这些事情不以为然,自然任凭亲戚们提问。 而族中最有话语权的卿许晏也并非不管侄女,奈何亲戚们提的问题总是卡在一个刚刚好的点,诸如过问学习、过问婚姻,它们的确属于一个中国人传统人生的必经之路。 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出于中国传统社会的人情事故,作为晚辈的卿许晏也不好对长辈、平辈们多说什么。何况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如今身居高位的她,卿许晏自觉谨言慎行,不好落个“以官压人”口实。 . 在卿家大院祭祖结束后,一众人各坐各家车前往市中心的康华大酒店赴宴。 大年三十的夜晚,高端局正式开始。 酒店外是寒风凛冽,雪粒子簌簌落在柏油马路上,除夕夜的街上空无一人。 酒店内灯火通明,卿延松订的是中式家族聚会包间,摆了八大桌,每桌上头的水晶转盘载着二十四道热气腾腾的淮扬年菜缓缓转动,为了烘托过年的气氛,卿许晏还让酒店的工作人员将春晚直播投放到包间内最前方的大屏幕上。 陆询舟同妻女坐的是可以坐十人的主桌,这一桌除了她们以外坐着卿许晏、卿延松,叔祖父一家。席间为了降低存在感,陆询舟全程默不作声地给老婆孩子夹菜。 酒店紧闭的窗子没拦住屋外一连串鞭炮的爆响。 团圆饭进行到糖醋鲤鱼上桌后的时刻。陆询舟正要用公筷给李未晞夹块鲤鱼肉,谁料筷子还没碰到肉,就听见好事的堂伯母嘴吐出致命提问: “询舟,你们这么年轻就抱孩子,将来女儿考大学你和安衾都不到四十吧?” 呵呵,第一关就这么水灵灵地来了。 前世今生都久浸人情场的公主殿下本是在教小奶娃如何吃蟹粉狮子头,闻言将白瓷汤勺在青瓷碗沿轻轻一磕。 “嗯,”她目光扫过那人腕间的三只金镯,淡淡道,“等未晞毕业时,我正好能穿您这件旗袍去毕业典礼。” 李安衾这话恰到好处地回敬了堂伯母的问题,表面恭维,实则内涵她上了岁数就收敛些。 满桌响起忍俊不禁的细微动静。陆询舟低头抿嘴强忍笑意,想起前天陪姐姐逛街时的情形。当时女人正一边慢条斯理地挑选她们一家三口出席除夕家宴的服装,一边语气淡然道: “毕竟是初次见你的亲戚,要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彼时陆询舟正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她故意忽视小奶团子正在偷拿软糖的那只小手,语气迟疑道:“他们很难对付的,你若是对付不了,也不必强求。” 纤纤玉指捏了捏那人如珠玉般的耳垂,女人在她耳边轻声反问:“有反攻你难吗?” 思绪回到当下。 “要我说,还是询舟你的老婆会说话。” 从兄笑了笑,突然压住刚转起来的水晶转盘,为身旁的母亲夹了块瘦肉,而后抬头打量起对面清冷出尘的美人。 “询舟这婚结得突然,我们都不知道你老婆的个人情况。不如——趁着年夜饭给我们讲讲,也让长辈们看看从妹娶了个怎样的好老婆?” 话音刚落,卿许晏轻咳了几声,随即把服务员唤过来,当着一桌子亲戚的面语气微冷道:“这个牌子的酒精度数太高了,换瓶低的过来,顺便再来一瓶儿童果汁。” 部长话里话外提点桌上的人注意一些。 从兄和堂伯母自然听不出来,最后还是听懂的堂伯父低声让身边的妻儿安分些。 但这事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早熟的李未晞方才在心里已经不知道吐槽了那两位长辈不知多少遍,此刻鬼机灵的奶团子听奶奶这么一说便忽然有了主意。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趁着母亲们不注意,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油汪汪的蟹钳递给那位刚刚让妈妈自我介绍的男人。 “堂伯伯你吃。”小女孩声音软糯道。 男人受宠若惊,正暗道女儿比亲妈不知道省油了多少倍时,沾着姜醋汁的蟹钳精准落在了他的那身白色西装外套上。 “掉了,堂伯伯你怎么没接住?!”小团子奶声奶气地埋怨教人完全不好意思将怒气撒在她身上。 晞晞真得很有当绿茶的潜力。 陆询舟故作抱歉地连忙抽了几张纸递过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孩子随我小时候,讲礼貌,爱给眼顺的人递吃食?” 这回叔祖父发话了。 “还是大哥你那边教育有方,就连曾外孙女都会疼人。” 再不继续转移话题,只怕这顿饭要吃冷场了,老人阴阳怪气完目光瞥见小姑娘腕间银镯,顺其自然地话锋一转。 “看这镯子的花纹……是从观音禅寺买的?” 李安衾夹起一筷鲥鱼放在女儿碗中,笑道:“是,昨天带晞晞去寺院祈福,解签师傅说孩子和扬州有十世缘分。” 卿家的年夜饭最后照例是在十点整准时里散场的。 在酒店一楼的电梯门前,陆询舟应付着亲戚之间的客套,目送着他们陆陆续续地坐进电梯上楼去各自房间睡觉后。她转身绕过拐角回到大厅,看见李安衾正同卿许晏,而女儿被牵在卿部长手里,浑然一副乖巧的模样。 二人愉快地聊完后牵着小奶娃向电梯的方向走去,清艳昳丽的女人迎上陆询舟了然的目光粲然一笑。 陆询舟心跳漏了一拍。 妻妻二人是坐贵宾电梯上楼的。 康华大酒店正是天盛集团旗下的众多产业之一,作为李家的三小姐,她也理所应当地拿到了配套酒店第五十楼总统套房的贵宾卡。 第四十九楼总统套房的贵宾卡她原本想给卿许晏,因为姑姑说今晚要飞来扬州与卿部长跨年,所以让李安衾找个机会把贵宾卡塞给卿部长。可卿部长清廉节俭的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就连在外住豪华酒店也是因一年一次的家族聚会才有的例外,遑论让她拿着贵宾卡去住总统套房。 李安衾索性直接转告了姑姑的原话,卿许晏听罢后照旧未收贵宾卡,顾及着孩子还在场,她只能温声暗示道:“你告诉容妤,贵不一定好。” 公主殿下秒懂,回以莞尔:“不一定。” 回到当下。 由钢化玻璃建成了贵宾电梯匀速上升着,随着高度的升高渐渐可以饱览扬州江都区的繁华夜景。 贵宾电梯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没有监控。 深知这一点的女人便直接在电梯里勾引小狗,陆询舟将她压在电梯后部的玻璃上,呼气有些急促地吻着李安衾白皙的颈窝。大衣被解开、扒掉,李安衾今天画了个淡妆,里头穿的是高领的纯色羊毛,缱绻一吻,她的口红没花,但唇边潋滟的水色勾人不已。 女人语气柔而轻巧:“我给主人准备了……跨年礼物。” 陆询舟莞尔,温声道:“主人主人,小狗收到礼物好高兴啊!都给您摇尾巴了。” “那狗狗给猫猫叫一声。”女人语气诱惑至极。 “汪。汪。汪。” 陆询舟将三个“汪”字念得清润而缓慢。 电梯门开了。 小山将姐姐的大衣拿在手上,镜片后那双清澈而温柔的眼眸看着她。陆询舟忽地觉得姐姐穿高领羊毛衫很好,既能遮住脖颈上那些事后的痕迹,又能增添些许清冷的意味。 李安衾听见年轻的主人说: “姐姐,你现在可以跪下了。” 女人眸色微动,心跳加速。 “询舟,以往没那么……早——” “爬进去。” 依旧是清润而缓慢的语气。 (还没做,求审核放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忆昔 大年初一的中午,当陆询舟和李安衾迈入酒店的自助餐厅的贵宾包间时,李容妤正靠在卿许晏的肩膀上笑得花枝乱颤,而李烬月正狂rua着身旁粉雕玉琢的小奶娃。 “什么事给姑姑乐成这样。”李安衾浅笑着,同陆询舟在女儿旁边坐下。 李容妤推了一把卿许晏:“你说。”老干部眉眼淡淡的,其中却带着些许宠溺。“你说啊!卿许晏,你不会怂了吧?”人前成熟风情的影后如今在爱人面前却像个幼稚鬼,实属令人忍俊不禁。 卿部长轻咳了一声,无奈地看向李容妤,而后迎上对面那对小年轻探究的目光。 “我今天回家打算和你爷爷坦白,顺便明天和容妤去民政局领证。” 所以说——姑母这是和李阿姨修成正果了! 这么多年来陆询舟看着这两人分分合合、痴痴缠缠,作为母亲爱情的见证者,陆询舟自然能体会到其中的无数心酸。如今得知这个消息,她颇有一种cp粉头子看见正主官宣的欣慰和惊喜。 李安衾淡定地与卿许晏相视而笑,开口给予她们最真挚的祝福。 前世姑姑和卿丞相纠缠不休,她幼时曾窥见宫廷的角落里姑母依偎在女人的怀中笑着索吻,年少时期又见她们无数次擦肩而过、形同陌路,复合后她亦瞥见明媚张扬的姑母小声嗔骂着卿丞相“榆木脑袋”。父皇崩殂,幼主继位,她们在混乱的时局中相守直到卿许晏假死,李安衾至今记得衣着缟素的姑母在棺前奔溃痛哭的模样。 她们命中注定要生生世世地纠缠。 吃完午饭,李未晞跟着卿许晏她们回家,陆询舟和李安衾在酒店门口,目送着卿许晏的车子汇入车水马龙中。她忽然握住了李安衾的手,进而与她十指相扣。 那时陆询舟眼神平静而坚定地看着李安衾 “安衾,我想带你……去见见我父母。” 陆询舟口中的“父母”自然不是早已离婚的陆须衡和卿许晏,而是—— 她的亲生父母。 . 早春时节,细雨绵绵,青灰色的碑林间织起氤氲的雨雾。 新式雕塑在转角处垂首,冷灰色轮廓与黑石步道消融在朦朦胧胧的水汽中。 陆询舟反复默念:三号园区,从左往右数第五处墓地。 李安衾看见那人撑伞的手有些颤抖,陆询舟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在朦胧湿冷的雨幕中,她们在一处修缮精美的墓地停下。 “这是我爸妈的墓碑。” 陆询舟的父母合葬在一处,算是“生同衾,死同穴”的百年夫妇了吧。 墓碑前放着新鲜的花束,李安衾低头看去,墓碑的顶部一张黑白合照,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教人看不清片中两人的长相,照片下方的铭文有两列,皆用端正的楷书写着:先父卿云歌与先母莉莉娅合墓。 前世李安衾仅仅从临终的父皇口中得知陆询舟并非卿、陆二人的亲生孩子,而是卿许晏之弟的遗女,也是陆家唯一流淌着前朝皇室血脉的孩子。但她没有想到,陆询舟的生母居然并非汉人。 好似看穿了李安衾的心思,陆询舟轻声解释道:“我妈妈虽然是俄罗斯人,但我长得更像爸爸,所以小时候经常有人质疑我不是混血。” 女人的目光抚过那人脸庞的轮廓。陆询舟外貌上应该继承了父亲的基因居多,唯有在骨相与身高上可以窥见母亲的影子。 她是那种清秀温润的东方皮囊,又有着斯拉夫人深邃的骨相。丹凤眼,高鼻梁,薄唇皓齿,身材高挑清癯,是个顶漂亮的年轻人。 陆询舟神色落寞地看向面前的墓碑,细腻的指尖轻轻抚过墓碑上已经模糊不清的黑白相片,她温声道:“爸、妈,我又来看你们了” “我结婚了,和我领证的姑娘现在就站在我旁边。” 纤纤玉手安抚似的覆住小山握着伞柄的手,李安衾温柔而礼貌地同陆询舟的父母自我介绍:“叔叔阿姨好,我叫李安衾,是询舟的妻子。” 天气湿冷,陆询舟吸了下冻得泛红鼻子,眼眶有些湿润。仔细算算,这已经是爸妈走后的第二十个年头了,当年轰动全国的灭门惨案至今未解,凶手依然逍遥法外,作为受害者的她却在往后的人生中不断地去治愈童年。 陆询舟在父母的墓前讲起了自己二四年的经历,她像个渴望父母注意的孩子般讲述了自己人生第二十三年的轨迹与将来的计划。 她结婚了,还有了个女儿,生活美满幸福。十二月份的答辩很顺利,她成功拿到了博士学位,还在导师的推荐下得到了天盛旗下能源公司的offer。二五年她要备考中级工程师职称考试,拿到资格证书后再在天盛苦干两年就可以申报高级工程师了,她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好,也正在一步一步走出童年的阴影。 雨势愈大,两人离开墓园时陆询舟下意识把伞往妻子那倾了些许,这个举动落在女人眼中,心头涌上一股暖热。 陆询舟目光坚定地看向她。 她想好了。 “回家后我想向你坦白我的过去。” . 陆询舟四岁以前是卿得辰。 关于这件事,要先从她的父亲开始讲起。 不同于从小就被视作“别人家的孩子”的姐姐,陆询舟的父亲卿云歌叛逆潇洒,他与卿许晏是姐弟,亦是两个极端。 他从小开始学习油画,似乎从初次触碰到画笔的那一刻起,卿云歌注定会成为“惊才绝艳”的代名词,就连卿延松也不得不承认,唯一能让他的养子静下心来的事情,只有油画。从六岁到十八岁,这样一个骄傲恣意的少年坚守着独属于自己的小宇宙,似乎只有沉浸在画画中时,他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 十八岁那年,卿云歌申请耶鲁大学艺术学院成功,正式开启了赴美求学之路,也正是在那一年的秋天,他在酒吧中邂逅了莉莉娅·佩米诺娃——一位落魄的俄罗斯印象派画家,亦是一位美丽却有些疯癫的女人。 他们疯狂地相爱了,在一度春风后便立马在美国领了证。 卿云歌将父亲给予他的所有生活费投入到他与莉莉娅的爱情中,为了省钱,他甚至搬出了耶鲁校舍,在纽黑文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完成了自己大学四年的学业。 在这期间莉莉娅曾染上过大麻,她甚至怂恿卿云歌与她一起堕落,他们因此决裂了一次。莉莉娅失去了经济来源,卿云歌失去了他的缪斯,结局是当爱人大着肚子找上门时,他们又重归于好了。 大三时,莉莉娅为他生下了一个男孩,之后是很温馨的时光,温馨到几乎要令卿云歌忘了大洋彼岸的亲人们。但好景不长,就在卿云歌大学毕业的那一天,他们的儿子死于一场警察与黑人的暴乱中——他被一名白人警察误杀。 夫妻两人的事业和生活一度因为这件事情陷入了无边的混乱,也就是在那时,莉莉娅患上了妄想性障碍。她开始频频与爱人吵架,动辄怀疑自己是否被背叛,甚至偷偷翻看卿云歌的私人用品来确定自己的想法。 面对糜烂黑暗的美国底层生活,卿云歌受够了一切。就在他的耐心要被耗完时,莉莉娅再次有了身孕。 卿云歌那一回想了很久。 他最终决定带妻子回国。 在他的故乡扬州,他的第二个孩子降生了,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孩,他以他幼时最喜的一首民谣为孩子命名“得辰”。 研究表明,妄想性障碍可能存在遗传因素,但没有发现遗传基因的证据。可偏偏妄想症患者的直系亲属又很容易患上同样的症状。 卿得辰就是这样一个不幸的孩子,她的幼儿园生活仅仅开始了一周便以父亲办理退学手续为结果而结束了。而她温馨童年又以一场雨夜的双亲被弑案在四岁那年迎来了结局。 当警察赶到家中时,发现这个孩子奄奄一息地躺在父母血肉模糊的尸体边上。因为大脑的保护机制,所以警方发现卿得辰的回忆出现了误差,他们在阳台两侧的居民楼墙壁上搜索了许久,根本就没有发现所谓的“密室”。 在警察局做完笔录后,她被卿许晏领回了爷爷家。卿延松迷信,见孙女经此一遭无妄之灾后变得呆滞,像是被魇着了一般。于是老爷子请了个道士给孩子去魇,谁料老道士直言:“可以给孩子改姓换名来去凶化吉。” 当时法律还不完善。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这件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记者们为了迅速赶制吸引他人眼球的文章故而不曾考虑过受害者的感受。于是“卿得辰”这个名字便被直接且频繁地暴露在大众面前,这个四岁的可怜孩子赢得了全国人民的同情,却唯独没有赢得自己的同情。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维护侄女长大后的自尊。卿许晏听从了父亲的看法,她和陆须衡成为了卿得辰的监护人,侄女的名字被牵到了陆家的户口上,连名带姓被卿许晏改了个彻底。 那一年,卿得辰成为了陆询舟。 “询”源自《诗经》“询于刍荛”,卿许晏作为长辈自然希望侄女可以拥有一颗好学的心态。“舟”即“轻舟已过万重山”,她私心希望这个孩子终有一天可以迈出那场阴影,走向更好的未来。 而血色的回忆则在大脑的保护机制中全部化成了绘本上色彩鲜明的插画,使她成年以后只能以第三者的客观视角剥离自身去看待过往。 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不是吗? . “这些就是我四岁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卧室内,躺在床上的陆询舟轻声道。 她用力扒开自己从未愈合的伤口,以旁观者的角度向李安衾陈述鲜血淋漓的事实。即使如此,她还是会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李安衾听罢什么也没说,她紧紧抱住小山,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爱人微微颤抖的背部,听着小狗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泣,她如同知心大姐姐安慰小朋友那般柔声细语:“好啦,都过去了,小山你现在活得很好,人不用一直纠结过去的。” 活在当下就好。 陆询舟摘下起了雾气的镜片,抿了抿唇。她下床将眼镜放到书桌上,随后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 “之后的十一年——就是到我上大学前的时光全都在这里了。” 她事后还没缓过来,说话时还带着哭腔。 李安衾一面用肢体接触安抚湿漉漉的难过小狗,一面抽出一只手翻开相册。 第一页入目便是陆询舟一年级时期的各种照片。画面中的小朋友就是她的小山,嗯——好可爱啊! 李安衾表面镇定,实际在心里拼命压下想rua奶娃的坏心思,那人从后方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下巴顺理成章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这是我小学一年级的照片。” 照片中的陆询舟绑着小辫子拿着奖状站在主席台上,婴儿肥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懵懂,有种天然呆的感觉,呆呆的好可爱。 小呆鹅。 李安衾想rua。 两人挨得很近,李安衾又翻了好几页,翻到陆询舟初二时的照片,这时的她已经戴上了人生的第一副眼镜。照片中小山背后的黑板上赫然写着“班级元旦晚会”六个漂亮的楷书大字。 十四岁的陆询舟坐在班级中央的椅子上,低头专注地弹奏尤克里里。明明她绑着最普通的马尾,穿着最普通的校服,戴着最普通的黑框眼镜,可偏生这样的打扮也掩盖不住她那身少年意气。 “你弹的是什么?” 李安衾指了指那张照片,陆询舟沉思片刻,回答:“杨丞琳的《雨爱》。” 其实李安衾知道,无论陆询舟说出哪一首歌她都不大可能听过。她是与时代脱轨的古人,即使每天都在接受无数信息大爆炸的冲击,但终究难以在短时间内与现代人们的信息储存量同步。 可李安衾还是要问,因为她就是想听见陆询舟的回答。她遗憾不能见证陆询舟的学生时代,但是她也想从现在的她身上窥见几分当年的影子。 相册翻到最后一页,李安衾的目光瞬间被最后一张照片吸引住了。 照片中的陆询舟很青涩,眉清目秀的五官中还带着少年的稚气,她没戴眼镜,着衬衫长裤,衣服恰到好处地将少年人宽肩窄腰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陆询舟对着镜头粲然,身后便是瘦西湖的长堤春柳。 “好看吗?”小狗讨好地问道,“这是我十五岁时的照片。” 李安衾将“嗯”字拉长了些许,的确,这张照片让她想起了她们前世的初遇。孟夏雨后的清晨,景春殿新来的小伴读似乎有些害羞,不敢抬头直视她的眼睛。 “谁给你拍的。” 陆询舟说了个人名,李安衾问:“朋友吗?” “朋友加高中同学。” 虽然她只念了半年高中,但那半年时光却足以抵掉她所有的青春。 “我想听你讲讲你的学生时代。”女人柔声道。 小狗听话地“好”了一声,然后抱着老婆开始滔滔不绝。 “小学、初中我就不说了,没意思,那会儿我在学校就是学习,周末去竞赛班,上完课就回家复习预习写作业。” “真正有意思的是高中。嗯,我初三那会儿因为学物竞——就是学科竞赛,拿了不错的名次,所以就被保送去了xx,就是我们这最好的高中。” “xx就是扬州xx,妈妈(卿许晏)也是那个学校的。我们高中还挺厉害的,那话怎么说来着?“树人堂里满院士,校庆席上多部长”,还出过一任国家元首[一]。” “我念高一大概是一六年那会儿,嘶——我们学校虽然教学成绩卓越,但学习氛围是真不浓厚,某些校领导也是真得拉垮,某些老师教得也是真得不行。” 李安衾疑惑道:“那你还怀念高中时光。” “因为那里承载着我青春中最中二的时光。” 陆询舟笑了,对于自己的“光荣事迹”如数家珍。 “比如那会儿我们学校让学生穿校服,那校服丑死了,无人想穿——而且之前我们学校都不用穿校服的!于是我们学生都在闹,我那时还用文言文写了一篇檄文贴在年段办公室门口。后面被人告发了,半期考后批斗大会和颁奖大会连着办,我上台被全校通报批评后又领了四张奖状,直接闻名全校。” “还有,以前晚自习大家肚子饿了,刚好那几天领导们外出学习,没人看监控,于是体委和另外几个男生旷了一节晚自习偷溜到夜市给全班买东西吃。我记得我当时正在吃烤白果和炸串串,抬头就看见原本看完第一节晚自习后下班的班主任站在窗边,眼神凉嗖嗖地盯着我。”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李安衾越听越忍不住笑意,只觉得陆询舟和同学们有趣得很。 她想,这样一个干净清秀的陆询舟,无论出现在谁的高中时代,大概都是那个人青春里终生难忘的记忆吧。 陆询舟亲了一下女人的侧脸。 “我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李安衾用食指刮了刮小山的鼻尖。 “遇见我做甚?” 陆询舟眸中盈满笑意 “和你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早恋!” [一]陆询舟高中母校为扬州中学,战绩可查,院士校友排名全国前十,开场校庆高干能坐满大礼堂,最强校友是国家元首,还出过“两弹一星”的元勋和文学大家朱自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入职 大年初三,离乡返京。 但是李安衾在微信上和长姐报备的回家时间是初七——陆询舟来正式上班的那天。 女儿被送到卿许晏那玩几天,李安衾没回李家,而是跟着陆询舟去到了那间单身公寓。 春节期间的喧嚣纷扰被一股脑抛在身后,李安衾被她年轻的爱人带入了独属于她们的秘密花园。她身陷于春日花园的葳蕤生机,在柔和阳光的抚摸、潺潺溪水的流动都教她感受到生命的震颤。 初八天盛复工,陆询舟也正是开启了自己的社畜生活。 天盛,全称“京州市天盛股份有限公司”,是当今乃至全球高新技术产业的龙头,亦是西方大国们对华的重点制裁对象。天盛创业之初是搞通讯的,董事长李促高瞻远瞩,在时代的浪潮中把握机遇,从互联网到人工智能,从芯片技术再到新能源开发,天盛皆是率先投入资本,一次又一次地预判科技大势,一次又一次地成功占领热门科技领域的制高点。 陆询舟上班的公司是天盛的子公司万科能源,公司位于首都cbd中心区,她每天通勤需要早起挤地铁。她拿到的offer是核能技术研发岗中的反应堆物理工程师,嗯,听着很高大上,实际上她目前只是个给大佬端茶倒水的助理工程师。 国内的核反应堆通常都建在沿海的非居住区,公司里头的中高级工程师大部分都待在外地——由中核、万科、亚日三方联合监督建造的xx核电站。像陆询舟这种新人通常只要待在工位的电脑前接收核电站发来的各种数据文件,然后整合资料、计算总结。 头一天上班,陆询舟提早了二十分钟到达工位。草草吃完早饭,她又将家中带来的小物件摆在桌面,期间技术部的同事们陆陆续续到达工位。上午九点整,部门的员工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技术主管陈用从办公室走出来,在办公室中央拍了拍手。 “诶诶诶!安静安静!” 陈用走到陆询舟身边,示意她站起来,随后朝众人欣然介绍:“这位就是我们部门的新同事,陆询舟。年轻有为哈,还是京州大学的物理博士。来来来,给小陆一个掌声!” 众人鼓完掌,陈用又宣布:“为了庆祝新人到来,这周五晚上部门团建,我请客,在座各位给个面子!” 又是一通热烈的掌声,掌声渐歇,陈用拍了拍陆询舟隔壁工位的女同事的肩膀。 “jessica,前天说好的,从今以后你就是小陆的师父了。” 那个被叫作“jessica”的女人笑着点点头,不知为何,陆询舟总感觉她在强颜欢笑。 一整个上午,陆询舟除了跟着师父学习实习生岗位的日常工作以外,还结识了周围的几个同事。面对新人陆小山这副年轻的面孔和她左手无名指上的白金对戒,前辈们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你今年才二十三啊?!” “我靠,膜拜学神大佬。” “看这对戒你有男朋友啦?” …… 陆询舟一一回答了这些问题。可上班第一天,大家都不太熟,尽管同性婚姻合法化已经好几年了,但在社会上的接受度也并未很高,所以陆询舟对自己的情感状况隐瞒了些许,只笑着说自己有对象,并未言明其性别和自己已婚有女的事实。 jessica在听见陆询舟说自己“有对象”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来了句:“那小陆你记得要多戴着对戒,我们公司很多蠢蠢欲动的男同事。” 陆询舟一愣,随即听话地点头。 中午,陆询舟在食堂打饭时偶遇了主管陈用,陈用乐呵呵地在她面前的位子坐下。陆询舟跟领导打了个招呼,随后低头吃饭看手机。 姐姐:食堂好吃吗? 小舟从此逝:不错。 “跟对象聊天?”对面的男人忽然问道。 陆询舟压下心中奇怪的感觉,礼貌地回复了一个“是的”,而后低头继续看手机。 姐姐:我今天请假去朝阳看房。 小舟从此逝:哇喔——那你什么时候从那个管理培训班毕业? 姐姐:下个月,然后我们就可以同居了。 小舟从此逝:姐姐~你空降到我们公司好不好? 姐姐:不好。 小舟从此逝:[萨摩耶打滚撒娇jpg] 姐姐:其实在考虑中。 . 时间过得飞快,这几日是新手适应期,但于陆询舟而言工作量依然很大。不仅如此,而且在短短几天内她便初步见识到表面和谐融洽、内里勾心斗角的险恶职场。直到周五晚上和同事们去团建时,陆询舟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仿佛昨天自己还在实验室里大费脑力,今天就彻底迈进了灯红酒绿的成人世界,是啊,从这一刻开始她正式离开了校园,如同白纸一般被真正泡入了浓墨重彩的人情社会。 餐厅包厢里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陆询舟被安排在陈用右手边的第三个位子。玻璃转盘上堆着吃剩的蟹壳,酒精混着烟草的气味在暖气里发酵。 “小陆还没敬过师父吧?”斜对面的张工突然敲敲酒杯,“咱们部门的规矩,拜师茶改拜师酒!” jessica涂着裸粉指甲油的手捏住高脚杯,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小陆一个女孩子,这酒就……” “师父都发话了,还不快满上?”陈用亲自拎着茅台,木质调香水混着酒气扑面而来。陆询舟眸色微动,她看着琥珀色的液体漫过杯沿,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三杯下肚后手机震了震,锁屏跳出来李安衾的微信消息:你喜欢哪种装修风格?紧接着她发来几张图片。 陆询舟前脚刚回复完,后脚转盘突然被陈用按住:“玩个真心话助兴?小陆先来抽牌!” 男人醉意正浓,眼白泛着血丝,看向陆询舟的眼神似乎有几分玩味。 陆询舟随意抽了张,陈用乐呵呵地念出卡牌上的内容:“说出你今晚最想接吻的人!”,话音刚落在场的男同事们哈哈大笑,坐在角落的jessica唇角扬起讥讽的弧度。 陆询舟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的不适感:“陈主管,我有对象,换张牌吧。” “男朋友做什么的?”陈用指节叩着桌面,“我记得你简历上的籍贯是江苏扬州,你一个外乡的小姑娘考虑过将来怎么在北京待下去吗?或者——” 陈用俯身,暧昧地在她耳畔轻声问道:“考不考虑办公室恋情?” 玻璃转盘映出众人看好戏的表情,陆询舟不动声色地往外靠了靠:“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对象是男朋友?” 此言既出,包厢内瞬间安静得能只能听见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嗡鸣。 陈用突然大笑起来:“开个玩笑嘛!自罚三杯!”冰凉的杯壁贴上男人的嘴唇时,陆询舟瞥见师父jessica正百无聊赖地摩擦着脖颈间的那条项链。 第二轮酒令轮到陈用时,他顺理成章地和陆询舟身边的男同事换了位置。男人的皮鞋在桌下蹭过陆询舟的小腿。 “听说小陆住海淀?我顺路送你。” 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耳后,陆询舟忍无可忍地猛然起身。 没有歇斯底里的怒骂,只有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四座寂静,鸦雀无声。 陆询舟揪起陈用的衣领,面色阴沉地看着已经吓到抖若筛糠的男人。 卿许晏常言:“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是陆询舟知道,这种情况下她一开口定然不是什么书面的好话。脏话这种东西,不说不代表不会说,陆询舟是个具备良好教养的成年人,可若让她说些侮辱性极强的粗鄙之语她也可以张口就来。 半晌,教养使她松手,陆询舟深吸一口气,道:“我去看一下果盘什么时候上。” 洗手间的镜前,jessica正在对着镜子补口红。陆询舟默不作声地站在她旁边的洗手台前给李安衾发消息。 小舟从此逝:姐姐,我好想你。 李安衾没回,估计在忙。 一旁的jessica“啪”地合上气垫,瞥了眼身旁落寞的小姑娘。 “知道为什么你会坐第三个位置吗?” 女人恰到好处的笑容中之下藏着声色犬马的疲惫与成年人的虚与委蛇。 “去年这时候,那个座位属于怀孕三个月的nancy。” 两人回到包间后不久今晚的团建便散了场——原因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清楚。散会后是另一位女同事小林搀着吐酒的jessica离场,女人驼色大衣口袋里掉出个丝绒盒子,陆询舟弯腰去捡时闻见熟悉的木质调香水味——与陈用西服上的一模一样。 “师父,你东西掉了。” 她把盒子递上去,jessica回头扫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接过丝绒盒子。 陆询舟忽然感到十分难过。 晚上九点的京州很冷,陆询舟裹紧大衣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身侧的大街上是车水马龙,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闪耀着万家灯火,一个又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与她擦肩而过。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的同时响起电话铃声,铃声是陈粒的《绝对占有,相对自由》。 我只属于你 赞美你包容你都是我的使命 用一生去执行 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姐姐”,陆询舟突然有些赌气的心思。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幼稚至极,但就是因为方才李安衾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自己——陆询舟,你好矫情啊! 想现在死去 时光记住我此刻坚决和笃定, 让你永远觉得安心 世界纵然不会为此而停 但增添你美丽 她犹豫了一小会儿,最终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清冷温柔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 委屈的陆小狗擤了擤被冻得通红的鼻子。 “这么晚了,你要干嘛?” 李安衾笑了,陆询舟不争气地想:姐姐的笑声好宠溺。 “小山,回头。” 她说。 陆询舟呼吸一滞。 方才被摁断的电话铃声仿佛又生了出来。陆询舟蓦然回首,看见女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神色温柔地注视着她。 山海的浩瀚 宇宙的浪漫 都在我内心翻腾 在推着我前进 移动的森林 伴着我行 对我眨眼睛 镜片后的那双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要陪你上岸 别的都不管 我要逆世界而行 我要化成灰烬 把你的路铺平 好烂俗的剧情。 但她就是喜欢得要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反击 是夜,李安衾再次跟陆询舟回到了那间单身公寓。 洗澡、更衣、洗漱、吹发、上床,没有更深一步。直觉告诉李安衾,她年轻的爱人今晚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于是女人亲了一下她的侧脸,柔声询问小山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挺好的呀。 那你为何发消息说想我。 每时每刻都在想,又不是只有发消息的时候。 李安衾眸色微动。 她没有再继续追问,就像陆询舟从未过问她们前世的过往那般,这是她们给对方留下的舒适线。 然而真的是那样吗? 夜深了,李安衾躺在陆询舟的怀中深深睡去,小山凝视着爱人的睡颜,最后轻轻地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紧随其后地便是油然而生的负罪感。 “性骚扰”与“被害妄想症”长久以来一直是陆询舟讳莫如深的词汇,可偏偏这两个词却频繁地出现在人与人之间日常的玩笑里。 为什么不愿告诉她你的今晚遭遇?就像大年初一的下午,你和她坦白自己的童年那样。 不,这不一样。 虽然现在社会上呼吁着“拒绝谈性色变”,虽然性教育早已作为必备知识走进校园,虽然“性”不再成为难言之隐,但是——人心中的成见是座大山,在被伤害之后的孩子们大多数还是选择隐瞒事实,在他们口中“性”还是成为了犯罪的借口,在那些受害女性的打码视频底下仍然可以看见许多不正当言论。 今天被陈用先前几次骚扰时她在想什么? 她想了好多好多。 想卿许晏买给年幼的她的那些警惕陌生人的绘本,最后当小学数学老师隔着夏季校服用手背磨蹭她的背心时她还是退缩了,徒留事后的奔溃和恐惧;想自己初中时买了本《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可她每次翻开都不忍、亦不敢读完,她怕感同身受,到现在十年了都尚未读完那本书;想自己曾经将阴影改编成他人的故事告诉同学,却未曾得到他人的重视,青少年们的聊天理应是幽默而轻松的,这种沉重的话题反而会破坏气氛。 于是周五晚上回到家,她又偷偷翻出那本《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看了几章后于心不忍地盖上。因为这是一个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所以陆询舟搜索了作者林奕含的生平。 与她一样,林奕含出身优越,从小到大成绩优秀、相貌出众。但与陆询舟不同的是,她遭遇的是补习班老师的性i侵害,于是那个曾获台湾科展第一名、曾能把张爱玲全集一字不漏背出来的女孩、曾是台湾台南女子中学首位在大学学科能力测验中获得满分的学生走向了属于自己的灭亡,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出版后不久她选择了上吊自杀 在那场饭局上陆询舟想了太多太多。 于是时间线开始收束,所有的悔恨与痛苦高密度地在她愈发加快跳动的心脏里迅速膨胀,在她近乎窒息之际,童年的子弹突然正中成年陆询舟的眉心。 陆询舟今晚选择以体面的方式给了陈用一记耳光,然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本以为二十三年岁的陆询舟已经用时间熬淡了所有的痛苦,灭门惨案、精神疾病、性骚扰……但当往事重现的那一刻她才真正发觉,那些不好的回忆其实从未消散,它们深埋于心,重见天光之日便是无限的膨胀。 陆询舟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成年人,她的心有一处是被蛀空的,这块被蛀空的地方叫作“人格”。 但现在,血肉在疯狂地滋长,它们终要挤破漫漫长夜,向阳而生。 · 周一,陆询舟坐李安衾的车到公司——年前公主殿下已经考到了驾照。李安衾的车是今春最新款的迈凯伦超跑,是李促送给她的礼物。这辆超跑配色干净,外观轻奢,十分符合主人清冷沉稳的性格。 陆询舟不是头一回坐豪车,她很清醒,也很沉默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淡然自若地看着车窗外不断瞬移的街景。在世人看来,她是出身优越的高级知识分子,有体面的工作和美好的家庭,无论是李容妤的阿斯顿·马丁、沈瑰的劳斯莱斯,还是陆须衡的宾利、陆玉裁的兰博基尼,这些放在小说里都嫌天花乱坠的车名于她而言只是“坐过的车”,仅此而已。 在作为国际化大都市的京州豪车并不少见,尤其是在首都cbd中心区,但到底是世界排名前三的车牌,还这么潇洒地停万科公司大厦人来人往的街前。这种情况下,任谁都忍不住要扫几眼坐在车内的是何方神圣。 可惜单向玻璃阻断了所有好奇的视线。 陆询舟拎上背包,倾身吻了一下李安衾的唇,不料女人却勾住她的脖颈回吻,事后意犹未尽笑道:“下个月见,李夫人。” 姐姐这句好有霸道总裁的感觉。 尤其是现下她还穿着禁欲的女士西装,里头白衬衫的领子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身下的包臀裙又勾勒出成熟女性姣好的线条。当她看向你时,你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那与生俱来的上流气质。 陆询舟觉得自己现在很像被富婆包养的清纯女大。 小山耳尖微红地朝姐姐点点头,道完再见后开门下车。 上午8:48,技术部门的员工小群炸开了锅。 加班费两万八:[照片] 加班费两万八:[照片] 加班费两万八:我靠,你们看照片里的小姑娘不是昨天刚来的新人吗? 老板坐牢我享福:艹,我就说新来的怎么敢打陈主管,原来是有靠山啊! 你的强:这车牌、这外观——新人的靠山估计够硬 世界首负:andy,这啥车牌呀? 美过刘亦菲:楼上的+1 花花世界迷人眼:+1 捞男去亖:+1 你的强:@所有人 你的强:这是今春最新款的迈凯伦超跑,全球限量399台,售价210万美刀 加班费两万八:酸了酸了[柠檬][柠檬] 世界首负:小姑娘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捞男去亖:估计是傍上富婆了[微笑] 美过刘亦菲:啧,别的不说,那新人的确像是我身边的拉子会喜欢的年下款 老板坐牢我享福:靠靠靠,新人来了 在办公室众人各种意味的目光中,陆询舟面色平静地坐到自己的工位上,她打开电脑,取出包里的文件,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左边工位的男同事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随即将办公椅往陆询舟这靠了些。 “wendy。” 这是陆询舟昨天按公司要求给自己取的英文名,如今从他人口中叫出还教她很不适应。 “嗯?”陆询舟已经预感到男同事的问题。 “你今天来这么早?” 谢谢,其实我昨天来得更早。 “怎么了?” 电脑开完机,陆询舟在四周同事八卦的目光中淡定地用手机登录电脑微信。 男同是给陆询舟右边工位补妆的jessica递了个目光,女人冷笑着扭过头不予理睬,无奈之下他只好委婉发问。 “今天送你来上班的是谁啊?” 陆询舟正敲着键盘回复某位中工的消息,听罢笑了笑,道:“我老婆。” 老板坐牢我享福:艹,那是她老婆。 发完这条消息,热闹的办公室内瞬间安静了几秒。 “啊,是吗?领证的那种?” “嗯。” 老板坐牢我享福:靠,还是合法婚姻。 员工小群里哀嚎一片。 八点整,部门主管陈用罕见地踩点到位,众人都看见他脸上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十五分钟后,技术总监拉开办公室的玻璃门,面色严肃地走进部门主管的办公室。 又过了三分钟,办公室里响起激烈争吵的声音。 五分钟后,陈用失魂落魄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扑通”一声在陆询舟旁边干净利落地跪下。 “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好不好?我……他妈上有老下有小,没了这份工作——” “陈用在哪?” 两名警察拉开玻璃门,犀利的目光在办公室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陆询舟旁边跪着的男人身上。 两人走至陈用身边,其中一位娴熟出示了警察证,随后厉声道: “我们有充分证据怀疑你涉嫌多次猥亵女性,现予带走调查。” . 早上的闹剧过后,众人对陆询舟的背景多多少少都心知肚明了几分。 午饭时间,陆询舟忙外上午的工作,起身收拾了一下桌面,完事后正欲出门去员工食堂就餐,谁知一个眼熟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的玻璃墙外。 万科能源的首席财务官兼天盛董事长的小女儿李吟霁笑容满面地推开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模样很是熟稔地来到陆询舟身边。 “姐妻,我姐让我带你去顶层餐厅吃饭。”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陆询舟不难察觉到李安衾发现了什么。 太招摇了。 陆询舟本打算自己处理这件事。她知道陈用是个软饭男,老婆是部门的技术经理,报警太便宜这货了,她要留心搜集证据,然后匿名发给他老婆,实在不行就做成视频再买些流量发网上,让他成为万人喷的死渣男。 陆询舟之所以没有依靠自己的关系是因为不想太过高调,使自己刚上班就把场面闹得那么难看。她不愿像学生时代那样因为自己的家庭背景而与他人生出隔阂,更不想成为一位依靠家世关系在获得成功的途中大抄近道的人物。 话虽这么说,但她面对职场性骚扰也并未圣母到那种地步。陈用半靠能力半靠关系爬到这个位子,若是昨晚她给了陈用一巴掌,明日这位关系户就火速下台,那么众人对陆询舟的身份不就都心知肚明了吗——当然,现在说这话已经太晚了。 用不了一个中午,“新人怒扇主管,渣男火速下台”的八卦就会传遍整个公司,陆询舟现在就算想低调也低调不了了。 万科大厦有五十层,总高一百五十米左右,“顶层餐厅”顾名思义,位于大厦第五十层,既是万科高层的用餐食堂,也是一家米其林二星餐厅。 当李吟霁带陆询舟走进餐厅时,原本正在说笑的高层领导们几乎皆是面露讶色,唯有万科董事长笑着与二人打了招呼。 “吟霁,带人来这吃饭呢?” “嗯。” 李吟霁随意地点点头,而后脱下大衣递给身旁的侍者,带新人陆询舟坐到落地窗边一个视野极好的位子。 “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陆询舟接过菜单仔细看了看,认真地点了几道菜,而后递给对桌正在回复消息的李吟霁,年轻的cfo头也不抬地将菜单拿给旁边的等候的侍者,同时不忘提醒:“我老样子。” 待回复完手机那头的消息,李吟霁抬头认真打量了一番陆询舟,不同于李君琅和李玱给的评价,年轻的工程师面容干净清秀、唇红齿白,她戴着一副半框眼镜,气质斯文又温润,“穷高知”“精神病”“稚气”等诸如此类的标签似乎与她完全不搭边。 听三姐说,她是京大的博士,姑姑就是那位让容妤姑母要死要活的卿部长,前姑父则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亦是天盛ceo陆须衡。李容妤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位出身不错的年轻人怎么到了哥哥姐姐眼中就成了“穷高知”。 果然还是要眼见为实啊。 上完菜,李吟霁问她能不能喝酒,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小李总给她倒了杯葡萄酒。 “我听说你昨天刚来上班。” “嗯。” 李吟霁有条不紊地将牛排切成小块。 “姐妻,你上班其实不用这么低调的。”她说着尝了一口牛排,露出餍足的神色,“职场呢,就是个遵从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地方。虽说提升自身能力很重要,但我个人还是更推崇将‘家庭背景’列为职场法则的第一条。” 陆询舟知道李吟霁想说什么,她轻声解释:“对不起,我只是——” “不用说‘对不起’。” 李吟霁抬眸对上陆询舟的目光,语气倏忽间严厉了几分。 “要是我姐她没察觉到那些事情,你要瞒多久?成年人呐,有时候就是要刻薄一些、自私一些。我知道你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但你考虑过我姐的感受吗?” 话音刚落,李吟霁就腹诽道:真是跟那群老头子待久了,一开口就是老pua了。 “听你隔壁工位的jessica说,你昨晚扇了他一巴掌,这不是挺好的吗?姐妻,你不让别人吃苦,就是别人让你吃苦。你放心,elena已经看清了那个软饭男的真面目,他们要离婚啦!我好心把我的私人律师借给他,那个死渣男百分百要净身出户了。另外证据呢,都是你那位好师父提供的,你回去记得好好感谢她。” “这顿饭你就当是上了一课,”李吟霁一面唾弃自己装装的发言,一面继续将戏演到底,“以后不要再让我姐担心了。” 待陆询舟离开餐厅后,李吟霁低头迅速给李安衾发消息。 霁月:姐姐,我已经说完她了。 霁月:啊啊啊啊啊,感觉自己爹味儿好重,你家小狗不会扣我印象分吧。 三姐:不会。 三姐:她是小呆狗,不会记我身边人的仇。 靠,吃了一嘴狗粮。 这是她那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姐姐能说出来的话吗?好宠溺啊! 悲愤的小李总关掉手机,暗暗发誓:作为冷酷无情的事业女强人,她的心只属于人民币,所以—— 今晚下班后,她要约上好姐妹去上次那家会所点二十个优质男模消遣消遣,权当放松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官宣 “陈用下台”一事的风波平息后,陆询舟终是成了公司里人尽皆知的“关系户”。尽管陆询舟并非张扬之辈,但此后部门里同事待她总多了几分示好或尊敬。 时间飞逝,转眼过了几个月。 期间,陆询舟不仅在工作上愈发得心应手,而且还在三月底的时候完成了这辈子的“最后一次搬家”(搬家达人陆小山的自嘲)。 与老婆正式同居的翌日,李家三小姐空降万科能源接任ceo一职,与担任cfo的妹妹共同参与事务管理。是日中午,“空降ceo在食堂为老婆夹菜”的爆炸性新闻传遍了各部门员工小群里。 当事人陆询舟对此表示:嗯,没有什么看法。 她的生活与过去基本无异,除了更多的关注和关怀以外,她每天还是按部就班的上班工作,如果一定要说这件事给予自己最大的好处,那应该就是她能在正常情况下准时下班而无被领导穿小鞋的风险——然而不幸的是在京上广深的大公司里“加班”二字已经成为了员工们的常态,“正常情况下准时下班”反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 作为一名不起眼的助理工程师,陆询舟大可以靠自己在公司的关系当甩手掌柜连累同事,但作为高知的她到底还是懂得这“礼义廉耻”的写法,再繁重的工作都会学着自己完成、自己摸索。 朝九晚五日子掺和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和打印机的“咔咔”声中被压缩在高楼大厦的一隅。有时在咖啡机等杯子畜满的片刻,镜片后那双疲惫酸涩的眼睛会透过玻璃窗出神地俯瞰一会儿水泥森林隙间的那些车水马龙。 她无奈一笑。 生活的小溪在这座名为“人间”的大山中流淌着,清澈的溪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地流动,在嶙峋的石堆前碰壁,然后又一路高歌地拐了个弯儿向山下飞去。 小溪不知道自己距离属于生命尽头的大海还有多远,它只知道自己此生只有一次机会去选择自己的方向、去欣赏溪边的各式风景。 六月下旬,压了众人许久的大项目终于落地,陆询舟难得准时下班,于是许诺女儿趁着难得的清闲多陪陪她。 二十八号那天李容妤有场红毯直播,作为新晋的“毛茸茸”,李未晞自然要拉着妈咪陪她一起看姑外婆走红毯。 京州时间傍晚6:30,第xx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绽放”颁奖典礼红毯仪式正式拉开序幕。 李安衾今晚有事多加了一会儿班,顺带在公司吃了晚饭。当她回到家时,陆小山和女儿正守在电视机前看直播。母女二人其乐融融地靠在一起,大人乐此不疲地逗弄着怀中新买的小奶猫,小孩则抱着机器人专注地与它一同观看直播。 虽然都在看直播,但大人和小孩的耳朵都灵敏得很,一听到玄关处的动静,一大一小便同时从沙发上转过头来趴在沙发的靠背上。小奶猫趁机攀至陆询舟的肩膀上,对着回来的李安衾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小礼则用激动的电子音喊道:“妈妈回来了!” 女人换上拖鞋,顺带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拿在手中,女士衬衫和包臀裙透着股说不出意味的感觉。 李安衾低头亲过求抱抱的女儿后柔声道:“未晞,去洗澡。” “不要,我要看姑外婆走红毯!”小团子奶声奶气地拒绝。 “听话。” 李安衾说话时与沙发上的另一位碰了碰目光,于是陆询舟揉揉小姑娘的发顶,乐呵呵道:“晞晞,直播要播很久的,你先去洗澡,不要到时候那么晚了再去洗澡。” “好吧。” 李未晞撇撇嘴,抱着小礼离开客厅去洗澡。 小奶猫不知何时又被抱到陆询舟怀中,小山右手抓起猫猫的爪子朝老婆挥了挥。 “舟舟,叫妈妈。” “喵喵~” 清冷的女人听罢忍俊不禁,对上沙发上那人温柔的目光,她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细腻的指尖抚过小山的眉眼,李安衾起了挑逗的心思。小奶猫被哄出陆询舟的怀抱,不知溜到哪儿玩儿去了,女人解开衬衫上的三颗扣子,跨坐在年轻爱人的腿上, “舟舟。” 她柔声诱惑着陆询舟。 “叫妈妈。” 陆询舟脖颈间不明显的喉头微动,镜片后那双丹凤眼有了明显的羞意。 “妈妈……” …… 陆询舟哪哪都好,唯独犟脾气这点李安衾不喜欢。前世她们就因此分离,今生的陆询舟一如既往,言出必行,说一不二。即使只是与女儿的一个小小承诺她亦会郑重其事地对待。 不过李安衾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听罢陆询舟的理由她虽有失落,但还是觉得家长理应给孩子以身作则。 . 外观酷炫的阿斯顿·马丁在红毯前停下,身着黑色西服的保镖上前拉来车门,身姿婀娜的美人款款而下,现场的喧嚣因她的出现瞬间又高了几个度。 “啊啊啊啊啊啊,李容妤!” “老婆看我!啊啊啊啊,她真的看我了!” “毛茸茸此生值了!” “容妤,你演的《易安如梦》超好看!” “李容妤、李容妤、李容妤!!!” …… 在场的观众们情不自禁地鼓掌尖叫,女人穿着一身armaniprivé的新中式高定礼服,但见裙身线条流畅自然,色彩柔和而不失大气,将宋氏美学与西方轻奢结合的恰到好处。作为压轴嘉宾的女人长裙逶迤而过,笑容满面,无数镁光灯无间隔的亮起,粉丝们的欢呼声亦不曾停歇。 步入内场后,女人娴熟地找到第二排中区,并施施然坐下,身侧之人正是她在娱乐圈的好闺蜜南嘉玥。南影后见闺蜜坐定,立刻笑盈盈地将头凑过去与之窃窃私语,这一幕落在观看直播的网友眼中又是另一番意味。 「啊啊啊,我们嘉玥老婆又开始撩了」 「李容妤怎么忽然笑得那么渣(狗头)」 「高举我方嘉容大旗!!!」 「前面的别站反了!李容妤怎么就受了?!」 「我们容妤是亚洲总攻好吧!前年演的女帝还不够深入人心吗?!」 …… 对于裤衩子乱飞的弹幕毫不知情的闺蜜两人依然在互相调侃。 “嘉玥,你锁骨这边是不是涂了遮瑕粉~” 李容妤用手掩住口型,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傅斯瑶这厮下手还真是没轻没重。” 南嘉玥刮了好闺蜜一眼,随即也遮住嘴低声阴阳怪气:“李大影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那剧完播的时候热搜可是:优雅知性李容妤——我呸!亏你今天还穿armaniprivé呢,活该被你家老干部整治。” “啧,你别跟我提那人。”李容妤虽然面带微笑,但语气里尽是幽怨。 “咋?你年初那会儿在朋友圈秀恩爱秀得那叫个惊天动地,怎么这会儿妻妻感情就不和谐了?” “她忙呗,大忙人哪有心思在家多待一刻,动不动就出差开会,哪有时间陪我和烬月。” 她们吐槽自家那位的间隙,衣着光鲜亮丽的四位男女主持人已然带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登上了舞台。 李容妤左边坐着南嘉玥,右边的位子则空空如也——那是荆蝶生的位子,她前天发了高烧,所以不得不推掉往后三日的行程来养病。 说来有趣,如果换作别人,估计还有不少人嘀咕上几句“矫情”之类的话,但这人是荆蝶生,圈内有名的劳模兼寒门典范,粉丝路人们自然是心疼得不得了,巴不得她多休息休息。 不同与年少成名、惊才绝艳又家世雄厚的李容妤,荆蝶生出身湖南小县城,初三辍学北上打工,十八岁那年被星探相中塞进了某档开播后大火的选秀节目,并凭借勤奋开朗高情商的人设与妖艳妩媚的外表成功在庞大粉丝的打投下c位出道。高瞻远瞩的她深知爱豆吃青春饭,所以便开始磨炼演技,央着经纪人给她报名师班、跑剧组,从一开始万人喷的花瓶到大火剧中好评如潮的女二,她成功从偶像转型为演员,并一发不可收拾。 去年十月完播的大型八十集正剧《易安如梦》算是正式奠定她在演艺圈地位的一部剧,作为一位剧外与李师师性格截然相反的演员,她不仅为了这个角色迎难而上地打磨演技、钻研台词,而且还专门去查阅了各路资料中的李师师生平。 她塑造的李师师有多么成功呢? 该剧完播后豆瓣上有一条万人点赞的热评可窥之一隅:原是路人,但是宋史爱好者兼李清照的史同女。原先对《易安如梦》的剧本和荆蝶生都不怎么看好,总觉得编剧和演员都在搞历史虚无主义,但为了李清照这个角色跑去看了几集,结果硬生生被蝶生塑造的角色震撼到了。很难想象她非科班出身,台词和演技却感觉能与一流的话剧演员媲美——尤其是李师师大骂徽宗与吻别李清照这两个桥段,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得泪如雨下。“且留着您这风流天子的墨宝,待来日黄龙府冰雪地里,好教金酋知道——大宋官家的骨头,比他的瘦金体还软三分”“我眼看黑云压城城欲摧,眼看十万里烽烟淹没山河,眼看大宋百来年庙堂坍塌做尘土”“女子可为山,为鹰,为劈开混沌的剑”,而且编剧居然是沈筠生[一]老师!!!我承认我之前声音太大了,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可是京大教授、权威宋史学者、国家一级编剧,《易安如梦》除了女主两人的感情线与部分情节是虚构的以外其余部分全都百分百还原历史!!! 回到正题。 却说颁奖典礼在两位经验丰富主持人地带领下有条不紊地推进。 毫无悬念,除了最佳男主角以外,《易安如梦》几乎包揽了今年白玉兰电视剧类的所有大奖。 李容妤与荆蝶生双双荣获最佳女主角,站在领奖台上时等待颁奖,某位央视名嘴对着直播镜头莞尔一笑:“由于身体不适,荆蝶生小姐遗憾未能达现场领奖,我们现在让同为获奖对象的李影后代其领奖~” 另一位主持人适时的补了一句话。 “也请李老师向蝶生发起视频通话,告诉她这个令人激动的消息吧!” 话音刚落,弹幕暴增。 「董老师你在说什么,我们怎么听不懂啊~」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高举容蝶大旗,我们容妤姐是宠妻狂魔!」 「呜呜呜,蝶生你出息了!妈妈为你感到骄傲!」 …… 这些“意外”环节的设置主办方都会提前和当事人打过招呼,这次也不例外,但cp粉高兴,正主炒一炒热度,双方也都喜闻乐见,只是苦了电视机前的知情人。 洗完澡的李未晞穿着漂亮的小睡裙与小礼靠在一起看直播。 远处的浴室门被用力推开,专注直播的小奶团子未听见那细碎的呻i吟,只是气鼓鼓地想:现在的大人真会乱磕cp。 与此同时,楼下那户大平层里,荆蝶生调整好平板,然后暂停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易安如梦》接通视频通话的邀请。 “容妤姐,你找我什么事?” 穿着小狐狸睡衣的妩媚女人举止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很有反差感,也令cp粉们为之疯狂。 「蝶生女鹅给妈妈亲亲!」 「李容妤别暗爽了(狗头)」 「啊啊啊啊,李容妤跟老婆讲话时声音好苏!!!」 「蝶生,你到底是什么宝藏女孩啊?!十年老粉泪流满面,容蝶真的有种你我顶峰相遇的双强美感!」 「把民政局搬来给你们!容妤早年不是自己试管[二]生了个女儿吗?两人现在结婚,荆蝶生可无痛当妈~」 「楼上+1」 「+1」 「+1」 「+520」 「+1314」 今晚提前忙完工作的姬俱酒进门时便撞见这样一出场面,高烧刚好的夫人正坐在沙发前和人视频通话,笑容春风满面,令她很是吃味儿。 圈内人都知道亚日那位杀伐果断、冷若冰霜的总裁娶了个长她四岁的圈外人妻子,据说出身小县城,大家最初都不怎么看好这段婚姻,谁料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商业圈里这位德高望重的出轨闹离婚,那位风流倜傥的私生子骂正宫,唯独这对至今纯爱,堪称模范妻妻。 这不,姬俱酒今天本来要在公司加班,但由于思家心切,遂加速高效忙完工作后得以提前回家,比微信上同姐姐约好的时间快了近一个小时。谁知荆蝶生以为姬俱酒很晚才到家,于是未曾告诉她今天的白玉兰直播有场连线——这还是今早姬俱酒出去上班后经纪人告诉她的。 阴差阳错之下,当姬俱酒走进客厅时,荆蝶生已经来不及眼神暗示那人。 “老婆,你在跟谁视频通话?” . 当晚微博瘫痪,官方紧急抢修了一夜,次日清晨,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急吼吼的冲进微博,但见热搜第一的词条是: 李容妤、荆蝶生官宣。 未看直播的不知情网友们光看词条就大受震撼,还以为这阵子大热的容蝶cp居然真官宣了,谁知点进去一看,更震惊了,学新闻学的就是会拟词条——原来是各官宣各的。 昨晚上海的白玉兰直播现场,李容妤与主持人现场连线在家养病的荆蝶生,结果一道镜头外的清润之音发问:“老婆,你在跟谁视频通话?”,导致现场死寂了了片刻,弹幕瞬间炸开了锅,众人不可思议,cp粉心碎一地。 更令人震惊的是,李影后为(过)了(期)救(解)场(绑),云淡风轻地调侃道:“蝶生,看来你家那位很关心你啊——不像我家那位小公务员,一天天净知道忙。” 她最后一个“忙”字的尾音上挑,娇羞埋怨之意都快溢出屏幕了。 不少网友看过那段剪辑视频后表示不可思议。 这还是那饰演过无数大女主,被粉丝们追着喊“姐姐攻我”的李容妤吗? 为此还有人将官宣现场南嘉玥姨母笑的表情放大截屏发到网上,配文:看南嘉玥这表情,估计早知道了。 更要命的清晨微博抢修完后,亚日总裁姬俱酒第一时间发微博秀出自己与荆蝶生的结婚证,配文只有简短的三个字:我太太。 中午飞回京州的李容妤点赞加转发,同时发了张卿许晏在庭院里侍弄花草的背影,配文:想和老干部岁月静好。 有网友通过阳台外的建筑物一通细扒,最后发现此处坐标京州中北海[三]的乙区,那人在微博发帖后迅速引发热议。 「我靠,虽然知道容妤很姬,但看到她出柜还是十分震惊」 「这是“小公务员”吗?(微笑)」 「感觉像是政治联姻,这是能说的吗?我记得之前有博主好像细扒过李容妤的家世,挺根正苗红的」 「照楼上的说法,说不定人家是青梅,都住家属院的那种」 「啊啊啊啊啊,甜死我了,老干部和花蝴蝶,反差感一绝」 …… 当天下午,所有热搜都被压了下去,李容妤的那条微博也被删除了。 众人心知肚明。 懂都懂。 . 早上八点整,洗漱完的陆询舟一边听音乐,一边给妻女做早饭。 半晌,后背贴上不可忽视的柔软,精瘦的腰腹被睡眼惺忪的女人极为黏腻地紧紧搂住,其中一只耳机被摘下戴在另一人的右耳。 陆询舟很高,当她身姿端正地站好时李安衾是不能像在床上那样随意将下巴搭她瘦削的肩膀上的,所以女人只能如同依赖主人温暖之躯的白猫那般缠着陆询舟,朱唇似吻非吻地轻轻贴着她的右膀,高过肩膀的桃花眸则看向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盛夏时节,窗外阳光毒辣,楼下小区里的草木肉眼可见的葳蕤茂盛。 耳机中的后朋克音乐还在继续播放,基调忧郁却暗含微渺希望的歌声犹如被现实撕碎的理想者沉沦于虚无中的吟唱。 陆询舟随着熟悉的调子轻轻哼唱着。 “俄语?” 作为被寻回的家族千金,这半年祖母和父亲都在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李安衾经常会陪着祖母李绣年准时收看央视新闻,因此她对于目前世界上主要国家的语言特点还是有一定的认知的。 “嗯。” 陆询舟温柔地应了声,随后娴熟用刀片将砧板上切好瘦肉扫进锅里。 “你今天吃点肉,好不好?”她微微侧首,轻声道。 “嗯。”女人淡淡地应道。 晨光漫过石英台面,李安衾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陆询舟的脖颈间,腰腹间双手揉得愈发紧,她是多么希望陆询舟可以把自己揉进骨血中。 “我要去拿盐罐。”那人无奈地提醒。 女人听话地松手,看着年轻的爱人取来盐罐,她舀了几勺盐倒进已经沸腾的瘦肉粥中。 女士衬衫下摆随动作掀起,后腰露出分明流畅的线条。 李安衾屈指叩响台面:“今天姑姑让我们去她那吃饭?” 陆询舟盖好锅盖,反问:“中北海?” “嗯。”李安衾点了点头,“她已经把别墅卖了,现在带着烬月住到那了。” 粥煮好了,那人舀了两碗粥放在灶台边上。瓷勺里盛满黏腻的白粥,她仔细吹了吹,喂给了身侧的李安衾。 “尝尝火候。” 女人撩起耳边垂下的乌发,就着她手腕微微低头,人前高傲清冷的猫咪在人后却温顺地品尝主人给予的食物,小口吞咽的模样有种说不出来的优雅和乖巧。 “好吃。” 不等主人问话,她便主动回答。 [一]《易安如梦》的编剧沈筠生,我新预收文《松花江的春汛gl[九零]》中的攻,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一下作话中的简介~ [二]李烬月不是试管生的,这种说法只是用来应付不知情的网友。 [三]不是误笔,避嫌罢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前世 警卫挂断通知电话,并再次用电脑确认来者的预约信息无误。接着他递来一只钢笔,陆询舟接过笔在桌上摊开的登记簿中登记了三人的姓名与身份证号,以及外头轿车的车牌号,警卫熟练地敲击键盘,将信息录入电脑。 完事后,身姿挺拔的警卫同她敬了个礼,随后与值班室外检查完轿车的同事们比了个手势,示意放行。 陆询舟坐回副驾驶,主驾驶的司机启动汽车驶入敞开的朱红色大门,坐在后座儿童椅上的李未晞好奇地贴在车窗上打量着窗外的风景。 古典气派的大门顶上挂着副用遒劲繁体金字写成的蓝底牌匾,是李未晞前世在公主府才见过这般礼格的牌匾。 “新华门。” 小奶团子将脸贴在玻璃上,那双灵动的桃花眼眨了眨。 入口处正对着一睹朱红色的宫墙,其上题着五个俊逸的大字: 为人民服务。 “妈妈。” 李未晞忽然想到什么,于是拉了拉身旁正在用平板回复公司消息的女人。 “叔外公(李邺)一家是不是也住在这里?” “嗯,但你堂姨(李琼枝)没跟他们住。” 回完消息,李安衾利落地息了屏,用手摸摸女儿乌黑的发顶。 “哇——那外大奶奶(李绣年)有没有在这里住过?” “有。” 李绣年当年未被批斗前官居高位,丈夫则是某位高干的次子兼大学老师,那会儿李促兄妹三人还都随父姓楚,一家五口住在这儿的丙区,孩子们在这度过了几年愉快的童年,也都是不少第二代干部们看着长大的。 窗外阳光灿烂而盛大,一路上风景清幽雅致,草木在盛夏的暑热中肉眼可见得葳蕤,黑色的红旗轿车四平八稳地沿着湖泊西岸的柏油马路向北行驶。 乙区和丙区间的主要岗哨设置在同一马路北段的游泳池门口。岗哨以北属于xx院的范围。在南北两个主要岗哨之间,迎春堂和游泳池以东,直到中海岸边,是一片开阔的场地。场地东北角临水处,几株高大古树扶疏枝叶的掩映中,有一座形态奇巧的假山,与xx院那边临水处的紫光阁相对映,形成了湖边最好的景致。然而,每逢怀仁堂召开重要会议,怀仁堂门口的场地便不敷停车使用,于是这片湖边的场地就变成了主要的停车场。[一] 卿许晏住在乙区中海岸边一组连体四合院内最南面的一套院落。连体四合院由三个并排的四合院组成,整座建筑物坐北朝南,临湖一侧还有一条长廊连通这三座四合院,廊上从南至北开有三个门,分别为三个四合院的出口,卿许晏分配到的院落所在的那座四合院的出口上挂着个匾额,上头题着“迎春门”三个字——据说这是清代内苑大太监的住所,建国后住过好几轮人,不过那会儿条件不好,没怎么修缮过,直到八七年以后才修葺一新。 卿许晏物欲不重,精舍简居也过得自得其乐。她原先独居,住西边那套小院落,后来二婚后便得了批准携妻女搬到较大的南院。 除了卫生间和卧室以外,卿许晏在南院空了间房当书斋。外头的庭院则拿来种菜养花,没有厨房,因为有专门管理伙食的部门,所以不用做饭。每周会有专人过来询问饮食需求,每天饭点一到就可以直接去西楼餐厅吃饭。因此,通常菜畦里的蔬菜长到时节了卿许晏就会把摘下的一半蔬菜送给身边的警卫们,剩一半则送到西楼餐厅让厨子给一家人烹点鲜。 今天是李烬月的生日,卿许晏在西楼餐厅预定了包厢,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完午饭回去午休,陆询舟则打算去卿许晏的书斋泡一个下午。 卿许晏性雅行朴,但好古玩字画,陆询舟听闻她从前在地方当监i委i主任时不少人欲以此行贿,却全都被她拒了个一干二净。她从不托人买物,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身朴素低调的打扮跑去琉璃厂文化街逛老摊子旧书店。 却说卿许晏开了书斋的门,叮嘱了她几句后便去午睡了,徒留陆询舟一人沉浸在这帙卷浩繁中。小山还没想好挑哪本书来读,墙上那幅新买的书画便先引起了她的注意。 但见画上的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言笑晏晏地盘坐在一块嶙峋的大石上,那人肩上搭着素麈,怀中揣着一碗黄梁米饭,此刻正捻起碗中一粒米欲喂给脚边的小骷髅人。 题跋无他,惟一首颇有玄机的小诗: 忆昔年少多风流,老来落魄两鬓霜。 亘古万事随流水,江山代代朝暮中。 千秋常随浮云尽,黄粱一梦枕上终。 今日泉台饮恨去,了却此生三千愁。 陆询舟本是有慧根的,看罢只觉得那老道士莫名得眼熟,题跋上所著的诗句更是令她心中触动不已。 忽觉眼皮酸涩,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强忍着倦意寻到母亲安放在书房的沙发,躺上去不到片刻便昏昏睡去。 . 金乌西坠,清秋意浓,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 江边秋草摇落,芦苇荡里几只野鹜在若隐若现的芦苇中游动着。 马车在江边的官道上行驶着,辚辚向前的马车上,年轻的度支郎中睡得正熟。 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亦是一个大逆不道的梦。 她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却能听到清晰的声音。 似乎是在一场宴会上,耳边是宾主喧哗、丝竹管弦,她听见一个和蔼的声音对自己说道: “这位是你的姑姑清河郡主楚安衾,贺珘,同姑姑问安。” “贺珘见过姑姑。” 少女稚气的声音很是雀跃。 “太女殿下不必多礼。” 耳边传来熟悉温柔的声音,料想也是一个稳重柔和的女子。 是殿下的声音,陆询舟愣了愣。 耳边宴会的嘈杂声逐渐消失,接着场景似乎在变换,她听见李安衾在抽泣,还有拉扯被子的窸窣声响。 “姑姑,疼不疼?。” 她听见自己清冽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阿珘不该贪欢,惹得姑姑不快。” 陆询舟紧随其后听见了女人带着愠怒的哭腔。 “贺珘,你是……狗吗?哪里都……要咬一下。” 自己的声音中似乎染上了无奈的嘟囔。 “明明姑姑喊着不够的。” 一切声音戛然湮灭,许久,她听见雨声,濛濛细雨,很滋润,很悦耳。 陆询舟下意识觉得现在是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像是清晨的古寺、安静的书房。 “陛下,臣妾想——” “嘘。” 她打断她的话,而后似乎是书卷合上的声音,梦中的自己叹了一口气,用温柔似水的语气问道: “梓童[二],你听见了什么?” “雨声吗?”梦中李安衾的语气里尽是宠溺。 “还有。” “雨滴打在绿叶和窗户上的声音。” “不够。” “陛下翻书的声音。” “差一点。” “到底还缺什么?” 她似乎是搂住了李安衾,然后在那个女人的耳边轻声低语: “姑姑,我爱你。” 话音刚落,她笑了。 “现在,你听见了吗?” 周围的一切,在一瞬间缥缈云烟般消散,她再次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陆询舟身处在一片混沌的虚空之中,此刻她的意识是模糊的,但是心中却莫名涌上了一股不明所以的惆怅。 前方的大片混沌毫无征兆地猛然裂开一道小缝,于是纤细的光线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身上。陆询舟顺着那束白光,下意识地朝着裂缝的方向慢慢走去。周遭的朦胧也逐渐变得清晰明了,这里是—— 无间地狱。 若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以此连绵,故称无间。 她看见身着龙衮的自己跪于阴森恐怖的大殿之上,四周是严阵以待的牛鬼蛇神和竦峙汹涌的刀山火海。一阎罗王坐于案前,他身高数丈,犹如巨人,连鬓长髯,头戴方冠,身着长袍,双手握于袖中,怀中抱笛板。 陆询舟感觉那个她在这位阎罗王之前显得是那么的渺小。 那位阎罗王温和慈悲地笑道:“吾乃地狱九殿平等王,司掌大海之底,西南方沃礁石下的阿鼻大地狱,又称——无间地狱。” 平等王声如洪钟,悠远的声音在阎罗殿上久久回响着。 不多时,平等王身侧站出一名鬼官,狐头人身,好不煞人,但见他用凄厉的声音开始罗列起大殿中央跪着的陆询舟的罪状。 “贺珘,帝王也,谥号宋嘉宗。在位期间乱i伦滥欲,大兴土木,残杀忠臣良将,为祸四海百姓,乃至下令杀神灭佛,一阐提之罪也。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特令,打入无间地狱,受身无间永远不死。” 贺珘起身,露出她在人前惯有的冷笑。 “朕要申辩,朕无罪。” 堕入无间的罪人大多听完审判就已经浑身颤抖,然后开始无理取闹或是坦然接受。像贺珘这样的人,还是少数的。 平等王与身侧的几名鬼官交头接耳,最后同意了她的请求。 “定罪第一条,□□滥欲。朕在位期间后宫只有皇后一人,而皇后只是朕的远房姑姑,皇祖父叔叔的孙女,远房的表兄妹尚能成婚,朕怎么就不能娶她?” “定罪第二条,大兴土木。北边突厥大肆来犯,朕不修建长城如何保护大宋的子民,何况被征召去的民力皆是自愿,朕也有颁布相关政策善待那些劳工的家属。” “定罪第三条,残害忠臣良将,为祸四海百姓。所谓‘忠臣良将’皆为门阀士族,朕不打击门阀士族,如何巩固江山社稷?何况朕在位期间大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若是为祸四海百姓,那为何朕的谥号是‘嘉’而非‘炀’这等恶谥。” “定罪第四条,杀神灭佛。大宋有近万座佛寺,里面的和尚尼姑不乏好吃懒做之徒,不用劳动却能得到国家的补给,实在是荒谬。朕杀佛灭佛,不过是为了大宋子民和江山罢了。” 她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平等王和那鬼官仔细思量过她的话,最后一致认为这位嘉宗皇帝的行为利弊皆有,难以定性,但福泽的人的确是比她犯下的罪孽要多。 可惜单是杀神灭佛这一条,就足以她永世堕入无间地狱。 神明们不管人间疾苦,他们只在乎人们是否还供奉着自己。这位帝王举全国之力砸他们的龛、毁他们的像,触怒天冥两界的神明,将她打入无间亦是全体神明的要求。 平等王,世间公正之至者也,于人于神,他都一致平等对待。 沉思片刻,平等王想出一道折中之计。 “事实已定,是非难辨。” “既然如此,你便再去人间一回,洗去你原有的罪恶吧。” 平等王用洪荒之力拍下醒木的那一刻,无间地狱想起鬼怪们密密麻麻、苍怆悲凉的诵经声,整座阎罗殿猛烈地摇晃起来。 阎罗殿外,是汹涌澎湃的大海在咆哮着,苍穹之上一道惊雷劈下,犹如在青黑色的天空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狰狞的裂缝 陆询舟突然感到意识模糊,她感到无比困倦,混沌之际她只隐隐约约听见几句判词。 “稍微改变事情的因,果也会随之而变。” “可让宋太祖在那场政变中失败。” “嗯,我赞同,如若当时齐王妃赢了,那贺宋王朝可不就变为李晋王朝了吗?我查过天命簿了,刚好这一世她所受的痛苦能洗去前世的罪恶。” 她还想仔细听下去,却不料突然惊醒。 “阿母阿母,您醒了吗?” 娉婷袅娜的豆蔻少女趴床侧,惊讶地看着恍然惊醒的母亲惊魂未定地长叹了一口气。 陆询舟思绪混沌地想,自己为何会梦见如此久远的往事。 现在是熙宁二十七年的早春,距离她十六岁随李安衾赴吴中赈灾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二年。 “阿母!” 李未晞见母亲没有反应,索性又喊了一声,陆询舟猛然缓过神来:“怎么了?!” “您知不知道——”李未晞利落地起身,双手抱胸,那张酷似公主殿下的脸庞露出了与亲阿娘一般严肃的表情,“您遭梦魇的这几天阿娘担心您都快担心疯了!” “梦……魇?” 陆询舟愣了片刻,而李未晞则继续喋喋不休。 “那天您跟阿娘吵完架——咳,您别跟阿娘说是我说的哈——阿娘都被您气哭了,躲在房间里面愣是不肯见人,最后还是采薇姨母好说歹说才放了我进去安慰她。” “您说您,阿娘不就把你的书房烧了吗?至于跟人家吵成那样吗?不就几万卷藏书没了嘛(已经彻底清醒的陆询舟嘴角抽搐)。吵架就吵架,说什么重话——虽然,嗯,我也不知道您到底说了什么重话,但是——阿娘平时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性子,能把她气哭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在李未晞一通输出的期间,前几日的记忆已经全部涌上心头。 起因是陆询舟去年离开秦淮书院后便一直过得逍遥自在,于市井江湖间结识了不少雅士豪杰。时宰相陈润得递上奏疏一份,为杜绝当时文人兴起的各种反儒运动和“毫无用处”的诗词歌赋大力发展,以后科举的题目范围应限定于“四书五经”,阐释标准则以程朱理学为宗,圣人采纳陈润得的意见,遂改制科举 陆询舟是景升年间的进士科状元出身,听罢只觉得荒谬不已,但被世道磨平了棱角的小山早已没了当年的莽撞意气,反在笔锋上添了不少嬉笑怒骂的毒辣。 她化名“陆接舆”撰文嘲讽时事、创作杂剧,以笔为刃,以墨作血,笑骂朝廷腌臜,怜惜百姓疾苦。在与一众民间思想家接触后,她的思想成为了矛盾的分割体,当她意识到君主乃“天下之大害”时,她也意识到自己与君主、士大夫们实为一类人——他们都压迫着农民、享受着人民的税供。 太宗生前曾语重心长地告诫过李安衾:“陆询舟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但你永远也控制不了她,她可以对苍生大义,对你又薄情温和。依你的心性,这种人不适合你。假设哪天她不爱你了,但仍然会对你照顾关怀、与你相敬如宾,只是——你真得忍受得了你所爱之人分明对自己已经毫无爱意却总是要粉饰着你们之间的裂缝吗?” 少时的李安衾不信这话,可是等到她们彻底决裂又经年重逢后她已经对父皇的临终之语深信不疑。 可是这时她已经离不开陆询舟了,犹如病入膏肓的患者得到了起死回生的良药,即使有副作用又如何,她还是会像个有重度酒瘾的醉者义无反顾地饮下这坛已经渐淡的佳酿。 她与陆询舟分离过两次,复合的第一夜,陆询舟认真地告诉她:“我的确还爱着你,但是我认为感情中的双方应该是平等的,你不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希望我们双方都能留下一部分的空间去给予别的事情。” 其实从这一句话开始,李安衾便已经陷入了惶惶不安中,她是如此相信当年李促对自己的告诫,并情不自禁在那人对自己的每份好上多揣测几分。 李安衾已经被亲人背叛过太多次了,所以她不想再失去陆询舟。 但她的小山依旧那么清醒而独立,就像是当年一样,可以随时可以从这段感情中抽身而去。 于是她慌了神,当圣人下诏缉捕坊间反对科举改制的士人时,夜间大雨倾盆,她在书房中悄悄找出陆询舟私藏的手稿时竟然瞥见了“儒毁”的字样。 两日后,长清公主府雨后走火,幸在下人们救火即使,仅仅烧了半座西院,唯独可惜的是书房中的万卷藏书被付之一炬,令无数好书之人闻罢唏嘘不已。 寒春静夜,三更。 书房里飘着焦灰的余味,李安衾攥着烧剩的半卷《儒毁》,腕间白玉镯磕在案角,碎冰似的声响惊醒了屏风外打盹的狸奴。 “陆接舆?” 她将残稿掷向满地灰烬,纸页在空中展开“儒毁而君毁”的墨痕:“好个楚狂人,你当李琰的鹰犬嗅不出这是已故陆沛国[三]的笔锋?” 陆询舟倚着焦枯的博古架擦拭仅剩的端剑,拭净的剑脊倒映出那双湛然的丹凤眸。 那人选择沉默。 李安衾忽然笑了。 纤细柔腻的食指划案上的花纹时沾了灰,女人拾起一张残稿,语气冷冰冰道:“你以为辞了官就不是士大夫?每月吃着本宫三万户的租子,如今倒骂起朱门来了。” 残剑入鞘的刹那,铜炉里爆开一枚火星。 “所以你烧了我的书稿。” 陆询舟的声音至今仍然保持着往日的温和,只是这恬静之下不知抑制着多少万丈波澜的咆哮。 李安衾清清淡淡地支着半边下颚阖目,语气平静:“询舟,你莫要空口无凭。” 雕花窗户忽地被夜风撞开,卷着春夜的料峭寒风扑灭半室烛火。陆询舟缓缓靠近她,夜风拂过衣袍的下摆,又掀起满地残稿作飘絮乱舞状。 黑暗里玉佩鸣鸾之声骤响,李安衾抬眸毫不畏惧地迎上那双在夜色中清明如昨的凤眸,女人笑了,纤纤玉手抚上那人的腰带, “小山若真想当狂士……”羊脂玉带扣“咔嗒”轻响,“何不把我也烧成灰?” 清冽又无奈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骤然响起。 “你……为何总是这样?” “这样?” 李安衾在心脏的剧痛中轻笑出声。 她虽已是知天命之年,但平日保养得不错,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总以为是三十出头的妇人。即使如此却也逃避不了晨间对镜,亲眼看着那些皱纹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爬上眼角。 李安衾恐惧衰老,更恐惧衰老会带来的别离。 别离,意味着目送,他们的背影毅然决然,不曾为李安衾停留半分。 浮生五十载,她本应看惯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却仍然无法免俗目送时的悲伤。 十岁,她躲在衣柜中窥见皇姐在东宫中大火中迎接死亡。 十四岁,她在城楼上目送少时最初的心悦之人在夕阳的余晖中出征。 十九岁,她目送着皇兄下葬皇陵,亦在紫宸殿中聆听父皇对她的临终托付。 二十岁,她目送与她决裂后的爱人走入书房外无边的夜色中。 二十一岁,她目送着失魂落魄的母后带着脖颈上的掐痕从紫宸殿里走出。 二十五岁,她目送着生父燕王一家做成的人彘被木车载着驶出宫门游街示众。 二十六岁,她目送皇妹孑然一身走进相国寺。 三十五岁,她在饯行宴上望见了站在暮色中惆怅的少年天子。 四十六岁,她目送年轻的孩子[四]出府登上去往长安的马车。 忽然,李安衾用力拽着陆询舟的手按向心口。 “摸到了吗?这里是跳着的,它也是用血肉做的。可是,有些血肉本就不该长在痛苦上,”尾音化作气声,“你明白吗?” 烛台轰然倾倒,烧焦的书籍残页腾起火苗。陆询舟望着浮动的光影,忽然想起景升八年的深冬,案边的长清公主殿下慵懒地支着下巴一目十行地阅过奏疏,阅毕,她只是淡淡回绝道: “陛下是与士大夫治理天下,而非黎民百姓。” 话尾儿未落,玉笔点着她的策论,柔声道:“小山你可知,越是锋利的剑,越要锁在好看的鞘里。” “殿下。” 思绪回到当下的陆询舟莞尔。 “其实——您烧的不是书,是怕我变成您握不住的剑。” 话音刚落残剑出鞘,被用力砸在地上,长靴踩在昔日装饰名贵的宝刀上,狠狠碾过断脊。 “现在您满意了” 李安衾保持沉默,窗外更漏声滴碎漫长沉默。许久,她拾起半幅残稿盖住炭盆,火舌贪婪地吞没“哀民生之多艰”的墨迹。 “年少时您总爱问臣是否会守着初心爱您一辈子,”她对着灰烬轻声说,“可臣的爱—— “哪能算数呢?” 骤然而至的春雨急密起来,打得瓦当叮咚作响。陆询舟望着清冷出尘的女人倚靠在明灭光影里的背影,恍如又见景升年间红烛昏罗帐间的缱绻往事,十八岁的李安衾事后蜷缩在床角,白日高高在上的长清公主在她上药时瑟缩如猫,李安衾泪眼朦胧地问她:“你爱我吗?” 爱。 有多爱? 爱到想与殿下生生世世、长相厮守。 四十八岁的陆询舟冷笑道 “殿下,透过微臣的眼睛,您又在看谁?” 您真正爱的人,早就死在了金榜题名的前夜。 [一]这段出自某位功臣之子的回忆录。 [二]古时皇帝对皇后的称呼。 [三]《臣妻乃是长公主》番外一中写道:陆询舟当初被逼迫写檄文的隐情被昭告天下,圣人惋惜亡臣,追封其为大行台尚书令、沛国公、特进,谥号“文孝”,虽然未曾找到她跳崖后的遗体,但依旧以正二品官员的礼制下葬,由李安衾亲自为她撰写墓志铭。故陆询舟亦可被称为“陆沛国”“陆特进”“陆文孝”。 [四]指李轸,李吟霁与陆玉瞻的私生子,古代篇中信阳公主诞下李轸后削发为尼,其遂被寄养在李安衾名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坏狗 “殿下,透过微臣的眼睛,您又在看谁?” 远处似有钟声遥遥而来,惊破一场世事大梦。 陆询舟恍然坐起,彼时屋外日影西斜,透过书房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庭中葱茏的花草随风摇曳。 书房内安静得只剩下她气喘吁吁的声音。 墙上的那副画也依旧静静地挂在那里。 一切的一切几乎没有变化,除了时间与陆询舟做的那个梦。 这个梦过于真实,真实到陆询舟情不自禁怀疑这是否就是她们前世的故事。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 傍晚吃完晚饭回到家,李未晞抱着小礼跑去看电视,李安衾去书房处理工作,家里请的保姆则埋头做着家务,陆询舟因为那个无端的梦境而感到烦躁,索性借口外出散步消食。 按理来说自己的被害妄想症上上个月就已经被医生判定痊愈,然而这个时候,陆询舟在小区里漫步时却总感到一种被人监视的不自在。 她在遇见李安衾之前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自从她毫无征兆地闯进陆询舟的生活后,她开始时不时对这个世界的存在与否产生巨大的怀疑。 盛夏的最后一丝暑热消溽在清凉的晚风中,小区人行道边的排排婆娑绿树上传来阵阵蝉鸣,陆询舟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抬眸久久眺望着涂满西边天际的晚霞与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最后阖目微冥。 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词——唯心主义。 唯心主义是哲学的两大基本派别之一,是同唯物主义相对立的思想体系。其认为意识第一性,物质第二性,意识是世界的本原,先有意识,后有物质,意识决定物质。 好比现在陆询舟闭上眼,这个世界便不复存在,当她再睁开眼时,这个世界依旧在运转。 陆询舟想,如果用自己所擅长的物理学来阐释这个道理,那自己便是薛定谔思想实验中的那个偶然性变量。 假设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是一个密封盒子,而其中有一只猫、一瓶毒药和一个放射源。若放射源中的原子衰变,毒药会被释放并杀死猫;反之,猫则存活。根据哥本哈根解释,原子处于衰变与不衰变的叠加态,因此猫也应当处于生死叠加态。这个实验后来成为了量子力学基本图像的一部分,尽管最初是为了质疑哥本哈根解——但其在物理学中开辟的哲学意义仍然不容小觑 然而,这不仅仅是一场物理学实验,它还引发了关于现实本质、观测与存在关系的哲学讨论。量子力学的叠加态在宏观世界中无法直接观测到,但一旦进行测量,叠加态就会塌缩为确定的状态。这种观测与存在的关系引发了对现实本质的深入思考。 年轻的工程师睁开眼。 蝉鸣的喧嚣依旧,晚风的凉爽依旧,只是晚霞不复,苍穹徒留漫天夜幕。 她想到某本著名科幻小说中的情节,亦想到一个可怕的命题。 若此间真有某种神秘而不可控的力量存在,那么物理学将不复存在。 . 陆询舟回家后已是晚上8点多,这会儿一身真丝睡裙的清冷女人正陪着穿粉色独角兽睡衣的女儿看动画。 依偎在妈妈怀里的李未晞枕着妈妈的柔软,又抱着小礼与奶猫布丁,与它们专注地看着电视屏幕上精彩的动画剧情,李安衾则低头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乖崽崽的后背,当她听见玄关处的动静时,便立马回头望去。 陆询舟走到沙发边,将右手的那袋甜品放到小案上,李未晞欣喜地“哇”了一声,随后用遥控器暂停电视,低头双手拿起甜品袋子。 小山宠溺地摸摸女儿的脑袋,笑道: “下楼溜达时看见新开的甜品店在做活动,于是就买了些。” 李未晞将袋子里的甜品一一取出,全是些时尚的高档甜品,诸如茉莉花茶慕斯、樱桃雪媚娘等等,不料一旁的李安衾却淡淡地发话:“晞晞,你刚刷完牙,晚上吃甜品对牙不好。” “哦……”小奶娃委屈巴巴地看向对面的妈咪,希望她能读懂自己的眼神。 小山秒懂,随后笑道:“刷牙不就是为了更好的享受美食吗?何况晚上吃一点甜食又没有问题,大不了再刷一遍牙。” 话音刚落,李未晞在一旁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妈妈你就让我吃一点嘛~” 李安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俩的性子真是愈发像了。” 愈发喜欢站在同一战线。 她有时感觉自己像养了两个女儿,一大一小总是喜欢“沆瀣一气”,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大的鼓动小的钻规则空子,小的喜欢跟着大的做她这个妈妈不允许的事情。 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是偶尔才有,陆询舟大多数时候都是沉稳可靠的爱人,用李吟霁的时髦话说就是“安全型恋人”。陆询舟性格温和,情绪稳定,做事有原则、有条理,遇到问题懂得就事论事,从来不会歇斯底里,这一点从她们前世为数不多的几次争吵就能看出来。 夜深了,浑圆的月亮长悬人间,成为了繁华的首都城上方那盏最亮的夜灯,洒落在京州每一隅的月光都曾落入古人眸中,并化为他们的胸臆文章。可惜那清冷的月光如今却在廉价的亿万灯火中迷失了最初的模样,国际化大都市严重的光污染和声污染注定了古时明月难照今人的结局。 李安衾平静地屈起右手的食指压了压太阳穴,手中关于工商管理书籍被合上,她将它放回床头柜上的小书架。 身侧的那人带着黑色的眼罩,呼吸平稳,大抵是睡熟了,女人眸色微动,低头轻轻抚过陆询舟那只安放在侧的右手。 她的手纤长秀气,骨节分明,或许是因为健身的缘故,所以手背上蜿蜒的青筋微凸,在冷白肤色的衬托下很明显。 陆询舟的手做什么都好看,无论是写字、做饭,还是打字、开车,就算是做那种事时也犹如玉笔轻捣艳花,让人下意识觉得是清正文人在行雅事。 清冷女人出神的片刻,陆询舟懒洋洋地单手摘下眼罩。 “姐姐,你在干什么?” 李安衾难得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她连忙松开那人的手,眸色微动,淡然反问:“这么晚还不睡,明天不想上班了?” 陆询舟现下没戴眼镜,没了那斯文物什的禁锢,她的眼神也比往日多了几分情绪。 “姐姐在旁边,我怎么睡得着?” 李安衾被这温柔的目光打量得无地自容,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冷静淡然。 她找补道:“你现在就能去睡。”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陆询舟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 “姐姐想摸就摸吧。” 其实这也是小狗喜欢的亲密方式。 女人被坐起的陆询舟搂入怀中,李安衾一开始有些不愿意,还只是故作矜持地挠了挠小山是下巴,见姐姐要面子到这种地步,陆询舟索性当了回坏狗。 那个梦带来的情绪尚且萦绕在心中,坏狗小山烦闷地咬上女人苍白脆弱的后脖颈,骨子里的奴性使李安衾微微颤抖,她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小山,乖一点。”李安衾咬着下唇。 陆询舟垂眸解开女人衣领上的三颗扣子,而后用惯有的温和语气命令道:“爬过去跪好。” 事实证明,李安衾从来都是听话的猫。 睡裙被高高撩起至腰间,跪趴在床上的清冷女人眼尾泛红,有几次她下意识往前爬去,最后却都被抓住脚踝拖回来继续承受那些堕落的游戏。 李安衾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没救了,仅仅是挨打就能情不自禁的到达,她的阈值在陆询舟面前没底线地一而再再而三下降,那里被撩拨了几下便再次出水。 最后她坐在主卧独立卫浴的洗漱台上,清冷的公主殿下被掐住脖颈按在镜子上,女人泪眼朦胧,眼角猩红,顶着水龙头的后腰上泛出痛意的绯色,发软的两腿张得很开,她在五分钟内没出息地到了。 事后两人在浴室清理好,躺回床上时已是凌晨一点多,陆询舟给妻子上完药后温柔地询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猫咪姐姐摇头,不直视主人。 熄灯睡觉,忙累了的陆询舟抱着她睡得很快。 黑暗中,李安衾轻轻看着那人脸部的轮廓,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 周一妻妻二人都要去上班,放暑假的李未晞则被接到李家承欢老太太膝下。 上个月陆询舟参加了京州市的中级工程师职称考试,按照申报要求,博士毕业经考核合格者可申报中级工程师职称,陆询舟年初就报名了考试,如今考核过关,她顺利从助理工程师摇身一变,成为月薪过万的中级工程师。 八点半有晨会,昨晚闹得太晚了,大清早困倦不已的陆询舟只能抽空去泡了杯速溶咖啡,而后收拾好材料前往三十二楼的第三会议室。 会议室的百叶窗半开着,外头隐隐约约传来楼下车水马龙的喧嚣。在技术总监进门后,原本还在打哈欠、说闲话的员工们瞬间噤声。 空气中飘着速溶咖啡的味道,陆询舟抿了口咖啡,顺带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前不久新换的工牌挂在胸前,其上除了陆询舟的个人照片以外还赫然写着: 陆询舟 中级工程师 技术部反应堆物理组 工号:vk-epr-037 会议室前方的大屏幕忽然亮起,外场工程师张工的脸出现在画面里,背后还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 技术总监赵文铎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而后敲了敲桌面,朗声道:“小陆先汇报进度。” 陆询舟“嗯”了声,接着在笔记本电脑上调出三维反应堆模型,将其投影在会议室后方的屏幕上。 “xx一号3号机组压力容器已安装完成至90%,实测壁厚245毫米,误差0.5毫米左右,符合asme标准。” 她说着放大焊缝区域。 “但是——蒸汽发生器出口管嘴焊缝检测出0.2毫米错边量。” 安全组长周远航推了推眼镜:“这个位置靠近稳压器接口,应力腐蚀风险怎么控制?” “亚日监理要求追加检测,”陆询舟调出新报告,“开会前,反应堆那边的同事们已经发来消息,确认缺陷当量直径在二级验收标准之内。” 视频里的张工突然提高嗓门,问道:“喂,那调试队卡在硼表校准了,现在用哪个浓度值?” “按2100ppm预设值操作。” 周远航拾起手边的马克笔转了转,接着转身在身后的白板上干净利落地列式。 “mcnp模拟显示当前偏差在安全裕度内。” 赵文铎轻咳一声,将面前平板上的内容投向后方大屏,屏幕上是核安全局刚更新的《严重事故管理指南》。 “小陆,下午三点前提交事故分析文件,我和老周需要交叉验证堆芯补水箱的注水触发逻辑。” “好。” 陆询舟应下工作。 散会时,部门的同事们三三两两从会议室蜂拥而出,陆询舟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忽地听见不远处响起陆陆续续的“李总早”“郑总早”等问候之语,她循声看去,但见一身职业西装的李安衾正与一众公司高层穿过走廊,向一号会议室走去。 当李安衾走到她身边时,陆询舟也同他人一样毕恭毕敬地道了声“李总早”,女人淡淡地予她一瞥,随后伸手摆正那人胸前略歪的工牌。 “注意形象。” 清冷疏离的ceo淡然地提醒了一句,接着便转身离去。 在场的知情人士们相视一笑。 谁不知道技术部的新晋中工和公司的执行总裁是合法妻妻,两人还有一女,别看李总平日雷厉风行、冷若冰霜,但私下却对年轻的爱人格外黏腻。 冷美人上司和忠犬下属,这样的设定谁不磕呢? 转眼一上午的时间匆匆过去,午餐时间办公室内稀稀拉拉剩几个还在忙的苦逼社畜,别的员工要么去食堂吃饭,要么去楼下取外卖。陆询舟在电梯前礼貌地告别同事,在众人调侃的目光中用高层电梯卡刷开高层专用电梯的合金门。 陆询舟近期的午饭都是在ceo办公室吃的,李家雇佣了高级大厨,李促的儿女四人都在天盛本部或子公司上班,如果吃不惯公司的食堂可以和家里说一声,到了饭点会有专人过来送饭。 所以与其去万科高层用餐的顶层食堂吃饭,李安衾更喜欢在私人空间里与陆询舟独处。 如果你问公主殿下,喜欢陆询舟什么时候的样子,那么答案除了“床上”和“认真工作”以外还有一个“吃饭”。 陆询舟吃饭的时候斯斯文文的,专注得好像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写报告一样。李安衾觉得坏小狗吃饭时做什么动作都乖得要死,无论是夹菜,还是咀嚼,都很可爱。 吃完饭后李安衾还有工作要处理,陆询舟则回技术部午睡,临走前陆询舟犹豫再三,终究没能将嘴边的话问出口。 李安衾,前世的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思细腻的女人察觉到爱人有些失落的目光,遂褪去了人前的冰冷,柔声安慰道:“今晚我不加班,回家陪你看电影。” “嗯。”陆询舟点头。 . 李绣年把小奶娃接走的一大好处就是给了妻妻二人极大的私人空间。 李安衾吹完头发后,陆询舟已经收拾好了沙发前的案几,在上头放了几样清淡的宵夜。小礼被女儿带走了,家里只有奶猫布丁此刻布丁趴在陆询舟怀中被温柔地顺着毛。 女人坐上沙发,顺势依偎在陆询舟怀中,布丁“喵”了一声,跳到李安衾怀里求rua。 “三心二意的小坏猫。”陆询舟失笑道。 “猫的醋都吃,”女人吻了吻陆狗狗的侧脸,无奈一笑,“你今晚挑了什么电影?” 陆询舟认真地看着她的爱人。 “《楚门的世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9、笼子 “goodmorning,andincaseidontseeyou,goodafternoon,goodevening,andgoodnight!” 电影进入尾声,站在楼梯上的楚门风度翩翩地弯腰致谢——致谢导演,致谢电视机外的观众们,亦致谢自己被导演的人生,更致谢自己向往自由的勇气。 他笑着转身,头也不回地迈往通向真实世界的那扇门,从而离开了—— 楚门的世界。 面对电视屏幕上滚动的电影组的人员姓名,陆询舟长叹一口气,起身收拾小几上吃完夜宵的碟子。 从厨房回来时,李安衾依旧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注视着电视的屏幕,陆询舟柔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洗漱,女人缓过神来,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洗漱完后,两人回主卧相拥而眠。 凌晨三点,李安衾失眠了。 女人静静地看着枕边熟睡的人。 她喜欢陆询舟熟睡时的模样,安静如婴孩,纯澈如稚子。黑夜中那人看得不真切的面孔让李安衾能幻想着枕边人还是前世十五岁的模样。 十五岁的陆询舟在李安衾的记忆里是那个清秀纯真的少女。她喜欢在学业偷懒,爱耍小聪明,也会软软地叫她“姐姐”,事事对自己百依百顺。少女说着缱绻的情话,顾盼神飞的丹凤眼装着一泓清泉,里面永远倒映着李安衾的影子。 后来的陆询舟,是那个温润如玉的户部侍郎。端方清正的君子心系天下苍生,缠绵的情爱虽占一席之地,可终究只能在家国大义前退让。她明明依旧对自己百依百顺,但这份爱中却早已失去了年少时坚定与赤忱。 这份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 是她恭敬地奉承:“公主殿下与江驸马琴瑟和鸣,倒真如世间第一等的璧人。” 是她笑着婉拒:“姐姐,我最近好忙。” 是她温柔地吻了吻李安衾的额头:“我累了,下次一定,好吗?” 是她难得慌了神道歉:“对不起,臣太忙了,忘记与您有约,您、您如果生气,臣甘愿受任何惩罚。” 是她直接坦白:“臣欲出任福州刺史。” 或许,她的小山从未变过,变的一直是自己越来越病态的心理。 有的人生来就是自由的飞鸟,注定会越过千山万水,排除万难去奔赴自己的理想。 而自己,只能被抛弃在原地,活在过去的幻想中。 周二的大清早,两人照旧开车通勤,家里雇佣的司机按应聘要求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女性,妻妻两人平时在后座会聊点天,主要是孩子的教育问题或正经的工作事务,但今日两人却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 司机小姐通过后视镜看了后座的两位雇主一眼,面无表情地在心里猜测这两人是否吵架了。 两人这种疑似冷战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中午吃饭时才被陆询舟主动打破。 “姐姐,从昨晚入睡后到现在,你已经有13个小时23分钟没有理过我了。” 小狗盯着手机上的时间,语气幽怨道。 女人平静地舀了一勺粥,闻声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嗯”。 姐姐真是敷衍至极。 委屈的小狗身后那根摇来摇去的隐形尾巴瞬间耷拉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最后陆询舟深吸一口气,抬眸坚定地看向李安衾清艳昳丽的侧脸,轻声道: “其实……我周天在中北海午睡时做了个梦。” 慢条斯理舀粥的手一顿,李安衾听到了自己预料到却不敢听的回答。 短短几秒内,表面清冷疏离的女人实则被强行带入濒临崩溃的边缘。李安衾的心再一次被揪紧,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无望之春,自己静静地坐在窗前孤听一夜春雨,事如春梦了无痕,悲欢离合总无情,于是她一任阶前,听着春雨点滴至天明,同时在死寂的黑夜中任由枯竭的心灵承受了千万次凌迟之苦。 年长者纤细苍白的玉指骤然捏紧瓷勺的勺柄。 她毫不知情的爱人已然开始陈述那场午梦。 “我梦见了我们的两世,第一世的我们是伉俪情深的帝后,终成瑟瑟和鸣的千古佳话。” 陆询舟低头,有些不敢对上李安衾的眼睛,只能用手中的筷子戳着饭盒里的羊肉。 “第二世的我们——我只梦见了一场争吵,你烧了我的几万卷藏书,我们在春夜烧毁后的书房对峙,那时你的身影倚靠在明灭光影中,很孤独、亦很冷漠。后来梦境结束了,在这场大梦的结尾,我对你说:‘透过微臣的眼睛,您又在看——” “别说了。” 陆询舟猛然抬头,但见平日总是清清淡淡的妻子已然红了眼眶,她的眼角溢出泪水。年轻的工程师连忙抽了几张纸,倾身靠近旁侧的女人,认真地为她拭尽泪水。 “怎么哭了?”陆询舟温柔又心疼地问道,“姐姐有气尽管打我骂我,你掉一滴泪,小山都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李安衾想开口,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前世爱人的狠心,还是属于年长者的薄情?无论哪一样,她都说不出口,毕竟自己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最大的恶人。 吃完午饭,陆询舟收拾好碗筷后上衣的下摆冷不防地被扯了一下,人前矜贵淡漠的妻子红着眼睛,轻声祈求道: “别走,好吗?” 陆询舟没有追问李安衾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只是很听话地点点头。 “好,我不走。” 午间ceo办公室的休息室里灯光昏暗,或许是因为在外面的缘故,陌生和刺激都被感官无限的放大,李安衾比平日还要主动、亦更加隐忍。 第二次。 陆询舟默数,感受着洗干净的手指在紧致的湿热中再次沾上黏腻的水色。polo衫上的扣子被尽数解开,骑在她身上的身影摇曳生姿,纤细的杨柳腰上布满上次事后未消的淤青,女人吻上她露出的精致锁骨,小山闷哼一声,随即任由姐姐摆弄。 “主人再也不会抛弃我了,对吗?” 陆询舟呼吸急促了几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抛弃你。” 骗子。 李安衾想。 她攥紧身下人的右腕往里压,用力欺辱自己的身子,清艳昳丽的眉眼也随之染上浓重的欲色。 “主人……您给我戴上项圈好不好?” “您可以把我锁在笼子里,只要您还会再看我一眼。 “哪怕您厌恶我——” “李。安。衾。” 陆询舟难得在她面前有了严肃的样子。 李吟霁说得对,陆询舟的确是一个安全型恋人,在这场荒唐进行到一半时,她没有丝毫畏葸地中断了一切,包括李安衾自我物化的过程。 开灯,明亮的灯光将休息室内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陆询舟起身将女人用被子裹好,神色诚恳而认真道:“姐姐,尽管我不知道前世具体发生了什么致使你严重缺失了那份安全感,但是我想告诉你,你是堂堂正正的人,不是主人的猫。” “那些不堪的游戏只是你给我的剧本,在日常的生活中我们情感的交流理应建立在平等理智的关系上,不是吗?你不能将那些行为与‘爱’绑定,它们也不是你自我伤害合理化的借口。” 清冷的女人不语,只是抱紧了那人,陆询舟温柔地与她唇齿相缠了一会儿,随后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安抚着微微颤抖的妻子。温和恬淡了二十几年的陆询舟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感到某种来自表达欲给予的害羞。 “姐姐你知道吗?我时常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陆询舟在黑暗中将姐姐搂到怀中,并同她保持平视。 “生生世世,岁岁年年,我遇见的那个人总会是你。我也一直坚信,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无论我们因何而分开,走走停停,兜兜转转,我们还是会重逢、相爱,最后厮守余生。” 她越说越不好意思,于是移开目光固执地看着被子上某条细微纹路,以此来转移突如其来的赧然。如果小山现在有一面镜子,那么她一定能看见自己犹如羊脂染血的耳光红得多么分明,不过她现在只要扭过头就一定能对上李安衾已经变得温柔至极的眸色。 可是陆询舟并不知道,纯情的小狗依旧在喋喋不休地向亲爱的姐姐解释。 “但是……你要知道,我是学物理,也是矢志不渝的唯物主义者,我是决计不愿稀里糊涂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有探索欲,也有求知欲,碰上这种事情,我会情不自禁地去思考这个世界本质。可惜我只是个搞应用物理的庸人,爱因斯坦、霍金他们几年之间能想出的伟大理论,是我这种站在巨人肩膀上摘果实的后人无法做到的。最后我只能用奇思妙想来掩盖自己无能的事实——我是说,我幻想自己活在一个虚拟的世界中——就像楚门的世界一样。” “昨晚选的电影,我承认我的确有试探你的成分,可是今早我又想清了。” 陆询舟鼓起巨大的勇气抬头迎上李安衾的目光。 “去他的‘科学的尽头是神学’,我有我的信仰,你有你的秘密——苏东坡说得对,‘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过往皆为序章,我与你的当下才是故事的每一章,还在模糊远方的未来算不得什么,我只想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听到这,李安衾终是忍俊不禁,褪去了方才的脆弱,女人黏腻地搂紧那人的腰腹,就是没有接吻,只是单纯的拥抱都令她们感到莫大的满足。 她们两额相抵,平日不善情话的小山在小心翼翼地轻轻吻过女人的眼角后,露出了难得严肃的神色。 “姐姐。” “嗯?” “老婆。” “我在。” “李安衾。” “你到底要做什么?” 女人破涕为笑,无奈地看着小狗故作正经的模样,两人的鼻尖相蹭,陆询舟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我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因你愿有来生。” · 李促甫一进门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房间内的众人,在场除了他以外还坐有两位中科院院士、两位民营企业家、四位军工国企董事长。 西装革履的天盛董事长当下便言笑晏晏地与在场众人一一握手问好,稍微熟稔的还会同他多嘘寒问暖几句,顺便礼貌地过问了一下老太太的身体。 半晌,屋内一位身着军装长者在两名警卫的护送下走进会客厅,松枝绿肩章上的金色枝叶点缀着的三颗金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众人纷纷恭敬地上前问好,待老者落座后他们方才在四周的几个沙发上坐下。 长者轻咳了一声,随即肃然道:“上面突然叫诸位在此汇聚一堂,想必大家心中也各有各的猜测,我这里就不卖关子了,我们开门见山。” “前日怀仁堂那边召开会议,现做出以下决策。” “启动代号‘天穹工程’计划,进行深空核动力革命,招募各方人员,于今年十一月之前,远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科研基地开展兆瓦级空间核反应堆引擎研发。” “今日请诸位到此,便是要就这项绝密计划进行商讨。” “天穹工程的人才招募需要围绕‘极端环境核能系统’的全链条研发需求展开,该计划需要八类核心人才。” 长者说着取出笔记本当场翻开,朗声念出其上的内容。 “第一类人才,核反应堆微型化专家。专精领域:液态金属冷却剂流体动力学、碳化硅陶瓷基复合材料堆芯结构设计、超临界二氧化碳布雷顿循环能量转换系统。宋院士,您有什么看法?” 宋青珩沉思片刻,斟酌道:“我记得中国原子能院已掌握一体化快堆技术,23年时就已经成功实现直径2.3米、高度4.1米的微型堆原型,如此看来,这方面的科研问题应该不会太大。” 长者赞许地“嗯”了声,随后继续将笔记本上的内容念出来,内容之繁杂恐怕各位厌倦,这里便不一一细节描写了。 念完笔记本上的内容,长者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会客厅内的众人。 “我相信诸位都明白,天穹工程需要依靠举国之力。你们应当知道,站在你们面前的人不是我马素虎上将,是国i防i部部长,而这里,是中北海的会客厅,不是你们夺肉分羹的战场!”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原本还暗潮涌动的企业家们瞬间熄灭了那点侥幸的心理。 它们在会客厅待了整整一个上午,具体商讨的内容外人不得而知。临近饭点,众人一一签过保密协议,保证绝口不提今日发生之事,方才得以同长者前往西楼餐厅共用午餐。 . “笼子。” 李安衾言简意赅道。 陆询舟顺了顺布丁尾根部柔顺的长毛,疑惑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有餐桌那么高、茶几那么宽的包裹。 她温声询问:“姐姐,你是要养大型犬吗?” 清冷的妻子摇摇头,淡淡地回答:“是给你用的。” 陆询舟听罢后背瞬间发凉,下意识揪住布丁的猫毛,惹得小奶猫气呼呼地叫了声。 女人一下子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声解释:“准确来说,是给你惩罚我用的。” 话音刚落,陆询舟难得在她面前眉头禁蹙:“那你退了吧,我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清冷的妻子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多了几分渴求。 表面镇定的陆询舟心虚地避开妻子的目光,一边低头继续逗猫,一边温声道:“不行,这已经构成家暴了。” 由此可见,她昨天说的前半段话都白说了。 “你情我愿,不算家暴。” 清冷出尘的女人深知自己有一颗多么寡廉鲜耻的心。她从未具体地告诉陆询舟,她们前世玩得有多花,也从未告诉她自己日日夜夜的幻想。 面对妻子蛮不讲理的要求,陆小山选择转移话题。 “这周六我几个朋友相约去户外露营烧烤。你周六有空吗?周五晞晞不去太岳母(李绣年)那,我们把小崽子从幼儿园接回来后可以顺路去商场买家庭露营用东西。” 女人唇角微勾,按照小山的惯例,转移话题就等于逃避问题,逃避问题就等于一定实践,思及于此,李安衾愉快地表示自己周六没有工作,完全有时间来一场家庭露营。 年轻的工程师以为自己顺利糊弄过关,于是借口把那令人心悸的快递搬去客卧藏好后便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与老婆大人贴贴。企鹅好友小群里群主沈瑰给大家分配了任务,作为“京大首富群”中的“厨艺当担”,陆询舟当仁不让地负起了烧烤食材筹备的责。 陆询舟和李安衾都是实打实的行动派,周五把女儿从幼儿园接走后,一家三口去了海淀最大的商场一通买买买,晚上回家一吃完饭,陆小山便一头扎进厨房里处理食材,保姆张妈则在旁边帮忙打下手。 人多肉买得也多。500g牛臀肉、400g牛油、500g羊腿肉、200g羊油、500g羊筋、500g猪五花,通通在陆询舟和张妈娴熟利落的刀工下被切成整整齐齐的肉块。 李未晞第一次见妈咪处理这么多食材,小奶团子趴在灶台上闻着腥味儿,看着大人们手起刀落把砧板上将肉切得“哒哒”响,于是想象力充沛的小朋友开始情不自禁幻想妈咪其实是“超级杀手”。 麻利地把肉块串好后,陆询舟去切配菜,这会儿李安衾喊李未晞去写幼儿园和补习班布置的作业,胆大包天的小团子置若罔闻,选择继续泡在厨房里看大人处理食材。 却说陆询舟取出一个消毒好的大铁盒,打开后里面放着八个小铁盒。张妈分别将佐料倒入其中,这些佐料分别是:烧烤粉料、酸萝卜丁、辣椒面、酸豆角、折耳根、香菜、葱、盐。另一边,陆询舟将自制的烤苕皮酱料和香料油分别倒进不锈钢小壶中并放入冰箱冷藏。 “哇,好香!妈咪、张阿姨,你们是美食超人——” 话还没说完,一只突如其来的纤纤玉手便搭上了小崽子的肩膀。 “晞晞,妈妈刚刚喊你没有听见吗?” “没有。”小朋友一脸纯良地瞪着水汪汪的桃花眼看着无可奈何的妈妈。 陆询舟听了母女俩的对话只觉得一阵好笑,李安衾余光瞥见陆询舟的反应,于是秀眉轻挑,柔声反问:“真的吗?” “嗯。”李未晞心虚地回答。 女儿绝对在撒谎。 李安衾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那么前世生于帝王家的她估计都活不到十岁。 在公主殿下的认知中,撒谎是人在无能为力时下意识想逃避某种必然结果的心理机制,小孩子这么做多半是因为害怕惩罚,大人则就复杂多了。 女人抬眸与爱人碰了碰目光,两人在短暂的眼神交流中确定了晚上合作教育女儿的想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妈妈 在教育女儿这件事情上陆询舟奉行“言传身教”,李安衾学不来,也并不打算选择这种方式来教育女儿——毕竟她如今的性格便全拜前世“言传身教”的父亲所赐。 李安衾清楚自己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除了小山、晞晞,以及个别真心待她的血亲以外,她对所有人都奉行利益至上的原则。外人眼中李家三小姐清冷矜贵、杀伐果断,初入商场就已锋芒毕露,但只有李安衾自己知道,薄情寡义是她,柔情似水是她,心狠手辣是她,颓靡脆弱也是她。 不幸的童年和父亲的教育塑造了她畸形的感情观和薄弱的道德感,她本以为自己不需要爱,可是在少年陆询舟温柔清澈、赤诚大胆的爱意里,她第一次品尝到了被深爱的滋味。天真少女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她的的爱欲不掺杂任何利益,只有缱绻的阳光和一泓清泉——最简单、也最令李安衾着迷。 她从未告诉陆询舟,自己最初和她在一起是因为对清澈纯真的渴望和自暴自弃的赎罪心态。李安衾也不愿坦白那个真相:如果陆询舟仅仅是有无限的包容那还不足以使她沦陷,真正令她上瘾的还是少年君子的一次次施虐后又温柔的对待。在那些难堪的游戏里,她缺失的认同感得到了弥补,淤青红痕成为奖励,逐渐与“痛苦即被爱”的认知挂钩。 她已经病入膏肓,也已经脏得彻底。 陆询舟温柔认真教育完女儿后便与小奶团子拉勾立誓:再也不能为了逃避责任而撒谎。事后,小山放小奶团子去看动画片,回头却见姐姐心不在焉的模样。 “在想什么?” 那人很顺理成章地将李安衾抱到腿上。 “在想——” 女人压下心事,若有所思的神情上忽然漾出几分温柔的笑意。 “我们的小山怎么这么会教育小孩~” 清冷年上猝不及防的直球,年下小狗即使拼尽全力亦无法招架。 陆询舟像只被摸头了的萨摩耶,摇着隐形的尾巴被姐姐钓成了翘嘴。 然而下一秒,上衣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她上周换了铃声,是一首最近十分爆火的情歌,由国内新晋的乐坛天后宋惊棠[一]亲自作词唱曲,献给她的圈外同性爱人的求婚曲。 前世的缘分 今生的重逢 走走停停 兜兜转转 年年岁岁 世世代代 我是吹过岁月凉晨的山风 爱意不竭漫过天荒地老 你是长悬四季清夜的海月 爱意不衰可抵海枯石烂 我们的生活便是人间朝暮 适时的手机铃声带来恰好的氛围感,陆询舟情不自禁与姐姐耳鬓厮磨了一会儿,直到衣衫不整的妻子美眸潋滟地推了推她的肩膀,陆询舟方才如梦初醒,恋恋不舍地起身拿出已经被挂断的手机去主卧的阳台上回播。 拉好玻璃推拉门,陆询舟站在主卧外的阳台上,夏夜清凉的晚风迎面拂来,吹起她鬓间的几缕发丝。通话栏的第一行“李君琅”三个字因未接的缘故被系统标红,年轻的工程师眸色微动,将电话回拨过去。 她们家位于这栋单元楼的第三十二层,加之京州这几年雾霾整治得不错,所以阳台上视野极好。等待电话接通的间隙,陆询舟透过干净的镜片望向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闪耀出的万千灯火,思绪逐渐发散。 首都高级小区的大平层售价八位数,李安衾说买就买,还请了国内顶尖的室内装修设计师设计她们都新家。 李安衾重视她们之间的所有事。 电话接通了。 主卧内,李安衾看见阳台上那人一边打电话,一边凭栏而望,清瘦挺拔的背影在夜色中有些莫名得孤寂。 “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陆询舟轻声询问道,她不希望突如其来的工作夺走她陪伴家人的时间。 “陆工。” 电话那头的女人冷笑出声。 “虽然你是李家的女婿,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杵逆上面的要求。” 陆询舟扶了扶眼镜,深吸一口气。 “是。” “明天上午十点之前,天盛董事长办公室见。” 计划赶不上变化,陆询舟踌躇地想着如何与妻女解释,不料久经世故的李安衾已然看穿了她的心思,女人捏了捏小狗的耳朵,随后温柔地摸摸那人的头。 “莫要耽误工作。” 话音刚落,她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们小山认真工作的模样最好看了。” 陆询舟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想,李安衾一定是全世界最会哄人的老婆,不然怎么能仅用两句话就抚平了自己的心绪。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称呼李安衾为“姐姐”了。 应该叫“妈妈”。 她也想当然地喊出口。 “妈妈。” 李安衾摸头的动作一顿,女人带着几分羞恼收回手,向来清冷自持的女人破天荒地在年下者面前红了耳尖。 关于“妈妈”这个称呼陆询舟能叫得毫无负罪感主要是因为她幼年丧母,而思想开明的姑母卿许晏对她的抚养过程则更像是关系平等的知心朋友,这也变向导致了陆询舟骨子里对于母爱的渴望。遇到李安衾后,她食髓知味,她的妻子可以是冷淡严肃的上司,也可以是成熟温柔的知心大姐姐,更可以是弥补陆询舟四岁以后缺失了二十年的母爱的mommy。 这种称呼,偶尔叫一叫是情趣,但是她的小狗一脸真挚诚恳地说出来,那便完全变了味。 “我们有晞晞了。” 女人言外之意是如果她们没有女儿的话,陆询舟这么叫是情趣,可是她们已经有晞晞了,这么叫会令李安衾感到由衷的背德。 可是陆询舟故意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恶劣的坏狗还温声在女人耳畔问道:“妈妈提妹妹做什么?” 陆询舟其实很不理解姐姐的双标行为,凭什么她可以坐在自己的腿上语气挑逗地让自己叫“妈妈”,现在自己主动了,她又不乐意了。 “不准这样叫。”女人的语气微冷,可是难得红了的耳尖已然出卖了她。 (省略一定的字数)李安衾于是被那人强硬地搂进怀里,她的小山还戴着那副银丝眼镜,斯文温润的模样怎么看都像一个清正端方的年轻人。 李安衾看着那副眼镜有些出神地想,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陆询舟应该有两副眼镜,一副银丝的,一副半框的。(省略一定的字数) (省略一定的字数) “想要……” “那你应该说什么?”陆询舟循循善诱。 李安衾知道她的意图何在,但是她就是开不了口说那种话。 于是她换了词义说了好几句,可那人无动于衷。 “小山,你别这样。”女人快要哭出来了。 陆询舟眸色微动:“那今晚到此结束。”她说着松手欲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不料手腕突然一只纤纤玉手拽住,李安衾抬头羞耻地用口型无声地向年下说着什么。 “听不见。” “小山……” “嗯?” 李安衾从身后搂了上来,昔日清冷的女人如今柔柔弱弱地趴在那人的耳畔低声请求:“小山你……上妈妈,好不好?” ……(省略车) . 今日天气多云,凌晨又下过雨,所以京州郊外很是凉爽。 早上告别周六临时加班的可怜亦可恨小狗后,奶猫布丁被陆询舟顺路送到小区的宠物店照看,李安衾则在司机陈姨的帮助下将食材和露营器具一次性放进汽车后备箱,完事后女人同小奶娃、机器球坐上后座,陈姨老练地启动车子驶出地下车库。 今日目的地:上庄水库。 上庄水库坐落于京州西北郊的上庄镇,紧邻国家翠湖湿地公园,距离城区30公里,是京州最大的露营区,也是极佳的垂钓区。 会面地点在水库的南岸,那里地势平坦,适合露营烧烤。九点半保时捷驶进上庄水库,此处由旧河道筑拦水而成的,全长约四公里左右,库区弯弯曲曲、宽窄不一,这种路段很考验司机的车技。不过高级司机陈姨照旧云淡风轻地打方向盘,把车子开得四平八稳。 在泊车区停好车,李安衾给自已和女儿涂了防晒,又戴上遮阳帽,陈姨去后备箱拿出食材和露营器具。今天天气适宜,加之周六放假,此刻水库岸边人群熙攘,大小家庭、情侣夫妻、聚会的朋友们、摄影爱好者、各个年龄段的钓鱼佬等等,可谓众生百态。 南岸距离她们都泊车区还算近,到达那儿后李安衾一眼就认出照片里的那几人,当中一位穿粉t女子正好与她对上眼神,遂推了把身边正在整理钓具的墨镜小哥,女子说了句什么,那人立马转身向她们跑来。 “妹妻,你好!” 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漂亮的绿眸。那是个身材颀长、棕色卷发的年轻波斯男子[二],他生得俊美,五官立体,眉眼深邃,眸中的松石绿色的瞳仁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起西方童话故事中的绿眼狐狸。 他爽快地接过陈姨和李安衾手中的食材,同时又自我介绍道:“我是询舟的朋友范罗赫,妹妻你和这位阿姨可以叫我全名,至于小朋友嘛,叫我范叔叔就行了。” “谢谢。”李安衾点点头,眸色微动。 三人跟着范罗赫到达占好的露营地,询舟的朋友纷纷上前热情大方地自我介绍,李安衾假装和他们都是第一次认识,知性礼貌地与众人一一认识过去。 果不其然,陆询舟这一世的朋友还是那几位,只是他们的身份大多发生了变化。 沈瑰是留英归来有自己工作室的年轻服装设计师;沈奢在家族企业上班,是年轻有为的副总裁;范罗赫是华籍伊朗人,某位石油大亨的幼子,自幼与亲生母亲生活在中国,无宗教信仰;范殊臣、魏清茹皆是中央体制内的一级科员;梅观尘是京州最大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其夫乃是国内有名的天使投资人陈竹君,他们领养的女儿正是李安衾前世死于五陵少年马蹄下的养女陆绥——只不过小朋友现在已经改名为“梅绥”。 “李阿姨,藕们又见面啦!” 当粉雕玉琢的梅绥小朋友上前与李安衾和抱着小礼的李未晞打招呼时,女人拼尽全力忍下哭泣和拥抱女孩的欲望,故作温柔大方地带着女儿同小姑娘打了个招呼。 “爸爸爸比,藕可以带未晞妹妹去玩吗?” 没有人能拒绝小绥那双金色的眸子,两个大人自然含笑同意了。 “但是——你还要征求李阿姨的同意哦”梅观尘弯腰如是叮嘱。 “那阿姨同意吗?”梅绥扭头看向李安衾,水汪汪的金眸睁得大大的,里面尽是期盼。 李阿姨长得好好看。梅绥想。虽然这种想法对不起爸爸们,但是她忽然有些羡慕未晞妹妹,妹妹的妈妈真好看,还好温柔,笑一下叫人心都要化了。 “嗯,去玩吧。”李安衾笑着点了点头。 女人顺带还抱着私心摸了摸小朋友的头,小朋友抱着私心被漂亮阿姨摸头摸得好舒服。 “那……阿姨可以跟藕和晞晞去玩吗?”梅绥不好意思地问道,还临时为自己找了借口,“藕和妹妹两个小孩子需要大人照看,爸爸要烧烤,爸比要和范叔叔钓鱼。” 此言一出,原本正在组装钓具的陈竹君眼皮一跳,与梅观尘无奈地碰了碰目光,相视一笑。 亲爱的宝贝女儿,我们就不戳破你那点小心思了。 李安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梅绥的要求,此后的时间里,两个才认识的小朋友亲密无间地在岸边用玩具铲堆沙堡,没有手的机器球小礼则在旁边当气氛组,为小朋友们加油助威。李安衾虽然有洁癖,但是在失而复得的小绥面前格外得包容,拍完九宫格照片后甚至还陪小朋友们一起堆起了沙堡,只是——弯腰或蹲下时某些地方都会感到酸痛的余韵。 看着不远处其乐融融的一大一球两小,沈二小姐用高脚杯优雅地喝了一口可乐,感慨万分地评价道:“陆询舟这死丫头命怎么这么好?!老婆是清冷矜贵的大美女就算了,私下还如此亲和!怎么办?本直女都有点心动了。” 一旁的魏清茹将烧烤架上的羊肉串翻了一翻,随后朝沈瑰比了个错误的手势。 “打咩,你这诡计多端的直女就不要伤害女同了,好吗?” 沈瑰放下高脚杯,双手合十:“好了,我只是随口一说啦。”下一秒,女子仰天长叹:“阿弥陀佛,信女沈瑰愿吃斋念经、沐浴焚香,求一个天降男朋友——最好要长得像年轻时的莱昂纳多!” “你在英国没遇到帅的?” “妈耶,你有所不知——英伦绅士帅是帅,但花期巨短!而且老娘在英国暗恋的帅哥全他喵的是gay!” 过来拿冰棍的沈奢听到这话时瞥了眼妹妹,回到三人钓鱼的地方时,沈总无奈地拍了拍摆弄钓竿的好兄弟范罗赫。 “罗赫,你追妻路漫漫。” . 年轻的工程师在推开天盛总部高级会议厅的玻璃门时,比走廊还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陆询舟推了推眼镜,感到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晨间与妻女拥抱时余留的体温。 会议桌旁已经坐了七八个人。曾经的博导宋青珩面色和蔼地冲她微微颔首,旁边穿陆军秋装的中年军官正在翻阅档案。李促坐在主位,正与左手边的银发老者低声交谈,深灰色西装口袋露出半截钢笔。 李君琅从投影仪旁转过身,深色西装的金属纽扣在灯光下闪了闪。她亲自拉开自己身边的空椅,并示意陆询舟可以在她身旁坐下。 待二人坐定后,小李总这才状似无意地问道。 “听说你昨天连夜核验了辐射屏蔽参数?” 说话的间隙又有好几人行色匆匆地推门而入,陆陆续续地坐下。 陆询舟“嗯”了声,刚欲追问小李总此话何意时,突然主位传来茶杯与瓷托相碰的轻响,李促用手拂去茶水上氤氲的白气,目光掠过陆询舟时像掠过会议桌上的绿萝盆栽:“人到齐了吗?” 董助小刘对照了一遍平板上的名单,语气恭敬而肯定地回复:“李董,名单上的中级工程师都到齐了。” “那便开始吧。” 几乎每个位子前的桌面上都摆了一份协议和一只水笔,中年军官得到银发老者的眼神示意后便立马起身,朗声道:“今日召集诸位于此只为一件大事。” 话音刚落,董秘利落地开启手机信号屏蔽器。 “近日中央高层启动了一项机密科研项目,涉及在场诸位尤精的工作领域,我们军方与天盛官方召开此会的目的便是邀请诸位参与到此项计划中。” “在场诸位皆是列于内部高、中工推荐名单上审核合格的项目招揽对象,所以我们这边也是诚挚地给出相应的优待政策和福利来作为说服条件,如果想了解具体内容的话,大家现在可以翻看桌面上的协议。” 众人翻看协议的间隙,李促身边淡然自若的银发老者提了一句所有人都很在意的一点。 “该项目实行军事化封闭管理,五年基础周期。” 马老部长说着打开保密箱,金属搭扣撞击声让在场除李促父女以外的所有人情不自禁地感到压迫感。 陆询舟捏着钢笔的指节发白。会议厅的制冷系统发出细微嗡鸣,她霎时莫名想起昨日李安衾坐在沙发上核对季度报表的模样,暖黄落地灯为她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当然,组织上会最大限度保障各位的家庭需求。”李君琅补充道。 她精准地分开协议的某一页,指甲上的裸色珠光在纸面划出微痕,抬头看向众人,语气平静道:“如果有特殊婚姻情况的话,可以申请特别保护性婚姻解除流程。” 陆询舟默默扫了一眼文件封面的五角星徽标,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离婚协议四个字躲在保密条款里,像混在蜜糖里的毒药。 约莫又过了五分钟。 “现在是自由发言时间。”马素虎敲了敲桌面,“有顾虑的同志可以提出来。” 陆询舟身旁的一名高级工程师举起手,言辞恳切地问道:“如果......如果家属愿意随迁基地?” “规则上,我们是严令禁止非涉项人员参与。”马素虎浅呷一口茶。 投影仪在墙上投出深空核反应堆的模拟图,蓝光笼罩着李君琅勾起的唇角。陆询舟看到了文件的福利条款——参与项目者子女小升初可以直升什么学校,吧啦吧啦,中高考可以加多少分,吧啦吧啦,直系亲属可以享有什么医疗保障,吧啦吧啦,五险一金月薪年薪,吧啦吧啦。 散会时已是正午时分,众人签署了保密情报协议,并让上交的手机被身为信息工程师的中年军官当场植入监视系统。走出会议厅后,陆询舟在电梯口前被李君琅拦住,淡淡的冷香压过来,一串德托马索的车钥匙在她眼前小幅度地晃了晃。 “揣好你的地铁卡,父亲让我送你。” 地下车库的私人车位上停着一辆detomasop72,车型流畅,黑灰相搭的外观充满着高奢感。 陆询舟坐进副驾驶,一声不吭地系好安全带,李君琅锁了车门,面色平静地转头询问。 “回家,还是去哪?” “回家,就在朝阳,太和云邸(高档小区名)。” 虽然陆询舟原本计划会议结束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上庄水库那边,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她决定回家仔细研究一遍协议上的内容,顺带独自考虑一个中午。 无声的半晌,李君琅调好导航,熟练地启动跑车驶出车库。 上路后,陆询舟尴尬地倚窗看着外头日光下的繁华街景,冷不防听见那人开口。 “家里只有一辆车?” “嗯。” “想自己买一辆?” 反正李君琅不信妹妹不给她买车这种理由。 “差不多。” 陆询舟无奈地心想,其实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是:觉得偶尔挤一挤地铁也没有什么。但她不是愚钝之人,她心里也隐隐感受到李家除了李容妤和李吟霁以外,似乎没人看好她与李安衾的婚姻。 即使李促与她初遇时曾抛出过诱人的橄榄枝,但那已经成为了一张大饼,事实证明,在人均985学历及以上的公司上班,学历虽然重要,却终究只是敲门砖,她不再是学校里的天之骄女,而是成为千千万万个流水线上待宰的牲口——人们为了畜肉紧致饱满的口感,通常会活杀牲口,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牲口们在登天前都会被麻醉。 她和这位从小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名门继承人没有什么好说的。自己要是实话实说,估计从今以后还要再被打上一个“抠门”的标签。 “车子是被安衾开走的吧,我刚刚看到了她的朋友圈,她今天带晞晞去了上庄水库露营。”李君琅说话时,珍珠耳钉在阴影里泛着柔光。 尽管知道自己不怎么被这人care,但陆询舟还是努力装出很轻松的模样与她交谈。 “是啊。我还看了她发的九宫格文案,说是晞晞与另一个小朋友用芦苇编了个小笼子,要抓几只蝴蝶送给叔叔阿姨们。” 听到这,李君琅难得在陆询舟面前莞尔,打方向盘时的动作都下意识轻快起来。 电话铃声在密闭的空间内响起,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她按下接听键的瞬间,晞晞委屈的声音撞进耳中:“妈咪你为什么不来?!沈阿姨和范叔叔烤了好多好吃的,你不来我和妈妈吃得都不香了。” “对不起,妈咪今晚给晞晞补偿,好不好?”陆询舟诚挚地与女儿道歉。下一秒电话那头的人换了一位,女人清清泠泠的声音好似清泉石上流,令人心旷神怡不已:“小山,你和她在一起吗?” “嗯。” “把手机给她。” 李君琅似是早有预料,小李总戴上耳机,接过陆询舟的手机,并打开其上的蓝牙。 她亲爱的妹妹一改方才的温柔,此刻淡声问道:“戴耳机了吧?” “嗯。”她的长姐声音中透着些许慵懒,像是胜券在握的赢家。 李安衾抱着双膝坐在帐篷里,外头熙攘依旧,天蓝得犹如勿忘我花,长天之下,人们谈笑风生,人们欢声笑语,人们抛去烦恼,这里的满目葳蕤绿意令人心驰神往,澄澈的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好似能洗去柴米油盐酱醋茶留下的一切妥协与无奈。 “你不要告诉她,父亲想把我调到厦门的事。” 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淡漠,却带了午间的倦意,让李君琅下意识愉悦了几分。 “妹妹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话音刚落,李安衾冷笑一声。 “您也不见得把我当成妹妹。开个条件吧,合理的我都答应。” . 下午1:04,陆询舟输入密码进入单元楼后,刚好就有电梯门打开,一位风尘仆仆电工拎着基础工具包从电梯里走出来。 男人戴着安全帽、穿着长袖工服,工服背面还印着国家电网的反光条logo。陆询舟与他打了个照面,但由于男人在低着头玩手机导致安全帽的帽檐遮去了他的半张脸,所以陆询舟并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 两人本该匆匆擦肩而过,然而当陆询舟看见电梯间内遗漏的防水胶带时,她连忙捡起胶带退出电梯,大声叫住准备离开单元楼的男人。 “那位大哥,您的胶带落在电梯里了!” 电工听罢迅速转身,快步向陆询舟走来,接过她手中的胶带后,男人抬眸语气略带抱歉道:“谢谢,麻烦您了。” 男人的那双倒三角眼里泛着血丝。 好眼熟。 而在听到男人声音的那一瞬间,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叫嚣着瞬间冲破陆询舟的胸腔—— 「淅淅沥沥的春雨,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玄关处忽然响起敲门的声音。」 「小羊问:“是大灰狼吗!”」 「伪装成羊叔叔的大灰狼哑着声音说:“不是”。」 「敲门声愈发剧烈。」 「“再不开门,我要冲进来了。”」 一模一样。 这是她牢牢记了二十年的声音。 声音响起那一刻,曾经那些被心理保护机制改造成□□的血色的回忆通通摘下了面具,露出了它们本来的模样。 带着恶狼面具的男人持枪一脚踹开家门,四岁的卿得辰瑟瑟发抖地躲在沙发底下,父母的卧室内一连响起数声枪声和惨叫,血腥味弥漫到客厅时女孩的耳鸣已然渐渐消退。 黑色的长靴在沙发前停下,男人趴下时一眼就看见了躲在沙发下瑟瑟发抖女孩。 于是小羊被大灰狼从沙发底下粗暴地拽了出来,一连捅了数刀扔在死去的父母身边。 “最好的去疤药也难以去除心灵上的伤疤。” “但我希望至少不要在她的肉i体上留下关于那些可怕回忆的印记。” “辰辰,以后你跟姑父姓,叫‘陆询舟’,好吗?” [一]宋惊棠,我未来会开的小说《亲爱的孤独学家》中的受,主cp是沉稳克制包容型大学老师攻&明艳温暖大歌星受,这本是年上攻,攻是从河南小县城考出来的天之骄女,受则是土生土长的上海独生女。这本会比较细水长流,早期受是叛逆少女兼音乐生,攻则是自卑自律的复旦高材生,也是受的高三家教。 [二]现在波斯裔中大多数为伊朗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1、真相 中午,三个钓鱼佬各自提着一上午的收获回到营地。彼时烧烤架上的食物已经烤完好几轮,梅观尘与范殊臣各站一个烧烤架,动作娴熟地给烤肉涂酱撒孜然,沈瑰和魏清茹两人各一把烤肉串,悠哉悠哉坐在户外遮阳伞一边看肥皂剧,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吐槽这个月遇到的下头男。 李安衾带着一蹦一跳的小奶娃们和机器人小礼“满载而归”,小朋友们不仅堆成了一个漂亮的大沙堡,而且还抓了不少奇形怪状的昆虫。当亲生女儿徒手将断成两截的蚯蚓举到公主殿下面前时,李安衾往日的云淡风轻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妈妈,自然课老师说的果然是真的!蚯蚓断成两截之后居然还能动诶!” 一旁的梅绥则向她喜欢的漂亮阿姨献上了一只毛毛虫:“阿姨,你看它肥嘟嘟的,多可爱!我们老师还说,毛毛虫长大了会变成漂亮的蝴蝶。” 小礼听罢则在一旁细心的为小朋友们和大人科普昆虫学知识:“蚯蚓,环节动物,无骨骼。通过体壁呼吸,分解有机物改良土壤,促进植物生长。蝴蝶,鳞翅目,完全变态昆虫。幼虫啃食植物,成虫虹吸式口器吸食花蜜,帮助植物授粉。” 李安衾默默退了半步,随后半蹲下来认真地看着两崽一球轻声细语地问道:“放生它们,好吗?” “不要。” 李未晞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妈妈,而欣赏到阿姨清艳昳丽的面容的梅绥小朋友则红着脸说:“那……好吧。” 李未晞听罢一脸诧异,扯着小姐姐的袖子问道:“阿绥姐姐,你不是说要把它们带回家让梅叔叔他们陪你做昆虫标本吗?” 李安衾听罢面上温柔依旧,内心已然波澜万丈。 她果然做不了完美妈妈。 要是女儿把那群昆虫带回家央着陆询舟陪她做标本,那么小山将得到戒欲三个月的奖励。哪怕事后爱人洗上一百遍、一千遍的手,她也绝对无法接受陆询舟的手碰了虫子后晚上又要碰她的事实。 可李安衾又于心不忍,不愿看到两个小朋友将半天的努力付之东流后失落的神情,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前世养女,无论如何她都想尽力做一个不扫兴的大人。 于是她改口道:“你们留一只当纪念吧。” “好!”两个奶团子和球形机器人不约而同地大声同意道。 “不要大声喧哗。” 她们瞬间轻下声来。 “好——” . 考虑到素食主义的妻子,陆询舟当初准备食材时特地为李安衾备了一份素食烧烤套餐,其中有玉米、茄子、蘑菇、土豆等一系列热量不算低的食物——陆询舟存了私心,她的姐姐太瘦了,虽然肉都长在了女性引以为傲的地方,但是每天这么清淡地吃下去终归不好。 普通男女聚会最后总免不了沦为各聊各的现场,男人们通常大谈股票、皇马、nba、政治时事,一个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女人们则凑在一起蛐蛐某个众矢之的,聊聊自己的近况和娱乐八卦、美妆穿搭什么的,有孩子的还会互相分享育儿经验,是其乐融融的girl时光。但是陆询舟的朋友们不一样,大家身上都有着一种共同的可贵特质——成年人的孩子气,这并不是说大家都是幼稚的人,只是大家都心底都留着一片赤诚给予非名利类的东西。 午餐时间,大家围坐在大型的户外遮阳伞下,范殊臣开了一大瓶汽水,然后亲手斟满每个人的纸杯,魏清茹将陆询舟给老婆准备好的素食烤好后动作麻利地将它们盛在瓷盘里递给李安衾。 “照看了一上午的小崽崽们,妹妻辛苦啦!” 众人听罢皆是笑着附和道:“妹妻辛苦啦!” 李安衾淡淡地撩起耳边的碎发,柔声道:“不辛苦的,小朋友们也很可爱。” 范罗赫一拍脑袋:“哎呀,妹妻你还没进群吧,我拉你进去。” “叮咚”一声,群主沈瑰立马同意了李安衾的入群申请,放下手机,沈二小姐朝不远处的女人漾出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欢迎妹妻加入!你要是想听陆询舟的八卦尽管问我们提问,我们事后绝对保密。” 沈奢推推眼镜,笑着拍拍妹妹的肩膀:“你就不怕陆询舟事后清算你啊?” “她不敢,因为到时候妹妻肯定向着我呀~” 接下来的时间里,沈瑰等一众损友将陆询舟大学时期的“光荣事迹”向李安衾透露得一干二净,大到开学典礼上作为优秀学生致辞,小到被多少个女生表白,全都被李安衾知悉了个彻彻底底。 “话说回来,妹妻你和询舟是怎么认识的?”沈瑰好奇地问道。 话音刚落,在场的年轻人们几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八卦的神色。 毕竟亲生女儿的年龄摆在那里,陆询舟最初为了向外界解释突如其来的妻女,于是编了一个逻辑缜密的谎言,大抵便是一个关于十九岁少女救赎失忆黑户女子的狗血故事,其中各类情节已不必赘述,反正陆询舟再怎么乱编,亲子鉴定的结果摆在那,别人就算不信也得信。 除了卿许晏和梅观尘知道这个荒谬的真相以外,所有人虽然对于故事的真实性存疑,但还是不得不屈服于事实。李家的那几位自然也不信,但李安衾回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直觉敏锐的公主殿下察觉到了什么,似乎从某日开始,她在这个世界的家人好像都相信了这个谎言。 联系到之前发觉到的这个世界与前世的变动,于是李安衾突发奇想,按着陆询舟编的谎言查了一遍,却不可思议地发现谎言中的一切,包括出租屋、消费记录等等证据居然都真实地存在。她又试探了一遍陆询舟,面对心思浅的爱人,她轻而易举地就察觉到陆询舟对于这些事情根本就不知情,她至今仍然以为自己编的故事天衣无缝。 于是李安衾向她瞒下了一切。 短短几秒内,女人的思绪排山倒海而来,这边梅观尘见局势不对便立马替李安衾开脱,手法高明地转移了聚会的话题。 饭后,众人收拾好回到各自的帐篷,李未晞给陆询舟和陈姨各打了一次电话后便去外头的行李箱里拿东西,顺带将关机的小礼拿去充电。回到帐篷里时李未晞正在偷偷玩平板,女人收了小小奶娃的电子产品,让她乖乖换完衣服去午睡,而她则取出早上出门前备好的另一套衣物准备换上。 小奶娃三下五除二地换好衣服,之后李安衾让女儿钻到被子里遮住眼睛,因为妈妈要开始换衣服了。 被子里隆起了一个小山包,团子一边耐心等待妈妈换衣服,一边纯真地问:“都是女生,妈妈为什么不给我看呢?妈妈有的,未晞也有。” 李安衾褪去上身墨绿色衬衫,文i胸下尽是不可描述的痕迹,她自然不能告诉女儿,自己昨夜被温润如玉的妈咪弄得浑身是“伤”。 她一面淡定地为自己涂药,一面柔声回答女儿:“等晞晞长大了就知道了。” “又是长大!我好想快快长大,这样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花i心至今还有点肿,清凉的药膏覆上时李安衾轻轻咬着唇,她感受到了一点火辣的痛感。臀肉也被打肿了,后面酸酸的,虽然已经没有早上刚起来时那么严重,但还是带着事后的余韵。 “嗯。晞晞会明白的。” 李安衾换完干净的衣物后掀起了女儿身上的被子。 刚刚还在幻想自己在深海潜水的李未晞小朋友瞬间被带回现实世界,但妈宝女很快就扑到妈妈的怀中,一边蹭着软糯,一边与妈妈亲亲。 “妈妈身上有妈妈的味道,好香。晞晞好喜欢妈妈~长大想嫁给妈妈。” . 傍晚回家的路上,李安衾连续给陆询舟发了好几条消息,但都没有得到回复。按理来说,陆询舟中午就已经离开天盛了,这个点不至于还在开会。以往小山对于姐姐的消息永远都是做到第一时间及时回复,今日她一反常态的表现倒令李安衾感到几分古怪。 是有惊喜吗?还是在搞恶作剧? 后者可能性不大,陆询舟性子成熟稳重,断不会这么行事,如此看来大抵是前者——而且陆询舟有前科,之前晞晞过五岁生日时小山也是白天故作冷淡,实际上在偷偷忙着给母女二人一个大惊喜。 李安衾自以为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说法,可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还是愈发浓厚。在到家以后,当公主殿下发现家中空无一人时,这种不好的预感达到了顶峰。 给那人打电话仍然是“忙碌未接”的状态,保姆张妈也说自早上陆小姐人出门以后便再也没回来。 “晞晞,你先去吃饭,妈妈……还有点事要处理。” 偌大安静的书房内,李安衾给沈瑰他们打完电话,态度严肃地确认陆询舟没有到任何人那里后,她不得已打开手机上私人安装的监视软件查看陆询舟的定位。 李安衾承认,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一直都保持着屡教不改的本性。当对一个人的偏执已经深入骨髓时再多的口头承诺都是徒劳无功,她一面渴望着主人能为她戴上镣铐,一面又将滔天的占有欲隐匿在温柔包容的外表之下。 陆询舟的手机定位显示她就在单元楼门口,并且保持长时间未动的情况,李安衾从书房的落地窗往下望去,单元楼门口空无一人,只有——边上的垃圾桶令李安衾的眸色一暗。 最终,她将电话打给了还在监察部加班的卿许晏。 “她早上出门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电话那头,卿许晏翻文件的手一顿 “也没有任何报备,发微信、打电话都不回,我问了她的那群朋友,回答也是没去朋友家。” 卿许晏清楚,她的侄女并不会无缘无故地搞失联。短短几秒内,她的脑海中闪过各种可能性,落马官员要挟、台i湾间i谍绑架、美i国i特i务绑架、李家仇家动手…… 在中国法律中,并没有关于领导家属可以配备警卫员的明确规定,而且卿许晏既不是华为那种大厂的老总[一],也非领导层的核心人员,她只是个管监察的正部级。何况自侄女被她领回来后的二十多年里一家子都平平安安地过到现在,不想有朝一日陆询舟突然失踪——不,必须赶紧报案了,赶在抢救人质的黄金时间用完之前得知陆询舟的下落。 “报警。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明面上国法面前人人平等,然而在这个人情社会,卿许晏纵使清正廉洁,亦免不了一些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圆滑事故。她当场从桌面上整好的纸堆中找出几份要送往公安i部办公室的文件,而后又叮嘱了秘书几句,随后让她立马将文件拿到公安i部办公室去。 家事再怎么紧急亦不能放在人民的事前,方才的举动已经是她做出的最大让步,剩下的煎熬时间里,卿许晏再次拿起钢笔强行将注意力拉回公务上。 . 陆询舟意识混沌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哼唱着什么,声音逐渐清晰,令她感到熟悉又陌生。 熟悉如故人之音,唤起了她内心的波澜,陌生因许久未闻,再入耳已是千秋之后。 女人柔婉缱绻地唱道: 瓜洲渡口柳丝长 拍舷问舟郎: “前村酒旗斜阳里, 几钱沽得晚风香?” 笑指烟波上 芦花白处安衾乡 忽闻菱歌转柔肠 恍见少年狂 一篙撑碎星河影 世事如潮月如霜 酒醒沙鸥散 秋凉吹梦过横塘。 “不不不,你这不算好。”一老翁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你且听我唱来。” 开头先是一阵抑扬顿挫的吟哦,随后虚空中响起洪亮悲怆的歌声: 十八年来宋天子 一夕呜呼黄粱梦 古来春秋多荒唐 帝王有仁无间冷 生时过客死亦归 万物皆作万古尘 为赎非过赴来生 二十三载谢君恩 山老江竭离别日 崖上王侯罚命人 咦! 世事难了,三千愁长 今日方知—— 都付“错”字中! 好生熟悉的曲调和歌词,陆询舟想,下一秒滔天的窒息感袭来,她犹如身陷深海的溺水者,在濒临死亡之际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从绝望的大海深处拉出,新鲜空气涌入胸腔,她终于得以重获新生。 “Чehчэhьдaвhoheвnд……eлncь。” (辰辰,好久……不见) 又是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陆询舟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类似于茧的封闭容器内,周遭一切几乎都是冰冷的,唯有面前那块光滑的玻璃可以使她看见外面的情况。 容器外是一张漂亮的属于女性的面庞。 那双碧色的瞳仁中包含着温柔怜爱,女人的五官深邃而优越,陆询舟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于是她昏睡过去,在深渊中漫长的坠落,最终落入一个新的世界—— “阿母,你们和好了吗?” 李未晞一脸认真地凑上前来,对面的李安衾余愠未消,可看到古灵精怪的女儿扒拉着陆询舟询问时终是被这母女俩逗笑了。 阿娘笑了,那绝对就是和好了呀。 “你们就是和好了。阿娘都笑了!” 不知为何走了一瞬神的陆询舟突然缓过来,她宠溺地看着眼前的豆蔻少女,食指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戳了戳:“你呀你。” 她抬眸看向对面浅呷龙井的李安衾,语气一如既往得温和:“想吃樱桃酥吗?我现在去做。” 她已经将李安衾饮食习惯烂熟于心,清淡寡欲,厌肉讳腥,不求完全饱腹,只愿油水越少越好,唯一喜好的甜味食物是樱桃与其做成的各类美食,但即使是喜好的食物,她每个月还是会限量摄入,仿佛生怕对一种食物有了戒不掉的瘾一般。 “不敢劳烦询舟费力。” 李安衾语气清清淡淡的,纵使公主殿下面上不显,但她心里的确还在气头上,此刻少不了要刁难那人一番。 “询舟还是去春雪阁为本宫买现成的吧。” 陆询舟无奈接话:“要走路去,对吗?” 女人不讲话,是默认了。那双桃花眸里流露出几分踌躇满志,像是得了好处却坑了主人的坏猫,固然可恶,却令人完全恨不起来。 对于爱人赌气的小惩罚,陆询舟无奈一笑,照单全收。公主府在扬州城中央寸土寸金的核心地带,而春雪阁在扬州城南的热闹市井区,她要想在二者间徒步往返一次少不了费上几个时辰。 暮春午后的阳光照得人间万物暖洋洋的,城南的长街上人烟浩闹,车马阗堵,不可驻足。晚春三月,艳阳高照,东风和煦,满城飞花柳絮纷飞着,伴随着人潮的喧嚣,可谓烟火热闹。 作为享誉全城的百年老字号,白日的春雪阁前便没有一刻不是排起长龙的,陆询舟靠着一本临时买来的传奇排了整整半个时辰才轮到她,柜台前的掌柜和和气气地询问她要买什么,陆询舟利落地合上书,温声答道:“樱桃酥,若贵店最近有出相关新品的话,也请推荐推荐。” 她说话时,掌柜已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 这位顾客头戴遮阳斗笠、身着虽简但矜的苍青色圆领袍,目测已过不惑之年,举止谦和,形容清癯,大抵是个官宦或小员外出身的。即使伙计对于这种人为何会亲自来买甜品感到疑惑,但他知道眼前人的承露囊绝对瘪不了。 短短一瞬间做完合理推断后,掌柜立马面上堆笑,招呼伙计过来接待。偌大的店内有十几个伙计,一送完客人便立马到柜台前侯着,绝不让客官受到一点冷落。刚忙完的伙计得了令,立马恭恭敬敬地带着陆询舟来到琳琅满目的酥类区。 “由于时节问题,樱桃酥没放在酥点区,都在冰窖里存着呢。但这里有贴几份图鉴,您可以看看。我们这的樱桃酥有三类,分别是红绡冰丸、含桃金缕、朱樱叠雪。” “您看啊,首者典出李义山的‘红珠斗帐樱桃熟’,意喻樱桃薄皮如丝绢,酥皮晶莹似冰裂,如果您嗜食冰酥的话这款便是不二选择。 “《礼记》载樱桃古称‘含桃’,这第二款含桃金缕是我们的酥点师傅复刻的一道唐代宫廷御膳,‘金缕’指的是酥皮上的金丝纹路,顺带一提,这款很讨贵人们的喜欢。” “再说这朱樱叠雪,取自王摩诘笔下的‘紫禁朱樱出上阑’的意境,‘叠雪’形容酥皮层叠如积雪,不仅如此,我们还在透花糍的制作技术上进行翻新,绝对能带给你独特的美味口感!” 陆询舟思量片刻,道:“各来一份吧。” “得嘞!”伙计随手招来一位跑腿的学徒,“传话去,让守冰窖的王二给这位客官打包,三种樱桃酥各打包一份。” “您要保温包装吗?” “要。” “好,那么三份樱桃酥,每类一份三枚,三份则九枚,一枚皆是三十文,您这就是二百七十文。保温包装是特制鎏金银平脱食盒,押金一百文,归还可退,窖藏小型冰砖两块,按敝店的暮春冰价,共计四十文。林林总总算下来,合计四百一十文。” 付完钱,错过饭点的陆询舟这才饥肠辘辘地提着食盒离开春雪阁寻了一处酒肆歇息,现下正值下午,这家酒肆里稀稀拉拉地坐着些人,大多是跑完腿歇息喝酒的清客帮闲。陆询舟要了一处二楼的单人座,点了份二百六十文的“广陵春晓”雅士餐:一坛曲米春、一碗金齑玉脍饭、一只糟鹅掌。 饭毕,陆询舟提上食盒下楼,在通往大堂的的走廊上,她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歌声自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后传来。 石臼舂霜夜夜明 蓑衣钓月影随行 陆询舟本是有慧根的,在歌声入耳的那一刻她便停下了脚步。 铜鉴生苔照空庭 新炊黄粱旧时甑 她循声快步向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走去,推门而出,但见曲径通幽处,陆询舟放缓了脚步,又听得歌声清晰了几分。 千秋常随浮云尽 黄粱一梦枕上终 陆询舟行至一处偌大的庭院,其中草木葱茏,中央有一棵参天古树,树上有一仙风道骨的老道倚着粗大的树干自得其乐地饮酒长歌。 这个老道,她见过。 景升十一年的仲冬,在长安城外的终南山上,大雪纷飞中华发老道一边向山上走去,一边用手拍着调子放声高歌。 那时他对她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拉回现实。 “你来啦。” 老道分明未曾往她所在的方向看去,却仿佛料定了她的到来。 余酒入喉,老道一边捻着须,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他变出一支沾了朱砂的笔,一目十行地翻完了小册子,末了在最后一页写了点什么。 陆询舟看着老道从树上一跃而下,悠哉悠哉地走到她的身边,笑道:“劫福同数,你这一世所受的痛苦已经和前世的罪孽相互抵消了,嘉宗皇帝啊,您该同我上路了。” “上路?” 陆询舟下意识后退几步,警惕道: “您在说什么痴话……我还有我的家人,我好好的为何要同你离开这里?我手上的樱桃酥——” 陆询舟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樱桃酥,却发现食盒正在逐渐腐烂,其中的樱桃酥已然散发着恶心的臭味,她吓得松手,食盒落地,很快渗入泥土。 老道失笑着摇摇头:“这是天意啊,天意难违,你就算现在打开那扇门回去,也再难回不到熙宁二十七年了。” 陆询舟惊恐地睁大眼睛,她快步原路返回,用力拉开知何时关上的门,却见门内的世界已非盛世午后的酒肆,而是——一片萧条落败的废墟。 老道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边:“你的家人已经去了,如今是望宁八年,你自入这扇门后至现在,人间已过三百年,你的家人们在这期间已经走了数遍奈何桥,轮回数世,早非当年人啦!” 仅仅是一瞬间,陆询舟已然要被巨大的痛苦吞没,她强忍下悔恨,冷静地看向老道,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老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当场变出一条素麈,随后在她面前挥了挥。 前世所有的记忆霎时间涌入陆询舟脑海。 这些回忆是少年时期的无数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是堂姑清河郡主看向她的每一个眼神,是雨夜屏风后窈窕的身影,是见不得光的十年,是江山为聘许她母仪天下,是新生命的诞生,是君夺臣妻,是背负骂名,是盛世太平,是长相厮守,是往后余生中无数个小确幸的片刻,亦是每一碗掺杂着慢性毒药的药粥。 那时,她的心仿佛被人用力剖开,她的脑海被强行灌入了一段陌生人生里所有的喜怒哀乐。各种各样的情绪在无数回忆中袭来,这几乎要了陆询舟的命,也令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她全都想起来了。 前世的帝王贺珘举全国之力毁神灭佛,砸了他们的龛、毁了他们的像,触怒天冥两界的神明,被自己亲封的皇后兼爱人用慢性毒药害死后,落入无间地狱接受审判,最后却因平等王的开恩,重回人世,用今生所受之痛洗去原有的罪孽。 道人静静地看着眼前人逐渐清明的目光和绝望的神色。 “所以陛下呐,现在您愿意同我上路了吗?” 他们一同踏出那扇门,废墟外是萧条的大街,昔日繁华的扬州街道如今成了草木蔓生的凄凉地,自望宁七年叛军屠城以后,扬州城内的废池乔木犹厌言兵,黄昏时分,不知何处清角吹寒,斜阳之下,两人披着落日的余晖沿街行走。 “最后一个请求,”清瘦的背影愈发落寞,陆询舟声音哽咽着,“此后三百年,都发生了什么?” 老道同她停了下来,面色和蔼看向陆询舟。 “你走后的第二十年,她去世了。你知道的,她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对她的妥协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你对这现实的妥协吧。” “熙宁四十七年,在她去后的第三天,李琰,也就是晋睿宗,他驾崩了。太女李闻琮继位,她便是仁宗皇帝,此后历经仁宗、高宗两位皇帝的励精图治,李晋王朝的繁荣已然达到古往今来其他王朝都从未达到过的巅峰。‘大晋盛世,万国来朝’,大抵便是如此。” “可惜那高宗猝然长逝,武宗又难堪大任,草草三十年,李晋盛世虽然依旧,但衰势已现。晚年晋武宗沉湎酒色,宠爱奸臣,屠杀子嗣忠臣。炀宗继位后,便成了有史以来最荒唐的一位国君。此后国君登基后多是傀儡皇帝——宦官专权,奸佞当道,外族入侵,天灾频繁,镇压完吴昌之乱后,李晋王朝自此一蹶不振。又历中宗、殇宗、景宗、文宗、成宗、密宗等十三位皇帝,其中虽不乏中兴之主,但百足之虫的死而不僵又有什么用呢?” “‘望宁’,是这个朝代最后一位国君晋明宗的年号,可怜她生不逢时,纵有治世之才亦无法力挽狂澜。最后金人大举南下入侵,于望宁八年三月十二日——也就是前日兵临长安城下,晋明宗与满朝文武、五千残师、万千百姓死守国门。” “天明时分,金人的铁蹄踏破城门,昨日整整一天,长安都浸染在血色中,明宗自焚、百姓遭屠,天街尽是公卿骸骨,大明宫同阿房那般被付之一炬做了土。直到现在,金人的烧杀抢虐尚未停止。” 听罢,陆询舟苦笑道: “原来,今晚是国破家亡之夜。” 难怪要让她活到这个时间节点,深恩负尽,死生亲友,面对突如其来国破家亡的结局,她除了余生漂泊还有什么选择吗? 老道平静地看着他,最后叹了一口气。 许久,许久,久到陆询舟都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概念,直到脸上感受到晚风吹拂的感觉时,她才真真实实的意识到她在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孤魂野鬼——尽管她并没有死去。 黎明时分,金人的屠杀彻底结束。 这一夜,李晋王朝彻底覆灭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 而扬州城外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两个飘然离去的身影。 . 记忆全部复位。 陆询舟缓缓睁开眼。 “пpochyлcr?”(醒了?) 女人碧色的瞳仁犹如大西洋日光下的碧波,其中汹涌着难以言喻的感情。 安娜斯塔西娅静静地对上床上那人惊恐不移的目光,她忽然笑了出来:“tыoчehьпoxoжhaheгo——he3aвncnmoottoгo,ckakonctopohы。”(你很像他——无论从哪些方面来看。) 仅仅是几秒的对视,惊魂未定、五味杂陈的陆询舟便再次感到震惊,眼前人的脸庞逐渐与墓碑上的照片重合。 虽然这很不可思议,但是少年时期要将那本家庭相册翻烂了的陆询舟可以百分百确定: 眼前的女人就是她亡母,莉莉娅·佩米诺娃。 在短时间内接连接受了大量信息之后,陆询舟已经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 女人温柔地为她掖好被子。 无声的半晌,她用蹩脚的中文缓缓道:“得辰,我们谈一谈,好吗?” “让我……缓一缓。” 即使从未有过这种语言环境,但混血的种族天赋和大学时期的自学功底也能使陆询舟勉强用俄语与亲生母亲进行日常交流。所以当她说完这句话时,她立马又用俄语惊疑地反问道:“Эtotmnp—peaльhыnmnp?”(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世界吗?) “Дa,hohacamomдeлekaждыnmnp,чepe3kotopыntыпpoxoдnшь,peaльhыnmnp。”(是的,但其实你经历的每一个世界都是真实的世界。) “还有,我的中文不算太差,”女人明显在在某些方面多一些可爱的自尊,即使操着与范罗赫有的一比的中文,她也不愿在这方面低头认输,“得辰,你不用迁就妈妈。” “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一切的真相。” . 晨光中的天盛大厦是首都cbd彻夜不灭的灯塔,八十层大型会议室内,李促主持的天盛集团战略委员会会议正式开始。大会议室的长桌前,天盛董事长一手静静抚摸着下巴,一手搭在桌边新鲜出炉的美方对华加税文件上,三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已经冰冷的文件。 自从美方对华展开新一轮的关税贸易战以后,天盛等国内跨国大企业皆陷入发展瓶颈期。 “各子公司这半年的财务报表我们已经审完了,”李促淡淡地扫过大屏幕上关税损失数据。 无声的几秒,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镜,冷笑出声,身边的秘书用翻页笔调出美方昨日公布的新一轮加税清单,刺目的红色如同一张大网,在现场每一位集团高层的心上狠狠收紧。 “这群政客把天盛将近六成的主营业务都写进去了。” “诸位难道没有什么看法吗?” 负责北美事业部的次子李玱率先询问道:“那我们是否启动墨西哥的产能转移……” “墨西哥哥伦比亚自贸区已经被列入特别监察区了,”坐在对面的集团ceo陆须衡忧心忡忡地抿了一口咖啡,随后与隔壁的李君琅碰了碰目光,“除非满足一定的本地附加值率。” 大会议室内再次陷入死寂,直到——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天盛持有的刚果xxx(某矿区)锂矿股权应该可以置换南非xxx(同上)钒矿的权益。” 女人冷冽的声音中流露出她淡然的态度,很符合她的性格。 在场众人纷纷循声望去,但见进入集团不久却掌管着能源业务的三小姐发话了。 焦头烂额的天盛物流总监江伯通无奈提醒:“现在调整矿产布局根本来不及!” “不需要调整,只需激活休眠资产。” 李安衾冷静地盯着身旁笔记本电脑上的几处加密坐标 “三年前万科代表天盛集团收购的纳米比亚鲸湾港3号泊位距离xxx矿区仅xxx公里铁路里程。” 她说着将笔记本电脑转向不远处的父亲,用指尖干净利落地划出一条运输线。 “这里不受美方加税后全球航运危机的影响。” 李促原本蹁跹跳动的三指忽然停下,眼底浮上一点兴趣。 “继续。” “依我个人拙见,我们可以将钒原料在鲸湾港加工成五氧化二钒,经鹿特丹转口至墨西哥蒙特雷。根据《美墨加三国协定》,第三国深加工矿产视为区域价值成分。” 李安衾至此停顿略加估算了两秒,随即笃定道:“最终的产品附加值足够我们获得巨额利润。” 深思熟虑的李君琅目光审视地望向妹妹:“但集团目前很少涉足钒电池领域。” “的确,但李董应该想到了解决方案。” 李安衾淡淡地看向坐于主位的男人,所有人的目光聚在这位杀伐果断、精明算计的商业巨鳄上,知见向来严肃自持的李总破天荒地露出赞许的神色。 “是,不过——我想安衾应该也想到了这三点,”他点了点桌面,随后让秘书调出美国的能源公告并放大,“第一,基建板块可以启用刚果闲置的矿山铁路;第二,新能源事业部转让锌溴电池专利给合作方,换取钒电解液技术;第三——” “半导体部门需提供五纳米级离子膜蚀刻技术,这是提升全钒液流电池能效的关键,但我想这对我们的科研人员来说不算问题。” 话音刚落,原本正在认真翻看文件的李吟霁提出了一个适时的问题:“欧盟碳边境税怎么办?” “不足挂齿。” 李安衾头也不转,指尖灵活地敲了几下键盘,用电脑调出一份协议,并对其上的内容淡声进行总结。 “上个月,万科这边已经与xx矿业达成绿氢炼钒协议。采用氢还原法生产的钒产品,碳足迹比传统工艺低了不少,这份数据足以让欧盟放行。” 李促听罢点点头,而后认真地看着他的女儿。 “你还有什么类似的想法吗?” 这场会议开了一整个上午。 散会后,在会议室外的走廊上不少集团高管凑到李安衾身边意图与之交谈,但女人只是淡声回拒,清冷疏离的她处于周遭的喧嚣中,好像对一切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在等候电梯的期间,李安衾脱下淡咖色西装的外套挂在小臂上,她现下穿着一件解了一颗扣子的博柏利孔雀蓝女士衬衫,这身衬衫和耳饰上宝珠的颜色很衬,女人微卷的柔顺长发披肩,身姿曼妙,腰肢纤细,背影透着几分莫名的疲惫。 助理送来开会期间上交的手机的同时也接过她手中的西装外套,李安衾接过手机走进打开的电梯门,发现有五六未接来电——有警方那边的号码,也有卿许晏的号码,以及卿许晏的微信留言。 卿:安衾,他们找到询舟了。 卿:她受了伤,但不是很严重。她现在在京大第一医院住院部四楼的xxx(病房号)病房,你若是忙完了便去看看她吧。 卿:我这边很忙,大概晚上才能去看她。 . 新招的ceo特助蔡薇是万科在华清大学直招来的金融学硕士专业第一名,虽然小姑娘平日办事高效严谨,但也是个实打实的活泼00后女孩。自从来到李安衾身边后最大的爱好就是观察清冷御姐老板的言行举止——没办法,谁叫老板简直长得和她心目中的oc一模一样。 嘿嘿,关键是老板面冷心善,虽然特助工作繁重,但人文关怀和money给得也足。别人都只能加老板的微信工作号,但作为贴身助理的她却可以加到老板的生活号,还能每天欣(窥)赏(探)美女的精致生活。 她知道老板的老婆也在万科上班,就是近期失踪的那位技术部中工。大boss虽然每天面上不显照旧雷厉风行地处理工作,但是一有空闲就盯着办公桌上的全家福发呆。 今天老板得知爱人被警方巡回的消息,立马就推掉下午的所有会议,马不停蹄地赶去医院探望受伤的陆工。 看着老板一路上难得焦虑的神色,蔡薇感慨地想,陆工真是好福气,别人只能在一次元、二次元痴迷的清冷白月光被她嫁到了,而且妻妻俩的感情还那么好,两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奶团子。 李安衾到达京大第一医院后,往日清冷矜贵的女人失去了所有的淡定,踩着高跟便快步直奔住院部,穿平底鞋的蔡薇在后头甚至险些赶不上与老板同乘的电梯。 到达四楼后,两人迎面遇上两名刚同陆询舟做完笔录的警官。 “李小姐,好久不见。” 其中一名女刑警同她点了点头,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身旁的男同事则笑道: “陆小姐已经醒过来了,您快去陪陪她吧。” 李安衾是怀着雀跃和担忧交织在一起的心情踏入病房的,彼时面色苍白的那人戴着备用的半框眼镜,正镇定地坐在病床上翻读科学刊物。 有护士进来给她换纱布,清清冷冷的女人索性坐在沙发上看着。陆询舟伤得不重不轻,主要是后背上皆是斑驳的皮外伤,李安衾心疼爱人的同时又对行凶者不可避免地起了汹涌的恨意。 若不是如今身处一个民主与法治的社会,李安衾定要慢条斯理地让将来落网的行凶者试遍公主殿下地下室里的那些刑具。女人的皓齿咬着下唇思量时,换完纱布的陆询舟一个眼神也没给她,待护士们走后她又自顾自地翻起那边科学刊物。 蔡薇早先就识趣地侯在门外,如今护士离开病房后这里彻底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李安衾看着那人漠然的侧脸,心里有些不好受,人前凉薄骄矜的女人如今像一只温顺的猫咪,很乖地坐到许久不见的主人身边。 她期待陆询舟撕下那些可能带有“玩笑性质”的冷漠,高兴地抱一抱她或是温柔给予自己一个吻,她知道主人需要休息,所以听话地收敛自己的欲望。当然,如果主人想要的话,她也会很听话地脱掉衣服跪在床边等*,事后自己清理那些痕迹。 但她的主人并未按她期盼的那样做。 陆询舟翻页的手一顿,年轻的工程师抬眸对上女人委屈得泛红的桃花眸,温和又疏离地笑道: “姑姑,您来了?” [一]指任正非长女遭囚一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2、报复 “姑姑,您来了?” 陆询舟的语气一如既往得温和,却让李安衾想起了贞安元年的初春寒夜。 十七岁的陆询舟深吸一口气,用仅剩的温柔笑道:“既然如此,那封道歉信您便烧了吧?樱桃毕罗亦可弃之。” “臣遂殿下的愿。” 那时,她的语气与现在无二:那人带着即将殆尽的爱意,用温和掩饰疲惫,宣判了这段感情的终结。 病房里陷入可怕的死寂,半晌李安衾似乎终于在可怕的事实中反应了过来,平日冷淡漠然的女人如今故作镇定,尽力粉饰起两人间的隔阂。 “又在开玩笑,”李安衾温柔又无奈地为爱人掖好被子,随后面露忧色,“那几日……你若是不想忆起便莫要去想,伤得疼不疼?这段时间我给你批了假——” “李安衾。” 她轻声唤道。 三个字,组成一个证据、一场前世的旧梦、一段今生的苦难。 李——安——衾:舌尖轻触上齿龈,复抵下齿龈,双唇与齿自然分开,最后舌面前部轻触硬腭。 李。安。衾。 她是陆询舟清冷出尘的妻子,也是陆询舟浪/荡不堪的堂姑;庙堂之上她心狠手辣,床笫之间她温顺体贴;她高高在上,也卑微如尘;她毁了陆询舟的前半生,也成就了陆询舟的后半生。 陆询舟现在对李安衾的感情很复杂,此刻她的脑海中萦绕着母亲与她谈话的内容:四维世界、三维世界、《星际法》、《时空管理法》、社会学实验……如今她对李安衾做出的举动既有遵循生母安娜斯塔西娅的嘱咐的成分,也有强烈真情实感。她的身体里只有一个灵魂,却是一个经历了三段人生的灵魂,贺珘、蒲山(古代篇陆询舟隐居后的化名)、陆询舟,她们的本性相同,但对李安衾的恨意却各有不同。 宋嘉宗贺珘为了给予堂姑楚安衾一个坦坦荡荡的名分,不惜背负万世骂名,以江山为聘,许她母仪天下,许她权倾朝野,到头来,每日掺杂着慢性毒药的药粥和君王用从未试毒来证明的信任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千古帝后,伉俪情深”,没有梦到最后,自己完全看不出薄情寡义的女人蛰伏已久的狠毒。 士大夫陆询舟则是另一个平行时空中于封建社会觉醒的民本思想者,她看清了地主阶级“吃人”的事实,有心改变现状,却无力回天。在千百年来皆是如此的封建制度下,她的努力犹如蜉蝣撼大树,希望渺渺。李安衾是被囚于庙堂的牡丹,是从淤泥中生出的、最光鲜亮丽的漠然者。纵使痛恨帝王家又如何,她还是会依赖于曾经伤害过自己的社会制度。 李安衾默许了“吃人”的行为,她自私自利,她心狠手辣,她自以为逃离了庙堂就能永远离开肮脏,殊不知在陆询舟眼中,他们永远都是一路人。死于二十三岁、活在三十三岁的蒲山(陆询舟)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她一面痛苦于自身的阶级,一面又不断去抨击它,所以与李安衾的复合是理想主义者的堕落和对柴米油盐的妥协。 陆询舟对所有事物保持着长期的温和态度,这种态度一旦久了,麻木不仁的她也分不清自己对李安衾的感情到底是真爱,还是被麻痹的温和。 “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看,就连自己也只能可恨地去逃避事实。 李安衾没有动,她静静地看着那人平静的眸子,她感到她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层可悲的隔阂。 陆询舟低头又翻了一页手中的科学刊物,她打算彻底晾着妻子,等她识趣地离开。可是想象中关上门的声音并没有传来, “我不走。” 女人倔强地低下头,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双手已经开始微微发颤。她打开静音的手机,手机屏保的消息栏暂时没有任何消息,她静静地看着屏保上一家三口的合照,心里不可避免地再次疼了起来。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走。” 片刻后,那道冷冽镇定的声音中多了一丝很不协调的哭腔:“你不准赶我走。” 陆询舟合上科学刊物。幸亏自己有了三段人生,不然面对洞悉人心的李安衾,她怕是没演几秒就会暴露自己的不忍——陆询舟太容易在李安衾面前心软了,即使被伤害得遍体鳞伤,小狗也只会擦干眼泪继续去爱。她口口声声说着不会再爱,可是重逢时还是忍不住在坏女人的勾引下心动。 可这次她不会心软了。 “出去。” 往日温柔的爱人难得冷了声。 “有些话,我们回家说。” 李安衾攥紧了手机,眼尾猩红地保持沉默。 陆询舟抽了几张床头柜上的纸递了过去。 女人接过纸巾草草地擦了眼泪,随后起身干净利落地离开,病房的门被不轻不重的关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她被我赶走了。 . 放学时间,李未晞依依不舍地跟纪舒礼告别。 “再见,舒礼姐姐~” “再见。”纪舒礼像以往那样礼貌地点点头。 李未晞不满地叉着腰,气鼓鼓地微微抬头看着那人:“你今天跟我告别怎么只说两个字?” 看着无理取闹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少年老成的纪舒礼难得感到疑惑:“之前告别我不都是这么说的吗?你怎么今天就不满意了。” “哼!今天……过家家,嗯,你忘了吗?”李未晞的脸忽然红了起来。 “过家家怎么了?” “你说……说我是你的老婆——姐姐要对我负责!” 纪舒礼震惊,她发现自从和李未晞成为朋友后,这个给她初印象是甜甜小妹妹的女孩彻底成为了娇蛮小公主。 玩个游戏怎么还上升到现实了呢? “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纪舒礼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余光掠见幼儿园外妈妈的身影,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不知为何,她今天有点不敢让妈妈和李未晞碰面。 “姐姐说话不算话。”李未晞生气了,她压低小黄帽的帽檐,转身留给纪舒礼一个冷酷的背影和印有卡通人物的书包,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到别的小朋友身边。 今天是周五,也是李未晞这学期在幼儿园待的最后一天,所以她今晚不用去外大奶奶家,因为来接她的是妈妈家的保姆车。 上车后李未晞发现保姆车内除了陈姨以外居然还有妈妈和小蔡阿姨。 车内氛围有点莫名的压抑,后座的折叠桌上放着写满各种各样数据的笔记本电脑,妈妈面色冷淡地听着小蔡阿姨汇报着什么。 “妈妈,妈咪今天出差回来了吗?” 小朋友不懂事,先前为了不让孩子担心,家里的大人们都说她的妈咪出差去了。因此,小朋友每天盼星星盼月亮,放学后一见到大人们就要问一句“妈咪今天出差回来了吗?”。 知情人蔡薇听见小奶娃这么一问,顿时吓得手一抖。小祖宗啊小祖宗,你妈妈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这么问怕不是往枪口上撞。 谁料李安衾听罢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随后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但妈咪还有事要忙,过几天才能回家。” 擅长察言观色的小朋友看出了妈妈今天心情不好,索性也没有多问,她乖乖地系好儿童椅上的安全带,此后的车程里将今天对纪舒礼的埋怨埋在心底,尽量安静不打扰妈妈工作。 好想妈咪啊,跟妈咪在一起不用受任何礼节拘束,自己可以和妈咪倾诉自己的一切烦恼,妈咪永远不会说“不可以”“这不行”“小孩子不能做这些事情”,妈咪只会乐呵呵地说“试一试吧”“这个会不会比你说的更有意思”。 还好,再等几天妈咪就可以要回家了! 晚上回家吃完饭后,李安衾破格允许女儿多看半个小时的电视。晚上7:03,书房的门被轻轻阖上,保姆张妈尚在厨房洗碗,伴随着水流的哗哗声与碗筷的碰撞声,李未晞抱着小礼坐在沙发前娴熟地使用遥控器打开昨天看到一半的校园甜宠剧。 得知陆询舟被救回后,李安衾便让人把陆询舟失踪那日在垃圾桶内发现的手机的存储卡取出换进新手机里,新手机早上留在病房里了,至于陆询舟接不接受——李安衾推测她大概率会接受,因为陆询舟并非意气用事的人。 她再次看了眼手机微信上主治医生的回复:再过四五天病人就能出院了。 女人的指尖在“四五天”下方划过。 主人这次会惩罚她吗? 惩罚她利用主人失去记忆这件事装作温柔听话,再一次让自己恶劣的爱欲得逞。 在李安衾的印象中,陆询舟很少会把她罚到那种不堪至极的地步。 前世只有三次,分别在她十八岁、二十五岁与三十八岁那年。 陆询舟真正生气时便不会惯着自己,李安衾会被玩到濒临崩溃,即使她在床笫之间从未对李安衾说过什么侮辱性词汇,但是当那道犹如圣人审判贱i物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李安衾便足以感到愧疚和羞耻。 回忆最后是被自己强行终止的,李安衾浅呷了一口手边已经温下来的红茶,收拾好杂乱的心绪准备开始工作。 静谧的书房内电脑屏幕的光晕染在女人专注冷淡的眉眼间,墨西哥海关的邮件弹出来时,她正在核对物流总监发来的钒矿运输报表。 7:36。 蒙特雷港发来的开箱检查通知书附了六张高清照片,李安衾一一将其打开放大,她眸色微动,目光停留在货柜内壁防潮涂层轻微剥落的地方。 这是正常人看来无关紧要的地方,但在李安衾的眼中则是值得认真的细节。她在李家的家族产业培训班待了大半年,工商管理、商务英语等等课程每天都在她的课程表上排得满满的,但这并不影响李安衾以落下的进度为始,高效沉稳地补完了普通人要学五六年的内容。参与工作后,李安衾不忘从实践中汲取经验的同时继续学习,如今她处理事务愈发得心应手,对于这种细节,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娴熟地调出去年连云港的质检记录,李安衾随即将两批货物的湿度曲线叠在一起比对,确认是海运途中盐雾腐蚀所致。 李安衾给物流部下达更换包装材料的指令后往椅背上一靠,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伸手取茶欲饮,结果却发现茶杯中的滇红显然是一滴不剩。 她走出书房时客厅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8:30。李未晞看电视的时长用尽后自觉遥控器交给张妈,此刻蹦蹦跳跳地准备去浴室洗澡。 “妈妈忙完了吗?” 纤纤玉手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发顶。 “快了,你先去洗澡。” 茶杯中再次蓄满泡好的热滇红,李安衾坐回书桌前继续忙碌。 蔡薇在微信上发来的天盛半导体事业部的抗议书。五纳米离子膜技术的专利共享条款被标了好几处红线,法务部用鲜红的删除线划掉了关键内容。李安衾眉间微蹙,作为无情的上司,她只是平静地将抗议书转发给万科的法务总监,为下属温馨的周末时光再添加班时间。 当工作迎来尾声时,窗外已然飘起夏夜清凉的细雨,繁华的京州市却未曾在夜色中沉寂下来。 今夜人间依旧无眠。 她收到了蒙特雷港的放行通知,海关编码从钒制品更改为工业催化剂的申请通过了。 洗完澡后,李安衾穿着那身柔软的真丝睡裙走进主卧,女儿还没睡,抱着找出来的李安衾的备用手机和谁打着电话。 “拿来。” 李安衾难得对女儿有了愠色。 小孩子可以哭闹,可以贪玩,可以撒谎——毕竟这些都是孩童稚嫩的天性,但十一点多了还不睡觉,这在一向自律严苛的李安衾眼中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我在和妈咪打电话,”李未晞委屈巴巴地回答道,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什么,小奶团子瞬间将手机递了过来,“妈妈,妈咪要和你通话。” 小山要与她通话。 愧疚和恐惧的情绪瞬间在内心充盈起来,清冷的女人表面上维持着理性的平淡,实则在接过手机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然再次被一张无形的密网绞痛。 电话那头的人一改早上的疏离,语气温柔到仿佛李安衾在病房经历过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这周末忙吗?” “忙完了。” 李安衾为乖乖躺好的女儿掖好被子,而后走到主卧外的阳台上,玻璃门推拉门将屋外的雨色与屋内的黑暗隔绝开来,她一面抬头透过阳台的玻璃顶上淡淡地望着那些破碎的雨痕,一面静静地聆听主人的下一句话。 “你明天会来看我吗?” “会。” 女人咬了咬唇,她好像猜到忽然温柔的主人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明天带过来吧。” 李安衾垂眸,微颤的左手揉皱了睡裙的布料。 “小山喜欢哪一种?” “戴那款白色的。出门报备,路上禁止gc。” 李安衾笑了,她的笑声很轻,如叶间清润的晨露或凉冽馥郁的晚风,予人一瞬的恍惚后便消逝而去。 “请主人好好玩我……” 她松开了攥紧睡裙布料的左手,缓缓地蹲下来,手机依旧抵在右耳边,左手环住双膝,想哭的欲望被漠然的本能抑制住,李安衾没有等来主人明确回答,只有那人温和又疏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晚安好梦。” . 陆询舟养伤期间住在西城厂桥院区的京州大学第一医院,该院又被简称为“京大医院”。医院位于京州老皇城内,是距离中北海最近的医院,于此坊间有好事者遂戏称其为“太医院”。 陆询舟到底是被卿许晏养大的,对于自己为何能住进京大医院一事的内情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中午军方那边的人前来探望后这个猜测更是得到了证实。 军方对陆询舟被绑架一事多有担忧,好在陆询舟经院方证明在被发现之前已因钝物击打陷入长期昏迷,这才彻底摆脱泄密之嫌。警方依据案发现场的监控和陆询舟的指认一通搜查了数日后绑匪仍处于“查无此人”的社会状态,无论绑匪是当年“扬州灭门惨案”的真凶,还是什么特i务间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险,上边目前希望陆询舟可以在下个月直接参与“天穹计划”,杜绝一切外界伤害。 没有预料中的犹豫顾虑,陆询舟这回很爽快地答应了。 只是在一个中午之间,她便做出了将会影响她余生事业走向的重大抉择。 深夜,京大医院住院部四楼,某vip病房内。 挂断电话后,手机屏幕的亮光洒在靠坐在病床的那人脸上,陆询舟摘下眼镜,心情有些莫名的低落。 她突然想听点什么,电台也好,音乐也好,反正在深夜的vip病房用手机外放音乐也只会打搅她一个人的睡眠。 陆询舟的网i易i云歌单很杂,欧美纯音、俄语后朋、华语经典等等,她最终还是点进了一份名为“夜航班”的歌单。张国荣、王菲、陈奕迅、周杰伦……这些属于各个时代的回忆都浓缩在这份小小的歌单中,成为了陆询舟在孤独深夜蜷病床一隅时唯一的慰藉。 她在这份歌单中选择以陈绮贞的《会不会》作为这场不眠之夜的开头。 开头轻柔舒缓的前奏将人引入一场如梦似幻的故事结尾。 离开你的视线 卸下我为你伪装的容颜 红的唇白的脸灰色的午夜 离开你的世界 让情绪完完整整的宣泄 冷的心热的泪空白的想念 我想今夜就这样吧 就算孤独也无所谓 也许有一天你开始后悔 会不会 陆询舟默默躺下,将被子罩在头顶,病房的空调还在呼呼地输送着冷气,伴随着陈琦贞温柔缱绻的歌声,她陷入沉思。 我想今夜就这样吧 就算孤独也无所谓 也许有一天你开始后悔 会不会会不会 她不是傻子,第一世惨遭毒害,第二世看破红尘,以两世经验来看她与李安衾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陆询舟承认,自己或许是个自命清高的酸儒[一],但凭什么——凭什么李安衾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对今生的自己百般哄骗。 尽管她知道李安衾没有第一世的记忆,但此时此刻,贺珘的那段人生在如潮水般奔腾的回忆中占据了上风,江山为聘许她母仪天下却换来被毒杀的结果令她忍不住迁怒于她。 反正都是同一个人,不是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离开你的视线 卸下我为你伪装的容颜 红的唇白的脸灰色的午夜 离开你的世界 让情绪完完整整的宣泄 冷的心热的泪空白的想念 陆询舟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情不自禁地点开手机浏览器,在搜索引擎上一次又一次地输下不同的名字。 按照第一世自己对皇族族谱的记忆,李安衾算是她的族姑,第一世初遇那会儿为了不显生分,大人们让她唤的是“堂姑”,后来两人熟稔了自己便是“姑姑”“姑母”的叫。 我想今夜就这样吧 就算孤独也无所谓 也许有一天你开始后悔 会不会 我想今夜就这样吧 就算孤独也无所谓 也许有一天你开始后悔 会不会会不会 楚汉升。 陆询舟见过这个名字, 在这个世界里,她的曾曾祖父楚汉升是开国元勋,也是共i和i国的初代领导人之一。陆询舟从前在历史教科书和科普视频里多次见过这个名字,如今仔细考察下来方知他履历的重量。 出身名门,祖父是清末名臣,官居一品大员,父亲是国i父孙先生的挚友,也是国i党高层的爱国者。抗i战后期,蒋i贼消极抗i日,义愤填膺的爱国将领楚汉升带着大量物资投i共,后为共i军参谋,为抗i战、内战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劳。 楚汉升一生仅有两个儿子:长子楚祥君,育三子一女,次子楚铮即为卿许晏的生父、陆询舟的祖父;次子楚瑞君,即李绣年的丈夫,两人育有两子一女,长子李促即为李安衾父亲[二]。□□期间,楚家惨遭诬蔑,楚铮与妻子贺梅臣双双遇害,陆询舟按时间略加推断:彼时姑母三岁,父亲则刚出生不久,或许就是因为这次家破人亡,在才导致机缘巧合之下两人被卿延松收养的后续。(注:前面提过,卿家姐弟是被收养的) 如此看来,姑母与李阿姨岂不是也有血缘关系?那么李烬月的体弱多病似乎就说得通了——往上推一代,李容妤不就是卿许晏的堂姑吗?两人正好是三代旁系血亲,刚好在中国婚姻法的禁止范围内。 所以,若不是意外使卿家姐弟流落在外,姑母与李阿姨根本就不会阴差阳错的相爱结婚。 陆询舟快要被这杂乱的家族关系搞疯了。 悖i德如《雷雨》、复杂如红楼,再来一代人的故事就能凑成一部《百年孤独》。 数曲终了,陆询舟切了一份歌单,但总听不到符合她现下心境的歌曲。 算了。 不听了。 她有些颓败地摸着黑将手机放回床头柜。 反正她也只能在喧扰人间再待一个月,一个月后,她会尽忘前尘,远赴塔克拉玛干沙漠,将身心投入国防事业中。 在生母下次联系她前,繁忙的工作或许能帮助她麻痹痛苦。 或许吧。 . 早饭前医生过问完陆询舟的病情,笑着告诉她:“你恢复得不错,兴许后头就能出院了。” 饭后看了会儿书,病房里有几本《读者》,陆询舟拿了本合订本,安安静静地靠在病床上看书。手机忽然“叮”了一声,李安衾简简单单地给她发了三个字:出门了。 陆询舟眸色微动,关掉手机继续若无其事地读了几篇文章,估摸着李安衾快到医院时,她方才打开手机里的小程序。 她让李安衾戴的这款是低分贝款,最高档也只有三十八分贝,就算在图书馆明目张胆地玩也不会有人察觉。 出于认错讨好的缘故,所以李安衾出门前特地打扮得优雅知性,一身月白色的新中式旗袍,外罩一件亚麻青果领开衫,和田玉平安扣耳环伴随着主人的走动小幅度地晃动着,清冷的女人身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举止却依旧内敛不失贵气。 李安衾攥紧了手中的包包,呼吸急促了几分。 ……(再次省略车车) [一]这里是陆询舟主观上对自己前世的自嘲,这不是事实哈,我们小山前世是真的将横渠四句贯彻到底的一代清流。 [二]老读者应该都知道,李安衾的生父是李邺,名义上的父亲才是李促,但在本文中以陆询舟视角叙事,所以不知此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3、病态 陆询舟出院那日阳光很大,盛夏蝉鸣不断,街边车水马龙,膨胀的高温空气炙烤着人间的一切。 在公安局配合完警方案件办理的后续后,陆询舟回到了她们的家。 周天公司没什么事,女儿也不用去上任何课外班,所以母女俩在家研究幼儿园的布置的暑假手工作业。 幼儿园的手工作业有三大主题,要求小朋友们和家长选一种来作为手工作品的主题。李未晞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然探索与环保主题”,并坚定地要制作昆虫标本,但最后在妈妈的诱哄下退而求其次,改成制作迷你花园。 陆询舟进门时,大汗淋漓的小奶团子和脏兮兮的小礼刚从阳台上装了一罐子土壤和小石子回来,李安衾正坐在沙发前用张妈拿来的毛巾和湿巾分别为女儿与机器球擦汗,放在玻璃茶几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其上赫然是小红薯上关于迷你花园制作的帖子。 “妈咪回来了!” 余光瞥见那道清瘦高挑的身影,李未晞情不自禁高兴地大喊道。 那些藏在真丝衬衫下的淤青红痕在那一刻似乎又燃起了火辣辣的痛感,女人强装镇定地抬眸对上那人含着恰到好处疏离笑意的丹凤眸,陆询舟摸摸女儿的头顶,语气稀松平常地问道:“晞晞在和妈妈做什么?” “迷你花园!”团子自豪道,“妈咪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呀?” 陆询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妻子,又低头柔声道:“晞晞和妈妈做吧,妈咪就不添乱啦。” “好吧,”李未晞有些失落地回到妈妈身边,揪起女人淡琉璃色斜襟衬衫下摆的一处摇了摇,“妈妈,接下来是不是要添加隔离层了?” “对。” 李安衾低头拿起手机,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手机里的步骤说明上,可是那人穿着拖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还是一下又一下地碾在她的心上。 中午是陆询舟代替张妈下的厨,肉菜丰盛,色泽香俱全,令人食指大动。四十几岁的张妈做完家务与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在人情世故里浸了许久的她自然发觉出两位女主人的不对劲。 陆小姐温柔地给妻女夹菜,但是全程没有主动同李总说过一句话,那位往日家里最有话语权的女人如今在陆小姐身边格外安静温顺。 12:46。 午后的书房一派祥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冷气充足室内,刚大快朵颐完猫粮的布丁亦步亦趋地跟着陆询舟迈入书房。它动作敏捷地攀上高大的博古架,寻了块阳光能照到的空处午憩。 陆询舟用电脑给当律师的好友梅观尘发了条微信,没有用手机,因为她知道新手机里必然也有李安衾的监视软件。 小舟从此逝:在吗? 世界微尘里:怎么了? 陆询舟抿了抿唇。 小舟从此逝:帮我拟一份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 半晌。 世界微尘里:说吧,你和谁玩大冒险输了? 小舟从此逝:我是认真的。 几秒后。 世界微尘里:!!! 世界微尘里:你发什么颠?! 世界微尘里:[语音60秒][转文字内容]询舟,我信你的人品,从你离婚也自愿净身出户可以看出来——你是个很拎得清的人。害,和老婆吵架是一时上头我能理解(频繁的按笔声)闹离婚多伤感情!(开门声,助理:“梅律,郁小姐[一]来了。”)(“嗯,小房,你同她说,在律所3号间等我。”)这段时间你失踪又住院,妹妻她前前后后为你来回奔波,虽说我是你朋友,但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你这行为未免不厚道。 陆询舟摘下眼镜,有些疲惫地望着书房外的夏色,褐色的眸子中倒映出盛夏的暑光。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不愿再经历被背叛和伤害的痛苦,现在她只想与李安衾和平离婚,再用几年塔克拉玛干的风沙让爱意被慢慢磨散。 小舟从此逝:原因我后续会同你解释。 小舟从此逝:但我现在是以客户的身份在同你说话,梅律。 .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安衾坐在京州某家高级私人心理诊所的候诊室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对戒。白金对戒的内侧刻着“l&l”的字样,那是她和陆询舟名字的首字母。 她记得那天陆询舟为她戴上对戒时眼中的温柔,与爱人现在眸中恰到好处的疏离形成鲜明对比。 “李女士,齐医生可以见您了。”护士轻声提醒道。 李安衾微微颔首,起身同护士穿过那条苍白的走廊,透过走廊上的窗户,李安衾看见了湛蓝色的长天之下是被阳光晒得发烫的水泥森林。 齐医生的办公室一如既往地温暖而安静,淡黄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抽象画,角落里摆着一个沙盘。这位四十出头的女医生有着令人安心的面容和声音。 “下午好,安衾。”齐医生放下手中的笔记本,目光柔和地看向她的病人,“这周感觉如何?” 李安衾在惯常的位置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还好。”她淡淡地回答,声音像她本身一样,清冷而克制,只有桌下微微蜷曲的手指昭示着平静之下的不同寻常。 “陆小姐出院后,你们相处得怎么样?”齐医生问道,目光温和而能洞悉一切般地看着她。 李安衾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很……客气,”这个词从她唇间吐出时带着苦涩,“对晞晞很好,但对我……”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像对待一个需要保持距离的陌生人。” “你对此有什么感受?” “我……”李安衾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衬衫下摆,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褶皱,“我不明白。她失踪前不是这样的。我们……虽然有问题,但不是这样的。” 齐医生点点头,没有立即追问,而是示意她看向沙盘:“今天要不要试试这个?有时候我们的手比语言更能表达内心。” 李安衾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沙盘。她的动作优雅而精准,从架子上挑选着各种小物件——一座小房子,两个女性人偶,一个小孩人偶,还有一只猫。她将它们一一摆放在沙盘中,然后开始塑造沙子。 齐医生安静地观察着。李安衾先是建造了一个完美的家庭场景:房子前,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手拉手,小猫蹲在一旁。但随后,她的手指开始颤抖,她将其中一个人偶移开,然后又急切地拉回来,反复几次后,她突然抓起一把沙子,将整个场景掩埋。 “发生了什么?”齐医生轻声问。 李安衾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凝望着被掩埋的场景,声音几不可闻:“她要离开我了。” “为什么这么觉得?” “直觉,”李安衾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齐医生从未见过的脆弱,“她看我的眼神很疏离,虽然她不愿意碰我,但她还是会对晞晞温柔,会给我夹菜,会问我今晚回不回来……”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锁骨下方被衬衫遮盖的地方。 齐医生注意到这个动作:“怎么了?” 李安衾突然站起身,回到座位上,双手紧握成拳:“没什么。”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传来远处车水马龙的喧嚣,更显得室内安静得压抑。 “安衾。” 齐医生最终打破沉默。 “我们认识半年了。这半年来,你每周都准时来,谈论你的工作、你的女儿、你的婚姻,但有些东西你始终拒绝触碰。” 她顿了顿。 “比如,为什么你如此害怕爱人的离开?为什么你认为只有通过痛苦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李安衾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幅抽象画上,画中是一片深蓝色的水域,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下沉。 十一岁的深夜,炽热的鲜血飞溅到宫殿的柱子上,倒下的无头躯体,剑刃的那边是狰狞的面容与疯子可怕的笑声,还有火,是火,熊熊烈火不进地燃烧着。 那颗头颅露出怜悯世人的神情,却被暴戾的帝王一脚踢进明亮灼热的火焰中。 燃烧,燃烧;毁灭,毁灭。 柔嫩的肌肤被火舌吞噬,烤焦,化为枯骨。 剑刃的这边,寒光闪闪,十一岁的她躲在衣柜中战战兢兢,透过柜门的缝隙目睹了那场血案,最后也是慈爱的父皇在一片火光和热烟中骤然拉开柜门,拼了命地将她带离着火的宫殿。 然后,慈爱的父皇面容逐渐平静,后又露出诡异的笑容。 透过人的血肉,她看见父皇的皮囊之下藏着鬼魅的影子。 “忘记你所看到的一切。” “父皇只喜欢乖孩子和死孩子。” 火光冲天,他们身后是万丈光焰,宫殿倒塌的声音配合着木头烧焦的噼啪碎响仿佛是某种终结的倒计时。 那年她十一岁,慈爱的父皇亲手将她推入冰冷的湖中。 “我看见他杀了她,”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然后是熊熊大火。” 齐医生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她的笔在笔记本上轻轻顿了一下。 “她没有挣扎。” 李安衾继续说,眼神看向窗外的现代世界,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远到能打破时空的限制,将目光落在那夜大明宫的太液池边。 “十一岁的小女孩头发飘在水里,像是交横的藻荇。” 齐医生轻轻递过一杯水,李安衾平静地接过,但没有喝。 “后来呢?”齐医生问。 “有很多人都抛弃了那个女孩。” 女孩好孤独,最后她只能从伤害了她的那个男人身上汲取关于亲情的温暖。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李安衾的指甲陷入掌心,“她的生父其实是叔父。母亲和她的小叔子……她是他们苟合的产物。她恨她,也恨他,更恨他们。她最恨死去姐姐和活着的兄妹——他们是纯粹的,是他血脉的延续,而她……是背叛的产物。” 齐医生认真地倾听完李安衾模糊的叙述,随后柔声引导道:“这对你和陆小姐的关系有什么影响?” 李安衾的眼神从窗外移到面前的女人身上,对上那双温柔而饱含力量的双眸:“她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当她粗i暴地对待我时,我能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可是她现在似乎已经厌倦了我。”说到话尾时,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你认为这是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李安衾低下头,“也许她终于厌倦了我。也许她发现我不够好。” “你问过她吗?” 李安衾摇头:“我不敢。如果她说是呢?如果——她真的要走呢?” 齐医生放下笔记本:“安衾,我们之前讨论过,健康的关系不应该建立在恐惧和控制上。你安装的那些监控软件,那些对陆询舟行踪的掌控,这些真的让你感到安全了吗?” 李安衾的攥紧桌上的那杯水,指节泛白:“我需要确保她安全。上次她失踪……” “但结果是?” “她一定发现了。” 李安衾的声音几乎是一种呜咽。 “我给她换了新手机,但我还是忍不住又装了监视软件。我知道这不对,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齐医生点点头:“这种无法控制的行为,正是我们需要工作的重点。你试图通过控制陆询舟来获得安全感,但这实际上正在破坏你们的关系。” 李安衾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那她呢?她就没有问题吗?她明知道我需要什么,却故意不给。她看着我痛苦,却保持距离。这不是也很残忍吗?” “你认为她应该怎么做?” “她应该……”李安衾的声音突然变小,“她应该像从前那样爱我。” “即使那种爱让你受伤?” 李安衾沉默了。窗外的阳光移动了一些,照在她的半边脸上,另一半隐在阴影中。 她最终轻声说,“也许我们都需要改变。” 齐医生微微一笑:“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下周我们可以继续探讨,如何在不伤害彼此的情况下,建立更健康的关系模式。” 她们继续交谈了许久,下午六点咨询结束的铃声响起。李安衾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又恢复了那个矜贵冷艳的形象。只有微微泛红的眼角透露了刚才的情绪波动。 “谢谢。”她礼貌地说,声音恢复了平静。 走出诊所大门,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李安衾站在台阶上,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那个隐藏的追踪应用。屏幕上,一个小红点显示陆询舟正在家中。 她深吸一口气,关闭了应用。也许,只是也许,她可以试着相信一次。 但当她走向停车场时,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击中她:如果陆询舟已经决定离开,那么这种表面的平静,这种刻意的疏离,会不会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的手指再次抚过腰间的淤青,那里隐隐作痛。疼痛让她感到真实,感到活着。如果没有了疼痛,她还剩下什么? 李安衾坐进车里,陈姨正在发动引擎。她盯着手机屏幕,犹豫是否要告诉齐医生全部真相——不仅仅是她对控制的渴望,不仅仅是她对痛苦的依赖,还有那些她甚至不敢对自己承认的黑暗念头。 . 夜色如墨,夏日的热浪在空调的运转下被隔绝在外 沐浴李安衾站在主卧的落地镜前,缓缓解开淡琉璃色衬衫的纽扣。衬衫的布料滑过肌肤时,她微微颤抖,仿佛轻柔的触感也成了某种折磨。镜中的女人看上去清艳昳丽、瑰姿艳逸,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美丽的外表下藏着多少丑陋的淤青伤痕。 指尖抚过锁骨下方的淤青,那里已经由紫转黄。她需要新的印记,需要陆询舟在她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她们之间仍有联系。 衣橱里挂着一条墨绿色的真丝睡裙,是陆询舟买给她的生日礼物。李安衾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缓缓脱下衬衫和长裤,换上那身睡裙,柔软的真丝如水般滑过肌肤,冰凉而柔软。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晞晞早已入睡,张妈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整个大平层陷入一种静谧的黑暗,只有床头一盏小灯投下暖光。 李安衾深吸一口气,缓缓跪在了床边的地毯上。这个姿势让她感到一种熟悉的屈辱与安心,膝盖抵在柔软的地毯上,双手放在大腿上,背挺得笔直,像等待审判的罪人。 她估计陆询舟今晚差不多这个时间点会来卧室。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李安衾的心跳加速。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毯上微微颤抖。 陆询舟推门而入,看到跪在床边的李安衾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她刚从客卫洗完澡、吹完头,现下本要来主卧拿上自己的东西搬去客卧。 “什么意思?” 李安衾没有抬头,只是将手慢慢移到睡裙的系带上。 “求你。”她的声音比耳语大不了多少,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陆询舟站在原地没动。微弱的灯光勾勒出那人深邃周正的五官、清癯挺拔的身姿。她的目光落在李安衾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那里曾经留下过难堪的齿痕和束缚的痕迹。 “你知道的,我们不应该这样。”陆询舟说,温和的声音某种意义上也近乎冷漠。 李安衾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陆询舟熟悉的情绪——混合着渴望、痛苦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就今晚,”她轻声说,“最后一次。” 陆询舟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犯不着用这种方式来和解。” 何况我也没有想与你和解。 “最后一次,好吗?”她的眼中泛起泪光,“我需要知道你还在乎我,哪怕是通过痛苦……” 陆询舟沉默地看着她,那双丹凤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她深吸一口气:“趴到床上去。” 李安衾的心跳漏了一拍,既恐惧又期待。她撩起睡裙的裙摆,趴到床中央,背部紧绷,等待着熟悉的疼痛降临。 陆询舟从衣柜抽屉里取出一条皮带——那是李安衾专门为这种时刻准备的。她站在床边,看着妻子颤抖的背部。 一种深深的悲哀笼罩了她,为李安衾,也为她们扭曲的关系。 “这是最后一次。”[一] [一]其实是倒数第二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4、忏悔 陆询舟不想碰她。 所以李安衾只能在没有爱抚的抽打中颤着声数到了二十。 皮带落地,那人平淡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把衣服穿好,我们谈一谈。” 女人扯过被子掩住皓体,潋滟的桃花眸中流露出几分乖巧和畏惧。 演的。 陆询舟懒得去戳穿李安衾,若不是有过前世被女人在事后踹下床的经历,她大概会再一次很没出息地心软。凭借李安衾卓越的演技和深不可测的城府,陆询舟每世都被她玩得团团转,在这人面前,身为戛纳影后的容妤阿姨估计都要甘拜下风。 然而——最后陆询舟还是面上冷静自持、动作温柔体贴地替李安衾穿好了衣服。 完事后,陆询舟去厨房倒了杯温水给李安衾,漠然看着女人乖巧地喝完半杯水,她接过剩下的半杯水,将其不轻不重地“砰”一声放在主卧的书桌上。 “想……上药。” “忍着。” 陆询舟在书桌前的办公椅上坐下,一面慢条斯理地擦拭眼镜,一面波澜不惊地问道:“李安衾,我很好奇,骗我很好玩吗?还是说——玩弄人心一直都是你们这些权贵腻不了的爱好。” “小山……我没有想骗你——” “不准叫我‘小山’,”陆询舟戴上眼镜,目光厌倦地看向床上红了眼睛的女人,斟酌着挑了一个攻击性不那么强的词汇,“我嫌膈应。” 猫咪姐姐爬了过来,就在主人冷嘲热讽时,她乖乖地跪好,衣冠不整地伏在那人膝上希冀着主人心软的安抚,可得到的结果却是被掐住脖颈强迫抬头同陆询舟的对视 “李安衾,骗我是不是很有趣?看我像个傻子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跌到同一个坑里——不要一副委屈的样子看着我,你对我做的错事还少吗?”陆询舟空出一只手,拉开书桌右侧底部第二层抽屉,她一面翻找出一瓶没有字样的药瓶,一面替李安衾回忆前她们前世的总总不愉快,“你看,堂堂摄政公主殿下怎么又哭了?前世您屡次囚禁微臣可不见得有几分良心发现?” 陆询舟的愠怒主要来源于第一世被毒杀的事实,至于她和李安衾共同拥有回忆的第二世,在她眼中不过是表明她们永远无法长久的证据,可到底她也不会透露自己比李安衾多一世记忆的事实——陆询舟目前唯一的优势是较先前城府深了不少,她当过天子、混过官场,人情世故里浸过两遭,如今利用信息差,拼尽全力方勉强把握主导权。 李安衾要是知道她多了一世的记忆,而且已经没有那么好骗了,说不定会立马调整策略——大抵是演都不演,直接原地变态,成为cctv12《今日说法》中教导群众树立健康感情观的典中典案例。 “你毁了我人生的前二十几年,人生最风华正茂的时光,就死在了你的私欲下。你还记得吗?我十六夺魁,当了几载末官[一],除了看清官场腐败以外再无什么收获,我欲为生民立命,你却总是用行为践踏我的良知。你考虑过你那十年是怎么造成的吗?” 陆询舟当着李安衾的面从药瓶中摇出一粒药片,随后掐碎倒进桌上的半杯水中。 “这些都是你的自私自利造成的。若不是你强行在我守孝归来后剥夺了我原先福州刺史的职位,我就不会留在朝廷当那个毫无实权、明升暗贬的太常寺卿,小绥就不会同我留在京城,就更没有后来死于五陵少年马蹄下的结局。若不是你的强迫和软禁,我们本可以在天涯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成为对方回忆里美好的存在,但结果却是……我在逃离你的过程中罹寒遇陷,接着又被燕王的叛军囚禁,最后在逃亡中坠崖假死。” 李安衾不语,只是讨好地蹭着主人的掌心,却冷不防挨了一巴掌。 不重,可羞辱性极强。她养尊处优、高高在上了数十年,遇到她的人,要么战战兢兢,要么阿谀奉承,要么恭恭敬敬,就连前世陆询舟打她也要斟酌着合适的地方与调情的范畴。 可是……好舒服。 “喝掉。” 陆询舟将剩下的半杯水递来。 是药三分毒,即使陆询舟知道这是李安衾私下买来助兴的药物,但还是顾忌药物的副作用。这瓶药李安衾只吃过一次,三粒,她看过药物说明书,三粒是最大限量,但结果便是一夜旖旎后妻子翌日一整天都很疲惫。这种药本质上和兴奋剂没有什么差别,陆询舟本科体测时不是没有见过那种平时懒得跑、临近体测狂喝红i牛的案例,结果可想而知,所以陆询舟那次帮李安衾解决完需求后便立马把药扔了。 这瓶是李安衾新买的,陆询舟今天下午在主卧办公时意外发现的——放在没锁的抽屉里,陆询舟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李安衾故意而为之。 就算是现在,女人依旧很不安分,咬着她的下衣摆请求主人喂水,陆询舟不想骂她,掐住女人的下颔,动作由温柔过度到不耐地灌完了水。期间李安衾因为被迫喝得太快还呛了一次,水顺着她的白皙分明的下颚淌下,睡裙衣领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之后的种种已不必多言,不听话的猫咪双手被绑在床头,脚腕的铁链又同手腕绑在一处,腿合不拢,欲望也得不到解决,滚烫的小腹、空虚的下面,以及主人禁止gc的命令与漠然看书的模样都令李安衾感到兴奋和害怕。 又是一个“忍”字,乖乖忍过这次就能获得小山的原谅吗? 答案是不能,可是李安衾还是愿意忍耐。如果自己受苦可以消解爱人一部分的怒火,那……那她便愿意走这条捷径。对不起陆询舟的事情她做了太多了,她的控诉很体面,其中诸多不堪的细节已经被她刻意略去。 只要,小山还愿意爱她。 · 那晚之后,李安衾与陆询舟的关系骤然跌至冰点。 李安衾明白,陆询舟是一座长满葳蕤春意的冰山,矛盾的同时也令人沉溺。过去她自以为在平芜尽处见到了属于自己的春山,在朝夕相处中渐渐对未曾拥有过的美好动了情,但是当狂风暴雨来临之际,她才发现山间草木竟是枯萎得如此容易,就算是温柔缱绻的阳光也难以将温暖盖过冰山将崩后的带来的无边严寒。 二十四岁的陆询舟干净温柔、斯文温润,她的生活井井有条,她的思想纯粹高尚,她的身上永远有着华夏青年应有的朝气蓬勃。 是啊,李安衾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变数,现在她又要将这个变数矫正回人生的轨道了。 家暴在中国法律条文里的定义为“家庭成员之间以殴打、捆绑、残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经常性谩骂、恐吓等方式实施的身体、精神等侵害行为”。虽然未明确提及“冷暴力”一词,但法律通过“精神侵害行为”这一表述已然将冷暴力包含在内。 作为将来还要依靠法律摆脱老婆怒切法制频道的守法公民陆询舟,她认为自己还是要尽量做到与李安衾正常沟通。 白天在公司就是公事公办,见面她就毕恭毕敬来一声“李总好”,晚上回家她睡客卧,给予女儿依旧的陪伴,至于李安衾,陆询舟虽然不履行妻子的义务,但不会刻意回避与李安衾交流,只不过是用温和疏离的态度。 若无事,她便窝在客卧和梅观尘聊离婚协议的事宜。李安衾一直不知道的是陆询舟有备用机,念中学那会儿用的,坏的,上次回扬州过年陆询舟顺手带回来了,本想着修好后同妻女分享一下手机里记录的少年时代,结果生活的琐碎淹没了陆询舟,直到上个月她才想起这件事,修完手机又遭绑架,如今好不容易回归正常的生活,这才正式取回手机。 她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给正在念计算机博士的范罗赫看过,没有监视软件的侵入,所以她才放心在电脑上与梅观尘开启离婚的话题(注:电脑微信的内容不会与手机微信同步)。但到底她整个周末电脑不离身未免会引起李安衾的注意,常用手机又被安了监视软件,陆询舟迫不得已只能拿出修好的备用机注册了一个新的微信账号与梅观尘保持联系。 周二李安衾要去意大利出差,陆询舟猜测她会因为远离自己而缺乏安全感,从而频繁地监视自己的手机,因此她安分地做到家和公司两点一线,手机微信上的聊天也仅限于工作和同妻子简短的对话、同朋友正常唠嗑。 周四中午午休,陆询舟刷了一会儿朋友圈,看见李安衾发了一条朋友圈,她扫了眼定位,意大利罗马市中心的科斯梅丁圣母教堂。 照片中的女人站在教堂门廊的墙壁上一块巨大的圆形大理石雕刻旁,其上刻画了一张人脸的侧面,有张开的嘴巴、眼睛和胡须。陆询舟看过《罗马假日》,知道这是意大利的著名景点“真理之口”。 从中世纪开始,流传一种说法——如果将手伸入真理之口的嘴中,说谎者的手会被咬断。电影《罗马假日》中,格里高利·派克饰演的男主假装被咬住手的幽默场景让真理之口全球闻名,如今不少来这打卡的游客纷纷模仿这一动作拍照留念,工作人员也常常配合游客表演“手被咬住”的玩笑。 照片中的李安衾正是在模仿“手被咬住”的场景,朋友圈配文是“讨厌你”。陆询舟的心仿佛被掐了一下。平日清冷矜贵的女人如今就连手被咬住时面上也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神色,阳光很大,她垂眸看着被咬住的手,身影落寞。 陆询舟没点赞。 夏季,尤其是暑假期间,一直都是罗马的旅游旺季和高温期。陆询舟知道,在意大利出差的李安衾一定是从百忙之中抽空,冒着中午的高温排队,只为了拍这一张照片。 朋友圈底下的评论不少,沈瑰等不知情人士狂cue陆询舟,李吟霁作为姐控则一面在评论区发表“舔狗”言论,一面在陆询舟看朋友圈时发了条微信。 李吟霁:死女人,你惹我姐不高兴了是吧? 陆询舟:我会哄好的。 才怪。(-i_-) 生母安娜斯塔西娅的那句“爱人先爱己”于她而言很有参考意义。 前两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要是还能去像往日那样低声下气地去哄李安衾,那自己就是天下第一舔狗。 我,陆询舟,绝不当舔狗。 . 梵蒂冈位于罗马市内,作为国中之国,它仅有0.44平方千米,但作为天主教圣地,它在世俗意义上的地位神圣不可侵犯。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圣彼得广场的柱廊,将大理石地面染成灿烂的金色。李安衾站在方尖碑下,罗马七月的热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地中海特有的咸涩。 “boss,我们该进去了。”蔡薇轻声提醒,手里捧着两本艺术史指南,“教堂六点关闭参观。” 李安衾微微颔首,黑色真丝衬衫在风中轻轻鼓动。她今天特意摘掉了腕表,仿佛这样就能暂时摆脱时间的桎梏。高跟鞋踩在古老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历史的扉页上。 圣彼得大教堂的轮廓在静静地矗立在城市的中心地带,这座雄伟的建筑淡然俯视着尘世中所有未说出口的罪孽。 她们随着熙熙攘攘的游客队伍进入教堂。午后的圣彼得大教堂热闹不减,各种嘈杂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如同叩击着某种无形的屏障。李安衾在《哀悼基督》前驻足。圣母怀抱死去的耶稣,低垂的眉眼间没有激烈的悲痛,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 “您需要讲解器吗?”蔡薇小声问。 女人摇头。此时此刻,她不需要解说,那些关于艺术技巧的术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有什么东西在她胸腔深处轻轻震颤,像是冰层下暗涌的水流。 转过中殿,她忽然停下。 身后的蔡薇顺着上司的目光看去,但见教堂侧廊的阴影里排列着几个深色的木质小隔间——那是忏悔亭。李安衾感到神明似乎在她的心上牵了一根线,某种引力促使她向那排忏悔亭走去。 她们走到那时,其中一个的门微微敞开,隐约能听见低沉的絮语。透过门缝,一位老妇人正跪在跪凳上,灰白的头发被黑色头巾包裹,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泪水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滑落。 前世今生,在深宫中,李安衾见过无数薄情寡义的鳄鱼眼泪;在朝堂上,她习惯了党派之争的失败者们向上位者表现出的最后的歇斯底里;在商场上,她看着无数野心家们在权力面前流下虚与委蛇的眼泪。 这种赤i裸的脆弱,是她未曾一见的。 “我们……要不要去别处看看?”蔡薇察觉到老板的不适。 “等等。” 李安衾罕见地表现出犹豫。她站在一根石柱旁,恰好能听见忏悔亭里传出的低语。 她听不懂意大利语,但是那天下午,她却静静地在此驻足了半晌。 米开朗基罗设计的穹顶高悬于来往的游客们之上,金色的马赛克镶嵌画熠熠生辉着,阳光透过圆顶的玻璃窗斜射而下,形成数道朦胧的光柱,尘埃在其中缓慢舞蹈。那时,彩绘玻璃透入日光将忏悔亭上的十字架投影在李安衾胸前。 李安衾想起李吟霁发来的截图,回复中那条“我会哄好的”成为了敷衍的谎言。 教堂的灯光亮起时,蔡薇轻声提醒:“boss,闭馆时间要到了。” 她们沿着侧廊向外走时,经过一个空的忏悔亭。李安衾淡然地伸手,让女性细腻指尖触到木门上雕刻的荆棘花纹。粗糙的触感让她想起那人手指上粗糙的笔茧。 良久,她笑了。 说到底,她仍然不是一个虔诚的神论者。 她想起陆询舟电脑里那份未加密的离婚协议,想起备用机里与梅观尘的聊天记录,想起所有她假装不知道的事情。 教堂的钟声突然响起,浑厚苍怆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游客开始陆续离开,保安温和地提醒闭馆时间已到。 她们走出梵蒂冈时,公司的专车已经在外头停好了。回酒店的路上,蔡薇发现上司一直望着窗外。霓虹灯在李安衾侧脸投下变幻的色块,让她看起来像一尊正在融化的冰雕。特助不知道的是,那部被监控的手机里,陆询舟发来的最新消息正静静躺在锁屏界面: 我们离婚吧。 没有称呼,没有表情符号。公事公办的语气,像医生给病人写的医嘱。李安衾淡淡地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梵蒂冈的宏伟壮观的宗教建筑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而某个从未说出口的忏悔,则永远留在了意大利夏日的傍晚 [一]陆询舟的自谦,她在与李安衾决裂前最高官至户部侍郎,相当于现在的财i务i部副部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5、逃离 晚上下班后,当陆询舟走进家门时李未晞已经吃完饭,此刻正在客厅练钢琴,弹的是《菊次郎的夏天》。 在欢快活泼的音乐中,陆询舟变戏法似拿出一份漂亮的蝴蝶标本在女儿面前晃了晃。 “哇!谢谢妈妈!” 奶团子高兴地接过这份礼物,爱不释手地将它捧起来仔细打量。 陆询舟宠溺地摸了摸女儿乌黑的发顶,冷不防地粉雕玉琢的小朋友搂住了她的腰,她低头,对上仰视她的女儿:“怎么了?” “妈咪怎么突然想给我买礼物” 方才还在摸小奶娃的手一顿,陆询舟淡定地掐掐小孩柔软的脸蛋。 “因为妈咪要去拯救世界了,所以——” 她斟酌了片刻。 “可能往后几年都不能陪着晞晞了,这是提前买给你的生日礼物。” “妈咪是个大骗子!” 晞晞眼睛忽然红了几分。 “我都快要上小学了,这种骗三岁小屁孩的话不准拿来糊弄我。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妈妈了。” “没有。”陆询舟正色道。 臭妈咪还在骗人。 妈咪自从回来以后便变了许多,不仅和妈妈讲话的次数少了,而且还搬到了客卧去,五岁的李未晞继承了出身帝王家的母亲对人情应有的洞察力,加之最近沉迷于各种电视剧,所以这份端倪很快便被小团子察觉。她曾趁妈咪去卫生间的间隙偷偷溜到她的书桌前观察,她的识字量已经追平了和五六年级的小学生,在妈咪和梅叔叔的微信对话框中,聊天记录中“离婚”两个字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上。 妈咪为什么要和妈妈离婚? 那天深夜,李未晞难过地将这件事偷偷地告诉了妈妈,可是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地让她去把奥数作业写完。 “为什么放了暑假还不能好好放松?”李未晞终于忍不住嘟囔道。 李安衾淡声道:“听话,优秀的人没有假期。” 妈妈很温柔,也很严苛,李未晞的假期计划表上每天都是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小学奥数、新概念英语、钢琴课、国画课、书法课……妈妈说优秀的人没有假期,她让自己学这些的目的是为了成就更好李未晞,而不是像旁人那般是为了虚荣心。 可是李未晞根本不想要优秀的自己,她只想要一个放松愉快的假期,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她想去坐游乐场做摩天轮、吃冰淇淋,想同纪舒礼姐姐一家去野餐,想不顾礼节趴在草地上观察昆虫。她不想按照每日任务看完那些小学生必读书目,她只想花一辈子反复去读《昆虫记》和《彼得兔》绘本。 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她只要妈咪还会爱着她和妈妈。 洗完澡后,小奶娃恋恋不舍地和妈咪黏在一起,她好害怕明日一睁眼妈咪就人间蒸发。她拿着奥数作业,坐在陆询舟旁边埋头苦写,乖乖思考问题的间隙,陆询舟忙完工作,扫了一眼女儿的作业。 不是,五岁就学二元一次方程?! 前世今生,孩子的教育一直由李安衾全权负责。陆询舟前世当伴读那会儿也不是没经历过李安衾的“高压政策”和“独裁专政”,但到底还是利大于弊,公主殿下半年内亲手把她这个天资不错的闲散贵女逼上金榜,陆询舟甚至还将在景春殿养成的自律习惯延续了一辈子。因此,后来养娃时陆询舟对于李安衾的教育方式毫无异议,除了四岁早逝的亡女陆绥[一],李轸[二]和李未晞都是被李安衾这么被带大的——陆询舟猜睿宗[三]也是如此长大的。 “这是你的假期计划表吗?” 陆询舟眉间微蹙,指尖抚过平板上电子计划表中的某一行。没有一天是拿来放假的,全都被排满课程。李安衾对孩子的严厉程度甚至比前世还更上一层楼 “其实妈妈有让我休息的,”李未晞心虚地戳手,“只是没有假期而已。” 晚上打卡完可以休息一个小时,遥控器和平板里娱乐软件的密码都在张妈那,到点了就要去洗澡,多玩一会儿,明天的休息时间就要等量减一会儿。 “妈妈都是为我好,妈咪你不要皱眉好不好?也不要和妈妈吵架。” “不会的,”陆询舟无奈地将女儿抱到膝上,“那晞晞想不想放一天假?” “当然。” “那我们明天不上课了,出去玩怎么样?” 就当是李未晞明年的生日礼物了。 “妈咪你不上班吗?而且妈妈还在国外出差,要是老师把消息发到她那她会不会生气?” 这倒是真的,公司的假陆询舟可以请,但李未晞那些课外老师的联系方式她是一个也没有。 “妈咪,我们换一个吧。” “好,”陆询推了推眼镜,合上关机的笔记本电脑,“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那你不准和妈妈离婚。” 沉默半晌,身旁的大人道:“换一个。” 李未晞气鼓鼓道:“大骗子,离婚协议你随时都可以撕掉,就在妈咪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啊!” 陆询舟不置可否,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若是女儿说她最近和李安衾感情淡了,那情有可原,但如今她能如此笃定地让自己不准和李安衾离婚,那么陆询舟就该好好审视一下小奶娃最近的举动了。 看着妈咪骤然凝重的目光,李未晞暗道不好,可也只能装作理直气壮的模样。 “哦,换一个就换一个吧。” “我要放小长假,直到周一妈妈出差回来前都不去上课。” 陆询舟又气又笑地将女儿抱在怀里,一通乱揉下来,小孩子肥嘟嘟的水嫩脸蛋被她揉得微微泛红。 “李未晞小朋友,你算盘珠子都要崩我脸上了。” . 陆询舟请了三天病假。 李未晞连旷了三天课。 母女俩秉承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理念痛痛快快放松了三天,这三天里她们每天一觉睡到九点多,吃完早饭,两人换上亲子装,又涂好防晒霜,然后陆询舟戴上手机、遮阳伞,李未晞带上小礼、背上卡通水壶,接着两人便开启了逍遥的假期生活。 考虑到夏天京州室外温度高,所以陆询舟跳的地方都在室内,诸如冰雪世界、昆虫标本博物馆、科技馆等等有利于培养儿童身心健康的地方。头一天的午饭陆询舟带女儿在外头吃,吃的是麦当劳,陆询舟在小程序上下单,然后让女儿上二楼占个位子,自己则在楼下排队取餐。 汉堡炸鸡薯条可乐一股脑端上桌子,陆询舟一边撕开番茄酱淋在薯条上,一边让女儿戴上一次性手套再吃饭。 午餐期间,陆询舟低头扫了眼已经静音的手机,忽然发现锁屏上多了七八个未接来电。末了李安衾还给她发了微信:你今天是不是带晞晞逃课了? 陆询舟选择坦荡做人、先发制人。 小舟从此逝:嗯,对不起。 “boss,下午谈判需要用到的资料已经给您整理好了。” 蔡薇的声音在李安衾耳畔响起。 女人淡淡道:“放这吧,一会儿我会看看。”然后又眉间微蹙地在手机上打字。 感觉老板身边的气压低了好多。 蔡特助如是想着,而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酒店的总统套房。 [一]古代篇陆询舟在金陵守孝期间带回的养女,是妻妻二人养的第一个孩子。 [二]李吟霁的私生子,古代篇中由李安衾抚养长大。 [三]李玱的幼子,古代篇中两岁登基,彼时李安衾任摄政公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6、讨厌 亥时,长安城诏狱的深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缠在罪臣身上的铁链当啷作响,表面略微生锈的铁钩贯穿琵琶骨将半死不活的男人悬于血池之上。 血池边上围着半人高铁栏,两步开外摆着一桌全肉宴,两人相对而坐,衣着赭黄双龙纹圆领袍的男人和蔼地夹了一块生鱼肉放于少女的碗中。 李安衾眸色微动,摇曳的灯火令人莫名感到潮湿闷热,也映衬出她清冷寡欲的侧脸。 她轻声道:“父皇,儿臣饱了。” 笑意尚且挂在那张温柔慈爱的脸庞上,与此同时,血池边的刑台上,西禁执事面色平静地命人用烙铁烧灼犯人已经血肉模糊的胸膛,皮肉“滋滋”作响,几名狱卒动作麻利地用铁刷刮刷其胫骨。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李促笑道。 “桑桑,要吃得一干二净。” 犯人被盐水泼醒后,又被刀片削下指甲,混着碎牙的血沫从犯人嘴角不断涌出,而后顺着他的身体淌下,滴入凝固黏稠的血池。 子时回到景春殿,彼时殿外蝉鸣声声凄切,凉风瑟瑟临梢,守夜的采薇娴熟服侍李安衾沐浴更衣。 年轻侍女的鼻尖微动。 殿下身上血腥气比上次更浓了,神色似乎也更加平静……不,似乎是更加麻木。 她自幼服侍的殿下沐浴时不喜有人伴随左右,所以今日她也照常为主子备好衣物和沐浴用品后便敬声告退。 夜间大雨悄然而至,当采薇反应过来时,殿外连绵的雨幕已经织成了一张朦朦胧胧的密网,网住的又不知是谁的人生,亦或是谁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了,殿下还没出来。采薇忽然有些警觉,正欲前往浴房过问情况,却见李安衾面色疲惫地出现在正殿的内室,轻薄的纱衣下昔日白皙的皮肤泛着浅红。 采薇压下奇怪的想法,她一边服侍主子入眠,一边轻声禀报道:“殿下,明日陆家四娘便会前来报道,您对这次的伴读有什么要求需要奴婢告知的吗?” 李安衾阖目,淡淡道:“没有。” 那就是老样子。 床帷被轻轻放下,良久,李安衾睁开眼,平静地想。 今晚是她第四次自溺失败。 每每濒临窒息之际,她对生的那点渴望就会被身体下意识的无限放大,尽管她拼尽全力去强迫自己忍下对于死亡恐惧,去无视肺部的烧灼感和四肢的抽搐,可是……可是她最后还是忍不住浮出水面,去呼吸濒临窒息后的第一口潮热的、新鲜的空气。 自溺,一种很蠢的死法。 人类刻在骨子里对生存的渴望在窒息的环境下会不断作祟,从而削弱你自杀的意志,让你被迫浮出水面换气。 李安衾想过很多种死法,上吊、割腕、饮鸩等等,可是她最后还是稀里糊涂又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自溺。这种行为大抵是悔恨的具象化。她懊悔又渴望地想,要是十一岁的自己懂事一点,被父皇推入水中后学会不哭不闹,静静地沉入湖底,死得干干脆脆,那么自己现在可以解脱了,而非像如今这般,表面光鲜亮丽、高高在上地活着,实则内里浑浑噩噩,在厌世的情感中学会装出温柔体贴的模样来讨好家人,对外又用雕饰出的冷淡疏离来阻隔外界的喧嚣。 她再次掐住了自己的脖颈,莫名地想要再次体会窒息的快感,然而不知为何,她感到手腕上被压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外力,迫使她与人性生存的本能对抗。 是神明吗?他们也看不下去我继续在这尘世受苦,所以助我一臂之力,帮助我离开…… 好奇怪,明明是掐住了脖颈,可为何却有在温水中自溺时的感觉。 温热的水漫过口鼻,水波在她的耳畔嗡嗡震颤,像是……灌了铅的丝绸牢牢地裹住胸腔。女人白皙脆弱的喉管痉i挛着锁紧,眼前炸开一片猩红,又迅速被黑斑啃噬殆尽。 她的世界几乎剩下一片寂静,徒留太阳穴随着心跳一下下撞击颅骨——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哗啦! 女人挣扎着从浴缸中坐起,她面色潮红,湿漉漉的长发搭在白皙的肩背上。她一边扶着浴缸的边沿,一边拼命咳嗽着,呕出涌进身体的热水。 她淡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迫使自己彻底清醒起来。 利落地穿上浴袍,认真洗漱之后走出浴室。 吃药、喝水一气呵成,打开手机,她在微信里面挑了几个要紧的工作消息认真回复过去,随后便点进与陆询舟的聊天界面,支着下巴发呆。 总统套房的落地窗外是罗马纸醉金迷的都市夜色,她孑然一身地坐在床上,眉眼落寞地用指尖划过她们最近寥寥几条的消息。 那句“我们离婚吧”尚且坦坦荡荡地躺在名为“2025年7月10日下午6:32”的时间标志下方。 她感到烦躁和绝望。 白天大量的工作令她疲惫不堪,在浴室泡澡时便累得睡着了,可是她做梦也不安生,偏偏要梦见前世与陆询舟初遇的前夕。 是啊,其实在遇见陆询舟的那天,她就已经是个内心腐烂不堪的人了。 厌肉讳腥的习惯刻进了骨子里,但现在已经好多了,李促崩殂后她心中的重担也轰然落地,回首自己的前半生,她想自己大抵不爱她的父皇,但也并不厌恶——若没有那些冷酷无情的权力训练,她怕是无法在先帝和太子接连逝世后独自负起大晋一十六道的重担。 她的才智和城府在离开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和万人敬仰的地位以后将一无是处,她想,她和他们一样,都是寄生于封建君主专制上的蛆虫,没有百姓供养、官僚系统和庞大军队,高高在上的皇族也只能成为任人嘲笑的猴子。 她拿起放在床头的遥控器按了一下,落地窗两边的窗帘慢慢合上。 并购案的谈判在明天晚上,这意味着明日一整个白天她可以放松下来,只要把特助蔡薇整理好的资料审过几遍就行了。 李安衾方才在浴室睡过一会儿,险些窒息后又扇了自己一巴掌,现下她吹完头发,思绪清醒至极,无事可做带来的百无聊赖在她心间萦绕。 (省略车车……)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三天假期到了尾声。周天傍晚,陆询舟带女儿吃完晚饭后走出商场。彼时人行道上熙熙攘攘,夕阳的余晖浸染了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路人,华灯初上,车水马龙汇成光亮的河流,鳞次栉比的大厦在暮色中闪耀着万千灯火。 等红灯的间隙,陆询舟右手紧牵女儿的手腕,左手娴熟地打开手机支付宝的乘车码。小奶娃乖乖地被妈咪牵着,待绿灯亮起后母女二人随着人潮穿过斑马线,到达对街的地铁站。 女儿今年五岁,身高又不到一米三,自然可以免费坐地铁,陆询舟带着小孩走过安检,拿上双肩包,而后乘坐扶梯下到地铁站台。 上一班的地铁刚走,距离下一班到达还有六七分钟,陆询舟找了处公共座椅坐下,李未晞摘下鸭舌帽,倚着玩起手机的妈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妈咪,为什么我们不开车出去玩呢?” “因为周末京州车流量很大,开车容易于是堵车。而且晞晞跟妈咪坐地铁公交也能多一份生活体验嘛。”毕竟……你往后余生估计都坐不了这种交通工具。 “妈咪,我还是好怕妈妈会批评我。” “没事,玩都玩了,出事了有我担着。” 聊着聊着,话题越扯越远。 “妈咪,你是扬州人,妈妈是长安人,那我是什么人?” “你是京州人,因为你户口在京州。” “哦,我明白了——哇,妈咪你居然敢背着妈妈看美女!” 小奶团子连忙起身,下巴搭在陆询舟肩上,指着已经被划走的屏幕小声指责道:“为什么要看美女,是我和妈妈不好看吗?” 陆询舟无奈扶额:“那的确是美女,但不是颜值视频。”是抽象视频。 李未晞嘟嘴:“那么漂亮的姐姐,你跟我说不是颜值视频,谁信呀?除非再给我看一遍。”为什么就你能看漂亮姐姐,我也要看! 陆询舟脸色复杂:“你确定?”小小年纪套路还挺多,只怕我们零零后的抽象你不懂。 陆询舟重播了一下方才的视频,短短38秒内李未晞从怀疑到震惊再到粲然,过程堪比川剧变脸,末了李未晞拉着妈咪的胳膊,满脸期待地说:“再看一遍。” 陆询舟轻轻一掐女儿的后脖颈:“地铁要到了,待会儿再给你看。” “好!” . 地铁到站后,陆询舟牵着女儿的手走出车厢。李未晞一路上蹦蹦跳跳,嘴里还哼着刚才在商场里听到的儿歌。陆询舟低头看了眼手表——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比预期回家时间晚了近两小时。 “妈咪,我饿了。”李未晞突然停下脚步,仰起小脸说道。 陆询舟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脸蛋:“不是刚吃过晚饭吗?” “可是我又饿了嘛。”李未晞眨巴着大眼睛,这是小奶娃惯用的撒娇伎俩。 陆询舟失笑:“好吧,回家妈咪给你热杯牛奶,再吃个小蛋糕,但不能多吃,不然容易积食的。” 两人走出地铁站,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京州市。夏夜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陆询舟把女儿的防晒衣拉链往上提了提。她掏出手机,习惯性查看是否有工作消息,却意外发现李安衾的助理蔡薇两小时前发来一条信息: 陆工,李总提前结束罗马行程,已于今日下午四点抵达京州。 陆询舟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了。提前回来?她迅速计算时间——这意味着李安衾可能已经到家两三个小时了。她下意识抓紧了女儿的手。 “妈咪,疼。”李未晞小声抗议。 陆询舟这才回过神,她连忙松开手道:“抱歉,是妈咪的问题。”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李安衾提前回国却没有通知她,这很不寻常。更不寻常的是,蔡薇居然会主动告知她这个消息——按理来说,这位特助只听命于李安衾。 陆询舟深吸一口气,蹲下来与女儿平视:“晞晞,妈妈可能已经……到家了。” 李未晞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那、那我逃课的事……”尽管妈咪和她承诺了那么多,可家里最有话语权的不还是妈妈吗? “别怕,”陆询舟摸摸女儿的头,“记住我们说好的,就说是我坚持要带你出去的,你只是在乖乖听话而已。” 李未晞点点头,但眼中的恐惧并未消散。陆询舟知道,女儿对妻子的敬爱已经深入骨髓——那个会排满孩子的日程表而不给她一天歇息,那个连五岁孩子的未来都要严格要求的上位者。 好像回到了前世一样。陆询舟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一句话。前世的李安衾对待孩子就像现在这般严苛,但是今生的她原不是这样的,明明她们之前还有过温馨的户外踏青活动,李安衾也不反感浪费周末的学习时间让孩子去参与户外野营和烧烤聚会——一切的一起似乎从住院期间陆询舟与李安衾的重逢后开始有所改变。 是因为她察觉到开始抓不住陆询舟了吗?当她面临失控时心灵会指引她下意识去加强自己的掌控欲,这些掌控欲的具象化就体现在生活上的各个改变中,比如对女儿的日益严格。 当直通电梯到达三十三层后,陆询舟深吸一口气,输入门禁密码时手指微微发抖。 门开的瞬间,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客厅和餐厅的灯都已经被人打开。 “妈咪……”李未晞紧紧抓住陆询舟的衣角。 “别怕。”陆询舟轻声安慰,同时把背包往身后藏了藏。 她们轻手轻脚地走进餐厅,眼前的景象让陆询舟愣在原地—— 李安衾穿着刚换好的居家服,身旁的张妈正往餐桌上摆放两盘意面,餐桌上已经点好了香薰蜡烛,高脚杯里已经倒好了红酒。 “回来了?”李安衾抬头莞尔,仿佛她们只是寻常的晚饭约会。 陆询舟的视线迅速扫过餐桌,注意到桌角垃圾桶里有一些碎纸片——似乎是离婚协议的标准用纸。她的喉咙忽然发紧。 李未晞怯生生地开口:“妈妈……” 李安衾这才将目光转向女儿,笑容不变:“晞晞,先去洗澡,然后直接睡觉。明天早上我们再讨论这三天的事。” 这是命令,不是建议。李未晞求助地看向陆询舟,后者轻轻点头:“去吧,记得刷牙。” 等女儿和张妈都已经离开客厅后,陆询舟方才露出冷静自持的一面直视李安衾:“你撕了离婚协议。” “嗯。” 向来厌酒的女人如今清清淡淡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在她唇上留下一抹艳色。 “坐下吃饭吧,面要凉了。” 陆询舟没有动:“为什么提前回来?” “想你了。”李安衾淡然地回答。 陆询舟走近餐桌,终于看清了垃圾桶里的内容——不仅是离婚协议,还有她留在书房抽屉里的备份,全部被撕得粉碎。她抬头,发现李安衾正凝视着她。 “你知道我不会罢休的。”陆询舟平静地说。 李安衾突然笑了,那笑容让陆询舟后背发凉:“先吃饭,主人。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谈。” 对。 慢慢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7、夜场 对面的女人开始慢条斯理地用餐。 陆询舟拿起叉子,表面故作犹豫地缓慢旋起一小团面条,实则桌下左手迅速掏出裤兜里的备用机点进微信,一通盲打给梅观尘发了求救信息。 熟悉的情况,熟悉的人物,熟悉的操作,只不过前世陆询舟的求助对象是同来赴生辰宴的沈瑰。 “没下药。” 李安衾抬头望向对面的那人,语气淡淡道。 陆询舟选择装聋作哑。 片刻,女人放下餐具,抽了张纸巾轻擦朱唇,末了笑道:“备用机好用吗?” 陆询舟的手指在桌下僵住了。备用机的屏幕还亮着,消息只编辑到一半,她缓缓将备用机收好,抬眼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眼眸。 “你监视我。”陆询舟陈述道,声音平静得不像质问。 女人粲然一笑:“是保护。”细腻的指尖似触非触地沿着高脚杯边缘滑过一圈,她说:“就像你保护晞晞逃课一样。” “所以呢?”陆询舟被气笑了,“李总打算如何惩罚我?” 餐厅陷入短暂的寂静。陆询舟感受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与李安衾平稳的呼吸形成鲜明对比。 “李安衾。” 陆询舟深吸一口气,她推开意面,目光平静,神情认真地看向妻子。 “我累了,你知道的……” “其实那种爱情只适用于年轻的时候,那时我们都太小了,不懂事,最幼稚青涩的爱也是最纯粹美好的,可是你看,我们都长大了。” 她起身,将备用机摆在桌面上,而后俯身推给对面的女人。 “我承认,我爱你,可你要知道,爱不可抵万难,爱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途径。而且,普通人的爱也容易变质,我也不过是个多读了点书的俗人,海誓山盟什么的衷心都是可以被时间冲淡的。何况我们前世经历了那些事情,你也应当知道——” “十五岁的陆询舟爱你,二十三的陆询舟喜欢你,三十三岁的陆询舟并不反感你……并且富有责任感,算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也是个在真心里掺假意的烂人。” “今生的我爱你,源于内心的本能和肉i体的欲望,可现在我的理智在告诉我,我们不合适,三观不合是无法长久的,更何况我目前的爱意在这场感情中满打满算只能摸到及格线往上七八分,我无法保证在余生柴米油盐的蹉跎中,我是否能守住这条及格线。” 李安衾用无名指将鬓发别至耳后,白金素戒在灯下闪过一瞬的微光,她没有去碰面前的备用机,两人陷入了可怕的死寂。 良久,她笑了。 “陆询舟,我真得很讨厌你这点。” “分明是自命清高,却偏生要把自己说得卑劣不堪。” 李安衾年少时便知自己在道德上无可救药。 她冷淡疏离,她自私自利,她病入膏肓,她在被困在深宫的那些时光里学会了不择手段抓住一切可以挽救自己的东西,权力、血缘、爱情……初遇陆询舟的那日,她经历完第四次自杀的失败,她的感情观畸形而混乱,思想又近乎理智到冷血,她已经是个脏透了的烂人,初遇陆询舟,她惊鸿一瞥少女眸中的澄澈,那日分明平平淡淡,却也注定了她日后必然飞蛾扑火般坠入这段悖德的感情。 于是后来,她对陆询舟做的一切都源于天性里的自私,陆询舟的温柔和放纵成了将站在悬崖边上的她推下的最后一力。爱从淤泥中生出,开在悬崖峭壁之上,饱受世俗和苦难的滋养,最后结出恨的果实。 他说:“父皇只喜欢乖孩子和死孩子。” 她说:“这就是你不检点的理由吗?” 他们说:“陆询舟已经回归正轨了,你还要一直在原地徘徊吗?” 她恨陆询舟温柔的薄情,亦恨陆询舟高尚的品德,更恨这位理想主义者幼稚的抱负。 现在的她笑道:“我恨你。” 李安衾从十一岁时起就知道,恨比爱,更长久。海枯石烂、沧海桑田,天长地久亦有尽时,然而恨意绵绵永无绝期。 于是那双李安衾曾经喜欢的丹凤眼里徒留冷静和无奈。 “对不起。” 李安衾在那一瞬间忽然释然了。 那就让恨来代替爱吧。 囚禁监视,再怎么卑劣无耻的手段都无法挽回美好的人和过去,那就让陆询舟在残留的爱意里滋长出新的恨意吧。 李安衾意识到,她对陆询舟的爱恨都太绵长,即使是历经千秋万载、江山代代,那种近乎偏执而疯狂的感情亦无法泯灭。 她与她,情天恨海。 . 晚上7:49,万科大楼。 ceo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三声,女人一边在文件上签字,一边淡声说了句“请进”。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身着时尚丝绸裹身裙的李家四小姐肩挎新款香奈儿、脚踩恨天高,以优雅的姿态映入姐姐的眼帘。 “姐,该下班了!” 李吟霁无奈道,一贯热烈直率的四小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办公桌前,干净利落地抽走桌上的文件。她左手食指上原本正在飞转着的车钥匙忽然停下,被主人献宝似的捧到姐姐面前。 “申请姐姐下班陪我出去玩!你已经连续高强度工作好几天了,再不出去放放松你怕是会直接在公司累倒。” 李安衾抿了一口余温尚在的咖啡。 “蔡薇跟你通风报信了?” “哪有!”李吟霁把文件不轻不重地拍到桌上,理直气壮地转移话题,“姐姐你是不是和姐妻闹矛盾了,感觉你最近……心情很不好。” 李安衾淡淡道: “嗯,她要和我离婚。” “不是,她怎么敢的啊!” 李吟霁大怒。 如果是姐姐要和陆询舟离婚,那么她一定会全力支持李安衾——甩得好,甩得妙,我姐独美!可如今是陆询舟要离婚,那李吟霁只能说这位姐妻可太不识好歹了,怎么敢抛弃她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不要为不值得的感情而伤害自己。”李吟霁正色道。 李安衾捏紧了手中的钢笔,语气平静:“离婚是因为……我的问题。” 具体原因她不好和妹妹说明,前世今生这种东西拿来当离婚的理由必然在李吟霁这种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看来荒谬至极。 李吟霁一听姐姐口出此言,心下瞬间“明白”了几分。豪门小姐什么狗血剧情没见过,像李安衾这种情况她屡见不鲜,但发生在姐姐身上还是令她倍感惊讶,毕竟姐姐对姐妻的感情李家人有目共睹 果然啊,感情什么的远比不上利益关系来得长久。 秉承着“男友如衣服,姐姐是手足。万物皆可抛,我姐要幸福”的观念,李吟霁好说歹说、软磨硬泡,终于在八点整的时候将大忙人李总带出了ceo办公室。 地下停车场的私人车位上停着一辆绚丽高调的帕加尼蝶影,上车以后两人系好安全带,李吟霁没开导航,直接启动跑车驶离地下停车场,汇入夜幕之下京州公路上光亮的河流。 “你要带我去哪?”李安衾问。 “当然是去一个能让姐姐你放松的地方呀~” “你今晚不和小男友约会了?”李安衾无奈道,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是陆询舟的消息。 小舟从此逝:你今晚几点回来? 小舟从此逝:晞晞在幼儿园的朗诵比赛上拿了一等奖,想等你回家给你看。 小舟从此逝:[语音23秒][转文字内容]妈妈!我今天朗诵比赛拿了一等奖,还是大班一等奖中分数最高的小朋友!快夸夸我嘛~对了,还要给我奖励哦,因为——我可是第一名! 李安衾看完语音转文字的内容唇角微微上扬,她不满足于文字传递的温度,于是点开了那条语音。 李吟霁听了小外甥女的外放语音,打着方向盘笑叹:“未晞真是绝世小天使,姐你这样搞得我很想生个女儿来玩玩。” 此话勾起了李安衾前世许多不美好的回忆,她一回复完陆询舟的微信就认真地转过头来看着妹妹,清艳昳丽的面容露出严肃的神色: “别生,很疼,而且养小孩很累。” 你没那个耐心。 李吟霁:? “姐,我只是随口一说。” 前方有个红灯,李吟霁踩下刹车,等待绿灯的间隙,她转头看向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眉眼间染上今夜城市的灯火。 “我是不婚主义者,男人什么的,玩玩就算啦,反正我才不当那种给到处出轨乱搞的贱男收拾烂摊子的豪门夫人。我就是我,我李吟霁一不结婚,二不生小孩儿,三有车有房有存款,没事跑去结婚干嘛?” “我除非脑子进水了,不然我打死都不结婚。” “懂了吗?” 李安衾点头:“懂了。” “这还差不多。” 话音刚落,绿灯亮起。 . 李吟霁带李安衾去的地方是一家在京州上流圈内非常出名的私人俱乐部,正如这家俱乐部的名字“thetenthmuse”一样,这里是为sappho们提供娱乐放松的场所。 这家俱乐部的幕后老板是李吟霁的闺蜜兼高中同学,故李吟霁持有该俱乐部的会员卡。 李安衾对现代上流社会的娱乐活动了解不深,进入俱乐部前她透过车窗看见半坡上森雅的现代建筑,彼时她尚且以为妹妹带她来放松的地方是什么风雅场所。 两人离开停车场后乘坐电梯直通一楼,在大厅的会员通道接受安检和人脸识别后,两人寄存好随身携带的电子产品,前台小姐依据电脑上显示的预约号提供了一个小小的号码牌,只见上头写着: b687 李安衾双手抱胸,看着妹妹全程熟练的模样。 她淡淡地站在奢靡的长廊上,像是矗立在纸醉金迷中的一座雪山,山间的云雾染上浮华的灯光,可雪山自身却冷清自持,她轮廓分明,她隔绝世俗,她在无边夜色中只为一人融化。 “你带我来的是合法场所吗?” 李安衾冷不防地开口问道。 “姐你放心,这里绝对是合法场所。”李吟霁无辜地搂住姐姐的胳膊,“嗯,我知道你和姐妻还没离婚,所以给你预约的服务不会违背原则。” 李安衾垂眸,语气固执地说:“你说实话。” 询舟会生气的,在主人没有正式抛弃她之前,她的一切都是主人的。 李吟霁无奈之下只能实话实说:“其实……只给你预约了谈心和陪玩服务,我本意就是想让姐姐你放松一下的。” 女人淡淡地予她一瞥:“不完整。” 李吟霁双手合十,委屈巴巴道:“顺便拍一组照片发朋友圈,让某个吃不了细糠的人明白一下,我姐又不是非你不可。” 听罢,李安衾思量了片刻。 “好。” “你这算答应了?” “嗯。”李安衾用电梯卡刷开会员电梯,回头一看妹妹在愣在原地,“怎么了?” “很惊讶罢了。” 李吟霁走到她身边。 “我以为你舍不得让家犬吃醋。” “不是吃醋。” 电梯门开了,两人并肩走进去。 “我只是……想测试一下。” 李安衾苦笑道。 乘坐会员电梯上到五楼以后,有恭候在此的美女侍者过来引导她们走进一处高级房间。二人甫一进门,原本坐在房间深处的人便闻声慢条斯理地合上书本,稳步向她们走来。 “请二位出示一下预约号。” 李吟霁拿出号码牌,女人确认无误后,李吟霁生怕姐姐反悔,麻溜地出门告辞,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房间内的女人无奈一笑,转头迎上客人有些抗拒的眼神,她漾出温柔的笑意。 身材高挑清瘦的女人穿着新中式衬衫,玉石扣一丝不苟地系到第一颗,一双狐狸眼却妩媚又温柔,慵懒又迷人,看人也多带几分深情。 是她最喜欢的那种清冷妹妹,穿着墨蓝色的真丝西装,过膝的冷灰裹身半裙又勾勒出女人纤细的腰肢,看上傲娇又有点纯欲。感觉是那种被玩哭了也只会抽抽噎噎说“主人好棒”的小猫,高兴了会呼噜呼噜踩奶咬被的可爱小猫。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李安衾左手无名指上的白金素圈对戒,昭示着小猫有主的事实。 不过没有关系,她可以徐徐图之。 . aa沈瑰:妹妻她去了“thetenthmuse”?! 小舟从此逝:这是什么地方? aa沈瑰:这是京州最有名的高档女同性恋俱乐部 aa沈瑰:emmm,你懂吧。 陆询舟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揣回兜里。 反正都要离婚了,李安衾爱怎么玩不关她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晞晞不见妈妈不睡觉和李吟霁的嘱托,她才不会深夜开车外出。 她冷静地告诫自己。 这是李安衾的计谋,醉酒的她明明可以叫代驾,却偏偏要陆询舟亲自来接,还说什么陈姨回老家了,这阵子都只能麻烦早起挤地铁的陆询舟开车送她上班了。 你不是有驾照吗? 然后李安衾便没了回复,陆询舟胡思乱想一通,不知道是手机对面的女人在钓她,还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从十点到十一点,良心煎熬的陆询舟最终简单地换了声衣服便取上车钥匙出门。 李吟霁给陆询舟发了李安衾的预约号,陆询舟在俱乐部大门口用手机出示完预约号后得以进入俱乐部的一楼大厅。 一通咨询后,陆询舟交手机、过安检,在侍者的陪同下前往二楼的夜场。 大厅内尽是京州上层社会的名流人物,陆询舟在喧闹的人群中看到了不少平日在电视上常见的面孔,她一面震撼于这里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程度,一面默背党规。 女人看着自顾自喝酒的客人,内心情不自禁一阵无奈,不知李安衾口中的“小山”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能让她念念不忘到如此地步。 “别喝了。” 实在看不下去的她起身按住李安衾欲继续斟酒的手。 “酗酒对身体不好。” “手放哪呢?”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施雯抬头望去,但见一道清癯的身影出现在她们的卡座面前。 清冽的声音犹如温润的泉水,在奢靡浮华的夜场显得格格不入。女人抬眸对上镜片后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她看见陆询舟移开目光落到她身侧的女人身上。 陆询舟扶起喝得半醉的妻子,头也不回地对女人道: “抱歉,我要带我太太回家。” . 李安衾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被陆询舟带离那个地方,她只知道自己意识模糊间被冷脸的那人温柔地抱上了车。 她一直觉得陆询舟身上冷冽如初雪的味道很好闻,她昔日读《红楼梦》,读到贾宝玉笑言薛宝钗身上有冷香的情节时便情不自禁出了神,她想,薛宝钗身上的冷香和小山身上冷冽如雪的味道是否就是同一种气味。 前世今生第一次喝醉,她在意识混沌间想了好多,无数思绪排山倒海而来,她却几乎抓不住它们,只能任由指尖擦过回忆的末梢。 陆询舟准备退身关门时,感受到冷香忽然远去的她搂紧了那人的脖颈,仰头与她接吻。 喝醉的她吻得很生涩,最后还是陆询舟眉间微蹙着上车调整体位,让清冷的妻子跨坐在她腿上,然后耐心地任由李安衾扯着她的衣领同她唇齿缠绵。 末了,陆询舟感觉裤子上沾了什么湿润的东西,女人软绵绵地趴在她的肩上,语气温柔地轻声问道: “主人……你想和我在车上做i爱吗?” (李安衾只是邀请啊!这两人刚才根本就没做!只是亲了一下嘴啊,嘴巴肯定都在脖子以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8、惩罚(上) “不想。” 陆询舟眉间微蹙,正欲推开趴在自己身上女人,不料下一秒李安衾楼紧了她的腰腹,同时将头埋在她的颈间。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间的肌肤上,李安衾委屈道:“你说想,我就松开。” 懒得和喝醉的人争论,陆询舟立马态度良好地说了声“想”,结果女人听罢愈发得寸进尺。 “要完整的。” 陆询舟这次没顺着李安衾,她伸手去掰李安衾缠在她腰间的手,但女人不知为何力气突然大得很,无论陆询舟怎么掰都死命地不分开,无奈之下她扶扶眼镜,叹了口气。 “我想和你在车上做i爱——行了吗?可以松手了吗?” “不行,”李安衾抬头吻了下那人的唇角潋滟的桃花眸里尽是欲色,“小山要心口如一,做完我再松手。” 陆询舟很头疼,毕竟记忆中厌酒的妻子基本没醉过,如今醉后的无赖行为令她难以招架。 (省略内容) 陆询舟眸色微动,将矿泉水瓶攥瘪扔到副驾驶旁的垃圾桶里。 副驾驶边上的车门被打开后又被人用力摔上。 (省略一定的描写) 陆询舟没有接话,只是故作冷静地边开车边观察路况,唯有红了些许的耳根子昭示着她内心的波澜。 (省略一定的内容) 跑车驶入太和云邸的小区大门后,陆询舟就让李安衾把衣物穿好。在私家停车位停好车,陆询舟开了自动车门,下车走到副驾驶位边上,李安衾正以为主人要抱她下车,然而下一秒,陆询舟倾身探入车内拎起了垃圾桶里的手提垃圾袋,末了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听话的猫咪关好车门,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人身后,夏夜晚风清凉,陆询舟在垃圾站扔完垃圾,转身发现女人乖乖地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等着她。 京州的夏夜不算太冷,但穿得单薄的李安衾却站在风口,联想到方才她那里被灌完水后又裸露了许久,担忧这人今晚发烧,陆询舟索性脱下身上的薄外套给女人披上。 她们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电梯直通第三十二楼的大平层,进门后在玄关换过拖鞋,陆询舟去厨房取出温好的醒酒汤。李安衾幻想着主人吃醋的惩罚(省略一定的内容)然而到头来,那人只是将醒酒汤推到她面前,平平淡淡道:“我看你醉得不深,喝完自己去洗澡,我先回去睡觉了。” 陆询舟毫无留恋地转身,可临走前上衣的下摆却被揪住,她回头,垂眸看着清冷的妻子乞求的模样。 “我错了……” “我不应该去那种地方,你罚我好不好?” 陆询舟听见自己说: “放手。” 李安衾没有松手,女人卑微地低下头,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小山,你就当最后一次听话。” “今晚恶劣地弄哭我……” “明日我绝不纠缠……马上离婚。” 女人已经抛出了诱饵,悬崖边上的人明显心动了,长在峭壁上的、最甜蜜的果实离她近在咫尺,只要她蹲下,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崖面之下就能轻而易举地撷取它。 陆询舟没有掰开李安衾的手指,她注视着女人,温声问道:“真的吗?” “嗯。” 李安衾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虚无缥缈又如有实质,笑声矛盾地落在她的心上,令她尝到了几分苦涩。 “好。” “但不只今晚。” 陆询舟合上眼,她的呼吸依旧平静缓和,快要倾泻而出的恨意被强硬地抑制住,那人清冽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罕见的冷漠。 “李安衾,你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 “那就从这世先还。” 李安衾松手,改作依恋地抱紧那人的腰腹。 陆询舟保持沉默。 “我们说好的,是生生世世,是永远。” 女人卸下白日的高高在上、冷淡疏离,她眸色潋滟,衣衫不整,用近乎病态地方式搂紧了她的主人。 她是多么地希望能融入爱人的骨血中,即使李安衾知道,她们的身上已经流淌着3.125%的共同血缘。 她们是同出一脉的亲人,是生于同一棵大树南枝北干上的叶子。她们的人生是不同的光照、温度、养给、水分、位置,在岁月之风的吹拂中、在霜雪雷雨的洗礼里,她成为了正值青春的绿叶,她已是秋至将落的枯叶。 (求审核放过,这两人是四代旁系血亲,已超出三代之外,属于中国法律范围内允许结婚的远房亲属) “永远,是有你的每一天,缺少你的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小时,哪怕少了一刻,也不行。” “一刻也不行……你知道吗?” 陆询舟笑了。 “知道。” “一直都知道。” . 李未晞临上车前,回头依依不舍地扯了扯妈妈的衣袖,小孩抬起头看着母亲,委屈地奶声奶气道:“妈妈,你和妈咪什么时候接我回家。” 李安衾微微弯腰,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不知为何女人的气息有些不稳,她说:“可能一两天后吧……妈妈和妈咪会接你回来的。” “好吧。” 李未晞撇撇嘴,向妈妈要了一个离别吻后便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李家派来接送玄孙女的保姆车。 女儿离开后不久,那辆迈凯伦便停在了李安衾的面前,自动车门缓缓打开,女人坐到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副驾驶上,她什么都不敢说,余光里那人启动跑车,神情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和晞晞说的?” “说我们可能要和她分离一两天,让她不要太想妈妈妈咪,我们会接她回来的。” 她面上矜贵威严不减几分,可说话时双腿不自觉地夹紧,好像那里含了什么似的。 陆询舟莞尔着打了个方向盘,汽车驶过减速带时震了一下,李安衾情难自禁地嘤咛了一声,她转头,语气温和而认真: “还没习惯吗?还是说,取下会更好一些。” 李安衾摇头,冷冽的音色中多了些许讨好的意味:“会习惯的,会……含好主人的恩赐。” 接下来的时间里,陆询舟专心致志地开车,李安衾则开始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她们看似相安无事,然而等待绿灯时万向盘上骨感翩跹的手指与女人裙下的紧咬不放的湿软却昭示着某种禁i忌。 今天公司有战略技术研讨会,这是陆询舟在万科参与的最后一场会议——为了安全参与“天穹计划”,李促以“人才交换”的名义动权将包括陆询舟在内的几名工程师调往天盛总部,就像偷拟离婚协议那样,陆询舟以为能将妻子蒙在鼓里,谁知这一切的一切都已被李安衾知晓。 作为“天穹计划”参与人员的合法伴侣,李安衾在法律上具有知情权。上周她去意大利出差前已经签过保密协议,但上边也只透露了陆询舟参与机密计划一事,至于其他信息,她一概不知。 她知道陆询舟会离开她,但起码这次她知道她的小山并非无辜抛弃她,小山只是去执行一项任务,她会回来的。只要陆询舟还没有离开人世,她就是李安衾的,说好要一辈子、要永远,哪怕爱恨交织也会,至少小山还属于她,还存活于这个世界。 会议在十点,陆询舟花了点时间整理完开会的材料,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着手处理这几天积下来的一些工作,好在她带女儿逃课那三天休息期间都有用电脑远程办公,所以现下她只用稍微再改改,然后给工作收个尾就行了。 同事林川前天昨天刚升职加薪,今早遂请组内众人各一杯星i巴i克。这会儿她提着一大袋咖啡,所经之处皆是一声声“谢谢林工”“林工我女神”,轮到陆询舟时,林川将咖啡放在她工位的桌面上,而后朝正在敲键盘的陆询舟挤眉弄眼了一番。 “wen——哦不,陆工,听说你被李董调到本部了,不考虑请个客,让大家宰完我后再巴适一顿?” 陆询舟无奈一笑:“好好好,午饭我请,你们想吃哪家?” 隔壁桌的张凯挨过来打趣道:“wendy,你中午不陪李总吃饭了?” 陆询舟笑道:“陪啊,你们要出去团建还是点外卖?反正账单发给我,钱我付了。” “陆工大气!” “看得出来,陆工是妻管严呐。” “好好好,让我们看看附近有啥好吃的店。” “早上8点多就想着午饭吃啥,咱也是没救了。” “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能继续当社畜啊。” “xxx这家怎么样,我记得这家优惠还挺多的。” “你有优惠券吗?我上次在那个羊毛群薅了几张,我们再凑凑。” …… 上午九点四十五分,陆询舟带上材料和同事们准时踏入万科的一号大会议室。 或许是因为在此最后一场会议的缘故,陆询舟今日穿得正式了一些。冷调的灰白真丝衬衫穿在年轻的工程师身上宽松而廓形,陆询舟外头罩着件青灰色的薄外套,高挺秀气的鼻梁上架着新换的金丝眼镜,而眼镜链垂至锁骨上方又添几分斯文。 她低头专心翻看文件,殊不知远处的李安衾已经默默地用余光看了她好几遍。 要离婚的小狗固然可恶,可是现下李安衾却埋怨不起来她的小山。 她很喜欢小山这身,想到那人腰间系的植鞣革手工腰带是昨晚打哭她的那条后,女人下意识轻咬了一下下唇,包臀裙下白皙修长的双腿合拢了些许(省略一定的描写) 会议十点整准时开始,室内冷气开得很足,作为会议主持者李安衾坐在长桌尽头的主位上,一边聆听各部门的报告,一边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她今天穿了件雾霾蓝西装,内搭珍珠白v领衬衫,三颗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不太低的v领露出一段精致凹凸的锁骨。 “上个项目的研发预算超支12%,我需要一个解释。”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几位部门主管面面相觑,最终将目光投向技术总监。赵文铎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紧张地翻动着面前的报表。 “李总,这是因为太原亚日那边临时要求增加两个功能模块……” “赵总监,”李安衾打断他,指尖停在文件某一行数字上,“我记得这两个模块在上季度末就已经立项了。” 陆询舟坐在靠后的位置,镜片后的眼眸含了几分深意。她能看出李安衾今天状态不太对——虽然表面上依然完美无缺,但敲击桌面的节奏比平时快了半拍,而且从会议开始到现在,她已是第三次调整坐姿。 会议到了工程师轮流发言的阶段,轮到陆询舟时她调出笔记本电脑上的内容,起身抬头,正好对上李安衾的目光。那双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眼睛此刻暗流涌动,带着某种只有她能读懂的讯息。 “我认为预算超支的主要原因是沟通成本,”陆询舟扶了扶眼镜,声音平稳,“两个团队使用不同的开发框架,接口对接花费了过多时间。” 李安衾轻轻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此刻那修长的手指似乎带着某种焦躁。 “解决方案?” “建议成立专门的接口小组,统一技术标准。”陆询舟回答。 纤细的手指攥紧了钢笔,她的指节发白,但表情丝毫未变:“很好的建议。” 她看向赵文铎:“赵总监,周五前我要看到具体方案。” 会议继续进行,李安衾雷厉风行地处理着一个又一个议题。无人知晓,每当陆询舟淡淡地看向她时,她桌下的双腿都会不自觉地并紧,西装裤下的肌肉微微绷直。臀肉昨夜被蹂躏得红肿,坐在椅子上很不舒服,罪魁祸首却安之若素地在那低头翻看文件。 中午12:30,会议终于结束。人群陆续离开,陆询舟故意放慢收拾文件的速度。当最后一个人走出会议室,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安:ceo办公室。现在。 陆询舟眸色微动。 . ceo办公室的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陆询舟刚踏进去,就被一股力量按在了门上。李安衾的唇带着灼热的温度压上来,近乎凶狠地啃咬她的下唇。 “故意……这么慢吗?”李安衾喘息着,手指揪住陆询舟的衬衫领口,“主人今天中午想怎么玩我……” 陆询舟态度温和疏离地任由她发泄,直到李安衾自己先乱了呼吸,她这才推开女人,她看了眼左腕上的表:“嗯?午饭都没吃就想着这些。” (省略一定的内容) “想……上药。” 陆询舟“嗯”了声,低头支付了林川发来的午饭账单后取出办公桌抽屉里的药膏和棉签放在办公桌上。 “自己涂。” 她漠然道。 为了避免自己心软,她索性背过身走到茶几边将蔡薇半小时前送来的午饭打开布好。 午饭很丰盛,两人吃完后陆询舟自觉收拾好,将其一一装进保温袋里——她忽地发觉,就算是惩罚李安衾、就算是有意避开这种习惯——她也改不掉下意识伺候这人的毛病。 李安衾饭后要去休息室午憩(省略一定的描写)却听见陆询舟平静的声音:“别动。” (省略一定的描写)她抬头看着坐在办公椅上的女人,纤长骨感的两指上的水色在灯光下亮着光,李安衾的耳尖染上绯红:“主人要我帮忙吗?” 陆询舟点头。 (省略一定的描写) 陆询舟的动作熟练麻利,末了她起身道:“休息吧,下午还有会议。” 她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李安衾没有立即起身,她抬头看向陆询舟,桃花眸中水色潋滟:“不陪我吗?” “不了。” 陆询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如水。 “我还有些文件要处理。” 李安衾的指尖在办公桌边缘轻轻敲击,节奏比平时快了半拍。陆询舟知道这是她不悦的信号,但她选择无视,转身走向门口。 “陆询舟。”李安衾突然叫住她。 陆询舟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怎么了?” “今晚……”李安衾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犹豫,“今晚能早点回家吗?” 陆询舟的手指在门把上微微收紧。 “好。”最终,她轻声答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9、惩罚(下) “妈妈、妈咪,我最近在太奶奶(李绣年)[一]家表现很好,今天舅妈还夸我超级乖,堂哥(李琰)还教我拉小提琴,哦对了,太奶奶送了我一只镯子——太奶奶说是按我手腕的比例定制的。” 小奶娃说着举起左手,向母亲们展示手腕上那只洁白无瑕的玉镯。 “很搭我们晞晞,毕竟晞晞最漂亮了,戴什么都好看。”平板那头的陆询舟笑道。 “妈妈也评价一下” 画面中的妈妈神色有些奇怪,她今天似乎穿了件不合身的白衬衫,微微低着头,脸色微微泛红,像是发烧了一般,听了自己的请求后,女人抬头勉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好似尽力说清三个字:“很好看。” 视频通话戛然结束。 …… “说过,主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充满着小心翼翼。 平日温润如玉的主人换下了白日的衣物,如今着了件廓形的白t,下搭休闲裤,禁欲的金丝眼镜也换成了过去常戴的半框眼镜,气质干净纯朴,看上去居家随性,予人一种顾家念旧的感觉。她分明像是那种会在洒满晨曦的厨房里掀开一锅氤氲白气,然后朝你和孩子回眸一笑的温柔爱人。 …… 时间似乎变得很漫长。 “二十六,谢……谢谢主人。”她的声音已经支离破碎。 …… 陆询舟终于停手,用一根手指抬起李安衾的下巴,示意她看向落地镜:“看看你自己。” …… 李安衾羞耻地闭上眼睛,但陆询舟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继续看着镜子。 “不……不要看……” “姐姐听话。”陆询舟温柔怜爱地将女人抱回膝上,“知道为什么要先打你的手吗?” 相比起dirtytalk,陆询舟说起sweattalk时的样子更令李安衾着迷,也更令她容易幻想此刻她们之间还没有裂缝。 李安衾低声回答:“因为那天……她碰了我的……手。” 她当时其实是下意识躲避的,可是当她瞥见灯红酒绿中忽然出现的那抹清癯的身影时,她选择违背自己的内心,在陆询舟的面前接受施雯的触碰。 陆询舟吻了一下女人的额头,隐于眼中的疲倦,笑道:“怎么办?还没离婚,我就开始吃醋了。” “那就不离。”李安衾勾住主人的脖颈,全然忘了规矩,迷恋地与她唇齿缠绵。 一吻终了,陆询舟匀了气,随后用指尖轻碰了一下唇边被咬出的小伤,抬头淡淡道:“忍了多久?” “很……久。” 李安衾眸色微动,修长的食指上前擦去陆询舟嘴角的血渍,而后又当着那人的面餍足地舔舐去指尖的一点血红。 …… “姐姐走得太慢了。”陆询舟回头淡淡道,声音依然温和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手上的力道却毫不留情地加重。 链条猛地收紧,李安衾被迫加快脚步,赤裸的足底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 走进主卧的浴室后,陆询舟松开链条,转身面对她。半框眼镜后的那双凤眸平静地审视着她狼狈的模样,从歪斜的猫耳到颤抖的双腿,目光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坏程度。李安衾不自觉地低下头,黑发垂落,遮住了她发烫的脸颊。 “抬头,”陆询舟命令道,食指温柔地撩起妻子鬓间凌乱的发丝,“知道我们为何要来浴室吗?” (求审核放过这俩人现在没有任何实质行为,陆询舟只是在看对方而已) “因为我被……”李安衾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是不愿继续说下去。 “完整地说出来。”陆询舟的拇指按上她的下唇,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只是摸个嘴唇,没到脖子下方) 李安衾深吸一口气:“因为我被主人玩……脏了。”说出这个词时,她的耳尖红得几乎滴血。 …… 陆询舟却突然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手掌轻抚她汗湿的背部:“好了,不哭了。姐姐已经受到惩罚了。”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李安衾更加委屈,她将脸埋在陆询舟肩头,抽泣着说:“对……对不起……” “嗯,姐姐不哭,洗干净就好了。” …… 陆询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只是不顾湿透的t恤还贴在身上,态度难得缱绻地从身后抱住妻子。 “李安衾,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 翌日是周六。 陆询舟昨天已经将自己在万科的办公用品通通拿回家,前阵子与意大利某能源公司的并购案谈判很顺利,她在工作日期间的高强度工作将项目的尾巴收得完美,所以李安衾难得落得个清闲的周末。 陆询舟是要离开的,李安衾不知道具体的日期,可她得知陆询舟被调往天盛的消息后,她就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现在看见陆询舟开始收拾行李时,这种不安的感觉开始被无限地放大。 自己仅是作为第一类亲属而获得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告知:陆询舟要参与国家机密计划,然后她和卿许晏为了那个冰冷的通知皆签署了保密协议 夏日上午的阳光依旧毒辣。 张妈这两天不用来上工,李安衾与她约好的上门时间是今天下午,所以今天中午是陆询舟亲自下厨。午饭前李安衾开车将女儿和奶猫布丁从李家和宠物店接回来,当一大一小一猫进门时,三者皆是不约而同地闻到了厨房里传来的饭香。 因为是婚姻的最后一天,所以陆询舟今日格外得温柔体贴,女人压下心中的酸涩,与那人在孩子面前装出恢复往日温情的模样。饭后陆询舟收拾好桌面,然后将碗筷冲洗干净放进洗碗机,李未晞则缠着妈妈滔滔不绝地讲述这两天在太奶奶家的见闻。 午间的书房,陆询舟拿出那份新打印的离婚协议摆在桌上,上头已经签了“陆询舟”三个字,那人将笔递来时李安衾眸色明显一暗,她没有接过笔,而是轻声道: “可不可……再抱一下我,就抱一分钟也好。” 就再抱一下,最后一下。 陆询舟张开双臂将妻子揽入怀中,李安衾闭上眼贪恋这最后一分钟的温柔。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李安衾多么希望今生可以定格在这一刻,这样她就能静静地抱着这个人,将她余下的生命放置在这个年轻而朝气的爱人怀中。 一分钟到了,地板上的阳光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走了几微米,生命的沙漏在不知不觉中又流逝了几粒沙子,而人间的故事依旧在进行,并永无终结。 “我爱你。” 在陆询舟松开她前,李安衾轻声道。在陆询舟松开李安衾后,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抬眸对上年上者那双桃花眸,低声补充了一句:“可我恨你。” 恨你自私,恨你可怜,恨你……爱我。 李安衾笑了,她撩起耳边的碎发,轻轻“嗯”了一声:“你会恨我一辈子吗?” 镜片后的丹凤眸清明如昨,她听见她说:“会。” 好。 你许过我天上人间,亦同我恨海情天,爱恨大抵是想通的,陆询舟爱她一辈子也好,恨她一辈子也罢,只要她不忘记她,那么这场感情就没有终局。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淡淡的橘色的忧伤笼罩在京州这座冷肃分明的水泥森林上。 晚饭后一家三口带上小猫在小区里散完步,李未晞先去洗澡,陆询舟切一盘当季的水果,陪李安衾在客厅看电影。 陆询舟下载的电影很多,李安衾挑了一部令她第一眼便印象深刻的电影——《末代皇帝》。 李安衾凝视着荧幕上幼年溥仪被困于紫禁城的画面,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当宫门重重关闭时,她忽然轻笑一声:“多像啊……” 陆询舟转头看她,只见暖黄光影里,李安衾眼角似乎有了些许晶亮:“像什么?” “像被金丝笼困住的雀鸟。” 当女人看向她时,陆询舟这才发现那晶亮仿佛是自己的错觉,李安衾抬手临摹陆询舟的眉骨,目光却穿透她望向客厅落地窗外的夜空。 “明明恨透了这笼子,却又怕极了……笼子碎了,自己就什么都不是了。” 爱新觉罗·溥仪的一生被浓缩在短短的2小时43分钟的电影中,尊龙饰演的溥仪,一生困在金丝笼中,从龙椅到囚徒,从皇帝到平民。紫禁城的朱墙囚禁了他的肉身,历史的洪流却碾碎了他的灵魂。 导演贝托鲁奇以华丽的电影为画笔写尽满清王朝的黄昏——那不仅是爱新觉罗氏的终章,更是一首旧时代落幕的挽歌。 权力如镜花水月,唯余黄昏中颤动的蛛网,还挂着未落的尘埃。 片尾曲响起时,陆询舟取下眼镜擦了擦:“该给布丁换猫砂了。” 这是陆询舟留在家中的最后一晚,洗完澡后她没有去客卧,而是径直走进主卧,沐浴后的李安衾穿着真丝睡裙靠在床上看书,像是心有灵犀般,她早已在床上为陆询舟留出一块位子。 熄灯,就寝。 卧室陷入无边的黑暗。 陆询舟突然问道:“你喜欢今晚的电影吗?” 身侧传来淡淡的声音。 “不喜欢,我还是喜欢上次那部《楚门的世界》。” 「所有的离开你都赶不上,所有的门你都打不开,所有的人都对你撒谎。」 这样的台词、这样的生活令她厌恶,然而这些事物却是她前世数十年的写照。 “你呢?你喜欢《楚门的世界》吗?” 陆询舟微愣片刻,随后不置可否道:“我很喜欢这部电影中的一句台词。” “哪一句。” 陆询舟闭上眼,清冽的声音在弥漫的夜色中响起。 “早安,假如再也不能见到你,那祝你午安、暮安、晚安。” 身旁的人良久未言,在这片寂静中,陆询舟最终选择体面地结束这次睡前谈话。 “晚安,姐姐。” [一]因为李安衾在家庭生活中更占主导权(床上不算),以及李家算是全文第一大家族,所以晞晞对她的家人使用父系家族的称呼(除李安衾是被叫“妈妈”以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时针 凌晨五点半,生物钟敲醒了浅眠的年轻人。 陆询舟起身,混沌的思绪趋于清晰后她习惯性地侧首看了眼枕边侧卧熟睡的女人。 忽然地,她发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李安衾背对着她,没有靠进她的怀中。 这很正常,我们已经离婚了。 从今以后,我与她会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陆询舟低眸,食指和中指并在一处,下意识欲撩起女人鬓间垂落至脸侧的发丝,然而,指尖却在触碰到它们的前一秒猛地收了回去。 该起床了。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张妈八点半前不用来上工,这是陆询舟的要求,她想在临走前为母女二人留下一顿早饭 这也仅仅是一顿早饭。 洗漱、换衣、做饭、用膳,一气呵成,一如既往,她没有在任何一项日常事务中多浪费一分钟,也未有少使用一秒钟。昨日整理好的行李箱和背包放在客卧,陆询舟拎上包,推着行李,缓步走出客卧。 夏末的白昼已经出现了晚至的趋势,陆询舟走到玄关换鞋时,红日依旧躲在地平线的后头,整个世界依旧是朦朦胧胧的黑色。 她未有察觉,合上惺忪的眼眸,娴熟地将两只运动鞋的鞋带重系了一遍。 系好了。 该走了。 “妈咪。” 一道软糯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陆询舟蓦然回首,看见五岁的女儿穿着紫色睡裙,抱着球形机器人小礼,怯生生地站在距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 “晞晞怎么起这么早?”陆询舟若无其事地柔声问道。 “你就是不要我和妈妈了,对吗?” 陆询舟笑着摇摇头,起身走向女儿,又俯身将小孩松掉的扣子系好:“回去好好睡觉,妈咪没有不要你们,妈咪只是去……拯救地球了。” 很拙劣的谎言。 可李未晞还是说服自己相信了。 她从小礼的自动收纳盒里取出一个漂亮的水晶球,水晶球里安静地站着两大一小一猫一机的卡通泥人——尽管泥人的塑发生疏,可陆询舟还是认出了这是她们一家五口。 “我和妈妈做的,现在送给妈咪,”李未晞将水晶球捧到妈咪面前,“拯救地球固然重要,可妈咪不准忘记我和妈妈——还有布丁和小礼!孤单的时候就摇一摇水晶球,我们会在雪中对妈咪你笑哦。” 陆询舟接过水晶球,将它郑重其事地放进背包中的小收纳盒里。 再回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中多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妈咪不会忘记的。” 永远不会、也不可能忘记。 . 按照既定计划,陆询舟在六点四十五分准时登上停在太和云邸外的接应轿车,与此同时,整座京州市密密麻麻的交通脉络中又有二百九十九辆不同型号不同色彩的轿车在六点四十五这个时间节点前后争相发动引擎,一同驶往一个共同方向—— 京州西郊机场。 西郊机场坐落于颐和园之南、香山之东,不仅是首都最古老的机场,亦是距离市区最近的空中要冲。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专用机场,它也即将成为参与“天穹计划”的工程师们此行的起点。 上交完行李后,三百名中级工程师们陆陆续续地在数名军官的带领下前往机场的候机厅。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两个小时,军官们在清点完人数后通过无线对讲机向上级汇报完毕,随后便开启分组环节,六十人为一大组,十人为一小队,共五大组、三十队。 军方为各类科研工作人员定制的机密行程皆已完美错开时间或地点,根据上级安排,参与“天穹计划”的中级工程师们此行将于今日十点整起飞,分批乘坐三架次改装运-20飞往新疆阿拉塔里木,并于四个小时后落地阿拉塔里木机场的隔离区域,由保密单位车辆接驳,中途换乘一次,车队途径三个补给站,通过多层哨卡,最终抵达此行的目的地。 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行李和背包又不在身,人群中有热情者已经开始互相熟识聊天。陆询舟平日待人接物一贯遵从家母的教诲(卿许晏),言和色夷、儒雅随和,她与人交谈时颇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既不内敛,也不开朗,令人同她相处起来如沐春风,下意识也会有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同陆询舟分到同一队的除了三名万科的中工以外还有六名来自不同单位的中工,十人轮流自我介绍了一圈下来,陆询舟已经对其余六人有了初步印象。 上午9:28。 候机厅的灯光并不刺眼,它们均匀地洒落在排列整齐的座椅上。陆询舟坐在靠窗的位置,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停机坪上几架军绿色涂装的运输机,它们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硬朗。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登机牌,上面只印着简单的数字编号和条形码,没有任何航班信息。 候机厅里的交谈声依旧如像潮水般起伏。陆询舟注意到不远处,几位全副武装的的军官们站在入口处神情严肃地交流着什么。 陆询舟没有继续参与众人的讨论。她望着窗外,一架小型通勤飞机正在滑行,发动机的轰鸣隔着玻璃传来,变成低沉的嗡鸣。下一秒,广播里传来字正腔圆的通知。 “全体人员注意,现在开始登机。” 原本守候在旁的军人们迅速行动起来,纷纷引导各小组列队,有序走出候机厅。 偌大的机场上,八月末的热风裹挟着航空燃油的气息扑面而来。陆询舟眯起眼睛,看到三架运-20已经打开尾部舱门,像巨兽张开大口。空军部队的地勤人员正在做最后的检查,他们的橙色马甲在灰色水泥地上格外醒目。 登机梯前,一名军官手持扫描仪,逐一核对每个人的身份芯片。轮到陆询舟时,扫描仪发出清脆的“滴”声,军官点头示意她可以登机。 机舱内部与民航客机截然不同。没有舒适的座椅,取而代之的是沿舱壁两侧排列的军用折叠椅。顶部裸露的管线和高悬的应急灯给人一种粗犷的工业感。陆询舟找到标有自己编号的位置坐下,安全带是厚重的军用款式,金属扣环贴在手心上传来冰凉的温度。 随着最后一名人员登机,尾部舱门缓缓关闭。机舱内的照明灯切换成了柔和的灯光。广播里传来飞行员的声音。 “亲爱的各位同志,本次飞行时间约四小时,飞行高度八千米,途中可能会有气流颠簸……” 发动机的轰鸣逐渐增强,陆询舟感到一阵推力将她压向椅背。透过舱壁上的小圆窗,她看到地面正在迅速远离。 昔日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京州市如今成了云雾下的蚂蚁王国,陆询舟静静地透过机窗俯瞰着大地,直到城市的轮廓在云层中渐渐模糊,最终被完全遮蔽。 那时,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站在今日回想过去,自己十五岁随亲姑母卿许晏入户首都,此后数年,她客寓异乡,求学索问,成家立业。除去每年春节回乡探望亲朋好友的那数十日以外,她似乎已在京州生活了将近十年。 如今即将离开了这片承载了她将近十年人生的土壤,一棵浓郁的乡愁之芽在这个静谧的早晨于陆询舟心中迸发,日后也定将在思念的滋养下长成参天大树。 陆询舟将头抵在机窗边,淡淡的目光却似是能割开漫漫云涛,窥见其下属于京州的车水马龙和滚滚红尘。 或许是掉书袋了吧,她失笑着,脑海中浮现出一首还算贴合此刻的唐诗。 客舍并州已十霜, 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更渡桑干水, 却望并州是故乡。 京州,京州。 京州。 京。州。 她,永远是我的第二故乡。 . 母女俩吃完早饭张妈刚好来上工,李未晞出门去上课外班,李安衾则着一身墨绿色的睡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用笔记本电脑办公,一边收听央视的早间新闻。 “昨日,蕉城时代新能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与厦门市政府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将在厦门投资建设新能源产业项目,进一步推动当地绿色经济转型升级。” “根据协议,蕉城时代计划在厦门投资建设电池研发、制造及上下游配套项目,涵盖新能源电池、储能系统等多个领域。该项目将充分利用厦门区位优势和产业基础,打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新能源产业集群。” 李安衾抬眸,看向电视上正在被采访的项目负责人,身着行政夹克的男子推了推眼镜,语气笃定道: “此次合作将有力推动厦门新能源产业链的完善,为地方经济发展注入新动能,同时也为实现‘双碳’目标提供重要支撑。” 她低眸,将目光移回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唇角扬起一点讥讽的弧度。天盛高层微信群中,李玱越俎代庖代表父亲艾特所有人明日下午务必到达总部开会的消息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如同一个笑话一样令她感到有趣。 在商场不够果断永远是一家企业致命的弱点。 原本天盛高层亦打算让万科能源在厦门投资布局,只惜老狐狸们深思熟虑,少狐狸们犹豫不决,导致他们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让竞争对手抢先一步占领了闽粤与东南沿海对外新能源市场的制高点。 李安衾忙完临时的工作后,生活助理发来消息,说是扩香石到了,可以直接送到家里吗。女人眸色微动,回复了一句“可以”。半个小时后,一位身着西装的女保镖在玄关套好鞋套后,毕恭毕敬地将一箱物什抱至李安衾身侧。 “李总,放哪?” 李安衾头也不抬,一面平静地撑着下颚审核公司文件,一面淡淡道:“放主卧门口。” 保镖离开后不久便到了饭点,女儿在外用餐,家在惟余她和张妈两人。 在张妈眼中,李安衾算是那种三餐都好做的雇主,素食主义者,只求饭菜清淡简单、营养均衡,最好一点油沫都不要有。她的饮食习惯就像她本人清冷寡淡的性子一样,简单明了,却又令人匪夷所思。 饭后李安衾回主卧休息,门口那一箱扩香石也被带进房间。 “咔嗒”一声,房门锁紧,李安衾又将通往阳台的玻璃推拉门用厚重的窗帘掩住,她在这封闭的房间中终于得到了一个令自己无所顾忌的事情。 陆询舟临行前只从衣柜拿走了几件常穿又耐脏的短袖裤子和一些贴身衣物。李安衾将陆询舟衣柜中剩下的衣物一摞摞抱出,近乎虔诚地闻了闻其上的味道。 询舟身上的味道就她那个人一样,清冽如初雪,就连味道也是淡淡的。她迷恋主人的一切,先前为了避免戒断后的痛苦,她宁愿选择违背医嘱加深性i瘾,也要在陆询舟的衣柜中放置类似气味的扩香石,加浓原本淡淡的气味。 而雷森温德的白苔扩香石拥有最贴合陆询舟体香和气质的香味,是极致干净的皂感麝香,融合了杜松子的微辛凉意和雪松的清冷木质,如同刚洗净的纯棉白衬衫晾晒在雪后清新的空气中,干净纯粹、温和贴肤,毫无侵略性。 李安衾将湿透的那点布料脱掉,夹好玩具,将陆询舟的白衬衫揉皱夹在腿间。 闷热的夏末,在炙热阳光的照射下,京州市处于疯狂流逝的时间中,而冷气充足的卧室内,时间被挤在断断续续的呻i吟和喘气声中,于低温压缩中近乎凝固。 卧室的挂钟发出轻微地“哒哒”声,秒针在赛跑中一次又一次地超过分针,无人在意慢吞吞的时针,挂钟内精密的机械齿轮有序地转动,时针慢慢地走过一个又一个数字。 在孤独和黑暗圈出的一方天地里,一切的一切在一瞬间丧失了时间的概念,伴随着水声和愈大的哭音,凝固的时间在升温的爱欲中逐渐溶化,伴随着开始发热的时间,时针感到自己的转速开始加快,在年复一年工作的轨道上它第一次发觉,自己居然可转那么快。 嗒。 嗒。 嗒—— “这表坏了吧?” 朝闻道眉间微蹙,将手腕上的手表取下,悬在面前仔细端量。 陆询舟正逐字逐句研读飞机折叠桌上自带的全英版大部头专业书《generationivnuclearreactors》,闻声抬头看向身侧的同事,语气半开玩笑道:“这年头连瑞士表都开始偷工减料了?” 朝闻道“嗐”了一声,自嘲道:“广州钟表市场买的百达翡丽复刻表啦,顶级高仿,以假乱真,可谓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朝姐,你掉书袋啦。” “哦。” “可话说回来,这还挺新奇的,”朝闻道指了指表盘上的时针,“小舟,你说奇不奇怪?我戴了那么多年表,头一回见到机械故障是时针走得比分针秒针还快的。哎,太稀奇了!” 陆询舟没凑近看,只是扶了扶眼镜,低头翻了一页手中的专业书,无奈一笑道:“我一门外汉,哪懂这些,若要用我知道的领域解释,我这搞应用物理俗人倒是能越俎代庖,讲点理论物理。” 朝闻道晃晃手中的表,乐呵呵道:“照你这么说,我们现如今所处的条件也没那么极端。狭广义相对论、量子芝诺效应、非线性动力学,还有拓扑缺陷——诶,这表又好了。” 陆询舟一边用黑笔在专业书边上的草稿本做推演,一边淡然一笑道:“那就是机械故障喽。” 朝闻道点头:“高仿表嘛,都这样,虚荣的代价呐。” 此后的时间缓慢流逝着。陆询舟偶尔看看表,更多时候是专心啃书,当飞机开始下降时,云层变得稀薄,下方出现了连绵的褐色山脉,像大地的皱纹。 “请各同志位系好安全带,我们即将降落。” 飞机广播再次响起。 着陆过程很平稳。运-20的轮胎接触跑道时只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舱门打开,刺眼的阳光和干燥的热风一同涌入。她眯起眼睛,看到机场上整齐地听着数十辆军用越野车,车队旁还站着数名穿迷彩服随时候命的士兵。 “这里应该就是起飞前那位空军上校所言的阿拉塔里木机场。” 陆询舟起身时听见身后的一名工程师如是道。 “不过我们肯定不是在民用区。” 确实,这里看不到任何民航设施,只有单调的水泥地面和远处低矮的军用建筑。陆询舟跟着队伍走下舷梯,热浪立刻包围了她。西北的阳光似乎比京州更加直接,更加不留情面。 每个大组、每个小队均按照序号排好队,乌泱泱的人群在烈日的暴晒下躁动着,没带伞也没蹭到伞的人不到几分钟便大汗淋漓,早有先见之明的陆询舟此刻眼戴墨镜,身着短袖t恤,外头套件防晒衣,此刻撑着把大遮阳伞,左右各挤了一名女同事,三人正聊着天,直到不远处响起她们队的编号。 “25号小队到这边集合!” 一名皮肤黝黑的陆军军官举着牌子喊道。陆询舟和她的队友们走向指定的区域,那里已经停着两辆墨绿色的越野车。 被检查完毕的行李已经被提前运达,整齐地码放在另一片区域。陆询舟领到了自己的行李箱,经过又一轮安检后,被引导上车。陆询舟和朝问道、汤美嘉、陈婉玉、杜青燃共五个女同志同坐一辆军用越野车,车内空调开得很足,与外界形成鲜明对比。陆询舟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的地勤人员忙碌。 “接下来是六小时车程。” 坐在副驾驶的女少尉回头提醒道。 “中途会有两个补给站。山地戈壁道路比较崎岖,如果有晕车的话可以跟我要晕车贴和呕吐袋。车里也有卫生巾,车里都是女同志,有需要直接开口就行。” 大家听罢纷纷谢过少尉,并纷纷表态自己没事。 车辆启动,驶离机场。 一路上,老练的司机女兵和健谈亲切的少尉同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陆询舟没有参与众人的聊天,而是悄悄翻出包装的雪花水晶球。她静静地摇了摇,西北毒辣的阳光自车窗洒入,水晶球在金灿灿的阳光中闪闪发光,年轻的工程师看着昔日一家五口的泥人像在漫天大雪中永远都笑盈盈的模样,心头忽然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绝对理智,扰乱心神的东西被塞回背包。陆询舟开始倚窗而望,看着窗外的景色从军事管制区变为荒凉的戈壁滩。整齐有序的车队驶上戈壁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公路。 那时,这只车队于遮天盖地的炎热和光亮中犹如沙漠瀚海中行径的蚂蚁军团,渺小却不可忽视。 陆询舟知道,从越野驶入戈壁的这一刻起,她们正式进入了—— 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1、阴雨 天盛一号大会议室里的冷气开得很充足。 李安衾坐在长桌右侧稍中间的位置,空调的冷风从她后颈掠过,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但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关于厦门新能源产业园的投资方案,各位有什么意见?” 董事长李促的声音从长桌尽头传来,低沉而平静。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在李安衾脸上停留了半秒。 李安衾注意到父亲在桌面翩跹的左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我认为厦门是最佳选择。” 李玱率尔开口。 “蕉城时代已经在厦门布局,产业链配套完善,我们完全可以搭便车——” “短视。” 李君琅淡声打断,她今天涂了暗红色的口红,衬得肤色愈发苍白。 “蕉城时代在厦门已经抢先占据了新能源市场,此后他们的影响还会逐步形成辐射态扩散至周边。我们后进去的,便只能喝汤,所以把目标放到深圳才是未来。” 李玱推推眼镜,眉间微蹙,颇为不满:“姐姐不是学工商的吗?深圳的地价、劳动力等等一系列的成本多高您考虑到了吗?” “成本高是因为价值高。” 李君琅慢条斯理地翻开面前的文件夹。 “xx、xx、xxx(别问,问就是企业名)都在深圳周边,更别说xx的数字能源部门。我们要做的是高端市场,不是去厦门和蕉城时代抢低端代工订单。” 李安衾静静听着姐兄的争论,手指在平板上调出两份截然不同的投资方案。一份标着“许从简”——李玱在天盛的亲信,一份标着“李君琅”。她垂眸,鸦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会议室里的争论越来越激烈,不少董事们也纷纷表态,但更像是站队。会议室内这些衣着光鲜亮丽的公司高层们——无论与董事长是否有血缘关系,如今在李促看来亦不过是一群披着文明的表皮与同类夺肉分羹的贪婪野兽。 李促作壁上观,直到时候差不多了,他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李安衾身上。 “安衾,你怎么看?” 作为万科的ceo,李安衾在这件事上最具有发言权。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投向坐在董事长不远处的年轻女子。 李安衾放下平板,冷冽的声音在偌大的会议室内响起。 “厦门有现成的产业链,但缺乏创新土壤;深圳机会多,风险也大。” 她停顿了一下。 “如果是我,会选深圳。” 李玱嗤笑一声:“妹妹在万科能源才待了半年左右,就敢对几十亿的投资指手画脚了?” “半年足够看清很多事。” 李安衾抬眼直视兄长,秀眉轻挑。 “比如厦门政府给蕉城时代的税收优惠明年到期,比如他们正在秘密接触xxx的电池项目。我们这时候去厦门,连汤都喝不上热的。”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李促原本翩跹的手指忽然停下。 “既然如此。” 他闭目深思,半晌缓缓开口 “深圳项目就交给安衾负责吧。十月份动身,全权监督万科能源在大湾区的布局。” 李玱猛地站起来:“爸!这不合规矩!她——” “散会。” 李促起身,气定神闲地摆摆手,那身高定的西装外套上照旧没有一丝褶皱 人群陆续离开会议室,李安衾是最后一个走的。她收拾好文件,抬头发现父亲还站在一号会议室落地窗前,背对着她凝望着繁华城市上空逐渐被夜色侵蚀的苍茫暮色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促没有回头。 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李安衾把平板装进公文包:“知道。” “君琅想借深圳的高风险项目让你栽跟头,李玱则单纯想把你赶出天盛高层会议室。” 李促转过身,眼神深不可测。 “想好了,就去做吧。” 窗外,夕阳将云层染成血色。李安衾站在光影交界处,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我会去深圳。” 她拎起公文包,心如止水地站到父亲身后。 “但不是因为他们的算计。” 李促微微颔首:“十月的机票订在中秋以后吧,至少,你要过完最后一场家庭聚会。” 提到“家庭”二字时,李安衾的指尖轻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说了声“好”。 临走前,她听见父亲说: “别让我失望。” “是。” 李促看着女儿决绝的背影消失在会议室的门口,他眸色微动,恍惚间她走丢那天的场景又近在眼前。 当年狠心又理智的自己没有一丝心软,全程平静地看完绑匪发来的视频,表面面露悲悯,实则庆幸自己终于能摆脱这个养在自己名下的外秧女。 可李促也不得不承认,生女当如李安衾。二弟的运气不错,让他嫂子生了个这么漂亮聪慧的小棉袄。只可惜李促睚眦必报,不流着自己的血的种留在身边除了给自己谋利以外一无是处,李安衾之所以能在回到李家后被他安排进入天盛,纯属是从利害角度考虑的。 一来,这孩子在他人眼中依旧是自己和江婉仪的女儿,他在媒体那塑造的“人前李董,人后顾家”的人设必须立住。二来,从几何学来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李君琅和李玱不可在集团两家独大,李吟霁又心计不足,所以他必须再培养出一个足以与他们抗衡的势力来制衡二人。三来,李安衾的城府与世故值得他做出这份风险投资。 夜幕彻底降临,京州上空不见月色星海 走廊尽头,李玱和李君琅站在茶水间里。透过半开的门缝,李安衾偶然间听见兄长得意洋洋的声音: “这下好了,把她发配到深圳,至少两年回不来。到时候总部的人事安排——” “你真是蠢得令人心疼,”李君琅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深圳项目如果做成,她在董事会的地位就稳了。好弟弟,你还真以为我是在帮你?” 李安衾没有停留,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规律的轻响。 电梯下到地下负一层,李安衾熟练地找到自己的私人停车位,关上迈凯伦的车门,她一面将公文包放倒副驾驶上,一面将鬓间的青丝撩至耳后,末了她拨通了一个号码。 “蔡薇,”她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我需要一份深圳项目组所有成员的详细背景调查,特别是和总部高层有关系的——对,今晚就要。” 挂断电话,她启动汽车,驶出地下车库,毅然决然汇入天盛集团大楼外的车水马龙。在等红灯的间隙,她透过车窗看见不远处的万科大厦与其他钢筋巨人矗立在一处。 她半年前接手万科时,那还是个亏损的烂摊子。 手机震动起来,是特助发来的邮件:《深圳新能源产业园区初步规划》。附件里有一张航拍图,大片荒地旁边是正在建设的高速公路。 李安衾放大图片,在荒地边缘画了一个红圈,保存,回复:“这块地,今晚我就要知道所有权归属。” 绿灯亮起。 车辆纷纷启动,女人放下手机,挡风玻璃外,是光怪陆离、变幻莫测的世界,宽阔的柏油马路两侧并立的高楼大厦在马路上空割出棱角分明的几何状天色。 她该继续前行了。 . 科研秘密基地坐落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深处,至于具体坐标,只有寥寥几位军方高层知晓。 傍晚时分,越野车通过最后一道哨卡,进入沙漠中的死亡地带。 碾过最后一道沙丘,越野车的前窗外,本是无尽的地平线上缓缓冒出一个金属圆顶——天穹基地的地上外观犹如一个嵌入无垠的瀚海的巨型球体,其仅仅露出一部分光滑的表面接受烈日的曝晒。 基地的地上部分被伪装成天然岩壁的颜色,远远看去,整体冷峻宏大,令人生畏,十分符合陆询舟高中时代着迷的那些科幻小说中的建筑描写。 天穹基地的正门是宽达数十米的斜坡式闸口,庞大的液压驱动的防爆门被嵌满铆钉,车队头一辆越野车的司机在通过验证后,正门无声地升起,露出向下倾斜的、灯火通明的宽阔隧道。 闸门在最后一辆车进入后加速关闭,烈日和风沙声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车辆引擎在隧道中的回响。隧道光滑的内壁上嵌着导引灯带,延伸向未知的深处。 这里便是天穹基地的内部。 到达基地的第一天晚上有思想动员大会,白天则是收拾宿舍、熟悉工作等一系列琐碎内容。陆询舟按职称分到的是b楼三楼的二十八号宿舍,刚好是中、高工混住舍。 她与数名女工程师在基地公交的运送下到达女性宿舍,陆询舟和朝闻道住同一间宿舍,两人一前一后地背着重包、提着行李上到三楼,而后循着门牌号找到自己所属的宿舍。 宿舍门口有贴宿舍成员的姓名表,她扫了一眼,一间宿舍住四人:朝闻道、陆询舟、张慧雯——陆询舟的目光忽然定在四号床位的姓名栏上。 柯蕤。 行李箱的扶手忽然被用力握紧。 陆询舟故作镇定地推开半掩的宿舍门,入目的先是右侧的两个床位,紧接着她彻底推开门,左边的两个床位以及正坐在床下的书桌前百无聊赖地玩着四阶魔方的女人也一同映入她的眼帘。 后来的朝闻到气喘吁吁的声音在陆询舟身后响起:“陆工,你怎么还不进去?” 陆询舟迎上女人抬头时毫无一丝诧异反而犀利又戏谑的目光,硬着头皮与朝闻道一先一后地走进宿舍。 三号床位的张慧雯不久后也回到宿舍。 陆询舟和朝闻道收拾完内务后在热情似火的张慧雯的邀请下各拉了张椅子,聚在宿舍中央唠嗑。 “两位妹妹长得真俊,你们叫什么呀?是专攻那个方面的工程师?” 陆询舟礼貌地回答道:“陆询舟,陆游的陆,询问的询,一叶轻舟的舟,我专攻核反应堆物理。” 朝闻道也紧随其后:“姐姐我叫朝闻道,名字出自《论语·里仁第四》中的那句‘朝闻道,夕死可矣’,我的姓氏和句首是同一个字,但是多音字——我是搞极端环境材料的。” 张慧雯笑道:“妹妹们的名字真好听,一听就是爸妈的掌上明珠,取得有文化还用心。我叫张慧雯,弓长张,智慧的慧,雨文雯,你们别生疏,叫我‘张姐’就行,以后同住一屋檐下,大家有事都互相照应照应——诶,小柯。” 张慧雯用肘部轻轻碰了碰刚复原完魔方的女人,那人挑了挑眉,随手将轻松复原好的魔方精准地扔到书架上被各式魔方簇拥的小兔子玩偶的怀中。 “柯蕤。” 女人言简意赅道,一如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冷漠且玩世不恭。 陆询舟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柯蕤捋了捋及肩的黑发,直接当众挑明两人的关系:“陆询舟,你客套的话术怎么还和当年一样?” “你俩认识?”张慧雯和朝闻道不约而同震惊道。 “怎么不认识?” 陆询舟面色如常,一贯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柯学姐可是我们xx中学的优秀校友。” 柯蕤眸色微动,唇角微勾:“多谢您的抬举。” . 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全世界都在下雨。 在长安阴雨连绵的日子里,三更天窗外雨打芭蕉,她枕愁难眠,索性起身披衣,守着孤灯枯坐一夜。 梦醒时分,窗外淫雨潺潺,似乎是那个梦境的延续。 李安衾从床上爬起,脖颈上似乎还残留着项圈过度挤压留下的一圈热痕,她看了眼床头的电子钟。 0:48。 她失眠了。 不知为何,一滴眼泪就这么安静地流了出来。 身下的空虚和满床拿来筑巢的衣物在弥漫的黑暗中显得她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到这里,似乎应该用一些矫揉造作的句子来形容李安衾此刻的情绪,再用华丽的词藻极尽描写那种她被全世界抛弃、背叛的感觉。 可是,在李安衾内心荒芜苍茫的宇宙里,除了来自动物原始本能中对幼儿永不泯灭的母爱以外,她再无他爱[一],她几乎成为了一个感情的失语者。 伴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降临世间,人间的一切故事依旧在进行着。 暑假快要结束了,北国之夏也将在来自西伯利亚和蒙古高原的冷空气中燃尽自己的最后一丝余热。 京州要换季了。 十月份之前,李安衾的工作进入有史以来最繁忙的阶段,一方面,有万科与天盛总部这边的交接工作,一方面她和特助蔡薇九月份要飞深圳,与市政府洽淡投资布局一事,还要同好几家本土企业和港澳企业谈判合作。 她虽然每天忙得晕头转向,但夜里依旧不得好梦。她频繁陷入那些潮湿颓靡、光怪陆离的梦境,梦醒时分,午夜的寂静是忧郁的,相比起靠自渎和筑巢来耗过失眠带来的孤独时刻,李安衾将自己最后的未被玷污的爱与孤独小心翼翼地寄托在自己的至亲骨肉上。 于是,李未晞在母亲们离婚后获得了与妈妈睡觉的特权。 哪怕这件事在普通人家是多么得稀松平常,但来年幼的小奶娃看来却是全世界最好的礼物。 每天晚上,小女孩乖乖洗完澡,抱着童话书,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等待妈妈。 稚童都依赖于妈妈,在所有的西方童话中,生母们伟大而无私,为了孩子愿意承受万千痛苦,她们在孩子面前踊跃保留着最温柔的一面 可李未晞发现,她的妈妈不是这样的。 妈妈有温柔的一面,可大多数的时候她是严肃的。未离婚前,她在世人面前永远保持着那份冷淡疏离,但在妈咪的面前,她却表现出过度的依赖,比李未晞这个孩子更像孩子。李未晞相信,妈妈对妈咪和自己的爱纯粹得像自己用蜡笔画出的蓝天白云、青草小河一样,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只是妈咪太糊涂了,弄错了妈妈的心意,也不懂如何正确的爱妈妈,所以才酿成了现在的悲剧。 李安衾读完一篇名为《母亲的故事》的童话,再低头,孩子已经依偎在她的怀中睡着了。 其实晞晞睡着时和那人有几分神似,神情自然而美好,唇角微微上扬,可爱极了。 她的晞晞刚出生时只有六斤,皮肤皱巴巴如一只小猴子,与现在粉雕玉琢的外貌截然相反。 她生晞晞时没有麻醉,大晋的医学技术远没有现代医学那般发达,贵族女性生育时也要同平民妇女一样,忍受顺产带来的滔天痛苦。 阵痛如潮,宫缩渐剧,狭窄的宫口开始被婴儿的头颅撑开,一指至十指,那夜的痛楚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那人耐心地守在她的身侧,任凭手背被她抓得血肉模糊。 伴随着嘹亮的啼哭,李安衾诞下了属于自己的血肉,一个神明给予每个母亲的恩赐。她爱自己,亦更爱询舟,所以这个孩子也就成了爱情本身的产物。 毋庸置疑,李未晞是她们曾经一切美好的象征。 [一]再无他爱:再也没有其他爱。这里的“他”是“其他”的意思,没有男性第三人称的意思,语文不好就不要乱喷,望周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2、初秋 天穹基地的巨型会议室内,人群熙攘、喧嚣嘈杂,科研人员和技术人员们在军官们的帮助下纷纷找到属于自己的队伍。 “这几年过得如何?” 话音刚落,陆询舟顺手接住女人扔过来的三阶魔方。 “还行,老老实实地念完本硕博,然后经导师介绍找了个班上。比不上学姐,听说你在麻省本科直博,毕业后拒了nasa的offer回国发展,现在还是中航最年轻的高工。” 复原完的魔方被陆询舟还给原主,柯小姐挑了挑眉,语气淡淡道:“单手18秒,没我想象中退步得那么大。” “是因为前妻的原因吗?” 陆询舟霎时红了耳根子,她眉间微蹙:“你……怎么知道的?”她明明只跟梅观尘说过离婚的事情。 柯蕤将魔方揣回兜里,面露不屑:“见微知著。” 老熟人一听此话便知其中的意思,柯小姐只是不屑于将如此简单的推理过程详述给愚者。 陆询舟无奈地摇摇头:“你还是没变。” 在她少年时代的回忆中,柯蕤性冷话少,争强好胜,为人处世总带着一股傲气。那时她独来独往,陆询舟算是少数她愿意屈尊开口毒舌攻击的老友兼老对手——不过她有时也认为“宿敌”这个词更能概括她们的关系。 柯蕤听罢难得一笑,但这浅笑中所带的深意更多是调侃。 “但你变了。” 那年头,正是社会风气逐渐开放的当儿。陆询舟生得清润秀美,气质温文尔雅,还是物竞省队里的种子选手,上学时和她表白的学姐学妹不计其数,正常情况下陆询舟的拒绝话术便是“对不起,我是直女”。 可惜了。 除了那股才气和谦逊的作风,她如今变得不止一点。 柯蕤原本微扬的嘴角又撇了下来。 以前逗这厮都会被淡定地反唇相讥,如今倒真被柴米油盐磋磨成了“软柿子”。 没意思。 . 此次思想动员大会的主持人也是此行军方派来的最高指挥官,为现役陆军少将楚宗郁。 陆询舟听见后排有自诩“军事爱好者”的男同志说,这位少将可是实打实的战功赫赫,而后她又听见后面那人说了一连串的什么什么行动、什么什么事件,期间与陆询舟看见站在自己身侧的柯蕤翻了一个白眼。 这些行动事件不知道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这位少将的亲属你们肯定都耳熟能详。 他爷爷可是楚汉升上将,楚汉升总知道吧,投i共的国i军爱国将领,近代史上的xx战役、xx大捷都是他指导的! 陆询舟抿了抿唇,抬头看向那位走上主席台发言的长者。 楚宗郁。 她血缘关系上的堂伯祖父,亦是李安衾的堂伯。 这位老先生前两世皆为李安衾的亲信,第一世官至右羽林军大将军,在陆询舟因毒罹病期间,勾结朝中各方势力,同李安衾在她去世的前夕逼宫,迫使她重立废太女。第二世的他明为亲勋翊卫羽林军中郎将,实为暗卫营的西禁执事,在陆询舟被二次囚禁期间良心未泯[一],违背李安衾的命令,放她自由。 思想动员大会结束后,张慧雯与柯蕤作为航天高级工程师,要去参加中航的施工安排大会,早早吃完晚饭的陆询舟和朝闻道则在基地四处闲逛,熟悉环境。 天穹基地的生活区和外界的差别很大,这让陆询舟想起少时在阿西莫夫的小说中窥见的未来基地,少点烟火气,更多的是冰冷无情的科技感。 在这个被机械苍穹笼罩的小世界里,生活区每个被明确划分出的区域都有属于它们的功能,像是唐代的长安城,坊市分明,每个点到另一个点的距离仿佛都被精心计算过,以保人员们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吃饭上工、休息睡觉。 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智能机器人,有全副武装巡逻的,也有身着交警制服指挥来往车流的,更有空中时不时飞过的载货无人机。 此情此景,如梦似幻,曾经只能借科幻小说脑补的场景现在居然成了现实。 回宿舍的路上,朝闻道感叹道:“看来春晚扭秧歌的那批,搁国家武器库里只能算老古董了。” 陆询舟点点头,莞尔道:“是啊。” 所以,这就是“天穹计划”的意义所在吧。 以我们的负重前行,予亿万人民的岁月静好。 历史没有回溯,中华民族不会重蹈覆辙。 . 恍惚间,白露至。 广东的换季特征一向很不分明,暑气未散,梧桐叶却已泛了黄。于是初秋挤在夏天的末梢中,悄然降临这座创新之都。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 高楼大厦裹着尚有白日余温的晚风,行道树婆娑间又抖落几片早衰的叶子。 一辆暗色的迈巴赫停在街边,却未引得行人们纷纷侧目。坐在后座的李安衾降下车窗,抬眸却望见一只小黑猫懒懒地趴在树梢上休憩。 “boss,中介马上就来,再等一分钟左右就行。”坐在副驾驶上的蔡薇放下手机,回头轻声汇报道。 李安衾“嗯”了一声,自顾自地用手机录下树上小猫睡觉的视频。 boss自从离婚后感觉性情古怪了不少,蔡薇想,看学区房这种事,本来扔给生活助理就行了,奈何倔强的boss忙了一整天下来还是坚持要自己去看房。 老板都没下班,她这个小小社畜怎么敢下班?但是看在boss面色平静地打来的五位数的份上,蔡薇心甘情愿继续当牛做马。 视频录完,中介也来了。 福田区的百花片区号称深圳的“教育黄金地带”,李安衾目前倾向于让女儿在这里的优质幼儿园读完大班,然后升入对口的小学念书。 李安衾看中的小区房价于她而言还行,每平十五万。 给她们看房的中介是金牌销售,业务熟练,下午拿到客户看房需求的资料后便做了不少功课。 今日此行,她带两人去看了几套一百多平的房子。 蔡薇担起生活助理的职责,亲力亲为地为了那五位——啊不,亲爱的老板,检查起了房屋质量和水电系统、隐蔽工程。 中介业务能力强,顾客账户位数多,特助办事效率高。一通下来,晚上八点整,李安衾便全额付款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的学区房,而蔡薇在老板签完字后,便立马联系生活助理,让其明日找好装修公司。 待到两人回到市中心的酒店已是九点多,李安衾洗完澡吹完头发,坐在床上和远在京州的女儿视频通话。 李未晞刚刷完牙,小奶娃好像发现自己很可爱似的,全程在掐自己的小脸蛋玩。 李安衾问:“你怎么一直掐脸?” 李未晞:“软的。妈妈你想掐吗?” 李安衾难得起了当坏大人的心思。 “不想。” 李未晞:(*へ*) “妈妈坏坏!” 李未晞的小脾气没有闹多久,毕竟作为一个妈宝女,天大地大,妈妈最大,所以奶娃只用了三秒便消化好情绪,然后快快乐乐地跟妈妈汇报今天的所见所闻。 视频通话结束后,李安衾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随后拉灯上床,打开手机,点进那个名为“小舟从此逝”的微信,再一次看着对话框发呆。 深圳的初秋未散尽暑热,和她记忆里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场秋天很像。 京州初秋的傍晚,一家三口在楼下散步,晞晞在小区人行道上捡到一片落叶,于是那天她的小山拍下了一张女儿举着落叶和她挨在一起的合照。 这张照片被发给李安衾后便一直存在她的手机里,有时半夜醒来,她还会把它翻出来凝望许久,直到屏幕暗下去。 女人犹豫地咬住下唇,情不自禁捏紧了手机。 她有点庆幸陆询舟临走前没有拉黑自己,她也不知道,那人要多少年后才能看到这些尘封的微信消息。 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是说,会更久。 如果到那时,那人有耐心看完自己发的那些消息的话,她想,小山心里哪怕只有一丝触动,她就不算一个可悲的人。 绕来绕去,李安衾想说只有那几句,也只有那几句是她不配对陆询舟说出的。 小山,我有在尽力改正自己的错误,也有好好吃饭,好好治病。 我好想你。 我爱你。 她最终还是将这些话转变成了隐晦的爱意,小心翼翼地藏在几条稀松平常的消息中。 安:[小黑猫在行道树上睡觉的视频] 安:[7秒语音][语音转文字:今天拍到的很有趣的画面,想……分享给你。] [一]楚叔不是无脑放人,古代篇有讲过原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3、春梦 尽管——引用bm党领袖蕾姆娜·卫女士的名言——“不可否认的是,公元2030年是被三十世纪以后的人类历史教科书定义为‘人类命运转折点’的一年”,但在公元2025年这个被人为创造出的时间概念里,在亿万年间沿着固定轨道公转的地球上,“宇宙间若有若无的运行规律早已于造物们纷繁杂乱的有机意识中初现端倪”。 公元2025年10月1日,亚洲的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南部,远离人间烟火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秋日午后的西北大漠一如既往得干燥炎热,一辆东方猛士越野车[一]在烈日的曝晒下如同瀚海孤舟般驶离基地附近的三号反应堆。 冷气充足的车厢内,陆询舟同朝闻道挨在一块儿,她坐在窗边,膝上放了一台连接了局域网的笔记本电脑。 朝闻道累了一上午,如今在车上闭目小憩,陆询舟不动声色地把朝工快要靠在她肩膀上的脑袋推开一点,而后紧挨窗边,在电脑上新建了一个名为“深空核动力”的文件夹。 骨感纤长的手指迅速敲击键盘,新论文目前的名字还没定好,陆询舟先打了几个关键词上去 液态金属、空间堆、紧凑型热交换器。 ok,暂定。 打开旧文件夹,除了本硕博期间发表的论文以外,还有一篇未完成的关于熔盐堆非能动余热排出系统的论文。陆询舟扶了扶眼镜,寻思着这几天找个合适时间,待在宿舍里对近期获得的实验数据进行预处理和脱敏。 忖度得差不多了,电脑界面被退回排满各式文件夹的界面,陆询舟犹豫再三,又建了一个新文件夹,名为“碎片的时空理论猜想”。 学应用物理的越俎代庖,搞起了理论物理。陆询舟无奈一笑。虽然只是一些不成体系的想法和小灵感,但随手记下来也无伤大雅,纯当试个鲜。 今天是九月三十号,晚上有月度体检,明天是国庆节,中央那边决定给连续高压工作了一个多月的众人放一天国庆假。大家听到放假的消息后虽不乏唉声叹气,但国防研究刻不容缓,能放一天也算是假了。 少数有过往精神疾病史的科研工作者体检完还要被单独召去心理咨询,考虑到隐私问题,军方贴心地在几天前便与他们私下沟通过,统一安排了心理咨询的时间。 陆询舟晚上吃完饭借口去基地图书馆找书,实则乘上基地的无人公交专线前往医疗中心。 “陆询舟同志,204咨询室到了。”带路的机器护士温馨地提醒道。 陆询舟礼貌地道了声谢,随后转头看了眼门边的心理咨询师电子名片,但见其上赫然是两个漂亮的楷体字。 柳夏。 陆询舟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柳夏。 留下。 她推开半掩的门,年轻的工程师站在门口,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房间——米色的窗帘半拉着,一盆绿萝在角落的书架上垂下藤蔓,书桌附近摆了一张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纸巾盒和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询舟,可以随便坐。” 柳夏撩起鬓间的青丝,从笔记本电脑后抬起头来。 她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件白衬衫,外着浅灰色的针织开衫,面容秾稠昳艳,气质温婉亲切。虽然眼角已经生出细纹,但并不影响整体的美丽——她像一幅江南水墨画,淡雅而柔和。 陆询舟点点头,却没有选择距离柳夏最近的那把扶手椅,而是走向靠窗的单人沙发——那是离咨询师最远的位置。她坐下,正襟危坐,面上有些局促。 柳夏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嘴角的微笑丝毫未变。她合上电脑,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 “按照惯例,我们需要先完成一些基础评估。” 她的声音熟稔而温和,就像她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你介意吗?” “不介意,这是程序。”陆询舟回答得很快,礼貌中透着疏离。 十五岁前,陆询舟不喜欢星期六的上午,星期六的上午意味着要去扬州五台山医院和况德心理咨询室,尽管她知道,它们的存在都有利于自己的恢复,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咨询室温馨的氛围无一都会激起她曾经的血色回忆。 柳咨询师的个人业务能力很强,她给出的每个引导问题都恰到好处,每次开解也令她如沐春风。时间在心理理疗中不知不觉地流去,一个小时,不多不少。 柳夏从沙发上起身坐回办公椅,陆询舟看见她向自己招了招手,她起身走到柳小姐的跟前,安静地看着她拉开抽屉,取出几颗包装老式的高粱饴放在她的手心。 “包装虽然老了些,但味道还是很绝摆的,”女人温柔地笑道,“老掉牙的常识,吃甜食有助于缓解一部分压力。” “绝摆?” 陆询舟将高粱饴放入兜中。 “您是扬州人?” “嗯。”柳夏一边回答,一边推起抽屉,弄出一声属于礼貌范围内的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陆询舟的错觉,柳小姐似乎有些——不高兴? 但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眼前的女人正同她告别。 陆询舟礼貌地回复了一句,随后出门虚掩上咨询师的门。 清癯挺拔的背影被门遮去的瞬间,温婉的女人眸中流露出一点颓然。 · 2025年10月1日,国庆节。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中北海内到处张灯结彩,一路上星星点点点的红色国旗恰到好处地点缀着清幽雅致的秋景,专送轿车平稳地驶过湖泊西岸的柏油马路,透过车窗李安衾看见,每根路灯的灯杆海报框上,都贴着庆祝建国七十六周年的海报。 轿车停在中海岸边的一座连体四合院门口,李安衾牵着李未晞的手下车,司机兼警卫小周亦跟着下车打开车子的后备箱,取出两小袋礼品。 李安衾知道卿许晏清廉简朴,所以将送礼的核心放在“得体、真诚、不逾矩”,礼物并不贵重,包装也很简单:一本《论语今读》、一本《南渡北归》、一盒母女二人做的低糖糕点、一张写了生日祝语的国庆贺卡。 卿许晏和李容妤住在最南面的院落,平日此处宁静祥和,今天难得热闹,前来赴宴的人除了李安衾和李未晞以外,还有宋青珩妻妇、蒲菖、梅间雪几人。 李安衾做过功课,对来访的卿许晏挚友略有了解。宋青珩是中科院的老院士、陆询舟硕博期间的导师,其妻郁雾教授是央美油画系主任,蒲菖是京州中医医院的副院长,梅间雪是京州大学哲学系的教授、梅观尘的养祖母。 家里久违的热闹令人感到温馨不已,卿许晏在西楼餐厅预定了包间,众人在家闲聊叙旧至饭点,而后出门有说有笑地步行至西楼餐厅。 秋日的阳光透过西楼餐厅落地窗的薄纱帘幕斜斜地洒进来,在木质圆桌上投下朦朦胧胧的光影。 古色古香的包间内,侍者刚撤下精致的餐盘,换上清雅的菊花茶与应季水果。李容妤从手提包里取出一盒烫金边的卡牌,红唇微扬:“难得一聚,不如玩个游戏?” “妈你又来了。”李烬月无奈地摇头,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 李未晞一边戳着自己头上的两根小揪揪,一边奶声奶气地问道:“祖姑母要玩什么呀?” “真心话大冒险。” 李容妤将卡牌在手中展开成扇形,暗红色的指甲与金边相映生辉,她看上去像是一只得意洋洋、满肚坏水的狐狸。 “这可是我特意找剧组年轻人要的最新版。” 梅间雪抚掌轻笑:“我倒想看看容妤能玩出什么花样。” 卿许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扫过在座众人。 “既然夫人都发话了,”她放下茶盏,眼角笑纹舒展,“那诸位就陪我们闹一闹吧。” “从晞晞小宝贝开始吧。” 李容妤现下的模样颇有坏女人阴谋得逞的感觉。 于是李未晞兴奋地抽出一张卡牌,奶声奶气地念出上面的话:“你最近一次撒谎是什么时候?” 小奶团子歪着头想了想:“昨天妈妈不让我多吃一块蛋糕,我一气之下,说了‘妈妈坏坏’,其实我说谎了,妈妈一点也不坏。” 众人忍俊不禁。李安衾揉着女儿的头发,眼中满是无和宠溺。她今天穿了件烟粉色针织衫,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颈线。离婚后的几个月,她瘦了不少,虽然在外的气质愈发冷淡疏离,但在家人面前她还是会流露出难得的温柔。 游戏如涟漪般荡漾开去。蒲菖抽到“学一种动物叫声”时,整张脸都僵住了。素来冷峻的中医专家抿着唇,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极轻地“喵”了一声,随即耳尖通红,逗得几位老友们笑得差点拿不住茶盏。 轮到宋青珩时,这位平日治学严谨的老院士抽到了“对在场你最喜欢的人用三种语言说‘我爱你’”。 她扶了扶眼镜,乐呵呵地转向老婆大人,先是用美式英语流畅地说了一遍,接着是德语,最后在郁雾含笑的目光中,用自家太太的家乡话说道: “我十分中意你。” 郁雾当即红了眼眶,众人纷纷鼓掌。 “该我了。” 卿许晏从牌堆中抽出一张,看清内容后眉间微蹙。 李容妤凑过来念道:“说出你初恋的名字,并详细描述。” 她促狭地眨眨眼。 “卿部长,这个问题可要好好回答。” 卿许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袖扣上摩挲。 “嗯。” 她忽然想起高中教学楼后那棵老异木棉树,想起金秋时节落在肩头的花瓣被人轻轻拂去的感受,想起阳光如何在那人的眼中有了喜欢的意义,想起每节课准时守在穿边的青涩的身影。 “我……” 卿许晏的喉结动了动。餐桌上欢快的气氛忽然变得粘稠,李容妤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但眼神已经敏锐地捕捉到妻子瞬间的僵硬。 “可以选择喝酒跳过。”梅间雪适时推来一个小酒杯。 卿许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感让她微微蹙眉。 “抱歉,扫大家兴了。”她勉强笑了笑,眼角却有些发红。 之后的话题被李容妤巧妙地带过。李烬月起身给母亲们添茶,手指在卿许晏肩上轻轻按了按。李安衾正低头对女儿解释着什么,五岁的孩子懵懂地点着头。 游戏继续。 李容妤抽到“模仿你伴侣的经典动作”,她当即站起来,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连卿许晏思考时微微歪头的习惯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连向来的孤高冷傲的蒲院长都掩着嘴轻咳了一声。 卿许晏望着妻子明媚的笑靥,胸口那股莫名的苦涩渐渐化开。她伸手握住李容妤的手腕,将人拉回座位。李容妤顺势靠在她肩上,发间淡淡的香味飘过来,是十几年来熟悉的味道。 游戏玩完后,卿许晏起身略带歉意道: “我去一下洗手间。” 走出包间,走廊尽头的露台正对着中海的秋景。漫山遍野,层林尽染,秋午的风带着水汽拂过面颊,她深吸一口气,远处国庆的彩灯倒映在水面上,碎成千万点光斑。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李容妤将一件开衫披在她肩上,什么也没问,只是并肩站着看这篇辽阔的景色。卿许晏握住她的手,发现妻子指尖微凉。 “她是我的高中同学。” 卿许晏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异木棉花开的季节,偶尔会想起来。” 李容妤将头靠在她肩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柔和,但还是不免透出一点点酸意。 “没事,一切都过去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纸包。 “喏,解酒糖。” 卿许晏拆开糖纸,薄荷的清凉在舌尖漫开。 她转头看着妻子在阳光下温柔妩媚的侧脸,忽然发觉,在千禧之年遇见她是一件多么好的幸事。 . 曾经爱过的人,哪怕是决裂了,再想起那个名字时心里还是会有痛的反应。 陆询舟也不例外。 或许刻骨铭心的爱情终结后都会经过这个阶段,是那个人开始频繁入你梦来,是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出现在脑海中,是不断地思考“如果我当初不这么做,我们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沙漠寒冷的深夜,她的思绪沦陷于宿舍内弥漫的夜色。 她又梦见李安衾了,但梦的开头却是以李安衾的视角为主。 梦里是一年前的某天,那时李安衾还未回到李家,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等待陆询舟下课或是忙完实验回家。 从幼儿园将女儿接回家后,小奶娃先去写作业,李安衾则继续坐在沙发上等待爱人归来,就像等待主人的猫猫一样专注地望着玄关处,心里渴望着这一秒就能听见开门的声响。 陆询舟准时回来了。 笑容,拥抱,亲吻,然后那人去准备可口的晚饭。 视角在转瞬之间回归。 陆询舟吃完饭照旧去洗碗,然后开始做今天的家务。李安衾安静又听话地黏着主人,直到陆询舟收拾完一切后,女人当着主人的面解开衬衫上的三颗扣子,抬眸淡淡地问道: “一起洗澡吗?” 陆询舟挑眉:“姐姐今天这么早洗澡?” 清冷的女人垂眸。 “今天可以洗掉了吗?” “洗掉什么?”小狗面露疑惑,明显是在明知故问。 “主人写在……那里的字。” 陆询舟在沙发上坐下,她轻拍膝盖,李安衾跨坐在主人的腿上,女人纤细的腰肢被搂紧,她看见她的小山一副天然无害的样子,温声向她询问:“写在哪里的字?” 衬衫的衣领处裸露出大片白皙,其上清晰可见好几处墨迹,这些漂亮的楷体字在玉肌腻肤的衬托下尤为明显,樱红的周围还被人调皮地画了一只哭唧唧的小猫。 (谢谢,陆只是看,没有摸!只有看,没有摸!) 李安衾红了眼睛,昔日矜贵冷厉的女人埋首于主人的颈间,可怜地说出作为主人允许自己洗掉墨痕的交换。 “主人……可以剃掉小猫那里的毛,那样的话手感会更好。” [一]我国军用沙漠越野车的一种款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4、过去 (省略车车) 李家的中秋家宴如期而至,和往年一样,家中没有非血缘的来客,老总管刘叔照旧替老太太退回了家宴前陆陆续续塞上门来的各种礼物。 大长桌再次重见天日,并按家族习俗,由李促、李邺、李容妤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并与几名年轻管家合力搬至一楼客厅。 饭菜并非山珍海味,但也都是厨房提前三天从各位长辈那咨询好的,主要是李绣年爱吃的菜,然后依次是李容妤、李促和李邺、各名媳妇小辈青睐的口味。 饭前,大房长女李君琅代父亲李促向众人正式宣布了妹妹李安衾明日即将离开京州的消息,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血缘近的还是远的,都做出诧异且不舍的各种神情姿态,好像十四岁失踪的三小姐从未离开过这个家,至今与所有人都保持着熟稔亲切的关系。 虽然这些表情和反应或真或假,但在李安衾眼里,这些人的演技高下立见,惟有主位上面色平静却朝她眨着眼睛的祖母令她感到真心实意。 饭后,李绣年难得没有跟着儿孙们去客厅一边看央视的中秋晚会,一边享受天伦之乐。她唤来李安衾,让她跟着自己上楼。 余光目送祖孙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后,客厅内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冷了几分,演出谢幕,戏中人貌合神离 电视里央视男女主持人们字正腔圆的声音里充满着喜气与温暖。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这里是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25年中秋晚会现场!” “今夜,我们跨越千山万水,借一轮皓月传递思念;今夜,我们齐聚长城脚下,以万家灯火温暖团圆!” 李促低声与长女李君琅、次子李玱谈论公司事务,李邺若无其事地和妻子彭爱月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李容妤挨着二嫂,低头在手机上和闺蜜吐槽临时出差的卿部长。 “看这月满神州,银辉洒落敦煌飞天袖间,照亮江南水乡的乌篷船,也亲吻着塞北草原的敖包——这是五千年文明托起的华夏月!” “品此情满人间,月饼甜香飘过游子行囊,团圆的欢笑回荡在院落街巷,更有无数坚守岗位的身影,用奉献书写别样团圆——这是十四亿人民守护的家国情!” 江婉仪手里织着准备送给外孙女和孙子的冬至毛衣,并同幺女李吟霁、儿媳林南渟坐在一处聊着近况,李琼枝坐在单人沙发上撑着下腭看手机,一旁的李琰和李未晞在李烬月的陪伴下坐在小板凳上拼着乐高桌上的积木,至于李孜,则又不知道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哄女友打游戏去了。 “让我们以月为笺,以光为墨,共绘这《月圆万里,情满中华》的盛世图卷!” 客厅挂钟上的分针指向数字一时,客厅内的氛围已经在一众人间彻底冷清下来。 二楼老太太的卧室内,老当益壮的李绣年淡然自若地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并让孙女坐在离她最近的一张藤椅上。 中秋佳节,明月嵌于苍穹,清辉普照尘间。 老太太开门见山道。 “你离婚了?” 李安衾眸色一暗,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前世对李绣年印象不多,高祖生前李安衾基本在东宫度过,除了逢年过节在宫宴上会被这位皇祖母抱一抱以外,她对这位文治武功皆是世间第一流的开国之君再无任何印象。 两人关系是这一世才好起来,主要也得益于李安衾的心机和老太太的默许。 李绣年看着她的孙女,眼神平静却深邃,仿佛已经将李安衾的内心活动看穿,曾经权倾朝野的摄政公主在这双眼眸的注视下第一次感到了局促。 “安衾,”她说,“我想,这时候说些‘好事多磨’‘一切总会过去的’之类的话大抵是扫兴至极的,我一介武妇,稀里糊涂活了大半辈子,唯一悟出的一条道理就是:人生的坎是永远存在的,越不过就去死,能越过就活着。” “被坎坷绊倒的那个人是过去的你,活下来继续前进的永远都是现在的你。过去的人和事已经被留在了过去的那一刻,他们已经与你不相干了,所以人没有必要执着于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或事。” 李安衾笑道:“我知道,我已经放下她了。” “我看未必。” 老太太拿起身边小几上的蒲扇,一边悠哉悠哉地扇风,一边带着笑意看着泰然自若的狡猫。 “我有个故事,你必须听。” 李安衾挑了挑眉:“洗耳恭听。” 她没有拒绝的余地,虽然前世她就对长辈们喋喋不休、冗长夸张的故事感到厌烦,但在崇文馆进学的那些日子,皇室子弟中无人能像她那样,将高祖自前朝兴化元年到她为帝的乾恩十五年间的所有战役和政绩记得一清二楚。 (省略一定的内容) “我告诉你这个故事,并不是想向你炫耀我吃苦的经历和自己的母爱伟大或坚韧不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能在这些事情中挺下来是因为我足够自私,也拥有弹性的良心,因为时代一定会眷顾一个顺时而变的聪明人。” “你要走的路注定是一条孤独的小径,但每一次失去都是一次蜕变。孩子,我希望你不要为那个年轻人所困,战壕上的月亮是我的过去,但我对过去的追求却招来了无妄之灾——我不信鬼神,只想用这件事来类比你留恋她的行为。夜里的明月清辉不照你,但明日的太阳照常升起。” “安衾,你既然选择勇敢地活下来,那就不要效仿当年那个患了缺月症的我。” 小小的阳台上,阖眸的李绣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月光汹涌,天朗气清的秋夜里,渺如蜉蝣的两人仿佛置身于浩瀚缥缈的宇宙中,远处密密麻麻的霓虹烟火倒成了磅礴一世里的星海银河。 李安衾不置可否,她静静地看着她年逾杖朝的祖母,忽然觉得,在这遮天盖地的茫茫夜色中,她早已成了踽踽独行的孤魂野鬼。 道理是真的,她是假的,她不属于这里。 · 十月份以后,陆询舟和其他同事们一样,彻底习惯了天穹基地忙碌的生活。每天宿舍食堂工位三点一线,朝闻道曾打趣,天天和核反应堆待在一块,大抵要让人日久生情了。 柯蕤锐评:“只怕还没七年之痒,你们就已经相看两厌。” 陆询舟对此只是无奈一笑。 目前她的工作处于技术攻关阶段,每天两眼一睁,先想到的就是深空环境的各种限制,洗漱时满脑子都是核反应堆的物理设计、中子学计算,吃完早饭搭车去反应堆上工时,各类模型公式已经在她脑中过了不下数遍。 生母安娜斯塔西娅已经许久未入梦中,她想起她时,就像想起父亲一样,内心已经失去了人类对血缘最基础的触动,只剩下对客观物质的感受。母亲碧色的瞳仁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心上烙印,陆询舟回忆那双眸子,就像孩子回味卧病在床的日子里偶然在窗外的绿树婆娑中瞥见的一只蝴蝶一样。 她不想她,又没有一刻做到不想她。 在偌大的核反应堆前,在张灯结彩的基地国庆晚会上,在简约干净的宿舍里,她总能想起母亲的轻声细语;在车窗外连绵起伏的滚烫沙丘上,她望见母亲姣好的身姿;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疗中心,她感到母亲留在她额间的吻的余温尚在;在镜子里,在公式旁,在冰冷的数字的间隙,在密集的字母的笔画上,她无时无刻不在母亲的陪伴中。 那天傍晚,当她在空无一人的宿舍写论文时,耳畔边再次响起那道柔和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呢?” 陆询舟敲键盘的手指一顿,下意识回头,但宿舍里依然是空无一人。 “我连接了你的意识。” 陆询舟转了一下手边的笔,在心里礼貌地询问母亲。 “妈妈,您之前去哪了。” 她听见母亲很轻地笑了一下,随即女人柔声道:“秘密。但我此行前来是想告诉你,我的计划进度,以及——她。” 她。 陆询舟没有问那个“她”是谁,安娜斯塔西娅却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没有卖关子,而是直言道: “辰辰,你知道你的前妻患有轻度性i瘾吗?” [一]”缺月症”这个浪漫的词汇是我从韩少功的散文中学到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5、溯雪 正在转着的笔从手中跌落。 性i瘾。 她在心里重复这个词,像在咀嚼一块坚硬的冰。 台灯的灯光在键盘上撒下光晕,陆询舟感觉自己仿佛要被排山倒海而来的回忆淹没。 她想起李安衾那双总是含着潋滟欲色的眼眸,想起女人在床笫之间近乎贪婪的索求,想起那些被她误以为是情趣的、深夜突如其来的求i欢。 “您确定?” 她下意识摸向左手无名指。 那里已经没有对戒了。 安娜斯塔西娅温柔的声音拂过她的意识:“她的心理医生诊断的,你不是一直以为她周天下午要回李家探望父母吗?其实她每周天下午都要去看病。” 陆询舟垂眸,她想起李安衾签署那份离婚协议的下午,那时的场景她历历在目,女人笑着撩起耳边的碎发,轻声问道: “你会恨我一辈子吗?” 当时她以为那只是她病态爱欲的具体化。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陆询舟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 “您所做的这一切真得是为我好吗?” “这正是有趣的地方,”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时间不多了,询舟。记住,当你开始思考我的本质时,有趣的事情就会降临。” 声音如同被掐断的电流般消失了。陆询舟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痛袭来。她踉跄着走到床边,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床架上。 那天晚上,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混沌中,面前是无数个镜面,每个镜子里都映着李安衾不同时期的模样——是母仪天下、凤冠霞帔却眼含悲悯的贺宋皇后,是大明宫深夜自溺未遂的长清公主,是今生蜷缩主卧一隅不知所措的性i瘾患者 翌日清晨,陆询舟比平时早半小时到达工位。 晨会上,朝闻道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色。 “又熬夜建模了?”她递来一杯现冲咖啡,感叹道,“唉,年轻就是好。我高中那会儿也是,天天彻夜躲被窝看琼瑶,第二天照旧神采奕奕地去上课。” 陆询舟接过咖啡,她忽然可悲地觉得自己像蒸笼里的螃蟹。 “有点私事。” 她简短地回答,将注意力强行拉回中子输运方程的演算中。 午休时分,食堂人声鼎沸。基地为庆祝项目取得巨大进展,今天特意供应了红烧肉。陆询舟端着餐盘寻找座位时,一道温和的女声叫住了她。 “陆工,这里有空位。” 柳夏穿着青色的女士衬衫,黑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当她们对视上时,女人朝她漾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作为基地医疗中心的心理咨询师,柳小姐身上有种令人安定的气质。 “谢谢。” 陆询舟坐下,注意到柳夏手边有一本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 柳夏顺着她的目光笑了笑:“业余爱好。” “我姑母也喜欢看这些,”陆询舟莞尔,随后突然问道,“柳医生,如果一个人长期忽视伴侣的心理问题……算不算一种暴力?” 柳夏的筷子停在半空。嘈杂的食堂内,她的声音格外清晰:“这取决于忽视的动机。有些人是因为恐惧,有些人则是自我保护。” 陆询舟垂眸,用筷子戳了戳红烧肉上的肥肉:“如果是后者呢?” “那么这个人首先要原谅自己的不完美。” 不完美。 陆询舟默念这三个字,仿佛在读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 “聖誕節你可以唔返嚟,但係年廿八一定要準時去婆婆度報到,如果唔係阿媽實親自劏咗你,到時,我同老豆都救你唔到喇!”[一] “知啦,我而家已經喺深圳啦,到時實第一時間趕返嚟。”[二] 纤细有力的手指点了一下右耳上的蓝牙耳机,电话被挂断,施小姐长舒一口气。 现在连家姐[三]也被父亲感染了,一个两个都喜欢拿阿妈威胁她做事。 全港人尽皆知施雯和亲妈施玉蘅是对抗路母女,这件豪门家事就连港媒都懒得再添油加醋、舞笔弄墨。施雯对此不以为意,谁叫她是阿妈的女儿,风流叛逆的性格与施玉蘅年轻时如出一辙。 可以说,自己除了性取向不随阿妈以外,其他地方都能找到与施玉蘅相似的地方。 她的五官属于深邃稠丽那一挂,既继承了母亲的尊礼与中美法葡血统的各种优点,又有着赘婿父亲讨人欢心的能力和意大利风情。 当然,她虽然平日玩世不恭,风流债也欠了一屋子,但没有一任前女友会在港媒面前故意抹黑她,相反,她得到的评价大多是赞美和惋惜:施小姐谈恋爱期间一直都很专一,哄逗吻做绝佳,也肯舍得在女朋友身上花钱,没感觉便直说,分手费送钱送车还送房,除了不能和她长谈以外,其他地方都令人满意。 在某个繁华十字入口等红灯的间隙,跑车内正在播放的音乐切到下一首,杨千嬅《处处吻》熟悉的前奏响起,施雯心情愉快地跟着歌曲哼唱了起来。 你爱热吻却永不爱人 练习为乐但是怕熟人 你爱路过去索取见闻 陌路人便特别有份好感 你热爱别离 再合再离 似花瓣献技 叫花粉遍地 倏忽间,她瞥见车子左边停了一辆漂亮的迈凯伦。 是今春出的迈凯伦超跑中的一辆,全球限量399台,施雯也有一辆,还在港城别墅的车库里。 出于对和自己品味相似的车主的欣赏,她便多看了几眼这辆跑车,谁知这一眼,便让她有了新发现。 坐在副驾驶的女人气质清冷如谪仙,她眸色淡淡的打着电话,清艳疏离的侧颜一如她们初遇时在夜场的那一晚。 女人正是那位让施雯不远万里找来深圳的对象。 莎翁的第18号十四行诗的首句是:“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不可一世的施家二小姐一直觉得这个开头俗不可耐,如果是她的话,她愿意将初遇时对李安衾的一眼万年比作那场雪—— 施雯送给自己成年后的第一份圣诞礼物是一场独属于十八岁的旅行。 她是古建筑摄影爱好者,所以这次旅行的目的地皆是大陆的古都城市。 旅行的终点是西安,抵达西安的翌日是圣诞节,傍晚时分同母亲报备后,她在凌晨孑然离开酒店,坐在街边一家酒馆中一边喝酒,一边观察酒馆内的客人。 夜幕覆盖关中平原,第一场鹅毛大雪飘落人间。 西安下雪了。 耳机里播放着陈绮贞的《after17》,施雯透过酒馆的落地窗,看见雪色和夜色之间有清冷的月色。 李安衾于她而言,不是西安的初雪,而是长安的初雪[四]。 她是古人残稿中隐隐约约的意象,却引得施雯在初遇时失了神,从此教她沉溺在十八岁见证的那场冷清大雪中。 . 十月八日,李安衾一行人正式落地深圳。 上次来深圳出差时,李安衾已经搞定了一些投资布局的基本问题:政企关系、政策卡位、锚定战略合作伙伴。如今正式定居深圳,天盛投资布局的计划进度正式进入产业布局阶段。 最近她忙着与各方高层会晤,女儿入学的各种事项前任生助在离职前已经替她办好了,现下蔡薇在帮她物色新的生助。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 坐在副驾驶上的蔡薇挂断电话,回头递来一份个人简历和生助技能的测试评分。 “boss,新的生活助理已经雇好了。” 李安衾接过资料,映入眼帘的是第一页的个人证件照。 是她。 这位小姐不是在上次李吟霁带她去的那家俱乐部工作吗?李安衾见过她,那人还开导过彼时感情坎坷的自己。 私心上,李安衾并不希望一个窥见她软弱一面的外人出现在自己的身边,然而理智驱使她继续将资料看下去。 施雯,三十岁,女,香港人,剑桥心理和工商管理双硕士学位,精通软件的类型有吧啦吧啦,擅长的商务技能吧啦吧啦,各项生助评分皆是a等。 李安衾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看到最后一行时,女人眉间微蹙,只见“薪资意愿”一栏上像是开玩笑似的写着:月薪2000元。 就算是周薪,2000元也难以在深圳这座寸土寸金的大城市立住脚跟,而且李安衾具备一定的法律常识,她知道如果合同上的工资低于当地最低工资标准,双方同意合同也不具备法律效力。 “挺好的。” 李安衾客观地评价道。 “月薪底薪给她开五万,奖金另算。” . 李安衾目前有一名特助、一名生助,蔡特助自然不必多说,在boss身边跟了快一年,业务自然熟练,而施雯应聘的生活助理主要职能是生活和健康管理。 为了方便生助随叫随到,所以蔡薇奉boss之命给施雯和自己在同小区租了房。成为合租室友的头一天,施小姐便送了蔡薇一袋法国高奢时尚化妆品,并运用情场经验帮蔡薇解决了和男友异地恋带来的困扰。 结果可想而知,对清冷美人上司死心塌地的蔡薇毫不犹豫地退了施雯的礼物,但因为施小姐对她感情上的开导,所以对这位新同事多了不少好感。 晚上八点整,合租屋客厅。 “boss这个称呼我也要跟着叫吗?” “不用啊,这是我对李总的专属称呼。”蔡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施雯支着下巴朝蔡薇笑了笑,搞得直女小蔡春心荡漾。嘻嘻,谁不喜欢美女对你笑呢? “这个称呼很可爱,李总应该也喜欢。” 她话锋一转,旁敲侧击道: “薇薇,我是个新人,我想跟你请教一下……跟着李总工作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蔡薇“嗯”了声,随后打开手机便签条,找出自己写的工作经验清单,接着递给施雯,一边让她看,一边补充道: “boss属于公事上待人严苛、私下好说话的人。嗯,你是搞生活和健康管理的,那李总的体检报告看了吧?” “看了。” “boss身体还是很健康的。她平日饮食清淡、作息规律,最忌油辣辛酸,烟酒也不行——你如果有抽烟喝酒的习惯话,尽早戒掉比较好,或者不要让她发现。boss虽然不会因此辞退你,但至少会给你打个很低的印象分。” “喔对了,boss的女儿今后上下学、开家长会什么的肯定也是由你来做了。你还没见过晞晞吧,她长得可像boss了,但是超级卡哇伊。” 施雯脑补了一下李安衾的幼年版,情不自禁笑出声:“我觉得你的boss也很可爱,有其母必有其女嘛。” 蔡薇被调侃得不好意思:“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我的boss,boss是陆小姐的。” “陆小姐?” “嗯哼,”蔡薇点点头,“陆小姐是boss的前妻,在boss心中堪称白月光级的存在。” “喔?” 施雯挑了挑眉,顺手抱起沙发上的枕头,然后往靠背上舒舒服服地靠好,眉眼间流露出一点笑意,好奇地继续发问: “那薇薇,你能和我讲讲李总的前妻吗?” [一]翻译:圣诞节你可以不回来,但小年那天必须准时到姥姥那报道,不然妈妈肯定要亲自宰了你,到时候,我和爸爸可就救不了你了。 [二]翻译:知道啦,我现在已经在深圳了,到时候肯定第一时间赶回来。 [三]“家姐”在港式粤语中不算谦称,而是对亲姐姐最常用的称呼。 [四]西安的初雪一般在12月下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6、邮件 “今天我值夜班。” 陆询舟如是说道。 她整理好要带的物品,起身一手拎上背包,一手接过朝闻道递来的速溶咖啡。老前辈张慧雯不在宿舍,柯蕤在建模,冷美人娴熟地敲着键盘,头也不回地问道:“几点(回来)?夜宵要(给你)留吗?” 陆询舟擦拭着眼镜,无奈道:“凌晨吧,夜宵不用给我留了。” 现在技术攻关到了重要阶段,项目主任下了死命令,今后夜班时间要延长两个小时,为的就是珍惜每分每秒,宁可得到一千个正常数据,也不能错过一个异常数据。 陆询舟今夜值班的地点在氦-3催化聚变堆。 九点四十打完卡,陆询舟换好工作服前往辅控室与同事交接班。 今晚的任务很简单,监测次级系统。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沙漠中夜色愈浓,灯火阑珊的反应堆置于这片荒芜混沌的天地,渺小得像宇宙中的一粒星子。 上过班的人都知道,连着几个小时专注一件简单枯燥的事情(陆询舟并不奢求这些实验数据能突然变成一篇prl)需要强大的意志力。 陆询舟不是什么专注力大师,她只知道如果自己现在照一照镜子,那么一定能看见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球和眼下青黑。 倒头[一],凌晨两点了。 凌晨两点整要进行常规巡检,陆询舟忍住困意认真地检查了一遍中子通量的历史曲线,而后在工作日志上写下观察记录和个人签名。 三点十五,沙尘暴来袭。 陆询舟接到基地通知,基地电网可能会受到沙尘暴的影响发生电压暂降的情况,年轻的工程师刚回答完“收到”二字就瞥见屏幕上的数据已经因为电压暂降出现了异常,好在坏情况只出现在几秒之内。 事后,陆中工出于责任心调出了电压暂降期间的原始数据,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控制台的屏幕,下一秒,她蹙起秀眉。 某台探测器在功率恢复瞬间居然出现了单次尖峰。 陆询舟注视着那处数据陷入沉思:按理来说,该探测器位于中子吸收层外侧,理论不应受聚变功率波动直接影响。 抱着排除干扰项的想法,她检查了那台探测器的状态,紧接着又查看了微观粒子探测器的记录,二者结果皆是一律正常。 难道说—— 年轻的工程师连忙将尖峰数据输入中子运输模拟程序中,结果显示,尖峰的实际幅度比模拟预测的高了四个数量级。 “魏工,麻烦您过来一下。” 陆询拨通辅控室的通讯设备,打给另一名在主控室值班的高级工程师。 “我好像发现了异常数据。” . 晨光透过纱帘洒进客厅,施雯和新雇的保姆许妈开放式厨房里煮茶。 施二小姐上班的第一天心情很不错,她穿了件浅杏色的羊绒针织衫,搭配米色阔腿裤,左手腕上的百达翡丽闪着不菲的光泽。 “普洱要醒至第三道才好喝。” 她将茶汤倾入漂亮的瓷杯,不疾不徐的声音像港城清爽的晨风。 “李总喝这个不会伤胃。” 前来厨房凑热闹的蔡薇情不自禁感叹:“雯姐你懂得好多诶!” 施雯唇角微扬:“在英国读书时学的。” 话音刚落,她看了眼腕表,笑着看向身旁的许妈道:“七点十分了,我去叫小千金起床,许妈您就接着照我刚刚说的那样做。” 李安衾在餐桌前用笔记本电脑工作,客厅的电视上播放着早间新闻,女人昳丽的眉眼淡如岭雪,透着几分疏离。 施雯和老板道过早安后,走到儿童房的门口轻轻打开房门,女人在床边蹲下:“小公主,该起床了。” 闻声不是妈妈,李未晞放心地继续装睡。 施小姐无奈一笑,从口袋里掏一颗糖果握在左手:“有奖竞猜,猜猜糖果在哪只手?” 小奶娃听罢睡意全无,立马睁开眼。施雯陪她玩了五分钟,趁孩子换校服时已经整理好书包,检查了当天课程表。 吃完早饭妈宝女李未晞缠着妈妈问道: “妈妈,这个新阿姨是谁呀?” 李安衾淡淡的神色难得染上柔情,人前雷厉风行的李总摸着女儿的乌发回答:“是小蔡阿姨的新同事,你以后叫她施阿姨就行。” “嚎~”团子转头奶声奶气对施小姐漾出一个笑来,“施阿姨,你好!” 施雯会心一笑,轻轻掐了下小孩的脸,随后递上准备好的文件夹:“今天行程有些变动,华毅的王总改到十一点会面,我重新调整了会议顺序。” 李安衾接过文件,指尖在纸页上停顿:“你重做了排版?” “原来的字号太小,看久了伤眼睛。“施雯语气稀松平常。 雇主女士抬眼打量她,施雯坦然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 李安衾久处上位,目光平静却能洞察人心。半晌的对视,她合上文件,淡然夸奖道: “很好。” . 施雯靠在黑色真皮座椅上,长腿交叠,指尖轻轻敲击着方向盘。蓝牙耳机里传来蔡薇的声音:“boss正在参加大湾区新能源战略会议,十点准时到xx酒店接她。” “知道。” 施雯瞥了眼腕表,距离接李安衾还有一小时。她挂断电话,从副驾拿起两个牛皮纸袋,一袋装着刚出炉的樱桃酥——据蔡薇所说,这是李总唯一不反感的甜食,一袋装着芒果糯米糕,她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到后座。 深圳初秋的傍晚仍有些闷热,施雯把车内的空调调低两度,而后拉下头顶的镜子检查起自己的个人形象。 深夜,秋蝉衰鸣,暑气消溽。 xx酒店门口,施雯倚在车边等李安衾。她没穿外套,丝质白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随意地敞着,衣衫下摆则松松地扎进黑色西裤里,很像八十年代港风海报中的靓丽女星,施小姐唯一缺的是一支女士香烟。 李安衾和蔡特助走出来时,施雯注意到她脸色比平时苍白。峰会持续了四个小时,蔡薇说过,老板不爱吃茶歇,这次看来亦是如此。 “李总。” 施雯拉开车门,顺手接过公文包。 “后座有樱桃酥和普洱茶。” 李安衾坐上车后闻声眉间微蹙 “我晚上不吃甜食,”她撩起鬓边的青丝,好像已经对施雯的自作主张了如指掌,“下次记住。” “yesmadam,”施雯点头,而后对着老板身后的蔡薇温柔地笑道,“薇薇也有份喔。” 蔡薇听罢激动地浅抱了一下施雯,高兴地直夸她贴心又周到,这场景逗得已经坐进车内的李安衾也难得笑了一下。 生活助理关上车门绕到驾驶位。她从后视镜看到李安衾揉了揉太阳穴,便默默调高了空调温度。 她熟练地发动车子,目光在后视镜里与李安衾短暂相接,年长者顺势朝后座的女人莞尔一笑,那双顾盼神飞的狐狸眼笑眯眯的,给人种很狡猾的感觉。 此后的一段时间车内陷入沉默,李安衾低头一直在给什么人回消息,蔡薇抱着台电脑继续忙碌。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施雯打开音响,又特地调低了音量,放了首舒缓绵长的音乐。 骄纵的夜 不辞而别 酣睡如假死 不具名的你 闪烁之词 耳边搁浅 从梦境析出 你依稀可见 李安衾打字的手停顿了微不可查的片刻,她没有叫施雯关掉音乐,而是继续忙碌。 车窗外与灯火行人杂糅在一处的夜色如上个世纪的彩色电影般不断倒退,每首音乐都似这部都市电影的配乐般恰到好处。 李安衾忙完后疲倦地倚在窗边,静望流逝的繁华街景,车内柔和舒缓的音乐换了一首又一首。身侧的蔡薇低头看了眼手机,快十二点了,她打了个哈欠,撑着下巴浅眠。 零点整。 李安衾忽地感觉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以为又是什么商务消息,于是敏感地立马低头点开手机准备回复,然而这次她却愣了神。 手机邮箱里突然多一封疑似运用特殊手段匿名的邮件。 邮件的名字简单地写着:2016—2025lxz . 凌晨两点,沐浴洗漱后的女人坐在书房的书桌前,她熟练打开电脑登录邮箱,找出零点发来的那份邮件。 她颤着手敲击键盘,打开那封邮件,入目赫然是一个封面漆黑的视频,视频底下有数行文字。 李安衾只读了开头第一句,便已经红了眼睛。 挚妻安衾如晤: 展信欢颜。 我本是想待到你明年生日的零点整在将这封邮件发给你的,奈何布丁这只坏猫趁我去倒水的间隙跳到键盘上一通乱踩,最终导致这封邮件的日期错定了。 这里说(辩)明(解)一下,我其实想给姐姐一份惊喜——原定的邮件名也没那么直接。我是上外网下了protonmail才给这封邮件匿了地址(怕你第一眼看出端倪)。因为该软件不提供修改定时模式,我也只能将错就错,在内容上作些说明了。 当然,重点在那个视频,请你一定要看完,这是我精心剪辑的成品。我查了下错定的日期,那天是周五,你看到这封信时,若在加班,就给我打个视频,说不定这个时候小山也在想你;如果你我都在家,那请亲我一下作为奖励,毕竟熬夜剪辑真的很伤身体~ 你的询舟 2025年6月11日 细腻的指尖抚过屏幕上的那行日期。 李安衾凝眸许久。 6月11日,不正是小山遭到绑架的前天吗? 如果没有那次绑架,陆询舟就不会恢复前世的记忆,她们也可以将细水长流的生活继续过下去。 可万事无如果,陆询舟已经不要她了。 [一]扬州话,“烦”的意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7、告白(修) 伴随着停顿了几次的吉他声,陈绮贞温柔的声音响起,模糊的画质里是喧闹的教室,因为摄影者大笑而摇摆的手机镜头,以及窗外那一抹浓密的绿色。 这里的景色像你变幻莫测 这样的午后我坐在九份的马路边 这里的空气很新鲜 这里的感觉很特别 最后镜头对准了坐在后排的眉清目秀的少女。 “一镜到底哈。” “action!” 一份被卷成棒状的练习册被当作麦克风递到女孩的手中,扮演采访者的女同学一本正经地侧坐在少女的旁边。 “同学,你叫什么?” “陆询舟。” 画外音有人在调侃。 “陆学神你好高冷啊~” “去去去,别打扰小舟舟跟未来老婆自我介绍!” 采访的女同学朝那两个同学翻了个白眼随后继续采访身旁的陆询舟 “自报家门一下。” 十五岁的陆询舟虽然也难逃高中的磋磨,气色有点活人微死,但总的来说还是少年感十足的小白杨。模糊的画质也难掩女孩清润柔和的面容,她凤眸墨眉,鼻梁秀气而高挺,唇红齿白,下颚线亦分明得好看。 “我叫陆询舟,生日是2001年3月30日,今年十五岁,身高1米78——应该还能再长,目前就读于扬州中学,共青团员,高一一班学委,嗯,省物竞队队员。” 昨日的单纯今天的实际像你 而你也早已不是你 我的心是一杯调和过的咖啡 怀念着往日淡薄的青草味 “特长嘞?” “学习、打羽毛球、做家务、弹尤克里里。” “是什么促使你想拍这个视频?” “收到京大的录取通知书了,下个学期就不能继续参与大家的高中校园生活了,有点遗憾,想留个纪念——而且,我看最近挺流行时光胶囊的,我也想拍一个,寄给将来的陆询舟和她的爱人。” “那么你觉得,你未来的爱人是男是女呢?” “不知道,这种东西看缘分吧。”小白杨话虽说得正经,可面对众人揶揄的目光还是红了耳根子。 镜头忽然一转,画面中多出一群说说笑笑的少女少男。 “不得命喔!舟舟未来对象不是漂亮姐姐我把全天下的扬州早茶都吃了。” “乖乖隆地咚!报告嫂子,小舟舟这学期已经被四个女生递过情书了!” “嫂子有福了,舟舟可是绝世好老婆。” “嫂子嫂子,大家没穿校服是因为扬中不用穿校服[一],别误会我们不乖~” 想问你也问问自己 是否还会记得从前 昨日的单纯今天的实际像你 而你也早已不是你 镜头转回采访组,担任主持人的女同学大抵是一位极有威严班长,在河东狮吼了一句“吵什么吵?!安静!”后,全场瞬间肃静下来。 “咳,最后一个问题,”班长清了清嗓子,尽量用自认为最有央味儿的声音采访道,“你把视频剪辑出来后,要用什么音乐配乐?” 陆询舟毫不犹豫道:“《九份的咖啡店》。” “咖啡店?嗯——感觉和校园生活很不搭诶。” “我知道,但我更喜欢那首歌的意境。”陆询舟温和地笑道。 视频终止,屏幕陷入黑暗,唯有女声悠扬的歌声在叙述着青春未完结的故事。 我的心是一杯调和过的咖啡 怀念着往日淡薄的青草味 怀念着往日的坚持和现在你我的改变 少顷,屏幕亮起,十五岁的陆询舟站在被暮色浸染的教学楼走廊上,画面中陆询舟拿着手机对镜头乐呵呵说了几句话,然后将镜头转向眼前的世界。 通过一帧帧闪过的画面,十五岁少女干净明亮的世界在李安衾面前呈现开来,她站在陆询舟的视角看见了她的青春。 办公室里欣慰感慨的班主任,楼梯间嘻笑打闹的同学,树荫下你侬我侬的小情侣,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运动员,甚至是从灌木丛里跑出来的猫学姐。 “啪”的一声,陆询舟打开从学校小卖部买来的橘子汽水,有人投进了3分球,于是全场喝彩。镜头抬向云蒸霞蔚的天空,视频的底部还留着一溜镶了灿烂暮色的郁郁葱葱的绿树顶,热闹的欢呼声里,李安衾听见有人在问陆询舟暑假什么时候启程去京州上大学。 “肯定是八月下旬啦。” 这是少年陆询舟的声音,清旷温和,像被阳光晒过的小秦淮河水,带着点江淮腔调的懒洋洋。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少年陆询舟的镜头对向她细水长流的暑假生活,随着《菊次郎的夏天》轻快悠扬的曲调,李安衾窥见了少女十五岁的盛夏。 很多年前,她与嬢嬢、祖父住在一栋两层楼的老宅子里。十五岁的暑假,装饰恬淡温馨的卧室里空调吹着冷气,大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满名著闲书杂书教科书教辅书练习册,酣睡的小狗娃娃和猫猫夜灯倚在一处,一把漂亮的尤克里里挂在房间最醒目的地方。 青涩的小白杨取下尤克里里,对着镜头弹了一小会儿那阵子很火的《告白气球》。或许是在家的缘故,她打扮得很随意,长发披肩,一件很清凉的吊带衣勾勒出青春期女孩美好的发育曲线,手臂上薄肌分明,弹琴时低吟浅唱的声音温柔如古淮扬的月色。 忽然,楼下的庭院传开姑母呼唤少女声音,于是镜头跟随趿拉着拖鞋的主人摇摇晃晃地跑到了阳光刺目的屋外。 祖父延松在后院的屋檐下用报纸遮住脸颊午睡,如今故去的大黄狗那时也安安静静地伏在他的脚边酣眠 已是市监委主任的卿许晏打扮纯朴,她戴着斗笠,两袖撩起,一手叉腰,一手摇着蒲扇,站在簇着浓密新绿的菜畦边,让陆询舟出门去南巷王姨家的农业小铺买东买西,好方便在酷暑日子里养活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细水长流的暑假生活在朝朝暮暮间逃去如飞。 八月下旬卿许晏给陆询舟订了飞往京州的机票。因为姑母工作繁忙无法陪同她去报道,所以少女将独自走向这段崭新的人生。 在人山人海的候机厅里,陆询舟将镜头对准巨大落地窗外的白色民航飞机,她轻声说着:“你好。” 那一刻,她忽然深刻地意识到,青春不是桃面、丹唇、柔膝,而是深沉的意志,恢宏的想象,炙热的感情[二]。 之后视频长达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是陆询舟的本科生活与硕博日常。 李安衾隔着屏幕,看着视频中的女孩日渐成熟,一步一个脚印成为领域内出类拔萃的年轻后辈,昔年的明眸在岁月的磋磨中已非昨日的稚气清澈,却仍然不改温柔本色,乐对生活。 和好友们出去撸串喝酒、一起安慰失恋的舍友;期末周图书馆的深夜、未名湖畔的小型音乐节;成功发布人生第一篇sci,第一次去国外交流——还有太多太多,是李安衾未曾参与的。 但在博士生涯的末尾,视频突然有了一道转折。 “现在是2024年的9月23日,京州时间晚上9:42。” “趁着姐姐去洗澡了,我录个视频。” 在她印象中素来温润如玉的陆询舟在视频中高兴又幼稚地拿出两本红本本,对着镜头一通显摆,不知道在向谁炫耀。 “恭喜陆小山,你结婚啦!还有了一个宇宙无敌第二可爱的女儿——第一可爱的是老婆!” 屏幕外女人虽然眼尾洇红,但看到这一幕后终是忍俊不禁。 隔着屏幕,指尖滑过笔记本电脑发热的屏幕一遍又一遍地描摹那人深邃的眉眼。 决裂前,陆询舟平日看似忙碌,实则暗地里抽了不少时间来“偷拍”李安衾和李未晞的照片或视频当素材。或许是因为拍摄者充满爱意,所以镜头捕捉到的每个瞬间都是那么得温情脉脉。 屏幕上的画面继续流转,李安衾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那些被陆询舟偷拍的瞬间的每一个画面都像细小的银针刺入她的心脏。 最后一段是在黑暗中拍摄的,时间是2025年5月31日的半夜。 画质清晰,陆询舟开了手机的夜视功能,李安衾随着镜头的移动看见那人小心翼翼地上床,偷偷用软尺测量着熟睡中的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围。 小山一边凑近费力地读数,一边用气声念念有词。 事后她去了书房,将测量到的数据记下,接着将镜头转向自己,温柔地笑道:“姐姐,当你看到这里时,我想视频已经临近尾声。” “但我们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我刚刚偷偷测量了你的指围,打算……去定制一对钻戒,嗯,我自己画的设计图,希望姐姐不要嫌成品丑。”二十四岁的陆询舟扶了扶眼镜,不好意思地笑了。 “当你看完视频后,就请找到机器人小礼,因为我怕戒指会丢,于是放到小礼自带的保险箱里了,密码口令是‘小山永远喜欢姐姐’。” 画面中陆询舟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我知道人生总是充满未知数,但我……始终坚信,我和姐姐的感情忠贞不渝。除非是姐姐抛弃我,不然小山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陆询舟停顿了片刻,忽然腼腆了些许,镜片后那双丹凤眸流露出几分抱歉。 “但万事无如果,若是坏狗真地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那请姐姐为了你的幸福一定要把未来的陆询舟踹开;若是我不识好歹,推开姐姐和晞晞,那就——我不相信自己会干蠢事,如果我说了要决裂之类的话,姐姐会相信我是有隐情的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的陆询舟最最爱李安衾。 “在扬州过年时,你翻看了我过去的相册,惋惜没能参与我人生的前二十三年,因此我上周把从扬州带回来的旧手机修好了,里面有好多好多关于我少年时期的视频,我把它们连同我现在手机里的生活素材剪辑成一个完整的视频,为的就是想告诉姐姐——” “我的过去你遗憾未能参与,东隅已逝,桑榆非晚,那我们便一起过好当下的每一刻。” 直到视频结束后许久,李安衾还未缓过来。 她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未能落下。 方才屏幕的光仿佛依旧映在她的眼底,像一片潮湿的雾。她看着视频里陆询舟诚恳而真挚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酸涩与甜蜜交织着涌上来,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忽然想起那天的阳光。 2024年的9月23日,京州的初秋,风里还带着夏末的余温。她们刚领完证,陆询舟牵着她的手走出民政局,李安衾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无名指,柔声说:“小山,我好高兴。” 那时候陆询舟只是笑,然后故作镇定地捏了捏她的掌心。 可原来……她背着她偷偷录了这样的视频。 原来她那样开心。 李安衾的喉咙微微发紧,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她看着视频里陆询舟凑近镜头,压低声音,像分享一个秘密般说—— “陆询舟想要的是和李安衾的现在与未来。” 她合上电脑,像是被烫到一般。可寂静的书房内,那句“现在与未来”却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清晰得让她几乎产生幻觉。 她抬手捂住湿热的眼眸,肩膀微微颤抖。 骗子…… 明明说了爱她,明明那样珍而重之地把她们的婚姻记录在时光胶囊里,明明…… 可最后先放手的也是她。 李安衾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深圳的夜色繁华如旧,灯火璀璨如星河倾泻,可她的视线却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 她想起陆询舟失踪归来后她们在医院的重逢,陆询舟面色苍白,却镇定地坐在病床上翻读科学刊物。 病房彻底只剩下两个人后,那人翻书的手一顿,年轻的工程师抬眸对上妻子泛红的眼睛,温和又疏离地笑道: “姑姑,您来了?” 可现在,看着十五岁的陆询舟在视频里红着耳根说“未来的爱人看缘分”,看着二十三岁的陆询舟偷偷对着镜头炫耀她们的结婚证—— 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 原来她们之间,从来不是爱得不够。 是陆询舟的绝对理智和她的自私自利毁了这一切的一切。 . “听说你被表扬了?” 沐浴后的柯蕤穿着哆啦a梦睡衣,一面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发梢,一面倚坐在陆询舟的书桌边上。 隔壁正在下桌赶报告的朝闻道闻声,头也不抬地附和了一句:“可不,今天大会上成主任不仅表扬了陆工,而且她说已经将此事上报少将,预备为陆工申请个三等功[三]。” 正在削梨子的张慧雯听罢,发扬了老前辈热情厚望于年轻人的精神,夸了小后生几句,末了好奇地问道:“询舟,怎么感觉你很平静呢?” 当事人陆询舟心平气和地继续敲键盘写论文。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她温和地回答。 [一]现实中一六年的yz中学的确如此。 [二]“青春不是桃面、丹唇、柔膝,而是深沉的意志,恢宏的想象,炙热的感情。”出自塞缪尔·厄尔曼的散文诗《青春》。 [三]根据《中国人民解放军纪律条令》,三等功属于对个人或集体突出贡献的表彰。虽然条令主要针对军队人员,但科研人员(包括军队科研单位、国防科技工作者或参与重大军民融合项目的人员)若符合条件,同样可被推荐立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8、奇点 四季转眼又赴冬。 待在与世隔绝的科研基地使陆询舟几乎丧失了对四季冷暖的感知,当朝闻道询问她今晚要不要回宿舍和大家一起吃饺子时,陆询舟才微愣了片刻,随后瞥了一眼书桌上的电子钟。 原来,今天是立冬了呀。 她推了下眼镜,礼貌婉拒了朝姐的邀请,然后背上双肩包下楼搭乘基地内的公交专线前往图书馆。 天穹基地的恒温系统使这里四季如春,周五下午公交专线上的人很少,车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京州时间的傍晚。 新疆的日色变得慢,陆询舟推测这个点基地外还是大白天。 图书馆二十四小时对外开放,陆询舟走进图书馆后直奔目的地而去。六楼的数字档案室里除陆询舟以外空无一人,只有几台机器人在定时定点的巡逻。 上个月氦-3催化聚变堆的异常数据引起了全体科研人员的注意,陆询舟作为发现数据的当事人也不例外,那次非高斯分布的中子通量峰值引发了她的思考。 传统中子输运遵循玻尔兹曼方程,其解为高斯分布,但真空极化引入量子纠缠效应会导致中子统计行为偏离预期。 面对中子非高斯分布的结果,项目主任的做法是让工程师们重新模拟一遍当晚的情况,提升功率至310mw,重复扰动工况。 不出意料,尖峰再次出现,且幅度与上回相似。 陆询舟一面一目十行地扫过一份份筛好的电子档案,一面思考起一个问题。 传统模型认为高能中子损失由核反应截面决定,但目前重复实验后的数据与传统模型存在明显的矛盾。 一个尖峰的出现,几乎要动摇传统核物理的存在。 扫视档案的目光忽然一顿,陆询舟眉间微蹙。 1982年苏联物理学家萨哈罗夫在论文中提及:强相互作用可能通过真空涨落影响时空度规。 在尖峰实验中,他们已经排除了常规干扰源,也多次重复实验减少偶然性,可实验报告上白纸黑字的数字依然昭告着一个可怕又不争的事实:大家过去沿用的传统模型是有误的。 在将错误斧正之前,项目组中无人敢说:“我们可以坦坦荡荡地走出下一步。” 陆询舟从双肩包里掏出基地专用平板,再次调出实验数据一一查看。 萨哈罗夫论文中的那一句话萦绕在她脑海中。 “强相互作用可能通过真空涨落影响时空度规。” 年轻的工程师垂眸,指尖滑过一行行冷冰冰的数字和单位。 观测到异常的能量区间为12.5mev。 恰好是显著激活真空极化的阈值。 也就是说—— 当中子的德布罗意波长接近真空涨落特征尺度时,核工程问题必须升级为量子引力问题。 而这个量子引力问题便是:反应堆不仅是核能装置,更是人类目前为止建造的最强真空扰动源。 上帝不会遵循错误的规律,是时候重新建立一个新公式了。 . ……(省略不可描述的情节) 她感受到自己的**在轻轻翕动着,女人够到枕边的手机,低头再听了一遍方才听过的所有录音。 这是某次她去外地出差时,陆询舟给她发的语音 “下飞机了吗?” “到酒店后姐姐给我打视频。” “老婆你出差什么时候回来,我和晞晞都很想你。” “嗯,刚洗完澡。” …… “猜什么?” “姐姐,你在自i慰吗?” 李安衾听完最后一句语音,鬼使神差地点下手机上的语音键,但下一秒她却立马反应过来,羞耻地滑到了删除项。 天未明时,家中已有了动静。 广东的初冬还算温和,周六早上吃完饭,李未晞缠着刚洗完澡的妈妈说着自己今年生日的打算。 “生日那天妈妈可以请假吗?” “妈妈可以请三天假。” 李安衾吹完头发,温柔地将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抱到腿上亲昵。 “晞晞想去哪里玩?” “迪士尼乐园,可以吗?” “当然可以。” 妈妈身上有股淡淡香味,李未晞觉得很好闻,她很喜欢这种味道,它让她安心,让她有回家的感觉。 “那不上培训班,可以吗?” “可以连着三天不上。” “好耶!那晞晞能和妈妈一起睡吗?” “能。” 李未晞抱住妈妈的胳膊,奶声奶气地继续问道:“那妈妈可以让妈咪回家吗?” “妈咪临走前说她去拯救地球了,可是地球现在很安全,妈咪是不是……可以暂时回来一下。” 她感受到母亲柔软的身体,感受到母亲的手在抚摸着她的脸庞,抬眸对上那双桃花眸的瞬间,她听见妈妈用难过的声音告诉她一个讨厌的事实。 “晞晞,是妈妈不好。” 李安衾温柔地亲吻着孩子柔软的脸颊,而后用抱歉的语气说道: “妈咪不会再回来了。” . 李未晞的生日在十二月下旬,恰好赶上香港中小学生的圣诞节假期,迪士尼正逢旺季。但作为香港豪门的二小姐,生活助理施小姐借助的人脉很快便帮boss购到了入园门票和迪士尼尊享卡。 趁着老板和女儿过生日去,难得放了三天假的蔡薇准备飞回京州和男朋友见面,而由于小千金生辰恰逢圣诞节,所以施雯亦难得在平安夜这天回家看望家人。 施家别墅坐落于山顶,此处英文名“thepeak”,乃是全港最尊贵的地段。从这里不仅可以俯瞰维港全景,而且私密度极高,多为香港老牌家族所拥有。 施家就是众多老牌家族中的一员。 施家现任掌权人是已故施老爷子的三房长女施玉蘅,不同于其他人口众多的老牌家族,自民国便安于此地的百年大家族施家如今人丁萧条,在各种“意外”导致各房夫人与其子女相继去世以后,施家如今只剩三房施玉蘅一脉。 在施雯外出旅行期间,偌大的施家别墅里除了成群的仆人以外,只剩下施玉蘅妇夫、长女施霑与妻女几人,可谓清静幽宁。 施雯将车子开到别墅门口时,别墅专属的泊车员早已恭候许久。跟着严苛自律李安衾身边上了几个月班,如今回家,施雯戒掉的烟瘾早就趴心间疯狂挠着痒痒。 进别墅前,施小姐提着礼物站在大道边上姿态优雅地点了一根marlboroiceblast,吞云吐雾间,她瞥见大道尽头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辆配色明骚大胆的法拉利跑车。 掐灭爆珠的瞬间,炫酷的法拉利一个漂亮的刹车停在了施家别墅的门口。车窗降下,一副熟悉的面庞探出车子,英俊矜贵的意大利老绅士慵懒地叼着一根烟,抬眸示意施雯借火给他。 施雯看着赘婿父亲抽完一根,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莱安德罗·施(已冠妻姓)先生,您这样不顾自身安危,大胆地重现自己当年‘赛车之王’的名场面,就不怕施总扣光您这个月的零花钱吗?” 施先生听罢摇摇头,操着一口流利的港普无可奈何一笑道: “你阿妈月初就已经扣光啦!” 他说着将熄灭的烟头扔进车内的垃圾桶。 “喔,那么你这个月的烟钱都是姐姐她接济的喽。” “esatto。”(意大利语:没错。) 施先生潇洒地推开车门,旁边的二号泊车员很有眼力见地迎上来接过老绅士递来的小费和垃圾袋。 施雯扫了眼里头的垃圾,除了几根烟头以外还有一枚女士衬衫上的扣子。 是妈妈的。 她没眼看自家的母父爱情, 施先生乐呵呵地看了眼小女儿,随即八卦地低头凑到施雯耳边:“cara(亲爱的),听你阿妈说,你最近在外面给漂亮女人当狗,真的吗?” 两人并肩走进别墅,施先生话音刚落,就见家姐和嫂子正坐在客厅里逗孩子。 “是,也不是。”施雯笑道。 和家人打过招呼,她询问了妈妈的近况,接着将从大陆带来的礼物分给家人们。礼物分发完毕,她开始缠着亲姐甜言蜜语。 施霑自然熟悉妹妹的脾性,索性直截了当地让她有话直说。 施雯敛笑正色:“姐,圣诞节那天你能帮我在维多利亚港包块大点的地吗?” 施霑挑眉:“做甚?” “放烟花。” . “今年基地的除夕晚会感觉大家报的节目都好多,嗯……我靠!” 熙熙攘攘的食堂二楼里,朝闻道正一边吃饭,一边低头看着基地专用平板,忽然,她像是看到什么惊为天人的东西,遂激动地拍了拍陆询舟的肩膀。 “陆工,你居然也报了个节目!还是弹尤克里里诶!” 陆询舟“嗯”了一声,补充了一句:“主要是我们组都没人报名,主任听说我会些乐器便填了我的名字上去。” “‘会些乐器’?你除了弹尤克里里,还会演奏什么乐器?”朝闻道虽然对于陆询舟的这种平静的凡尔赛发言已经见怪不怪,但还是免不了好奇老天给予她的天赋到底可以到哪一步。 陆询舟思考了一会儿,莞尔道:“尤克里里是最熟的,然后还有钢琴、长笛、小提琴,嗯,都是央音满级,但后三者我已经很久没练过了,只怕重操会生疏不已。” 朝闻道扶额。 “唉,你让我这个上海交大的博士情何以堪。真讨厌你们这些天赋型选手,地球online优秀的匹配机制就是想强迫我们这些牛马卷生卷死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9、烟花 “经过请示,总工应允了你的要求。” 项目主任荀守拙扶了扶眼镜,将审批完的申请拿到陆询舟面前。 “黑板、计算机、房间等等都已经按要求给你备好了,你请假这段时间薪资不算,工作量将均摊到其他工程师身上。” 她说话的语气明显不善。 “你如果都想好的话,那就签了这份协议吧。” 陆询舟连声道谢,接过荀主任手中的钢笔在协议上行云流水地写下名字。 望着年轻人冷静自持的模样,老主任情不自禁想起了昨晚散会与总工的对话。 “陈总工,我实在不理解,您为什么会力排众议同意一个24岁的年轻人如此荒谬的申请?” 陈有识阖上会议室的门,转身眉间微蹙:“荀守拙同志,你知道的,面对有干劲的年轻人,我一向是提倡给予他们帮助和鼓励。” 荀主任摇摇头,俯身用力拍了拍桌子:“您这明显犯的是左的错误。一个目前在领域内毫无建树的年轻人给你打申请,扬言在两个月内,独自一人建立一个新的公式?!您是否考虑过实际呢?” “当然考虑过。” 陈有识拿起腋下的文件夹,当面取出一份论文递给荀主任。 “一,因为这份申请,那孩子在申请里说得对——将错误斧正之前,无人敢言:我们可以坦坦荡荡地走出下一步。二,我和那位年轻的工程师算是师出同门,当年我回校探望恩师,她在宋老课上的表现令我印象深刻,守拙,你要是在现场就会知道,那女孩的潜力并非能用‘天才’二字概括。三,少一名中工对整体计划进程的影响微乎其微。” “可她那么年轻,现在那么多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您能保证押对宝吗?” “年轻不是问题。” “往前一步,就我们物理领域来讲:爱因斯坦26岁就提出了狭义相对论,海森堡24岁提出矩阵力学,玻尔28岁提出量子化轨道理论——往后一步,拿数学来讲,疫情在家的大学生牛顿发明了微积分,打工自学的拉马努金独自推导出数千个公式,喏,还有高斯,19岁就能用尺规画出正十七边形。” “荀主任,请放下您右的思想,物理学不是论资历经验来搞研究的学科,它和数学一样,都是一门需要靠天才来推动的学科,而天才们的奇迹年,往往都发生在他们年轻的时候。” . 陆询舟推门开灯,但见空荡荡的房间内四面皆是电子触屏黑板,角落放着一架梯子、一套桌椅,书桌上摆着台电脑,桌底的机箱旁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 年轻的工程师将背包放在椅子上,而后在书桌旁蹲下拆开硬纸箱,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备用电脑配件之类者。 她起身取出包里的物什摆在桌面,临行前女儿送给她的那个水晶球被她视若珍宝地摆在桌面上显眼的地方。 陆询舟的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那天早上的场景。 “我和妈妈做的,现在送给妈咪。” 李未晞将水晶球捧到陆询舟面前,奶声奶气地说道: “拯救地球固然重要,可妈咪不准忘记我和妈妈——还有布丁和小礼!孤单的时候就摇一摇水晶球,我们会在雪中对妈咪你笑哦。” 孤单的时候就摇一摇水晶球。 陆询舟趴在桌上,左手枕着下巴,右手小心翼翼地举起水晶球的底座摇了摇,大雪纷飞,小泥人青丝染霜,倏忽间白了头。 她忽然想起前世十七岁末的那场早春。 初春已至,冰雪初融。 陆询舟用过晚膳后,同年幼的陆绥坐在院边的书斋内,她以清酒独酌,养女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她。 窗外的院墙对着遥远的终南山,负雪的嵯峨千峰在弥漫的暮色中很苍凉。院中一隅是整齐的菜畦,墙东有高梧三丈,郁郁葱葱,墙西有腊梅一株,春风料峭,地上落梅如雪乱,颇有些惨淡的意味。 身旁的女儿忽然在咿咿呀呀地念着什么,陆询舟释卷起身,将小绥抱入怀中,凑近了细听,竟然是含糊不清的“阿娘”二字。 那时的感觉,与现在陆询舟心中所感无二。 “天厚辞非(古代篇陆询舟的表字),惜我薄之。汉晋衣冠,簪缨世族。少年夺魁,几载末官。腹中贮书万卷,有怀济世之志;身外浮沉宦海,无路为民请命。” 那时的陆询舟并未将那些惨淡落梅与自己人生的低谷联系在一起。 那时的她尚有满腔意气,她是慈恩塔下最年少的及第进士,是心怀天下苍生的户部侍郎,是一片丹心向汉晋的赤胆忠臣。 她始终坚信着,即使再被世俗伤害以后,自己也能从淡泊清雅的生活中寻出慰藉。 然而,当养女轻声唤着她“阿娘”时,她忽然发觉自己或许给不了这个孩子应有的庇护。她太年轻,前途也太不定,在尔虞我诈的朝廷上活得像个难得糊涂的清白鬼。 这样一个陆询舟,却已经将一个孩子的命运与自己绑在一起。 亲情和孤独杂糅在一起,难受的滋味涌上心头。她心知自己今后要孑然面对人生的那片大风大浪,于是无可奈何,仰天长叹:“生也何欢?看尽建章宫柳,由他绿瘦红肥;死亦何憾?留取西州门泪,任尔雨打风吹。” 今后生命漫长的羁旅里,再无他人会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面前。 可这是她选择的孤径,不是吗? . 香港迪士尼乐园的圣诞彩灯在暮色中渐次亮起,李未晞的紧紧牵住妈妈的手,另一只手里还握着刚买的卡通气球。 “妈妈,我们可以回酒店了吗?”李未晞仰起脸,与母亲神似的桃花眸亮亮的。 “今天都听小寿星的。”她摸摸女儿软乎乎的脸颊,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心里柔软一片。 冬季天色晚得早,六点半她们回到迪士尼乐园酒店的主题套房时,落地窗外的夜色中已经亮起了万千灯火。 房间被布置成冰雪奇缘的风格,天花板上悬挂着雪花灯饰,地毯上洒满了闪亮的星星贴纸。 “哇!”小奶娃扑到床上,抱着印有艾莎和安娜图案的枕头打滚,“妈妈,这里比我们家还漂亮!” 李安衾温柔一笑:“先去洗澡,待会儿吃蛋糕。” 粉雕玉琢的团子乖乖点头,蹦蹦跳跳地跑进浴室。李安衾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远处睡美人城堡的灯光秀,心下难得感到无比放松。 侍者推着三层高的公主蛋糕进来时,未晞已经换好睡衣,将湿漉漉的头发包在毛巾里,高高兴兴地冲出来抱住妈妈。 蛋糕顶层用糖霜画着她喜欢的迪士尼卡通人物,第二层缀满可食用珍珠,最下面那圈巧克力牌上写着:happybirthdaytoliweixi。 李安衾亲自点燃六根蜡烛,李未晞闭上眼睛许愿,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细碎的影子。 忽然,门铃响了。 李安衾皱眉,她并没有叫客房服务。李未晞已经睁开眼睛,好奇地望向门口:“是谁呀?” 侍者前去开门,只见门外酒店的连廊上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今晚的施雯穿了件酒红色的高领毛衣,左手提着香槟,右手抱着半人高的艾莎玩偶,眉眼带笑,同侍者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surprise~” 施雯走进套房,望向其乐融融母女,用诙谐的语气问道: “听说有位小公主今天过生日?” “施阿姨好!”李未晞奶声奶气地抬头和施雯打招呼,余光却已经偷偷停留在那个漂亮的艾莎玩偶上。 李安衾有些意外:“你不是回家了?” “平安夜是昨天啦,李总。” 施雯晃了晃香槟。 “我答应过未晞要送她生日礼物的,”她蹲下身,变魔术般从背后掏出一个丝绒盒子,“先看开胃菜。” 盒子里是条定制项链,雪花吊坠中央嵌着一块精致漂亮坦桑石。小姑娘高兴地接过去,同时不忘道谢。 “谢谢施阿姨!” 未晞已经麻利地自己戴上了项链,转头眼巴巴看向妈妈。 “妈妈,我们可以吃蛋糕了吗?” 李安衾轻轻地“嗯”了一声。 施雯自来熟地坐到餐桌前,手法娴熟地开香槟。李安衾看着她被西装裤包裹的修长双腿交叠在一起,想起蔡薇所述的这位豪门千金来应聘生活助理时的荒唐场景——穿着高定西装,却说月薪两千也能养活自己。 “蛋糕好漂亮。”施雯一本夸奖小朋友挑蛋糕的眼光,一边切下一块递给李未晞。 施小姐说话时总带着港普特有的慵懒腔调,像港城夏日傍晚微醺的陆风[一]。李安衾有时会下意识将她的声音和小山的做对比。 不同于施小姐慵懒的港普腔,陆询舟讲话时带点江淮腔调的懒洋洋,像被阳光晒过的小秦淮河水。当小山字正腔圆地讲起普通话时,那点懒洋洋掺在清冽的声音里格外有反差感,温柔又好听。 清冷的女人回味着往事,唇角微扬,低头轻轻地抿了口香槟。 施雯望着李安衾难得温柔神色,不禁有些晃神,待她反应过来时,这位豪门千金一面暗暗自嘲,一面神色如常地转向李未晞,俯身地问道: “晞晞,想不想跟施阿姨和妈妈去看烟花秀?” . 晚上十点的维多利亚港比白昼更喧闹,圣诞灯饰将整片海湾染成金红色,天星小轮拖着光尾在水面上划出弧线。李未晞右手握紧妈妈的手,左手抓住施雯的衣袖,随着大人们在人海中穿梭 “你带我们去哪?”喧闹的人潮中,李安衾不得不提高音量。 施雯回头一笑,霓虹在她眉眼间流转:“秘密。” 她们最终停在海港城延伸出的私人码头。这里用警戒线隔出了片空旷区域,摆着三张天鹅绒扶手椅和小茶几,茶几上的冰桶里装着柠檬水。 “都是你准备的吗?”李安衾问着,低头帮女儿系紧围巾。小姑娘正兴奋地指着对岸led屏上的圣诞老人动画。 施雯笑而不答,抬手看了眼腕表。当时针指向十点半,第一束烟花突然划破夜空。 那是个直径超过百米的金色花环,炸开的瞬间连维多利亚港的海水都被映成琥珀色,紧接着第二束、第三束……烟花竟在空中拼出了“happybirthday”的字样。 新一轮烟花很快升起。这次是中文的“祝晞晞生日快乐”,每个字都由不同颜色的烟火构成,最后的“乐”字甚至化作漫天流星雨缓缓坠落。 码头上的游客纷纷举起手机,惊叹声此起彼伏。小奶娃激动地拽着施雯的西装下摆:“施阿姨你看!是我的名字!” 施雯蹲下来抱住小姑娘:“还有更厉害的哦。” 最后一轮烟花升空时,哪怕是见惯世事的李安衾也叹为观止于这份惊喜的巧思——那是晞晞最爱的某迪士尼电影里的雪花元素,但巧妙地在六角形中央融入了字母“a”和“w”。旁人或许以为是随机设计,但她知道,那是“安衾”和“未晞”的首字母。 烟花照亮了施雯的侧脸。她望着天空的表情近乎虔诚,睫毛在强光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当最大的那朵蓝色烟花在高空绽放时,李安衾突然发现,那雪花的形状与施雯送给李未晞的项链吊坠一模一样。 “喜欢吗?” 烟花结束后,施雯低头问李未晞,小姑娘点点头,大声说着:“谢谢阿姨,喜欢阿姨。” “后备箱还有礼物。”施雯掏出车钥匙按了下,不远处那台早就停好的宾利的车灯应声而亮。 后备箱开启的瞬间,李未晞睁大了眼睛——里面塞满了各国限量版玩具 李安衾没有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她看着女儿小心翼翼触摸那些玩具的样子,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跟您在米兰出差时看到那个迷你厨房时就想到了未晞,”施雯倚着车门,指尖绕着车钥匙转圈,“上个月特意飞了趟东京补全森贝儿的新款。” 李安衾注视着她被夜风吹乱的发丝。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豪门千金,竟记得女儿两个月前随口提过想要森贝儿的新房子。 “谢谢。”她最终只说出这两个字,语气平静。 返程时,李未晞已经在后座抱着安娜玩偶睡着了。李安衾从后视镜看她蜷缩在儿童安全座椅里的样子,嘴角不自觉上扬。 “施雯,”她突然说,“谢谢你今晚的好意,我回去会给你加薪。” 她似乎也只能这么说了。 施雯握方向盘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宾利缓缓停在红灯前。 “李安衾。” 她第一次直呼老板全名。 “你知道维多利亚港今晚这场烟花花了多少钱吗?” 李安衾转头,看见施雯眼底映着街灯细碎的光。 “六位数?”她淡淡地问道。 施雯摇头,竖起两根手指:“两场同等规模烟花的定金。” 她轻笑着补充道:“剩下一场,我另有安排。” 车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李未晞的呼吸声。 李安衾深吸一口气,默默望向窗外的夜色。 她看见车窗玻璃上倒映出自己冷静的脸庞。 [一]白天才会吹海风,晚上吹的是陆风,地理常识,望周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拒爱 施雯将母女二人送回主题酒店的门口,李安衾下车抱起熟睡的女儿,扭头看向一同下车的司机。 “施雯。” 她听见自己礼貌又疏离地念出那人的名字。 “我想和你谈谈。麻烦你在下面等一下,我把晞晞安置好就立马下来。” 施雯“喔”了一声,像是一位猜到结局可依然坚持看到结局的观众。 她粲然着回复:“yes,李madam。” 圣诞节这天,晚上十一点的港城格外静谧,香港的冬季有些湿冷,但同施雯待过的伦敦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但她现在宁愿自己还在伦敦念书,过着无忧无虑、花天酒地的留英生活,而不是在这里遭到人生的第一次拒绝。 这位清冷的大陆女性、她的顶头上司,语气冷淡疏离地请她将今晚这些活动和李未晞得到的玩具礼物的账单一一发给自己,她将以两倍的数额补偿施雯。 大陆人讲话真委婉,施雯想。 于是她强颜欢笑着开口问道:“老板,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话音刚落,李安衾的眸色里仿佛揉进一点碎冰。 “施小姐,我想您该明白。” “我不明白。” 施雯双手插兜,绕着李安衾走了一步。 “明明李总您已经离婚了,为什么我不能追求你呢?” 离婚。 这两个字像是把利刃,剐烂了李安衾的心。 她抬起清艳昳丽眉眼,迎上追求者的目光,冷淡地回答:“我没有离婚。施小姐,请不要转移话题。” 良好的教养促使施雯点到为止:“可您已经摘了戒指,我猜您的前妻也一定主动和你签署了离婚协议。” 李安衾不置可否,昏黄的路灯下,清冷矜贵的女人穿着施雯与她初遇那天的深色大衣,漂亮得不像尘世中人。 “施小姐,任谁也不会喜欢被他人刺探隐私。” “我不喜欢蓄意接近,更不相信一个曾经混迹风流场所的滥情者的一见钟情会多么珍贵。” “您被辞退了。” “我司会按三倍的违约金给您赔偿,您后天去人事时,就说是我的意思。” “我们到此为止。” . 翌日,凌晨五点,由于早睡,李未晞起得很早。 迷迷糊糊间,她看见落地窗前的台上影影绰绰地坐着个人影在哭泣。 是妈妈。 李安衾穿着单薄的睡衣,微微颤着身子抹着眼泪。冷不防感受到一只柔软的小手抚上她的脊背,隔着睡衣的布料传递着被窝里的余温。 “妈妈不哭,谁欺负妈妈了,晞晞这就去打他。” 李安衾洇红着美眸,昔日印象里强势严厉的母亲如今委屈又可怜,好似经历了一件十分不幸的事情,她用力搂住小奶团子,胸前绵软差点挤得女儿透不过气。 “是你的施阿姨。”她即使在哭泣,也不忘醋上这么一句。 李未晞挣扎着刚抬起头,一听此言便睁大了懵懂的眼睛,随即用坚定的语气说道:“那晞晞立马把所有玩具都退还给她。放心吧,妈妈,晞晞才不会接受欺负妈妈的大坏蛋送的玩具!” 女人故意委屈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她说妈咪是主动不要妈妈的。” “那她真是宇宙无敌超级大坏蛋,妈咪才没有不要妈妈,妈咪明明去拯救地球了。” 即使上回亲口听见母亲承认“妈咪不要她们”的事实,此刻的李未晞还是矢志不渝地捍卫妈妈的尊严。 “所以啊,妈妈把她辞退了。” 李安衾撩起女儿额前的碎发,有点漫不经心地问道: “晞晞,你说妈妈做得对不对?” 李未晞举双手支持,奶声奶气地表示忠心。 “妈妈做得对,以后你找新阿姨接我上下学。反正妈妈有钞能力,对不对?” . 元旦那天,中央给基地全体人员批了全天假。 陆询舟在众人沉浸在放松的大好时光时,去基地外的反应堆待了一上午。 中午回宿舍洗完澡,当她从浴室出来时,正巧遇见打包午饭回来的柯蕤和朝闻道。 “柯蕤、朝姐,能请你们帮我个忙吗?”陆询舟一面用头巾擦着头发,一面粲然,“完事后今晚请你们吃饭。” 柯蕤挑眉:“陆工不至于连熟人也要客套吧。” 朝闻道将帮带的盒饭放在陆询舟的书桌上,而后扭头附和:“就是就是,吃饭就不必了,陆工给我看一眼你的马甲线呗~” 陆询舟系好黑衬衫的扣子,侧首诚恳地看着朝闻道回答:“还是请吃饭更好些。” 朝闻道“啧啧”两声,差点忘了,某人虽然和公司的大老板离婚了,但依然为其守身如玉。柯蕤也用充满深意的目光看了眼陆询舟,也不知道是谁将女儿送的水晶球视若珍宝,连他人碰一下也不行。上回半夜十二点喝醉以后化身遭弃小狗,哭哭唧唧地说着前妻多坏多坏,自己多讨厌前妻的自私自利,结果在她们这几个旁观者听来全是被误会成恨的爱意。 吹好头发,陆询舟迅速吃完饭,然后带着柯朝二人下楼顺路扔完垃圾便直奔基地的公交车专线。 2026年1月1日,下午2:03分。 三号专线公交车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陆询舟和柯蕤、朝闻道三人坐在一块,车窗外赛博朋克式的繁华街景流逝而过,公交车上的广播正播放着午间电台。 今天的主题有点俗气,是“千禧年后的那些夏天”,可不知为何,陆询舟还是在电台主播富有故事意味的叙述中入了神。 “千禧年后的那些夏天啊,好像总带着一种特别的‘味道’。可能是冰镇西瓜一刀切下去的清脆声,是老旧电风扇摇头时的‘嘎吱’响,或是mp3里循环了一整个暑假的《七里香》。” “那些年,我们的夏天没有短视频,但有一本传遍全班的青春杂志;没有空调wifi,但有一群蹲在树荫下分冰棍的发小。从2005年超女决赛的万人空巷,到2010年世界杯熬夜后的黑眼圈;从□□空间的‘踩踩不跑堂’,到第一次用手机拍下彩虹的模糊照片……” “今天的节目,我想和你一起翻开这本‘夏日回忆录’。你记忆中最鲜明的千禧年夏天,停留在哪一刻呢?是第一次在网上冲浪的笨拙?还是毕业时同学录上娟秀的‘前程似锦’?这个中午,让我们用声音,把散落的夏天轻轻拼凑起来。” 背景音乐渐强,伴随着熟悉的前奏响起,陆询舟很快就辨出了这首曲子。 是《凤凰花开的路口》。 但并不是林志炫版的。 而是另一个陆询舟更熟悉的版本。 又到凤凰花朵开放的时候 想起某个好久不见老朋友 记忆跟着感觉慢慢变鲜活 染红的山坡道别的路口 陆询舟的视线瞬间模糊,她摘下眼镜,柔和的眼神地与身旁的柯蕤对视上,两人相视一笑。 青春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剩一片感动在心窝 二零一六年的夏天,陆询舟高中唯一一年的时光最后,2015级高一(1)班的同学一同迈入了录音棚。 尽管重点班的同学们大概率还能在高二的理科实验班重逢,但为了送别与大家分道扬镳的陆询舟,某位家里开娱乐公司的同学邀请大家一起去自家公司名下的录音棚,录一首2015级高一(1)班专属的《凤凰花开的路口》。 当年扬中的学生合唱的这首歌和2010年南外的《北京东路的日子》一样,大火了一阵,陆询舟背负着亲朋好友的期望,立下“学不成名誓不还”的志向,随升迁的姑母北上赴京。 转眼将近十年,年少往事皆成云烟,二零一六年的夏天里那个十五岁的陆询舟,同过去无数个瞬间里的自己,被二十四岁的陆询舟永远抛弃在时间的尽头,并与之渐行渐远。 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 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 脑海之中有一个凤凰花开的路口 有我最珍惜的朋友 也许值得纪念的事情不多 至少还有这段回忆够深刻 是否远方的你有同样感受 成长的坎坷分享的片刻 当我又再次唱起你写下的歌 仿佛又回到那时候 她知道,李安衾已经收到了那封错定时间的邮件,那份过期的爱意和曾经的少年意气,成了一颗带毒的蜜糖,开始令陆询舟甘之如饴的同时又深陷绝望的深渊。 在安娜斯塔西娅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她推测出了大致的真相,也知道自己在向那个可怕的事实走去。 她多么希望一切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漫长的暮春午梦,梦醒时分,她依旧活在现世,而非虚拟的混沌中。 从今生初次做起前世的梦境起,陆询舟的世界观逐渐分崩离析。生母安娜斯塔西娅的出现和那些荒唐的过去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她极有可能活在一个巨大的楚门的世界中。 陆询舟像个疯子一样,她表面冷静自持,实际上开始质疑一切。 她质疑爱人,质疑亲朋,质疑行色匆匆的路人,质疑历朝历代的名士圣贤;她质疑真情,质疑科学,质疑耶i稣i安i拉i释i迦i牟i尼,质疑人类有史以来的一切哲学。 最后陆询舟将矛头指向自己,于是她忽然感受到了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她可以接受孤独的自己与这个熙攘的世界,以及过往与将来的一切世代,都是神明的一场梦,但她无法忍受自己活在他人精心设计好的剧情里。 陆询舟拒绝接受自己是楚门,如果事实如此,她宁可四岁那年和父母一同死于歹徒的枪下。 若我即谎言,那生命的意义何在? 一曲《凤凰花开的路口》终了,陆询舟戴上眼镜,她感到自己正在受到他人的注视,可环顾四周,没有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她忽然明白,自己自始至终从未患上过被害妄想症,因为它只是一个幌子,掩盖了她的生活长期被人监视的事实。 迄今为止,陆询舟的生命中从没有像这样一刻让她无比恐慌和绝望。 她忽然感受到了死的诱惑。 . 偌大的房间内洒满冰冷的灯光,中央空调在呼呼地输送着暖气,四面的电子黑板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数字公式、推导过程。 陆询舟从纸箱里取出厚厚一沓白纸和三只带着铁架的硬垫板。 “麻烦你们了。”陆询舟不好意思地笑道,“朝姐你抄这一板,柯蕤你来这一板,剩下两板我来。” 朝闻道抬头从上到下地扫过自己要抄的整面黑板的内容,而后倒吸一口冷气。 目测宽八米、高三米的黑板上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飘逸的笔迹被一块块的白色细线圈出,并按推导过程依次标上序号,这些严谨的数字与公式皆昭示着陆询舟是如何一步又一步地登上物理殿堂。 她在这一刻忽然共情起过去那些埋怨高中数学课的同学们。 是啊,就是很难,就是很复杂,黑板上的内容密密麻麻地令人绝望。 朝闻道在这一瞬间感到难过 她是从广西群山间考到魔都上海的小镇女孩,她本以为是天之骄女,虽然家境贫寒,但最终依靠学习逆天改命。中式教育不断强调高考的重要性,十八岁以前,父母和老师们用夸张绝对的词语向孩子们灌输学习的重要性,世人也常为那些高考中赢得新生的学子们送上鼓励与祝福。 可从来没有人告诉这些孩子——大学毕业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为何在大城市c9热门专业的本科学历也会碰壁,为何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内卷,为何人生的出路只有考公考研和无尽的考考考。 朝闻道不知道,她只在往后的求学生涯中一次又一次地被教会一个道理:她只是一个有点聪明且十分上进的普通女孩。 如今基地四人间的宿舍里,陆询舟是绝对意义上的物理天才,柯工是中航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工;老前辈张姐则从小和身为技术专家的父母住在中航干部的家属院。 只有她,平平无奇,无所依靠。 “拜托了,谢谢。由于我字迹太杂太乱,有的地方已经糊成一团了,机器辨不出来,只能人工抄写。我圈出来的部分都有标上序号,你们按序号依次摘录就行,有看不懂的地方直接问我。” 沉浸在思绪中的朝闻道被陆询舟的声音拉回现实。 陆询舟的语气十分抱歉,她知道占用他人的假期时间让她们帮自己抄板书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可时间紧迫,她也没有办法了。 “一顿饭不行的话,三顿也可以。” 柯蕤直接拒了:“免了。陆询舟你再继续跟我们客气,信不信我和朝工讹你三个月饭。” 朝闻道漫不经心地“嗯哼”了一声,表示赞同。 她们理解陆询舟的难处,也懂她的话外音。 毕竟按陆询舟目前的级别,她还没到能把总工请来看这满屏杂乱草书的地步。 三人皆是行动派,敲定任务后便开始各忙各的。 等陆询舟反应过来时,电子黑板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如今已是六点半 抄完的推导过程草稿足有厚厚一沓,约莫有半本新华字典那么厚——这已经是陆询舟多次跳步的结果。整理装订纸张时,朝闻道去冲了三杯速溶咖啡回来,完事后,三人坐在角落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轻松地聊天。 “这一个多月你过得如何?我们经常看你夜不归宿”柯蕤问。 陆询舟抿了一口苦涩的咖啡,闭上眼睛:“嗯。一个多月里,陆陆续续修修改改,每天钻夜班和假期的空子请同事帮忙在反应堆做实验,最终修正了传统模型,又顺势推了一个新公式。” 朝闻道微微侧首,望向阖眸的陆询舟,她的语气是多么的轻松,几乎快要掩盖推出一个新公式背后需要付出的及其可怕的脑力和努力。 可她还是做到了。 朝闻道现在有点嫉妒陆询舟。 但她还是愉快地问道:“陆工,你这个公式将来会用来做什么?” “我想,应该可以用来时空旅行吧。”陆询舟笑了,“我给它赋予了一个名字,叫作‘时空响应方程’。今晚我就要打报告给总工,验证这个公式的可行性。” “如果公式成立的话,那我可以毫不谦虚的说,这将是二十一世纪物理学最伟大的转折” 陆询舟说着,眸中流露出撷取到科学果实的真心愉悦,若是两千四百多年前的希腊学子斐多看见她此时的表情,他定然会大为震惊——这位与他们毫不相干的现代工程师此刻的表情,和他临终前与弟子讨论灵魂不朽,并主张“哲学即练习死亡”的恩师苏格拉底是多么得相像。 人类群星闪耀之际,物理与哲学交汇,达成了两千多年后东西方爱智者的共识。 这时,陆询舟转向朝闻道,玩笑似的说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朝姐、柯蕤,我确信,我现在心中就是这种感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1、枉死 临近春节,“天穹计划”迎来重大突破。 内有陈总工的申请报告,外加恩师宋老的肯定推荐,2026年1月底,陆询舟被破格提拔为研究员级高级工程师——两级三类中的正高级职称。 当那份承载着国家认可的证书跨越千山万水送到陆询舟手上时,她用细腻的指尖轻抚过上面冷硬的钢印,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殊荣。 这一年,她二十四岁。 这份荣誉,源于十几天前那场不眠之夜。当知天命之年的总工审阅完陆询舟提交的厚达百页的演算草稿后,陈老总激动得拍案而起。 事后在他的推动下,科研团队依据陆询舟修正的模型,连夜对设备进行机械改装与升级。一周后,改良版的原子干涉引力波探测器在选定的反应堆外围部署完毕,实验验证随之展开。 结果可喜至极。 聚变脉冲期间,人们探测到短暂微渺的空间应变,与预测的度规扰动一致。 这意味着,人类首次在实验中证实:核过程能产生可测时空效应。 从这一刻起,时空理论正式从理论成功达成迈向实践的第一步。 . 凛冽的西伯利亚寒流席卷西北大地,年关将至,中央难得批了一周年假期给基地全体人员们。 然而,作为新晋高工,陆询舟的工作才刚刚起步。 虽被提拔为高工,但她对高工的工作并不熟练,这些日子里,她虚心地跟着主任安排的师父学习,又因报名了基地除夕晚会的节目,所以下工后还要赶往礼堂排练两小时,待回到宿舍洗漱完毕,往往还要挑灯撰写论文,可谓日日忙碌至极。 除夕的大清早,朝闻道从食堂回来的路上顺带拐去物资中心领了福字和春联,宿舍里陆询舟最高,她遂知会了正在洗漱的陆询舟一声,然后将东西放在陆工的桌上。 占着放年假,熬完夜的陆询舟罕见地犯了拖延症,拖到柯蕤张姐去吃早饭、朝工下楼溜达以后,这才慢慢悠悠地开始忙活贴春联的事情。 她麻利地拆出对联,下一刻蹙起眉头,发现两条春联之间似乎还夹着什么。 陆询舟抽出中间折叠成与春联一般形状的纸张,指尖传来的触感告诉她,这是一张作画的宣纸。 展开宣纸的那一刻,干净的镜片迎着宿舍内明亮的灯光闪了一下,方才温柔平和的眼神在转瞬之间变得冷静淡然。 这是一副《地狱变相图》。 但见血雾弥漫的深渊中有刀山血池,无数亡魂倒悬于铁索之下,锈迹斑斑的铁刃穿胸,无数焦黑躯体被鬼卒撕扯着,翻腾的烈焰扬起万丈火光,映照出受难者们扭曲面孔。 陆询舟少时丧亲,监护人卿许晏工作繁忙,所以她过去大部分时光是和爷爷待在一起的。 每周末,卿延松会带着年幼的她前往山中古寺拜访住持老友。那时的陆询舟曾在寺中的某处华殿亲睹吴道子《地狱变相图》的清代摹本[一]。 而如今她手上的这副残图,正是佛教地狱中的第十四层地狱——枉死地狱。 . 北方小年那天,李安衾带着女儿从深圳飞回京州时天色已暗。 机场外寒风凛冽,蔡薇前去机场的宠物托管处接小猫布丁,人潮里李未晞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机器人小礼跟在她身后,好奇地左顾右盼着。 李安衾弯腰,一边系紧女儿的小兔子围巾,一边关切地问道:“冷吗?” 李未晞摇头,仰着脸问:“妈妈,我们这次回来是要见到爷爷他们吗?” 李安衾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替她拢了拢衣领,淡淡道:“嗯。” 前来接送的专车内暖气充足,车窗外的霓虹灯影掠过李安衾清冷漠然的侧脸。特助蔡薇抱着平板,凑过来低声道:“boss,二房来了消息,约您明晚八点xx会所见。” 李安衾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车窗外华灯初上的兰亭公府。 李家的宅邸虽然灯火通明,但气氛却比京州的冬夜更冷。 李安衾踏入正厅时,李玱正倚在沙发里和妻儿说笑,见她进门,笑意微深:“妹妹难得回来呐。” 李安衾没接话,而是带着女儿径直上楼走向父亲的私人书房,敲了三下虚掩的门,待那声“进”响起后,方才走进书房。 李促正伏案批改文件,见她进来,抬了抬眼:“回来了?” “嗯。” 一份报表被放在桌上,李安衾言简意赅道。 “深圳分部第四季度的数据,比预期高12%。” 李促终于肯抬头打量女儿一眼,男人的目光最终落在躲在妈妈身后的小孙女身上,天盛董事长面色缓了些,语气和蔼道: “好久不见,晞晞长高了。” “爷爷好~”晞晞甜甜道。 李促听罢忍俊不禁,眼角的皱纹挤到一处。 “晞晞过来,爷爷给你压岁钱。” “好!” 李安衾默不作声地看着这出祖孙情深的戏码。待女儿拿着鼓鼓的红包和她走出书房时,李未晞高兴道:“妈妈妈妈,爷爷说,我的压岁钱比李琰多一千诶。” 女人无奈,在楼梯口弯腰点了点小奶娃的额头:“要叫堂哥。” “喔。”小奶娃嘟嘴。 . 翌日晚上八点整,李安衾独自踏入兰亭会所。 这是一家隐于胡同深处的私人会馆,只接待特定客人。侍者引她穿过回廊,最终停在一间茶室前。李安衾推门而入,茶香氤氲,叔父李邺正坐在矮几旁沏茶,见她进来,微微一笑:“安衾,坐。” 她没动,目光扫过房间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摄像头,语气冷淡:“您有话直说吧。” 李邺笑意不减,推过一杯茶:“先喝杯茶再说。” 无形的下马威,但李安衾全然不在乎,她在二叔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没动那杯茶。 半晌,李邺叹了一口气,抬眸眼神深邃,地望向李安衾。 “安衾,于礼,你该唤我一声‘父亲’。” 话音刚落,包厢内一片寂静。 李邺神色不变,淡定地轻叩了几下矮几,身侧西装革履的秘书立马将一份文件放到她面前。 “看看吧。”李邺说。 李安衾垂眸,文件上是天盛集团近五年的税务漏洞,以及李促与几位高官的密会记录。 “这些东西流出去,天盛的股票就只能绿到底了吧。” 李邺语气平和。 “但如果你愿意合作,它们将永不见光。” 李安衾波澜不惊:“条件?” “我要天盛20%的股权。” 李邺利落地拂去新茶上漂浮的白气。 “而你,可以拿回应得的东西——你本就是我女儿,李家的产业,该有你一份。” 李安衾淡淡地注视着她,忽然笑了:“那您呢?” 她从不打无准备之战,早在前年回到李家时,便已着手将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里外透彻地调查过去。 “走私,洗钱,境外资产转移,”女人一字一句道,“这些够您判几次?” 对面的长者又饮了半盏茶,随后“砰”的一声将茶杯置于矮几上,这明显是他不悦的信号。 李邺面色从容:“你想怎样?” “两件事。”女人的声音冷冽如雪,“第一,万科能源的独立运营权,天盛不得干涉。第二——” “我要近期贵部新能源项目的优先合作权。” 李邺眯起眼:“你对那个项目感兴趣?”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她语气平静。 房间陷入沉寂,只有茶壶里的水微微沸腾的声音。 良久,李邺缓缓笑了。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成交。” . 陆询舟将那张描绘着“枉死地狱”的残图夹进工作笔记本。画的边缘很整齐,像是被人精心裁下的。地狱中受苦的灵魂面目扭曲,火焰缠绕着他们的肢体,与记忆中古寺里那幅清代摹本如出一辙。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桌上的电子钟显示16:06,距离除夕晚会开始还有一小时五十四分钟。 陆询舟将笔记本锁进抽屉后发了一会呆,安娜斯塔西娅的话语依旧回荡在她耳边。 “辰辰如果想活命的话,最好不要声张此事。” 陆询舟将《地狱变相图》折起,冷声质问: “您其实也不是我的生母,对吗?” “那真是——” 安娜斯塔西娅的声音忽然从和蔼温柔的女声变为冰冷无情的机械音。 “难为陆小姐陪我们表演了这么久。” 年轻的工程师深吸一口气。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关键的难道不是在于今晚会有人会进入‘枉死地狱’吗?亲爱的陆工,您最好不要上报军方,您只要知道,我是您这位楚门的世界里的上帝,我、不——是我们,可以是任何人。” “看到那个水晶球了吗?” 陆询舟将惊恐的目光投向书桌,哪儿正摆着女儿送给她的水晶球,于是她亲眼目睹了一件工艺品是如何彻底沦为废品。 “我们随时都可以毁灭这个世界。” “而您,如果希望能保全您的家人们——包括你的前妻在内,那最好就安安分分地过完今晚。” 混沌的思绪回到当下。 陆询舟扶了扶眼镜,默默看向窗外。 她承认自己近期不只一次萌生过自杀的念头,可当死亡真正降临在她身边时,她却畏惧不前,使无能为力成为最大的败笔。 我要怎样,才能挽救这一切? 17:48,基地礼堂。 礼堂被人民子弟兵们装饰得很节日气氛,到处增添了不少新年的元素。 陆询舟到达现场时,礼堂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大多是科研人员和后勤保障团队。 “询舟!这边!” 朝闻道站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陆询舟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朝闻道和柯蕤之间落座。这排坐了好几位熟人,有舍友,也有项目组的同事。礼堂座位的折叠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食物:有几盒饺子,还有食堂自酿的果酒——以及一盘造型精致的曲奇饼干。 “询舟你尝尝,柳医生的手艺,超级棒哦!”朝工扒拉出陆询舟的折叠桌,随后将同事们传来的饼干放到陆询舟面前,“听说她留学时在一家开糕点铺的人家寄宿,期间学了不少手艺呢。” 陆询舟拿起一块饼干。黄油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香草味,确实不像基地食堂出品的点心。她环顾四周,在舞台前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柳夏今天穿了件浅灰色高领毛衣,正低头与同事交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傍晚六点整,晚会开始。 在楚少将和陈老总简短致辞之后,是各个部门准备的节目。陆询舟心不在焉地看着,思绪又回到那张残图上,直到被柯蕤用肘部捅了一下,她这才如梦初醒。 “去后台。”柯小姐惜字如金道。 朝闻道朝陆询舟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新年快乐!陆工我们看好你的表演哦。” 同排的同事们默契地收了小桌板,纷纷在陆询舟经过他们时送上真挚的祝福。 约莫十几分钟过去后,待舞台上的相声表演结束后,女主持人用如沐春风的声音播报道: “下面让我们有请反应堆物理项目组的陆询舟同志,为我们带来尤克里里独奏——《小秦淮河》!” 这并非陆询舟第一次上台表演,但她还是像以往一样,将这件事作为最后一次来认真对待。 如春雷般的掌声将她拉回现实。 陆询舟在台上的塑料椅上坐下,耀眼的白光照她身上,骨感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 这是卿许晏教她的第一首曲子。 年少时,每次姑母回家总会坐在阳台上弹这首曲子。陆询舟闭上眼睛,让手指自动寻找着和弦。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 陆询舟鞠躬下台,回到座位时张姐赞叹道:“没想到小陆你还有这手艺!” “小时候学过一点。”陆询舟笑着,余光却注意到有人正向她这边走来。 纤细袅娜的身影在她身侧停下,陆询舟知道是柳医生站在她的身侧。 “陆工。” 柳夏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陆询舟读不懂的情绪。 “能借一步说话吗?” [一]清代摹本一说系杜撰。 [二]此曲系杜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2、焚天 她们在礼堂外的走廊上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柳夏的手指紧紧攥着毛衣袖口,指节发白。 “你弹的那首《小秦淮河》……”她的声音很平稳,“不是原版的曲调,对吗?” 陆询舟点头,坦然回答:“是。” 女人面色冷静如故,但陆询舟好像在她的眸中看见一点酸涩的晶亮。 “很多年前,我听过同样的旋律。” 她随意地将鬓间散落的发丝撩至耳后,浅笑着继续询问道: “你是否认识一位姓卿的女士?” 陆询舟一怔,随即如实回答:“我的姑母,卿许晏。” 礼堂内传出欢快的歌声,唱的是《你曾是少年》。 柳夏依旧如平素那般温婉淡然。 “您认识我姑母?”陆询舟谨慎地问道。 柳夏笑着回答:“是校友。” 说话间,女人低头看了一眼左腕上的手表。 “好多年前的元旦晚会上,她弹过那首《小秦淮河》。” 陆询舟觉得有点奇怪,但出于礼貌,她没有追问。 “这么说,您也是扬中人,”陆询舟笑道,“那我们也算校友喽。” 柳夏笑了:“是啊,我是九五届,陆工肯定是千禧年后的毕业生吧。” “是,一六届[一]。” 陆询舟话锋一转,温文尔雅地调侃道: “九五届吗?这么说来我姑母是九四届的,可柳医生您看上去很年轻,完全不像我姑母的学妹,反倒像我的学姐。” 两人继续闲聊了一会儿,而后一同返回。 当两人沿着走廊走进礼堂时,忽听得会场中央传来一阵骚动,这股骚动如同巨石坠入水面,立马漾开了层层喧闹慌乱。 陆询舟凭借身高优势挤过几人望去,只见张副总工倒在地上,男人捂着胸口,面目狰狞,浑身颤抖。几名医疗中心的医生迅速挤过人群冲向病人。不多时,副总工躺在军用担架上,周围簇着几名医护,由两名军人迅速抬离现场。 临近午夜,表演愈发无趣,众人或多或少感到疲乏,何况大过年发生这档子事,任谁也没了兴致。唯有结尾《我和我的祖国》集体大合唱时,大家撑着一股子,用高涨的热情高声合唱。 可惜,今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晚上回到宿舍洗漱完,陆询舟刚从阳台回到宿舍,就听见朝闻道播报小道消息,说是张副总工在除夕晚会突发心脏病,送至医疗中心后抢救无效。 “不信谣,不传谣。”柯蕤评价。 陆询舟神色凝重,她想起了安娜斯塔西娅的话,以及早上收到的《地狱变相图》,她可以肯定张副总工去世的消息并非谣传。 张慧雯还在教育小后辈:“小朝,副总去世是扰乱军心的消息,就算真有这档子事,高层怎么说今晚也会先封锁消息,不至于传到我们耳中。” “喔。”朝闻道知错地挠挠头。 其实基地里早有传言,副总工张辉业是被某位人物送进来攒资历的关系户。 论学术他可能很有一套,但论技术和决策许多人对他都颇有微词。他多虑多思,做决策无法当机立断,而且在实践方面的经验有限,计划早期因他拖累了不少进度。如今,陈有识已经不把重要项目交由他处理,而张辉业明面上负责的板块实际上直属总工,相关人员的工作报告皆是越级汇报。 这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成年人的世界充满世态炎凉、人情世故,大家都是凭实力被选上的,这种关系户自然遭人嫌。如今传出这等消息,大多连续高压工作多日、死气缠身的科研工作者们听罢也只是一声“哦”,仿佛拂去肩上的灰尘一样,淡漠地不再提起这个名字。 陆询舟是这极少数的例外。 她从抽屉中找出一个盒子,里头装满下午被安娜斯塔西娅破坏的水晶球碎片和一个完好无损的木制底座。 她陷入沉思。 安娜斯塔西娅说,他们具有随时毁灭这个世界的能力。 可问题来了,如果他们句句属实,那他们为何还要保留这个世界? 从初遇时伪装成亡母的模样,到后来告诉她自己前来救赎她的未来使者,陆询舟开始有所察觉这个女人的居心叵测。 根据安娜斯塔西娅的陈述,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在三十二世纪成功建立了地球上的第一座时空站,至此,人类文明正式迈入四维时代。 人类在长期的任务执行中发现了许多相同的面孔在不同的世纪间、平行时空间反复出现,因而“前世今生”的学说得以证明。 如同陆询舟少年在阿西莫夫笔下窥见的那样,权重师们通过时空站和未来规划师精密的运算,穿越到不同的时间段,矫正过去不必要的错误,以保证人类文明火种的赓续。 伴随着时空科技发展,大学增设了不少新兴专业,大量的新兴职业、政府机关在时代的浪潮中依照四维世界所需而设立。 而安娜斯塔西娅,最初便是时空特勤局的少校兼权重师。 作为被派往二十世纪执行任务的专员,安娜斯塔西娅的任务是促使卿云歌画出一副以“母亲在哭泣”为题的油画作为毕业作品参展,这副油画将影响一位落魄的年轻人成为二十一世纪末美国某政治i运动的带头人,这项运动又将促成无数个蝴蝶效应,直至一场本该发生在八十世纪的大i暴i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彼时的少校伪装成落魄的前苏联油画家,按照上级要求,与赴美留学的中国青年卿云歌成功相爱。 一切的一切本该顺利如常,可少校在卿云歌身上学会了自由的真谛成为了最大的变数。 她爱卿云歌和孩子,却更爱丈夫所向往的潇洒和自由。 从小未见过亲生父母的她,长年累月地活在按部就班的灰色世界里和人造太阳的光芒之下,却在落后混乱的二十世纪末的美国接头看见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春天。 任务完成之后,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亲自策划了那场灭门惨案,迫使自己回到未来。 再后来,她成为特勤局的新任副局长,出于压抑了长达数十年的爱意,她开始因公徇私,默默关注亲生女儿在二十一世纪的生活,当她注意到李安衾这个错误的时空漏洞出现以后,她意识到,陆询舟不能和这位女士相爱。 因为过往的数据显示,李安衾、李未晞前世属于编号584平行宇宙中的公元六世纪,她死后按照时空轮回算法,她应转生至同一宇宙的公元七世纪,而非取代139平行宇宙中李安衾、李未晞的人生。 她们本不该相遇,该宇宙的李安衾已在十四岁那年被匪徒拐走撕票,李未晞便根本不可能出生。 时空开始紊乱。 在母女俩之间莫名多出来的空白阶段被时空擅自填满了各种事件,这一混乱极有可能会引起督察局人员的注意,所以她需要陆询舟的帮助。 如果安娜斯塔西娅的所作所为被发现(是的,她承认,自己为女儿曾亲自影响了她人生的好几个节点),那么她将被处以死刑,而李安衾、李未晞也将被强制送回原有的时空,陆询舟则会被清除记忆。 但安娜斯塔西娅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处理方法,只是暂时不能告知陆询舟,只需要她在接下来积极配合自己的指令即可。 重逢后听完这一切,陆询舟欲继续追问,安娜斯塔西娅却将陆询舟前两世的记忆归还于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可是就在下午,安娜斯塔西娅忽然反水,承认了陆询舟怀疑的想法。 事情的发展诡异了起来。 她不是她的生母。 以现在的陆询舟视角回首这一切,很明显,她将前两世的记忆给予陆询舟是为了促成陆询舟与李安衾的决裂。 《楚门的世界》中的导演是为收视率,为了金钱和名利,而安娜斯塔西娅对陆询舟又是为了什么? 她坐在桌前,回忆着她们过往的对话。 成百上千的对话从记忆宫殿飞快地逃出,陆询舟仿佛置身于排山倒海的记忆里,手握塑刀,剜下那些冗余的对话,割去矛盾的内容,继而得见筋骨。 是天穹计划。 如果不是对李安衾大失所望,如果不是洞悉自己对尘世的疲惫,那陆询舟就不会百分百选择参与“天穹计划”。 他们要的就是那百分百的概率。 然后—— 参与基地的科研,在安娜斯塔西娅的诱导下开始思考时空的意义。她用绝无仅有的天赋修正了传统模型,继而有幸在物理殿堂内多走了几步。于是她创建了“时空响应方程”,有了陈总工主持的验证实验,有了时空理论从理论向实践迈出的第一步。 而四维世界与三维世界差的那一环便是时空维度。 有部分关键在我,这是陆询舟目前可以推导出的条件。 一切的一切扑朔迷离起来,就像陆询舟高中时做到的每一道数学压轴题一样,令人费解,产生思考的欲望。 以当下为始,以生命为押,陆询舟从自身出发,把握唯一条件,令其余未知部分为未知数。 她决定解开这道漂亮的数学题。 . 二月的深圳,空气里已浮动着湿暖的春意,可这暖意却钻不进李安衾的心里。 大厦顶层的办公室内,女人站在落地窗前,高楼之下是车水马龙的深南大道,抬眸眺望可见远处蜿蜒入海的深圳湾。 这是一片蓬勃的未来景象。 李促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安衾,深圳的新能源盘子,必须拿稳,这是万科转型的关键一步。” 冠冕堂皇的话语背后,是对李君琅和李玱所有行为的默许,是让她远离权力核心漩涡的放逐,更是用这片光鲜亮丽的繁华世界掩盖在暗处疯狂盈利的灰色产业的借口。 办公桌上除了新能源项目的规划蓝图,还有几份文件,那是她大年初六返回深圳后,派遣蔡薇整理的天盛边缘产业报告。 文件上触目惊心的资金流向、隐晦不明的关联交易,皆指向一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特殊服务”公司和矿产承包项目。每一笔可疑的款项,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在她试图维持平静的心上。 最近正值多事之秋,李安衾刚调查完李促的灰色产业不久,京州那边便打来电话,总管家说老太太旧疾复发,情况不算好,已经在医院躺了一天。 祖母,这个庞大家族真正的定海神针,李家一切势力的根源和保障,她住院的消息,预示着某种维系多年的、脆弱而危险的平衡正在加速崩塌 象征家族的马车分明已经出现裂痕,可依然不管不顾地在大道上疾驰,李安衾必须赶在沉甸甸马车散架之前跳下马车,并建造一辆独属于自己的崭新马车。 想到这,女人清冷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极淡的疲惫。 自从与李邺会晤一事后,她知道自己将不可避免地将卷入这场派系之争。 保全自己的最好办法,要么是作壁上观,要么是以身入局。 李安衾知道,父叔斗争背后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李促、李邺除了熟络李绣年的旧关系网以外,还各自拥一位靠山。 很明显,无论谁败都会殃及自己的利益。若随李促错押,不仅天盛将面临被查封的风险,作为他的名义上的女儿、李邺最希望抹去的存在,她必将遇害;若随李邺失势,作为朋党的李安衾毋庸置疑必将面临牢狱之灾。 作壁上观已经是不可能的,她已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最好的办法唯有以身入局,押上第三者,然后借刀杀人,干净利落地弑父弑叔 前世的李安衾被他们害得遍体鳞伤,这一世,她发誓要挣脱家族义务的牢笼,不再成为困于盛世庙堂的牡丹,她要拼尽全力地去追求她所向往的一切。 是余生之自由、纯粹之爱意和—— 陆询舟。 . 二月末,某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下定决心的李安衾前去拜访一位重要人物。 福田区某间极为安静的茶室内,她与一位中年男子相对而坐。 周澂学,第三派系的四把手,也是某位大人物在大湾区的心腹,此刻衣着简朴的他看上去宛如一位儒雅和蔼的长辈。 几道精致的茶点,一壶上好的普洱,氤氲的茶香里,周先生官腔圆融,滴水不漏,而李安衾清清淡淡地坐在那里,适时颔首,偶尔说出几个简洁明了的词语作为答复。 当周澂学看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家族长辈的余荫”时,李邺的名字被轻飘飘地提起,李安衾端茶盏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令叔父当年在地方上,魄力也是极大的。” 周先生的语气依旧平和,像在闲聊一段前尘往事。 “特别是处理十二八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手腕之利落,心思之缜密,让人叹服啊。只可惜了那些……无辜受累的人。” 他轻轻吹开浮沫,浅呷了一口茶,目光中带上一丝探究。 “听说当年的赔偿杯水车薪,有些家属至今住在城郊,日子艰难得很。” “十二八?”李安衾放下茶盏,泠润的声音如玉石相击,听不出情绪。 周澂学失笑着摇摇头:“看来,李总对家中长辈的旧事知晓得并不详尽。也是,那会儿李总估计还小。” 他没有继续深入,点到即止,话题又自然地转向了对深圳未来能源规划的展望。 离开茶室时细雨未停,李安衾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车窗隔绝了城市的喧嚣,车内一片死寂。 她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 三百多条人命、高铁坠落、替罪羊、少得可怜的赔偿、维权失败——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被“十二八”这根线索巧妙地串联起来,构成了李安衾初步的思路。 晚上回家,哄睡小奶娃后,李安衾打开电脑,搜索白天得知的关键词。 “十二八”、“南方某省”、“铁路桥坍塌”、“高铁事故”。 海量的信息碎片被李安衾逐一筛选,当年的新闻报道语焉不详,但在一些早已被遗忘的网络角落,在零星的旧帖和申诉材料里,惨案的轮廓被李安衾一点点拼凑起来: 并非天灾,而是彻头彻尾的人祸! 豆腐渣工程! 工程款被层层盘剥侵吞! 时任地方要职的李邺,他的名字虽未出现在事故追责的公开名单里,但在那些愤怒的控诉和内部人士模糊的爆料中,频繁地与一些难堪的字眼紧密相连。 而受害者家属的维权之路,更是触目惊心:被威胁分化,起诉被各种理由驳回或拖延,最终在绝对的权力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得到的所谓“赔偿”,在失去顶梁柱的家庭面前,无异于羞辱。 李安衾注意到这次文字中反复出现了一个名字:陈桂芳。 她是那列死亡列车上一位遇难工程师的妻子,也是当年不屈不挠、带领着悲愤的家属们艰难抗争的核心人物。 李安衾给蔡薇发了一则消息,十分钟后,蔡特助便将陈女士的家庭住址发了过来。 书房的落地窗外,深圳的万千灯火彻夜不灭。 联合受害者。 这念头在几小时前还显得荒谬而危险,但现在,它成了黑暗深渊中唯一可见的、带着荆棘的藤蔓。 李安衾需要真相,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撕开李家华丽表象的利刃。 陈桂芳,这个名字,成了第一个突破点。 翌日,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驶离繁华的市区,一路向着深圳北部关外的方向开去。 茂密的水泥森林如同潮水般逐渐退去,露出底下更为粗粝的肌理。 道路变得狭窄,两旁是参差不齐的筒子楼,车子最终停在陈家村一个狭窄的巷口。李安衾新雇的司机兼保镖下车确认了门牌号,而后回来打开车门:“李总,就是前面那栋,三楼。” 眼前的楼房破败不堪,走进去后楼道昏暗,堆放着杂物,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李安衾今日穿得异常朴素,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就连近期刚戴上的钻戒也摘了下来,只为最大限度地融入环境。 可即便如此,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被优渥环境浸润出的沉静与疏离感,以及过分干净整洁的衣着,在这样破败的环境里依旧格格不入。 三楼,走廊尽头的一扇铁门。 她抬手,轻轻叩了三下,浑身肌肉的司机女士站在她身后随时待命。 门锁转动,开了一条缝。 一张憔悴的妇女面孔露了出来。 这就是资料照片上那个眼神还带着悲愤与抗争光芒的陈桂芳?十多年的岁月和无望的挣扎,那份光芒早已消失殆尽,徒留余生行尸走肉的每一天 “找我?”妇人疲惫地问道。 李安衾微微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清晰,不高不低:“您好,陈桂芳女士。我叫李安衾,这是我的名片。” 门缝后的那双眼睛,在听到“李”字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麻木的眼底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浑浊的眸色被滔天恨意瞬间冲去。 “李?!” 陈桂芳的声音陡然拔高,李安衾犹记自己上一次听到一位女人这么尖叫时,还是在她前世险些掐死江婉仪之后。 “哪个李?李邺那个李?!” 这个名字的脱口而出,瞬间唤醒了所有被强行压抑的记忆和深入骨髓的痛。 李安衾抿了抿唇,随即面露歉意,可也未曾后退半步。 “是,他是我的叔父。但我今日前来,是想和您谈谈‘十二八惨案’。” 她顿了顿,迎着对方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谈一谈,怎么让当年的人,付出代价。” 楼道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 再次坐进车里,李安衾靠在椅背上,疲倦地用两指揉了揉太阳穴。 陈桂芳绝望的哭泣和枯槁的面容,还有那张凝固过去欢颜的黑白遗照……所有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陈女士丈夫也是一名反应堆物理工程师,他们有一个女儿,死的时候和晞晞年龄一般大。 婚后第六年,丈夫带女儿去参加亲子夏令营时,乘上了那辆死亡高铁。 三天后,当搜救队在高铁的遗骸中清点遇难者时,他们发现年幼的女孩被父亲紧紧抱在怀里,虽然已经断气,但相比起血肉模糊的父亲,她的尸体还算完整。 失去爱人和孩子的痛苦,李安衾都体会过。尽管自己此行的根本目的并非正义,但她还是在一定程度上与陈桂芳产生了共鸣。 小山走后,她只有晞晞了。 她永远不允许、也无法接受,她的晞晞成为下一个小绥[二]。 轿车平稳地汇入市区的车流。 窗外,璀璨灯火勾勒出摩天大楼冷硬轮廓,这座象征着财富与速度的巨兽体内,涌动着无数野心、欲望和冰冷的算计。 而她刚刚离开的那个被遗忘的角落,如同巨兽鳞片下溃烂流脓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的故事 车子驶上高架,城市的夜景在脚下如流动的星河般铺展开来。 李安衾缓缓睁开眼,望向车窗外那片浩瀚而冰冷的辉煌。 李促,李邺……还有那座用谎言和鲜血堆砌起来的名为“家族”的堡垒。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车窗上凝成一小片转瞬即逝的模糊。 该算总账了。 这一次,她要亲手撕开这华丽锦袍,让里面盘踞的毒虫与污血,暴露在天光之下。 哪怕代价是焚尽自身,她也要,将这天捅出一个窟窿。 [一]陆询舟高一保送京大,那年是一六年,所以她说自己是一六届。 [二]即陆绥,古代篇陆李二人的养女,死于纨绔子弟的马蹄之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3、暴雨 大年初八的中午,在反应堆外等车时,朝闻道同陆询舟播报了关于新任副总工的最新消息。 “陆工,最新消息!” 陆询舟挑眉:“消息源头?” “副主任说的,保真。陈老总上回不是从现任正高职中拟订了候选人名单嘛,高层争论了好几天,最后总工拍板选了严工,今晚就宣布消息!” 陆询舟扶了扶眼镜:“严工?严序之吗?” “没错。” 朝闻道点头,而后朝陆询舟得意地眨眨眼。 “就是那位进基地第三天就敢向荀主任拍板,第一个月就敢直接在大会上批评张副、质疑陈总,号称‘好敢说一姐’的严序之——严高工。” “一口气说这么多也不怕喘,”陆询舟无奈一笑,顺着朝闻道那“你快问啊”的小眼神继续问题下去,“那么请问朝姐,关于严工的信息你还知道多少呀?” 朝闻道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据魏姐(严工同事)所说,严工是上海人,啧,离你们扬州蛮近的啦,算半个老乡吧(“谁让你这么四舍五入了。”陆询舟扶额)。她初二保送上海中学,高二申请到eth[一],留学归来进中核,如今三十三,正高级。魏姐说她能对着你的实验报告用夸奖或安慰的语气挑刺,偶尔辅以超mean上海话,有种很温柔的刻薄感。” 陆询舟笑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严工接管的板块应该和你有关吧。” “是呀。” “那你还笑?” 下一秒,陆询舟欲笑还颦。 “呃……朝工,那个反应堆的数据——” “诶,你别无缘无故岔开话题。” 朝闻道完全无视陆询舟的眼神暗示,继续说道: “嘻,你不觉得严工长得超级好看啊,简直长在我的审美点上。再说,严工的领导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这样一个上司有什么不好,只有喜欢偷懒的下属才会畏惧好吧,询舟你说对不对?” 朝闻道话音刚落,陆询舟没说好不好,反倒是朝工身后响起的那道女声代陆询舟回答了问题。 “是,我也不喜欢脱线[二]的下属。” 朝闻道浑身一僵,陆询舟则若无其事地转身,对着专线站牌做起“研究”。 朝闻道极不情愿地转身,尴尬地对上女人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眸。 那是一位成熟知性、婀娜柔婉的漂亮女人,哪怕是害羞地随便扫一眼,也知道那是一张天生浓颜昳色的脸庞,如今近看,是凤眸琼鼻,朱唇皓齿,让朝闻道情不自禁想起少年时代在小镇台球厅瞥见的明星海报。 分明时简单的衬衫长裤,却裹不住她窈窕的身材,女人一颦一笑间都尽显风韵和矜贵。 “朝。闻。道。” 严序之微微低首,一边撩起垂下的一缕墨发,一边温柔地读出朝闻道工牌上的名字。再抬眸时,两人目光交汇,严小姐淡淡一笑,唇角未扬,却已醉了人心。 “朝小姐,你的名字很好听。” 日头渐高,陆陆续续有科研人员来到专线边上候车。 十一点半,几辆军用沙漠越野车驶来,陆朝二人特地停留了一会儿,希望能和某人错开班车。 不料,当两人上了最后一辆越野车时,满满当当的车厢内只剩两个位子,而她们方才议论的对象正坐在这两个空位子旁。 车门被用力关上,足量的冷气裹着工程师们,陆询舟坐在朝闻道和严序之中间,她推了推眼镜,自觉尴尬。 车内很热闹,坐在前边的同事们在讨论中午吃什么。右侧是朝闻道在假装低头看文件,左侧是严序之在闭目小憩,陆询舟伸手往膝上的包里开了平板,扫了眼时间,现在是:2026年2月24日11:46。 她顿觉百无聊赖,索性看着右车窗外的风景发呆。 湛蓝的天色让人想起勿忘我花,柏油马路两侧,途中偶见几株姿势滑稽的仙人掌,起伏连绵的滚烫漠海浸在早春的阳光中,天边隆起的沙丘犹如乌龟的脊背,迎着中午的日光,陆询舟隐隐约约在远处的沙丘上望见一溜野骆驼的剪影。 长天之下,塔克拉玛干象征荒芜和自由 西北的大漠未经工业废气污染,连云朵也比从城市间仰望到的多几分野生的纯净,它们的数量不多,或缠绵,或破碎,浮在天空中,静静地注视大地一切。 两千年前,白云注视着丝绸之路上来来往往的商客骆驼;两千年后,白云同样看着这支基地专线车队在马路上行驶着。 倏忽间,陆询舟有种违背科学的错觉。 仿佛这些云朵亘古以来便等候在此,白云不知待何人,只知它们于混沌中诞生在这个磅礴又孤独的宇宙。 而在这亿万年间,白云见证了很多事,海枯水竭,造山运动。雨林汪洋鸟兽虫鱼。小行星撞击地球,恐龙灭绝。超大陆彻底解体。人类形成,原始社会…… 而我们连过客都算不上,我们都只是依附于自然的蝼蚁。 陆询舟缓过神来。 车窗外天光大亮,她的肩膀被人拍了拍,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边响起。 “询舟,我表坏了,现在几点?” 陆询舟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平板,右上角显示现在是2028年7月15日11:46。 “11:46。”她说。 “诶,你刚刚发什么呆呢?”朝闻道好奇地问道。 “想一些……无病呻吟的哲理。” 陆询舟笑着伸手去揉了揉后颈,镜片在泼进车厢内的阳光中反光了一下。 朝闻道递来一份折好的手写信,陆询舟接下后,朝工双手合十,请求道:“亲爱的陆工,请将这封信带给严工,我一副高级跟她坐不到一排,所以……拜托拜托。” 陆询舟挑眉:“道歉信?” “嗯哼。”朝闻道有点扭捏,“因为……一些私事。” 陆询舟“喔”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接过信封放进背包。 . 基地的阶段性战略大会在初夏时节正式召开,傍晚六点,科研基地的大会议厅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在总工陈有识拿着麦克风咳过几声后,现场陷入一片寂静。 陆询舟坐在第三排,她低头将信夹进文件,抬头看了眼第一排严工的背影。 严序之坐在陈总工身侧,此刻正低头看着什么,指尖点着桌面,像在无声计算什么。 陆询舟收回视线,定了定神,打算等散会后再将好友的信拿给严工。 今晚陆询舟要代表反应堆物理组上场发言,等下是第四个上台。可即便如此,陆询舟此刻依旧稳如泰山。她也未像其他发言人一样提前借好正装,而是穿了件纯色的深蓝衬衣,两袖随意挽起,露出手臂上冷白的肤色。 陆询舟推了推眼镜,有条不紊地最后一次检查起自己的ppt和演讲稿。 8:15,轮到反应堆物理组上台报告。 陆询舟走上发言席,淡定地开始自己的演讲。 “尊敬的各位领导、亲爱的各位同志们,晚上好。” 清冽沉稳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清晰地传遍大会议厅。 “今日,我很荣幸地代表反应堆物理组,提出一个新型的时空传输模型的核心理论:‘核诱导量子纠缠时空网络’。” 她身后巨大的光幕应声亮起,新型时空传输模型在众人面前亮相。 陆询舟演讲的核心思路十分清晰。 她提出,可以利用聚变堆心产生的高能光子束轰击真空零点能场,激发出瞬间的虚粒子对,再通过有意调控的量子芝诺效应,将这些瞬间存在的微观虫洞的“寿命”强行延长稳定,形成直径约x(未知数,作者也不知道,反正很小)米的时空通道。 “若这一切能够实现。” 陆询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我们将建立跨越光年级尺度的瞬时纠缠关联。深空通信延迟将成历史,而核动力系统的能量传输与调控效率,亦将获得突破性进步。” 短暂的寂静后,会场响起一片低沉的议论声。 陆询舟的构想太大胆,几乎是擦着已知的物理边界行走。 “陆询舟同志。” 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通过扩音系统响起,瞬间平息了会议厅的窃窃私语。 严序之抬头,目光精准地与陆询舟对上。 她眸色微动,提问前反复按了按手中的圆珠笔。 “你的构想极具启发性。” 她一如既往先给予肯定,但接下来却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 “核心难点在于如何实现虫洞存在的稳定性。可依据霍金辐射理论,微观虫洞自发蒸发的速率是十分惊人的。量子芝诺效应,理论上可通过持续观测‘冻结’量子态的演化,但——” 她微微前倾,凤眸透过镜片锁定陆询舟,那目光里没有质疑,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探究欲。 “如何将这种观测效应,在物理上具象为一种能作用于普朗克尺度的、持续且足够‘强力’的‘铆钉’,确保这个理论上转瞬即逝的时空结构不被其自身的量子涨落瞬间吞噬?” 她顿了顿,笔尖在面前摊开的笔记本空白处轻轻一点,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墨点。 “理论上的可能性,与工程上的可行性,这其间的鸿沟,陆工计划如何跨越?” 整个会场仿佛屏住了呼吸。 排山倒海的压力瞬间涌来。 陆询舟平静地扶了扶眼镜,莞尔一笑: “严副总工的问题直指核心。” 她的声音平稳如故。 “我并非理论物理出身,但近两年也研究了大量相关领域的资料和书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霍金辐射导致的蒸发,本质是时空结构在量子涨落下的剧烈失稳。量子芝诺效应,正是我们对抗这种失稳的‘铆钉’。” “关键在于‘观测’的定义与实施。我们并非依赖传统意义上的光子探测。” 她按动手上的翻页笔,ppt翻了几页,大屏幕上出现了高能粒子流与复杂电磁场相互作用的模拟图景。 “在预设中,‘观测’将由聚变堆心产生的超高密度能量流本身来执行。这股定向、可控、且能量层级逼近我们技术极限的γ光子流,在激发虚粒子对的同时,其自身携带的强大量子信息场,将持续不断地与新生虫洞的时空度规发生耦合。” 她顿了顿,目光迎向严序之审视的眼神:“这种持续的、高强度的耦合作用,等效于一种极端条件下的‘主动测量’。它将强行‘锁定’虫洞边界附近的时空量子态,使其演化被极大抑制——这便是量子芝诺效应在宏观工程上的物理实现。它并非被动观察,而是利用能量流本身作为‘探针’和‘锚’,主动介入并稳定目标时空结构。” 她引用了几个前沿量子引力理论模型作为佐证,术语精准,逻辑链条清晰。 严序之安静地听着,手中的圆珠笔不知何时已轻轻搁在了笔记本上。 当陆询舟引述完最新的拓扑场论对微观虫洞稳定性的支持时,严序之点了点头。 不像赞同,更像是确认接收了这份想法。 她没再提出新的问题。 整个会场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此刻正仔细擦拭眼镜的陈总工身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陈有识重新戴上眼镜,起身对这场报告做出总节,老先生的声音昭示着这场争论的尘埃落定。 “构想很大胆,问题也很尖锐。” 他微微颔首,目光最终定格在陆询舟身上。 “询舟同志的理论推演和前期工作做得很好,严副总工提出的关键风险点,也正是后续工程验证阶段必须啃下的硬骨头。” 他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做出了决定:“这个‘核诱导量子纠缠时空网络’的构想,作为‘天穹计划’理论预研的分支项目,立项!” 话音刚落,会议室内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陆询舟,由你牵头组建专项组,严副总工负责整体工程风险评估与节点把关。我要看到详细的验证路线图和时间表。” “是,陈总。” 陆询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郑重回应。 掌声终于爆发出来,热烈而持久,在大会议厅内回荡。 陆询舟在掌声中朝众人微微鞠躬,再抬头时,目光投向严序之的方向。 严序之已经合上了笔记本,此刻正对旁边的陈有识说着什么,女人的神色专注而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然而,就在陆询舟收回目光的前一秒,严序之似乎有所感应地望了过来。 隔着攒动的人影和尚未散尽的掌声,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的交汇。 严序之的眼中没有方才质询时的锐利,只有一种深沉的专注,像是夏日清夜里,天文学家凝视着望远镜中一颗新发现的、轨道难测的星体。 她看着她,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纯粹的、被未知可能性所点燃的探究光芒。 那眼神仿佛在说: 有趣。 . 两年时光,足以让很多事尘埃落定。 七月份,李安衾事成回京。 两年了。 她不再是那个被“放逐”到深圳的ceo。 凭借在深圳的业绩和攀附上的新势力,她成功地被父亲提拔进集团的核心圈层,在董事会上拥有了不容忽视的话语权。 盛夏时节,李安衾带着女儿回到了她们曾经的家。 房子常年有专人打扫,如今母女俩重返,家中一切如故。 隔天傍晚,李吟霁前来拜访姐姐。 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城市上空黑压压的云层。 李安衾坐在书桌后方,仔细打量着手中的u盘,而李吟霁则在亲姐面前拉了张靠背椅,现下一边翘着腿刷视频,一边和姐姐对话。 “二哥在北美事业部的手脚不干净,税做得跟筛子似的。” 她顿了顿,一脸姨母笑地给刷到的猫猫视频点了个赞。 “爸要是知道他唯一的儿子这么败家,脸能黑成锅底吧?” “长姐那边呢?” 李安衾声音平静地问道。 李吟霁撇撇嘴。 “李君琅?她精着呢。你回京这阵子,她可没少关心你。昨天还‘顺路’来我办公室,明里暗里打听你近期的情况。” 不知情的妹妹猜测道。 “我想,你已经引起了她的重点关注。” 李安衾不置可否地将u盘收进抽屉:“那几位打点好了吗?” 李吟霁正色:“都打点好了。” 李安衾点点头,随后望向窗外的天空,只见铅云愈发低沉,似是早已酝酿好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雨。 . 天盛的季度董事会气氛一如既往得凝重。 10:34。 会议进行到北美事业部汇报业绩的环节,负责北美事务的李玱,此时正有条不紊地汇报着这个季度的利润增收, 不远处,几位资历深厚的董事相互碰了碰目光。 “诸位对这个季度的情况还有什么疑惑吗?” 汇报的结尾,李玱照常询问,正当他以为一切无事发生,准备下场时,一道不容忽视的声音响起。 “我有。” 一位董事慢悠悠地开口。 “李经理在北美开拓的魄力,确实值得肯定,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 “我这边收到一些消息,关于北美事业部近两年在税务处理上的一些,嗯,不太合规的操作。不知道李经理对此有何解释?” 会议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李玱面色微僵,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王董,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北美事业部的所有财务操作,都是合法合规,经过严格审计的。” “是吗?” 不远处,另一位董事起身拿出一份文件,语气质疑道。 “我这里也有些材料,显示某些跨境资金流向似乎存在规避正规监管的嫌疑。李经理,您也解释一下吧?” 李玱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猛地看向主位上的父亲李促。 “爸!这是污蔑!有人故意陷害我!”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显得有些尖锐。 但他的辩解在两位早有准备的董事的追问下,显得苍白无力、漏洞百出。 他试图推卸责任,指责财务部门失职,但那些指向他个人决策和签字的证据链被自己反水的心腹适时交出,于是一切的一切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将他彻底困于这场灾难中。 李促脸色愈沉,他对身侧的秘书低语了几句,随后秘书将文件取来放到董事长面前。 李君琅微微蹙眉,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几位发难的董事和李安衾之间游移了一瞬。 这边,李促接过秘书递来的文件,他缓缓翻开文件,只看了前面的几页关键数据。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会议室内的气氛窒息不已。 李安衾全程保持沉默,充当这场闹剧中冷静的旁观者。 借刀杀人,刀已出鞘,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几位董事对李玱长期的不满和利益冲突,在这把“税务漏洞”的刀下,彻底露出獠牙。 李玱最先在这沉默中乱了手脚,他陷入无能狂怒,怀疑起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陷害自己的真凶。 他试图继续为自己的税务漏洞做出掩护,却没有人再相信他的谎言,最终他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踉踉跄跄地跪到父亲跟前。 他开始承认自己的错误,乞求父亲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够了!” 一声厉喝,无疑昭示着这场闹剧的结局。 李促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剐过李玱慌乱的脸,最后落在李安衾淡然的面色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所包含的情绪极为复杂,有审视,有探究,甚至有一丝了然。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集团利益高于一切。任何损害集团根基的行为,绝不姑息。”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刃扎进李玱的心窝,“即日起,解除李玱北美事业部总经理职务,接受集团内部审计部门全面调查。” 他环视全场,目光带着雷霆余威:“此事,集团将彻查到底,无论涉及谁,绝不姑息!” “散会!” 会议宣告结束,董事们鱼贯而出,神色各异,窃窃私语。 李玱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脸色难看至极。 李安衾面色平静地收拾好自己的文件,起身随人流离开会议室。李吟霁快步跟上,低声感慨道: “今天头一次见爸的脸色这么难看。” 李安衾难得一笑。 给妹妹比了个口型。 今晚将更甚。 两人走进专属电梯,电梯合上的瞬间,闹剧暂告一段落。 玻璃电梯外,李安衾看见公司外下起了大雨。 京州迎来了今夏的第一场特大暴雨。 显示屏上的数字变化着,当楼层显示为“1”时,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毫无波澜的眼底。 她点开特助蔡薇的微信,下达最后的指令 指令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放料。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明亮宽敞的一楼大堂出现在眼前。李安衾收起手机,神色如常同妹妹走出集团大楼 大楼外,世界的某个部分在暴雨中逐渐崩塌。 在李安衾踏出集团大楼的同一时间,国内好几家拥有大流量的社交媒体上,几段极度不堪的视频如同平地惊雷般炸起泼天热度。 视频的主角,赫然是刚刚在董事会上被停职的天盛二公子李玱,地点在美国某顶级会所的隐秘包间,画面昏暗摇晃,但李玱那张脸清晰无比。 他衣着暴露,神态迷离,正与多名年轻男子进行着极其不堪的亲密行为。尺度之大,场面之淫i靡,令无数网友震撼于豪门生活的腐败糜i烂。 而新闻配图的文字更是劲爆: 《天盛二少惊天丑闻!已婚有子,男女通吃,私生活糜烂》 《天盛北美事业部经理、京城豪门二少李玱在国外密会多名男模》 《塌房!李促次子李玱疑陷同性派对,多段不雅视频曝光》 舆论哗然,公众震惊,无数唾弃和嘲讽如同海啸般汹涌而至。 “李促不是自诩顾家爱妻、家风清正嘛吗?怎么教出这种儿子来?” “哇靠,谁来可怜一下渣男的老婆,她太太前天刚在社交平台上秀完恩爱啊。” “继某哈哈、某大爷事件后,就没相信过男的了哈,有点可怜集团太女了,说不定还要给弟弟擦屁股。” “我刚刚细扒了一下李君琅早年的采访,言语之间尽显对弟弟的嫌弃,估计家里人早就知道了。” “建议严查整个天盛。” 暴雨如注,狂风呼啸。遮天盖地的昏暗中,司机撑着伞陪同李安衾走向候在门口的汽车。 李安衾坐进车内,车子平稳启动,汇入朦朦胧胧的车流。 窗外,雨势愈急。 车内,李安衾支着下巴打开手机微信,点进某个已经发了几千条消息但仍无回音的聊天框。 女人神情愉悦地发了几条语音。 安:[语音5秒][语音转文字:小山,下雨了。] 安:[语音10秒][语音转文字:今天虽然做了坏事,但小猫还是好兴奋。] 安:[语音9秒][语音转文字:学习烹饪的第32天,今天准备和保姆学做你喜欢吃的淮扬菜。] [一]指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也是爱因斯坦的母校。 [二]上海话,“不靠谱”的意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4、危局 “你们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朝闻道话音刚落,陆询舟便合上书本,目光冷静地看向不远处苦恼的舍友。 “话虽老套,但理就是这么个理,”陆询舟推了推眼镜,“当你问出这句话时,你大概率已经喜欢上了那个人。” 朝闻道“喔”了一声,柯蕤头也不抬,一边面无表情地建模,一边淡淡问道: “严工吗?” “什么呀!” 朝闻道“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张姐碰巧拉开阳台的玻璃门走进来,老前辈端着一盆洗得干干净净的水果,高兴道:“物资中心特供的水果洗完啦,你们快来尝尝。” “张姐,先别说水果的事,”陆询舟笑着,向张慧雯招了招手,“您是过来人,朝工遇到感情困难了,您来帮帮她。” 朝闻道剐了眼陆询舟,语气威胁道:“再笑前妻再婚。” 陆询舟瞬间敛笑。 晚上十一点整,整个宿舍区陆陆续续地都关了灯,唯有b328的灯火依然在基地的黑暗中闪耀着。 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分析后,张慧雯拍板:“我活了大几十年啦,也算阅人无数,我感觉严工应该对你有一些意思,剩下的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您是说,她也是……有点喜欢我的?”朝闻道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兴奋,虽然强装镇静,但嘴角还是下意识扬起。 柯蕤评论:“见微知著,显而易见。” 陆询舟左手握着啃了一半的苹果,举起右手作提问状:“诶闻道,上周我将信封交给严工后,她事后跟你有什么表示吗?” “我们这几天在食堂都一起吃饭,”朝闻道有点害羞,“但她吃饭时和我聊的都是工作。” 张慧雯恨铁不成钢:“小朝你傻呀,那就是人家回应你的表现!举个例子,那年头大家都含蓄,当年我先生鼓起勇气给我送来情书,我虽然很害羞,但是为了回应他,我之后每天都同他上下班,他则请我周末去吃饭,一来一往,月底我们就处上了!” “那、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柯蕤说:“更进一步。” “可是严工工作时很严苛,不允许我们这些下属偷懒找闲,我、我怎么和她搭话?” “笨。” 一贯温文尔雅的陆询舟被榆木脑袋气到无奈扶额。 “你不会下工后再找机会吗?” 柯蕤提议:“我假期去健身房都能看见严工,你可于此一试。” 朝闻道听罢睁大了眼睛:“严工都练什么项目?” “没练什么,她精通巴西柔术,常上擂台同人比赛。” “那我怎么试?上去和她格斗吗?军体拳我高中毕业后就忘得差不多了[一]!”朝闻道大惊。 “不,我想说,陆询舟是国家二级散打运动员[二],你可带她去。” 话音刚落,朝闻道和张慧雯不约而同地将惊讶地目光投向吃完苹果正在擦手的陆询舟。 “陆询舟,你果真深藏不露。”朝闻道趴在椅背上,朝陆某人眨眨眼,反被那人瞪了回来。 陆询舟摊手:“首先,我读研以后就没练过散打了,其次我就算和严工试了几局,那接下来呢?我怎么给闻道创造机会?” “小陆,亏你还是结过婚的人,”张慧雯摇摇头,用过来人熟稔的语气出谋划策,“闻道就假装和你来健身房健身,小陆你和严工也是熟人,比完赛休息时,闻道你就过去给小陆递毛巾什么的,然后小陆你就借机离开,给她们留下二人空间。闻道与严副总工正在暧昧期,没有理由不借这个机会进展关系。” 柯蕤补充:“严工假期晚上应该会练到闭馆,我每次八点离开时她还在,朝工你还能和她同坐一辆末班车回宿舍区” “那——” 朝闻道高兴道。 “计划就这么愉快地定下了!” . 国防大事,刻不容缓。更多时候,天穹基地是塔克拉玛干亘古苍茫的夜色里那团彻夜不灭的焰火,接踵而至的困难与日常的高压工作于科研人员们而言才是家常便饭。 九月初,中央批假两日。 假期前夕,陆询舟去基地外的大反应堆值夜班。她已是一个专项组的组长,夜班的任务不多,可以提前一会儿下工。 约莫凌晨三点多,她孤身一人在沙漠混沌的夜色中前往基地专线。 当她到达专线的站台时,却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亦在此处等车。 “严副总。”陆询舟微微低首致意。 严序之坐在专线路灯边的长椅上,双腿交叠,纤长的腻指间夹着一支女士香烟,闻声抬眸朝陆询舟淡淡一笑,随后温温柔柔地问道:“距离下一班车还有十五分钟,您介意我抽一支吗?” “不介意。” 陆询舟摇摇头,随后走向站台的寄存柜,取出自己的背包,然后坐在严小姐隔壁的长椅上。 她打开背包,准备取出今晚的夜宵,但在碰到某个坚硬的小物什时,她犹豫了片刻。 核反应堆是严格禁火、禁爆的高危区域,打火机属于明火源,可能引发火灾或爆炸,威胁整个设施安全。因此即使是非工作区域,核设施也普遍实行“无火种”政策。 严序之烟瘾不重,即使现在是高压时期,她一周也抽不了几支。她知道反应堆禁火,也知道在有人的地方的吸烟是无礼之举,因此她将打火机和爆珠烟放在站台的寄存处,只有偶尔深夜下工后,才会在无人的站台安安静静地抽上一支。 可现在,她的打火机没料了。 “陆询舟,”她唤住旁边的年轻人,摇了摇手中的香烟,“能借个火吗?” 陆询舟剥开食品包装纸的手一顿。 “我不抽烟。” “撒谎。” 严序之失笑着摇摇头。 “分明就在包里。” 陆询舟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她掏出包里的打火机,起身走至严序之面前,弯腰点火,看女人右手夹着烟,轻轻将烟头凑到火光前点燃。 年轻的工程师干净利落地收了打火机,回座继续吃夜宵。 大漠的夜风寒凉,将烟雾送至模糊的远方。 “你和她是两个极端。” 严序之掐灭了蒲桃味爆珠,侧首看向斯斯文文吃饭的年轻人。 “陆询舟,我猜,很多女同性恋和智性恋都爱过你。你的颅骨一定很完美,性感的大脑装在里面,透过你漂亮的眼睛,就能看见这个世纪科学之巅的起源。” 陆询舟礼貌地问道:“严副总,您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严序之笑了:“按出身,我们是一路人。可陆工,您处在这类人中,却对他们习以为常的一切带着淡淡的疏离感。十年前的我可能会很欣赏您,但是我长大了——您是个有趣的人,搞科研时有一往无前的理想主义,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永葆冷漠的理性主义——我想,在理性的方面,我们算是殊途同归。” 陆询舟不再出声,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掐灭了烟,将烟头扔到路边的垃圾桶中。 半晌,年轻的工程师冷笑道:“严序之,你如果说这些话,是为了接下来方便嘲弄闻道的感情,那我会把今晚这一切转述给她。” 严序之挑眉轻笑。 “wieduwillsch[二],她是一个不会抽烟的孩子,性情至纯,我故意向她借火,可她却害羞地告诉我:‘吸烟有害健康’。” “明明是从群山万嶂中飞出来的小鸟,可同我说话时眸中却有一片烟波蓝的静海,那两颗黑瞳是害羞的洇泳的小鲸[三]。” “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 假期当天,陆询舟吃完晚饭回宿舍看了一小时书,而后便被朝闻道推搡着弄到楼下的公交专线边。 “滴”。 刷完卡后,陆询舟和朝闻道走进基地的健身房。 假期健身房人满为患,但来健身的大多都是基地驻军的军人们。陆朝二人尽量降低存在感,直上二楼。 擂台在二楼的中央,那儿已经围满了人,隐约可见擂台上的战况,忽地一下,人群爆发出热烈喝彩。 陆询舟和朝闻道穿过摆放整齐的运送器材,走到人群边上,陆询舟礼貌地询问了一位女兵姐姐方才的情况,得知严序之方才撂倒了一位自命不凡的先生后,她点头致谢,而后推了推眼镜,无可奈何地看向朝闻道。 “朝闻道。” 朝闻道不好意思地挠头:“你如果……不想上的话也行,饭我照——” “笨。” 陆询舟眉间微蹙,温柔地叹了口气。 “我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我想说的是……” “把握好机会,别让我白受疼。” 现下是中场休息世界,严序之下场喝水的间隙,正巧看见了朝陆二人。 “来健身?” 朝闻道点点头,将身形清癯高挑的陆询舟推到严序之面前,而后从好友的肩边冒出头:“副总,询舟是国家二级散打运动员,你要不要跟她试一局?” 严序之微微歪头,一边擦着颈间的汗水,一边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她现下站在健身房明亮的灯光里,没戴眼镜,眸色却像午夜朦胧间瞥见的夜雨,模糊了窗外的万千灯火, 她了然一笑:“好。” . 陆询舟站上擂台的瞬间,一种久违的紧绷感沿着脊柱爬升。 台下人群攒动,喧闹的声音裹着汗味扑面而来。她摘下眼镜递给台下的朝闻道,视野顿时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影,唯有对面人的身影清晰地立在光晕中心。 “陆工,”严序之柔和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手下留情。” “不敢。”她行了揖礼[四]。 比赛开始。 陆询舟先探步近身,一记直拳直击对方。风声掠过耳际,严序之险险避开。陆询舟紧跟着上步扫腿,逼得严序之后撤半步。 这是她少年时代刻进骨子里的散打风格,如同程序代码,每一个动作都追求最直接、最有效的打击路径,可谓稳准狠快。 严序之的应对却截然不同,她没有硬上,每每陆询舟的拳脚逼近,她便如流水般卸力缠抱,伺机锁扣陆询舟的关节。陆询舟几次发力都被她四两拨千斤地巧妙化解。 时间在激烈的赛事中流逝。 陆询舟一次侧踹逼开严序之,赢得一丝喘息。她迅速调整呼吸,一记迅猛的低扫扫向严序之下盘。严序之重心微沉,竟是不退反进,迎着扫腿的方向旋身切入,在陆询舟去力的瞬间,双手扣住她的腿弯和腰侧。 一股难以抗衡的力量袭来,陆询舟只觉天旋地转,身体完全失控。 她的后背被重重砸落在擂台的软垫上,发出一声闷响。 眼前是体育馆顶部刺眼的灯光,耳中灌满了台下骤然爆发的喝彩声。她仰躺着,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模糊了视线,只有严序之逆着光,微微俯身的剪影清晰可见。 她向她伸出手。 “承让。” 陆询舟握住那只手,严序之稍一用力,她便借势站起。 “严副总的巴柔,名不虚传。” 陆询舟平复呼吸,清冽的声音中带着点运动后的沙哑。 下场以后,朝闻道连忙给陆询舟递上毛巾和矿泉水,陆询舟拧开瓶盖,正欲喝水,一道清亮的声音穿透了周遭的嘈杂,在她耳边响起。 “同志,你可认识程长芳?” 陆询舟转身,只见一位穿着荒漠迷彩色作训汗衫的军人正站在她身后。 她微微一怔。 那是她少时散打教练的名字。 她点点头,反问:“您是?” 军人闻言,笑了:“阿舟,你真忘了我?” “你是——小丹姐!?”陆询舟睁大了眼睛。 记忆中,程丹是那个自由又叛逆的大姐姐,本以为今生的最后一面是在十三年前的雨夜,未曾想命运又使她们的在远离故乡万里之外大西北大漠重逢。 “闻道,我和小丹姐离开一会儿。”陆询舟往严工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对朝闻道比了“加油”的手势。 朝闻道点点头,坚定道:“绝不辜负你那一摔。” 健身房的休息区内,两人寻了一处地方坐下。 陆询舟一边擦汗,一边关切地问道:“教练,她还好吗?” 程丹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她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了些:“我妈……一七年的冬天走了。” 沙漠夜晚的寒气仿佛在这一刻穿透了健身房喧嚣的暖意,无声无息地将陆询舟包裹。她看着程枫眼中强忍的痛楚,喉咙有些发紧,一时无言。 半晌,她说:“骗子。” 你们这些骗子。 她宁愿教练对她是真正的失望,宁愿她只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永远地搬离了东兴巷,宁愿她俯眉入尘,去上海的青少年武术机构当特邀教练——可过去的……早该过去了呀,陆询舟你为何还在耿耿于怀。 程丹开了瓶矿泉水,不置可否:“妈她当年赶走你并不是因为你违背了那个破承诺,而是……那天早上医生已经给她开了病危通知书。她对于你放弃散打去念大学的事情毫无反对,甚至感到欣慰……” 理想不能当饭吃。 她早就看清了这世道。 自己可以坚守理想,但不能拉一个有天赋的孩子下水,以陆询舟的能力,她理应去追求更好的生活和梦想。 “她走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她独创散打的传承,”程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直直看向陆询舟,“我这辈子已经打定主意,不结婚生子,关于程式散打我想——现在能传一个就是一个吧。”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阿舟,能否请你跟我学完程门的最后九招,这是她一辈子的心血,她住院期间追忆往事,提起最多的就是你,你一直都是她最喜欢的学生。”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邀请,更是一个沉甸甸的托付。 陆询舟的目光落在程枫那只布满薄茧的手上,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弥漫着汗味和消毒水气息的旧道场,看见程教练站在垫子中央,一招一式地拆解演示,眼神锐利如刀,声音洪亮:“询舟,看好了!这一脚,要踢出破风的气势。” 她早已将散打尘封在学业和工作的洪流之后,以为自己早已告别了擂台上那个心无旁骛的自己。 可此刻,程丹的出现,程教练离世的消息,还有那最后九招的托付,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揭开了那层覆盖在记忆上的薄纱。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坚硬理性的外壳下悄然松动,发出细微的裂响。 终于,在程丹深切期望的目光注视下,陆询舟深吸了一口气,抬眼迎上程枫的目光,那层惯常的温和的疏离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郑重。 “好。” 陆询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程丹耳中,也落在她自己心上。 “以后的假期,我跟你学。” . 金秋九月,李未晞正式上小学。 开学第一天,李安衾答应女儿晚上亲自来接她放学。 下午两点,李未晞关上电脑,嘱咐蔡薇将之后发来的电子文件整理好,傍晚六点准时发到她的邮箱。 为了庆祝小奶娃上小学,也为了犒劳暑假以来在每个课外班之间连轴转的小忙人,李安衾答应这周末推掉工作好好陪伴女儿。 坐车去学校的路上,车子顺路在一家高端甜品店门口停下,李安衾下车,亲自进门取走订好的草莓慕斯蛋糕。 这也是给小奶娃的众多惊喜之一。 李安衾上个月新提的迈巴赫停在小学门口并不显眼,她给女儿安排的学校是一所私立贵族小学,来这里念书的孩子家庭非富即贵,放学时间校门口豪车如云已是常态。 四点十五,低年级各班的孩子们整齐有序地排成一队队走出大门。 李安衾提着包装精美的蛋糕下车,倚着后车门观望校门口每支队伍的班牌,在心里默念至“一年八班”。 当一年八班的班牌出现时,李安衾调起了十分的注意力。小朋友们陆陆续续地出了校门,女人一面护着蛋糕,一面挤过人群,想在一群小黄帽中看见女儿的身影。 小朋友们一走出校门便活蹦乱跳地散开,他们大声喧嚷,四下寻找着爸爸妈妈、管家司机,光鲜亮丽的人群中因为他们多了不少欢声笑语。 可是,我的晞晞在哪? 李安衾有些茫然。 她在一片热闹中转身,希望小奶娃能突然从哪里跑出来抱住她,然后大喊着:“妈妈,你买了蛋糕诶!” 她们会拥抱、会亲吻,李未晞那一刻一定会觉得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李总,我看一年级最后一个班都出来了,您还没……找到小姐吗?”司机从车里出来,恭恭敬敬地同雇主询问道。 “小陈,你先在校门口找,找到立马发我消息。” 李安衾将手中的蛋糕递给司机。 “拿好,我进校一趟。” 晞晞,不要再和妈妈玩捉迷藏了。 这一点也不好玩。 在学校大门口,李安衾被两名门卫径直拦下。 “这位女士,外人不得入内,请见谅。” 清冷的女人拿出手机,面无表情地当着二人的面给校长拨了一通电话,五分钟后,一位保安跟着李安衾出现在一年八班的教室门口。 空旷的教室内一片死寂。 李安衾望着整齐的课桌椅,回首望着前来陪同的保安,她冷冰冰地问道:“能调监控吗?” “女士,我、我立马联系队长,让他调监控,您先不要紧张。” 先不说小朋友是不是调皮捣蛋躲起来了,如果学校真的闹出儿童失踪,不仅学校的名誉会受损,而且还会受到教育局、媒体等多方的社会问责。 大衣口袋中的手机猛地震动了一下。 李安衾以为是司机找到女儿的消息,她焦急地掏出手机,可屏幕上显示的却是私人邮箱收到一份新的邮件。 窒息和不安如平地生出的藤蔓将她牢牢缠住,李安衾感觉,女儿的失踪或许……跟这封邮件有关。 她颤着指尖打开邮件,下一秒女人攥紧了手机。 呼吸在这一刻似乎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照片中是一截新鲜的儿童小指。 配文是: 游戏开始。 [一]广西的国防教育在全国算是数一数二,学生军训不止踢正步那么简单,还有很多硬核项目,诸如枪械拆装、凌晨10公里拉练之类者,所以朝工会正规军体拳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喔,另外提嘴,小朝同志的普通话很标准,无口音喔。 [二]小说第一章明确提过,陆询舟曾拿过省级散打冠军,这一点明显符合国家二级武术散打运动员的申报条件,所以陆询舟是国家二级武术散打运动员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三]瑞士德语“随你便”的意思,严工曾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念过书,会说瑞士德语很正常。 [四]严工这句话化用了简媜在《烟波蓝》中的句子:“你的眼睛里有海,烟波蓝,两颗黑瞳是害羞的洇泳的小鲸。” [五]散打的赛前礼仪是向对手行揖礼(抱拳礼),陆询舟这是条件反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5、血秋(重逢前的倒二章) 李绣年意识到自己将与母亲重逢,那是一个凉爽的秋午,病房窗外的满树银杏叶在风中哗啦作响,小女儿在病榻前为她悉心布菜,电视里正低声播放着李绣年常看的午间新闻。 “本台最新消息。经中央纪委、国家监委严肃调查,原xx部高级官员李邺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已查明——” “妈,新闻好无聊啊,我们看电视剧嘛。” 李容妤若无其事地切了频道,仿佛刚才的新闻只是一个错觉。 李绣年擦着枕头扭头,望向窗外的天高云淡。 “妈,别犟啦。我们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好吗?” 老人平静地问道:“你看过我的讣告了吗?” 李容妤舀菜的手一顿,影后小姐笑道:“妈你瞎想什么呀,你身体恢复得很好,不久就能出院了。” 李绣年转过头,目光坚定地望着她:“容妤,转告他们,请把我的事业放在讣告的开头。” “妈。” 李容妤放轻了声音。 “你别这样。” 哪样? 难道撕破与儿女间最后的体面是一件坏事吗? 久病床前的孝顺儿女啊,谁不想体面地生存?谁又不想安详地永眠?可残酷的现实已经告诉我,体面的代价的谎言,安详的过程是沉默。 过去在崩塌,旧日世界的零星残余终将随着时间成为博物馆的一隅,我也是。属于我的那个理想而又疯狂的年代早已逝去,我驻足于新旧世界的交接线上,蓦然回首,发觉自己与过去唯一的联系只剩下一段段模糊的记忆。 容妤,我的孤独是独自跨越五分之四个世纪的悲凉,是物质财富、哲学书籍都难以消去的伤疤。 容妤,我更怀念母亲的怀抱。 . 京州在下雨。 本应在今早被捕的李邺人间蒸发,与他一同失踪的还有同在部里任职的李琼枝中校和李家唯二的玄孙辈。 可怜的父母们晚上在公安局做完笔录,鉴定结果就出来了:李安衾和李玱同时收到的那张照片中的小指系李琰的左手小拇指。 得知消息后,李玱夫妇悲痛欲绝,李安衾亦提心吊胆,中途老刑警出去接了通电话,进门时他面色凝重,握着手机同几名警员耳语了几句,所有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那通来电是公i安i部打来的。 方才,监i委人员上门李邺住处,从李妻李子口中得知李邺借口出差,昨日离家后至今未归。 执行人员最后在李邺的书房内发现了一封坦白信,信中直言:他已与他的养女、同部的一级科员李琼枝绑架了自己的亲侄孙们,看到这封信的人,无论您是谁,请直接联系李促,让他亲自送来两千万美元作为赎金(若非本人,他将拒绝释放人质)。后续的操作和会面地点,他会通过各种方式告知众人,不要耍花样,他会定时发来人质近况,军警监三方稍有花样,他必将撕票。届时会面,请务必让孩子们的父母亲临现场。 此事已经惊动中央,且涉案人员皆身份特殊,公i安i部业已向国i务i院汇报,并成立专案指挥部,由享有“刑侦狄仁杰”美称的某领导亲自挂帅,势必将李邺父女逮捕归案。 老刑警简洁明了地告知李安衾、李玱夫妇,自己听到的内容。话音未落,林南渟先昏了过去,现场一片人仰马翻,李安衾想扶起嫂子,却被精神崩溃的哥哥推开,李玱即使已经被几名反应迅速的警员拉开,可依然对李安衾破口大骂——他已经无处发泄,所以只好将矛头指向陷害过自己的妹妹。 淅淅沥沥的秋雨打窗上,夜更深了。 . 人质的第一次近况视频是通过秘密邮件准时发布的,画面背景是纯黑的幕布,李琰的左小指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触目惊心,两个孩子都被蒙住双眼,成为绑匪索利和自保的工具。 经过变声器加工的声音刺耳地响起:“下一次发送,在12小时后。” 视频末尾,是一个新的加密哈希值[一],用于验证视频未被篡改。公安部的技术人员确认了视频真实性和时效性,却无法追踪来源ip。 信号如泥牛入海,渺无音讯。 不得不说,李邺的每一道指令,都是以极其狡诈的方式送到阳光下。 网安部门曾多次试图追踪那些秘密邮件的来源,但李邺的奸诈和背后照护的海外势力使结局多以失败告终。不得已,当下在明的专案组只能先被“牵着鼻子”走。 翌日凌晨六点,警方在公园指定的长椅下发现了一个防水密封袋,里面是一个加密u盘。解码后,是赎金交付坐标——位于城郊的化工废厂。 两个小时后,李安衾的手机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指向《京州晚报》昨日分类广告栏的一个特定位置。 警方依据短信,寻来指定的报纸。 在《京州晚报》密密麻麻的广告中,一则不起眼的“寻狗启事”映入眼帘: 爱犬‘晞琰’,棕色泰迪,于朝阳公园走失,重谢。电话:xxxxxxx5678。 电话是假,关键在于电话尾号。 老领导锐利目光锁定电话尾号“5678”。 “5678”对应经纬度加密算法中的密钥片段。结合u盘坐标和密钥,网安人员算出真正的第一次接触点并非化工厂,而是——某钢铁废厂。 . 京州郊外,钢铁废厂。 泥土的腥气和铁锈的味道在此弥漫。 风声呜咽,卷过空荡的厂区,众人眼前是高达十米的废弃筒仓式生料库,直升机位于偌大的库顶中央,在铅灰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颓败。 李家人和谈判专家身前是数名特警精锐,而他们身后百米开外是潜藏在废弃高楼里的狙击手。 库顶的平台上,出现了人影。 李邺穿着精良的防弹装备,腰间别一把手枪,怀里揣着最新的美式步枪,身形瘦削挺拔,眸色中的冷漠依旧。他身侧的李琼枝与他同样装束。 两人中间,正是被绑架的两个人质。 孩子们一见到父母,顿时伤泪盈眶,可一想起这几日受到的对待,便死活不敢哭出声。 谈判专家试图与李邺对话,可是作为百年人精,李邺又怎会在意谈判官所说的一切,他打断刚开口的谈判官,冷冷道: “钱!” 李促的身影在不远处一辆防弹车旁出现,他提着两个沉重的黑色合金箱,一步步走到库底,将箱子放在指定的位置。 箱子放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促抬头,死死盯着站在库顶上睥睨一切的李邺,眼里尽是被镇定掩盖的刻骨恨意。 李邺笑了:“李促,你也有今天?” 李促攥紧拳头,保持沉默。 他承认,他往日阴暗扭曲的胜负欲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 从小到大作为次子,他既得不到父母对待长兄那般的厚望,也没有父母对幼妹那般的宠爱,他永远是最透明的孩子,是最容易……被妈妈忘记的孩子。 当年父亲死后,他们与母亲贫苦无依,好不容易得来的两个馒头,母亲却分给了大哥和三妹,明明年幼的他也饿得瘦骨嶙峋,可母亲为什么会那么毫不犹豫? 哪怕李绣年分馒头时再多看他一眼、多安慰他一句,他就不会让怨念萦绕在心中,或许那天晚上他就会因为母亲虚伪的解释强忍下饥饿,就不会半夜偷偷出去觅食…… 也就不会被那个健壮的身影拖入一望无际的高粱地里。 秋风飒飒,人间惨淡。 李琼枝押着李琰走下铁梯,每走一步,李琰小小的身躯都在发抖。 昔日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如今被推搡着,怯生生地走到爷爷跟前。 李促一把抱住孙子,紧紧护在身后。 下一秒,黑黢黢的枪口抵在他的额前 “琼枝……你!” 李促声音带着破音,库顶李邺第一次看见大哥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情不自禁感到嗜血般的兴奋。 “游戏规则,我说了算。” 李邺将目光投向远处躲在特警队伍身后的李安衾,声嘶力竭地喊道。 “李安衾,你上来,换他们三个!” 空气瞬间凝固。 远处的特警频道里传来压抑的呼吸声和指挥官急速的低语。此刻,祖孙俩被李琼枝动作麻利地押上库顶,但李促绝望的眼神和李琰麻木的神色都抵不过平台上晞晞那双蓄满泪水、死死望向李安衾的眼眸 清冷镇定的外表下,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在李安衾的内心奔涌。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绝。 谈判官试图继续与李邺进行友好交涉,但是养父女两人一个眼神,李琼枝便抱着李未晞上了直升机,再回来时,她同李邺将祖孙两人拽到身前,两人各一脚,李邺按着李琰,李琼枝押着李促。 此刻,人质距离十几米高的平台边缘仅剩下半步。 “李安衾,上来!”李邺吼道。 李安衾仰眸,与平台的男子目光交汇之际,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她的基因里有着独属于李邺的另一半。 李邺,她生物学上的父亲,予她一条烂命,予她那条决定性别的x染色体,予她上等皮囊、下等良心。 特警指挥官急促地低声阻止。 “李小姐,你绝对不能上去,否则——” 砰! 一声突兀、尖锐的枪响,撕裂了风雨声。 血花在李琰的瘦弱的背心处猛然炸开,孩子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向前扑倒,从平台上跌落,重重砸在泥水里,血肉模糊,再无声息。 与李安衾站在一道的林南渟发出凄厉地尖叫,旁边的特警手疾眼快地拉住欲奔向儿子的母亲,另一旁悲伤到极致的李玱无声地跪在地上抽泣。 高台上,李促一动不动,死一般注视着库底孙子渐渐停止抽搐的尸体。 李安衾死死地看向李邺,他手上的步枪枪口还飘着一缕硝烟,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彻底碾碎规则的快意。 “意外走火。” 李邺声音不高,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似是有意说给一旁的兄长听。 “也是给那些想耍花样的人一个警告。” 特警指挥官明白,这是一个极端凶险且突破底线的升级态势,绑匪的行为已证明其极度危险且毫无谈判诚意。 此刻更加不可将李安衾送入现场,必须立即采取最高级别的紧急响应措施 这边,谈判专家开始施压:“李邺,你已杀害无辜者,再动人质你将失去所有谈判机会!现在停火我们可以谈出路!” 李邺当然知道,李未晞和李促是她最后的筹码。 作为军校毕业的高材生,他有着在部队长期服役的经验,自然熟悉与亡命之徒对峙的各种流程和话术。他现下就是要装出失去理性的模样,让他们以为存活人质已经陷入极高的死亡风险。 他在拿祖孙俩的命和李安衾的良心赌,赌李安衾没有遗传到他的那份泯灭人性的恶。 在做出叛逃海外的决定后,他已经是一条孤魂野鬼,一切的一切,不足为惧。 “最后一次,李安衾,上来!” 话音刚落,冷冽的声音在偌大的场地内响起。 “好。” 李安衾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极其坚定地解开昂贵大衣的纽扣,女人将大衣脱下,随手扔在泥泞的地上,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高领羊绒衫。 一名特警严肃地挡在李安衾面前:“对不起,李女士。绑匪已经撕毁交易规则,您上去,等于送死。” 又是一声枪响。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李促的右肩被子弹贯穿,此刻淋漓的鲜血如同妖艳的毒之花在他肩上绽开。 很明显,情况已是万般焦灼,现场指挥官必须立即担责决策,哪怕犹豫一点都是谋杀。 “小王,让她去。” 特警指挥官回首,一字一句,目光坚定。 这个疯狂的举动,在所有特警看来无异于谋杀人质、断送前途。可是,他们的职责是服从上级,所以指挥官话音刚落,所有特警自觉以警戒姿势让出一条道来。 李安衾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毫无武器,然后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出保护圈,走向那通往地狱平台的生锈铁梯。 铁梯的尽头,是废弃库顶的平台。李琼枝押着李促站在平台边缘,直升机内,小女孩被堵着嘴绑住双手,安静的乖小该泪水流了满脸。 李邺站在平台中央,像一尊冷漠的雕像,手中的步枪稳稳地指着正从梯口走上来的李安衾。 “好,识时务。”李邺的声音低沉而稳定。 下一秒,他将李安衾粗暴地拉到自己身前,用她的身体作为完美的肉盾。 “现在,劳驾送我们一程,亲爱的女儿。” 他推搡着李安衾,枪口死死顶住她的后腰,向平台后方边缘那架旋翼仍在缓缓转动的直升机退去。 李琼枝立刻拽起奄奄一息的李促跟上。 李安衾被枪口顶着,踉跄前行。她的目光扫过李琼枝。此刻,李琼枝押着李促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女人嘴唇抿得死白。 一个极其隐晦、几乎不可察觉的眼神在李安衾与李琼枝之间瞬间传递——那里面有无法言说的惨痛,有被胁迫的无奈,更有一丝决绝的微光。 李安衾的心猛地一跳。 “快!”李邺厉声催促,两人拽着人质,谨慎地退到直升机敞开的舱门边。 螺旋桨搅起的狂风抽打在脸上,很疼。 李琼枝先将失血过多、意识模糊的李促塞进后座,用束缚带固定。李邺则粗暴地将李安衾推上副驾驶位置,枪口始终不离她要害。 他最后登机,转身刹那,一颗子弹从远方破风而来,射向李邺暴露在头盔与护颈间隙下的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凭借年轻时在无数次实战中磨砺出的几乎已经融入天性的直觉,李邺猛地偏过头部。 子弹狠狠擦过防弹头盔,拉出一道刺目的火花,随即斜射入机舱内壁,深深嵌入金属中。巨大的冲击力让李邺头盔下的眉骨被擦破,鲜血瞬间染红了眉眼。 关于狙击手的存在,他并非未料到,但这远程射击精准度依然让他心头一颤。 他反应迅速,将已经推入舱内的亲生女儿拉出,死死挡在身前,让她的身体挡住一切可能的射击角度。 冰冷的枪口更深地抵进的后腰,几乎要刺穿衣物。 李安衾咬紧牙关,痛苦地阖目,这一刻她对身上属于身后绑匪的那份血缘的厌恶达到了极致。 “向直升机开火。避开人质。” 无线电中特警指挥官沉稳的声音点燃了沉寂的战场。 枪声如密集的鼓点瞬间响起,库顶边缘、下方掩体后、远处高楼的狙击点,特警们的火力如同狂风暴雨般泼向库顶平台和那架悬停的直升机。 李琼枝在李邺遇袭的瞬间就已做出反应。她迅速占据后座有利位置,冷静地操起步枪,隔着敞开的舱门,精准地朝着下方特警火力点进行压制射击。 这位在部队拿过无数射击类项目冠军的中校枪法极准,几发点射成功将两名试图靠近铁梯的特警暂时逼退。 “上来!” 李琼枝对着舱门外的李邺喊道。 李邺紧贴着李安衾,以她的身体为移动盾牌,一步步倒退向敞开的驾驶舱门。 李安衾被迫踉跄而行,脸色苍白如纸, 枪林弹雨中,李邺终于退到驾驶舱门边,他粗暴地将李安衾推进副驾驶座,自己也矮身钻了进去,反手用力拉上舱门。 几乎在舱门关闭的同时,数发子弹狠狠撞击在厚重的防弹玻璃的角部,留下蛛网般的裂痕和凹痕,但未能击穿。 “坐稳。” 李邺沉着冷静地喊了声,熟练地操作起直升机上的仪表板。 引擎的轰鸣声忽然拔高,旋翼的转速加快,卷起更加狂暴的气流,吹得平台上积年累月的尘埃散漫,让特警们难以瞄准。 “报告,目标已升空。重复,目标已升空。” 地面上,特警总指挥的声音充满了不甘和挫败。 战斗结束,李玱夫妇冲破特警的们束缚,跪在儿子血肉模糊尸体旁嚎嚎大哭,谈判专家颓然放下扩音器,特警们则停止了徒劳的射击,枪口低垂。 机舱内,引擎的轰鸣占据了一切。 李邺抹了一把流到下颚上的血,冷冷地看了一眼下方如同蝼蚁般的人群。他调转枪口,不再指着李安衾,但枪就随意地搁在腿上,手指紧扣扳机。 他熟练地设定航向,目的地指向茫茫大海深处某个预设的坐标点。 李琼枝沉默地在后座,检查李促的伤口,为伯父进行简单的止血包扎。 李未晞瑟缩在直升机角落的位子,安静到近乎呆滞。 轰鸣的直升机载着人质、绑匪和罪孽,冲上灰暗的云层,很快消失在地面众人的视野里。 特警无线电里,只剩下沙沙的电流声和指挥官沉重命令。 “各单位注意,目标逃离。启动b方案,空中及海上追踪,保持最高警戒等级。” 追捕,才刚刚开始。 . 雷达上显示出他们愈发靠近渤海的位置,李邺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 他知道,现在该安抚人质了。 刚逃离了死亡的阴影,李邺的语言系统已经倦怠不已,于是他用机舱内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只要你们全程服从,我会让你们活着——” 话音未落,事故突起。 一个令李邺猝不及防的沉重扳手,带着李琼枝全身的力量和积攒了三十年的痛苦,狠狠砸向他持枪的手腕。 李邺手腕剧痛,手枪脱手飞出,撞在机舱壁上,但他依然反应迅速地躲过又一次攻击,转身又惊又怒道:“你疯了!” “从你杀害无辜幼童开始,我们之间就只剩血债。” 李琼枝的声音嘶哑,眸中带着决绝。 她根本不给李邺喘息的机会,合身扑上,两人在狭窄的机舱后部瞬间扭打成一团。拳脚撞击着金属舱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安衾被束带勒住的手腕因用力而磨出血痕。她死死盯着那团缠斗的身影,看着李琼枝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悲愤,看着李邺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以及他在激烈的搏斗中,试图去抓腰间另一把备用手枪。 砰! 砰! 砰! 混乱中,不知是谁扣动了扳机,刺耳的枪声响一声,正好打在了主驾驶位前方的仪表盘上。 顷刻间,电火花猛地炸开,玻璃碎片碎裂一地,仪表盘上瞬间黑了大半,直升机内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机舱。 失控的直升机剧烈颠簸起来,犹如一只被折翼的巨鸟,机头不受控制地向下栽去,所有人因为惯性被死死压在座位上。 仪表受损,液压失效。 李琼枝在剧烈的颠簸中拼尽全力推开压在她身上的李邺,而跌跌撞撞地扑到副驾驶位,左手抓住仅存的操纵杆,右手的手指在几个尚能工作的备用按钮上疯□□作。 “警告。尾桨动力丧失,高度急速下降。”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无情地宣告着残酷的事实。 李邺被刚才的颠簸甩到机舱后部,防弹衣救了他的命,但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眩晕。当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的是李琼枝拼命拉杆试图稳住机身的背影,是舷窗外急速放大的、绿色的湿地。 时隔多年,死亡的恐惧再次真实地攫住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李安衾动了。 尽管双手被绑,但为了搏一把,她趁着直升机再次剧烈倾斜的瞬间,找好角度,借力整个人默默地从座椅上站起,用力撞向刚扶着舱壁站起的李邺。 李邺被撞了个猝不及防,他吃痛地闷哼一声,重重撞在刚才被枪击后本就将近支离破碎的机窗上。 机窗玻璃应声而碎[二],冰冷且强大的气流瞬间涌进整个机舱,巨大的吸力将一切未固定的物品卷向窗外。 李邺的大半截身瞬间被甩出舱外,两只手紧扒着窗框边缘,被参差不齐的玻璃裂片扎得鲜血淋漓。 他半身悬于近千米[三]的高空之上,狂风撕扯着他的衣服和头发,那张向来冷酷严肃的脸上如今只剩下对死亡的无限恐惧。 “救我……安衾。” “看在……我给了你一条命的分上,救救……爸爸,搭把手吧!” 男人的声音被高空的狂风撕碎,两臂因为使出浑身全力而青筋暴起,手上的鲜血随风甩到他的脸上。 “如果你要杀了我……最好将后座那位还流着血的拖油瓶也推下去!” 李安衾的上半身也被强大的吸力拖拽着探出了舱外,女人满头发丝狂舞,她低头看着悬在下方、徒劳挣扎的李邺,那双清冷的眸子毫无怜悯。 她没有去看李琼枝的方向,只是用尽全力,抬脚朝着李邺死死扒住窗框,指节惨白的右手,狠狠踩了下去。 一声短促凄厉到极致的惨叫,李邺关乎生存的最后希望寄托于那只已经发红涨紫、鲜血淋漓的左手上 “杀了我,你也必须杀了李促!” 李邺怒吼道。 “你十四岁被歹人拐走是李促授意!他早知道你是我的种……现在你能在天盛立稳脚跟……他妈的全靠我暗中保你!” 李安衾迎着巨大的压力差,毫不犹豫地用力扳开机窗边缘最后的五根手指,连同她三世以来承受的所有痛苦和孽缘,在这一世迎来了最后的终结。 那只手,带着它曾经掌握的权力和犯下的罪行彻底脱离了机舱。 她杀死了她生物学上的父亲。 李安衾心怀快慰地看着李邺瞬间被无垠的天空吞噬。 失控的直升机忽然向着大地俯冲。 李安衾被舱内强大的负压猛地吸回,重重摔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肺部因刚才的窒息和剧烈的撞击而火辣辣地疼。她挣扎着抬起头,视线模糊,只看到副驾驶位上李琼枝在日光照射下的背影。 陆军中校[四]双手青筋暴起,死死抓住那根承载着直升机上所有人性命的操纵杆。 “晞晞,抓紧!” 李安衾一面嘶哑地大喊,一面不顾一切地扑向蜷缩在角落座椅上脸色煞白的女儿,用身体死死护住她,发了疯似的用安全带将两人紧紧绑在一起。 一旁失血过多的李促面色惨败地蜷缩在直升机的后座上,这位高高在上的企业家已然失去往日的尊礼和冷淡,他在眩晕的意识中抓紧安全带,反复呻i吟着母亲的名字。 李安衾已经分不清,是女儿幼小的身体在疯狂地颤抖,还是直升机在剧烈颠簸。 但滔天的母爱战胜了一切,李安衾在与死亡的会面中低头,轻而柔地吻一下孩子脏兮兮的额头。 这一刻,李安衾明白,她怀里的不仅是六岁的李未晞,更是四岁的陆绥[五],十一岁的自己[六]。 一百米高空,李琼枝准备冲击。 她赌上一切,放弃所有复杂操作,将最后一点可控的来自主旋翼的微弱升力,全部压向那片相对柔软且水域遍布的湿地公园腹地。 失控的直升机绝望的呻吟,带着不可阻挡的毁灭性力量,斜斜地撞向松软的湿地。 轰! “怎么了!” 惊魂未定的朝闻道扭头,看见陆询舟神色痛苦捂住胸口,她身前是被摔碎的热水壶和冒着白气、四下流淌的开水。 朝闻道跨过玻璃碎渣,连忙扶住大口喘气的朋友。 陆询舟气息不稳地抬起头,镜片后的那双眼眸第一次在朝闻道面前露出湿漉漉的忧伤。 “我好像……失去了什么。” [一]加密哈希值是通过加密算法生成的哈希值?,主要用于验证数据完整性和安全性。 [二]前文提到过,在警匪大战中,有子弹打到了机窗的角部,根据物理学知识,我们可以知道,即使是防弹玻璃,在被特警部队配备的前沿枪械射击到角部时也会有裂缝出现。 [三]直升机最高可以飞至几千米,近千米的高度不算什么。 [四]大部分以为只有空军才有飞行员,实则不然,陆军也有飞行员,李琼枝曾是陆军飞行员,会开直升机纯属正常操作。 [五]陆绥是古代篇中姐姐和小狗的养女,是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小绥四岁那年意外死于马蹄之下。 [六]古代篇说过,公主人生的重要转折点是十一岁,因为目睹李促弑女的全程,故被他恶意推入湖中,被救火的宫人救上来以后,李安衾失去了这辈子所有的天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6、事故 自从那次心悸后,陆询舟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言。月底,她将借来的物理学书籍,基地专用的电子产品,个人必备的生活用品,以及装在漂亮盒子里的水晶球碎片,一一装进大行李箱,在2028年的初秋,她以“攻坚项目”为要求,申请享有独立房间。 这项申请不仅高层颇有微词,而且底下的科研人员们也议论纷纷。 结果出乎意料,陈有识虽然批准了陆询舟的申请,但把她划到了严副总工的二人公寓,那里空了一间屋子,是张副总工生前的居所。 唯物主义者无所谓怪力乱神,陆询舟捎上朝闻道的几封情书,带着大行李箱住进了公寓。 她的作息开始变得严苛而极端,不论何时起床,严序之几乎见不着陆询舟的身影,她们唯一能碰面的地方是假期的健身房,那位姓程的上尉小姐似乎在向她教授武术,她们以一台格斗机器人为辅,一练就是到傍晚。 陆询舟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反应堆、实验室和卧室,偶尔去医疗中心见柳咨询师。 某个深夜,严序之下工后依然要加班,工作涉及到需要与陆询舟交流的部分,于是她敲开陆询舟的房门,看见了一位形容清癯似瘦杨、神色阴郁如鬼魅的年轻人。 房间里一地乱稿,书桌上堆满各式资料书籍,一台笔记本电脑被圈在嶙峋的书山前,显得有些渺小。陆询舟抱歉地拾起地上的草稿,为严序之清出一大块位置,她搬来椅子,礼貌地请副总工落座。 详谈完工作,临走前严序之阖上门的瞬间听见陆询舟似乎在对谁说话。 天才和疯子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严序之想,奥雷里亚诺[一]当年也不过如此吧。 秋天逝去得很快,2028年转眼临近年尾。十二月初,西伯利亚的寒潮促使一股强冷空气袭向中国西北。十二号的深夜,当陆询舟照常与一众下工的同事站在专线站台上候车时,一朵晶莹的雪花不偏不倚地在陆询舟眼前飘落。 不知是谁喊了声“下雪了”,于是站台上的人群瞬间热闹起来,众人仰头望天,但见被夜幕覆盖的苍穹正向人间扬下一天纷纷扬扬的大雪。 塔克拉玛干沙漠,下雪了。 上车时,大家叽叽喳喳议论着关于下雪的趣闻,开车的军人也笑着聊了几句:“这儿下雪不是啥稀罕事,每隔几年都会来一场,你们算碰上好时候了。诶,你们年轻人不都流行初雪时许愿吗?这会儿就可以许一个。” “好!” 朝气蓬勃的青年们异口同声道。 车内无声的数秒,有人祝福自己前程似锦,有人许下与爱人白头偕老的愿望,有人则希望七老八十还能被父母宠爱。 陆询舟望着窗外缀满白点的大漠夜色,温柔地摘下眼镜,她褪去冷峻孤郁的外表,在爱意涌上心头之际,轻而虔诚地许下三个愿望。 一愿,亲人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二愿,我的理想长存,奋斗万岁。 越野车内的电子时钟由11:59变为12点整。 伴随2028年12月13日的跫音,第十五个国家公祭日,在远离人间烟火的北漠大雪中悄然而至。 陆询舟坚定地许下第三个愿望。 三愿,华夏盛世永在,山河无恙。 . 在2029年整整的十二个月里,严序之渐渐察觉一些奇怪的现象。 她将这些现象写入日记,彼时她尚且年轻,当暮年严序之开始追忆过往时,她在普罗旺斯度假别墅后院的摇椅上,花了整整一个月的下午,读完了自己从少女时代到婚后第十年的日记,奇怪的是,关于2029年的一切奇怪现象,她毫无印象。 那些飘逸又秀丽的字体记录的仿佛不是自己的故事,而是一场幻想症的末日狂欢。 2029年,严序之发现墙上的时钟经常莫名的损坏,接踵而至的是陆询舟的作息失去规律,咖啡条偶尔混入盐巴,热熟一碗鸡胸肉的时间比过去多了二十秒,基地专线的站台砖缝间生出南方小花,等等诸如此类的异象。 有一天,她看见陆询舟生出了白发,对于一位年轻的脑力工作者,生几根白发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可她还是下意识觉得,那几根刺眼的白发不属于陆询舟,准确来说,它们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陆询舟。 翌日,白发不见了,她想,它们大抵被拔掉了。 但相比起白发,更令人忧心的是陆询舟日渐悒郁入骨的精神状态。整整一年,她们除工作以外,再无日常交流。 那年冬天,严序之和朝闻道的感情渐入佳境。某天傍晚,当朝闻道亲乘基地专线送严序之回公寓时,两人碰见从食堂打包回来的陆询舟。 自陆询舟成为新项目组的组长,并搬离宿舍以后,朝闻道已许久未见陆询舟。重逢之际,她对饱受理性和孤独折磨的朋友如今的模样感到吃惊和难过。 那天晚上,她替严序之敲响陆询舟房间的房门,送上每晚照例的速溶咖啡。陆询舟开门,严肃地告诉她房门的密码,让她以后每晚按时来送咖啡。 “双标。” 严序之双肘抵在阳台的扶手上,女人抽完一支蒲桃味爆珠的女士烟,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蒲桃香气,年轻的下属搂住她的腰肢,与女人青涩地进行接吻。 她身上清甜微淡的气息沁人心扉,令朝闻道由衷喜欢,这种感觉和少时在乡野溪间捉到鱼儿般的快乐一样,是纯粹而美好的。 事后,朝闻道笑道:“询舟虽然表面上变得古怪,但心肠依旧很好,她让我每天来公寓送咖啡,不就是给我们制造机会吗?” “可她告诉你房间的密码。” 线长的玉指在年轻人柔软的胸口画起小圈,女人讲完“密码”二字又用力戳了戳朝闻道的心口。 “我给她送了两年咖啡,她一径伐响,我还以为她只是伐欢喜,有个晓得她房间密码的人随便闯进来……”[二] 朝闻道被戳得耳尖泛红:“副总,您这让我如何是好?” “戆度[三]。” 严序之笑了,亲昵地刮了下朝闻道的鼻尖。 . 2030年的早春,全球首枚核动力火箭成功升天的消息从酒i泉卫i星发i射中心传来,天穹基地的科研人员们狂欢了一整夜,骤然卸去高压后,难以抑制的滔天喜悦在众人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考虑到大家思家心切,所以军方拟订的回京流程很紧凑,当晚众人先收拾行李,明早乘车出漠,至附近的阿拉塔里木机场,点完人即刻返程京州。 3月30日,既是离疆之日,也是陆询舟的二十九岁生日。 早上带上行李,她随着人群前往基地广场。楚少将和陈总工都是行动派,毫无某些领导磨磨唧唧、伤春悲秋的死性子。十点整汇合完毕,楚宗郁站在主席台上,简洁明了地通知了一遍路上需知。 通知结束,众人寻组排队,有序上车。 以第一辆越野车为首,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出天穹基地,当最后一辆车也彻底暴露在大漠的烈日之下后,基地庞大的斜坡式正门缓缓降下,将五年的与世隔的日子锁在塔克拉玛干不为人知的地下基地中。 阿拉塔里木机场上,数架军用大型飞机整齐有序地排成几列,乌泱泱的人群在巨大的飞机间流动着,众人迎着毒辣的日光寻找对应自己号码的飞机。 陆询舟坐的是二号机,她被喧闹的人流裹挟着向前,顺势抓住三号机的舷梯扶手,一个跨步挤出人群,登上舷梯。 陆询舟一步步走上舷梯,宽大的工装外套空荡荡的,她的背影比五年前更加清癯瘦削。 临进飞机,她蓦然回首,沉静如水的目光越过汹涌人潮,投向机场外的远处几秒,随后便淡淡地收回。 不远处,严序之正低声和朝闻道说着什么,年轻的工程师脸上洋溢着笑意,眼眸明亮,像永不熄灭的小太阳。而严副总工则亲昵地挽着朝工的手臂,指尖勾起对方一缕垂落的发丝。 突然—— 人群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 不是地震那种有方向的摇晃,而是一种来自地底深处沉闷暴烈的震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核心处炸开。 陆询舟猛地扶住舷梯冰冷的金属栏杆才稳住身体,镜片后的瞳孔骤然缩紧。她几乎是立刻抬头,望向基地的方向。地平线尽头,那片熟悉的天空,正被一种极不自然的暗红色光晕所浸染,如同污血泼在天际。 片刻,大地停止震动,世界陷入死寂。 约莫半分钟后,机场广播响起:“紧急通知,紧急通知。所有人员请注意,请迅速登机,保持秩序,听从现场指挥!” 几乎在广播响起的同时,刺耳的核警报声在机场响起,它们裹挟着沙漠的风,直刺每个人的耳膜。 这是最高等级的核事故警报。 机场的死寂被人群更大的恐慌淹没,刚刚还沉浸在归家喜悦中的人们现下徒留茫然和惊惧。军官们迅速接管了现场,嘶吼着维持秩序,疏散人群迅速登机。 本来已经在运输机上坐下的陆询舟,透过机窗静静地望着天边那抹迅速蔓延的暗红天幕。 思绪如潮。五年沉默的苦熬,那些无人理解的异常、午夜梦回时安娜斯塔西娅低语带来的寒意、对时空扰动的精密计算……碎片般的线索在她冰冷而高速运转的大脑中瞬间串联。 所有答案都指向—— 反应堆。 不是地震,是人为事故。 安娜斯塔西娅的警告碎片般掠过脑海: “关键在你,他们具有随时毁灭这个世界的能力。” 不是为了阻止计划,是为了在计划成功、时空理论奠基之后,彻底抹除源头。 陆询舟攥紧了拳头,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些未来使者们既然能毁掉一个反应堆,那么这架运输机说不定也能经他们之手改造。 事故已经发生了。 她不能再因为苟活的欲望而牵累飞机上无辜的同事们,逃避是没有用的,她必须主动去面对自己的宿命。 机场广播再次响起,这一次,广播员用最快的语速播报了核事故,并紧急募集反应堆物理和极端材料方面的专家。 陆询舟阖上眼眸,疲惫地揉了揉鼻梁。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 去他的活命,党i员先上。 她动作利落地拎起背包,起身下机,在舷梯上迎着一位又一位同事诧异的目光,混入惊慌失措的人流,逆流向临时指挥部的方向挤去。 一只柔软且有力的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陆询舟回首,看见朝闻道的笑颜。 “询舟,也算我一个。” . 临时指挥中心设在机场的大型机库。 电子沙盘上,代表基地核心区的区域一片刺目的猩红。 陈有识语气刻不容缓道: “现已确认b2反应堆发生剧烈爆炸,堆芯局部熔毁,二次回路压力管道大规模破裂,高浓度放射性物质正以指数级速度外泄。初步模型推演,现有防护屏障将在三十六至四十八小时内彻底崩溃。” 陈有识语气又沉重了几分。 “一旦发生,放射性烟云主要扩散路径将覆盖整个塔里木盆地东缘,包括阿拉塔里木镇及下游多个绿洲聚居点。” 他顿了顿,而身旁的楚宗郁目光如有实质地扫过在场所有军人,铿锵有力的声音将每一个字砸在众人心上。 “我们必须立即组建敢死队,携带专用设备进入核心区,执行人工冷却和紧急封堵作业。这是唯一能延缓扩散、为后方大规模疏散争取时间的方案。” 陈有识则忧心忡忡地补充道: “基地位于反应堆附近,而关闭反应堆的开关,除了目前损坏的反应堆以外,就是基地核心操作区的总开关——预测当下基地里面的辐射剂量已远超致死量,基地的地下结构随时可能二次坍塌。” “我们需要反应堆物理和极端环境材料等方面的专家作为现场技术指导,只有他们能看懂数据,做出正确判断。” 机库内空气凝固。 库外是人群的喧嚷、引擎的轰鸣,还有远处持续不断的警报声。无人应答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在无声崩塌。 “我已经派人在机场发布招募广播。”陈有识如实而言。 然而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并不确定有几位科研人员能真正挺身而出。 但军人的职责是服从命令,楚宗郁目光坚定地看向机场内身着沙漠迷彩服的年轻人们,他压下心中不忍,厉声朝机库内的众人吼道: “自愿参加敢死队的,出列往前一步!”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军人毫不犹豫同时出列迈出属于自己答案的一步。 全场无一人后退。 机库门口传来程丹上尉的高声“报告”,台上的楚宗郁和陈有识朝门口望去,但见十几位科研人员在这生死关头跟随少校的步伐,迈入机库。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少将的眼角溢出晶亮。 . 机场跑道上,巨大的军用运输机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螺旋桨卷起的狂风裹挟着沙尘,抽打在厚重的防护服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敢死队的其他成员正在快速登机。 位于队伍后头的朝闻道紧紧抱住严序之,女人的脸埋在她颈窝,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她的衣领,灼痛了她的皮肤。 周围是引擎的轰鸣、士兵奔跑的脚步声、指挥官急促的指令,构成一幅末日离别的图景。 “严序之……” 朝闻道的声音被大风割得断断续续,她没说情话,只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 “等我!” 她捧起严序之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那双总是带着勾人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水光。 严序之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燃烧着的生命之火,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以及那坚定而深情的眉眼。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个用尽全力的点头。 陆询舟独自坐在一旁,以背包为垫,用水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敢死队成员迅速登机!” 广播再次响起,下达了离别的通知。 朝闻道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严序之,仿佛要将她的容貌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迈向巨大的机舱口 陆询舟紧随其后,她向严序之递来一封信,她说了个地址,听见女人忧伤的“好”后,便迅速道谢离去。 严序之看着机舱门在液压声中缓缓合拢,隔绝了最后一点光亮。 她亦登上归程的飞机,透过机窗,她看着那巨大的运输机在跑道上加速、抬头,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天际。 . 机舱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浓重的防护服隔绝了敢死队成员的大部分感官,徒留沉闷的心跳和无处不在的辐射监测仪发出的微弱蜂鸣。 飞机在距离核心区数里外的停机坪降落——这里平时是供应物资的飞机降落的地方。 舱门打开,热浪扑面而来。 随后,敢死队在精锐特战队员的保护下,乘坐特制的重型履带装甲车前往天穹基地。 越靠近基地,周遭的环境越加恐怖。 辐射探测器的蜂鸣声从一开始的间歇,逐渐变成持续不断的尖啸,屏幕上代表致命辐射剂量的数字依然在上涨。 装甲车厚重铅合金外壳被高能粒子撞击,发出密集如雨的噼啪声。空气温度高得即使有强大的车内空调,汗水依然浸透了所有人的内衣。 “准备下车。目标:b7区材料实验室通道。那是目前唯一可能接近堆芯压力容器的相对安全路径。”敢死队一队队长,张义水少校,面色严肃地通知了一队的任务 科研基地厚重的斜坡式大门通过备用能源,在刺耳的液压声中上升。敢死队员们依次跳出装甲车,沉重的屏蔽靴踩在滚烫且布满粘稠不明物质的地面上。 此行的目的地是地下基地的中央操作区。 九死一生,惊险地进入基地的总操作区后,众人的视野便受到了防辐面罩的限制。 队伍在瓦砾和扭曲的金属管道间艰难穿行,敢死队圆梦脚下是松软的玻璃状物质,每一步都伴随着碎裂的脆响,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放射性尘埃,在头盔探照灯的光柱里飞舞。 此时此刻,屏蔽服于他们而言更像一副沉重的枷锁,而他们却要戴着枷锁跳出最美的舞蹈。 倒塌的横梁、裸露的钢筋、随时可能二次坍塌的墙体……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 陆询舟走在队伍中段,步伐稳定,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结合着记忆中的基地图纸和眼前的废墟景象,在脑海中构建着三维模型,计算着最安全的路径。 朝闻道紧跟在陆询舟身后,她的任务是评估关键通道的结构稳定性并寻找封堵材料。 她不时停下,用携带的仪器快速扫描着巨大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金属支撑架,手指在便携终端上飞快操作,计算着承重极限和应力点,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粘在防护面罩内壁上,又被她粗鲁地蹭开。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 “小心!” 张少校的警告声响起,但已经晚了。 队伍最前方一名负责探路的军人踩中了一块看似坚固,实则已被高温熔蚀得中空的楼板。 楼板瞬间塌陷,他整个人向下坠去,千钧一发之际,他身边的战友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但重力依然将两人一同拖向下方的深渊。 “固定索!快!”张义水吼道。 关键时刻,陆询舟见义勇为,她挤过人群,用脚试探性地踏上几块稳固的混凝土块,随后小心翼翼地攀到塌陷边缘,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悬在半空,且正抓着战友的那名军人的武装带,另一只手则抽出腰间的工程扳手,狠狠砸向旁边一根裸露的钢筋。 火星四溅,扳手卡死在钢筋弯曲处,形成了一个临时支点。 “拉。” 陆询舟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手臂因承受着巨大的拉力而剧烈颤抖。 后面的队员如梦初醒,七手八脚抛出固定索,合力将惊魂未定的两人拉了上来。 获救的军人靠在队友身上,剧烈地喘息着,张义水看向陆询舟的目光充满感激和欣赏 陆询舟刚才那一连串动作快准稳狠,作为练家子,张义水能看出她是练过的。 获救的两名军人连忙道谢,陆询舟点头致意,朝闻道扶着陆询舟的肩膀,自豪道:“我们陆工最棒了~” “你呀你。” 陆询舟无奈一笑,随即将目光投向塌陷处下方那片幽深的蓝光。 “小心脚下。这里的结构被高温和冲击波破坏,力学模型已完全失效。有时直觉比图纸有效。” 她顿了顿,补充道: “跟紧我。” 队伍在死寂中继续深入,到达基地的中央操作区后,坍塌越来越严重,通道几乎被完全堵塞,他们不得不依靠破拆工具在这片荒废的钢铁丛林开辟道路。 辐射监测仪的蜂鸣声已经连成一片尖锐的悲鸣,防护服内层吸附放射性尘埃的警示灯开始闪烁。 敢死队员们每一次呼吸的都变得沉重,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敲击着生命的倒计时。 堆芯区域如同炼狱核心。扭曲的金属穹顶下,巨大的反应堆压力壳暴露在视野中,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贯穿其上,幽蓝的、蕴含毁灭性能量的光芒从中隐隐透出,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高温和辐射。 “就是那里。” 陆询舟指向裂痕下方一个相对完好的操作平台。 “架设仪器。朝工,准备冷却剂的配比和喷射参数,必须精确!” 时间就是生命。 众人瞬间忙活起来,半晌朝闻道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对陆询舟的信任。 “配比锁定,压力业已校准。陆工,冷却系统就位了吗?” “已就位,超导循环建立倒计时十秒开始注入液氦。” 陆询舟按下最后确认键,装置发出低沉的嗡鸣,极寒的白色雾气开始从喷口溢出,目标直指裂痕周围过热的壳体。 肉眼可见,那道致命的裂痕被一层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的银白色物质堵住,仪器显示,目前压力壳温度骤降,辐射泄漏读数开始锐减。 完成任务后,众人抑制住喜悦,按原路返程。 当队伍即将走出操作区时,一阵猛烈的震动毫无预兆地从地下传来。 “核余震!找掩体!” 副队齐忠全中尉的大喊被淹没在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中。 陆询舟只觉脚下猛地一空,整个人瞬间失重。 头顶上方,巨大的混凝土预制板连同扭曲的钢梁如同崩塌的山岳,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然砸落。 刺耳的警报声、队友的惊呼声、建筑结构粉碎的爆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末日的交响。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狠狠撞来。 是朝闻道。 她用自己的身体将陆询舟猛地推向旁边一个相对坚固的金属设备承重角。 咚! 陆询舟重重撞在坚硬的墙体上,她忍下巨痛,挣扎着抬头,只看到漫天烟尘中,一块巨大的混凝土板擦着朝闻道的后背轰然砸落在她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将通道彻底封死。 现下通讯器里一片刺耳的沙沙声,外部联系彻底中断。 “闻道!”陆询舟哑声喊道。 “嘶……我没事!”烟尘中传来朝闻道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痛楚。 她挣扎着从地上的碎石瓦砾间爬起,动作明显有些滞涩。 陆询舟立刻上前检查她的状况,事后观察起周围。 她们被困在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空间里,似乎是材料实验室的一个前厅。唯一的出口被数吨重的钢筋混凝土和扭曲的钢梁死死堵住,更致命的是,因为核事故,空气循环系统已被彻底摧毁。 敢死队每人配两个氧气罐,一个氧气罐能使用两个小时,显然,她们从完成任务到返程被困塌方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 “两小时……” 朝闻道的声音明显发颤,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动作因为后背的疼痛而微微颤抖,她抬头看向陆询舟,无助地问道: “我们怎么办?” 陆询舟走到那堆堵死的废墟前,用手仔细触摸着断面的温度和结构,又用工具敲击了几下。 沉闷的回响断绝了所有侥幸。 她走回来,坐到朝闻道对面的一块断裂的混凝土块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绝望开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朝闻道看着对面沉默的陆询舟,看着面罩后那人紧抿的薄唇,她忽然轻笑了一下。 “陆询舟,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陆询舟抬眼看向她,眼神带着一丝询问。 “算了,留个悬念,能活着出去我就说。” 朝闻道忽地又摆摆手,靠着墙壁静静地阖上眸字,呼吸起防护服内已经有些浑浊的空气。 臭陆询舟。 你不知道,我好嫉妒你。 可我又多么希望,你至死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周遭的高温环境朝闻道昏昏欲睡,思绪陷入无边混沌,她仿佛再次置身于少年时代盛夏林间的某个午后。 这就是宿命吧。 她本就是大山之女,即便她离开了她的山,远隔着千山万水,她依旧也能像鸟一样,飞回大山的怀抱。 . 我出生于广西十万大山里的一个穷旮旯,在很多年里,我天真地以为世上最富裕的地方就是在我们村二十里外的县城,实际二零年以前,那里始终是全国特级贫困县。 这里是一片人间的贫苦之地,是陆询舟你这个出身优渥家庭的人想象不到的贫苦。这也是个极其落后愚昧的地方,除了重男轻女以外,还有很多你所想不到的苦难在等待女孩们。 我的父亲,朝恩林,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一辈子不爱念书,好吃懒做,酗酒成瘾。结婚以前,他凭借是乡里横行霸道的狗畜牲,二十岁那年,家里花两万块从人贩子手中买来一个上海的女大学生,他们叫她“骚i烂i货”,指望妈妈能生下一个聪明的男孩。 我大姐叫朝招娣,二姐叫朝盼娣,我妈第三胎生的我,我没把,于是气急败坏的朝恩林将刚出生的我用力摔在地上,说要将我埋到后山。 可在我妈的苦苦哀求下,我还是活下来了。 去县里上户口时,我爸遇见了一个新来的工作人员,虽然我们再未谋面,可我知道那是位很好的先生。他在听闻我爸给我取名“朝福娣”后,在上户口时私自将我的名字改成“朝闻道”,朝恩林不识字,户口本上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是一个顶好的名字,尽管他依然在我人生的前十五年里唤我“福娣”,可我很早就从小学老师那里知道,我叫朝闻道,不叫朝福娣,而“朝闻道”这三个字,是我那时认为全世界最好听的名字了。 妈妈生的第四个孩子依然是妹妹,朝恩林并不打算给妹妹取名字,家里的境况越来越差,为了缩减开支,朝恩林那天把我扔到大姐夫家。大姐夫是个瘸子,三十岁仍娶不到妻子,最后用半生积蓄,花了一万五的彩礼买到了我十五岁的大姐当童养媳。 他是个脾气很好的瘸子,我知道买童养媳是不对的,可他对我大姐很好,也经常热情地教我识字,我高中、大学住宿的生活费全是靠他们夫妻二人节衣缩食地攒够的。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大姐夫当年本会是村里乃至县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他生不逢时,又被小人举报,最后因家庭问题被拒绝录取(据说他的爷爷是位问题人物的远房穷亲戚)。 傍晚我回家,朝恩林说,妈妈带着妹妹离家出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明显已经喝得醉醺醺,身上散发着恶心的臭味,说话时语气随意。我瞥见角落的扁担里有把沾血的刀,我们家没牲口。 他们都叫妈妈“骚i烂i货”,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妈妈的真名叫“卫韶兰”,这是也大姐、二姐唯一会写的三个字。 妈妈在外公外婆心中是“韶兰”,但在朝恩林等一众人口中却成了“骚i烂”。 朝恩林没见识,他知道女儿读过书彩礼能翻好几倍,于是他为了趁早收彩礼,所以会让我们提前几年去念小学。 山旮旯的穷地方,制度什么卡得都很松,当年朝恩林递了几包烟就让四岁的我念上了小学。 我开始念书时,所有老师都夸奖我的天赋和勤劳,朝恩林开家长会时听了老师们的表扬飘飘欲仙,决定让我读完初中再嫁人,好赚笔大的。 我上到初中时,遇到了一个下乡支教的女老师,她是人生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位恩师,她叫“郑凡花”。 郑老师曾在课上说过,父母原本给她取名“郑繁花”,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繁”字,因此在成年以后将“繁”改为“凡”[四]。“凡”也很好,哪怕是野草也有属于自己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平凡中也能闪耀出伟大。 我刚上初中时英语基础极为薄弱,郑老师是我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她放学后总是主动将班上英语不好的同学留下,给我们一一开小灶。有一天,我回家晚了,没能及时捡够柴火,朝恩林扇了我一巴掌,警告我禁止以念书为由躲懒。 我因为脸被打得红肿,所以不敢去上学,那时我已经有了自尊意识,害怕班上的男生会嘲笑我,也怕在自己喜欢的老师面前露出不堪的一面。 我逃学了,趁着朝恩林翌日去县城办事时,躲在家里不敢去上课。 傍晚,日落西山,炊烟袅袅,我透过房间的窗户,忽然看见家门口那条泥泞崎岖的小路尽头,出现一道骑自行车的靓丽身影。 我知道,我生命中的第一个英雄出现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我那时很想哭,仿佛是命中注定,郑老师跨越千山万水来到这块贫瘠之地就是为了带我逃离这场苦难。 郑老师在家等到天黑,等到喝得酩酊大醉的朝恩林回来,她给他做思想工作,他却开起她的黄腔,这让我无地自容,万万没想到,郑老师反手给了那畜牲一记耳光,朝恩林暴怒,却完全打不过在省运会拿过跆拳道冠军(这是我后来知道的)的郑老师,我很确信,被一个女人打得鼻青脸肿绝对是朝恩林这辈子最气愤的事情。 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郑老师的宿舍。期末考后,我不敢回家,所幸那天来接我的是大姐,整个寒假我住在大姐夫家,写完作业就读大姐夫那一箱又一箱的旧书,从《红楼梦》到《鲁迅杂文集》,从《官场现形记》到《活着》,从《绿山墙的安妮》到《战争与和平》,最后我发现了大姐夫压箱底的初高中教科书和个人笔记。 是的,我开始提前自学课本上的内容。 到了初二上学期时,我已经是全校第一了,那时我漂亮的成绩里理科永远是最好的,这要感谢我的理科老师们,他们都是我的恩师。 我初中毕业后,二姐已经外出打工。朝恩林给我物色了一个五十几岁的老男人,为了二十万彩礼,他准备把我卖了,我不想嫁人,经过郑老师和大姐夫妇等多方周(威)旋(胁),朝恩林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放我去念高中。 出乎意料的,我中考考了全县第一,最后得以免去学费,去县城念最好高中。 我念高中时,为了减轻大姐他们的负担,于是开始偷偷在学校里赚钱,我每天放学后挨班收同学们喝完的塑料瓶,私下也代一些生活富裕的同学们写作业,因为假期也住校,所以我还会帮学校的职工干活赚点小费。 在艰苦的高中时代,我一面勤工俭学,一面发奋读书。穷地方能上高中的女生少之又少,加之教育资源匮乏,很多女生理科都不好,我也是那一届唯一一位选理科的女生。我当时憋着一股劲,总觉得:凭什么男生的理科就天生比女生好呢? 我就是要向世人证明,这是个假命题。 于是高中三年,我卯足了劲在学习上下功夫。整整三年间我没失过一次全校第一,我的数理化生单科成绩亦是回回年级第一,我拿最高额的奖学金和贫困生补助,拼尽全力抓住自己唯一的机会,渴望着逃出大山。 二零一三年,6月7日,我迎来了人生迄今为止最重要的转折点。 我现在经常能在互联网上刷到批判中式教育的视频,在评论区看到关于“高考无用”的话语。我并不知道高考对于那些出生于北上广深的孩子是什么样的,我只知道,十六岁的朝闻道在高考前夕深深意识到一件事情:这极有可能是我此生唯一的机会。 6月21日,高考成绩公布。 广西省十五万考生,我位列全省第八十七名,总分651,得以报考上海交通大学的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 我终是逃离了大山,却终身忘不掉,我本是大山之女。 . 氧气仅够一个小时了。 陆询舟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实验室一角。那里有一张覆盖着碎石的工作台,台面上,一台军用加固型笔记本电脑在应急电源的支持下,屏幕幽幽地亮着,显示出基地内网的登录界面。 虽然外部通讯断绝,但部分局域网节点奇迹般地还在运作,只是微弱的信号难以支撑她们发送求救信号。 “你要做什么?”朝闻道看着她的动作,有些不解。 陆询舟不语,她迅速清开工作台上的碎石,拉过一把歪斜的椅子坐下,开始在布满灰尘的键盘上敲击, 先是娴熟地登录自己的工作号,紧接着陆询舟开始着手自己最后的推论,屏幕上复杂的公式、矩阵、拓扑流形图开始飞速滚动。身处绝境之中,陆询舟将脑海中思考了无数日夜,被安娜斯塔西娅诱导的,关于时空本源的猜测整合,进行最后的推导。 朝闻道看着那道单薄背影,心中好似明白了什么。她没有再问,只是咬紧牙关,忍着后背的剧痛,起身艰难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翻找,寻找任何可能用得上的东西——散落的耐高温合金板材、断裂的冷却管、废弃的绝缘材料…… 她不知道陆询舟在做什么,但她知道,她的朋友需要时间,而她朝闻道,要用尽一切办法,为她做些什么。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陆询舟的眉间微蹙,屏幕上一个极其复杂的时空拓扑结构正在逐渐成型。 最后一步。 当她输入完最后一个关键的曲率参数,实验室坚固的天花板如同纸片般被一股强大力量破开。 轰! 一个泛着哑光银灰色金属光泽的人形机器人精准地落在实验室中央,只见它高度约两米,四肢修长,头部无五官,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 冰冷的机械合成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 “时空理论核心验证数据已捕捉并上传至主时间线节点。清除程序启动。目标:陆询舟。优先级:绝对。” 果然。 刺杀在时空理论完成的瞬间触发。 陆询舟抿了抿唇,她利落地拔下插在电脑上的u盘——那里面存储着她关于时空理论的所有研究论文、模型和推导过程——高高举起,对着未来刺客,用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喊道: “停下!否则我将毁掉u盘里的数据!” “你要是敢再往前一步,我发誓,只要我活着,此生此世,我将永不踏入时空理论研究领域一步,你们需要的理论将彻底断绝!” “而你,必然会被困在这个时代。” 这是目前为止,陆询舟手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筹码。 未来机器人刺客的动作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妙的迟滞,它正飞速计算这个威胁的权重。 陆询舟存在的本身就是理论延续的最大威胁?还是她手中的原始数据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这个人类的选择,超出了它基于历史数据的简单清除逻辑。 然而,来自未来的根植于战争逻辑的清除指令很快压倒了一切。 它抬起手臂,一道刺目的激光瞬间凝聚,直指陆询舟的心脏。 “询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挡在她的面前,朝闻道不知何时已抓起实验台上的一块厚重耐高温陶瓷复合材料样品,用尽全身力气挡在陆询舟身前。 刺耳的灼烧声响起,足以瞬间汽化钢铁的激光束狠狠撞在材料样品上,耀眼的火花四溅,巨大的冲击力让朝闻道的虎口被材料的边缘破,鲜血瞬间染红了材料边缘,朝闻道整个人被推得向后滑去。 陆询舟的心一紧。 短暂的片刻,所有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是妻女的笑颜,是姑母与祖父的叮嘱,是死于是亲生父母濒死前的呻吟,更是此生牵系或深或浅的无数过客对自己的帮扶。 最后,她想起程丹在借格斗机器人传授她程式散打时的教诲。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万物皆有破绽,就拿这款ai格斗机器人来说,你别看他拥有庞大的数据库,可是他也只会程序化的武术。” “程式散打讲究‘以意破形’,它没有固定的模板,它有千变万化的招式,但万式归一,最后变的,只有习武者的内心。” 陆询舟深吸一口气,将蕴含了自己无数个日夜心血u盘用力摔在地上,彻底砸碎机器人与未来世界的联系。 根据方才观察其结构和运动模式推测出的弱点,陆询舟迅速拾起一块拳大的碎石,她离开朝闻道保护的瞬间,举起石头朝机器人精准掷去。 紧接着是朴素的起手式,一记直拳直捣ai胸腹连接处的能量传输节点。 机器人的头部轻松闪过石头,面对陆询舟的攻击,它的动作流畅到近乎完美,核心处理器早已根据陆询舟目前的散打招数模拟出数百种应对方案。 它计算出无数条拳路轨迹,准备以最小的能量消耗进行闪避并发动致命反击。 然而令它始料未及的是,陆询舟的拳头在中途忽然变向,身体重心下沉,前冲的势头瞬间转化为侧旋。 这不是任何模式化格斗术的套路。 这是程式散打的精髓“以意破形”,意之所至,形随意转,抛弃一切固定招式,完全根据对手的“势”做出最直接、最本能的反应。 ai的核心处理器瞬间出现一丝紊乱,它预判的轨迹落空了。 陆询舟如同灵活地贴近了机器人的防御的盲区,一记刁钻的手刀带着全身旋转的力量,狠狠斩向它的膝关节内侧连接缝隙! 砰! 金属撞击的闷响,ai被这出乎意料且具有巧劲的一击打得重心微微一晃,虽然未能造成实质破坏,却成功打断了它流畅的反击节奏。 “重新校准……启用高功率扫描……” 人工智能刺客显然启动了更高级别的分析扫描,试图捕捉陆询舟那非数据化的“意”,激光短暂的消失的瞬间,进入纯防御状态的机器人给陆、朝二人带来了机会。 陆询舟沉着冷静地见招拆招,与机器人陷入僵局。 她将程式散打的最后九招彻底打乱,又拆解重组,每一击都看似毫无章法,却又蕴含着中华武术的巧劲。 最后一招“逆流截脉”乃是师父程长芳的独门绝技,此招以自身之“意”,截断对手之“势”。 机器人被这完全无法预测、无法用数据库解析的狂暴攻击逼得连连后退。 它再次开启最高进攻模式,将从古至未来八十世纪人类历史上的武术集大成,并辅以激光束和冲击波。 可机器人却忘了一件事,任何建立于基础武术之上的创新招式,在绝对的武术根源面前,都会迎刃而解。 陆询舟的肾上腺素飙升,纵使有防护服作为累赘,可机器人还是总慢半拍,被陆询舟险险地避开。 另一边,朝闻道强忍着手臂的剧痛和灼热,她看准陆询舟制造出的一个绝佳机会,猛地抓起实验台上的密封的金属罐——里面装着用于超导材料测试的液态低温氦,她按下金属罐的智能开关,用尽全部力气将沉重的罐体狠狠砸向未来刺客。 极度低温的液态氦瞬间汽化膨胀,形成一片白茫茫的低温雾气,更关键的是,大量液态氦溅射到了ai的脚部和腿部关节连接处。 “警告。局部温度急剧下降,超导效应干扰能量传输,关节润滑失效,系统短暂过载。” 机器人的哑光金属表面瞬间凝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它的动作出现了短暂僵硬,关节处幽蓝的光芒剧烈闪烁,如同电路短路。 一秒,对于普通人只是一瞬,对于此刻的陆询舟,却是存亡时刻。 弱点似乎在颈后。 陆询舟在雾气弥漫的瞬间,视网膜敏感地捕捉到了机器人因系统紊乱而暴露出的,颈后那极其细微且高频闪烁的红色光点。 赌上全部的气运。 陷入被动,不断后退的此刻陆询舟毫不犹豫身体压到最低,躲过机器人横扫而来地球激光,随后麻利地翻上实验台边缘,抄起一根硬度表上最高的棍状材料样本。 再次躲过一击,朝闻道从后方举着钢筋猛地突袭,却反被机器人转手借冲击波击中腹部,陆询舟趁机用力将棍状材料刺向它后颈上的红色光点。 绝缘体防护手套在机器人体内的高压电袭来之际保护了陆询舟。 “核心枢纽遭受……不可逆……物理破坏……” 机器人的动作瞬间定格。 人工智能刺客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切断提线的木偶,轰然向后栽倒,重重砸在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埃。 赢了吗? 陆询舟踉跄落地,她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朝闻道也瘫倒在地,手臂的灼伤和脱力让她几乎无法动弹。 然而,更大的危机降临了。 实验室的结构在方才机器人与两人打斗时的能量冲击下已是千疮百孔,此刻更多的裂缝开始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蔓延。 就在这最后关头,陆询舟的脑海中,一个极其微弱却熟悉的声音忽地响起: “这一次,请相信我。” 话音刚落,实验室不堪负重地彻底崩塌。 [一]《百年孤独》里的重要角色,这里指的是布恩迪亚家族倒数第二位奥雷里亚诺,从客观角度上来说,严序之眼中的陆询舟和桑塔索菲亚眼中的奥雷里亚诺差不多,都是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奇怪的东西,并且对着“空气”讲话。 [二]这一段是普通话混上海话,纯中译是:我给她送了两年咖啡,她一声不吭,我还以为她只是不喜欢有个知道她房间密码的人随便闯进来…… [三]上海话“笨蛋”的意思,有宠溺之意。 [四]改名的情节经过真人真事改编,原型人物是papi酱的高中数学老师朱繁(凡)昌先生(是男老师),我是在papi酱谈及老师的视频评论区看到这个改名字的故事,评论的网友也是朱先生的学生。但文中郑老师的情节也只有改名这件事是化用现实,其余皆为原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7、重逢 “采访?” “是,陈老亲点你们,一来你们功劳不小,二来你们外貌条件优越,很适合向年轻一代科普我们的‘天穹计划’。” 京州西郊机场外,一位少尉代陆、朝二人将行李搬进车子的后备箱。众人上车以后,朝闻道又问道:“现在……我们是直接去央视吗?” 坐在副驾驶的张义水道了声“是”,随即从包里取出一个透明防水袋,扭头向后座二人递去:“你们五年前上缴的手机,副驾驶背后的袋子里有两个充电宝,你们可以用。” 五年不见老伙计,陆询舟对自己的手机感到陌生,她先用充电宝给手机充了会儿电,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机。 丛林迷彩色的军用吉普驶上北四环,周六早上路况稍堵,民用车司机们在见到军车以后纷纷自觉避让,一路上也算畅通无阻。 阳光洒进车内,窗外京州繁华的街景如故,陆询舟静静看着开机手机上显示的日期:5月13日星期六。 距离那场核事故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当初实验室坍塌后不久,作为救援小队的第三队便在一队队长张义水的带领下寻来,所幸二人埋得不深,被挖出时尚有一口气,乘最快的军机送到军区医院抢救了整整一夜后,她们得以捡回一条命。 她们在医院休养的一个多月,期间队长张义水常来探望她们,两人也是后来才知道,张上尉是严序之的表哥。 安娜斯塔西娅的电波永远消逝在那场核事故中,陆询舟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躲过一劫。也正因为曾无限接近死亡,所以如今的陆询舟格外留恋人间阳光灿烂的日子。 手机彻底开机后,陆询舟先是磕磕绊绊地登录微信。 手机刚开机,很卡顿。 过了几秒,手机开始嗡嗡地震动起来,无数消息从过去不同的时间段涌来,忽然间,陆询舟看见,一个已被取消置顶的微信头像带着99+的红标再次登顶。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眸色微动。 . “boss,我们上午参加完采访后,会有专车送您去和赵总会面,您只有四个小时和他洽谈项目,因为傍晚六点之前,您必须准时到达人民i大会堂参加科研庆功会。” 李安衾淡淡地“嗯”了一声,她有点困,索性趁着化妆师上妆的间隙小憩一会儿。蔡特助安静下来,忙里偷闲欣赏起boss的美貌。 大老板步入而立之年,成熟韵味不减,凭借清艳昳丽的外貌在网上火了好几个颜值视频。蔡薇几年前在网上刷到李安衾出席各种会议的视频剪辑时,弹幕上要么就是“富婆姐姐贴贴”,要么就是“老婆扣我”之类的“污言秽语”,近期更有甚者叫起“mummy”。蔡薇没眼看,她印象中的boss禁欲知性,和前妻离婚后更是将所有的追求者拒之门外,总之就是神圣不可侵犯。 很可惜,此时此刻蔡薇崇拜的大老板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在思考,昨晚试的三个新玩具哪款更舒服。 清冷美人天生丽质,妆容无需细描,化妆师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完美的底子,心里一面感叹,一面锦上添花地浅补点妆。完事后,李安衾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前往节目录播厅。 有点空荡的走廊尽头,电梯门打开,三个身影从里面走出,陆询舟和朝闻道在张义水的带领下往化妆室的方向走去。 “我要点喝的,询舟你要吗?” 陆询舟愉快地点了点头,反问:“雪王?” “嗯哼,我请客,”朝闻道拿起手机挨到陆询舟身边,“你喝啥?” “随你。” “张上尉呢?” 朝工侧首看向另一边张义水,张上尉礼貌摆手,示意不用。 “诶,询舟你喝草莓——” “有……口罩吗?” 陆询舟忽然语气慌张地问道。 “没有。”朝闻道疑惑地回答,一旁的张义水也摇摇头。 已经来不及了,正在看平板的女人随意撩起鬓间的发丝,抬首欲向特助询问的瞬间,余光已然瞥见熟悉的身影和面庞。 是的。“陆询舟”,这三个字已然是她刻进基因的一部分,在李安衾的意识里,那个人就像一道毋庸置疑的基础公式,亘古如此,永恒存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能证明李安衾独自行进了五年的生活之途是多么得幼稚,或许,她本身的存在就决定了自己今生的一切轨迹。 可那个人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后便将原本属于她的笑意给予身旁的女人。 李安衾攥紧平板的边缘,即使她们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但在封闭冰冷的电梯里,她还是能想象到陆询舟对别人展露的笑颜。 录制节目前,蔡薇递来一张纸条,其上赫然是陆询舟所在的录播室和直播节目完播的时间。 中午,节目访谈完毕,超了李安衾期待的时间十分钟。拿到手机,七分钟前蔡薇发来消息,说陆询舟已经和其他人一同下楼。 电视总台大楼外熙熙攘攘,正午的阳光笼在车水马龙上,李安衾背影落寞地置身于起伏的人潮中,她像是没有得到糖果的孩子,抿着唇埋怨起游戏规则来。 “你在找谁?” 背后响起清冽的声音,她转身,因为知道世间的水皆有重逢之日,北冰洋和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所以她坦然面对重逢[一]。 陆询舟明显瘦了,但依旧好看,或许是大漠风沙的缘故,昔日温润的五官更肃冷了一些,而眉眼清朗如故。 李安衾坦坦荡荡地回答:“找你。” 陆询舟平静地问:“做什么?” 李安衾心说:复婚,然后做i爱,想被主人粗暴地*一顿,事后被关笼子挨罚。 但她表面上还是体面地问道:“你留在家里的东西还要吗?” 陆询舟若是不要,那她就只能勉为其难地把它们继续算作自己的自i慰用品;若是要,这就意味着她会穿上曾沾染了李安衾味道的衣服。 陆询舟说:“要。我什么时候能上门。” “下周一之前都行。” 陆询舟理解的言外之意是:下周一还没拿走,李安衾就会全扔掉。她有些难过,明面上却面不改色地点头。 司机将迈巴赫停在路边,陆询舟眼睁睁地看着前妻与自己礼貌道别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 傍晚六点半,人民大会堂宴会厅。 某位领导致辞后,庆功会正式开始。 第一次吃国宴,朝闻道心情激动,上前菜时每隔一会儿就要拉着陆询舟的袖子悄声询问。 陆询舟读研期间有幸跟着院士导师蹭过一次国宴,对于国宴的各种礼节和菜肴还算了解。面对朝闻道的各种问题,她不厌其烦地为其讲解,这副模样落在某二位眼中则又是另一回事。 前菜照例上的是什锦冷拼盘,这是千人国宴的标配,一个大型拼盘内包含多种经典冷菜小碟,陆询舟这桌的拼盘装的是:水晶肴肉、五香熏鱼、桂花糯米藕、黄瓜卷、白切鸡。 “好吃~” 二十年前念高中时,朝闻道穷得每天只能啃干馒头配冷水,时过境迁,她如今衣着光鲜亮丽地荣登国宴。 这一路的辛酸苦辣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 清汤松茸、国宴狮子头、佛跳墙上,三道热菜上完后,有老艺术家登场表演,第一场节目是相声,陆询舟饶有兴致地看到一半,冷不防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 转头,是严序之用理所应当的语气道:“去坐二号桌,位子在宋老旁边。” 陆询舟“喔”了一声,二号桌离舞台更近,还能和恩师叙叙旧,何况小情侣想挨一块儿她没理由拦,于是便自觉和严工换了位子。 安静地走到二号桌,陆询舟刚在导师旁边坐下,却忽地发现这桌除了宋青珩以外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李安衾。 [一]改编自黑塞的随笔《山隘》,原句是:当然,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和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8、装醉 国宴还在继续,不断有新的菜品呈上,台上的演出愈发精彩,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大人物们谈笑风生,电视总台的摄影师拿着摄影设备,穿梭于各大桌之间记录众人其乐融融的瞬间。 陆询舟在此之前,要么低头吃饭,要么和恩师聊天,总之不敢往李安衾的方向看去。 明明当初是自己提的离婚,可重逢时最难过还是自己。因为在塔克拉玛干的那五年,无论是柳夏后来向她诉之的故事,还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存亡时刻,这些事情都教会她一个道理:活在当下,珍惜现在的每一刻,亦珍惜生命中予她色彩的每一人。 当初是她被前两世的记忆折磨,因为看到自己和李安衾在感情面前一败涂地的模样,所以她起了畏惧,亦心怀清高地怨恨李安衾自私自利的行为。 分开的那五年,因为曾无限接近于死亡,也曾聆听过他人的悲欢离合,所以陆询舟明白,生命中出现一段真挚的感情是多么得珍贵。 是的,陆询舟承认,李安衾恶劣又自私,同时卑微又纯粹,她经历了许多不幸,于是学会抓住自己仅有的真爱和利益,不顾一切地要逃离苦海。她是精明算计的上位者,毒杀国君、逼宫立储……两世以来,为达目的无所不为;她也是一只缺爱的笨蛋小猫,将爱恨欲混为一谈,倾注在一个人身上,自以为纯粹之爱,并将其视为心灵的安慰物,实则是将她和陆询舟生生世世绑死的最后一条宿命。 她们身上有大约百分之三的相同血脉,她是她的姑母,是她孩子的母亲,是她的性幻想对象,是她的爱人,是她的仇人。同出一脉的百分之三的血液于陆询舟而言,可以是头骨里的一颗钉子,也可以是滴入海洋的一滴墨水。她什么都知道,但她却什么都不明白,但她的本能在告诉她,她不是一位爱人的君子,她是一个爱上小人的庸人。 因此陆询舟终是明白,自始至终,她需要做的,就是接纳那个人不完美的一面,这是她完整地爱一个人的最后一步。 而那个人,叫李安衾。 国宴临近末尾,朝闻道的目光在桌上的甜点和附近的侍者之间来回穿梭,一只纤纤玉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小肚子,她耳尖微红,又听见女人招手呼唤侍者过来打包的声音。 “驴打滚装几块,嗯,还有那两盘剩下的荷花酥、核桃酪都装起来。” “你们(有钱人)……吃饭还打包么?”朝闻道悄声问道。 “节约粮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严序之先是给了一个官方的答案,随后将手覆在朝闻道的手背上,指尖有些不满地点了点那人的骨节。 “何况……凭什么那个人能被你扯着袖子问问题,而我却要费尽心思猜测小朝同志的心意呢?” 朝闻道轻声道:“对不起,我……” “不要道歉,你没错。” 严序之接过侍者打包好的袋子,而后在年下者的耳畔边柔声道。 “我是醋缸,你如果因为我吃酸就赔不是,那你就当一只只会‘对不起’的复读机吧。” 她理解这个孩子的自卑,因为陆询舟朴素的生活习惯和体贴的性子,所以朝闻道自觉敢在她面前展露自己“无知”的一面。她们所出身的阶级差异太大,导致朝闻道常常缺乏安全感,这也是闻道不信任自己的表现,这说明她还不够努力,足够让朝闻道相信她的爱。 所以,她怎么舍得让她道歉呢? . 宴会结束后是十点多,庄严的人民大会堂外,华灯已上,万家灯火辉煌,层层起伏的台阶于陆询舟而言,是一段回归宁静生活的终径。 她看着远处那道孑然的窈窕身影,鼓起勇气走下台阶,来到李安衾的身边。 “请问,我今晚可以……去您家里把东西搬走吗?” 李安衾低着头,一手正在手机上打字回消息,一手挂着青石色的大衣,闻声后抬头淡淡地看向那人,言简意赅道:“你的人脸识别还留在物业网上,新密码是830928,拿完就走,我有事,十二点多回家,不希望那时还能见到你。” 陆询舟礼貌应下,恰好朝闻道在后头喊她名字,她便离开李安衾,转身走上台阶。 柯蕤和张慧雯也在。她们打算在人民大会堂前合影留念,为五年的舍友之情画上圆满的句号。陆询舟虽半道离开,但在三人眼中永远是宿舍一员,所以朝闻道也喊来了她。 严序之拿了台富士相机为四人拍摄,夜色温柔,晚风微醺,四个不同年龄段的工程师在相机“咔嚓”的瞬间,定格下这段美好的友谊。 . 重返太和云邸的家,陆询舟凭借五年前的记忆,有些生疏地走完过去的流程,坐上单元楼的电梯时,她还有些恍如隔世。 小区一梯一户,陆询舟坐到顶层,推着国宴前就从酒店带出来的行李箱走出电梯,在入户厅时她犹豫了片刻,终是鼓起勇气输入密码。 830928。 像是谁的生日。 密码正确。陆询舟的推门而入,凭借记忆打开客厅的灯,而后偷偷打开鞋柜看了一眼,里面的拖鞋似乎换了一波,暂时没有出现可疑目标。 “妈妈,你回来了!” 走廊的灯忽然亮起,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从走廊那边传来。 十岁的李未晞穿着一身小马宝莉的睡衣,抱着机器人小礼,高高兴兴地跑出来,但在见到陆询舟的那一刻,小朋友登时红了眼睛,从高兴转为更大的惊喜: “妈咪!” 时隔五年再次拥抱,陆询舟感觉女儿重了不少,仔细想来晞晞今年应该上三年级了,她走的时候还是那么一小只的奶团子,如今已经变成了漂亮的小姑娘。 她自觉愧对女儿,当李未晞兴奋地问这问那,似乎巴不得一夜之间将妈咪缺失的五年时光全部补回来时,陆询舟选择暂时放下搬东西的任务,不厌其烦地和女儿叙旧。 过了一会儿,陆询舟说她要去收东西,李未晞才有所反应,小姑娘坐在客卧地床上,看着妈咪将衣物收进大行李箱,语气失落道:“妈咪你还会来看我们吗?” “会的,以后每个月都来看你好不好?” “不能每天吗?” “你妈妈不会同意的。” “那每周,好不好?” “嗯……要问你妈妈。” “既然如此,”李未晞抱紧小礼,“妈咪你今晚能不能多留下来一会儿?晞晞好久没见妈咪,晞晞真得很想很想你。” 小礼附和:“是的,晞晞超级想你。” 陆询舟忽然陷入两难之地,理智告诉她不可在李安衾家里逗留过久,但私心却鼓励她多陪女儿一会,反正李安衾回来得晚。 于是她难得抛弃了理智,在收拾完东西后,主动去儿童房陪女儿拼乐高。 母女温情,晞晞一边搭积木,一边同妈咪天南海北地诉说自己五年来的各种见闻——但小朋友有意隐去了那场可怕的绑架案,陆询舟则耐心倾听,时不时地搬女儿搭一把手,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直到半掩的门外传来一声“滴”,陆询舟才心虚一惊,意识到自己误了时间。 李未晞把搭了一半的积木推到床铺底下,随后光速上床假寐,陆询舟利落地关灯出门,走进客卧临关门前,冷不防听见客厅里多出一个陌生的声音。她眉间微蹙,推开门走进客厅,忽地看见一个漂亮女人正坐在沙发上,姿势亲密地给李安衾喂水。 目光交汇的瞬间,施雯认出陆询舟正是五年前在夜场带走李安衾的人。因为过去失败的追求史,所以她直觉这位小姐出现在前老板家中,百分之九十九和怀里喝醉的女人脱不了干系。 难怪,她就说记忆中厌酒的李安衾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高档酒吧,温顺地受她撩拨,心甘情愿地喝那么多酒。 “你是?” “嗯,我是李总新招生活助理,今晚过来照顾小千金。” 陆询舟没认出有过一面之缘的施雯,她只当她是李安衾的熟人,于是面不改色地撒谎。 “那拜托你照顾安衾了,她酒量不好,。”施雯笑着拿着大衣起身。 “好的。” 施雯莞尔,转身温柔地摸了摸李安衾的脸:“亲爱的,晚安。下周六记得时间,我在家洗完澡等你。” 门关上,家里一片寂静,陆询舟冷淡地看了眼沙发上正在安静喝水的罪魁祸首,决定立马回客卧带上行李离开。 “还要喝水。” 刚转身,身后便响起那道半软半冷的声音。 陆询舟“喔”了一声,很想在后面加上一句“关我何事”,但考虑到礼貌问题,她还是勉为其难地替李安衾接了水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李安衾喝醉时的模样,很乖,很安静,她的大脑晕乎乎的,做什么事都有延迟。睡在宠物房的猫猫布丁被刚刚一番动静惊醒,此刻也跟着跑来客厅,见到陆询舟后,立马热情地往她的裤腿上蹭。 陆询舟抱起布丁,娴熟地rua了rua,小猫摇着尾巴要和她亲亲。 醉后的李安衾抱紧沙发上的小狗抱枕,道:“我要……洗澡。” 陆询舟亲完小猫,不打算搭理李安衾,准备回去拿行李,李安衾这次用气呼呼的语气大声重复了一遍:“我——要——洗——澡——” “喔。” 敷衍。 李安衾攥紧枕头的边缘。 “给你钱。”喝醉的富婆小姐说。 陆询舟停住脚步,掏出手机,打开录音,拿到李安衾面前:“重复一遍您方才的要求。” “洗。澡。” “我帮您洗澡,但我不要您的钱,您允许我随时上门探望女儿,好吗?” “好。” 对待一个“醉酒”的人,陆询舟易如反掌。 浴室里水汽蒸腾,陆询舟放水初,那人已经在她的帮助下脱完衣服,此刻正坐在晞晞常坐的小板凳上发呆。 陆询舟没敢多看。 趁着给浴缸放水[一],陆询舟用手机回了几条工作消息,忽地屏幕一暗,被一道阴影覆盖。她抬头,……(省略)然后她嗅到酒气,听见李安衾的埋怨:“不准看手机。” 陆询舟耳根子涨红。 感觉大了。 她对喝醉的人说“好”,随后将手机收好。 水放好,陆询舟撩起衬衫的袖子,伸手试了下水温。刚刚好。她小心引导李安衾下水,待女人坐定以后,挤了洗发露准备伺候公主殿下洗澡。 谁料,李安衾拍开陆询舟的手,耍赖道:“要亲。” 陆询舟平静地问道:“你对她也这样?” 李安衾疑惑地眨眨眼,懵懂的样子令陆询舟心下好笑。 “送你回来的那位。” 她摇头:“不认识。” 陆询舟心下无奈,表面上还是认真地吻了一下李安衾的额头。 李安衾捧起rouruan:“这里……也要。” (两人目前没接触,这里是受邀请) 她害羞地闭上眼,期待那人的爱抚。 ……(省略) “不装醉了?”陆询舟温声问道。 时隔多年再次尝到……(省略),事后她有些病态地握住陆询舟的手,工程师骨节分明的手被迫覆在女人姣好的脸侧,她听见她兴奋又卑微地乞求道: “请……随意玩弄我。” [一]我查了资料,喝醉的人可以坐在浴缸里洗澡,水温控制在40度以下,且有人看着就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9、歧义(修) 洗完澡,李安衾坐在主卧大床的一隅,假装认真地吹头发,实则余光时不时地飘向不远处正在回消息的某人。 朝小猪:序之说,上边看了你发表的论文,想把你从天盛挖到中科院,有意向不? 小舟从此逝:考虑一下。 两人又聊了会科研的事情,半晌吹风机呼呼的声音戛然而止,世界安静下来。 陆询舟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抬眸对上那人幽怨的视线。 她关掉手机,语气温和道:“我们谈一谈吧。” 她转向她,姿态认真而专注。 “你想复婚吗?” 女人乖乖点头。 陆询舟的目光的温柔下来。 “我也是。” 李安衾感觉自己在听到这句话后,心跳一下子加快,女人努力维持住清冷的矜持,询问的语气里却透出忍不住的高兴:“那明天去民政局,好吗?” “李安衾。” 陆询舟认真道。 “可我觉得,我们还需要再……缓一下。” 李安衾原本雀跃的心情被泼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 “我需要时间思考,我们该如何相处,如何规避曾经在感情中犯下的错误。” 陆询舟的眸色暗了下来。 “我想接纳你不完美的一面,感情是双向的,我也希望你能有所改变,我们会在往后的日子里磨合。可是,李安衾,即使我们现在已经重逢并袒露心意了,你还是对我隐瞒了什么,对吗?” 这句话一下戳中了女人的要害。 李安衾捏紧被角,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 “是。” “如果我现在不主动问你,你打算瞒我到几时?” 陆询舟无奈一笑,笑意中带着一丝冷静。 “你发的消息我看完了,这五年间你几乎每天都会给我发消息,唯独28年的10月份,你一整个月没给我发消息。我在电视台录节目前,听见有人说起天盛的事情。天盛现任董事长是李君琅,而你是集团二把手,于是我猜测你那一整个月没给我发消息大概和你父亲或集团利益有关。按网上的说法,你父亲死于心脏病,可我觉得蹊跷,后面我按着28年10月份的日期,在网上搜索“重大事件”和你的家族人员,于是我发现你叔父被开除党籍公职的通报和李中将(李绣年)去世的消息。” “我把新闻截图发给了容妤阿姨,请求她告诉我一切,于是她告诉我内情。” 说到这,陆询舟的眼睛明显红了几分,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轻声道出内心所有的话。 “李安衾,我好想让你明白我那时的难过,容妤阿姨说你们从百米高空俯冲湿地……你爱晞晞,所以在死亡面前主动将孩子紧抱怀中……你在医院昏迷了那么久,浑身多处骨折受伤(哽咽)。当我在国宴上和你坐到一桌时,我心里快疯了。想询问你的近况,又觉得自己不配关心你;想拥抱你,又觉得自己早已失去资格;想跪下乞求你的原谅,可迟来的觉悟又有什么用?” 她摘下眼镜,用手背温柔地拭去泪水,起身愧疚地走到床前,双手局促地垂在身侧。 “你没戴我买的钻戒,是因为对我失望了吗?我想我没资格这么问。” “分开时如此坚定,求和时却畏畏缩缩,我就是这么一个懦弱的人。那五年里,我教会自己学会接纳你的一切,可如今我不能忽视你的意愿。李安衾,我们已经分分合合很多次,我收拾好自己的心态,却仍怕会耽误你,而且——” “我不知道,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十五岁的小山。” “但我确信我不是她,我是二十九岁的陆询舟。” 柔软腰腹被搂紧,女人抱紧喋喋不休的年下者,声音闷闷道: “不许说了,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下周三傍晚,我要在民政局门口见到你。” “管你多少岁,反正我钟意的就是陆询舟。” . 最后,陆询舟因为没有答应李安衾的做i爱邀请,所以被气急败坏的小猫赶出家门。 周天凌晨,她带着一个大行李箱回到酒店。进门时朝闻道尚在熬夜打游戏,闻声问她吃不吃夜宵,两人遂一拍即合,订了炸鸡可乐。 外卖到了以后,两人舒适地盘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恐怖电影,一边享受夜宵。早上两人又在各自的床上闷头大睡。 醒来后陆询舟一看手机,已是下午两点钟,屏幕上显示两通未接电话和卿许晏在微信的留言,说是让陆询舟今晚去中北海吃饭。 陆询舟连忙起床收拾洗漱,顺便洗了个澡,换上新买的衣服去见长辈。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繁华的京州市浸染在橘色的蜜意中,陆询舟到姑母家时,夜幕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一的苍穹。在微醺的晚风中,陆询舟望见四合院外的中海碧涛层起,远方水天一色,群鹜与霞色齐飞。 李容妤在外地拍戏,家中只有卿许晏和李烬月,晚上在西楼餐厅吃完饭,陆询舟同卿许晏母女散步回家。 夜间姑母的书房清雅寂静,陆询舟和卿许晏一边喝茶,一边聊着这几年的近况。 半晌,陆询舟看着落地窗外幽静的庭院,问道:“姑姑,您知道关于我妈妈那边人的事情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好奇。”陆询舟收回目光,温和地看向面前的长辈。 卿许晏呷了口茶:“知道” “能告诉我吗?” 卿许晏笑道:“当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莉莉娅的父母是列宾美院的老师,她是独生女,从小和云歌一样叛逆,苏联解体后便辍学旅美。他们遇害后,你外公外婆有来中国参加葬礼,我们见了仅此一面,他们没给家庭住址。” 陆询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小到大,你们都对妈妈避而不谈,”陆询舟说,“爷爷好像很不喜欢她。” “她在你父亲留学期间曾怂恿他吸毒,这一点自然会败光你爷爷所有的好感,”卿许晏再次斟满二人的茶杯,“不过她来中国时已经戒毒许久,我最初担忧她和云歌会再次闹出矛盾。很显然,他们最后相处得很融洽,莉莉娅在产后还加入了市里的戒毒者互助协会,成为附近派出所的禁毒志愿者。” 卿许晏话锋一转,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在塔克拉玛干这几年,我想清了很多问题。” 陆询舟莞尔,拾起一块茶点。 “我爱他们,却不会成为他们年轻时恣意的模样。在科研压力颇大的那些日子里,每每夜阑梦深,总见儿时父慈母爱,梦醒时分枕头上是湿湿的泪痕。客观来说,我迄今为止失去的不多,可失去的那部分恰恰成了我命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尤其忆起有关妈妈的一切,我会哭,会无比心痛。你们总告诉我关于爸爸的事情,于是它们成了我拼凑父爱的碎片,可是在我心属于妈妈的那部分却是空白的,只有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和记忆里的几句话。” “我想,是时候该和我的童年悲剧做个了解了。我想去妈妈成长起来的地方,拼起妈妈内心的每一块温柔和叛逆,再回首那些塑造她性格的人事,尝试去了解她。” 卿许晏抬眸,看见岁月落泪。 于是她说:“你如果要寻找莉莉娅的家人,就把那盒旧物带上吧。” . 周天夜晚开完线上会议,李安衾回到办公室休息,落地窗外是京州灯火辉煌的都市夜色,她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打开手机,点进微信,回了几个必要的消息后,她再次点入那个置顶微信,看着没有回复的界面,感到分外失落和不爽。 又坏又讨厌的臭小狗,看完她发的几千条消息也不回一句,现在也不主动来找她,真是可恶至极。 正当李安衾暗暗埋怨那人之际,对话框内陡然出现一条白色的消息。 全天下最讨厌的人:在吗? 李安衾秒回。 安:嗯。 大约几秒后,对面发来一句话。 全世界最讨厌的人:周三我不能到民政局。 过了几秒,李安衾才回过神。 安:是有事情吗? 安:如果你忙的话我们可以改时间。 三分钟后,对面仍无回复。 在这短暂的煎熬里,李安衾曾卑劣地想启用监视软件,下一秒却想起陆询舟手机里的监视系统早在五年前被军方的信息工程师卸载,为此她还受过一回约谈。 理智告诉她,询舟有可能在忙 她以极大的定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尽量放松心态地给陆询舟发了第三条消息。 安:你在忙吗?所以没回消息。 安:可以周天去领证。[(引用)全世界最讨厌的人:周三我不能到民政局。] 李安衾退出微信界面,想给陆询舟打电话,可又觉得自己控制欲太强,对方只是几分钟没回消息,她却开始打电话狂轰乱炸,这种行为……很令人生厌吧,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样。 于是她翻看了一下陆询舟的朋友圈,五分钟前发的,只有廖廖数语:旧情太短,而遗忘太长[一]。 被抛弃过的宠物,在没有得到主人足够多的安抚前,总是惶恐着下一次抛弃的到来。李安衾亦是如此,面对当下的情况,感情上的笨蛋小猫稀里糊涂地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她翻回两人之前的对话。 所以,那句“周三不能到民政局”是陆询舟深思熟虑后的委婉拒绝吗? 不对,明明昨天晚上小山还在向她道歉……不会的,她肯定还爱她……只是在忙或者手机关机了而已 最多一个小时,会有回复的,一定会的。 李安衾自欺欺人地给陆询舟开了消息免打扰,此后的时间里,长久的沉默成了一种侥幸,手机没有震动不一定是没有消息,锁屏上没有出现熟悉的小狗头像是因为她开了免打扰。 掩耳盗铃式的逃避也比真正的长时间静默好。 李安衾决定去洗澡,换上睡衣吹完头发后,她甚至去陪女儿讲了会儿睡前故事。回到主卧,她再次打开微信,希望落空,熟悉的界面里还是方才那几条消息。 她开始打电话,第一个电话响了许久,终是没有接通,讨厌的电子音说:“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她不甘心地重拨了第二通。 从第一通到第八通电话,主卧墙上的挂钟分针走了几小格,李安衾的心逐渐被挖空,她返回微信,取消消息免打扰,开始再次给陆询舟发消息。 微信的时间分割线上显示,距离陆询舟发的第一条消息至今,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左右。 安:对不起,我不该打那么多电话,可你长时间不回消息,我有点难过。 安:对不起,是我太矫情了。 还是没有回复。 女人握紧手机,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把自己摆在陆询舟心上什么位置。陌生人、熟人、前妻、妻子、性i宠物,还是准备放弃的旧情? 安:小山,你那句的意思是拒绝复婚吗? 安:小山,我们谈一谈好不好,不要分开。 安:对不起,是我控制欲太强了 安:不要再推开我了,好不好? 安:小山,我错了,你有不喜欢的地方我会改。 安:不要不理我。 . 凉爽的春夜,在经过八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国产空客a330顺利降落于莫斯科西北部的谢列梅捷沃国际机场。 昨晚下定决心寻亲后,陆询舟回到酒店立马上网申请了俄罗斯联邦的电子签证。 国内暂时没有直达圣彼得堡的航班,但今晚十一点四十分,京州大兴国际机场恰好有飞往莫斯科的航班,陆询舟可以在莫斯科中转至圣彼得堡,这是最便捷的方案。 订完机票,陆询舟迅速收拾行李,坐地铁赶往机场。 行程匆忙,陆询舟只带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证件护照,在机场给李安衾发消息时手机没电关机,充电宝却落在酒店。卡点登机后借到充电宝,待手机充电开机[二]时飞机准备起飞,机上广播正要求乘客们打开飞行模式。 没有意识到消息有歧义的陆小山心安理得地打开飞行模式,一边让手机充电,一边向空姐要了份免费的文学刊物,开始了这场孤独的跨国之旅。 虽然买了经济舱,但京莫的往返机票还是花了陆询舟七千多元。 为了省钱,她不打算买wifi。 莫斯科时间,2:14。 随着稀稀拉拉的人流下机,陆询舟在行李托运处取走行李。 登机前她已经买好了流量,凌晨的机场大厅依旧熙熙攘攘,陆询舟一边推着行李箱,一边打开手机取消飞行模式,准备搜索在哪换钱。 下一秒,手机震动,八个未接电话和99+消息接连从屏幕上方弹出。 陆询舟眉间微蹙,连忙点开微信。 看完李安衾发来的消息,她深吸一口气。 陆询舟知道,她死期将至。 [一]改编自聂鲁达的诗句,原句:爱情太短,而遗忘太长。 [二]众所周知,手机刚开机,收不到任何消息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remote control 陆询舟在机场兑换了足够的卢布,又到运营商柜台购买了一张sim卡[一],随后推着行李箱匆匆往机场外赶去。 因为有俄语a2证书,基本的交流不算问题。排队走出机场,陆询舟坐上一辆的士,简单交流过后,司机驱车往机场附近的廉价酒店驶去。 莫斯科时间,凌晨三点多。 车上正播着苏联时期的抒情老歌,窗外是莫斯科凌晨萧索的街景。 陆询舟给手机插了sim卡,然后用微信语音给李安衾打了电话。 铃声响了不到一秒,那头的电话便被接通。 “嗯?” 冷淡至极的声音。 莫斯科时间比京州的晚五个小时,现下李安衾应该是在通勤路上。 陆询舟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地剖析自己的错误,并说明自己出国的缘由,最后温柔地道歉认错: “这是我的问题,是我语意表达不清害你误会,我诚恳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如果还是不高兴的话……就尽情骂我吧,我可以任你处置。” 电话那头安静了三秒,陆询舟看着窗外弥漫的夜色,心脏紧张到砰砰直跳。 女人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有早会。” 然后便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任陆询舟一人胡思乱想。她打开微信,发现自己下机时的回复至今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 李安衾那时也不好受吧。 的士在一家装修陈旧、灯火通明的酒店前停下,陆询舟推着行李走进一楼大厅,磕磕绊绊地办完入住手续,她拿上房卡乘电梯到对应的房间入住。 单人房内小而整洁,简单地洗漱后,陆询舟盘坐在床上上网,在列宁格勒火车站的官网购买了明天下午直达圣彼得堡的高铁票。 忙完后,陆询舟关灯盖被,正准备补觉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她费力地够来手机,发现是李安衾打来的视频通话。 困意瞬间清醒了一大半,她立马按下接通键。 李安衾那边一片漆黑,只能听见些许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询舟推测,是李安衾有意将镜头挡住。 “会开完了吗?”陆询舟小心翼翼地问。 过了一会儿,视频那头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对不起,我又撒谎了。” “其实我没会,今天是带薪假期。” 我不想装生气了,其实我很想你。 陆询舟无奈又自责,她认真道:“你不用说对不起,犯错的人一直都是我。” 对面沉默好一会儿,最后李安衾轻声换了话题。 “你是要睡觉吗?” “嗯。” 李安衾小声地说了句:“讨厌。” 陆询舟没有听清,问她方才说了什么,幼稚的女人气呼呼地说:“没原谅你,不准睡。” “好——” 陆询舟拉长了音调,温柔地反问: “我不睡了,陪殿下说说话。” “殿下”,真是久远的称呼,以让李安衾情不自禁回忆起景升九年的盛夏和那段潮湿青涩的初恋。 “不要‘殿下’。”李安衾说。 因为会令她难过,纵使怀旧又如何,一声“殿下”,她便半生受囚于高高的庙堂之上,万人敬仰,权倾朝野,可无人知晓在那些冰冷阴暗的年岁,她是如何强迫自己活下去的。 “那叫什么呢?”陆询舟笑了,她翻了个身,拉上被子将自己裹在温暖舒适的小世界,清冽的声音柔和得像今晚的月色,“‘姐姐’,行吗?” “行,”李安衾小声地回答,忽然又问道,“你觉得我……烦吗?” “从未觉得。”陆询舟坦坦荡荡地回答。 这个答案并没有令对面的人感到高兴,她失落地说道:“但你拒绝翌日和我复婚,也拒绝我上次的求i欢。” 是我对你没有吸引力了吗? “笨蛋姐姐。” 陆询舟无奈一笑。 “就是因为太喜欢姐姐了,所以凡事都想慎重考虑。” 你才笨,笨蛋小山想七想八,最后就是不想和我做i爱。 李安衾捏紧被角,准备暴露自己的预谋。 “你道歉时说的,你可以任我处置。” “是。” 黑暗的镜头中传来一点响动,不久李安衾发来一个小程序链接,陆询舟点开一看,原来是一个remotecontrol系统。 “陪我玩。” 李安衾一字一顿道。 陆询舟那边闷了半晌,才问道:“规则?” “二十个档[二],你随机按,猜错添一个玩具。” 漆黑的镜头忽地亮了起来,清冷内敛的女人穿着被饱满乳i肉撑紧的白衬衫,下面寸缕不遮,一条松松软软的仿真猫尾在身后摇来摇去。 ……(省略车车) 第三次。 陆询舟自觉关掉玩具,小猫很不高兴,但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趴在镜头前小声哼唧……(省略)心里骂着臭主人。 “弄太多次对身体不好。”陆询舟劝诫道。 李安衾:“哦。” 陆询舟在床上换了个舒服姿势:“我要睡觉了。” “没原谅,不准睡。” “那你看着我睡?”陆询舟温柔地问道。 姐姐忸怩了一下下,最终答应了小狗的提议。 ……(省略)李安衾去浴室冲洗了一下,然后上床躲进被窝里看着主人的睡颜,心中涌上一阵暖意。 在莫斯科的酒店睡了整整一个上午,陆询舟醒来后看了微信,李安衾在京州时间下午四点多挂断了视频通话,留言公司有紧急要务,要她终止带薪假期回天盛处理。 陆询舟叹了口气,起床去洗了个头,事后拿上房卡和行李箱下楼退房。 她买的是下午两点半的票,从莫斯科到圣彼得堡,四个小时的车程漫长而无聊。 陆询舟用新买的充电宝[三]给手机充上电,然后研究起卿许晏给她的旧物。 这一盒是母亲的遗物,保存完好的木盒里装着一块猎用式怀表、一封未被拆开的信和一个俄罗斯套娃。 陆询舟小心翼翼地打开怀表,里面时针早已停止转动,怀表的肖像盖处嵌着一张彩色相片,是母亲少女时期的照片。 接着,陆询舟拆开信封,取出三页泛黄的信纸,其上皆是潦草的俄文,她看了眼书信的落款,勉强通过龙飞凤舞的“tвonпaпacaвeлnn”得知此信来自外祖父萨维利·佩米诺娃。 陆询舟又看向底下的日期和地址,仔细辨认出其上的俄文。 7rhвapr2001гoдa.cП6,yл.cnpnhckar,д.7. 2001年1月7日,圣彼得堡,西林街七号。 这不失为寻亲之路上的一个好开头。 她登上谷i歌地图搜索地址,发现圣彼得堡的西林街至今仍在,接着她又在外网的搜索引擎上输入“列宾美术学院”和“萨维利·佩米诺娃”。 外祖父的维基百科界面蓦然出现在眼前,陆询舟微愣了片刻,没有直接点入。 她看见一行完整的人物生卒日期。 [一]出国要买当地的sim卡,这样才能上外网。 [二]现实中没有这么多档,这是公主的定制款,玩具的上限都是一样的,只是定制款特别细分了每个强度。 [三]充电宝式样取全球统一,小山的手机绝对能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1、拥抱 当天傍晚,陆询舟通过列宾美术学院的官网联系到学校的人事部门,最后却被遗憾告知:佩米诺娃夫妇早于二零年双双去世。 但部门的老主管向她提供了一个可靠的消息,油画系已退休的高尔科夫教授是两人生前的挚友,陆询舟可以尝试去哈顿街18号拜访他。 陆询舟道完谢,随即沐浴更衣,带上母亲的遗物和手机,在圣彼得堡晚春的暮色中,走出小旅馆,叫了辆出租车前往城北的哈顿街。 哈顿街18号是一栋漂亮的小别墅。 陆询舟付完钱下车,穿着薄荷绿衬衫的年轻人抱紧怀中的木盒,驻足人行道上,欣赏了片刻眼前的漂亮房子。 屋子由鹅黄色的砖墙砌成的,黛青色的屋顶斜斜垂下,紫藤爬过东墙,嫩绿的新叶间挂着欲绽的花穗。陆询舟沿着别墅前的石径走向大门,小径两侧是高尔科夫太太精心打理的前院,站在院中一隅的白桦注视着访客,浓绿的叶子罩在疏朗的枝干上,筛下星星点点的夕阳余晖,而铃兰沿着门前的石阶生长,惹人怜爱,使任何来客登阶按铃时都必然注意足下。 陆询舟按响门铃,等待主人开门的间隙,她抬头打量了一下屋子的二楼,那儿开了一扇三角形的落地窗,窗玻璃映着落日晚霞和婆娑树影,像一幅未干的油画。 开门的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妇人,看见陌生人的她不免感到诧异,陆询舟用不熟练的俄语简单说明来意,老妇人听罢立马邀请她进屋,顺便在经过楼梯时,对着二楼的画室,用退休女高音的嗓门大喊了一声。 二楼的画室内,正对着落地窗外的暮色街景,老教授调色盘上的颜料刚调到一半, “阿廖沙[一]——阿列克谢,有贵客!”妻子的声音穿过门板,多年相处的经验告诉他,这是妻子不容反抗的命令。 高尔科夫先生眉头紧锁,画笔悬在半空,一丝极细微的颤抖破坏了笔尖饱满的形。他深吸一口气,强忍心理上的痛楚,将自己最珍爱的榉木长笔重重搁在调色箱的边缘。 他用力推开画室的门,脚步声迅疾而沉重地走下楼梯,身上还穿着那件沾满各式颜料的工作服。 “亲爱的,我说过,”陆询舟听见一道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从楼梯的转角处传来,语气悲愤欲绝,“没有什么贵客——能打扰我傍晚的作画时间!太阳还在,光还在!”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客厅入口,老教授白发蓬乱,眼神锐利,极不耐烦地看向妻子身边陌生的访客。 “那如果是莉列奇卡[二]的女儿呢?” 高尔科夫太太双手叉腰,慢条斯理道。 . 陆询舟换上拖鞋,高尔科夫太太去厨房嘱咐女仆添饭,高尔科夫先生则激动地握着陆询舟的手,带她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交谈中,陆询舟得知,高尔科夫夫妇无儿无女,阿列克谢·达鲁斯基·高尔科夫是佩米诺娃夫妇的挚友兼同事。在莉莉娅出生以后,高尔科夫夫妇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孩子的教父教母,他们待小莉莉娅视如己出,可惜世事茫茫,佩米诺娃一家结交了厄运,先是莉莉娅英年早逝,老佩米诺娃夫妇也在孤独的相守中罹患新冠相继去世,徒留高尔科夫在尘间怀念故人。 陆询舟带来的遗物中,那块猎用式怀表正是高尔科夫所赠,在亡女与世长辞将近三十年后,竟幸见故人之女,老夫妇俩都激动不已,执意留陆询舟吃饭。 饭后,女仆从酒窖里拿出两瓶伏特加,并将它们装好交给陆询舟。老先生在玄关处穿戴好衣帽,回望暖光中的提着礼袋的年轻人,笑道:“跟我去拜访你的外祖父母吧。” 晚春时节,夜间的城郊格外凉爽,途中下起淅淅沥沥的酥雨。 车子在一处大型公墓的入口处停下,高尔科夫扯了张便签纸,用随身携带的水笔在其上写了几行,然后将纸条和雨伞递给陆询舟,尽量字正腔圆、化繁为简地说道:“下车,便签条上有墓地确切的分区和墓区。光最亮的地方是公墓的行政办公室,你到那去要一张地图,初访者在这鬼地方总会迷路。” 陆询舟问:“您不我一起去吗?” 高尔科夫失笑着摇摇头:“萨维利和赫莲娜性子孤僻,不喜熟人常访,成为鬼魂后亦是如此。我前天刚来过这,今晚再来他们该烦我了。” 艺术家都有点奇怪的习惯,陆询舟表示理解,她下车撑开伞,只身混入朦胧的雨幕中。 公墓的行政办公室很好找,如高尔科夫所说,光最亮的地方。下雨的夜,值班的管理员揣着根棒球棍,靠在小沙发上看球赛,被访客打断后颇不耐烦,但抬头看见东亚人的面孔又不免一愣。 管理员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公墓地图递给年轻的小姐,顺带问了嘴她是否是中国人,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不再说什么。 陆询舟依照地图,很快便找到了外祖父母生后的安处。这是一处夫妻合墓[三],陆询舟将伏特加取出,对称地摆在墓碑前,她没带鲜花,但她料想他们不会介意。 墓碑上的墓志铭很有趣,外祖父的墓志铭是:打扰我作画的都是魔鬼的特使,亲爱的列诺奇卡[四]和莉列奇卡除外。而外祖母的墓志铭上写着:没什么好可怜的,死亡会使所有人重聚。 坐回车上已是晚上八点多。 雨停了许久,回城区的路上,高尔科夫打开车载音乐。陆询舟私以为艺术教授的音乐爱好都是巴赫肖邦莫扎特,未曾想车内会响起自由而颓废的后朋。 高尔科夫轻声哼唱着。 我会为你唱出海洋 为你描绘我的痛苦 我想更多地拥抱你 但这再也无法实现 你不在我身边 夜晚再次无眠 这意味着我又将见到黎明 我恨它就像我恨 恨现在你不在我身边 陆询舟望向窗外,那一年她二十九岁。 道路两边是碧波千顷涅瓦河河面,远处明月高悬于峥嵘连绵的山脊之上。 在远离家乡千万里的圣彼得堡之夜,陆询舟忽然与少年时代读过的词句产生了共鸣。 山之高,月出小。 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 一日不见我心悄悄。 一日不见我心悄悄。 . 十六号回国,当晚八点,当陆询舟推开酒店的房门时,却发现里边空无一人,朝闻道显然不在。 她给朝闻道发了消息,得到的回复却是—— 朝小猪:在上海,见家长。 朝小猪:[浦东夜景照片] 朝小猪:[丰盛的饭菜图片] 陆询舟挑眉,唇角微微扬起。 小舟从此逝:下一步该领证了吧? 朝小猪:前天就领完了,序之的父母很开明,也很喜欢我! 小舟从此逝:你现在在干嘛? 朝小猪:等老婆洗完澡。 陆询舟心想:不一起洗吗?手上却识趣地敲字告辞,不叨扰小情侣的良宵。 打开企鹅号,陆小山在“京大首富群”冒了个泡,发第一句话后不久,群里很快刷出各种乱七八糟的话语和表情包,大家高呼完“失踪人口回归”,陆询舟问谁有时间陪自己上线打游戏。 梅观尘:在陪女儿和竹君做手工。 梅观尘:[梅绥做手工照片] 魏清茹:给领导当牛做马中,勿cue。 魏清茹:[办公室桌面照片] 范殊臣:在辅导小孩做功课。 范殊臣:[范子涵写作业照片] 陆询舟扶额,眉间微蹙地退回微信,扫了眼沈瑰的微信。 “人间蒸发”五年,李安衾持之以恒地给她发生活中的小确幸瞬间,而好闺蜜沈瑰则陆陆续续地给她发了一堆抽象又猎奇的视频。 小舟从此逝:@世界首富@饭饭你怎么不吱一声。 沈瑰:吱。 沈瑰:[电视机前十指相扣的手照片] 沈瑰:在和罗赫看电影。 小舟从此逝:哦。 陆询舟选择体面地冷漠退出企鹅。 上微信寻柯蕤上号,但她这次学聪明了,先看了眼柯工的朋友圈。 很好,一分钟前的朋友圈,在陪小妈过生日。 陆询舟想回家,可李安衾在外地出差,李未晞在西安研学,现下家里肯定只有保姆。去姑母家的话,容妤阿姨不在,姑母作为公职人员每天也忙得晕头转向,表妹烬月生性安静,人家一整天看书写作、练字下棋都不嫌无聊,自己待表妹旁边也是煞风景。 于是乎,孤家寡人的陆小山点进李安衾的微信,开始求姐姐安慰,对话框静了半个小时后,李安衾只简短地回答了几句。 姐姐:忙。 姐姐:摸摸头。 姐姐:我明天回京,乖乖可以来接机。 不过于陆询舟而言,有这几句就够了。 .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开始下降,请您系好安全带,调直座椅靠背……” 舷窗外的熔金云海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在沉沉暮色中铺展开来的万家灯火,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庞大的轮廓在地平线上延伸,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飞机开始下降,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李安衾下意识地握紧了扶手,指节微微泛白,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翻涌的酸涩。 方才的梦境如此真实,似是她和小山数世缘分中的一世。 梦中的她麻木不仁地活过了少女时代,后青年入宫侍储,却和太女有了不i伦之恋[五],从此跌落高岭,成了淤泥里一朵烂花。 她知道那个人是真心爱她,可她的心早在无数场阴雨中腐败发烂,再也挤不出一点纯粹的爱意。 圣人[六]为了给她一个坦坦荡荡的名分,宁愿背负万世骂名,以江山为聘,许她母仪天下,许她权倾朝野,可她亲手却辜负了她的爱意和信任。 她不知道如何爱人,只能不断拿自己的肉i体去偿还,允许自己在疼痛中赎罪;不理解为何自己仅在最初的药汤中下了慢性毒药,明明早已幡然醒悟,为何圣人还是日愈憔悴;不接受自己千虑一失的事实,圣人临终前已对她恨入骨髓。 她叹:“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七]。” 她笑:“下诏,废太女。” 她问:“皇后何故谋反?” 飞机的轮胎重重地撞在跑道上,那一刻机身剧烈地震颤起来。 强烈的推背感将李安衾牢牢按在座椅上。窗外,跑道的引导灯飞速地向后掠去,拉出长长的流光。 李安衾的心随着这剧烈的震荡和熟悉的归家感,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 李安衾,你要活在当下。 当下,永远美好。 是工作出差,是散步睡觉,是做i爱调i教,没有什么能阻挡细水长流的生活,在人声鼎沸的日子里熠熠生辉。 她踏出舱门,温暖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初夏气息。 蔡薇从行李寄存处取回两人的行李,到达灯火通明大厅,李安衾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她穿过熙攘的人群,目光淡然地扫过接机口那一张张翘首以盼的脸。 最终,她看到了她。 陆询舟站在一根巨大的承重柱旁,穿着简单的米白色亚麻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形清癯挺拔。她也看到了李安衾,目光穿过涌动的人潮,准确地落在她身上。 没有挥手,没有呼喊。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看着她。 李安衾的心,在那一刻,被一种巨大而温热的情绪彻底淹没。所有的旅途疲惫,所有旧日记忆的酸涩,都在那道平静的注视下悄然消散。 她推着行李箱,快步穿过人群,并第一次意识到奔跑不是失礼的行为,于是她奔向她的爱人,奔向她的归处。 在陆询舟面前站定,女人微微喘着气,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沉默的陆询舟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扶手,下一秒李安衾在一个永恒的瞬间得到了年下者充满爱意的拥抱。 李安衾无奈地抚摸着小狗的后颈,语气温柔地问道: “想我了?” 她说着,很轻地吻了一下爱人的额头。 陆询舟没有回应那句“想你”,只是垂下眼帘,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然后,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握住李安衾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温热的指尖触碰到微凉的手背,像一道细小的电流。 “走吧。” 陆询舟的声音很轻,拉着她转身,汇入离开机场的人流。 “我们回家。” [一]阿列克谢的昵称。 [二]莉莉娅的昵称。 [三]是的,俄罗斯有夫妻合墓这种事物,我上网查过了。 [四]赫莲娜的昵称。 [五]古代师徒恋是禁i忌之恋。 [六]这里仿唐制,唐人一般称皇帝为“圣人”。 [七]没抄甄嬛传,原句出自唐代女诗人李冶的《八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2、纯I黄(修) 回家的路上,陆询舟一言不发,全程低头看手机。 李安衾不喜欢这样的沉默。 坐在副驾驶的蔡薇很有眼力见,给生助递了个眼神,对方亦心领神会,遂升了挡板,将前后座隔绝开来。 陆询舟头也不抬,继续冷漠地看着手机上某报道的内容。 忽然,腿上压来熟悉的重量,手机被毫不客气地抽走,陆询舟虽然眉间微蹙了一下,但还是自觉将跨坐在身上的女人揽入怀中。 “不开心? 纤纤玉指点在年下者的唇角上。 陆询舟“嗯”了一声,镜片后的双眸明显没什么笑意。 李安衾解开那人衬衫上的第一颗扣子。 “能说明原因吗?” 小狗犹豫了半天才难过地说:“我的……问题。” “要解决问题,”李安衾搂住陆询舟脖颈,语气认真,“不是指认问题是谁的。” 陆询舟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理智在告诉她,这并不是李安衾的错,她没有资格去质问她。 第二颗扣子也被解开,李安衾将头侧靠在陆询舟的肩上,指尖若有若无地滑过那人锁骨的凹处。 陆询舟终是败了下来,语气醋兮兮道: “我相信姐姐没有和那位施小姐有过感情,可是……我今天在机场刷手机时,刷到磕你们的营销号,拿着某篇港媒的八卦文章大言不惭地说你俩天生一对。 “我去看了原文章,狗仔的确拍到你们带晞晞看烟花的照片,据说那晚维多利亚的烟花秀是施小姐花钱放的。我一想到……上次国宴结束后,一向厌酒的你还去酒吧和她喝酒,而且……她还知道我们家的住址,甚至还当着我的面叫你‘亲爱的’。” 委屈的小山说着用指纹解锁李安衾手上的手机,解锁后的屏幕上赫然是几年前某家港媒大搞噱头的繁体大字标题,译成简体字为:施家浪i女回头豪掷百万,维港夜空烟花示爱女ceo。 李安衾作为古人,自然看得懂繁体字,一目十行地阅完全文,她明白了陆询舟为什么难过。 两人彼时已经离婚,李安衾就算和别人暧昧,陆询舟也没有资格生气。 但她允许陆询舟生气,看烟花那件事她的确处理得有失妥当 “是我不好,乖乖可以生气。” 李安衾说着亲了下陆询舟,然后慰哄着醋意大发的陆小山。 “回家好好罚我。” 陆询舟说:“明天下午去民政局。” 接着,小陆工程师轻咳一声,补充了一句。 “虽然不知道姐姐从哪学来‘乖乖’这个称呼,但竟然叫了,以后也请多叫几次吧。” . 车子驶入太和云邸,告别两位助理后,陆询舟推着自家太太的行李箱跟在李安衾身后搭电梯上楼。 电梯内,代表楼层的数字逐渐攀升。 李安衾悄悄往陆询舟身边靠了点,用食指戳了戳某人的手背。 陆询舟挑眉:“怎么啦?” “要。牵。”女人认真地一字一顿道。 顺理成章,十指相扣。 电梯门打开,陆询舟牵着姐姐、推着行李走进入户厅,在智能防盗门前娴熟地输入密码“830928”。 陆询舟忽然想到那天的疑惑,于是侧首询问李安衾: “新密码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李安衾:“没有。” 才怪。 回到家,陆询舟先将沉甸甸的行李箱推进主卧收拾,完事后回到客厅,李安衾正在打电话,女人神色冷淡,言简意赅地和对面的下属说着什么。 陆询舟走到李安衾面前,弯腰撑着膝盖比了口型:晚饭吃了吗? 点头。 但陆询舟没吃。 偶尔少吃一顿晚饭并不影响健康,何况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 她绕到李安衾身后,开始给大忙人李总揉肩。 李安衾挂断电话后,任由陆询舟帮她揉了好一会儿肩膀。 女儿去研学旅行,保姆今天被李安衾批了假,现下家中没有其他人,于李安衾而言,难得的二人世界实属来之不易,似乎要做些什么才不枉这清宵良夜。 “‘乖乖’是我和晞晞给你想的外号的简称,晞晞的是‘嘟嘟’。”她忽然说道。 “全称呢?”陆询舟好奇地问道。 “你是大咕噜乖,晞晞是小咕噜嘟。” 陆询舟无奈一笑,又问道:“为什么外号取得这么可爱?好像妈妈给小孩子的爱称” 李安衾默了半晌,最后轻声道:“其实就是。” 喝过同样的母乳的孩子,怎么不算共有一个妈妈。 原本正在按摩的手停了下来,秒懂的年下者耳根爆红。 讨厌,明明已经是老妇老妻了,难道因为五年没见,陆询舟你就纯情得一如当年了吗? “小山……” 女人回头,拉着那只手轻轻覆上白皙脆弱的脖颈,而后用两手紧紧压住陆询舟骨节分明、青筋蜿蜒的手背 “你愿意和我做i爱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3、复婚 十七号去民政局领完证,李安衾在百忙之中拨出宝贵的一个下午给陆询舟。 从民政局出来后,陆询舟在初夏的阳光中转过身,笑着问李安衾:“这位美丽的太太,您愿意和我约会吗?” 李安衾撩起耳边的被风吹拂的发丝,温柔又简单地回答: “好。” 工作日下午的电影院人很少,陆询舟和李安衾研究了一会儿最近新出的电影,最终选定一部文艺片。 电影的名字和鳄鱼有关,讲的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台湾女同性恋爱情。陆询舟买了一大桶爆米花,验完票走进对应的放映厅,里面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陆询舟牵着李安衾的手坐到指定的位子,在第三排的中间,视野很开阔。 电影总共两个多小时,李安衾全程看得很认真,爆米花有五分之四进了陆询舟的肚子。电影临近结尾,后排有个女生向同伴借纸巾,似乎是哭了。 走出电影院,李安衾心情有些低落。 陆询舟有点懊悔选了这部电影,虽然观影不错,但不适合在今天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去看。 扔完垃圾回来,她问李安衾是要在商场吃饭,还是回家吃。 “回家。” 陆询舟又问:“张妈今晚回来吗?” 李安衾“嗯”了一声,陆询舟笑了,想逗笑老婆的某人也模仿着女人来了一句。 “嗯。” “怎么?” 李安衾眉间微蹙,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姐姐这样讲话很可爱。” 陆询舟说着眨眨眼,又幼稚地“嗯”了一下。 “我还想听别的,你再‘哼’一声呗。” 李安衾没搭理幼稚鬼,于是陆询舟一边跟着老婆大人,一边念念叨叨地走到地下停车场。走到停车位,李总见四下无人,遂毫不留情地揪上陆询舟的耳朵。 陆询舟小声“疼疼疼”地叫了几声,李安衾方才淡淡地松手按下车钥匙,迈凯轮的车门应声而开。 见姐姐坐上副驾驶,陆小山便自觉担起司机的责任,刚在主驾驶上系好安全带,李安衾便把车钥匙扔到她怀中。 “开车少说话。” 陆询舟在自己内心的小本本上记上一笔: 姐姐高兴时很温柔,会主动多说话,但有时惹她不高兴了,她就会像对待别人那样对待我,惜字如金又冷冷清清。 这一点真是三世以来都没变。 . 七月初,由中央举办的国家级表彰大会在人民大i会堂召开。 陆询舟前阵子刚和朝闻道上过央视,这回表彰大会她又是受奖科研人员中最年轻的工程师,因此得到不少社会媒体的关注。 大会结束后,陆询舟接受了某家权威媒体的现场采访,她生得好看,面对记者的提问,年轻的工程师谈吐温文、举止谦和,令人好感倍增。 采访末尾,记者注意到她手上的戒指,于是诙谐而不失礼貌地询问了一句她的家庭关系,陆询舟笑道:“是,我和我太太佳偶早成,还有一个超级可爱的女儿。” 采访视频在各大网站播出以后,陆询舟大火了一把,有不少知识区的博主专门讲解她参与计划期间的研究成果,但更多的还是颜值剪辑和网友细扒的信息。 陆询舟学生时代的许多照片和获奖记录被网友们翻出来。 少年时期的陆小山不仅是外貌优越的中俄混血,还是物竞国金、散打省冠,十五岁保送京大,本硕博期间拿奖无数,是核物理权威大佬的亲传弟子,谁见了不说一句“天才”。 但大部分网友更关心的是陆询舟采访结尾的那句已婚有女的回答,大家都很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能与这位天才佳偶早成,但不等大家深挖,天盛集团的官博便晒出了打码的结婚证,配文:总裁的吩咐。 当晚,旧瓜新吃的李吟霁将自己看到的有趣帖子和评论一股脑地发给姐姐,并附上一句“务必看完最后一个帖子” 李安衾逐一看完妹妹发来的内容,大多数网友都在搞幽(抽)默(像)或磕cp,说一些超乎李安衾认知的怪话,当女人眉头紧锁地点开最后一条帖子时,她发现这是一篇“梦女文学”。 “老年人”公主暂时退出界面,去搜了一下这个奇怪的词,明白词义后又面无表情地回到原界面读完这篇梦女文。 帖主事先澄清自己是浙江人,与陆询舟素不相识,因为那段广为流传的采访而喜欢上了陆询舟,认为这位年轻的工程师是她的理想型,她知道陆询舟已婚,也祝福她与配偶99,这篇梦女文不过是即兴随笔,两人没有感情线,只是“我”高中时期的单向暗恋,大家看着玩就行。 李安衾漠然地读完这篇梦女文。 客观来说作者文笔很好,句句不提爱,句句都是爱;主观来说,帖主望假山而作泰山,不被爱的就是三! 哼。 她坐在客厅里生闷气,甚至有了想报复性炫耀爱人的幼稚心理。 厨房里响起锅铲划锅的声音,伴随飘出来的香味,最后一道菜被保姆张妈端上桌,陆询舟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边解下写有“饲养员”围裙,一边喊李未晞和布丁吃饭。 饭后,张妈收拾桌面,李未晞带着小礼、布丁去看动画,陆询舟拉着妻子的手,将人拉到书房。 “姐姐,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李安衾在办公椅上坐下,淡淡地靠着椅背,看着那人阖上门,转身向她走来。 陆询舟在妻子身侧站定,语气坚定道: “我想辞职。” 话音刚落,李安衾帮她接上:“然后跳槽到中科院。” 陆询舟“嘶”了一声,不好意思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李安衾支着半边下巴,纡尊降贵道:“准了。等下请陆工把辞职信拿过来,我今晚和人事说一声。” 陆询舟不可思议:“你不……生气?” 李安衾挑眉:“那我现在生?” “别!”陆询舟连忙摆手。 李安衾的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她并非不通情达理,陆询舟想靠自己去挣前途很正常,何况自己现在的办公室搬到了天盛,陆询舟回万科也见不到她。中科院在中关村,离天盛总部还算近,两人上下班还顺路,怎么算都是好处。 即便如此,李安衾偏要逗逗小狗。 于是她笑道: “陆工,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呢? ……(省略) 陆询舟正准备让手指被吞吃之际,门外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 “妈妈,你们在干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4、破绽 李未晞原本只是想来书房拿一本画册,不料却目睹了妈妈被按在书桌上挨打的现场。 小朋友不知为何地感到脸热,同时有点奇怪,她虽然没被家长打过,但通过电视剧也知道,只有小孩子犯错才会被脱裤子打屁股。 妈妈是成年人,为什么还会被打? 晚上八点,客厅。 李安衾衣着整齐地端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主犯——酿酿酱酱不锁门——陆询舟,态度诚恳地跪坐在客厅中央,从犯——进门不敲门——李未晞,坐在妈咪身侧受审。 “我以为书房没人……刚想开门,就听见妈妈的声音,于是就……好奇地看了一眼。”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下一秒话锋一转,转向陆询舟问道: “妈妈犯了什么错,妈咪你要打她?” 女儿的童言无忌,让两个大人万分尴尬,但为了保护小孩子的纯洁,陆询舟只能回答:“嗯,你妈妈偷吃我的零食,所以被打屁股了,这件事你不要往外讲,大人犯错是很羞羞脸的事情。” 李安衾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但为了维持自己的尊严,只能淡声附和。 为了谨防未来可能发生的霸凌或家暴事件,她咬文嚼字向女儿解释道:“妈妈犯错受到惩罚,这有经过妈妈的同意。晞晞你要记住,没人能强迫你,若有,务必告诉我们。” 小朋友答应道:“好。” . 晚上洗完澡,陆询舟上床,李安衾正在看书,自觉有错的小山一下抱住姐姐的腰肢求原谅,结果却被女人无情地用书本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脑袋 陆询舟的决定死缠烂打。 爱人生气时,最好要觍着脸上来哄,挨打挨骂没关系,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对方只是口是心非——当然啦,前提是你犯的错没那么大。 “松手。”李安衾合上书本,淡淡道。 陆询舟蹭了蹭李安衾的腹部,语气放软道:“妈妈好香,小山想蹭。” 李安衾:“三。” 小狗抱紧姐姐盈盈一握的腰肢,可怜巴巴道:“对不起我错了,是我没有养成锁门的好习惯,我深刻检讨自己的错误,今后不会再犯了。” “二。” 陆询舟心一横,跟着年上者一起倒计时。 “一。” 小狗鼓起勇气接道。 她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至少会被揪耳朵或踹开,不料姐姐只是挠了挠小狗的下巴,随后叹了一口气。 “坏狗。” 一些事情顺理成章地发生。 饥肠辘辘的小犬喝完母乳,随后心满意足地在妈妈身边躺下,陆询舟摸来床头柜上的手机,准备回点消息,然后抱着老婆睡觉。 回完工作消息,屏幕上方弹出朝闻道的消息,陆询舟点进两人的对话框,看见朝闻道发了一大组照片,陆询舟扫了一眼,全是和婚纱相关的照片。 朝小猪:最近在筹备婚礼。 小舟从此逝:婚礼在上海办吗? 朝小猪:是哒,差不多半年后会给你和李总发请柬哦。 “叹什么气?” 李安衾合上书,淡淡地转头。 陆询舟感慨道:“闻道要结婚了,邀请我到时候去参加婚礼。” “你好不舍。”李安衾冷不防道 “不敢。”小狗立马表态 李安衾哼了一声,随后幽怨道:“我们都没有办过一场体面的婚礼。” 陆询舟正在回消息,听罢想也没想就直接回答:“姐姐乱讲,当年不是给你办过封后大典吗?” 那日飞机上梦境的内容涌入脑海,李安衾一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 “当年的大典没有办完。” 她刚接受完册宝,就收到大典中断的消息。突厥来袭,势如破竹,荧惑守心[一],边防告警,消息八百里加急里传到京城时,圣人迫不得已停止封后大典,临时召开朝会,与群臣商量对策。 严格来说,她和陆询舟三世以来,从未有过一场体面的婚礼。 陆询舟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她眉间微蹙,关掉手机,转头望向身侧的女人。 “你有那一世的记忆?” 她一直以为李安衾没有那世的记忆,自己过去因为贺珘遭遇而迁怒于她,是她的问题。可现下关键在于——她的好姐姐其实全想起来了。 所以是为了逃避事实,一直装没有记忆吗? 李安衾意识到自己露出了破绽,可挽救已经来不及了,陆询舟已经压了上来。 女人迫不得已装起可怜,面对陆询舟的触碰下意识地瑟缩。 陆询舟戴上手中的眼镜,语气温和道: “好姑姑,解释一下你给我下毒的事情吧。” [一]荧惑(火星):因其亮度变化大,运行轨迹复杂(时而顺行时而逆行),呈红色,似火,故得名“荧惑”。在五行中代表火、夏季和战争,是战争、死亡、饥荒和瘟疫的象征。“荧惑守心”是最著名的凶兆,当火星运行到天蝎座的心宿二(antares)附近并停留一段时间,称为“荧惑守心”。这被认为是所有天象中最凶险的之一,直接预示着皇帝驾崩或国家有难。史书记载,秦始皇驾崩那年就出现了此天象(但现代天文学推算存疑),汉代成帝时因此天象逼死丞相替皇帝顶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5、请柬 陆询舟时常有这样一种错觉,因为养了一只无法无天的小猫,所以在生完无数次气后,自己变得格外包容,总是轻而易举地原谅坏蛋小猫。 爱后给朕下毒必是有所苦衷,姐姐能有什么错? 再说,复合不翻旧账,陆询舟当初既然决定原谅坏女人的所作所为,那她就要承担起和李安衾过好当下生活的义务。 如今此举,小山只是想看看姐姐会有什么反应。 就像拿着猫条诱惑贪吃的小绒宠进入横躺的透明管道,然后迅速立起管道,你就能收获一只用粉色小肉爪扒着玻璃壁哼唧的猫猫虫。于是,你忘了这只坏猫是如何抓烂你新买的窗帘、啃掉你精心侍养的花草、推落你书架上的每一本书、打搅你每夜本来的好眠,满心满眼都只有这只毛茸茸小猫,巴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立马倾注到她身上。 ……省略 事后的夜晚,无限暧昧,无限粘腻,李安衾终于发觉陆询舟的劣根性,于是拍开小狗的爪子,委屈地咬了陆询舟一口。 陆询舟任由姐姐发泄完怒气,随后吻了下妻子的唇角。 温润的年下者笑道: “两清。” . 日子像上了发条,随着时间的推移平稳向前 陆询舟终是成功辞职,接下中科院抛来的橄榄枝。 凭借在“天穹计划”的工作经验和近期发表的在国际引起轰动的sci,陆询舟顺利通过中科院强百计划[一]的考核,成为重点引进人才,授职高级特聘研究员。 博导的老熟人孟主任成了陆询舟的师父,他主要带领这一期的重点引进人才熟悉工作。因为近期在网上大火的那段采访,不少前辈都认识陆询舟,且对她谦逊的作风印象不错。 这位宋老的爱徒有才干、肯吃苦,为人处世体贴温润,并且从不靠关系说话,不出两个月,所里的同事们都对她喜爱有加。 安稳下来后,陆询舟在中科院的新工作逐渐步入正轨,与她之前在“天穹计划”中偏向工程与应用的方向不同,现在的研究更侧重于前沿理论的探索与突破。 她的办公室常常亮灯到深夜,白色的书写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公式,桌面上堆叠着厚厚的论文打印稿。 领导对他们要求严格,但也毫不吝啬赞赏,陆询舟的学术敏锐度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很快赢得了团队的信赖,从一众科研人员中脱颖而出。 陆询舟喜欢沉浸在这种纯粹的、追逐真理的思维风暴中,享受着攻关难题带来的成就感。 忙碌虽是常态,但她总会掐着时间,在固定时刻给李安衾发去关心的问候,并简洁汇报今天的经历。 李安衾的回复通常言简意赅,但陆询舟总能从极简的用词里分辨出妻子的情绪。 若是老婆大人心情尚可,回复的字数会多一些,于是小狗会高兴地在工位上笑出声来,身后隐形的尾巴摇来摇去;若是工作烦心,李总可能只会回一句“嗯”或“好”,这时候陆询舟又会想方设法哄太太开心。 生活中的小细节被当作枯燥科研生活里一颗蜜糖,陆询舟总在大脑放松的片刻反复品味,愈尝愈甜。 当然,年轻的工程师也不满足于此,毕竟生活需要具象的仪式感来对抗平庸的每天。 九月份的某个周五下午,原定的组会因为领导有事临时取消,面对凭空多出半天闲暇,陆询舟没有提前告知李安衾,而是决定给姐姐一个惊喜 提前下班回家,陆询舟特意换上李安衾出差时给她买回来衬衫,然后对镜打理衣装。 那是一件精致的新中式衬衫,柔软的黑色布料上绣有几株细长修竹,领口是精致的玉扣,令她看上去像是位儒雅到骨子里的世家小姐。 开车去天盛的路上途经一家装饰漂亮的花店,陆询舟下车进店,精心挑选了一大捧紫粉色蝴蝶兰,新鲜的花瓣颤巍巍的,像一群振翅欲飞的蝴蝶,优雅又别致,很配李安衾清冷典雅的气质。 陆询舟算准时间,停好车后,抱着花步行至天盛集团总部大楼的门口。 夕阳的余晖给摩天玻璃幕墙镀上一层暖金,下班的人流开始零星出现在大楼的门口,不久后愈来愈多。 陆询舟怀抱剩放的鲜花走进熙攘的一楼大厅,清癯挺拔的身姿和出众的容貌马上吸引了无数目光。 不少人认出这位气质温润如玉的女子正是天盛的总裁夫人,当晚集团内部不少八卦小群传满各种各样的照片,大家纷纷感叹总裁夫人果真好看,360度无黑图的那种程度。 更有甚者将陆询舟背影照上传到社交平台,并配文:夫人来接总裁下班,呜呜呜,单身狗下班还要被恩爱妇妻暴击。 陆询舟前些时日的热度至今未停,这张照片一出,立马又引起无数网友的艳羡。 然而,当事人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这一切,此刻小骑士只想见到她的公主殿下 李安衾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走出专属电梯,穿过大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她的陆工正站在流光溢彩的大厅中央,眉眼温柔地望着她,小骑士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公主殿下一人。 周围有细微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李安衾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神色依旧淡然,她低声对身旁的人交代了几句,除特助以外的下属们立刻识趣地加快步伐先行离开。 陆询舟这才走上前,将那一大捧蝴蝶兰递到她面前,清冽的声音里充满笑意:“亲爱的李总,下班快乐。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邀请您与我共进晚餐?” 李安衾伸手接过那捧新鲜的蝴蝶兰,女人微微低头轻嗅花香,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当她抬眸望见小狗眼中的欢喜时,女人说话的尾音软了一点:“怎么过来了?” “提前下班,想给你个惊喜,”陆询舟笑道,“今天不忙吧?” “还好,”李安衾抱紧花束,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柔嫩的花瓣,“走吧。” 陆询舟很自然地想接过她手里的公文包,结果被李安衾微微侧身避开。 “你拿花。”她说。 陆询舟挑眉:“李总拿公文包嘛?” 李安衾扭头看向蔡薇,特助小姐知趣地接过公文包。 陆询舟无奈一笑,下一秒却被耳尖泛红的李总傲娇地亲了下唇角。 周五弹指而过,闲暇的周末,陆询舟开始培养自己的生活情趣。 这两个月,二十九岁的大朋友对烹饪的兴趣与日俱增,周末经常系上那条写有“饲养员”的围裙,在厨房里研究新菜谱。 “姐姐,来尝尝这个松茸鸡汤,我煨了四个小时。” “这个红酒烩牛尾,火候好像还差一点?你尝一口” “试试我新学的蟹粉豆腐,小心烫。” 这时,高冷的李总无论是在居家办公,还是在开视频会议,都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就着陆询舟递过来的勺子乖巧地尝一口,然后用温软的声音给出评价。 若是得到老婆的好评,小狗的眼睛会立刻亮起来,身后仿佛有看不见的尾巴在摇动;若是“有点咸”“盐似乎加多了”之类的话语,她会有点沮丧,但马上记下来,预备下次调整。 晚上她们也会一起看电影。不是影院里那些新出的商业片,而是在家庭影音室里,观看一些极端色i情的成i人影片。 昏暗的灯光下,银幕上光影流转,两人并肩靠在舒适的沙发里,膝盖上盖着同一条薄毯。 李安衾看得很专注,看到动情处,陆询舟会握住李安衾的手,问她要不要试一下,小猫通常不会挣脱,只是听话地点头撩起睡裙。 家庭生活中也少不了女儿。 李未晞上了四年级后,因为科学课对积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陆询舟一向鼓励女儿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还自掏腰包给小孩买lg积木练手。 每当新积木到手,李未晞就会迫不及待地拉着下班的陆询舟一起拼搭。 客厅的地毯上常常铺满细小的零件,身为研高[二]的陆询舟极有耐心,会陪着晞晞对照图纸,一点点寻找合适的零件。 “妈咪,这个在哪里?”晞晞举着一个小零件,眉头紧锁 陆询舟接过图纸,仔细查看步骤:“嗯……应该是在这一步,你看,这里需要这个蓝色的小快件。” 有时遇到特别难的部分,对陆工而言依旧轻而易举,但为了有借口让老婆过来陪她们母女俩,诡计多端的陆工通常会骗女儿说自己不会拼,让小孩把坐在书房喝茶看书的妈妈拉过来帮忙。 李安衾逻辑思维极强,往往能迅速理清混乱的步骤,然后将那些小积木精准组合。每当这时,陆询舟和李未晞就会在一旁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这种时候,女人虽然面色淡定,但微微扬起的唇角还是暴露了她的小心思。 国庆假期前夕,一份精致的烫金信封送到了家里,是朝闻道和严序之的结婚请柬。 请柬设计得典雅大方,封面是两人名字的缩写,两侧还缠绕着漂亮的藤蔓花纹。 陆询舟读完请柬上的内容,笑着对李安衾说:“国庆我们带晞晞去上海玩吧。” 她说着把请柬递给李安衾。 李安衾接过,目光扫过那些洋溢着幸福感的字句,沉默了片刻。 客厅里只有晞晞在角落玩玩具的细微声响。 她将请柬轻轻放回茶几上,视线投向窗外,语气平淡:“好,我和晞晞都听你的。”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抱怨,没有羡慕,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陆询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微微侧首,望着李安衾干净的侧颜,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泼进来,为女人清冷的轮廓描上一圈柔光。 李安衾垂眸,掩去了眼中可能存在的任何情绪。 是啊,她们之间似乎总是缺了点什么。 两人今生每次结婚,都是直接去民政局领证,像完成一项必要程序。 没有求婚,没有订婚仪式,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交换戒指的瞬间,没有在亲友见证下说“我愿意”的庄重承诺。 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却又……过于简单。 她们拥有了最实质的婚姻生活,拥有了共同的女儿,拥有了三世纠葛沉淀下的信念,却唯独缺了那份被世俗认可、被仪式见证的圆满。 李安衾或许并不在意形式,但这一刻,陆询舟忽然无比确定,她的姐姐,值得这世间所有最美好的形式。 她值得被郑重其事地求婚,值得一场梦幻的婚礼,值得在所有爱她和她爱的人面前,被宣告拥有最坚定的爱与陪伴。 一个念头破土而出,并迅速在陆询舟的心田生根。 她要给李安衾补上这一切。 [一]计划是我编的,别信 [二]研究员级高级工程师,简称“研高”,是中国工程技术人员职称体系中的最高级别,与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并列为正高级职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6、伴娘 朝闻道和严序之的婚礼如期在国庆小长假期间举办。 婚礼的前一天,也就是十月二号,陆询舟同妻女飞往上海。 走出机场,两辆严家的专车停在路边,作为接应的严家管家走上前来,文质彬彬道:“李总和小朋友请上这辆车,行李给我吧。” 陆询舟疑惑:“我呢?” “您坐后面这辆。” 李安衾淡淡地问道:“为何分开我们?” 管家莞尔一笑:“因为明天小姐和小姐夫人的婚礼接亲有闯关环节,令夫人属于小姐夫人的伴娘团,您则属于小姐的伴娘团,小朋友呢因为要充当花童的角色,所以今晚要跟来严家排练。” 这些安排李安衾有听陆询舟讲过,但不谙现代婚礼之道的她万万没想到三人还要因此分开。尽管女人心里很是不舍,但在人前还是要装出一副清冷矜贵的派头来掩饰自己是黏人小猫的事实。 作为扬州人,陆询舟当然明白“江浙沪独生女绝不外嫁”的含金量(自己嫁入京城豪门另说),但她本以为小两口的新婚房和严家的距离少说也会隔了一环,不料严、朝买的婚房在外滩,严家父母住在陆家嘴——好嘛,就隔了一条黄埔江。 朝闻道的伴娘团除了陆询舟、柯蕤、张慧雯以外,还有大学时期关系好的几位朋友,下午双方会晤,大家讲了不少新娘的趣事,惹得朝工直哼哼。 晚饭时间,陆询舟在微信上和李安衾报备后,被朝闻道带头调侃“妻管严”,陆工毫不客气,轻拍新娘的肩膀笑道:“谁不是呢,朝工——” 深夜朝闻道送她们到附近的酒店歇脚。 坐在沙发上,望着酒店落地窗外的外滩夜景,陆询舟给妻子拨去视频通话,李安衾刚哄睡女儿,现下正坐在严家客卧的阳台办公。 寂静的深夜,妻妻之间的视频通话不需要顾忌什么,两人讲起闺房秘话也毫不顾忌。 陆询舟幽幽地叹了口气:“现在很想*你。” 李安衾慵懒地支着下巴:“前天不是刚*过,小山好坏,都把我弄肿了。” 她的小山轻笑了一声,扶了扶眼镜:“姐姐不耐打,也不耐*,怎么看都是不行的枕头公主~” 李安衾偷偷地搜了下“枕头公主”的意思,得知被嘲笑以后,公主殿下很生气,挨骂挨打挨*明明是很舒服的事情,小山怎么可以这么说她! “不和你说话了。” 小猫气呼呼地挂断电话。 陆询舟笑着在微信上和姐姐道歉,态度之诚恳似乎真地在诚心诚意道歉,但李安衾还不了解自家小狗的脾性,于是不理,打算狠狠报复小狗。 . 翌日清晨,外滩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秋雾中,早起的伴娘团已经齐聚婚房。 朝闻道身着一袭新中式婚纱,一边任由化妆师小姐给她上妆,一边紧张到攥紧衣摆。 “放心。” 陆询舟看出好友的紧张,于是将手覆在朝闻道攥紧衣料的手背上。 “严工那边,有我们在。” 朝闻道抬眼,看到陆询舟镜片后那双总是沉着冷静的眼睛,原本紧张的情绪得到了些许缓和:“我怕序之的伴娘团太厉害,你们会出囧。” 柯蕤正低头检查着捧花,闻言抬头,面色平静:“依严副总的性格,难说。” 老前辈张慧雯在一旁笑着打圆场:“红包准备够就行,她们不可能真把小朝拦在外面。” 车队驶过外白渡桥,晨光恰好穿透云层,将黄浦江染成金红色。 严家宅邸位于陆家嘴一处闹中取静的老洋房区,绿荫环绕,今日张灯结彩,古朴的铁艺大门上缀着鲜红的绸花,大门两侧对称地贴着两个“囍”字。 门内,李安衾正和严序之坐在一起聊着各家的年下。 两人是在国宴上认识的,因为自家的年下者都很不安分的缘故,所以两人在感情的事情上很谈得来。 李安衾今日穿一身浅丁香紫的改良旗袍,长发绾起,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李未晞穿着粉白色的小礼服裙,抱着小礼乖乖地挨在妈妈腿边,好奇地看着大人们忙碌。 “妈妈,”她小声问,“妈咪什么时候来呀?” 李安衾低头,指尖轻轻捋顺女儿柔软的乌发。 “快了。” 话音未落,门外已传来喧嚣。 守第一道门的几位闺蜜们大笑着堵住门,门缝底下立即塞进来一连串红包,伴娘们笑着捡起,却仍不肯开门。 “诚意不够呀,新娘子!”门内有人喊道 朝闻道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严副总~序之姐姐~让我进去吧,我以后工资全交,家务全包!” 房间内爆出一阵笑声,严序之坐在里间的床上,穿着同样新中式风格的龙凤褂,闻言抿唇一笑,眼中盈满笑意。 她对旁人微微颔首,第一道门终于在红包攻势和甜言蜜语中打开了,伴娘团簇拥着朝闻道走进庭院,来到主屋紧闭的房门前。 陆询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李安衾。 她的姐姐站在晨光熹微的廊下,一身旗袍趁得美人身形婀娜,气质清冷如谪仙,但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女人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 “第二关。” 李安衾开口,冷冽的声音清晰冷淡。 “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脑筋急转弯,朝闻道只是略加思索,便得出答案。 第二题是一道写在小白板上的九宫格数独,好在伴娘团人均理工科出身的大佬,不出一分钟便得出答案,由张姐笑着将填好的题板递过去。 李安衾确认答案无误后,严序之的表姐将打印在白纸上的第三题递了过来,并且不怀好意道:“这是一道经过改编的数竞国赛的压轴题哦~” “询舟、阿蕤,靠你们了!”朝闻道双手合十,向伴娘团里的智商天花板发出求救的信号。 一个是物竞国赛的的金牌选手,一个是国际奥数比赛的亚军,全团的希望寄托在她们身上。 陆询舟扶了扶眼镜,快速浏览题目,柯蕤已从伴娘手中接过笔和草稿纸。 两人无需多言,一个从物理模型角度切入思考,一个从数学解析层面构建方程。 “这里,需要用到泛函分析极值原理的变分……”柯蕤蹙眉。 “嗯,边界条件可以这样设定,等效为一个非线性薛定谔方程的特例……”陆询舟接话,笔尖在纸上飞快演算。 周围的人屏息看着,朝闻道紧张地心砰砰直跳,不过几分钟,两人几乎同时抬头。 “答案是1314.520。” 柯蕤报出最终结果,语气平淡无波。 答案正确。 李安衾望着门外站在柯小姐旁边智性温润的爱人,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但很快又被淡然覆盖。 嗯,还是很坏的小狗。 最后一道门开启,朝闻道走进卧室,一眼看见坐在床中央的严序之。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她身上,女人漂亮得不像当世中人 “别看啦,先找鞋。”严序之温柔地提醒道。 婚鞋藏得极为巧妙,伴娘团翻遍了衣柜、窗帘后、花瓶里,甚至检查了吊灯,一无所获。 朝闻道急得去拉严序之的手:“序之,暗示一下?” 严序之笑着摇头:“李总藏的,我可不知道。” 话音刚落,陆询舟的目光落在屋外蹲在角落和小礼说悄悄话的女儿身上,她顿时心生一计。 陆询舟缓步走出门,在小朋友身旁蹲下身:“晞晞。” 小女孩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妈咪!” “想要妈咪给你买那款8499的lg玩具吗?” 小朋友用力点头。 “那你悄悄告诉我,妈妈把婚鞋藏在哪里了?”陆询舟声音压得极低,温柔诱哄,“告诉妈咪,我今晚就给你下单。” 李未晞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挣扎片刻,最终小声凑到陆询舟耳边:“妈妈不让我说……在阳台花盆的土里面,用叶子盖住了。” 陆询舟笑着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起身走向阳台,不多时,她举着一只沾了点泥土的精致婚鞋走出来。 李安衾轻轻瞪了她一眼,陆询舟回以无辜的微笑。 嬉闹过后,氛围渐渐沉静下来。 朝闻道拿着婚鞋,走到床前单膝跪下,又从伴娘手中接过那束洁白的手捧花,仰头看着严序之。 “序之。” 她的语气坚定而虔诚。 “我们认识了四年,犹记第一次见你,是我跟陆询舟在背后夸你被听见,那时我一回头,第一反应先是你真好看,然后才是尴尬。”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笑声,严序之眼中也泛起笑意。 “不久,你成了我上司,头天指导我们组,你不到十分钟就训斥了一个操作失误的工程师。我当时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凶啊。” “后来我知道,你只是对事情要求完美,对人其实最心软。在基地那些年,我生病你给我煮粥,我想家你陪我整夜聊天,项目遇到难关时,你总是鼓励,带头攻克难关……序之,我的人生因为有你,才变得完整。” 朝闻道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严序之,嫁给我吧!” 眼泪终于从严序之眼角滑落。她重重点头,伸出手去。 朝闻道为她穿上婚鞋,起身紧紧拥抱她。满屋掌声雷动,许多人偷偷拭泪。 敬茶环节在严家一楼的大客厅进行。 严父严母端坐椅上,朝闻道和严序之双双跪在垫子上,奉上茶杯。 “爸爸,请喝茶。” “妈妈,请喝茶。” 严母接过茶杯时手有些抖,饮茶后拿出厚厚的红包放入朝闻道手中,柔声说:“闻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序之有时性子娇纵,你多担待。” 严父则相对严肃些,但眼角皱纹里也藏着笑意:“互相扶持,共同进步。” 朝闻道郑重答应:“我会一辈子对序之好。” 仪式礼成,新人前往外滩拍婚纱照,陆询舟终于找到机会蹭到李安衾身边,趁着没人注意,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 李安衾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却任由她勾着手指。 “姐姐还在生气?”陆询舟低声问。 “枕头公主?”李安衾淡淡反问。 陆询舟轻笑:“我错了,公主殿下明明很耐……”话未说完,腰侧被李安衾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下,她立即闭嘴,脸上却仍是那副温润无害的笑容。 傍晚,华灯初上,bgl酒店的宴会厅内人声鼎沸,黄浦江的夜景透过落地窗成为这场婚礼的华丽背景。 新人在亲友的欢呼中入场,交换戒指,相拥亲吻。 宴席开始后,陆询舟走到正在阳台透气的李安衾身边。 江风拂过,吹散了李安衾鬓边一丝碎发,陆询舟伸出一只手,轻轻为她捋到耳后。 “姐姐今天很美。”陆询舟轻声道。 李安衾侧头看她,眼底倒映着那人的身影:“只有今天?” “每一天。” 陆询舟从善如流地改正。 两人回到内场时,婚礼已经进行到抛捧花环节。 严序之背对众人,用力将捧花抛向身后,洁白的花束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向陆询舟的方向。 陆询舟下意识接住,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7、求婚 柔和的灯光下,李安衾一身浅丁香紫的旗袍,身姿婀娜,在光影下愈显清丽艳绝,望向陆询舟的眼神亦掀起几分波澜。 司仪很有眼力见,笑着打趣:“哇哦,看来下一份幸福已经找到了归属!这位小姐,接到捧花有什么感想?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啊?” 众人的起哄声更响了,尤其是熟知她们关系的朋友们,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 陆询舟握紧捧花,温柔的笑意添了几分郑重,她朝着李安衾的方向稳步走去,人群自觉分开一条道。 她的小山向她走来,李安衾能感到胸腔内的心跳在加速,女人面上维持着矜持,只有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一丝心绪。 陆询舟在李安衾面前站定,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眼神专注而温柔地望着她,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已褪去,只剩下她的眼前人 “姐姐。” 陆询舟接过司仪递来的麦克风,清冽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在全场响起,引起众人的笑声。 “这束花,落在了很幸运的我手里。”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在平复涌动的心潮。 “人们说,捧花预示着幸福的传递。” 她微微举起捧花,目光却未曾离开李安衾的眼睛。 “但对我而言,我最大的幸福,早在很多年前就已被我牢牢握在手中。是你,姐姐,你是我余下生命的握有者。” 宴会厅安静下来,只剩下落地窗外黄浦江上隐约的船鸣和厅内舒缓的背景音乐。 李安衾的心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 眼前人,是前世慈恩塔下高才冠世的今科状元陆辞非,是今生学生时代惊才绝艳的少年陆小山,那么一个智性温润的陆询舟,此刻却摒弃所有华丽辞藻,只用质朴到近乎笨拙的真诚道: “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或许几百年前我们就已相识。我们的缘分太长,长到我们有了可爱的晞晞,长到习惯了彼此的存在,长到有时——甚至会忘记……最初的心动和承诺,需要不断地被诉说和确认。” “我知道,我或许不够浪漫,有时候沉迷工作,会忽略你的感受;我知道,我年纪小些,有时候做事不够周全,需要姐姐包容。” 她说着向前一步,将捧花轻轻递到李安衾面前。 “《诗经》有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们之间的感情水到渠成,没有正式的求婚,也没有盛大的婚礼,但在我心里,我们早已无数次地缔约,携手走过的每一天都是我们对‘与子偕老’的实践。” “李安衾。” 她唤她的名字,郑重得如同信徒对待自己信仰的神明。 “你是我生命中的意外之喜,是我理性世界里唯一不顾一切想要守护的感性,是我穷尽一生探索的物理法则亦无法解释的那万分之一的……爱的奇迹。” 话音刚落,宴会厅内落针可闻,几秒后由台上的两位新人们带头鼓掌,婚礼现场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掌声。 没有夸张的表演,没有虚假的煽情,只有情真意切的字字句句。 李安衾再也无法故作往日的清冷平淡。 她看着眼前比她小了两岁的爱人,听完陆询舟糅合了理科的质朴与文科的浪漫的告白,她只觉得自己心软得一塌糊涂。 李安衾接过了那束沉甸甸的捧花,也接住了那份沉甸甸的爱意。 女人没有多语,只是点点头,眸中水光潋滟,意味着坚冰融化。 这场插曲,成为了婚礼上另一个令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然而谁也不知道,陆询舟那番告白,并非一时兴起,它更像是一个序幕,悄然开启了她心中酝酿已久的“补上求婚计划”。 李安衾收到请柬那日的落寞,陆询舟仍然历历在目。 她们从未有过正式完整的婚礼,过去陆询舟觉得只要两人心意相通,这些形式并不重要,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看到朝闻道和严序之穿着婚纱彼此宣誓的模样,她内心深处那份想要给李安衾一个完整仪式感的渴望,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的姐姐,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从上海回来后,陆询舟便正式开始了秘密筹划。 她首先联系了身为知名设计师的好闺蜜沈瑰。 电话接通,那边是沈大小姐懒懒散散的声音:“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儿不发消息,改打电话?” 陆询舟轻笑:“有事相求,大事。” 听完陆询舟的计划,沈瑰在电话那头兴奋地疯狂输出道:“包在我身上,场地、设计、婚纱……啊不对,你们穿婚纱还是西装?或者新中式?我来搞定,保证让你们惊艳!” “别太夸张,”陆询舟无奈地提醒 “知道啦~妹妻的喜好我能不知道?刚好,李总的生日在春天,刚好是旅游淡季,阿尔卑斯山脚下有个绝美的小镇,我认识一个别墅主人,你可以把她的别墅包下来办小型婚礼。” “对了,我让罗赫也帮忙,他门路多。对了,还得拉上我哥、老范、清茹他们——梅律和陈总就算了,这俩人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嗯,反正有我们几个也行,给你组个最强后援团!” 于是原本的“京大首富群”改名为“机密交流群”,成员工作分配如下: 设计师沈瑰(总策划&海外协调)、范罗赫(负责当地logistics和部分经费赞助)、沈奢(负责预算管理和统筹)、范殊臣(负责流程把关和保密工作,调和各种意见)、魏清茹(负责涉外手续咨询和提供大量实用建议),以及核心人物陆询舟(最终决策人)。 最后连李未晞都被拉进计划中,担任“小小监督员”和“妈妈情绪观察员”。 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陆询舟几乎动用了工作之外的全部精力。 工资卡里的存款开始快速消耗,随之而来的是陆询舟日渐的热情,她还悄悄咨询了好友梅观尘,关于财产公证和工资卡上交的具体事宜——她记得李安衾某次闲聊时,曾淡淡地提过一句“我们一直各花各的”。 说者或许无心,但听者有意,陆询舟记在了心里。 然而,秘密行动难免留下蛛丝马迹。 陆询舟开始时不时地“加班”,接电话时会下意识远离李安衾,她甚至开始频繁地收到一些包装隐秘的快递。 这些变化通通落在了李安衾眼中。 这些变化,在热恋期或许微不足道,但在已经相处多年的伴侣之间却显得有些突兀。 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李总,在感情里却有着极其脆弱和缺乏安全感的一面。 她和陆询舟的感情路并非一帆风顺,之前的每一次分开,问题都出在原则性现实的阻碍或激烈的性格碰撞上,陆询舟从未在感情上有过背叛,但那些痛苦记忆像是一道道未愈的伤疤,时常会隐隐作痛。 陆询舟近期的行为,像极了她潜意识里最恐惧的剧本——热情消退,注意力转移,甚至……有了需要隐瞒她的事情。 “出轨”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蹦出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李安衾很鄙视这样的猜忌,但恐惧却不受控制地蔓延。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有缺陷,道德感薄弱,平日古板无趣,仔细想来复合后陆询舟的大部分情话都是在床笫之间说的,她猜想陆询舟可能更喜欢她床上的模样。 漂亮卑贱的小宠物,被虐待后也只会蹭着主人的裤腿摇尾乞怜,询舟……一定很喜欢吧,因此才那么热衷于用各种方式欺负自己,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神志不清地说“还要”,落实自己是供她泄i欲且恬不知耻的性i宠物的事实。 李安衾变得沉默寡言,每当不安的念头冒出时就拼尽全力压下,警告自己要信任爱人,不准胡思乱想。 而陆询舟沉浸在筹备求婚的喜悦中,只当李安衾是工作太累或是这些天自己因为忙碌疏忽了她,所以便加倍体贴,做饭、按摩……这些“讨好”的行为,在爱胡思乱想的笨猫姐姐眼里更像是一种心虚的补偿。 李安衾无法开口直接询问,她习惯将不安压在心底,用冰冷包裹自己,内心那只黏人又缺乏安全感的小猫却在疯狂抓挠,既渴望靠近质问主人,又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矛盾的心理折磨着她,终于在一个陆询舟洗澡忘记带手机的傍晚,达到了顶峰。 手机就放在主卧的床头柜上,屏幕忽然亮起,是来自一位陌生联系人的新消息。 honey:关于firstlook的地点,我觉得……” honey?firstlook?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倒映出李安衾凝重的神色。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这样做,这是对陆询舟隐私的不尊重,但那股强烈的不安和窥知真相的渴望,像恶魔的低语驱使着她伸出了手。 李安衾记得,陆询舟的手机密码是她的生日。 娴熟地输入自己的生日,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上显示“密码错误”的字样出现时,李安衾的心仿佛被一根针狠狠扎入。 浴室的水声停了。 李安衾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胸腔,她慌忙坐回大床的一隅,顺手拿起一本金融书籍假装阅读。 陆询舟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水汽。 她一眼就看到了似乎变位的手机,以及旁边难得露出心神不宁的妻子。 陆询舟好似明白了什么。 她了解李安衾,胜过了解自己。 姐姐的冷淡,有时是保护色,有时是不知所措的伪装。她近期的心神不宁,自己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单纯归因为工作,还想着用婚礼惊喜来冲淡她的疲惫……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陆询舟的心轻轻揪了一下,不是生气,而是心疼。 她走过去,没有先看手机,而是在李安衾身边坐下。 李安衾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书的页角被捏得发皱,她知道小山应该发现了什么,短短几秒她已经做好了被质问、被厌恶的准备。 女人知道这种行为多么令人不齿,也知道被小山发现自己回归本性的趋势后,她将承受爱人怎样的厌恶和失望。 想象中的质问并没有到来。 一条干燥柔软的大毛巾轻轻罩在她的头上,年下者动作温柔地帮她擦拭着有些没吹干的长发 “姐姐,”陆询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带着点笑意,“怎么?帮我检查手机有没有漏水?” 李安衾愣住了,毛巾掩盖了她泛红的眼尾和错愕的眸色。 陆询舟拿起手机点亮屏幕,看到那条消息后,她面色不变,随手将手机放到一边,继续专注地给李安衾“擦头发”——即使那动作更像是在抚摸。 “所里一个合作项目的海外华人顾问,honey是她的微信名,”陆询舟语气轻松地解释,半真半假,“最近在沟通一个挺有意思的仿真模拟方案,涉及一些海外场地的数据建模。firstlook是技术术语,指的是初步模拟结果预览。” 片刻后,陆询舟放下毛巾,双手捧起李安衾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李安衾的眼神有些闪烁,带着点被看穿的狼狈。 “姐姐,”陆询舟认真道,“告诉我,你最近在不安什么?” 李安衾保持沉默,高傲和自卑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良久没有回答,干了坏事的小猫咪畏畏缩缩的模样可怜又欠*。 陆询舟叹了口气:“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说出来,莫要像从前那样,互相猜来猜去,自己难受,也折磨对方。” 这是她们经历了无数次分分合合后,好不容易才达成的共识。 “我……” 李安衾终于开口,冷冽的声音染上难得的可怜。 “你最近好像很忙,电话和消息都好多……你还总是背着我……” 声音越说越小,甚至带上了点委屈软糯的尾音。 姐姐那副样子,哪里是清冷的集团总裁,分明就是一只害怕被抛弃,所以要小心翼翼试探着伸出爪子又怕被打的小猫。 陆询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同时又懊恼自己的粗心。 她只想着惊喜,却忽略了姐姐敏感的心思和她们那段充满波折的过去所留下的阴影。 她将李安衾轻轻揽入怀中,吻了吻她的发顶:“对不起,是我不好。最近确实在忙一个有点特别的‘项目’,是我考虑不周,让你担心了。我保证,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些不好的事情,只是工作上的接洽罢了。” 她温声保证,声音沉稳可靠。 “姐姐,看我。” 李安衾从她怀里抬起头,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眸红红的。 陆询舟注视着她,眼神坚定:“我陆询舟生生世世,身心皆系于李安衾一人。此心此意,天地可鉴,日月为证,绝无半句虚言。” 她没有说什么“你还不相信我吗”之类的话,而是直接给出了最重的承诺。 陆询舟的爱意和坦然像温暖缱绻的阳光,拼起李安衾支离破碎的人生。 她的小山那么好,她怎么会怀疑她呢? 巨大的愧疚感和失而复得的愉悦交织在一起,李安衾用力搂住陆询舟,将脸深深埋进小狗的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 陆询舟感受到她的依赖,心中那片弥补的愿望更加坚定。 她知道,必须加快计划的进度了。 热热闹闹的春节稍稍冲淡了李安衾的不安,陆询舟的表现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加班”减少,陪她和女儿的时间增多,但女人偶尔还是会捕捉到陆询舟看着日历若有所思的表情,或者接到一些语焉不详的电话后匆匆出门。 终于,陆询舟选定了一个日子——李安衾生日的前一天,那天老婆大人恰好有个重要的集团会议要开,白天都会不在家。 行动日将至。 李安衾生日的前一天早上是周末,她一早出了门,下午计划小组成员登门拜访,家里立刻变成了闹哄哄的“施工现场”。 沈瑰指挥着范罗赫和请来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在客厅里布置鲜花和彩灯,范殊臣和魏清茹负责核对流程和音乐清单,沈奢则冷静地掌控着全局预算和时间节点,李未晞兴奋地跑来跑去,担任“质量检查员”。 陆询舟换了一件湛蓝色的衬衫,年轻的工程师戴着无框眼镜,气质温润儒雅,却又透着无比的紧张,她不断抚摸着怀中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装着一条货真价实的古董钻石项链,为此陆询舟几乎花光了自己所剩的积蓄。 一切准备就绪。朋友们悄悄退场,隐藏在儿童房和客卧,只待信号一出,立即登场。 家里恢复了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李安衾最喜欢的冷冽雪松调香薰。 陆询舟站在客厅中央,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窗外渐沉的夜色,女儿被她打扮得像个小公主,此刻正紧张又兴奋地攥着她的衣角。 “妈咪,妈妈会喜欢吗?”小女孩仰头问。 “会。” 陆询舟低头,温柔地笑了笑。 “因为这是我们一起为她准备的。” 手机响起,特助小蔡发来消息。 蔡特助:boss的车下高架了,预计十五分钟后到。 关键时刻即将来临。 李安衾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走出电梯,一整天冗长的会议令她精力透支,此刻只想快点回家,陪在爱人和孩子身侧。 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入户厅,娴熟地在智能门前输入密码,打开家门。 预想中的灯光没有亮起,屋内是一片昏暗。 她眉间微蹙,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小山?晞晞?” 没有人回应。 她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正要去摸开关,忽然—— 轻柔舒缓的音乐悄然响起,是陆询舟寻姑母好友、国内顶级古琴大师私人订制的琴曲。 与此同时,温暖的电子烛光次第亮起,沿着玄关向客厅深处蜿蜒,勾勒出一条浪漫的烛光小路。 李安衾愣住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顺着烛光小路,一步步走向客厅。 然后,她看到—— 客厅被布置得宛如一个微型的梦幻花园,暖黄色的串灯和烛光交织,营造出无比浪漫温馨的氛围,正前方的投影幕布上,开始缓缓播放一段视频。 是陆询舟在26年发到李安衾邮箱的老视频,但视频的明显增长,陆询舟加了不少两人符合后的日常素材。 视频最后,是今天早上,她出门时,陆询舟偷偷拍下的她的侧影,配文是:“爱你老婆,晚上见。” 李安衾的呼吸屏住了,眼眶瞬间发热。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敢确信。 这时,穿着小礼服裙的李未晞,手里捧着一个小花篮,从角落蹦蹦跳跳地走出来,将花瓣撒向妈妈,声音清脆甜美:“妈妈,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欢迎回家!” 女人弯腰,想抱住女儿,晞晞却笑着跑开,指向她的身后。 李安衾转过身。 陆询舟就站在灯关下最明亮的地方,穿着漂亮的衬衫,身姿清癯挺拔,手里拿着一个酒红色的丝绒长盒。 二十九岁的陆询舟坚定地望着三十一岁的李安衾,因为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自己的命中注定。 朋友们不知何时也悄然出现,沈瑰、范罗赫、沈奢、范殊臣、魏清茹,他们站在稍远的地方,一伙人脸上带着“磕到了”的姨母笑,有的矜持压嘴角,有的任凭嘴角与太阳肩并肩。 音乐声渐弱。 陆询舟一步步走向李安衾,在她面前站定。 没有单膝跪地,而是微微躬身,与妻子平视,目光虔诚而温柔。 “姐姐,”一如既往的沉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喜欢吗?” 李安衾说不出话,只是看着她,眼眶红得厉害。 “对不起,最近让你不安了。” 陆询舟轻声说道,语气里满是歉意。 “那那些神秘的电话和‘加班’……都是在准备这个。” 她打开手中的丝绒长盒。 里面并非婚戒,而是一条漂亮的钻石项链,主钻是一颗古老的枕形切割钻石,周围镶嵌着细密的碎钻,在烛光下流转着璀璨却不夺目的光华,典雅高贵、永恒温润。 “这是‘吻泪’,”陆询舟的声音温柔而清晰,“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它应该属于你,就像我的心,很早以前就完整地属于了你一样。” 她取出项链,指尖微微发颤。 “我们在一起太久,久到似乎不需要用言语再来证明什么,但我知道,我的姐姐,我的妻子,心里一直住着一个需要被反复确认、被郑重对待的小女孩。” 李安衾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滑落下来,所有的不安和委屈在这一刻都被温柔以待,得到年下者的小心呵护。 “姐姐,我在乎你,在乎你的一切。” 陆询舟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敲在李安衾的心上。 “我在乎没能给你一次完整的求婚,一场梦幻婚礼;我在乎别人有的,姐姐也值得拥有;我在乎我们在人世间的每一天,这都是生活对我的恩赐。” “我和阿瑰他们准备了一场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婚礼,在欧洲阿尔卑斯山下一个小镇的别墅里。很小众,很安静,只有最好的朋友在场,就像你一定会喜欢的那样,我本想等一切都安排妥当给你一个更大的惊喜,但我发现,姐姐好像因为我的秘密开始偷偷难过了。” 陆询舟靠近她的姐姐,伸手轻轻擦去女人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所以,我决定,先把最重要的这一步补上。” 她望李安衾的眼眸,莞尔一笑,接下来所言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李安衾,我爱你。不是出于责任,不是出于欲望,是出于灵魂的吸引和生命的选择。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补上所有的仪式,让我更正式、更隆重地,再嫁你一次吗?” 李安衾看着眼前温柔的小狗,所有的清冷和骄傲都在此刻瓦解。 她用力地点头,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重复着:“愿意……小山……我愿意……” 陆询舟笑了,眼底也泛起湿润的光。 她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项链冰凉的钻石贴在她温热的肌肤上。 紧接着年下者双手奉上一个普通的信封。 李安衾疑惑地低头。 “这是我的工资卡,还有这些年的存款证明,理财账户……所有我的经济来源,都在这。” 陆询舟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密码是你和晞晞的生日组合——哦对了,我手机密码之前改了,新密码是我们的复婚纪念日——以前各花各的是我不够细心,没体会到你的感受。以后,我整个人,连带着我的所有,都上交给你。” “李总,以后家里财政大权归你,我陆询舟保持绝对服从。” 李安衾握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再看看眼前一脸温柔认真的陆询舟,哭得不能自已,却又忍不住想笑。 笨蛋……谁要你的工资卡了。 只是……只是想要那份毫无保留的确定啊。 不过此刻,她得到了,远超预期。 她终于主动伸出手,紧紧抱住了陆询舟,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像无数次寻求安慰时那样,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安心:“陆询舟……你讨厌……” 陆询舟回抱住她,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半个世界。 “对不起,姐姐。” 她温声承诺。 “我们不会再分开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8、蜜月 早春时节,年后的京州大兴国际机场熙熙攘攘。 李安衾一身燕麦色羊绒大衣,颈间项链上的钻石在她俯身叮嘱女儿时从半敞的领口滑出,泛着温润的光芒。 “在小姨家要听话,做完作业才能玩平板。”李安衾的声音冷清如泠泠山泉,看向女儿的眼神却温柔似水。 “知道啦,妈妈、妈咪就放心地去度蜜月吧。”李未晞乖巧地牵住李吟霁的手,抬头看向她,“晞晞超乖的,小姨你说对不对?” 李吟霁摸摸晞晞的:“放心吧,小晞晞交给我,你们好好享受二人世界。机会难得,姐妻可是把今年能请的假都榨干了。” 陆询舟闻言莞尔一笑,一手自然地接过李安衾随身的公务包,另一手轻轻揽住妻子的盈盈一握的腰肢,温声道:“吟霁你辛苦了。” 李安衾最后抱了抱女儿,又对妹妹叮嘱了几句,这才同陆询舟走向安检通道。 她话依然不多,但周身那股连日的疲惫感已经不见踪影。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并不枯燥,因为那个人一直陪在她身边。 陆询舟细心准备了颈枕、眼罩,还有李安衾平时爱看的财经杂志和几本名家散文集。 飞机平飞后,她调暗了阅读灯,低声问道:“睡一会儿?” 李安衾摇摇头,目光从舷窗外浓郁的夜色收回,望向那人清秀的侧脸。 伸手,食指勾住另一只不属于她的手指。 陆询舟心头一颤。 没有语言,只是依偎。 抵达苏黎世机场后是凌晨,两人在机场酒店睡了几个小时,早上转乘将近三小时的景观火车前往因特拉肯。 车窗外,阿尔卑斯山区的春景如小众的夏日电影般逐帧流过。 一切都慢了下来。 她们的目的地是位于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小镇格林德瓦。 陆询舟租好的别墅坐落在镇子边缘一处略高的坡地上,刚好坐落于瑞士阿尔卑斯山脚下,房主是位英国贵族,所以别墅是很传统的都铎风格建筑,红砖外墙痕迹斑驳,陡峭的灰瓦屋顶古老而凝重。 早春的东风拂过,铁艺灯盏在风中轻轻晃动。 陆询舟推着行李,用钥匙打开大门。 屋内是古典英伦室内装修与现代舒适设施的完美结合,红砖壁炉、柔软沙发、设施齐全的开放式厨房等等,空气中弥漫着雪松的淡淡香气,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客厅,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最令人惊喜的是,后院还有一处引入温泉活水的恒温游泳池,在此抬眸能见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色。 陆询舟从身后环住李安衾的腰,轻轻地吻了下妻子的下颚:“姐姐喜欢吗?” 女人点头,随后声音软了些:“小山辛苦了。” 陆询舟搂紧她:“不辛苦,姐姐喜欢就行。” · 婚礼安排在抵达后的第三天。 两人第一世办过中式婚礼,但那次记忆并不愉快,结尾更是潦草收场。陆询舟不希望勾起李安衾不美好的回忆,所以只在新中式和西式婚礼中考虑。 闻道和严副总办的就是新中式婚礼,陆询舟有向好友咨询过,最后排除了这个选项。 她希望婚礼和蜜月期的花费能控制在五位数,毕竟她只有这么多存款。而且陆小山也有点虚荣心作祟,好友的婚礼如此盛大,如果和她姐姐也办新中式婚礼,会很容易会被人拿到心中做对比,而预算不足的陆询舟大概率是相形见拙的那一方。 选项只剩下西式婚礼。 有什么好方法可以在五位数的预算内给予李安衾最喜欢的结果呢? 某个周末,陆询舟难得从中科院繁重的项目研究中抽出时间和李安衾约会。傍晚,两人从家附近的高档餐厅走出,沿着街边的车水马龙并肩回家。 那时她们经过一家甜店,李安衾扯着陆询舟的袖子,示意要在橱窗前驻足。 她指着一款新出的樱桃小蛋糕,冷冽的声线尾音软软的:“喜欢,给我买嘛。” 陆询舟笑问:“怎么忽然想吃甜食了?” 李安衾难得愣了一下,随即有点生气道: “不买了。回家。” 陆询舟一头雾水,那晚的约会以李安衾的不悦收场。 翌日周一,陆询舟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洗完澡已是凌晨,上床时李安衾抱住了她。 “讨厌你。” 小猫蹭蹭主人,语气不善道。 陆询舟:“为什么呀?” 良久,李安衾难过道:“你忘了吗……我喜欢吃樱桃。” 从前世至今,这个习惯从未变过。 这类可爱的水果是她寡淡食癖中的意外之甜,连带着与它相关的制品亦讨她欢喜,不过李安衾习惯性克制自己的喜欢,害怕频繁的食用会带来厌倦。 那一刻,陆询舟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大错。 李安衾怎会在意那些繁杂的形式,她要的只是陆询舟的在意和生活中的小确幸。 陆询舟想给李安衾最好,却忘了李安衾要的只有她自己。 无论豪华的婚礼,还是朴素的婚礼,李安衾要的只是完整的承诺和名分。 陆询舟,你笨死了。 · 婚礼的仪式极其简单,却充满了挚友的真诚祝福。 朝闻道和严序之刚结束蜜月旅行,两人蜜月的最后一站在苏黎世,当天参观完严副总的母校,两人便乘车前往二人的婚礼现场。 一同参与婚礼的人不多,除朝严妇妻之外就是沈瑰等人。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喧闹起哄。 当两位身着婚纱的新娘从高台两端缓缓走向对方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李安衾的婚纱是沈瑰亲自设计,是一件线条流畅的缎面鱼尾裙,巧妙的一字肩设计凸显出女人优美的肩颈线和清冷气质,头纱轻挽,颈间的“吻泪”成了夺目的点缀,女人像是从雪山之巅走下的女神,纤尘不染,艳昳脱俗。 陆询舟的婚纱则是略带中性风的西装裙款式,贴合她清癯挺拔的身材。那时她的目光落在李安衾身上,温柔而专注,仿佛跨越千山万水,此刻终于笃定地走向她的命运。 在好友们的注视下,交换了早已镌刻在彼此生命中的誓言。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真挚的承诺。 晚宴是自助形式,长桌上摆了奶酪火锅、烤奶酪、香煎小牛肉肠、以及沈奢精心挑选的香槟等特色美食。 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席上其乐融融。 婚礼圆满落定,接下来的日子,真正进入了只属于她们的细水长流的蜜月时光。 瑞士人向来尊重隐私,保持礼貌的距离感,这正合她们心意。无需社交和伪装,彻底褪去了光鲜亮丽的身份,她们只是陆询舟和李安衾,是一对相爱已久、正在补度蜜月的普通妻妻。 每日清晨,陆询舟总是先醒,为仍在熟睡的李安衾掖好被角后,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去厨房准备早餐:烤得焦香的全麦面包,用新鲜果蔬做成的蔬菜沙拉,还有本地农人按时送上的牛奶和蜂蜜。 李安衾通常会在她开始准备早餐时醒来。她抱着被子坐起,女人睡眼惺忪,长发微乱,褪去了清冷的外在,像慵懒的小猫,露出可爱黏人的底色。 她下床寻找她的小山,直到看见开放式厨房内忙碌的背影,赤脚跑上去,从身后抱住那个人,要求她例行晨间情话,于是一吻,女人的愉悦胜过世间一切情话。 中午,两人待在别墅的大书房内各自忙一小会儿。李安衾处理一些必要的邮件后,便会捧一本原版财经著作或历史书籍,窝在大沙发里安静地看书。 陆询舟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瑞士的初春潮湿而阴郁,上午的晴空万里时常会在中午被雨丝朦胧的天气取代,都铎式凸窗和山形墙隐在朦胧中,徒留模糊的轮廓,像一场潮湿阴郁的英伦旧梦。她在日记中写随笔,偶尔也会动用前两世的国画功底,对着落地窗外雾蒙蒙的山景作几张速写。 傍晚,雨霁日出,她们出门散步。迎着夕阳的余晖,沿着小镇宁静的步道,穿过开满野花的草甸,有时会遇到慢跑的人,彼此点头致意,便擦肩而过。 她们话依旧不多,但紧紧交握的双手,偶尔相视时眼底的温柔,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表达爱意。 李安衾说,这里风景颇有“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意境,于是她们谈论山水诗词中的留白之美,从陶潜东坡聊至古琴曲,论辩《高山流水》和《沧江夜雨》孰更胜一筹;陆询舟也会耐心地给李安衾讲解远处山峰的地质构造,李安衾安静倾听,偶尔问一两个问题,目光却更多流连于爱人认真温和的侧脸。 她们走到小镇中心的超市,像一对普通的眷侣那样,推着购物车,挑选着接下来几日的食材。 陆询舟拿着两颗西红柿比较,说了几道菜名,温声询问李安衾想吃哪一道。 李安衾望着那人认真侧颜,忽然觉得柴米油盐的日常,因为有了她的参与,也变得充满了诗意。 “意面吧。”她轻声说,“简单些。” “好。”陆询舟笑着将西红柿放入推车,“那我给你做我的拿手的纯素意面。” 采购完毕,温和的良夜,她们提着购物袋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今夜的月色很美,微醺的晚风拂面,捎来初春花苞的淡香和雨后清新的味道。 那时,陆询舟用前世的淮扬古音轻轻地吟了一句“人间至味是清欢”,清冽的声音抑扬顿挫,好听极了。 李安衾问她方才说了什么,陆询舟莞尔,于是女人看见今夜的温柔月色跌入她眸中的清潭。 她说: “李安衾,我爱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9、故地(有彩蛋) 结束蜜月期后,细水长流的生活再次汇入大江大河。 “强百计划”选上的人才都是院里精心培养的下一代中坚力量,未来这批青年将会分流,一半人走技术岗,一半走管理岗。 陆询舟是老领导们喜欢的年轻骨干,在她身上,你能看见宋老的影子,亦能看见上个世纪艰苦卓绝科研精神的传承。 孟主任曾对陆询舟的未来晋升意向旁敲侧击,答案偏向技术岗,于是加班出差成了年轻研究员的家常便饭。 李安衾不必说,出身始终将她推离常人喜悦的闲暇。 李玱被踢出董事会时,已从父亲那里失去了继承权,李家现处集团核心层的三位女儿中,李君琅和李吟霁都是不婚主义者,只有李安衾有一个独生女,毋庸置疑,李未晞会是天盛的接班人。 8月7日,美国的《财富》杂志公布今年的世界500强排行榜,天盛位列世界名企第49名,翌日第n届世界人工智能博览会在京州召开,作为参会的天盛官方负责人,李安衾面对外国记者绵里藏针的问题,凭借高超的语言艺术回怼了西方科学界对国内人工智能成就的质疑。 或许这就是妻妻间的缘分,这段采访视频被央视等大牌媒体带头转发,不久后也爆火出圈。 这几天,陆询舟总能在手机上刷到老婆大人的盛世美颜。 在这个“看脸”的时代,互联网上关于天盛集团的视频,除了一些集团史、商业方针的讲解以外,最多的还是李家成员颜值向的剪辑视频,甚至在wb和lft上还有不冷不热的产粮圈。 周五,院里午休时间,陆询舟进圈逛了一会儿,主要是写李家被公众熟知的家族成员同人文,李促在世时公关做得不错,社会上并不知道他与李邺、李容妤的手足关系,更没有人知道营销“平民企业家”人设的李董甚至还有个将军母亲。 李玱已经被踢出圈子,目前圈内人气的最高的就是李安衾,同人文和视频剪辑一大推,包括但不限于:个人向、骨i科cp向、友情cb向、正主cp向等等。 陆询舟看了几篇她和李安衾的同人文,虽然是虚构,但情节很对陆询舟的口味。 这段时间女儿带着小礼和布丁在国外游学,两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不少事,实践同人文里的一些剧情是个不错的选择。 晚上回家,智能家居系统在陆询舟进门后亮起客厅的所有灯,沙发上没有熟悉的身影。 两人难得在家的夜晚,即使在单位吃过晚饭,早回来的李安衾也会候在客厅一边看书,一边等爱人归来。 疑惑的陆询舟在玄关换好拖鞋,单手拎着脱下的双肩包,然后放轻脚步,去书房放好东西,这才走向主卧。 卧室的门没锁,她轻轻旋转门把,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呼吸微微一滞,随即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妻子跪坐在地上,背对着门口。凌乱不堪的真丝睡袍半褪至腰间,露出大片凝脂玉肌,松松垮垮的丝带系在纤细的腰肢上,堪堪盈盈一握。 ……(省略车车) 洗完澡,陆询舟用大浴巾帮她擦干身子,然后将姐姐抱回已经收拾干净的卧室床上。自己又去快速冲了个澡,换上睡衣,这才躺到床上,伸手将蹭进她怀里的姐姐搂好。 ……(省略) “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女人心虚地解释。 陆询舟补充:“结果因为贪吃把自己卡住了。” 李安衾没有说话,显然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那今晚就不做了。”出于对妻子身体的考虑,陆询舟委婉道。 “不要。” “那姐姐想要怎样,”陆询舟捏了捏公主殿下的脸,好笑道,“你今晚……还有力气承受吗?” 李安衾闷了半天,方才回答:“我想在上。” 无声的三秒。 陆询舟笑了:“好。” 年下者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以至于出乎李安衾的意料。 女人试探着摸上那人睡衣领口的第一颗扣子,下一秒,天旋地转,李安衾再次被压下身下。 “无耻!”女人斥责道。 ……(省略车车) 中间档,却足以令这时的李安衾被欺负到失神,失去一切力气,成为一滩软水。 “现在姐姐可以在上面啦。” 恶劣的年下者在她耳边轻语。 · 十一月五日,李绣年的忌日。 每逢此日,家族里尚存的几名子孙总要提前从行程表上清出一天,去西安的陵园给祖母扫墓。 深秋的西安,天高云淡,阳光慷慨地洒落,穿透枯疏的枝桠,在青石板路上筛斑驳摇曳的光影。 三年时光,足以让许多喧嚣落定。 李绣年的三周年忌日,李、楚两家的子孙终于又聚到了一起,在这座李氏家族发迹的古都——西安。 前来祭拜叔祖母的楚老少将和李家孙辈们的气氛很微妙,这座陵园里不仅埋葬着李绣年也埋葬着李绣年的双亲手足,在这样一座家族陵园里,楚宗郁作为一个外姓人倒显得格格不入。 墓园在城郊,依稀能望见远处绵延的城墙轮廓。 李君琅作为现任天盛集团的董事长和族中长孙站在最前方,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疏离。 李安衾站在她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同样是一身黑。 她目光平静地落在祖母的墓碑上,碑文简洁,镌刻了亡者姓名与生卒年月,还有一枚小小的、象征军衔的徽记浮雕。 曾经刚硬冷酷的祖母,对儿子们近乎漠然,又对女儿和孙女们抱有一种严苛的期望。 如今斯人已逝,李安衾心中并无多少悲戚,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时代的洪流与家族的罪孽,最终都由她们这一代人悄然承接,又无声了结。 妹妹李吟霁惹眼的波浪长发,现下整齐地束在脑后,她今天罕见得没化妆,在扫墓和祭祖仪式上,她全程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看了看天空,又瞥了一眼身旁的两位姐姐。 简单的仪式很快结束,只有李容妤和楚宗郁还留在陵园。 秋风掠过墓园,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下午回酒店开会,北美那边的新议案需要最终确认。” 李君琅目光扫过李安衾和李吟霁,语气中带着刻不容缓。 李安衾微微颔首,而后一手插兜,一手掏出手机看消息。 李吟霁耸耸肩:“随时恭候。” 此后的时间里,一行人沉默地走出墓园。 车队候在墓园外的大道上。 “我中午不回酒店。” 李安衾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李君琅的脚步顿了一下。 李君琅回头看她,目光带着询问。 “询舟来了,在附近等我。 李安衾语气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寻常小事。 李君琅审视着李安衾平静无波的脸,最终只是淡淡一笑:“随你。下午三点别迟到。” 说完,她不再看她,坐进车里。 李吟霁冲李安衾飞快地眨了眨眼,做了个“玩得开心”的口型,也钻进了另一辆车。 车队驶离,李安衾独自站在墓园入口,看着车辆远去,直到消失在道路尽头。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 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陆询舟新发来的消息。 小山:姐姐,我在xx门的咖啡店等你,离墓园还挺近的。 小山:[萨摩耶微笑] 看着那个萨摩耶表情包,李安衾清冷的眉眼间,如同冰湖初融般,渗出一丝暖意。 暖意虽淡,却足以驱散周身萦绕的压抑。 她故意不坐车,只是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向城内走去。 西安的古城墙之内,鼓楼脚下的回民街附近,人潮汹涌,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着喧嚣扑面而来,这里的日子缓慢而滚烫,充满着烟火气。 陆询舟站在约好的路口,一棵枝叶扶疏的银杏树下。 年轻的研究员身形高挑,气质温润如玉,手上提着几个热腾腾的包子。阳光透过金黄的银杏叶的罅隙,细细碎碎地洒落在她身上,那个人像是在发光,是李安衾心上永远温暖而明亮的小太阳。 在看到李安衾的那一刻,陆询舟高兴地向她走来。 “姐姐!” 她快步迎上来,温柔地问道:“冷不冷?姐姐今天穿的衣服似乎有点单薄诶。” 她很自然地伸手去握李安衾的手,察觉妻子手上的凉意,便用自己的双手裹住,轻轻呵着气搓了搓。 “手这么冰,要不要吃点热的。” 李安衾抬头看着她,轻声说“好”。 在陆询舟面前,她身上那层冰冷虚伪的外壳会不知不觉地消融剥落,露出更为柔软可爱的内里。 李安衾不吃肉,所以陆询舟便只买了几个温热的菜包,女人低头小小地咬了一口。 “好吃。” 她柔声夸奖,声音里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软糯,像某种被顺毛抚摸后的猫科动物,高冷褪去后,只剩下可爱的慵懒。 陆询舟笑了:“那就好。我看这家排队人最多,肯定不错。” 她很自然地将握紧李安衾的手。 “走吧,我们随便逛逛。今天阳光很好。” 两人并肩行走在西安古城的街头,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像是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平日淡然寡情的李总,此刻安静地跟在伴侣身边,偶尔低声回应几句,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陆询舟温柔地侧脸上。 就好像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走着走着,路过一处僻静的街角,有一段爬满了枯藤的旧墙。 陆询舟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看着那面被岁月侵蚀的斑驳墙壁,心弦仿佛被什么撩了一下。 “你有重逛过大明宫吗?”她问。 李安衾看着那面老墙:“没有。” 尘世间物质的东西总会被岁月侵蚀,何况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这里的大明宫同样也不是那段宿命最初的起点。 陆询舟“喔”了一声,仿佛看穿了妻子的心思,她温柔地抚慰李安衾心中泛起的孤独。 “没关系,那里本来也不是你的家。” 李安衾抬眸对上那人盈满温柔的眼眸,带着笑意轻声问道:“那你说,我的家在哪呢?” 这是个忧伤的问题。 所以回答它需要用坚定的爱意。 陆询舟牵起妻子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们再次汇入西安长街的芒芒人海,迎着秋日温暖的阳光,陆询舟忽然轻轻地捏了一下李安衾的食指。 “李安衾。” “嗯?” “余生,我们会一直幸福。”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过分的情绪,她只是望着她,便知道自己的这颗心已经被牢牢地栓在另一颗心上。 像初遇时一样,李安衾微微踮起脚,轻轻地在陆询舟的唇上落下一吻。 “这是我的回答。”李安衾笑道。 我爱你。 超脱于一切存在,亘古至世界毁灭那一天,爱意不改,它比整个宇宙更浩瀚,比每滴海水更湿润。 我。爱。你。 (全文完) [小彩蛋] 西安碑林区,南门附近的一家烤肉店二楼。 “怎么?只许你嫁入豪门,不允许我谈一段势均力敌敌的爱情?”老同学喝了口啤酒,笑着打趣坐在对面的陆询舟。 两人坐在烤肉店二楼靠窗的位子,透过身侧的落地窗,可以望见马路对面的咖啡店内正专注办公的女子。 陆询舟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账单我来结,”她说,“差不多该和她去机场了。” 老同学也没推却,爽快地起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让我送你一程吧,顺带认识一下妹妻~” 两人走出烤肉店,十一月份的西安天气早已转凉,碑林区人群熙攘的街头,陆询舟和老同学一边聊着陈年往事,一边走至斑马线边上。 那儿矗立着一块被摸到光滑的石碑。 在十三朝古都,这样的场景并不鲜见,作为外乡人的陆询舟出于好奇,在等绿灯的间隙绕到石碑前欣赏起上面的碑文。 老同学是干考古的,于是陆询舟拉来她鉴别上面已经模糊的繁体字,那人“嗐”了一声,道:“这是嘉宗年间某位小官的写的碑文,上面大致就写一些歌颂君德的东西。” “明嘉宗?” 陆询舟在大脑中回忆了一番,中国历代皇帝里,谥号为“嘉宗”的她只认识一个明嘉宗。 老同学惊讶:“你们理科生历史知识已经遗忘到这种程度了吗?” “我说的就是宋嘉宗贺珘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1、if现代姑侄线预告 失踪华人留学生的焚毁日记残稿如下: 但丁在《神曲》中说,骄傲的天使路西法因为拒绝臣服于圣子基督,率天众三分之一的天使于天界北境举起反旗,经过三天的天界激战,撒旦的叛军被基督击溃,在浑沌中坠落了九个晨昏才落到地狱。 至此,天使路西法踏过堕弱之门,成为恶魔撒旦。 在堕落前,路西法是怎样一个人? 于混沌中坠落的第一个晨昏间,我想过这个问题。 失踪华人留学生的《圣经》摘抄如下: 亚当说:天使是最洁白无瑕的。 路西法回答:人类也有着独到的品质。 亚当问:我们见到彼此时应该礼拜吗? 路西法回答:礼节没有必要。我与你都会拒绝下拜。 有天使路过,留下朗朗的笑声。 失踪华人留学生远房姑母的笔录一段如下: 警员a(女性):她是基督教徒吗? 李安衾:不,我们谁也不是。 警员a:你侄女失踪当天的早上七点你在做什么? 李安衾:睡觉。 警员a:通过监控核实,你有晨跑的习惯,往日七点你已经出门了。李女士,请对警方保持诚实。 李安衾:我和她昨晚做i爱了。 (求审核放过,这两人是四代旁系血亲,只有一点点血缘关系,就算放国内也能成为合法伴侣的程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2、第一个晨昏 一九九四年的波士顿,十月份的空气中掺进大西洋吹来的凉意,像一块浸了冷水的丝绸,若有若无地贴在皮肤上。 新学期,陆询舟选修了心理学类课程。 物院学子修心理学不予学分,但陆询舟自有学业规划,对于年轻的女孩而言,习透规律并完美应用易如反掌。 施德美尔教授的恋爱心理学选修课在周四下午,作为全美知名的学者,她的课程一向以实用和幽默为主。 今天的内容是关于bdsm文化和其中各类人群的心理研究,惹人好奇的课程主题和教授深入浅出的教学方式引得学生们如痴如醉。陆询舟做了笔记,在“驯养”的英文词组下划了双横线。 下课,收拾桌面,拎上双肩包,起身,一只手忽然搭在她的肩膀上。 你好,贝蒂。嗨,你也是。林恩要举办生日派对?是的,就在今天晚上,林恩似乎对你有点意思,没准今晚他会同你表白。不、不了,姑母不会允许我晚于七点回家。哦,好吧,你们中国的家长都这么严厉吗?抱歉,但我还是得说一句,再聊下去我要错过公交了。 她的寄宿之处在布鲁克莱恩区一栋远离街道的老房子,房子周围是枝叶繁茂的橡树,浓密的树叶几乎遮蔽了天空。 陆询舟的感知里,李安衾的房子大而空,家具是极简的现代风格,冷色调,线条硬朗,每一件物品都待在它应待的地方,好似被尺子测量过一般。 这是姑母的堡垒,也是她的囚笼。 钥匙精准地插入锁孔,开门,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阴暗的客厅,地面和沙发干净如初,看来清洁人员已经来过一趟。 开灯,换鞋,洗手,一切如常。去卧室放好书包,再到开放式厨房生火做晚饭,还是那三分钟。 李安衾厌恶荤腥油辣的食物,于是晚餐只能是万年不变的蔬菜米粥。 最好两人份晚餐花了她半个小时,陆询舟将晚饭和餐具在桌面上摆好,墙上的挂钟显示现下是6:58。 循着闭眼也能走对的路径,上楼,走过二十五级台阶,下意识摸上二楼走廊的扶手,左拐,不多不少的十步,睁眼,鼻尖距离那扇自早上十点便紧闭的房门只有五公分。 门没锁,拧开门把,她推门而入。 …… 李安衾单着了一件衬衫,扣子都没系全。女人被玩具欺辱了许久,现下浑身酸软,站也站不稳,陆询舟索性抱她下楼。 吃饭时,李安衾表面已经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冷。 女人是清艳昳丽的那类长相,陆询舟知道姑母的美不仅符合古典的中式审美,而且也属于那种客观的美丽。 可现下,美学家眼中定然是清冷如谪仙的美人却连裙子都没得穿,敛着惊心动魄的艳,表面垂眸乖巧吃饭,实则偷瞥侄女。 吃完饭,陆询舟要洗碗,几个盘子并不需要等到明日让钟点工来清洗。 …… 李安衾很听话,陆询舟可以对她做任何事情,可年轻的孩子做不到满足长辈的劣欲,她只知道她本不该和远房姑母产生这样的情感。 就这样堕落吗? “明天是周五,你下班后我们去看电影,好吗?” 李安衾高兴道:“好。” 周五,傍晚,州街。 李安衾拎着包包,走出公司大厦,目光期待地投向温斯洛普广场上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的人潮。 然后,她看见了陆询舟。 女孩站在夕阳余晖中,身姿清癯挺拔如白杨,怀里抱着一大束粉玫瑰,花瓣薄如蝉翼,在晚风中微微颤动,优雅矜持,与她温润的气质很契合。 无框眼镜,时兴的复古红领带,深蓝衬衫,袖口挽起,露出冷白的肤色和线条分明的小臂。 镜片反射出柔和的光,模糊了年轻人眼底惯有的沉寂,平添几分斯文的书卷气。 她安静地站在喧嚣的人流边缘,自成一个世界。 目光交汇,她望向她,沉静、专注,带着不言而喻的等待。 李安衾的心跳漏了一拍。 看电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约会本身,它代表着陆询舟无声的“原谅”。 那年头,美国电影的尺度都很大,她们去附近的电影院,即兴挑了一部电影,是当时还在热映,乃至后来成为经典佳作的《阿甘正传》。 票是陆询舟订的,最后睡着的也是她。 后座有一对白人情侣在接吻,即使赴美工作多年,李安衾依旧不适应国外开放的风气。李安衾疏冷、内敛,陆询舟温润、克制,她们是一对含蓄的血亲。 看完电影,她问她观感如何,女孩说,后悔了。 如果可以,我们本应该把时间花在华人街,我可以陪你挑几件精致旗袍,然后买一些睹物思乡的小饰品,最后在陈家阿妈的馆子里吃一顿正宗的家乡菜。 归家的车子上路后,陆询舟望着窗外熙攘的街景,冷不防道: “听说这部片子寓意很好,我身边的同学和老师都有推荐,好多人都在说这部电影有望冲击奥斯卡。” 李安衾陈述:“但你睡着了。” 陆询舟调了下副驾驶座的位置,枕着头后仰躺下。 “价值观不同而已,我个人觉得很无聊。” 回家,洗漱沐浴,然后陆询舟照常在客厅的那部电话前给家里人报平安,李安衾则在书房工作。 工作不多,当她忙完走出书房时,陆询舟还在打电话。 跨国电话很贵,虽然李安衾收入不菲——听助理小姐私下八卦,姑母的存款多到能在曼哈顿中城全款买下好几栋大厦,相当于买下同时期京州七个国贸一期地块——但平日勤俭成性的陆询舟还是习惯性节约时间,尽量将时间控制在五分钟左右。 然而,今天她却超时了不少。 李安衾去厨房给女孩热牛奶,偷瞥陆询舟打电话的模样,于是忍俊不禁。 小朋友清冽的声音平日用来念诗唱歌、dirtytalk时格外有感觉,但一讲扬州话就格外接地气。女人并不觉得讲方言是一件很土的事,相反,她觉得这能体现陆询舟身上可爱质朴的那部分。 打完电话,柔软的身体从背后搂上来,陆询舟淡定地接过热牛奶,温声问李安衾今晚那里还疼不疼,是否需要再次上药。 “要。” 女人吻了一下陆询舟的耳垂。 她看见小朋友的耳尖红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3、宠物的自疑 你毕业后打算回国吗? 嗯,但我计划先读完博士。 小山,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觉悟。国家太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你能回国,孟叔会给你在中科院留一个职位。 照常与电话那头的亲人道别,陆询舟挂掉电话,女人从身后抱住她,她接过牛奶,神色如常地关心姑母。 就好像,她们是一对会长相厮守的眷侣。 月色被云层吞噬时,尘世万籁俱寂。半梦半醒间,陆询舟感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脸庞,背后传来低声絮语。 是李安衾。 阳光明媚的上午,查尔斯河的水面波光粼粼,陆询舟坐在校外某家咖啡厅的角落。桌面上的咖啡凉了,她还在静静地观看小型监控摄像头里的回放视频。 越来越频繁。 从她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后,到如今日渐频繁的“夜间拜访”,任哪一个正常人对于这种的行为都会不寒而栗。 陆询舟不喜欢始乱终弃,所以一开始便向李安衾剧透了故事的结局:她一定会回国,并且不可能与她长相厮守。 九十年代的中国,同性恋未去病理化,李安衾还是她的远房姑母,这样一段感情注定得不到祝福。 她们的道路注定不同,情人非知己,殊途无同归。 可李安衾说,与其后悔一辈子,为何不及时行乐? 人生的第一只宠物,在遇见她前已经病入膏肓。李安衾的控制欲太强,感情又太重,陆询舟一直隐忍,最终一个节点爆发。 这周三,她提出搬去大学住宿的打算,李安衾与她大吵了一架,结尾陆询舟被玻璃杯的碎片扎伤了手背,当血液从伤口中汩汩而出时,李安衾荒了神,愧疚地想帮她上药,却被年下者默默避开。 翌日,小猫可怜兮兮地认错,然后是顺理成章的进展,她再次用自虐的方式乞求主人的原谅。用那些令人羞耻的字句引导她,引导她成为她的共犯。 陆询舟回过神。 监控摄像头导出的视频显示时间为午夜十二点,夜视镜头下,李安衾坐在床侧,抚摸睡者的脸庞。 忽然,画面中的女人望向摄像头隐藏的位置。 她笑了一下. 陆询舟还是办理了住宿手续。 她清楚意识到,和一位城府远比她深、且患有一定心理疾病的年长者住在同一屋檐下只会将两人都害死。 当她拿着知情同意书寻李安衾签字时,女人正在书房工作,陆询舟把同意书轻轻放在桌面上,姑母看也没看,直接牵了字。 临出门前,背后响起女人泠泠如清泉的声音。 “我是个很糟糕的人,对吗?” 陆询舟摇头,阖门离去,到房间收拾行李。 周天下午返校,她站在玄关处,扶着行李箱,感到犹豫。 波士顿秋日的凉爽被隔绝在外,室内的一切都让陆询舟感到炽热的慌张。 “东西都带齐了?”女人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陆询舟嗯了一声,视线落在鞋柜旁那双绒布拖鞋。 浅灰色,狗耳造型,是刚来美国时李安衾买给她的。但现在,她不打算将这双穿了两年的拖鞋带到大学 “我周末会回来的。”陆询舟说着,手指无意识握紧行李箱拉杆。 这些话说过好几次了,可她还是要说。 李安衾终于从客厅的阴影里起身。 午后的光斜切进客厅,勾勒出女人丰腴的轮廓。 三十五岁的女人像熟透的蜜桃,每一道曲线都暗藏汁水饱满的诱惑。可她的脸色是冷的,唯有微翘的眼尾露出几分的媚态。 “周末回来吃饭吗?”李安衾走近她。 陆询舟低声道:“看课业安排。” “课业,”李安衾重复这两个字,唇角弯起很淡淡弧度,“我们小山现在是大学者了。” 这个称呼让陆询舟脊椎窜过一阵麻意。 小时候逢年过节去李家时,清冷疏离的姑母不会这样唤她,她只会说“询舟,安静”“出去玩”“你很吵”,声音冷得像块冰。时隔多年重逢,她还是冷冷地唤她“询舟”,直到去年冬天,临近高i潮的女人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又一声,小山、小山…… 陆询舟攥紧拉杆。 “我走了。” 她的手触到门把,身后传来更近的脚步声。 “领子卷进去了。”李安衾说。 微凉腻指划过陆询舟的后脖颈,将翻卷的衣领理顺。动作很快,像蜻蜓点水,可触感带来的酥麻却残留在陆询舟的肌肤上。 她转身,低头望进李安衾眸中的淡然。 “还有事?”李安衾问,就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陆询舟想问很多。 问您昨晚为什么又来我房间,问您会不会恨我的决定,问您把我当成什么人来看待。 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记得按时吃饭。” 李安衾笑了。 “知道了,询舟,”李安衾半开玩笑地应着,伸手替她理了理并不凌乱的额发,“走吧,再晚该堵车了。” 门再次被轻轻关上。 李安衾敛去所有淡然,蜷缩于沙发上的一隅。 她将自己引到一条姑母不像姑母、情人不像情人的道路上。周三的那场争吵,陆询舟的话语惊破了李安衾醉生梦死的生活。 “是我引诱你爱上我的吗?我不是从一开始就告知你,我爱你,但我永远无法给予你幸福。” 我们终将分道扬镳。 可不健康的爱情一旦产生,伤口就难以愈合了。 在没有得到主人足够多的怜爱前,李安衾会陷入自疑,宠物对主人病态的爱已经到畸形的地步,她愿意终日被栓在昏暗的房间内,只要主人每天会例行对她的爱抚,对她的每句话都抱有耐心的回复。 她也害怕,终日惶恐自己不是陆询舟的唯一,嫉妒那些能得到主人笑容的人,对年下者怀有极端的占有欲。 为什么你不能只属于我一个人,为什么你明明有了我却还要走向外界……小山,我可以现在就立下遗嘱,让你成为我遗产的继承者,这样你能多爱我一点吗?为什么不可以再多看我一眼,和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共处同一屋檐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吗? 那个晚上,她重读了陆询舟批注过的《地下室手记》。李安衾已经能将爱人写给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疯癫话语的每条的批注背得一清二楚。 夜深人静,细腻的指尖划过那段她最喜欢的文字。 「我已经不能够再爱了,因为,我再说一遍,我的所谓爱就意味着虐待和精神上的优势。我一辈子都无法想象还能有与此不同的爱,甚至有时候我想,所谓爱就是被爱的人自觉自愿地把虐待他的权利拱手赠于爱他的人。」 陆询舟的批注是: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一]。 [一]出自汉代才女班婕妤的《怨歌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4、爬行的宠物 周末来得很快,周五下午的校门口人潮汹涌,陆询舟背着简单的双肩包,站在一棵摇满阳光的银杏树下。 新舍友艾米莉站在她身侧,一边与她闲聊,一边等男友。 “你知道吗?上周林恩的生日派对你没来,他可伤心了好久。” 陆询舟缓了片刻,疑惑地问道:“难道他真的喜欢我?” 艾米莉没忍住,先哈哈大笑起来:“天哪!你们中国女孩对待感情可真有意思,难道一定要直说吗?上课时林恩的目光几乎都要黏在你身上,可我亲爱的陆小姐,你呀,眼里永远只有黑板上的公式和秃头教授维普。” “我对他不感兴趣。”陆询舟摇头。 在她印象中,林恩除了是她同专业的同学以外,两人再无交集。 据说他的父亲是市政府的秘书长,他本人是mit篮球队的大前锋兼队长,不少女孩都暗恋她。 艾米莉拿林恩的一厢情愿开起玩笑,陆询舟觉得有点地狱,但还是客套地笑了笑,下一秒目光却定在不远处的一辆跑车上。 车门打开,一只细高跟轻轻落地,紧随其后的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她轻盈得像一阵风。 乌黑柔顺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的低髻,鬓边几缕碎发,令那张清艳的脸庞多了几分温婉的韵味。 女人罩着燕麦色的风衣,敞开的内里穿着浅杏色的丝质衬衫,领口优雅地系着飘带,包臀裙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饱满的臀线。 陆询舟知道,她的姑母在人前永远是清冷知性的模样。 李安衾拎着包包站在车边,目光淡淡扫过人群。 已经有几个路过的学生,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 “那是谁家太太?气质真好。” “别乱讲啦,万一是校友回来看老师呢?” “哇,她真好看,你们有谁敢上去要个联系方式吗?” 陆询舟望着李安衾,心间一颤。 她知道她是故意的。 故意在这个时间点,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她和同学的面前。 李安衾看到了她,唇角微扬,眉眼温柔地朝她招了招手。 陆询舟沉默地走过去,周围的议论声似乎更多了些。 李安衾自然地伸手,帮陆询舟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动作亲昵又熟稔,陆询舟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视线变多了。 她垂眸,避开李安衾的目光,低声道:“走吧。” 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将外界的喧嚣隔绝,车内弥漫着李安衾最喜欢的雪松香调。 直到车子平稳地汇入光亮的河流时,车内两人依然不曾言语。 李安衾没有像过去那样,柔声询问小孩今天一整日的趣事,她只是安静地开着车,车载音响放着舒缓的古典钢琴曲,陆询舟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 高楼大厦的轮廓在夕阳下变得柔和,连她的心也软了几分。 恋爱中的年长者总是这样,用不经意的姿态在所爱者周围划下无形的界限,宣示着某种所有权。 这种温柔的侵占,让她无力抵抗,心生恐惧。 “先去一趟商场吧,”李安衾开口打破沉默,“入秋了,给你添几件衣服,顺便买点食材,晚上想吃什么?” 陆询舟看着车窗外繁华的街景。 “随便。” “没有‘随便’这道菜。”李安衾的声音里带着宠溺的无奈。 陆询舟不语,她知道反抗无效。 cambridgesidegalleria坐落于麻省理工东面的不远处,1990年开业,里面不仅拥有大型综合百货公司,还有波士顿著名的美食广场和一家多厅电影院,基本满足了大部分mit和哈佛住校学子的购物和娱乐需求。 商场里灯火通明,李安衾目标明确,牵紧陆询舟的手,径直走向一家奢侈品女装店。 柜姐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两位下午好,需要看看新款吗?” 李安衾微微颔首,目光在店内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一件挂着的浅灰色羊绒混纺大衣上。 大衣的版型挺括,线条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领口处做了细微的弧度设计。 “这件拿给她试试。”李安衾指了指陆询舟。 陆询舟蹙眉,想拒绝。 她习惯简洁的衣着,衣柜里多是卫衣、衬衫和长裤,很少碰这类显得正式的衣服。 “询舟,试试嘛。” 李安衾扯了扯陆询舟的袖子,随即让营业员取来符合陆询舟尺寸的同款的大衣,陆询舟抿了抿唇,最终接过大衣套了上去 浅灰色将她本就白皙的肤色衬得偏冷,保守的设计掩去了些许属于年轻人的跳脱,平添几分沉稳。 她看着落地镜中的自己,像一位儒雅温润的年轻学者 她推开试衣间的门走出去。 “很好看。” 李安衾走近,伸手替陆询舟理了理大衣的领口,指尖轻轻擦过她的下颚。 “很适合您。” 旁边的柜姐笑着赞叹:“这位小姐穿起来真好看,气质特别配。两位站在一起真是养眼。” 出于职业习惯带来的观察力,也是真心觉得和谐,柜姐体贴地补充道:“您姐姐穿这个颜色,显得特别温润如玉,和您的气质很搭呢。” “姐姐”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某人的层层涟漪。 少女的耳根泛红,热度蔓延至耳尖,像羊脂玉染上血色。 她下意识去看李安衾。 李安衾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对营业员露出一个淡而礼貌的微笑:“包起来吧。” 她没有去纠正那个称呼。 刷卡、签字,提着购物袋离开专柜,整个过程。 陆询舟感觉自己在发热,李安衾仿佛毫无感觉,又带她去生鲜区挑选食材。 女人仔细地挑选着每块牛排,扭头询问陆询舟这周想吃哪种口味的意大利面,她的语气稀松平常,一如过去的无数个周末。 回家的途中,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车内依旧安静,陆询舟看着窗外流淌而过的街景,手指默默蜷缩起来,李安衾专注开车,侧脸在明灭的光影里显得很温柔静谧。 车驶入别墅的车库,停稳熄火,世界陷入无边的寂静。 李安衾解开车安全带后没有立刻下车,她侧身望向坐在副驾驶上的小朋友,目光落在某人泛着淡淡粉色的耳尖上,声音轻柔,像夜晚的风: “耳朵怎么红了?” 陆询舟对上那双漂亮勾人的桃花眸,在车库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干净又关切。 她一直都知道。 心脏像被狠狠攥紧,呼吸变得困难。 陆询舟痛恨这种被看穿、被掌控的感觉。 可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挣扎与质问都在女人的注视下溃不成军。 李安衾伸手,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年下者发烫的耳廓。 于是握住女人的皓腕。 李安衾有些期待地问:“在这吗?” 陆询舟太阳穴一跳,险些被气笑。 她知道李安衾本性难改,所以在副驾驶的收纳柜里摸索了一下,果不其然,发现了项圈和狗链。 娴熟地单手在项圈上扣好狗链,女人羞耻地低下头,下一秒被拽过来戴上项圈。 她脱掉风衣被陆询舟悉心叠好一手抱起,另一手则牵起狗链,将冰冷的链子贴在女人发烫的脸颊上。 此刻趴在主人的怀中的李安衾,卑微得像不受宠的小猫,可还是摇着尾巴乞求。 “要爬……回家。” 小宠物说着,牵着主人的手按向微涨的小腹。 “对不起,我太想……了。” 眼尾泛红的女人失了往日的清冷,只会轻声哼唧。 “所以偷偷塞了玩具……对不起……小猫没有听话。” “求主人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5、姑母的许可 ……(省略车) 波士顿的初雪降临时,陆询舟正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专注地拆开在堆在茶几上的快递。 亲姑母寄来厚厚一沓手写信(有给陆询舟的,也有写给李安衾的),以及两本近期读到的国内文坛佳作,祖父则捎来好些土特产,甚至不知从哪淘到一罐上好的大红袍专门寄给爱喝茶的李安衾。 傍晚李安衾下班回家,钟点工已经将家里打扫得一干二净,餐桌上摆着温热的饭菜,而陆询舟正坐在沙发上看晚间新闻。 今天小山没有等她回家一起吃饭。 李安衾抿了抿唇,看着餐桌上的单人份晚餐,小猫感到难过,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吃完饭,陆询舟过来收拾餐盘,小朋友一边利索地洗碗,一边告诉李安衾家里的快递邮到了。 女人暗戳戳地问她,今天是不是在外面吃过了,陆询舟坦坦荡荡地回答,是,舍友请我吃饭。 安静地看着小朋友洗完碗,李安衾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索求拥抱和一个吻。 陆询舟无奈又温柔地抱住女人,低头轻轻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拥抱时间结束后,陆询舟提醒道: “他们寄给你的东西整好放你房间了,你待会记得拆呀。” 李安衾淡淡地回了声“嗯”,拿上咖啡壶走到那台自动滴滤式咖啡机前,背对着陆询舟,娴熟地准备泡咖啡。 陆询舟将左手背到身后撑着灶台,右手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脖颈,她心虚地低头。 “姑姑,我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年轻的女孩抬眸,望着那个穿着高领毛衣的窈窕身影,犹豫地开口。 “今年我想去朋友家参加圣诞晚宴,顺便在那里过夜……” “不准。” 李安衾拒绝了那人的申请。 并非完全出于极端的控制欲,至少有一半是对少女人身安全的担忧。 九十年代的美国,伴随着苏联解体,一度曾被誉为“世界灯塔”,但光鲜亮丽的繁华之世的背后,却是骇人听闻的治安问题。 从后世的视角来看,1994年的波士顿正处于美国全国性犯罪高峰的末期,治安状况依旧严峻,尤其是枪支暴力问题突出;同时,□□(特别是快克□□)等毒品的泛滥是导致犯罪和社会问题的一个重要根源。 因此留学期间老实待在富人区,才是最好的选择。 何况,李安衾赴美学习工作多年,早就深谙西方资本主义世界对华人留学生的那一套手段。 政要官员们会利用华人留学生身边的同学朋友,让其用金钱和资产阶级言论潜移默化地腐蚀他们的思想,顺便从他们那获取一些把柄,然后以此为要挟,使这些年轻人或自愿或被迫在回国后成为间谍。 作为天盛集团北美地区的负责人,李安衾最初也受过美方威胁,但在国内家族势力和华人会的帮助下,她得到了洪门美国分会领导层的接见,进而拥有海外华人势力的庇护。 陆询舟赴美留学之初,洪门的几位长老已在地方上敲山震虎,警告美方休要对这位华人留学生下手。 但陆询舟身份特殊,她是国内多位政要的血亲,而其学习的专业注定会让她回国后会从事相关机要科研工作,因此美方高层就算和世界顶级帮派洪门撕破脸皮,也要将陆询舟视为重点攻坚对象。 此时此刻,对于世界阴暗面毫不知情的陆询舟还不打算放弃,她走到咖啡机旁,认真地看向李安衾。 没有吵闹,也没有撒娇,她只是用那种温和中带着恳求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 “姑姑。” 小狗从身后搂上年上者纤细柔软的腰肢,然后蹭蹭她的侧脸。 “只是参加晚宴,艾米莉家就在剑桥市中心,治安好,离我们家也近。我在这里念书总不能一个朋友都不交,何况之前已经拒绝过其他人好多次了……搬到学校住宿以后,我和艾米莉相处得不错,人家好心邀请我,我觉得……这次不能再推拒了。” 小朋友顿了顿,紧随其后地补充道。 “我保证不喝酒,就和大家聊聊天,吃完饭就回来。” 咖啡壶内,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苦涩的醇香。 内心深处那根名为“控制”的弦忽然绷紧,另一半基于现实风险的担忧也同样强烈。 剑桥市中心,圣诞夜,狂欢的人群……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十点。” 半晌,李安衾松口,女人面色平淡,语气却不容置疑。 “地址给我,十点整,我会在她家门口等你等你。不准留宿,不准去任何第二场。” 陆询舟笑了:“谢谢姑姑。” 女孩的快乐如此简单,像阳光穿透云层,让李安衾心中那点因妥协而产生的乌云被驱散了不少 她看着陆询舟愉快的模样,心里那份扭曲的嫉妒和真正的担忧交织在一起,有时她多么希望,陆询舟永远只属于她一人。 平安夜如期而至,纷纷扬扬的一天大雪给城市覆上了一层洁白的薄纱。 早晨出门前,李安衾亲手为小朋友系上围巾,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目送那个穿着她买的羊绒大衣的高挑身影混入霏霏雪色中。 艾米莉家的确离这很近,步行二十分钟,陆询舟在剑桥区一栋颇有年头的大房子前停下,房子的前院装饰着彩灯和圣诞花环,充满节日气氛。 屋里暖意融融,这会儿已经到了不少年轻人,大多是mit的学子。陆询舟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起哄——是的,林恩也在现场,可陆询舟也只是微笑着,将带来的系有粉色丝带的圣诞礼物递给艾米莉,随后便在离林恩稍远的地方坐下。 整个白天过得轻松而愉快。 大家围坐在铺有厚厚地毯的客厅,吃着零食,聊着校园里的趣事,诸如:谁的男朋友脚踏多条船、球队(or啦啦操队)哪个成员是自己的理想型、教授们的私人八卦等等。 中午吃过饭,大家各自午睡几个小时,起来后朝气蓬勃的天才们在后院幼稚地打起雪仗。冷着身子回到室内,艾米莉的母亲和家里的保姆端来热可可供大家享用,大家谢过阿姨,一同窝在客厅看了会儿肥皂剧,吐槽完老套的剧情,话题便转向家庭日常和圣诞传统。 陆询舟的话更少了,她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与这些大多在西方文化背景下长大的同学有着一层厚厚的隔阂。 傍晚,丰盛的圣诞晚宴开始了。 长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上头摆着烤火鸡、蜂蜜火腿、马铃薯泥和各种蔬菜沙拉。 席间的气氛很热闹,艾米莉的父亲自然而然地和在座的男同学们聊起了时事,话题很快引向了近期波士顿市政府推动的“波士顿枪械项目”。 陆询舟坐在长桌的另一端,主要和艾米莉以及另外几个女孩轻声交谈。她们说着女孩子间的悄悄话,陆询舟主要是安静的倾听者,在柔和的灯光下,她侧脸倾听的模样很温润。 晚上九点五十,李安衾将车停在了离艾米莉家不远的一个僻静街角。 雪停了,街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隐约有欢声笑语从附近的房子里传出来。她透过车窗凝视艾米莉家的房子,想象着里面的热闹,想象着陆询舟置身其中的样子。 一股微妙的酸涩感涌上心头。 她分明是那个划定界限的人,最终却成了在界限处等待的人。 十点整,陆询舟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房子门口。 她温和礼貌地同送她出来的同学拥抱道别,随后年轻的女孩穿过覆雪的小径,准确地找到李安衾的车子。陆询舟拉开车门坐进来时,也带进室外冰冷清新的空气。 “很准时。” 李安衾面色平静地发动车子。 “答应你的。” 陆询舟系好安全带,转过头看她,那双顾盼生姿的眼眸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依然很亮。 “姑姑晚上吃了什么。” “老样子。” 李安衾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汇入夜晚的车流,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暖气输送时的细微风声。 陆询舟还沉浸在派对的余韵中,小孩轻声和姑母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艾米莉家的火鸡烤得很不错,她妈妈自己调的酱汁……我们还讨论了下学期准备选的课题,我们专业的那个维普教授特别严格……” 李安衾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能感觉到陆询舟的放松和快乐,这种快乐部分来源于外面的世界,这让她心底那点阴暗的藤蔓微微收紧,但陆询舟此刻选择将这些分享给她,又抚平了女人的躁动。 等红绿灯时,李安衾让陆询舟把后座的包包拿到前面来,她照做,女人让她打开包包,里面赫然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圣诞礼物。” 李安衾淡淡道。 陆询舟看样子很高兴:“谢谢姑姑。” 下一秒坏小狗又暗戳戳地补了一句:“你不是说自己不过洋节嘛~” 耳朵忽然被拧了一下,李安衾冷冷道:“话多。” 绿灯亮起,李安衾继续上路,陆询舟刚好拆开礼盒。 是一台ibmsimon,陆询舟在电视看过它的价格,要899美元。 好贵。 陆询舟感到庆幸,好在节前给艾米莉准备圣诞礼物时,她也偷偷给李安衾准备了一份。 “悄悄告诉姑姑,其实我给你也准备了圣诞礼物。”陆询舟托腮,望向正在淡然开车的李安衾。 “姑姑想要吗?” 李安衾偏不遂她愿:“不要。” 陆询舟莞尔着逗弄起傲娇的小猫。 “姑姑你猜,在我心中,若你是一只小猫的话,最大的特色会是什么?” 纤细的玉指握紧方向盘,李安衾压下好奇心,故作矜持地问道: “重欲?” “不。” 陆询舟忍俊不禁,眉眼间的那汪温柔恰似今夜月色。 “姑姑是一只长满犟种毛的坏猫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6、关系冷静期 1月4号寒假结束,开学,继续住宿,到今天为止,这学期过了三分之二个月,1月24日,是南方小年。 李安衾送的ibm最新款个人通讯器很实用,也很时髦,居然不需要物理按键,输入完全靠触摸屏操作。不知情的同学很艳羡地告诉她,这款ibmsimon是目前全球最先进的个人通讯器,还问陆询舟是不是男友送的。 当然不是,她只有姑母。 周五傍晚回家,晚餐期间陆询舟问李安衾愿不愿意和她去参加大后天的mit华人互助会举办的“村晚”,那时女人正在看金融报纸,闻声将报纸往下移了一些,两人对视,小猫似乎有点不高兴。 “不去。” 陆询舟“嗯”了声,继续吃饭,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身旁人很淡定地开口:“你今年也可以不去,我想和你在家过春节。” 很无理的要求,但陆询舟压根不想拒绝。 一想到大年三十的晚上小猫咪将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大房子里过年,而自己却在热闹沸腾的阶梯教室里和同学们享受人间烟火,陆询舟就觉得自己好没良心。 真是……违背初衷。 最初为了逃离李安衾病态的控制欲,她狠心搬去大学住宿,久而久之,喜欢躲在阴暗潮湿处张牙舞爪的小猫愈发黏人乖巧,每次回家过周末,小宠物总是不断用言语和身体讨好她,还在她面前想方设法地装可怜。陆询舟知道李安衾是故意的,故意用这些漏洞百出的伎俩让她怜惜这只笨蛋小猫,但陆询舟有时情愿沉沦。 靠近她就会靠近痛苦,但远离她更会远离幸福。 她是个习惯热闹也能安于孤独的孩子,于是这次,她主动放弃喧嚣,步入小猫的孤独世界. 除夕当晚,波士顿冬末的余雪未尽,霏霏落雪淋满街道,暗色的凯迪拉克驶过街边一排路灯泼下的光亮。 李安衾走进家门,陆询舟穿着有小狗图案的卫衣,系着围裙,正端着一碗热腾腾海带汤从厨房走出来。 年夜饭很对姑母口味,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小猫嚼嚼,露出餍足的表情,漂亮的桃花眼眯起来,陆询舟仿佛能看见毛茸茸的尾巴在小猫咪身后一晃一晃的。 饭后在客厅里看春晚,李安衾依偎在陆询舟怀中,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暖意融融。陆询舟看得很专注,李安衾故意去吻她的颈窝,最后被年下者温柔而有力量地予以回吻。 电视里,春晚的歌舞喧嚣还在继续,但声音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遥远的空间,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李安衾贴着那人锁骨下方的温热肌肤,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人的心跳。 安静了片刻,她抬头,人前冷淡寡情的桃花眸中如今波光潋滟。 女人抱住年下者,问道:“你会一直爱我的,对吗?” “会。” 没有犹豫,她只是坚定地回答。 然而李安衾并不在意这份答案,她将脸埋进陆询舟的颈窝,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冷冽的声音带上几分病态。 “要是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就我们两个人,在这个房子里。询舟,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永远”这个词,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天真而偏执的重量。 陆询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的姑母表面依然温柔,甚至比平时更听话,但她却捕捉到了温柔表皮之下有什么不可控的事物刚探出了一角。 年轻的主人收紧手臂,将宠物更紧地圈在怀里,下巴轻蹭了蹭她的发顶,低低地“嗯”了一声。 含糊其辞的回复。 又坐着看了一会儿春晚,陆询舟在又一场歌舞节目开始前起身,温和地表示自己要去洗澡。 李安衾顺从地松开她,看着高挑清癯的身影走到二楼的浴室。 浴室门关上,李安衾独自坐在沙发上,电视里喜庆的音乐变得刺耳。 女人悄无声息地站起身,走上了二楼,她没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陆询舟的房间。 门没锁,她推门而入。 房间很整洁,一如陆询舟平日干净清爽的外表。床上被子叠得整齐,书桌上的文献和笔记摆放有序,而她送给她的那台ibmsimon通讯器正安静地躺在旁边。 李安衾的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她走到书桌前,指尖拂过冰凉的木质桌面,然后轻轻拉开抽屉。 里面是些寻常的文具、备用电池、美元的零钱。她又检查了床头柜,翻看了几本放在那里的物理学书籍的扉页和夹页,一无所获。 最后,视线落在了那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上。 她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显示“输入密码”的英文。 李安衾先是尝试输入陆询舟的生日,不对。 过了几秒,她忐忑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电脑解锁了。 心脏正常地跳动,她毫无负罪感,只有一种被主人重视的愉悦。 她快速浏览着电脑里的文件。 大多是学术论文、课程资料、实验数据报告,文件夹命名清晰简洁,符合陆询舟的性格。 她点开邮箱客户端,显示要再次输入密码。 这次她没有立刻尝试,而是转而检查搜索引擎的历史记录,大多是与学术网站和新闻页面的链接,最后她检查了下载文件夹,并逐一查看近期打开的文档。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过分,正常得几乎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这种“干净”,反而加剧了李安衾的疑心。 就在她聚精会神之际,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没有怒气,甚至没有惊讶,那人用清冽的声音淡淡地询问: “姑母在做什么?” 李安衾动作一顿,没有惊慌失措,甚至没有立刻回头,她慢条斯理地将浏览窗口关闭,然后将电脑合上。 做完这一切,她光明正大地转过身。 陆询舟站在门口,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发梢尚在滴水,棉质t恤肩部的衣料上还湿润了一块。 她看着李安衾,面色平静。 李安衾没有丝毫被撞破的狼狈,反而朝着小孩温柔一笑。 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漫不经心:“看看我的小山,有没有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小秘密。” 陆询舟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她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听不出多少失望,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确认。她走到书架前,从最顶端的角落取下一只微型监控摄像头。 “我装了摄像头。”她坦然地承认,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从你第一次未经允许进我房间之后就装了。” 李安衾并不意外。 她们都在心照不宣地表演,此刻李安衾甚至觉得这样带着锋芒的陆询舟,比那个温和礼貌的侄女更让她着迷。 “所以呢?”恶劣的小猫歪了歪头。 陆询舟无奈地莞尔。 她走到李安衾面前,高挑的身形带来无形的压力,但动作却很轻柔。 小山伸出手,用指尖拂开李安衾侧脸那缕不听话的碎发,动作带着怜惜,仿佛在安抚一只屡教不改,却又让主人无可奈何的坏猫。 陆询舟的声音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做错事的宠物,需要受到惩罚。” 李安衾仰头看着她,眸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多了一丝兴奋。 “真的嘛?” “禁欲一个月,往后去和你圣诞礼物过夜。” 陆询舟敛去温柔,眉间微蹙。 “出去。” 清冷的女人抿了抿唇。 被栓在笼子里睡觉,还要禁欲一个月吗? 不知错的小猫想。 为什么主人这次不……粗暴一点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7、回国之念想 李安衾的圣诞礼物是一个专门用来豢养大型宠物的笼子,她很喜欢。 那些畏她惧她的下属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白天那位在公司杀伐果断、清冷疏离的总裁,夜里是如何被栓在笼子里可怜地睡着。 钥匙在陆询舟手上,主人每天会早起给小猫开锁解绑,因为犯错,所以李安衾失去了一整个月的亲吻和拥抱。小猫第一次被这样惩罚,面对主人的冷落,她企图靠勾引的手段重获青睐,到头来只有冷淡的回应。 也是在那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于陆询舟是一个可控的变量。 禁欲期结束的第一天,陆询舟发消息说傍晚会来公司等她。 傍晚,在会议室雷厉风行地解决完公司问题,女人回办公室提上包,面色淡然地下班。 这种状态持续到陆询舟出现为止,小猫见到主人,便褪去了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陆询舟坐在一楼大厅一边喝咖啡,一边等人,她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望见李安衾,女人窈窕的身影一进入她的视野,陆询舟便立马起身迎上去。 女孩自觉接过女人的手提包,随后问李安衾是否愿意和她一起在外面吃晚饭。 李安衾自然愿意。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水马龙,她们一路开到繁华热闹的华人街。赴美念书这几年,尽管陆询舟被这个国家的繁荣程度和科技水平所折服,但论起波士顿她最喜欢的地方,永远是唐人街。 陈家私房菜的老板陈美佳是广东人,大家都唤她“陈阿妈”。阿妈改革开放那会赴美打工,并结识了丈夫达生,达生姓武,诨号“武松”,熟人都叫他“武太岁”,只因他领导的梁山帮是波士顿华人的保护符,就连黑手党也要忌讳三分。夫妻俩表面开着自己的小餐馆,实际上搞一些来钱快的灰色交易,这些事邻里街坊们心知肚明,但没人会想陷害温婉贤惠的陈阿妈和仗义疏财的武大哥。 陆询舟是陈家私房菜的常客,阿妈会做很多地方菜,第一吃阿妈做的淮扬菜,陆询舟便觉得正宗无比。后来她也常带一些华人留学生过来吃饭,久而久之,夫妻俩便与陆询舟熟络起来。 这是陆询舟第一次带姑母来阿妈这下馆子,华侨们对李安衾都颇有耳闻,成功的华人女性、大老板、和洪门往来、不入美籍等等,这样的罕见的标签令他们好生好奇。 现下,李安衾随着陆询舟走进馆子,小朋友用熟稔的腔调喊道:“阿妈,我带姑母来下馆子了!”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食客都向两人投来目光,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有了“蓬荜生辉”的感觉。这位气质清冷疏离的美人在这样一个充满烟火气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 陈阿妈迎上来,高兴地夸赞女人生得标致极了, “比报纸上的还要好看。”陈阿妈笑道。 李安衾淡淡地回以微笑:“谢谢。” 老板给陆询舟预留的位子在二楼,那是一处靠窗的双人座,年轻的女孩将菜单递给女人,柔声询问她想吃什么。 李安衾点了一道清淡的菜和一碗米饭,陆询舟将勾好的菜单拿给陈阿妈:“我老样子。” 上菜后两人动筷,平日斯文温润的小朋友在吃饭一事上有着格外的热情。 陆询舟点的是两碗米饭配一盘红烧茄子和一盘炒土豆丝。米饭被蒸得粒粒分明,上桌时还冒着热气,陆询舟迫不及待夹起油亮酱红的红烧茄子,软糯的茄肉裹满汁水,她将它们连同脆嫩爽口的酸辣土豆丝拌进米饭,然后扒拉了一大口,茄子绵软,土豆丝脆嫩,米饭粒粒饱满,食欲上的满足令人舒服地喟叹。 这顿饭李安衾只吃了一碗米饭和半盘炒丝瓜,并非饭菜不合胃口,只是女人胃口向来小,剩下的丝瓜当然也进了小朋友的肚子。 结账时,陆询舟起身走向柜台。陈阿妈一边利落地算着账,一边和武太岁凑在一起,笑眯眯地看着陆询舟。 “小陆啊,真是越来越出息了。”陈阿妈操着一口粤普说道,“听兴华讲,你直博啦?” 武太岁也乐呵呵地扯着大嗓门附和道:“是啊,老听我们家小子念叨,说小陆你多厉害,给我们华人长脸!” 陆询舟笑道:“阿妈,武叔,你们过奖了,只是我运气好,教授肯给机会。” 她语气自然地刷了卡,转身准备上搂,却在看见李安衾那一刻后背攀上凉意。 她听见了吗? 李安衾淡淡道:“走吧。” 回去的路上,是陆询舟开车,李安衾坐在副驾驶上望着窗外,两人间弥漫着死寂。 陆询舟来美国念书才三年多。李安衾一直以为,在陆询舟取得博士学位前,她们至少还有五六年相对稳定的时光。 她甚至早已在偷偷思考,如何利用这几年进一步巩固她们之间的关系,或许……还可以设法让陆询舟留下来。 可现在,小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完成了本科学业,甚至……已经在读博士了? 陆询舟察觉到女人不安的情绪,几次瞥见身旁人淡漠的侧脸,她欲言又止。 车子驶入布鲁克莱恩区时,李安衾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柔:“你已经读博了?” 陆询舟握紧方向盘。 她将车缓缓停在路边,熄了火。 车内的顶灯自动亮起,在两人之间投下一圈光亮。 “姑姑。” 陆询舟转头,望向李安衾,眸中失了平日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我跳级了。去年我就读完了本科,圣诞节前靠着之前的项目和教授的推荐信,直接申请了博士,这学期刚入学。” 她在陈述这个客观事实。 李安衾不了解陆询舟的学习的专业,就像陆询舟不懂李安衾的工作的行业,她们相安无事地度过三年,直到今天李安衾才深刻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拥有陆询舟的全部。 女人转过头。 “所以,除夕夜,我看到的那些‘正常’的课程资料、邮件……都是你精心准备给我看的表象?”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巨大的被愚弄的荒谬感。 陆询舟笑了,她点了点头。 “是。” 她承认得干脆。 “我知道你会看。” 良久。 “为什么?” 李安衾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是悲伤,而是某种失控的前兆。 陆询舟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她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时,她发现李安衾依然在看她,目光深邃而平静。 一丝惶恐如针般插入心间。 “我想尽快完成学业,然后回国。” 她坦白道。 “姑姑,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正常的,是畸形的。我知道它充满诱惑,甚至有时我也会想……沉溺一辈子。但我更知道,它最终会……毁了我们。” 所以,她选择加速,选择隐瞒,选择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试图在自己被这泥沼彻底吞噬前,抽身离开。 她看到了那条通往毁灭的路径,并且试图力挽狂澜。 原来,她的光,一直都想逃离。原来,那些温顺、依赖,甚至看似无奈的纵容,都可能是为了麻痹她而演出的戏码? 都是为了更快地从她身边逃走。 “所以。” 李安衾笑了,笑意极淡,没有温度,带着一种令人畏惧又支离破碎的美感。 陆询舟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紧。 女人漂亮的桃花眸直直地望进陆询舟的眼底,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带着一种故作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询舟,如果……如果我跟你回去呢?” 她像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又像在抛出最后一个诱饵。 “我可以放弃这里的一切,公司、身份、家族……我都可以不要。我跟你回国,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陆询舟彻底怔住了。 女近在咫尺的面庞美丽而苍白,已经溢出泪光的美眸中含着近乎绝望的祈求,但陆询舟又感到一丝病态极端的执念。 跟她回国,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继续这种扭曲的关系。 那不过是换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 沉默在车内蔓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陆询舟坚定地摇头。 “不,姑姑。”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是最终宣判的槌音,敲碎了李安衾内心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我们不能这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全文完结】 李安衾的圣诞礼物是一个专门用来豢养大型宠物的笼子,她很喜欢。 那些畏她惧她的下属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白天那位在公司杀伐果断、清冷疏离的总裁,夜里是如何被栓在笼子里可怜地睡着。 钥匙在陆询舟手上,主人每天会早起给小猫开锁解绑,因为犯错,所以李安衾失去了一整个月的亲吻和拥抱。小猫第一次被这样惩罚,面对主人的冷落,她企图靠勾引的手段重获青睐,到头来只有冷淡的回应。 也是在那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于陆询舟是一个可控的变量。 禁欲期结束的第一天,陆询舟发消息说傍晚会来公司等她。 傍晚,在会议室雷厉风行地解决完公司问题,女人回办公室提上包,面色淡然地下班。 这种状态持续到陆询舟出现为止,小猫见到主人,便褪去了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陆询舟坐在一楼大厅一边喝咖啡,一边等人,她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望见李安衾,女人窈窕的身影一进入她的视野,陆询舟便立马起身迎上去。 女孩自觉接过女人的手提包,随后问李安衾是否愿意和她一起在外面吃晚饭。 李安衾自然愿意。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水马龙,她们一路开到繁华热闹的华人街。赴美念书这几年,尽管陆询舟被这个国家的繁荣程度和科技水平所折服,但论起波士顿她最喜欢的地方,永远是唐人街。 陈家私房菜的老板陈美佳是广东人,大家都唤她“陈阿妈”。阿妈改革开放那会赴美打工,并结识了丈夫达生,达生姓武,诨号“武松”,熟人都叫他“武太岁”,只因他领导的梁山帮是波士顿华人的保护符,就连黑手党也要忌讳三分。夫妻俩表面开着自己的小餐馆,实际上搞一些来钱快的灰色交易,这些事邻里街坊们心知肚明,但没人会想陷害温婉贤惠的陈阿妈和仗义疏财的武大哥。 陆询舟是陈家私房菜的常客,阿妈会做很多地方菜,第一吃阿妈做的淮扬菜,陆询舟便觉得正宗无比。后来她也常带一些华人留学生过来吃饭,久而久之,夫妻俩便与陆询舟熟络起来。 这是陆询舟第一次带姑母来阿妈这下馆子,华侨们对李安衾都颇有耳闻,成功的华人女性、大老板、和洪门往来、不入美籍等等,这样的罕见的标签令他们好生好奇。 现下,李安衾随着陆询舟走进馆子,小朋友用熟稔的腔调喊道:“阿妈,我带姑母来下馆子了!”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食客都向两人投来目光,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有了“蓬荜生辉”的感觉。这位气质清冷疏离的美人在这样一个充满烟火气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 陈阿妈迎上来,高兴地夸赞女人生得标致极了, “比报纸上的还要好看。”陈阿妈笑道。 李安衾淡淡地回以微笑:“谢谢。” 老板给陆询舟预留的位子在二楼,那是一处靠窗的双人座,年轻的女孩将菜单递给女人,柔声询问她想吃什么。 李安衾点了一道清淡的菜和一碗米饭,陆询舟将勾好的菜单拿给陈阿妈:“我老样子。” 上菜后两人动筷,平日斯文温润的小朋友在吃饭一事上有着格外的热情。 陆询舟点的是两碗米饭配一盘红烧茄子和一盘炒土豆丝。米饭被蒸得粒粒分明,上桌时还冒着热气,陆询舟迫不及待夹起油亮酱红的红烧茄子,软糯的茄肉裹满汁水,她将它们连同脆嫩爽口的酸辣土豆丝拌进米饭,然后扒拉了一大口,茄子绵软,土豆丝脆嫩,米饭粒粒饱满,食欲上的满足令人舒服地喟叹。 这顿饭李安衾只吃了一碗米饭和半盘炒丝瓜,并非饭菜不合胃口,只是女人胃口向来小,剩下的丝瓜当然也进了小朋友的肚子。 结账时,陆询舟起身走向柜台。陈阿妈一边利落地算着账,一边和武太岁凑在一起,笑眯眯地看着陆询舟。 “小陆啊,真是越来越出息了。”陈阿妈操着一口粤普说道,“听兴华讲,你直博啦?” 武太岁也乐呵呵地扯着大嗓门附和道:“是啊,老听我们家小子念叨,说小陆你多厉害,给我们华人长脸!” 陆询舟笑道:“阿妈,武叔,你们过奖了,只是我运气好,教授肯给机会。” 她语气自然地刷了卡,转身准备上搂,却在看见李安衾那一刻后背攀上凉意。 她听见了吗? 李安衾淡淡道:“走吧。” 回去的路上,是陆询舟开车,李安衾坐在副驾驶上望着窗外,两人间弥漫着死寂。 陆询舟来美国念书才三年多。李安衾一直以为,在陆询舟取得博士学位前,她们至少还有五六年相对稳定的时光。 她甚至早已在偷偷思考,如何利用这几年进一步巩固她们之间的关系,或许……还可以设法让陆询舟留下来。 可现在,小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完成了本科学业,甚至……已经在读博士了? 陆询舟察觉到女人不安的情绪,几次瞥见身旁人淡漠的侧脸,她欲言又止。 车子驶入布鲁克莱恩区时,李安衾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柔:“你已经读博了?” 陆询舟握紧方向盘。 她将车缓缓停在路边,熄了火。 车内的顶灯自动亮起,在两人之间投下一圈光亮。 “姑姑。” 陆询舟转头,望向李安衾,眸中失了平日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我跳级了。去年我就读完了本科,圣诞节前靠着之前的项目和教授的推荐信,直接申请了博士,这学期刚入学。” 她在陈述这个客观事实。 李安衾不了解陆询舟的学习的专业,就像陆询舟不懂李安衾的工作的行业,她们相安无事地度过三年,直到今天李安衾才深刻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拥有陆询舟的全部。 女人转过头。 “所以,除夕夜,我看到的那些‘正常’的课程资料、邮件……都是你精心准备给我看的表象?”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巨大的被愚弄的荒谬感。 陆询舟笑了,她点了点头。 “是。” 她承认得干脆。 “我知道你会看。” 良久。 “为什么?” 李安衾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是悲伤,而是某种失控的前兆。 陆询舟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她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时,她发现李安衾依然在看她,目光深邃而平静。 一丝惶恐如针般插入心间。 “我想尽快完成学业,然后回国。” 她坦白道。 “姑姑,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正常的,是畸形的。我知道它充满诱惑,甚至有时我也会想……沉溺一辈子。但我更知道,它最终会……毁了我们。” 所以,她选择加速,选择隐瞒,选择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试图在自己被这泥沼彻底吞噬前,抽身离开。 她看到了那条通往毁灭的路径,并且试图力挽狂澜。 原来,她的光,一直都想逃离。原来,那些温顺、依赖,甚至看似无奈的纵容,都可能是为了麻痹她而演出的戏码? 都是为了更快地从她身边逃走。 “所以。” 李安衾笑了,笑意极淡,没有温度,带着一种令人畏惧又支离破碎的美感。 陆询舟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紧。 女人漂亮的桃花眸直直地望进陆询舟的眼底,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带着一种故作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询舟,如果……如果我跟你回去呢?” 她像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又像在抛出最后一个诱饵。 “我可以放弃这里的一切,公司、身份、家族……我都可以不要。我跟你回国,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陆询舟彻底怔住了。 女近在咫尺的面庞美丽而苍白,已经溢出泪光的美眸中含着近乎绝望的祈求,但陆询舟又感到一丝病态极端的执念。 跟她回国,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继续这种扭曲的关系。 那不过是换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 沉默在车内蔓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陆询舟坚定地摇头。 “不,姑姑。”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是最终宣判的槌音,敲碎了李安衾内心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我们不能这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