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闺蜜嫁进侯府吃瓜看戏(穿书)》
7. 第 7 章
“不行。”
燕宜冷静地泼了她一盆冷水。
“你也知道这里封建皇权至上,如果我们逃婚,就是抗旨,周家和沈家都要被治罪。”
燕宜摩挲着自己伶仃的腕骨,喃喃道:“虽然我倒是很愿意看到周家那一窝子狼心狗肺的去坐牢……但沈家人应该对你还不错吧?”
沈令月还来不及为燕宜的“冷酷”震惊,就被她后半句话给问住了。
她咬着嘴唇,面上带出矛盾纠结的神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我在这里有母亲,有哥哥姐姐,他们都对我很好。”
想了想,她又小声补充:“就像……你从前那个家里一样好。”
燕宜的爸爸妈妈都是各自领域内的成功人士,她从小就是按照好孩子模板,在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完美小孩。她还有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有优秀的哥哥姐姐,每年过年拍全家福,都让看到朋友圈的她忍不住想掉眼泪。
是那种太幸福了,太向往了,所以莫名其妙就想哭的心情。
沈令月努力和燕宜做朋友,努力追上她的脚步,也是想离这份光明和温暖更近一点。
一想到这儿她又忍不住发愁了,拍了燕宜一下,嘟囔着:“我一个人在哪儿都行,可是你也过来了,那你家里可怎么办啊?”
沈令月眼睛突然一亮,奇思妙想,“也许咱俩的情况不一样?我是死了才穿,你是做梦穿书,等你在这边寿终正寝过了一辈子,一睁眼就又回去了!”
燕宜被她的话逗笑,配合地点头,“是啊,说不定真有这个可能,那我就赚了,能活两辈子呢。”
沈令月对着她傻笑,拉着她的袖子不撒手,“那你要先在这边陪我过一辈子才行!”
“好,陪你。”燕宜像从前那样摸摸她的头,“但是逃婚不行。”
不愧是学霸,被沈令月东拉西扯了半天也没忘记正题。
“且不说沈家是否会因为你逃婚而获罪,你的家人会不会受你牵连——”
燕宜理性分析着,“这里不比我们的老家,单身女性的生存环境是难以想象的恶劣与艰难。脱离了沈家的庇护,没了沈三小姐这个身份,你想过自己要如何生存下去吗?”
沈令月刚要开口,就听燕宜又飞快补充一句:“……这里没有电瓶车给你偷。”
“我开玩笑的嘛。”沈令月嘿嘿笑,随即陷入沉思。
她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脆皮大学生,又没有一技之长,真要不管不顾地逃婚逃家,日子怎么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连养活自己都费劲,更别说燕宜了。
总不能让燕宜跟她一块出去吃苦吧?
逃婚计划,卒。
“那就嫁吧。”
沈令月长长叹了口气,又充满乐观地想着:“嫁了人,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一起吃饭一起逛街,比现在还方便呢。”
而且俗话说得好,穿书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
就算身世坎坷了点,人设讨人嫌了点,但亲妈作者一定都会给她们安排一个大帅哥老公,还有绝世美颜、无敌好孕体质、必生男宝体质……
沈令月信心满满,拍着胸口保证:“我的阅读量不会骗我!”
燕宜:……嗯嗯你看书多你说得对。
“如果,我是说如果。”沈令月话锋一转,“如果我们的老公实在太差劲,那就只能……”
“只能什么?”
沈令月抬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故作冷酷。
“去,父,留,子。”
*
赵岚发现,自从女儿和周大小姐见过面,突然又恢复了从前的活力,甚至每天早上不用丫鬟去催也能主动起床,然后来正院跟她学管家了。
对此,沈令月给出的理由很充分。
“昌宁侯夫人是我亲婆婆,将来她肯定要把管家大权交给我啊,我要是学不会学不好,岂不是让周燕宜看了笑话?”
赵岚不得不感慨,果然有竞争才有动力。
女儿突然上进,她都想烧香偷偷感谢周大小姐了。
沈令月拿出了期末复习的认真劲儿,每天学完还会自己记笔记划重点,然后小心地放在带锁的匣子里。
——这些都是等下次见面时,要交给燕宜的。
燕宜在周家过得比她惨多了,亲生母亲在她年幼时就病故,继母林绮玉又是个面甜心苦的,表面上对原身百般疼爱,其实是走了捧杀的路子,大家闺秀正经该学的东西一点不教,反而传出了刑克六亲,不学无术的名声。
沈令月都想好了,燕宜比她聪明能干,等她学会管家,自己就可以当甩手掌柜,美美躺平了。
现在辛苦一阵子,将来幸福一辈子!
这天她正赖在赵岚身边,看她查账,刘妈妈忽然面露难色地进来。
“郑家小姐来了,就在大门外面,您看,要见吗?”
赵岚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沉吟片刻后开口:“请她先去花厅坐一会儿,我看完这本账就过去。”
不管怎么说,郑老尚书也曾经是沈恒的座师,如今人都在外面了,避而不见也太不体面了些。
沈令月耳朵敏锐捕捉到关键词,“是那个要嫁进令国公府兼祧的郑大小姐?”
赵岚半是责怪地嗔她一眼,“你又是从哪听来的闲话?也不怕人笑你。”
“令国公府都不怕外人看笑话,我怕什么。”
沈令月耸耸肩,又磨着赵岚带她一块去。
吃瓜嘛,当然要吃一手瓜。
赵岚答应了,又感慨:“纯筠是个好姑娘,就是命不太好。郑家遭了难,连未婚夫也落井下石。”
郑纯筠,沈令月努力从原身的记忆里扒拉出一个端庄大方的身影。
两家从前也算是通家之好,原身去郑家做客时,还受过她的照顾。
又等了一会儿,赵岚放下账本,带沈令月去了花厅。
郑纯筠手边放着一盏茶,她见到赵岚立刻起身行礼,“贸然上门,叨扰伯母了。”
“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坐。”
赵岚面上一点看不出和郑家疏远的神态,笑容和煦地扶起郑纯筠,又解释:“你月儿妹妹就要出嫁了,家里实在忙乱,抽不出身,老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多亏伯母送来的老山参,祖母现下已经好多了。”
郑纯筠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裙,头上只简单戴了两三根发簪,整个人极为简朴,姿态却依旧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她对赵岚身后的沈令月微微点头:“还未恭喜月儿妹妹,这是姐姐的一点添妆礼。”
郑家的丫鬟送上一个妆匣。
沈令月下意识看向赵岚。
“这是你郑姐姐的心意,好好收着吧。”赵岚轻轻点头,又无奈对郑纯筠道:“她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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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子也病了一场,还没好利索呢,看着呆呼呼的。”
郑纯筠心下稍安,至少赵伯母没有阻拦她和沈令月来往。
令国公府突然悔婚,却又不取消婚约,反而要她以兼祧的形式嫁给已经战死的世子顾凛。
郑家已经败落,她未来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这些故交家里仅存的几分良心了。
话题不可避免地提到她这桩为全京城所津津乐道的婚事。
赵岚干巴巴地安慰:“顾世子为国战死,陛下体恤,特赐荫封,将来你若诞下一儿半女,继承香火,也算有个依靠了。”
顾世子?
沈令月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顾凛?!”
赵岚吓了一跳,“你喊人家顾世子名字干嘛?”
沈令月顾不上挨骂,她脑子里一下涌入许多信息。
想起来了!
这个剧情她看过!
——郑纯筠嫁入令国公府,新婚夜就独守空房,之后半年,二公子顾源都和救了自己的那个女子秦筝筝你侬我侬,从未踏足大房半步。
直到秦筝筝诊出身孕,顾源假意要与郑纯筠圆房,却将她下药迷晕,又找来外男玷污了她。
等到郑纯筠也查出孕息,顾源却“大发雷霆”,称自己从未碰过她,一定是郑纯筠不甘寂寞与人通奸。
消息不知怎么走漏出去,传的京城人尽皆知,郑纯筠祖父被气死,祖母也很快病故,郑家彻底凋零。
郑纯筠被令国公府开祠堂请家法,连带腹中胎儿被活活饿死在地下暗室中!
后来秦筝筝诞下一男婴,顾源假惺惺表示愿意将长子过继给兄长。
至于顾世子用命换回来的战功和爵位,则被他全盘继承,从此平步青云……
无耻啊!
沈令月握紧拳头,顾源和郑纯筠可是从小订亲,青梅竹马,怎么能说变就变,如此心狠手辣。
之前沈令月还低估了他的狠毒,他明明可以悔婚,却还要毁了郑家的名声,要了郑纯筠的一条命。
或许看书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郑纯筠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沈令月实在做不到冷眼旁观。
何况她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她为顾源和秦筝筝的“绝美爱情”献祭呢?
沈令月正绞尽脑汁回忆着更多剧情,寻找郑纯筠的生路。
落在外人眼中,就是她突然灵魂出窍一般发愣。
赵岚连着唤了好几声,最后不得不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
沈令月被打断,捂着胳膊龇牙咧嘴:“您干嘛掐我啊!”
赵岚扶额叹气,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小冤家。
*
郑纯筠没有久留,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就起身告辞。
赵岚客套地挽留两句,让沈令月替她送一送。
“妹妹留步吧。”
到了二门处,郑纯筠主动开口。
沈令月这一路都显得心不在焉的,闻言抬头,“郑姐姐,你……要多保重。”
郑纯筠垂下眼,唇边泛起苦笑,“我会的。”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成了京城笑话,可如今郑家的情形容不得她挑三拣四。
嫁进令国公府,担个大房世子夫人的名头,至少能保住郑家不被政敌落井下石。
她自幼跟着祖父母长大,祖父教她诗书,祖母让她明理,如今便轮到她来庇护家人了。
8. 第 8 章
沈令月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
赵岚给她准备了几间陪嫁铺子,她打着巡店的名义出府,其实是趁机和燕宜碰面。
没办法,二人明面上还是死对头的设定,如果突然变成可以互相串门亲亲热热的好姐妹,任谁看了都会起疑心。
沈令月坐在马车里哈欠连天,心想还不如早点嫁进侯府,至少二人见面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
到了铺子里,她假装问了掌柜几句经营情况,就说要休息,去了后面专为主家准备的厢房。
又等了一会儿,燕宜从后门进来,二人顺利汇合。
沈令月把账本和“管家笔记”一股脑推到她面前,如同教导主任附体:“你快学,有不懂的就问我。”
然后她再回去问赵岚——计划通!
燕宜学习态度比她端正多了,加上她从小理科就好,对数字也敏感,很快就弄懂了这古代的记账方式,一目十行,很是专注。
沈令月闲着无聊,一阵阵困意袭来,托着下巴打起了瞌睡。
直到手上一滑,她蓦地惊醒,对上燕宜关切的神色,“昨晚没睡好?”
沈令月也不瞒她,把郑纯筠的事说了,时而叹气,时而拍桌,义愤填膺。
燕宜听得认真,虽然她并不认识郑纯筠,但女性天然的同理心让她无法就这样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少女走向绝境。
“我们该如何帮她?”
“我也不知道。”
沈令月蔫巴巴地趴在桌上,语气涩然,“总不能劝她别嫁进令国公府了吧。”
不得不说,令国公府在舆论造势、颠倒黑白方面很有一手,明明是顾源移情别恋,又不想背上悔婚的恶名,结果现在传着传着,就变成了郑纯筠明事理有大义,为了给战死的世子顾凛延续香火,心甘情愿抱着牌位嫁进令国公府。
燕宜指间夹着细管紫毫笔,轻轻转动。
“没错,郑小姐已经被舆论架起来了,如果郑家悔婚,那就是不愿意自家女儿嫁给一个死人——还是一个为国战死的大英雄,百姓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郑家大门给淹了。”
沈令月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燕宜又道:“而且郑家已经败落,朝中无人,郑纯筠也需要这门婚事,换来对家族的庇护。”
古代官僚家族的阶级滑落只在转瞬之间,郑纯筠是受三从四德规训长大的女子,她没有任性的资本。
沈令月撇撇嘴:“指望男人靠得住,不如相信猪猪会上树。”
令国公府根本没有庇护到郑纯筠和郑家,反而加速了她们的死亡。
燕宜突发奇想:“假如我们写一封匿名信送去郑家,提醒郑纯筠小心呢?”
说干就干,她拿过一张空白纸笺,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写下一份情真意切的“警告信”。
正要装进信封,却被沈令月拦住。
她微微蹙眉,带了几分不赞同的神色:“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别忘了,咱们俩才是冒牌货,万一被人发现……”
她是想帮郑纯筠,但前提是要保证她和燕宜的安全。
“我的笔迹和原身不一样,不会被认出来的。”
到了这时候,燕宜反而比她更坚定,“再说只是一封匿名信而已,至少这样做,能让我们心安一点。”
沈令月慢慢松开手,却并不意外。
她就知道,只要让燕宜知道郑纯筠的事,她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相识多年,她很清楚燕宜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乖乖女,骨子里却藏着一份罕见的侠义心肠。
否则她们也不会一路走到今天,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
信写完了,新的问题又来了——如何送到郑纯筠手中?
燕宜在周家没有可靠的亲信,沈令月身边倒是有青蝉和霜絮两个,但这件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沈令月提议:“要不去路边找个小孩,给他几文钱跑一趟?”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嘛。
燕宜摇头:“外面小孩可接近不了郑家,而且这样显得很像恶作剧。”
最后还是沈令月灵光一闪,“半个月后令国公府就要办喜宴了,我母亲肯定会带我去吃席,我找机会溜进新房,把信塞到她枕头底下。”
古人大都迷信,成亲当天收到这样一封警告信,郑纯筠就是再天真,也该提起防备心了吧?
燕宜赞同这个主意,“好,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
沈令月伸了个懒腰,“这下我今晚就能睡个好觉了。”
燕宜调侃她嘴硬心软,“还说我冒险,你明明也很担心她啊。”
“那又不一样。”沈令月振振有词,“燕燕在我心里才最重要!”
二人笑闹了几句,又一起研究账本上看不懂的地方,中午叫掌柜送了一桌饭菜进来,边吃边聊,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话。
吃饱喝足,沈令月拉着燕宜进了里间,要和她一起歇晌。
两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方绣着精致纹样的帐幔,沈令月伸出手,“到现在我还觉得像做梦一样……”
“既来之则安之,快睡吧。”
燕宜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自己也闭上眼睛。
虽然已经回到周家,但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只是这些就不必让小月亮知道了,她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睡一觉。
听着身边渐渐平缓下来的气息,燕宜很快沉入睡梦中。
——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似乎在一处华美精巧的花园里,不远处站着一对年轻男女,正紧紧依偎在一起,甜甜蜜蜜地赏着花。
女子小腹微隆,显然已经有了身孕。
燕宜没见过这两个人,但她听见路过的丫鬟喊他们二爷和二少夫人,听见男子满脸深情地唤她筝儿。
心念一转,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忽然腾空而起,越飞越高,逐渐看清了整座大宅的全貌,还有大门上高挂的“令国公府”匾额。
那两个人,就是小月亮说的,令国公府二公子顾源,和他的新欢秦筝筝?
燕宜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他们,但看这架势,顾源和秦筝筝成亲已经有半年多了。
那郑纯筠呢?她又在哪里?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后,她的意识好像受到指引一般,朝着西北角“飞”了过去,一直到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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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偏远幽静,无人经过的小院。
穿墙而过,房间里被布置成了一处小佛堂。
蒲团上跪着一抹单薄背影,一身素衣,头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戴。
那背影太瘦了,宽大的衣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
燕宜绕到女子面前,看到一张素白的消瘦面庞。
是郑纯筠。
她伶仃的指节上挂着一串佛珠,随着她低声念诵经文轻轻转动着。
燕宜听了一会儿,辨认出这是超度亡魂的《地藏经》。
佛堂里香烟缭绕,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烛火幽幽跳动着,将郑纯筠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长长的,越发显得凄苦而清冷。
燕宜知道她看不见自己,往前又走了几步,意外看清她发丝间闪过的一抹白。
她不由怔住。
郑纯筠还不到二十岁,嫁进令国公府半年多,就已经被磋磨得生出白发了吗?
她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忽然响起敲门声,一个老嬷嬷的身影投在窗纸上。
“世子夫人,今日的经文念完了吗?该去老夫人院里伺候了。”
郑纯筠转佛珠的动作一停,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里只剩古井般的死寂。
“念完了,我这就去。”
她撑着蒲团慢慢起身,抬到一半又踉跄着摔了下去。
燕宜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从郑纯筠的身体穿过,只抓了一团虚幻的空气。
她只能眼看着郑纯筠歪倒在地上,眉头紧蹙,脸色苍白,似是在极力忍耐痛楚。
门外的老嬷嬷似乎等得不耐烦了,敲门声音加重,最后索性直接闯了进来,见到郑纯筠倒在地上,反而冷哼。
“世子夫人,不是让您跪在佛堂给世子诵经祈福吗,怎的坐在地上偷懒?”
说罢便上前一步,用力拉起郑纯筠的胳膊,蛮横地将她往外拖,丝毫没有对主家的尊敬。
郑纯筠吃痛地挣扎,动作太大,裙摆被推搡着堆到腰间。
隔着白色中裤,燕宜都能看见膝盖处透出的两团乌青。
也不知道是跪了多少天,跪了多少时辰,才会留下如此深重的印记。
燕宜心底涌上深深的愤怒和悲伤。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下一秒,她眼前突然一黑,天色变幻,已经到了夜里。
令国公府四处点起了灯火,照得树影朦胧,张牙舞爪地投在影壁墙上。
郑纯筠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燕宜想找到她,只能漫无目的四下飘荡。
突然,在花园一处僻静的假山后面,她看到顾源,和一个獐头鼠目的年轻男子在说话。
顾源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神情冷漠。
“一会儿我会把药下在酒里,等她昏迷之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那男子一身锦袍,身份似乎也不低,闻言露出猥琐的坏笑。
“二表哥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便宜你了。”
顾源嫌弃地瞪他一眼,又仿佛自言自语般:“谁让我答应了筝儿,今生只有她一个妻子。”
9. 第 9 章
沈令月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身旁传来异样的声响。
她睁眼转头,就见燕宜眉头紧皱,呼吸急促,瞧着脸色不太对劲。
像是被梦魇住了。
“燕燕?”
沈令月一下子清醒过来,忙直起身子,连声喊她名字,一边轻轻推着燕宜手臂。
燕宜蓦地睁开眼,大口喘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脸色十分苍白。
直到对上沈令月紧张关切的神情,她才慢慢从那个荒诞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沈令月下床给她倒了杯温水,又拿了干净帕子给她擦汗。
燕宜却顾不上这些,急急开口:“我梦到郑纯筠了,她嫁人后过得一点也不好。”
“啊?”
沈令月没反应过来,还以为燕宜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燕宜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水,对她道:“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帮我找两根能画画的炭笔来。”
沈令月不明就里,但还是出去找掌柜,很快带着东西回来。
燕宜在桌上铺开白纸,略一思索,执笔画出一张人脸轮廓来,然后往里填充五官细节。
很快,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孔浮现出来,断眉小眼鹰钩鼻,看面相就让人心生不喜。
沈令月直皱眉,“这谁啊?”
燕宜满脑子都在回忆梦里见到的男人样貌,如今终于画完,松了口气。
她对沈令月仔细讲了自己的梦境,一向冷静理性的眼眸中带了些迷茫。
“我有感觉,这个梦并不是因为我听了郑纯筠的遭遇自己想象出来的,而是未来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这太不科学了。
沈令月啪地一拍手,“当然不科学,因为这是金手指啊!”
她眼神亮亮地看着燕宜:“原来你才是老天奶的亲闺女,我就说嘛,没点金手指怎么会随便穿书呢!”
燕宜还是想不通,但这种事情想也没用。
兴许是上天不忍让郑纯筠遭受这样的劫难,所以才借她二人之手,预知命运呢?
她看着男人的画像,神色凝重:“我听见这人管顾源叫二表哥,应该是令国公府上的亲戚。如果我们能提前找出他的身份,就可以提醒郑纯筠小心提防了。”
沈令月点头,“我会找人去打听。”
燕宜又拿过那封警告信,看了看摇头,“不行,我得重新写一版。”
她要根据梦境回忆更多细节,这样才能增加可信度,让郑纯筠重视起来。
燕宜写了好几个开头都不满意,桌上多了一堆纸团。
沈令月一看就知道燕宜做实验的那股轴劲儿上来了,连忙劝她放平心态。
“别急别急,又不是写论文呢,还有十多天,你慢慢想,写好了再给我送来就行。”
沈令月拍着胸口保证:“我一定把信送到她手上!”
*
很快就到了令国公府办喜宴这天。
顾源要兼祧,替战死的大哥延续香火,这是大事,令国公府上下都布置得喜气洋洋,几乎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都来赴宴了。
沈令月跟赵岚坐马车过来时,听到其他人在议论,说宫里的贵妃娘娘特意赐下一柄玉如意给郑纯筠,如今就供在正堂上,来贺喜的宾客一进门就能看见。
赵岚带着女儿随大流去看了一眼,对沈令月道:“看来宫里也知道纯筠受了委屈,有了这柄御赐如意,她在令国公府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
沈令月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燕宜在梦里也看见了这柄玉如意——不过是在顾源和秦筝筝的房里。
她跟着赵岚去了后院,拜见令国公府老太君和国公夫人。
令国公夫人亲热地拉过沈令月的手,满眼的喜爱和赞赏。
“沈侍郎家的姑娘都教得好,瞧这模样气度,怪不得能被圣上赐婚呢。”
赵岚微笑颔首,“夫人过誉了,都是天恩浩荡。”
沈令月一想到在燕宜的梦里,就是这两位看似慈眉善目的长辈,逼着郑纯筠日日跪在佛堂念经,还要晨昏定省,侍奉左右,堂堂世子夫人,过得还不如一等丫鬟。
又是在顾源指责郑纯筠不守妇道与人通奸时,不分青红皂白便以家法私刑处置,活活将她饿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沈令月装作害羞地挣脱,躲到赵岚身后,借着宽大衣袖遮掩,不停用帕子擦着手背。
她才不要被这种黑心老太婆夸奖呢!
吉时已到,大门外鞭炮声声,伴着吹拉弹唱的喜乐队伍,是顾源接亲回来了。
宾客们纷纷赶去喜堂观礼。
“哎,顾二公子去接的是哪个新娘子啊?”
“这还用说,当然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前面两位消息灵通的夫人边走边八卦。
“听说那个秦筝筝是父母双亡的孤女,顾二公子特意在京城为她置宅,又让她认了令国公麾下的一位秦姓将军作义父义母,给她当娘家依靠,啧,真是事事都安排妥当,生怕委屈了他的心上人。”
“哎,我都替郑家小姐不值,你说她以后可怎么过啊……”
沈令月走在后面默默听着,看来大家都对这桩婚事背后的真相门儿清啊。
来到国公府大门口,左边是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接亲回来的顾源,身后跟着花轿和长长的队伍,十分热闹气派。
右边过来的则是郑家的花轿,只有打头的喜婆和跟在花轿旁边的两个丫鬟,送亲队伍稀稀拉拉的,跟对面一比,越发显得冷清又寒酸。
进了门,跨火盆,拜天地。
顾源和秦筝筝牵着大红花,隔着盖头仿佛都挡不住的情意绵绵。
而另一边和郑纯筠拜堂的,则是一只系着红绸的大公鸡。
郑纯筠手上还抱着世子顾凛的牌位。
站在四周观礼的宾客,只觉得今天这场喜宴说不出的诡异古怪,连祝福的笑容都带了几分别扭。
这场宴会来的值啊,接下来三个月都不愁和人聊天没话题了。
终于熬到仪式结束,新娘送入洞房,可以开席了。
吃到一半,沈令月找借口离席,悄悄退出人群,往后院溜了过去。
四下无人,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这是燕宜回忆梦境画出来的令国公府地图,她找准方位,直奔郑纯筠的新房。
她动作十分小心,拿出打游戏的架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避开路上的丫鬟婆子,顺利来到新房外。
窗户半开着,她看到郑纯筠端坐在床边,头上还盖着盖头。
“小姐,二公子先去了那边房里,应该很快就能过来了。”
郑纯筠的丫鬟忍着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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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作镇定地安慰她。
盖头下传来郑纯筠无波无澜的声音,“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丫鬟离开后,房里只剩下郑纯筠自己。
沈令月绕到后窗,这里似乎是隔出来用作盥洗的小间,她翻窗户爬了进去,四下打量,最后把信塞到了放换洗衣裳的箱子里。
今晚顾源不会过来,晚上郑纯筠肯定要卸妆洗澡,到时候她就能看见了。
搞定!
沈令月不敢耽搁,又从窗户翻了出去,很小心地没有弄出动静。
她沿着原路打算回到宴席上,一扭头忽然发现对面走来两个管事妈妈,神色慌张,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令月一惊,连忙闪身躲到路旁的花丛后面。
管事妈妈越走越近,隔着花丛,隐约能听到二人低低交谈。
“那可是御赐之物……赶紧趁着没人发现找回来……否则全家都要吃挂落……”
什么御赐之物?难道是贵妃娘娘赐的玉如意丢了?
沈令月不知道还有这段剧情,她和燕宜都没看见啊。
但很快,园子里又来了不少人,甚至还有外院的侍卫,四下散开,一副要彻底搜查的架势。
沈令月不由紧张起来,这下想要顺利回去就难了。
幸好她还有燕宜画的地图,一边躲着侍卫,一边来到一处僻静的假山中,见到一个洞口就钻了进去。
先在这里躲一会儿,等到侍卫都走了再假装迷路回到宴席上……
沈令月摸黑往里走了一段,双手正向前摸索,忽然摸到一个又硬又软的大号物体。
什么玩意儿?!
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过去二十年看过的所有鬼故事瞬间涌上心头。
“嘘——”
一双带着温度的大手捂住她的口鼻,耳边传来男人带着警告的低沉嗓音。
“别乱动,否则就杀人灭口。”
沈令月还保持着双手朝前的姿势,闻言下意识又摸了两把。
呃……怪不得又软又硬的,原来是胸肌啊哈哈哈……
沉默。
两个人都沉默了。
男人似乎有些气急败坏,“说了让你别乱摸——”
下一秒,一个硬硬的东西抵上他腰侧。
沈令月不知何时拔下了发簪,尖尖的簪头刺入衣料,随时都能再进一步。
男人慢慢松开手,身体微僵,“咳,有话好好说。”
沈令月已经冷静下来,她手很稳,稳稳地握着簪子,一言不发,只静静听着外面侍卫搜查的动静。
直到人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又等了一会儿,她才低声威胁:“今天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听懂了吗?”
男人很配合,“没问题。”
沈令月又拧了他一下,“转过身去,数一百个数之后再出来。”
男人依言慢慢转身,“一,二,三……”
沈令月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她的手臂伸长到极限,立刻收回簪子,拔腿就往外跑。
裴景淮追出假山时,只看到几丈外一闪而过的衣角。
“跑的比兔子还快……”
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他走上前捡起一只珍珠耳环,眉头微挑,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今天的令国公府,可真够热闹的。
10. 第 10 章
逃出假山后,沈令月加倍小心,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自己席位上。
赵岚正和同桌相熟的夫人们聊天寒暄,见沈令月狗狗祟祟摸回来,眉心不受控制地收紧,又赶紧抬手抚了抚。
她转过头,嘴唇翕动如耳语,“怎么去了那么久?”
沈令月面不改色,“国公府好大啊,我光顾着看园子,差点迷路。”
赵岚刚松了口气,目光下移,在她耳垂处一顿,“你的耳环呢?”
怎么丢了一只?
沈令月抬手去摸,不由皱眉。
“可能是不小心弄掉了,我就说刚才怎么耳朵痒痒的。”
她将另一只耳环摘下来,放到腰间系的荷包里,冲赵岚笑得没心没肺:“哎呀,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掉就掉了呗。”
赵岚一想也是,女儿早上出门戴了对珍珠耳环,是最寻常不过的那种大众款式,就算被人捡了去也不要紧。
她无奈地戳了下沈令月额头,语带威胁:“小祖宗,出来别给我闯祸,嗯?”
沈令月假装委屈:“我最近一直表现很好啊,哪里闯祸了。”
她又吃了几口菜,不经意地打听:“我刚才好像听到国公府的人说什么东西丢了,您知道吗?”
赵岚抬头打量了一圈,宾客们都在边吃边聊,一切如常。
她摇头表示不清楚,“就算丢东西,也是国公府自家的事,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哦……”
沈令月继续吃吃吃,反正她今天最重要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令国公府为这场喜宴费了不少心思,菜品丰盛,色香味俱全,尤其那道手撕酸辣牛肉,软硬适中,还很有嚼劲儿。
沈令月一边嚼嚼嚼,思绪不受控制地发散。
已知国公府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侍卫们到处搜查。
她躲进假山,结果假山里还有别人。
而她是去给郑纯筠送信的,那这个躲在假山里,手感还不错的,十有八.九就是小偷哥了?
当时山洞里黑灯瞎火的,她没看清对方的脸,但能摸出他身上的衣料价值不菲,还有身体接触时传来的淡淡熏衣香。
沈令月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做了个抓握空气的动作。
他个子那么高,手感又那么好……不是,是身材很结实!
所以肯定不是普通的小厮跟班,护卫侍从之类的,而是今日来赴宴的客人。
沈令月望向湖对面,隐约能听见男客们觥筹交错的喧哗热闹。
等差不多到了散席的时候,她随赵岚来到大门口,看着巷子里堵得满满当当的各家马车,一边趁机偷瞄前面那些男客,试图寻找熟悉的身形。
顾源作为今天的新郎官,被灌的厉害,此时站在大门口送客,脸色通红,倚着小厮才能站稳。
青蝉突然拉了下她的衣袖,语气激动:“小姐快看,前面穿墨蓝色锦袍的那个就是裴公子——”
沈令月连忙踮脚张望,“在哪呢?”
她穿来这么多天,还不知道自己未来老公是高是矮,是扁是圆呢。
顺着青蝉指的方向望过去,她看到一抹颀长如修竹,萧萧肃肃的身影,隔得太远看不清五官,但侧面轮廓立体分明,鼻梁挺直,面如冠玉,显得十分出众。
沈令月勾了下唇角,姓裴的长的还不错嘛。
然后她就听见青蝉又补了一句:“……是周小姐要嫁的裴大公子。”
是裴大?
燕宜要嫁的那个裴大,裴景翊?
沈令月瞬间瞪大了眼睛,如同X光扫描,挑剔无比地从上看到下。
啧,个子倒是挺高,但是光高有什么用,竹竿似的,不会是个病秧子吧?
脸那么白,嘴唇那么薄,一看就像个会到处招蜂引蝶的渣男……
看吧看吧,他还跟别的小姑娘说话,还冲人家笑!
沈令月牙咬得咯吱作响,对裴景翊从头到脚哪哪都看不顺眼。
——决定了,回去就给燕宜找点食物相克菜谱,争取早日守寡!
远处,裴景翊正和表姐说话,忽然感觉斜后方传来一道杀意腾腾的视线。
他警觉地转过头,却只看到一群等候自家马车的女客,并无异常。
“怎么了景翊?”表姐见他忽然转头,“你还有事?”
裴景翊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他目送表姐上了马车,缓声道:“姐夫的事你放心,只要他没掺和贪墨军需的案子,我必定不会让他受牵连。”
表姐连连点头,“你姐夫最老实的一个人了,只会听上峰的话,他哪有那个胆子啊。”
马车辘辘前行,裴景翊也打算骑马回府,四下张望,微微蹙眉,问侍卫:“二公子呢?”
“二公子好像吃坏东西,方才就提前走了。”
裴景翊眉头皱得更深,沉默片刻后道:“不管他了,我们走。”
*
新房内,郑纯筠一直枯坐到华灯初上,才有顾源身边的小厮来报:“二公子喝醉了酒,已经在二少夫人那里歇下了。”
丫鬟打发走人,关紧房门,气得声音发抖:“小姐,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是,郑纯筠名义上是大房的世子夫人不假,但顾源可是说了要兼祧的,哪怕今晚不在大房过夜,至少也要亲自过来,挑了盖头吧?
“无妨。”
郑纯筠等到这个答案却并不意外,抬手自顾自地摘下盖头,冲丫鬟淡淡一笑:“快来帮我卸妆,这凤冠好重。”
终于脱下一身繁复的凤冠霞帔,她又让丫鬟去厨房取一些清淡好消化的饭食来。
一整天没吃东西,她都快饿晕了。
趁着这会儿工夫,郑纯筠去了屏风后面的隔间洗漱。
她打开衣箱,拿出一套换洗衣裳,却见一封信从里面掉出来。
这是谁放进去的?
郑纯筠疑惑地拆开空白信封,刚看了个开头就变了脸色。
“浩浩上天,冥冥大地,吾乃九天司命玄女,观你命盘凶险,死期将至——”
丫鬟提了食盒回来,见房内无人,喊了两声小姐,绕过屏风,就见郑纯筠呆呆站在浴桶旁边,神情恍惚,面无血色。
“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郑纯筠回过神,立刻将信纸折回信封,死死捏在手里。
“我没事……摆饭吧。”
这顿饭吃的她味同嚼蜡。
深夜,郑纯筠躲在床帐里,颤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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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握着信笺,反复看着上面仿佛字字带血的预言,几乎要深深刻入脑海。
一直等到天亮,郑纯筠起身穿衣洗漱,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出门去给令国公夫人请安。
很快就能验证那封信上所言是否为真了。
郑纯筠一进门,就被令国公夫人握住双手,慈眉善目的脸上浮起为难之色。
“纯筠,母亲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郑纯筠恰到好处露出几分惊慌:“母亲言重了,是什么事?”
令国公夫人纠结着开口:“今早筝筝突然梦魇了,说梦里有看不清脸的鬼怪一直追她。我想起贵妃娘娘赐你的玉如意是在大乘寺请高僧开过光的,不如就将它送去筝筝房里,帮她镇一镇妖邪?”
郑纯筠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线一下子就断了。
……都被那封信说中了!
她成亲第二天,宫里赐下的玉如意就被秦筝筝要走,之后一直到她死,都没还回来。
见郑纯筠半天没说话,令国公夫人有些不满,耐着性子道:“你是筝筝的大嫂,又一向最善解人意,就把玉如意借给她放几天也不行吗?”
郑纯筠缓缓扬起唇角,一字一顿。
“一切都听母亲安排。”
*
“现在郑纯筠应该相信了吧?”
沈令月早上一睁眼,便说了句青蝉听不懂的话。
她放下还冒着热气的铜盆,拿着毛巾走过来,“相信什么?”
沈令月伸了个懒腰,冲她眨眨眼,“相信令国公府是个大火坑啊。”
那封信她和燕宜反复推敲修改了好几遍,填充了许多外人不可知的细节,假托神明显灵,有警告有劝慰,还有支持和鼓励。
她相信由前任吏部尚书亲自抚养长大的孙女,不会是个认命的蠢蛋。
今天是个好天气,沈令月心情也好,美美吃过早饭,就坐在廊下吹风,看院子里的几个小丫头踢毽子玩。
直到霜絮从外面回来,附耳低语:“大姑爷那边有消息了。”
沈令月连忙让她进屋里细说。
之前沈元嘉带女儿回娘家住了三天,她大姐夫韩志焕就巴巴地追过来,又是陪岳父喝酒赏画,又是在岳母面前做低伏小,百般保证,说自己不纳妾了,这才哄得沈元嘉跟他回了平西伯府。
“这阵子我二哥和几个街上相熟的伙伴轮流跟着大姑爷,起初一切正常,他每日就是去衙门点卯,准时下值回家,偶尔在路上给蘅姐儿买点心,休沐日还会陪大小姐去城外的寺里上香。”
沈令月冷哼,“然后呢?装了这么多天,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霜絮点头。
“直到前几天,我二哥才从别家的车夫那里打听到,原来大姑爷所在的官署,还有一个方便他们去其他衙门办事的后巷门,很隐蔽,一般人都不知道。”
霜絮二哥跑到后巷门那边盯了几天,就发现韩志焕每隔三五日就会在下午偷溜出去,大概也就一个时辰的工夫,然后春风满面地回来了。
沈令月问:“他去逛花楼了?我要写匿名信举报他!”
霜絮摇头,“大姑爷去了碧桃巷,似乎是在那里置了外宅。”
沈令月拍桌而起,“备车,出门!”
11. 第 11 章
霜絮本姓何,大哥何亮是沈明安的贴身小厮,二哥叫何融,平时帮外院管家跑跑腿,性子活络,在街面上交游广阔。
自打何融从妹妹手里接了三小姐的任务,便一心一意想挣个表现,可他拿了银子,也请了兄弟们吃喝,却迟迟抓不到韩志焕的小辫子。
如今终于有了新情况,赶紧回来报信。
沈令月坐马车悄悄出了府,何融坐在车辕上指路,很快来到碧桃巷附近。
她下了马车,跟何融往巷子里走。
巷子口种着一棵老桃树,树干粗壮要几人合抱,目测得有一百多年了,碧桃巷也由此得名。
碧桃巷位于城东,这一片大都是二进小院,能在这里置宅的也算是小有家资的百姓,整体环境颇为清幽。
何融停下脚步,指着巷子里倒数第二家的大门,“就是这家了。”
青蝉挽起袖子蠢蠢欲动,“小姐,咱们现在就冲进去,撕了那个狐狸精!”
大小姐那么好,大姑爷还敢在外面养女人,不要脸!
沈令月哭笑不得地拦住她,“捉贼拿赃,捉.奸捉双,你现在打上门去,人家会承认吗?”
她思考了一下,问何融:“韩志焕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何融回忆了下,“三天前。”
“那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今天下午还会过来。”
时间还早,沈令月假装闲逛,在巷子里走了一圈,摸清了大致地形后,在旁边一扇有些破败的大门前停步,“隔壁这家没人住?”
何融早就把这一带的情况打听清楚了,立刻道:“小姐,这家是附近有名的鬼屋,据说三年前发生了一场大火,一家七口都活活烧死了,后来住在附近的百姓经常在半夜看到有黑漆漆的人影在走动,特别吓人,宅子就荒废下来了,也没人敢买。”
仔细看,那墙上还有被烟熏火燎过的痕迹呢。
“怪不得这里格外清静呢。”沈令月眯了眯眼。
韩志焕还挺有脑子的,把外宅置在鬼屋旁边,等闲没人敢靠近,不就更加隐蔽了?
沈令月可不怕这个,她抬起头,看向院子里高高伸向天空的一棵大树,心生一计。
她问何融:“能想办法让我进去吗?”
何融捡了块石头,朝着大门上挂着的生锈锁头砸了几下,将门推开一道缝。
沈令月一闪身钻了进去,青蝉来不及阻拦,只能害怕地跟上。
院子里荒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风一吹过,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道有多少蛇虫鼠蚁在里面安了家。
原本应该是正院堂屋的地方,被烧的只剩断壁残垣,风吹雨打,越发破败不堪。
沈令月来到大树下,抬头目测了一下高度,搓了搓手,噌一下子就跳了上去,动作利落地往上爬。
前世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意外身故了,两边的亲戚都像踢皮球一样不肯抚养她,最后她被送去福利院,在那里住了五六年。
当时沈令月可是福利院里的孩子王,上能爬树掏鸟窝,下能下河摸小鱼小虾,皮得不行。
青蝉和霜絮一个没看住,她已经爬上去五六米高,跨坐在了枝叶最茂盛的那根树杈上。
两个丫鬟都傻了,急得在树下伸开双手,“小姐别闹了,快下来呀。”
沈令月坐得稳稳当当,低头解释:“这里视野好。”
正好能将隔壁院子里的情形看得一览无余。
隔壁的布局和这边差不多,进了大门是天井,小院里种了一些花木,廊下用竹竿搭了晾衣架,上面挂着几件花纹精致的女子衣裙。
一个小丫鬟坐在水井边,面前一个大木盆,正埋头洗衣裳。
没一会儿,只听见吱呀一声门扉推响,一抹袅袅婷婷的身影走了出来,哼着小曲儿,眼角眉梢都带着勾人的风情。
这就是韩志焕的外室?
沈令月跨坐在树杈上,伸长了脖子往前探,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青蝉脸都吓白了,老母鸡似的在树下团团转。
天爷啊,小姐什么时候学会的爬树,还爬得这么溜?!
何融守在大门口望风,突然小跑过来,朝树上喊:“小姐,好像有人往这边来了。”
沈令月看了看挂在天中的日头,纳闷道:“不是说韩志焕下午才来吗?”
她在高处视野更好,转头一看,果然有辆马车正朝巷子里驶来。
沈令月连忙催促下方几人,“你们快从巷子后面绕出去,把咱们的马车赶远点,别被发现了。”
万一韩志焕认出沈家的马车,那不就暴露了。
青蝉还在犹豫,“那小姐你怎么办?”
“哎呀放心吧,我就坐在这儿,又不会掉下去。”
沈令月连连摆手,让霜絮拉着青蝉先出去了。
很快,那辆马车在隔壁大门前停了下来,走下来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
他摇着折扇,故作风流姿态,上前敲了敲门环,“瑶娘,快开开门,我来看你了。”
院里的女人走过去开了门,勾着男子的腰带往里一拉,声音娇媚:“冤家,怎么才过来,人家等你等的都饿了。”
男子勾着她的下巴,笑得浪荡,“饿了?等着,爷这就来喂饱你……”
两个人如同粘牙饧一般挤在一块,腻腻歪歪地进了房,很快传出羞人声响。
沈令月坐在树上瞪大了眼睛。
等会儿,这个女人不是韩志焕养的外室吗,这男人又是谁?
难道是韩志焕的外室又给他戴了绿帽子?
沈令月差点要笑出声,这叫什么,这叫绿人者,人恒绿之!
活该!
不过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她的计划就要稍稍改动一下了……
屋里的动静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沈令月顺利爬下树,出了院子,绕到后巷去找青蝉她们汇合。
“何融,你去前面看看,能不能打听出来人的身份。”
看那男人一进门跟回家了似的熟稔,想必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何融点点头小跑着去了,很快就打听回来。
“那人是太常寺卿家的小儿子,也是坊间有名的纨绔公子,花楼常客。”
沈令月吹了声口哨。
中午她让青蝉去附近的酒楼随便买了点吃的,主仆四人继续蹲守。
然后就在这一下午,她见到了皇商白家的儿子,武陵伯的外甥,北大营千总的小舅子,甚至还有祁王妃娘家大嫂的妹妹家的小叔子……
我了个时间管理大师啊!
这位瑶娘哪里是韩志焕的外室,应该说韩志焕只不过是她鱼塘里的一条鱼!
青蝉不确定地问:“那咱们还要告诉大小姐吗?”
“不急,再看看。”
沈令月陷入思考。
她现在想知道,这些男人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吗?还是说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瑶娘的“唯一”?
毕竟他们每个人来的时间都不一样,完美错开。
而且沈令月刚才在树上观察过,宅子里似乎只有女子的衣物和摆设,瑶娘和那个小丫鬟都很注意,没有留下任何男子的蛛丝马迹……
何融从外面跑进来,语气急促又激动。
“来了来了,这次是大姑爷!”
沈令月来了精神,轻车熟路地钻进隔壁鬼屋,噌噌噌爬上了大树。
还是在树上看的更清楚!
很快,韩志焕便做贼似的叩响了大门,一进来就问小丫鬟,“瑶娘呢?”
小丫鬟一脸天真:“姑娘今天身子不舒服,在屋里躺着呢。”
韩志焕一听就着急了,连忙往屋里钻。
沈令月不屑地撇撇嘴。
别的男人上门,瑶娘还会出来迎接。
看来大姐夫这个平西伯世子,在瑶娘心里还排不上号呢。
也对,别人进门都拎着大包小包,又是送首饰又是送补品的,就他两手空空,谁不嫌弃啊。
平西伯府听着唬人,其实就是个花架子,韩志焕手头估计也没几个钱……
卧室里,瑶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听着韩志焕对她嘘寒问暖。
“瑶娘,情况有变,我恐怕不能接你进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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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志焕一脸为难,“你也知道,我家里那个就是个妒妇,自己生不出儿子还不许我纳妾……她外祖父又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万一参我一本,影响仕途啊。”
瑶娘偏过头掩饰嘴角冷笑,转过身来又是一脸温柔楚楚。
“没关系的韩郎,只要你心里有我,隔三差五能来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抬手假意拭泪,“我不过是个身如蒲柳的小女子,如何敢与你夫人争宠呢。只要韩郎记得,无论你在外面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我永远都在这里等着你……”
“瑶娘,我就知道你才是最关心我的人!”
韩志焕都快感动哭了,抬头打量四周,见卧房里光秃秃的什么摆设都没有,狠了狠心,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
“拿着,明天去买几件首饰,做几身新衣裳,你还这么年轻,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见到银票,瑶娘眼睛亮了亮,掀开被子扑进他怀里,声音多了几分真心,“韩郎你真好,不过你把银子都给了我,那你夫人不会生气吧?”
韩志焕一脸豪情,“我的钱想给谁花就给谁花,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想管我?”
美人在怀,他有些心猿意马,手开始不老实地往瑶娘身上摸。
瑶娘低着头翻了个白眼,拧过身子,“韩郎,人家今天不舒服嘛……”
韩志焕讪讪停手,摸了摸鼻子,“好好好,那你早点歇息,我也该回家了.”
他站起身,突然吸了吸鼻子,疑惑道:“这屋里什么味儿?”
瑶娘忙道:“可能是我上午喝的药味儿还没散吧,那方子苦得厉害,人家现在还吃不下东西呢。”
韩志焕被糊弄过去,给瑶娘盖好被子,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沈令月坐在树上看完全程,简直大开眼界。
看不出来,韩志焕也是个恋爱脑啊,这么久都没发现不对劲吗?
既然已经确定韩志焕来过这里,沈令月也没有继续听墙角的爱好,她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手腕,准备爬下去,打道回府。
刚要动作,忽然听到扑通、扑通两声。
她扭头往后方看去,发现是两个男人从墙头翻了进来!
那两人翻墙进了院子,又往这边走了几步,刚好就停在了树下。
沈令月顿时不敢动了,双手紧紧抱住树干,屏气凝神。
她小心地调整自己的位置,利用茂密的枝叶遮蔽身形,又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向下看。
左边男人一身黑色长袍,戴着兜帽,捂得严严实实,朝右边男人伸手:“东西带来了吗?”
右边男人递上几封信,冷声道:“这是顾源和他舅舅来往的信件,基本可以确定,就是他不听指挥,贻误军机,害死了顾大哥。”
沈令月:!
怎么来捉奸也能吃到顾源的瓜!
她八字和令国公府犯冲吗?
等等,他们说的是不是和世子顾凛的死有关?
还有,这个声音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沈令月憋气快把自己憋死了,但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伸出耳朵努力去听。
左边的兜帽男把信收好,“你想好了吗?顾凛已死,若是把这件事捅出去,令国公府上下都讨不了好,那些可都是顾凛的至亲。”
右边男人握紧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树干,“从小就是顾大哥带我玩,教我武艺,我一定要顾源付出代价!”
他这一拳用足了力气,树干一震,树叶哗啦啦往下掉。
沈令月吓了一跳,唇间溢出一声低呼,又连忙捂住嘴巴,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没发现我没发现我……她在心里不停祈祷。
幸好,树下的两个人似乎没听见,又继续低声交谈了几句后,兜帽男先行离开。
另一个男人站在树下,半天没动弹。
沈令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要爆炸了,急得不行。
大哥这里是鬼屋啊,你倒是快走啊!
这时,男人忽然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树梢。
“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上去抓你?”
12. 第 12 章
完蛋了!
沈令月满脑子只剩下这三个字,立体环绕式滚动。
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她双手紧紧抱着树杈,身体僵直,豆大的冷汗瞬间渗出来。
“还装死?我都看见你了。”
裴景淮眉宇间闪过冷意,手腕一转,一柄锋利的短匕狠狠插进树干,又重重拔.出,威胁般开口:“我数三下,一,二……”
“别别别!”
沈令月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带着哭腔,“别动手,我这就下来……”
怎么是个女人的声音?
裴景淮拧紧眉头,双眸紧紧锁定上方,眼看着一个穿浅藕色衣裙的小姑娘,在树梢间颤颤巍巍探出了头。
她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梳着坊间时兴的少女发式,头上只插了一根细细的银簪子,发辫末梢绑了几根彩色布条做头绳。
随着她一点点往下爬,裴景淮看清了她的长相:带着点婴儿肥的小圆脸,额前粘着几缕汗湿的碎发,杏核眼,鼻尖小而挺翘,不知在哪儿蹭了一脸的灰。
像极了他母亲养的那只长毛白猫,从灶膛里被抓出来时的狼狈模样。
裴景淮的警惕心放松了几分,只是假作威严地催促:“别磨磨蹭蹭的,快点下来!”
沈令月是故意慢慢往下爬的,就是想趁这个机会赶紧思索出逃生的办法。
青蝉她们就在院子外面不远的地方,如果她现在使劲尖叫,能不能在下面的男人动手之前把人引过来?
可是万一她们还没赶来,自己就先小命不保了怎么办?
他手里可有刀啊!
沈令月两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本就精神紧绷,又被男人这么一吓唬,心神巨震之下,竟然一不小心踩空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下去。
“啊啊啊——!”
她闭眼尖叫,下一秒,整个人撞进一个结实宽厚的胸膛。
裴景淮稳稳接住了她。
他额角紧绷,整个人也是一阵后怕,“喂,你可别讹上我!”
他就是想把人叫下来好好问一问,可没想要她的命啊!
沈令月脸都白了,好半晌才颤颤巍巍睁开眼,发现自己没有摔成八瓣儿,而是躺在一个年轻帅哥怀里。
她的脸正好贴在他胸口,沈令月想起身,下意识地伸手去借力——
裴景淮瞪大眼睛,如同撞鬼一般把人丢了出去。
“你干什么?!”
沈令月被丢到地上,这下是真摔成八瓣儿了,她哎呦哎呦地捂着屁股,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虽然只有刚才那么一瞬间,但这熟悉的手感和令人难忘的弧度……
是你,大胸哥……不对,小偷哥!
就是在令国公府花园假山里被她摸到的那个人!
她发誓,她真不是好色,只是上辈子在网上看了那么多男菩萨,好不容易摸到一个真的……记忆稍微深刻了那么一丢丢而已!
哦不对不对,现在不是回味这个的时候!
沈令月大脑飞速运转。
所以小偷哥昨天趁着令国公府办喜事,偷到了有关云岭战败真相的信件。
怪不得昨天令国公府派出那么多人四处搜查,却又不敢声张。
云岭一战,战死的不光有世子顾凛,还有几万大邺士兵。这事要是捅出去了,就是顾家的塌天大祸!
……现在也成了她的塌天大祸。
“喂!”
裴景淮大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子,板着脸问:“你为什么会躲在树上?都听到什么了?”
?
他好像没认出自己?
也对,昨天假山里乌漆嘛黑的,根本看不清人脸,她又刻意压低了嗓音。
沈令月计上心头,怯生生地抬起脸:“我跟我娘吵架了,她非要把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就从家里跑出来,然后一不小心就在树上睡着了……我什么都没听见,真的!”
裴景淮半信半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她低头扯着衣角,“我叫……倪小蝶,就住在后面甜水巷,我爹是木匠,我娘给人家缝衣服。”
沈令月今天出门前特意管青蝉借了身衣裳,又梳了普通百姓家女孩儿的发式。
本来是为了方便跟踪韩志焕,没想到在这儿用上了。
“倪小蝶……”裴景淮琢磨着一会儿就派人去甜水巷打听,他拿出匕首,抵在沈令月颈间,故作凶狠地威胁:“小爷今天饶你一命,记住了,今天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
可恶,居然抄她的词!
沈令月立刻装作害怕地捂住眼睛,拼命点头:“谢谢公子不杀之恩,我一定忘得牢牢的!”
裴景淮很满意她的识趣,点了点头。
“闭上眼睛,数到一百才可以睁开。”
又学我!
沈令月在掌心下面翻了个白眼,“一,二,三……”
裴景淮转身大步向后墙跑去,利落地一跃而过,不见了踪影。
沈令月慢悠悠数到了五十,确定那人不会再突然杀个回马枪,立刻睁开眼睛,后怕地摸了摸胸口。
好险,差点就要重开了。
她揉着后腰,龇牙咧嘴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大门口走去。
青蝉她们还守在马车边上,正和霜絮说着什么,一转头见到沈令月,连忙迎上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令月故作淡定,“没事,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
她问:“你们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青蝉茫然摇头:“没有啊。”
沈令月回头,目测了一下马车到废宅的距离,好像确实有点远。
不过也幸好青蝉她们没过来,不然她瞎编的谎话就圆不过去了。
“快走快走,赶紧回家。”
沈令月率先爬上马车。
第二天一早,她叫人去平西伯府送帖子,让沈元嘉赶紧过来一趟。
沈元嘉下午就过来了,在正院见到了赵岚和沈令月。
她纳闷地坐下来,“母亲您找我?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你问她。”赵岚一指沈令月,“神神秘秘的,非说有话要跟咱们说。”
沈元嘉看向小妹。
沈令月清清嗓子,把自己派人跟踪韩志焕到碧桃巷的事一股脑全说了。
沈元嘉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他答应我不再提纳妾……”
“我看不是他不想,而是人家不愿意。”
沈令月直白道:“那女子的入幕之宾至少有五六个,大姐夫在里面排不上号呢。”
她没想过要瞒着沈元嘉,一是不愿意她继续被韩志焕蒙骗,二是担心她的身体健康。
万一被那根烂黄瓜传染了什么脏病怎么办?
沈元嘉摇着头向后退了几步,还没说话,眼泪已经滚滚落下。
“亏我还以为他真的改好了……”
自从韩志焕把她从沈家哄回去,这阵子可是做足了好夫君好父亲的姿态,一度让沈元嘉以为,他们一家三口可以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沈元嘉一边哭,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捶打自己的小腹。
喝了那么多苦药,求了那么多神佛,捐了那么多香火,她怎么就生不出儿子?!
如果她有一个儿子……
“这跟你生不生儿子没关系。”
清冷的嗓音,是赵岚。
她神色平静,“我生了明安,也不影响你们父亲和柳姨娘卿卿我我啊。”
至于后来沈恒还陆陆续续有过几个通房,赵岚都懒得提了。
“就是!”
沈令月少见地和赵岚站在同一战线上,“古话说得好,男人偷吃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赵岚看了小女儿一眼,“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给你预备通房了吗?”
反正男人注定是要偷腥的,至少要把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沈令月:……能不提通房了吗?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沈元嘉:“大姐,你要和离吗?我支持你——哎呦!”
赵岚抓起一颗果子砸她,气道:“你发什么癫?哪有怂恿自己亲姐姐和离的?沈家的名声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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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高门大户,谁家有和离的女儿?
沈令月不服气地顶回去:“大姐夫都在外面睡别人了,为什么不能和离?”
赵岚冷笑:“按你这么说,我早该在柳姨娘进门时就和离归家,那还有你出生吗?”
她指着沈元嘉:“你姐姐在韩家六年,管家大权抓着,世子夫人当着,眼看着将来韩志焕袭爵,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平西伯夫人,结果你让她和离?她的日子难道会比现在更好吗?”
沈令月看向沈元嘉,她也是一脸错愕和茫然,似乎从未想过还有和离这种选择。
她下意识地摇头,“我当然不能和离……母亲说的对,男人都是这样的,我怎么能为了一点小事,放弃现下的一切呢?”
再说她和离了,蘅姐儿怎么办?从伯府嫡出千金小姐变成弃妇的女儿,她将来怎么说婆家?
沈令月突然觉得心累,和这两个与自己血缘上最亲近的女人无话可说了。
是啊,母亲就是这样过来的,大姐也要重复她的老路吗?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自嘲地耸耸肩膀。
“行,算我多管闲事了呗。”
“怎么会?”
沈元嘉起身快步走向她,不由分说将沈令月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轻声道:“姐姐明白,你是为了我好。”
只是有很多事情,等小妹嫁人了就明白了。
沈元嘉想起从前在闺中读书时,教她的女塾师终身未嫁。
老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诗是“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那时年纪小,如今终于品味到了几分深意。
真苦啊。
沈元嘉压下心中酸涩,哄着沈令月:“姐姐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我希望你,还有蘅姐儿,都不必有面对背叛的这一天。”
“可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本就是一种软弱的逃避。”
沈令月忽然拉住沈元嘉的手,大步向外走去。
“母亲,我带大姐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赵岚来不及阻拦,望着两姐妹的背影,轻声问:“刘妈妈,你觉得月儿说得对吗?”
“三小姐也是关心大小姐,她们姐妹情深,夫人该欣慰才是。”
刘妈妈欲言又止,最终吐露出了几分心里话:“昔年太.祖都能守着昭慧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现在的男人……”
赵岚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是啊,咱们家老爷自诩学富五车,才干出众,可比之太.祖又何如?”
都是好色的劣根性作祟而已。
*
马车在碧桃巷停了下来。
沈元嘉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猜到了几分,又有些不敢相信。
“小妹,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沈令月绷着脸走上前,用力拍门。
砸了十几下,就听见有脚步声从里面传来,伴随着娇嗔的抱怨:“来了来了,看你猴急的样子——”
门一打开,瑶娘对上面前华服少女带着怒意的眉眼,不由一怔。
她收起脸上媚笑,带了几分打量:“这位小姐,你找谁啊?”
沈令月单刀直入:“韩志焕是我大姐夫。”
她往旁边让了半步,侧出身子,“这是我大姐。”
沈元嘉猝不及防地对上瑶娘的脸,二十出头的美艳女子,如同一颗鲜美多汁的蜜桃,整个人都散发着妩媚的风情。
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鬓边的发簪,恨不得手中变出一把铜镜,好仔细检查自己的妆容乱不乱。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人……
下一秒,冷不防被瑶娘抓住了手腕。
“姐姐,这些年委屈你了!”
瑶娘一脸情真意切,仿佛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细长的柳叶眉微蹙,带了三分嫌弃三分鄙夷四分怜爱。
“他又小又短还爱吹嘘自己活好,睡觉磨牙打呼噜,你是怎么忍下来的啊?”
沈元嘉:?
沈令月:?
不是,这和她预想的剧本怎么不一样啊?
13. 第 13 章
沈令月和沈元嘉稀里糊涂跟着瑶娘进了院子。
瑶娘拉着二人往里走,一边吩咐小丫鬟:“去把门锁好,要是有人来,就说我出门了。”
进了屋,沈令月赫然发现里面的摆设大变样。
昨天还是光秃秃的房间,今天多宝阁上就摆满了珍奇古玩,玉石瓷器,端的是富丽堂皇。
沈元嘉忽然站住,指着上面一架小巧精致的双面绣桌屏,身子微微颤抖。
“这,这是我的陪嫁?!”
去年清点库房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她还以为是被伯府的下人偷偷拿出去卖了,发了好一阵脾气。
当时韩志焕还安慰她,说什么反正她的陪嫁多到用也用不完,丢个一件两件也没关系,家和万事兴。
原来根本不是丢了,是被他偷出来讨好外面的女人!
瑶娘一愣,随即脸上带出歉意,“对不住啊,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东西。”
她取下桌屏,“喏,还给你。”
沈元嘉咬着唇,又生气又伤心,扭过头冷冷道:“我不要了。”
瑶娘垂下眼,自嘲地低笑:“也对,被我这种低贱女子碰过的东西,自然是要不得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桌屏放回架子上,纤细如葱白的指尖爱怜地拂过绣面,眼神里是纯然的喜爱和欣赏。
“这可都是好东西啊。”
瑶娘转过身,认真看向沈元嘉:“你出嫁前,你母亲一定为你准备了很多嫁妆吧?不像我,想要什么,就只能自己去争去抢。”
不等沈元嘉开口,她忽而展颜一笑,“你放心,我会找借口打发了韩志焕,让他回家去跟你过日子。”
又冲着屋内的摆件首饰等一挥手,“只要你不嫌弃,看上什么东西随便拿,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礼。”
沈元嘉蹙起眉,莫名感觉到了一种羞辱。
难道她今天是来求这个女人把她的丈夫还给她吗?
沈令月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板起脸威胁:“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信不信我让你的情夫们齐聚一堂,比一比他们谁头上的帽子更绿?”
瑶娘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关系啊,反正他们都知道。”
沈令月:……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这些男人疯了?
沈元嘉忽然开口,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若我夫君真的喜爱你,我可以让你进平西伯府——”
沈令月和瑶娘齐齐开口。
“不行!”
沈令月说完就瞪她:“你什么意思?”
又瞪沈元嘉,大姐这是抽什么风?
沈元嘉苦笑了下,“进了府,总好过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吧。”
母亲说得对,堵不如疏。
瑶娘神色复杂,带了几分欣赏的感慨:“说实话,我若真想给人做妾,巴不得遇上你这样大度明理的主母。”
她在风尘里打滚十多年,见过无数人心鬼蜮,今天沈元嘉一露面,她就知道这位出身高贵的官家小姐不是那种一言不合打上门来的凶悍大妇。
否则几人也不会站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韩志焕配不上你。”瑶娘斩钉截铁地道。
下一秒她又弯起唇角,笑得艳丽,“给人做妾有什么好?男人都是贱东西,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就是这样遮遮掩掩的才刺激呢。”
沈令月下意识地就要点头,动作到一半又觉得不对,跺了下脚,“喂,你破坏别人家庭就是不对的!”
“小妹妹,现在可不是太.祖朝,外面逛花楼的男人比比皆是,你还能把他们一个个都抓起来吗?”
瑶娘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得有趣又可爱,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别人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她拎着裙角转了个圈,“虽然我放弃了一棵树,但我拥有了整个森林啊。”
没有这些男人前赴后继,她哪来的金子银子宅子?
*
姐妹俩气冲冲地来了,又恍恍惚惚地回家去了。
赵岚听完勾起唇角,“倒是个有意思的。”
沈令月告状:“大姐还想纳她进府呢。”
赵岚不在乎地摆摆手,“无妨,她看不上你大姐夫。”
沈元嘉握着茶杯,笑得苦涩:“是啊,连她都看不上他……倒显得我我抱着垃圾当宝贝了。”
沈令月不想让大姐难受,连忙劝:“你跟她不一样,你将来可是要做伯夫人的,宝贝的是爵位,又不是大姐夫这个人。”
瑶娘是不想做妾,因为做妾注定要低人一头,被主母搓扁揉圆。
若是给她一个做伯府主母的机会,难道她就真的不心动了?
“行了,既然她答应会跟韩志焕断了,就不要再纠结。”
赵岚取出两份身契,推到长女面前。
“这两个是我为你准备好的人,你带回伯府后,长相妖娆的安排到你婆婆院子里,性格老实的留在你自己身边。”
先让妖娆的那个想法子主动接近韩志焕,最好是勾得他主动生出纳妾的心思,然后女儿就能顺理成章,把身边的老实丫鬟也抬作通房。
如此一明一暗,其实两个丫鬟都是自己人,互相牵制,谁也不敢越过了沈元嘉的地位。
沈元嘉若有所思,“我明白了,这就是她说的妾不如偷?”
沈令月听赵岚三两句就安排了一串连环计,忍不住吐槽:“就对付一个大姐夫,还用上兵法了?杀鸡焉用牛刀啊。”
可一想到母亲一身管家理事的才华手段,却只能用在这小小的后宅,沈令月越发替她感到不值。
赵岚淡淡一笑,显然是早已习惯了。
她最近也不提让沈令月带着预备通房出嫁了,反正等真到了用人的那天,女儿就会想起今天的事了。
今晚沈恒没有应酬,早早下值回了府,听说大女儿回了娘家,兴冲冲地来正院一块用饭。
他和赵岚刚成亲那几年也算是恩爱和谐,沈元嘉又是二人的第一个女儿,小时候也是被沈恒哄过抱过的。
“我瞧嘉儿都瘦了,来,多吃点,你从前不是最爱吃这道清蒸鲈鱼吗?”
沈恒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腹肉。
沈元嘉谢过父亲。
沈恒又端详了几眼小女儿,呵呵一笑:“月儿倒是胖了不少,眼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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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出嫁了,少吃两口吧,当心穿不上嫁衣。”
沈令月气得直哼哼,“我哪里胖了?这叫健康!”
一家四口说说笑笑,饭桌上一片其乐融融。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凄凄惨惨的喊声。
“母亲,女儿真的知错了,求您开开恩,放了我和姨娘吧!”
几人齐齐抬头望去,就见沈颂仪已经冲到了门口,正死死抓着刘妈妈的胳膊,来回晃动。
“别拦着我,我要见爹爹!爹爹,你不疼仪儿了吗!”
刘妈妈都无语了,“二小姐,是你拽着我不撒手!门前这么大的空地,我拦着你了吗?”
没见过这样自导自演的,她冤死了!
沈恒皱眉,放下筷子,“仪儿你进来,在外面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沈颂仪立刻如乳燕投林一般飞扑进来,拉着沈恒的衣袖不撒手,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爹爹,你都好久没来看我和姨娘了,是还在生我们的气吗?”
沈恒心虚地咳嗽两声,“没有的事。这不是夫人让你们静心抄经吗?”
当然,主要是他最近和书房伺候的丫头打得火热,自然就忘了后院里还有个禁足的柳姨娘。
沈恒试图转移话题,问赵岚:“你解了她们的禁足了?”
赵岚淡淡道:“早就解了,我可没拦着老爷去看她们。”
“嗐,可能是最近公务繁忙,我给忘了。”
沈恒把沈颂仪拉起来,上下打量,点了点头,“还行,没胖也没瘦。”
赵岚余光瞥见沈颂仪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开口:“老爷不是说要给二小姐榜下择婿吗?如今新科庶吉士都已入了翰林院,不知可有年岁相当的?”
“对对,还是夫人提醒我。”
沈恒一拍手,带了几分显摆的神色,“仪儿,父亲可是给你挑了一位青年才俊,二甲第十名啊!”
沈颂仪眼睛一亮,期期艾艾地问:“不知是京城哪家的公子……”
“呃,他出身倒是一般,是浙南人士,家里只有一个老母,含辛茹苦供他读书科举……但这才能越发凸显出老人家的智慧啊!”
沈颂仪听到这里,脸色已经青了。
沈恒却还沾沾自喜,沉浸于自己的眼光中,“我已经借公务之便去翰林院瞧过好几次了,齐修远此人生得清俊雅质,文章写得也是风骨嶙峋,如此坚韧不拔之才,将来必定前程无量!”
他转过头,正准备接受女儿的夸奖,却见沈颂仪红了眼圈,不由疑道:“怎么,你不满意?”
“我……”沈颂仪不甘心地咬紧嘴唇,一指旁边的沈元嘉和沈令月,“大姐和小妹都能嫁入侯爵之家,怎么轮到我就只剩下孤儿寡母?爹爹你太偏心了!”
饶是沈恒再宠爱这个女儿,也不由拉下脸来。
“侯爵之家有什么好的?你大姐夫除了爵位啥也没有,你未来妹夫更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他们哪有齐修远那样的前程?”
沈令月没忍住敲了敲桌子,“爹啊,你就算再偏心二姐,也不用这么拉踩我们吧?”
只有赵岚不紧不慢喝了口汤,唇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14. 第 14 章
有些话不方便在正院多说,沈恒带着沈颂仪回到柳姨娘住的东跨院。
没了外人,沈颂仪脸上的委屈越发不加掩饰,像从前那样拉着沈恒袖子撒娇。
“爹爹,女儿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可全家就我一个庶出的女儿,从小又得爹爹偏宠,夫人一向看不上我和姨娘……我们母女能指望的只有爹爹了。”
沈恒神色稍霁,破天荒地为赵岚说了句好话。
“这回你是冤枉你母亲了,你的婚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精挑细选,她可一点没插手啊。”
沈颂仪:……
她倒是盼着赵岚插手呢!
嫡母是个高傲又要面子的性格,哪怕再厌恶她们东跨院,这些年也没克扣过吃穿用度,更不曾打骂羞辱,顶多就是禁个足抄个经,没事别去正院碍她的眼罢了。
她在沈家锦衣玉食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无论相貌还是才情,自诩不比嫡出姐妹差什么,每每出门做客,见到别人家的庶女畏畏缩缩跟在主母身边的样子,不免优越感十足。
沈颂仪和柳姨娘早就摸透了赵岚的性子,她不像别家主母那般面甜心苦,哪怕真给沈颂仪说亲,顶多就是比亲生女儿差一等,公中出的嫁妆少几千两,但绝不会给庶女塞进什么磋磨人的虎狼窝里去。
嫁妆少一点也无所谓,反正这些年柳姨娘攒了不少私房钱,肯定都会给她带走。
她要的是嫁入高门的风光显贵!
结果现在她的婚事被沈恒大包大揽去了,什么精挑细选,什么眼光独到,结果给她挑个孤儿寡母穷翰林?!
传出去都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这是怎么了?可是仪儿的婚事有着落了?”
柳姨娘在屏风后面听了只言片语,眼见沈颂仪对沈恒的不满都快要挂脸了,连忙装作刚起身的样子,出来打圆场。
她眼波柔柔地挽上沈恒手臂,“表哥,快跟我说说,你给我们女儿挑了什么好人家?”
柳姨娘三十出头,已经生了一儿一女,眉眼间却依旧含着小女儿的柔婉情态,正是沈恒最喜欢的那款红袖添香。
二人私下里一直以表兄妹互称,在这无人打扰的东跨院,仿佛真做了夫妻一般。
沈恒便把齐修远的情况一一说了,见沈颂仪还赌气似的低头不吭声,耐着性子又劝:“仪儿,爹爹为了你可是把你大姐你小妹都得罪了,但爹爹说的是实话啊,你看那些勋爵之家的子弟有几个上进的?一个个就会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骄奢淫逸,懒惰懈怠!”
他自得地捋了一把精心打理的胡髯,摇头晃脑:“男子汉大丈夫,唯有科举入仕,才是君子正道。”
*
“你们父亲自诩清流文人,向来看不上勋贵。”
正院这边撤了饭菜,上了茶点,赵岚的教女小课堂开讲了。
她慢悠悠品着今年的新茶,对沈令月道:“你大哥二哥都是要考科举的,所以你父亲更想要个进士女婿,将来好在官场上守望相助。”
夫妻二十多年,她太了解沈恒的那点小心思了。
“别看春闱三年一次,但合适的进士女婿可没那么好找。今年三鼎甲中,榜眼的儿子都上学了,状元和探花倒是未曾婚配,但这两个香饽饽可是全京城权贵都盯着的,且轮不到我们家。”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从二甲进士中选择。
去掉年龄太大的,去掉已经婚配的,去掉长相歪瓜裂枣的……最后能“入围决赛”的,也就剩下三个人。
沈令月好奇:“那父亲怎么就选中那个齐修远了?”
外地人,孤儿寡母,在京城没房也没(马)车,七品小官俸禄低,沈颂仪嫁过去不就是纯纯扶贫吗?
沈元嘉猜测:“难道是因为另外两个人的条件还不如齐修远?”
赵岚勾唇一笑,点头又摇头。
把姐妹俩都给看迷糊了。
“剩下的两个,一个姓田,家里是全州大户,父母双全,家里兄弟姐妹十多个,家族几代经商,才供出这么一个进士。”
“但你父亲嫌他个子矮皮肤黑,讲话口音重,又说他家里都是商贾,必定满身铜臭,不通文墨,沈颂仪嫁过去就要面对一群不解风情的亲戚妯娌,没有共同语言,日子一定不幸福。”
“最后一个姓方,这个年轻人出身好啊,京城人士,家中独子,父亲是鸿胪寺卿,正四品官……”
沈令月嘴快:“这不比那个齐修远条件好多了?”
赵岚却摇头,“但你们父亲与方大人政见不合,早年因为接待西域使团制订礼仪流程,需要礼部和鸿胪寺合作,结果俩人不知怎么在左顺门外打了一架,至今在路上看见对方都要互相唾一口。”
沈恒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嫁到死对头家里去呢?万一方家为了报复他,磋磨沈颂仪怎么办?
赵岚一摊手,“所以啊,选来选去,可不就剩下齐修远最好了?”
沈元嘉和沈令月彼此看了一眼,异口同声:
“……这哪个不比齐修远好啊?”
*
这哪个不比齐修远好啊?
听了沈恒的话,柳姨娘也想这么问一句。
但她还记得要在沈恒面前维持天真柔弱小白花人设,只能捏着帕子故作不解:“表哥,我读书少,没有夫人那么多见识,但这个齐公子家里是不是太单薄了些?他家中既无财资,官场又无人脉,将来怕是不好发展啊。”
“哎,这你就不懂了,翰林院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储相的摇篮啊,非翰林不得入阁,听过吗?”
沈恒:“这三个人里只有齐修远考中了庶吉士,另外两人只能在六部观政,三年后散馆就要被外派出去做官了。”
他摸着下巴,十分得意:“你说他家没钱没人脉,但咱们家有啊。有我这个三品侍郎岳父看着,他要想仕途平顺,就得对仪儿加倍地好。等过几年明安明达也入了仕,他不得多照拂两个大舅哥?”
瞥了沈颂仪一眼,他才压低声音对柳姨娘说:“这样没有家族没有根基的女婿才好拿捏,你信我,我还会害了咱们的仪儿不成?”
*
“……这不就是凤凰男吗?”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不懂为什么从古到今都有那么多老岳父爱扶植女婿的。
他们都不看史书的吗?有那么多岳父被女婿篡权的实例,怎么还那么自信,认为自己能轻松拿捏?
赵岚和沈元嘉都没听过这个词,但大概能猜出几分。
赵岚笑了,“男人嘛,就是这么自信,总觉得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中,女人的想法不重要。”
她嘴上说着不管沈颂仪的婚事,但私下里没少打听这届进士的情况。
田、方、齐三人的资料一摆上来,她就知道沈恒最后一定会选中齐修远。
她点了下沈令月额头,“你就偷着乐吧,幸亏圣上给你赐了婚,否则你的夫婿也要在这三个人里面选呢。”
沈颂仪和沈令月就差三个月,沈恒很有可能为了图省事,一口气把两个女儿的亲事都定下来。
沈令月后怕地抚了抚胸口。
偏心老爹已经把“最好的”齐修远留给沈颂仪了,那她不就要在田、方二人之中选一个?
啧,这俩人跟裴二公子比,还真是卧龙凤雏,难分伯仲……
反正她一个都不想要。
*
这三个人都不比上昌宁侯府裴二公子!
沈颂仪险些把心里话说出口,可沈恒还一副办了大事求夸奖的表情,气得她差点揉烂了帕子。
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爹爹,就非得在这届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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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选吗?”
她特意强调了“进士”的话音。
为什么不能看看那些公侯勋贵之家,哪怕是官场同僚的子侄也行啊!
但沈恒显然是误会了,反问:“下届春闱要在三年后,你都十九了,你妹妹下个月就要出嫁了,爹爹怎么忍心让你再蹉跎三年呢?”
再说了,万一三年后的进士质量还不如这一届怎么办?
他还劝沈颂仪:“爹爹知道你眼光高,但婚姻大事还得听父母的,我们比你年纪大,有经验,不会看错人的。”
沈颂仪忍无可忍,正要爆发,被柳姨娘在桌子下面踩了一脚。
她一个眼神制止了女儿,转头笑着对沈恒道:“表哥把齐公子夸的千好万好,我都要好奇了。您看能不能这几日把他请到家里来做客,让仪儿远远地瞧上一眼?毕竟他们俩才是要一块过日子的人,总要合个眼缘吧?”
“你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沈恒连连点头,“正好明天翰林院休沐,书院也放假,我让明安明达都回来,再请齐修远来家里和他们探讨经义,你和仪儿就能见到本尊了。”
柳姨娘莞尔一笑:“好,我们娘俩儿都听你的。”
沈恒离开前还特别有自信,“乖女儿,爹爹不诳你,齐修远长得是真好,咱们家要是不快点下手,肯定要被别人抢去的。”
沈颂仪破天荒地没起身送他,只有柳姨娘依依不舍地把人送出了院子,刚一回屋,就见桌上的东西被沈颂仪推了一地。
“你发什么疯?”柳姨娘连忙关上门,“你父亲还没走远呢,让他听见你在这儿掀桌子砸碗的,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听见就听见,我才不想嫁呢!”
沈颂仪褪去外人面前的温婉柔弱,气得直跺脚,“什么破落户,偏他还夸得上天入地的,既然那么喜欢人家,他自己去嫁啊!”
什么文章好相貌好成绩好,是能吃还是能喝?
非翰林不入内阁又如何?翰林院每年几百人,难道个个都能当上阁老?
沈恒在礼部打转十几年,至今不也才是个二把手?
阁老真要那么好当,那他怎么没入阁?是不喜欢吗?
沈颂仪已经陷入怨天怨地怨全世界的情绪里,一想到将来三姐妹回娘家,沈元嘉和沈令月都坐着伯府侯府的马车,只有她,七品小官的夫人,怕是连马车都要去外面租!
她突然红着眼睛瞪柳姨娘:“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给沈令月的药下得重一些……”
啪!
柳姨娘抬手就是一巴掌,又快又狠,好大一声脆响。
沈颂仪都被打懵了,耳朵里嗡嗡的,捂着脸呆呆看她。
柳姨娘一脸寒霜,调整着腕间玉镯的位置,平静的语气却令人心颤。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什么下药,三小姐明明是不满圣旨赐婚,自个儿气急攻心病倒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沈颂仪被她暗含锋芒的眼神吓住了,逃避地移开视线,低头咬着嘴唇不吭声。
“好了,姨娘不是故意的,来让我看看,打疼了没有?”
柳姨娘又换上笑脸,拿着帕子轻轻去揉她的脸。
“咱们能在沈家安安稳稳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你父亲的这份偏爱和庇护,你若是直冲冲地顶撞他,伤了他的心,以后不管我们了怎么办?”
说句不好听的,沈颂仪早晚要嫁出去,可她和儿子还要在沈家待一辈子的。
她好言好语:“只要亲事一天不定下来,就还有转机。明天,明天先看看那齐公子是什么模样,说不定你真的相中他了呢?”
沈颂仪冷哼一声。
那齐修远就是长成个仙人模样有什么用,能点石成金吗?
无论如何,她明天一定要想办法搅黄了这门亲事。
15. 第 15 章
沈恒对这次相看十分重视,赵岚也乐得配合他做戏。因此天还没亮,沈府上下就忙活起来,洒扫除尘,修剪花木,布置庭院,下人们往来穿梭,各处井然有序,一派家族兴盛之象。
沈令月也终于见到了在书院苦读,好多天都没回家的两位哥哥。
大哥沈明安自不必说,一向关爱幼妹,他的小厮还是霜絮的大哥,隔三差五就去街上买些零嘴点心送回府。
他给赵岚请了安,熟稔地摸了摸沈令月的脑袋,“身子好多了吧?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大哥差人去给你买。”
赵岚假装板起脸,“你就惯着她吧,还买点心,看她都吃成什么样了。”
沈令月:敢怒不敢言.jpg
沈明安悄悄冲她眨了下眼。
二哥沈明达虽是庶出,但也要先来正院给嫡母问安。
他比沈明安小两岁,长相随了柳姨娘,很是俊秀,唇红齿白,大眼睛双眼皮,笑起来便带了几分天真可爱。
“三妹妹,这是我亲手做的,送给你当贺礼。”
沈明达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头雕的小老虎,圆头圆脑,憨态毕现。
原身就属虎,这份礼物也算用心了。
“谢谢二哥。”
沈令月接过,仔细欣赏把玩,“这是用什么颜料涂的?好闪啊。”
外面卖的木雕大多只上一层清漆,沈明达做的这个却用了颜料,仔细看里面还带了些许颗粒,对着太阳一照,便折射出璀璨的光斑,十分精巧。
沈明达见她脸上的喜爱不似作伪,笑容更灿烂几分,兴致勃勃道:“是我自己做的颜料!红色是用凤仙花榨的汁子,绿色是绿松石磨成的,白色是同窗在老家海边捡的贝壳,我把它碾碎了……”
“好啊,送你去书院是让你读书备考,结果你整天就研究这些东西!”
沈恒沉着脸走进来,不客气地斥责:“先生说你上次月考得了好几个丙等,你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明达一见他就如同耗子见了猫,脸都吓白了,下意识地往沈明安身后躲,“大哥救我!”
沈明安回头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对沈恒道:“父亲息怒,二弟也是想着三妹妹就要出嫁了,才给她准备礼物的。”
“你少替他遮掩,先生都跟我说了,他玩木头不是一天两天,还经常带到课堂上,藏在桌子下面偷偷刻!”
沈恒吹胡子瞪眼,“今年乡试你要再考不上举人,就别读书了,给你开个木匠铺子算了!”
沈明达眼睛一亮,差点就要点头说好。
被沈明安使劲扯了一下衣角才反应过来,老老实实低下头听训。
沈令月注意到兄弟俩的小动作,有些意外。
大哥二哥的关系似乎还不错嘛。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沈恒教训了几句,目光落到沈令月手上那个做工精致的木雕小老虎,更生气了。
但凡他把雕木头的时间花在读书上呢?!
沈令月连忙藏到身后,“这是二哥送我的,爹你别想拿走啊。”
沈恒一噎,只得气咻咻对两个儿子道:“走,跟我去书房抽查功课。”
待沈明达一问三不知,被骂得狗血喷头,蔫蔫地回到东跨院,便感觉屋里气氛不太对。
尤其是沈颂仪,脸色难看的要滴下水来。
他不明就里,想了想从袖中摸出另一个五颜六色的木雕小鸟,笑道:“二妹妹,这是给你的。”
他又不傻,不能厚此薄彼,毕竟沈颂仪才是他亲妹妹嘛。
沈颂仪抓起小鸟就丢了出去,“谁要这种没用的破玩意儿!”
她气呼呼地瞪着满脸惊讶的沈明达,“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每次月考都不及格,你这样还怎么超过大哥?”
沈明达更惊讶了,“我?超过大哥?你在说什么梦话?”
怎么可能啊,大哥从小就天资出众,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哪像他,看书超过一刻钟就想打瞌睡。
能考上秀才已经要了他的老命了,亲爹还让他考举人?
沈明达宁可去开个木匠铺子……
哎,也不知道父亲说的是气话还是认真的。
沈明达把丢掉的小鸟捡回来,心疼地摸着上面磕掉颜料露出的缺口,闷闷不乐道:“你不喜欢就算了,干嘛乱扔啊。”
三妹妹就很喜欢,还夸他配色大胆有新意呢。
沈颂仪看他那窝囊样子更生气了,“当初在娘胎里就该让我和你换一换,我也不用嫁个穷翰林!”
她和沈明达是龙凤胎,说来也怪,一家子都是聪明人,偏偏沈明达就是个不爱读书的笨蛋,从小就呆呆的,开蒙都比别人慢半拍。
倒是鼓捣个木头啊石头啊什么的比谁都来劲,小时候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都能看一下午。
沈颂仪指着他,一脸失望,“老天不公,我若是男儿身,早就发奋苦读,金榜题名了,凭什么你还不珍惜?”
沈明达一回家就挨骂,他就是再温和也是有脾气的,如今又被妹妹指责,越发不高兴了,忍不住回了一句:“是父亲要给你订亲,又不是我订的,你要是不满意,你就找他去啊,跟我撒什么泼?”
刚才父亲在书房都说了,今天要请齐编修来家里讨论学问,其实是给二妹妹相看,让他和大哥好好表现,多多观察未来妹夫的品行。
他觉得齐编修就很厉害啊,那么年轻就考中进士,还考中了更难的庶吉士,前途无量。
反正他对这个人当自己妹夫是一万个满意。
“你那么喜欢,那你嫁给他好了!”
沈颂仪没想到一向顺着她的二哥还会还嘴了,委屈得红了眼圈,一转身跑了。
“别听你妹妹胡吣,她就是心情不大好,不是冲你。”
柳姨娘拉着儿子的手坐下来,关心了半天他在书院过得怎么样,这才哄得沈明达脸色好转。
她早就看清儿子不是读书那块料了,其实沈颂仪说得没错,若是兄妹俩能换一下,说不定还能给她挣个诰命回来。
现在?不提也罢。
别的她都不羡慕赵岚,就羡慕她有个好儿子。
*
下午,齐修远如约来到沈府。
他对这次上门拜访的真实目的心知肚明,当沈恒提出要带他去后院见一见赵岚时,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
正院,柳姨娘打扮得十分低调端庄,谦卑地站在赵岚身后,低眉顺眼道:“多谢夫人给妾身这个机会。”
“无妨,颂仪是你亲生的,她未来夫婿总要给你过过眼。”
赵岚本就无意在这桩婚事上使坏,如今卖个人情给柳姨娘,还能在沈恒面前树立个大度的人设,何乐而不为。
她指了指对面椅子,“今儿也不用你伺候我,坐吧。”
“是,多谢夫人。”
柳姨娘迈着小碎步坐到下首,只挨了个椅子边儿,表现得十分恭谨。
赵岚又看向站在一旁满脸兴奋的沈令月,和面无表情的沈颂仪,指了下屏风。
“你们俩,后边站着去,不许弄出动静,否则别怪我家法处置。”
后半句话是说给沈颂仪听的。
其实按理说不该让沈令月来凑这个热闹,但她有圣上赐婚,下个月就要出阁了,勉强算半个“已婚人士”,看看未来姐夫也无伤大雅。
当然最主要是沈令月自己想吃瓜,软磨硬泡非要留下来。
正好,还能让她看着点儿沈颂仪,省得她为了搞砸婚事,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很快,刘妈妈来报信,“老爷带着齐编修过来了。”
沈令月和沈颂仪连忙站到屏风后面去,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屏,看到一抹竹青色的颀长身影,跟在沈恒身后走了进来。
男子躬身行礼,开口时嗓音清冷。
“齐修远见过沈夫人。”
他只对着赵岚问了安,对旁边的柳姨娘则是目不斜视,显得十分守礼。
赵岚端坐上方,笑容雍和,“快起来,不必这么客气,我家老爷很欣赏你的才华,叫沈伯母就好。”
“是,沈伯母。”
齐修远改了口,坐下后身姿也十分挺拔,不疾不徐地回答着赵岚的问话,介绍自己的家庭情况,上京赶考的过程等等。
“……家母为了供我读书,卖了老家的祖产,给我上京考试作盘缠。春闱名次出来后,我写信回老家,托请乡邻帮忙,雇了镖师送家母来京团聚,如今在桐花巷赁了一座小宅子。”
“桐花巷啊,那都到城南了,离翰林院可不近呢,你每日上值要走很远吧?”
赵岚脑子里就有京城地图,迅速勾勒出路线。
齐修远抿了下唇,淡声道:“南城的租金尚能负担得起。上值也还好,每日早起一个时辰就行。”
赵岚一脸关心晚辈的表情,“现在还好,等到了冬天就熬人了。”
“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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辈家境微薄,只能勉力当值,将来好报答家母的养育之恩。”
屏风后面,沈颂仪听着齐修远的情况,死死咬着嘴唇,帕子都要被她揉烂了。
听听,这就是爹爹给她千挑万选的好夫君?
沈令月就没想那么多,只是努力透过两扇屏风中间的空隙,好看清楚齐修远的长相。
这方面沈恒确实没撒谎,齐修远个子高高的,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剑眉星目,一身读书人的气度,说话声音又好听,真的很帅了。
她余光瞥了沈颂仪一眼,不是吧,这样的你都不满意?
齐修远放在她上辈子,至少也是个校草级别的,说不定还能出道呢。
也不知道那位裴二公子长什么样,跟齐修远比哪个更帅?
沈令月目光飘远,有点走神。
沈颂仪还能提前相看呢,她倒好,说是圣旨赐婚,可昌宁侯府除了正常走六礼流程外,没有一个正经长辈上门的,更别提让裴二公子来给未来岳母过过眼了。
……该不会是昌宁侯府也不满意这桩赐婚,所以才用这种冷处理的态度默默抗议吧?
想到这个可能,沈令月瞪大眼睛。
她还没过门呢,就要被未来婆家嫌弃了?
无所谓,嫌弃就嫌弃,反正她嫁过去是为了能和燕宜天天在一起,别的不重要!
啊,六月十八怎么还不到,她都好几天没和燕宜见面了,想她想她想她……
沈令月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脑洞中。
一旁的沈颂仪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气得直咬牙。
可恶,沈令月一定是在嘲笑她!
她越想越气,终于按捺不住出手,使劲推了沈令月一把。
沈令月没提防,哎呦一声,整个人就扑到了屏风外面,摔了个四仰八叉。
沈颂仪一击即中,毫不恋战,转身就从后面跑了。
沈令月慢吞吞地爬起来,顶着一张通红的脸,不紧不慢地捋平衣角,本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宗旨,对着一屋子人点了下头,然后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正院。
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死腿快走啊!
赵岚:……
沈恒:……
齐修远:……
赵岚最先找回自己的脑子,面不改色道,“小女顽劣,让明之见笑了。”
明之是齐修远的字,取“视远惟明”之意。
齐修远也回过神来,垂下眼睛,“无妨,这是沈小姐自己家中,自然,自然哪里都去得。”
沈恒咬紧牙关假笑。
这个三丫头,存心给她姐姐捣乱是不是!
坐在一旁全程当透明人的柳姨娘,看看齐修远,又看向沈令月越走越远,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若有所思。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沈令月回到自己院子,猛灌了好几杯水,才把脸上火烧火燎的热意消下去。
早知道就不留下看热闹了,可恶的沈颂仪,害她出丑!
青蝉在一旁煽风点火:“二小姐就是嫉妒你嫁得好。”
她突然瞪大眼睛,“她该不会是想让小姐你嫁给齐编修吧?”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我可是圣旨赐婚,哪能说换人就换人。”
大邺朝可没有未婚男女看到对方的脸就要负责的道理,否则大家出门都把自己罩起来得了。
青蝉小声哼哼,“不是说齐编修长得俊吗,万一小姐看上他的脸,要死要活非要嫁呢?”
沈令月无语,“那我才是疯了。”
她指天发誓,“我这辈子除了昌宁侯府,哪也不去!”
*
虽然出了一点小插曲,但在场的都是聪明的场面人,只当无事发生。
赵岚急着回去收拾女儿,而且情况也问得差不多了,就提出让齐修远去前院,和沈明安沈明达一起探讨学问,晚上留下吃饭。
柳姨娘突然插了一句,“夫人,妾身见今日春光正好,与其闷在屋里读书,不如去花园中的八角亭,一边赏景煮茶,一边吟诗作对,岂不风雅?”
赵岚皱了下眉,不等她开口,沈恒已经抢先同意:“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安排,明之你说呢?”
“明之都听沈大人的。”
沈恒脸上越发满意:“哈哈哈,还叫什么沈大人,叫伯父啊。”
今天是伯父,过几天就是岳父!
16. 第 16 章
沈家的下人手脚麻利,很快就把花园中的八角凉亭布置妥当。
挨着栏杆的座位上铺了织金锦缎的坐垫,亭子上方挂了遮阳的湘妃竹帘,用拉绳调整帘子高度,风一吹过,簌簌作响,有种清澈的诗意。
石桌上摆了造型精巧又不会脏手的点心,盛放的盘子都是官窑精品,釉质晶莹剔透,在日光下越发显得澄澈明净。
小小一个凉亭的布局便充斥着官宦人家的富贵奢华,看起来就像是给齐修远的下马威。
他一身洗得微微泛白的青色襕衫,腰间没有佩戴任何玉佩香囊之类的饰物,长发只用一根造型古朴的桃木簪束起。
哪怕自从进了沈府,入目皆是规整有序的奴仆侍女,小桥流水,九曲回廊的园林雅观,如今坐在这凉亭内,所见所用皆是贵重之物,他也安然处之,不卑不亢,神色清正。
赵岚不在,沈恒和柳姨娘藏在不远处的石榴树后面,观察齐修远和沈家两兄弟讨论经义。
柳姨娘倚在他怀里,“表哥眼光真好,这齐编修身处富贵窝也能不妒不忿,心性方正,将来必有大前程。”
沈恒被她吹捧的越发得意,“对吧,幸亏我下手够快!”
他有几个同僚家中也有适龄待嫁的女儿,聊起齐修远时都连连摇头,话里话外无非是觉得他家境单薄,朝中又无人脉,舍不得女儿嫁过去吃苦云云。
沈恒才不觉得这些是齐修远的劣势呢。
没钱?他女儿有嫁妆啊。
没人脉?有他这个侍郎岳父,侍郎岳父还有个都察院左都御史岳父……这不都是自家人?
沈恒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这回一定能捡个大漏。
他清清嗓子,对柳姨娘道:“我让人去把明安明达叫走,一会儿你看准时机,让仪儿去凉亭附近转一圈。”
他的颂仪才貌双全,就不信齐修远见了不动心!
*
齐修远和沈家两位公子聊得很融洽。
准确地说是和沈家大公子沈明安,他在读书方面确实有天赋,两人引经据典,畅谈古今,颇有知音之感。
至于二公子沈明达……只能说性格很好,笑呵呵地听着他们说他不懂的那些经义,也不会觉得无聊或者恼怒,还主动给二人添茶倒水,自得其乐。
见聊的差不多了,沈明安起身,“齐编修,我和二弟去前院拿点东西,你且在这里稍坐片刻,看看风景,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齐修远自然点头称好。
沈明安笑着将迷迷糊糊的沈明达拎起来,走了。
熏人的暖风吹过凉亭,送来淡淡花香,齐修远安坐当中,执杯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轻啜茶水,姿态闲适。
她身后不远处就是一大片蔷薇花丛,粉白相间的花密密地簇成一面花墙。
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齐修远耳尖微动。
“齐编修长得真俊,恭喜二小姐觅得佳婿!”
丫鬟脆生生地道着喜。
“有什么喜的?”
低低的,充满幽怨的女声响起,“我不过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女,姨娘身份低微,夫人视我们母女为眼中钉,巴不得早点把我打发出去,省得碍她的眼。”
丫鬟似乎有些慌张,小声劝:“可是齐编修人真的很好啊,等小姐嫁给他,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对我来说是好日子,对他可就未必了。”女子叹息,“齐编修那样的人品才华,我自是十分仰慕,可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耽误了他的前程啊。”
“他要想在官场上走的更远,就应该娶个家世显贵的高门嫡女,为他助力。远的不说,最起码得像我三妹妹那样吧?父亲母亲最疼爱的嫡出幼女,几个亲舅舅都在六部任职,亲外祖父更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这才是完美的正妻人选呢。”
“父亲舍不得把三妹妹嫁给他,才挑了我这个小庶女来凑数……”
说话声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很快消散在风里。
齐修远放下茶杯,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
不想嫁就不想嫁,拐弯抹角说这么多,还真是……
够虚伪的。
齐修远霍然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出凉亭,回到前院,向沈恒辞别。
沈恒意外,“不是说好了要留下吃晚饭吗,怎的这就要走了?”
“出门前忘了告知家母,怕她记挂,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计划被打乱,沈恒只得提前问出口。
“明之啊,我十分欣赏你的才干,如今我家中二女儿恰与你适龄,不是我自夸,那真是才貌双全,温婉知礼,善解人意,持家有道……”
不等沈恒吹嘘完,就被齐修远干脆利落地打断。
“多谢沈大人抬爱,只是婚姻大事应由父母做主,家母已经在为明之相看了。”
沈恒脸上的笑容凝住,转为不可置信的惊愕。
不对啊,他请齐修远来家里做客之前还确认过,他明明还未订亲啊。
他脱口而出:“贤侄,难道你我就没有做翁婿的缘分了?可是你对我,对家里有什么不满意的?”
齐修远淡淡颔首:“贵府一切都很好,是明之身份低微,人小官轻,不敢攀折沈家明珠。沈大人,下官告辞了。”
说罢不等沈恒再出言挽留,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恒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微微张开嘴。
到嘴的鸭子飞了?
他那么大一个好女婿,没了???
*
入夜,沈家祠堂烛火通明。
沈恒手里拿着戒尺,气得嘴唇直哆嗦,“你跟齐修远说什么了?为什么人家没看上你?!”
沈颂仪跪在蒲团上,后背挺得直直的,泫然欲泣,眼圈红红地看着他。
“爹爹冤枉人,女儿什么都没做,连齐编修的面都没见到人就走了,谁知道他为什么看不上女儿啊。”
她往身后瞄了一眼,赵岚站在烛火照不到的门边上,半个身子笼在阴影里,面目晦暗不清。
沈颂仪小声嘀咕,“说不定是家里有人见不得女儿嫁得好,才故意使坏呢。”
沈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回头问:“月儿呢?叫她也来祠堂跪着!快嫁人的人了还那么毛毛躁躁,简直丢人现眼!”
一定是她藏在屏风后面偷看,又当着齐修远的面摔了个大马趴,让他以为沈家女儿都是这般做派,才会拒亲的!
家主一声令下,没一会儿就把已经钻被窝的沈令月拎到了祠堂。
不儿,齐修远不愿意娶二姐,关她什么事???”
沈令月挣脱仆妇的控制,死活不肯跪下认错,梗着脖子瞪沈恒:“你讲不讲理啊,明明是她先推我的!”
“好端端的,仪儿推你干什么?”沈恒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的道:“谁让你去看热闹的?你要是在自己屋里好好待着,仪儿能推着你吗?”
……这什么诡辩!
沈令月倔脾气上来了,“如果真是我故意破坏二姐亲事,就,就天打雷劈!”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颂仪,“二姐,轮到你发誓了,你敢吗?”
沈颂仪害怕地缩了下身子,“三妹妹你别这样,你让我说什么我都认。对,都是我做的,爹爹你要打要骂就冲我来吧,女儿绝无怨言……”
她越说越委屈,捏着帕子嘤嘤哭了起来。
“你还敢倒打一耙?!”
沈令月张牙舞爪地扑过去,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柳姨娘一把抱住大腿,不停地哀求。
“三小姐息怒啊,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二小姐吧!您已经有了圣上赐婚,顶顶好的姻缘,难道您忍心看着二小姐嫁不出去熬成老姑娘吗?”
柳姨娘哭得梨花带雨,突然后退两步朝她不停磕头,“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您打我骂我想怎么出气都可以,不能毁了二小姐的一辈子啊!”
“呜呜呜姨娘……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得罪了三妹妹……谁让我们母女命苦呢……”
柳姨娘和沈颂仪抱头痛哭,那叫一个凄惨。
沈令月又气又急,嗓子里像是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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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乱麻,说不出话来,脑子也是懵的。
老天在上,她下午一直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屋里看话本儿,谁知道齐修远抽什么风,突然就反悔了啊。
就算她在他面前摔了一跤,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吧?
再说她巴不得拍手同意沈颂仪嫁给齐修远这门“好婚事”呢,干嘛还要去搅局?
突然她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明明是你们自己嫌弃齐修远没钱没前途,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哭声一停,柳姨娘梨花带雨地望向沈恒:“老爷,妾身是什么身份,哪敢嫌弃您看中的人?”
沈恒一想也是,今天柳姨娘全程都十分配合,还主动提议布置凉亭,对齐修远赞不绝口。
那么最不希望这桩婚事能成的人就只有……
沈恒看向赵岚,目光幽幽。
沈令月立刻跳起来,冲到赵岚身前,小鸡仔护食一般张开双手,“母亲更不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沈恒举起戒尺威胁,“月儿你让开,别以为你定亲了我就不敢打你。”
“我不——”
赵岚拨开沈令月的肩膀,往前走了一步,“老爷是想对我动家法?”
对上她沉静的面容,沈恒没来由地心里一虚,放下戒尺嗫喏道:“我就是吓唬吓唬孩子……”
“这场闹剧也该到此为止了。”
赵岚语气冷漠,“刘妈妈,把人带上来。”
很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怯生生走进来,跪在地上。
“老爷,奴婢是负责花园洒扫的,今天下午正在松土的时候,看到二小姐和伺候她的白芷姐姐在蔷薇花丛后面……”
她口齿清晰地复述了一遍主仆二人的对话。
沈恒听完脸都绿了,快步走到沈颂仪面前,高高举起戒尺。
“我打死你这个糊涂东西——”
“表哥不要啊!”
一阵破空声,戒尺落下,却打在扑过来的柳姨娘身上,痛得她惊呼出声,身子缩成一团。
沈恒喘着粗气,“你让开!”
“爹爹,女儿不是有意的。”沈颂仪一脸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女儿当时也不知道齐编修能听见这些话,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他气性那么大……兴许就是被女儿说中,他嫌弃我是庶出,所以想娶别家嫡女呢?”
沈恒举起的手停在半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是啊表哥,明明是那姓齐的自己瞧不上仪儿,您干嘛要对亲生女儿喊打喊杀?”
柳姨娘捂着心口,脸色惨白,哀哀戚戚:“都是我的错,谁让我只是个低贱的妾室,仪儿托生在我肚子里只能当个庶女,是我对不起仪儿……”
“呜呜呜姨娘你别这么说……”
母女俩又开始抱头痛哭。
很快,沈恒也加入了,他蹲下.身子搂住二人。
“好了好了,都是我太冲动了,没问清楚就胡乱动手……来让我看看,打疼了没有?”
“表哥,我不疼,只要你心疼咱们的女儿就够了。”
沈令月站在门口,看得叹为观止。
不是吧,这么拙劣的借口都有人信?
老爹你睁开眼看一看啊!
“这里没咱们的事儿了,回去吧。”
赵岚拍了下她的肩膀,转身向外走去。
沈令月连忙跟上,挽着赵岚的胳膊小声问:“您早就猜到她们会搞破坏,所以特意安排那个小丫头在花园盯梢对不对?”
赵岚淡淡道,“有备无患。”
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多年,她还不清楚柳姨娘是什么德行?
母女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赵岚本来不想管沈颂仪的婚事,但她自己乱嚼舌根出言挑拨,还敢栽赃到月儿头上……
她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那就别怪她先下手为强了。
“月儿,明天随我回娘家看热闹去。”
有热闹看?
沈令月来了精神,“好嘞!”
17. 第 17 章
赵家住在西城,当家人是赵岚的父亲,都察院左都御史赵秉松。
老两口共育有三子二女,赵岚最小,还有个二姐随丈夫在外地任上。
余下三个儿子都是京官,娶妻生子多年,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没有分家,虽然挤了点,倒也热闹。
具体表现在沈令月一进后院,就被十几个表兄弟姐妹轮流问候,甚至还有几个小外甥外甥女,缠着她要糖吃。
男人们都上朝去了,后院只剩赵外婆和三个舅妈,长辈们对她这个老幺家的老幺更是宠溺到了骨子里,这个抱抱那个捏捏,什么香囊玉佩耳环珠花都往她手里塞。
沈令月两辈子都没有应付过这么多亲戚,艰难从三舅妈怀里钻出来时,头发都乱了,颇有几分狼狈。
怪不得原身平日任性娇纵,原来都是自家人惯出来的。
她求救似的逃到赵岚身边,小声问:“您让我看的热闹在哪儿呢?”
怎么更像是赵岚在看她的热闹啊。
“别急,这不就来了。”
赵岚一抬下巴,沈令月向门外望去,有仆妇进门报信。
“田公子和方公子都到了,正在前厅喝茶呢。”
大舅妈笑着道:“先请他们坐一会儿,好好招待,不可怠慢了。”
田?方?
这两个熟悉的姓氏,沈令月试探地问:“难道就是那两个……”
赵岚颔首,笑而不语。
大舅妈注意到沈令月的神色,主动解惑:“你大表哥是上届春闱中的进士,被分到翰林院修史书去了,今日便是以他的名义,邀请这两位新科进士上门做客。”
懂了,就是上门相看呗。
沈令月依稀记得,刚才和她打招呼的表姐妹里,似乎有几个没订亲的。
她眼珠一转,凑近赵岚耳边,“您这是要截柳姨娘的胡啊。”
赵岚才不会承认呢,轻笑着道:“榜下捉婿可是老传统了,谁家不想要个进士女婿呢?”
她轰沈令月去后边,“老实待着不许出声,更不许给姐妹们丢人。”
沈令月皱了下鼻子,她又不是故意摔跤的嘛。
赵家又没有人故意要害她。
她很配合地跟几个表姐妹躲在屏风后面,顺利见到了田、方二人。
果然如赵岚所说,田公子身材中等,肤色微黑,五官只能说是端正。
但他却是个性子风趣,说话讨喜的,三两句话就逗得外婆哈哈直笑,屏风后的几个姐妹也用帕子死死捂住嘴,生怕弄出动静。
方公子是鸿胪寺卿家独子,他母亲和四舅妈是拐着弯的表姐妹,也不是第一次来赵家做客了,因此表现得很是闲适放松。
他的才貌与齐修远可以说是不相伯仲,更多了几分京城官宦子弟的游刃有余,自信从容。
沈令月眼睛忙的不得了,看完这个看那个,又在心里悄悄打分。
老爹真是人缘不行啊,就因为他和鸿胪寺卿打了一架,看看,错过了一个好女婿吧?
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一回头,就看见四舅家的萱表妹正在被其他姐妹无声地起哄,羞得双颊通红,眼波含情,垂着眸子不敢看屏风。
懂了,你们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八成是早就互相有意了。
一群年轻小姑娘躲在屏风后面,再怎么小心也总会闹出些细碎动静。
赵岚就坐在屏风边上,无奈地轻咳一声,用眼神示意她们看的差不多了,赶紧走人。
直到出了屋子,来到后面的小花园,大家终于敢放开声音说话。
“萱萱,我看方夫人很快就要上门提亲了吧?”
“好好好,这个妹夫我看行。”
“那田公子站在方公子身边,像个小黑冬瓜一样,对比太惨烈了。”
“我觉得还好啊,听说他家有好多条商船,推开窗子就能看见大海呢。”
“你喜欢?那我去跟大伯母说,把你嫁给他好了——”
“讨厌,我打你的嘴!”
叽叽喳喳,好像黄鹂出笼,闹得满园春色盎然。
沈令月坐在石桌旁,一边美美喝茶,一边看姐妹们笑闹追逐嬉戏,连昨晚被沈颂仪冤枉的憋闷都一扫而空。
回家的马车上,她迫不及待问赵岚:“方公子和萱表妹的事定下来了,那田公子呢?”
“你大舅母和三舅母还想再看看,田家虽然富庶,但只是商贾出身,想娶赵家的姑娘属实是高攀了。”
赵岚沉吟着,“不过她们俩已经答应我,会往各自娘家递个消息,看看亲戚家里有没有合适的姑娘,总有门第相当,能凑作一对的。”
沈令月捂嘴偷笑,“还说您不是为了截柳姨娘的胡?”
平日里哪见过赵岚对做媒如此热心积极的。
“小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
赵岚刮了下她的鼻尖,看向窗外轻哼一声,“她敢冤枉我女儿,我就让她女儿嫁不出去。”
*
东跨院,柳姨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把沈恒请来。
待沈恒喝得迷迷糊糊,她哄着他答应,过几日再把那田、方两位公子请到家里来。
沈恒醉了也很执拗,“不行,我才不要跟姓方的做亲家!”
柳姨娘气得想骂人,又生生忍住,放软了声音,“表哥,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听说那方公子人品才华不输齐编修,你不能为了一时之气,让仪儿错过一桩好姻缘啊。”
好说歹说劝得沈恒答应下来。
可没过几天,他神色古怪地回来告诉柳姨娘。
“今年的进士真抢手,这才几天工夫,田、方二人都已经订亲了。”
田进士说的是国子监司业的孙女。
方进士则要娶他四舅兄家的三女儿。
沈恒没多想其中的门道,还对柳姨娘说:“方家那小子虽然没做成我女婿,但以后见了我还要叫一声小姨夫呢。”
嗯,也不算亏。
赵家?
柳姨娘气得攥紧帕子。
赵岚真是好快的手段!
沈颂仪得了消息,十分慌张。
“怎么办啊,夫人不会存心破坏我的婚事吧?”
她有一点点后悔,早知道就不往沈令月身上甩锅了。
“仪儿莫慌,咱们还有机会。”
柳姨娘安慰:“你忘了吗,同安公主每年都会在城外栖云山设宴,遍请京中适龄男女,不知撮合成了多少对。”
“只要我们拿到请帖,以你的才貌品格,还愁没有公侯子弟青睐吗?”
沈颂仪被说服了,突然噗嗤一笑,颇为自傲。
“我本来就不想嫁什么进士,什么姓方的姓齐的,哪个能让我过上呼奴唤婢,穿金戴玉的好日子?”
她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更多高门显贵看见她的机会。
*
“这不就是变相的相亲大会吗?我都要嫁人了,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吧。”
沈令月拿着请帖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会儿,没什么兴趣地丢到一边。
赵岚一手拿账本,一手打算盘,头也不抬的道:“同安公主的宴会年年都办,各家赴宴也不光是为了相亲,更重要的是这份天家荣宠。”
能拿到请柬,本身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而且你父亲正发愁沈颂仪的婚事,他看好的人选都被抢走了,这次宴会她是一定要去参加的。”
赵岚对沈令月道:“你跟着她一起去,也能替我盯着点儿,省得闹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丑事。”
她意味深长道:“每年的宴会,什么落水的喝醉的丢帕子的走错路的……那可真是太热闹了。”
沈令月: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她喜滋滋收起请帖,“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她找借口溜出府,去嫁妆铺子和燕宜见面。
注意到燕宜神色有些憔悴,她连忙问:“是不是后妈又欺负你了?”
燕宜摇头,“最近在清点我生母留下来的嫁妆,库房的册子登记的乱七八糟,还有很多烂账坏账,叫来掌柜也是一问三不知。”
沈令月诧异道:“我听说你生母家是北边的大商人,专做边贸生意,名下有几十家商行,她的嫁妆应该很丰厚啊。”
不然当年她外祖家也不会为了交好周将军,将自家女儿并大批嫁妆嫁过去了。
可周将军只是贪图燕宜生母的美色和她的家财,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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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两年就因性格不合,日渐冷淡。
燕宜生母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又被丈夫冷待,忧思于心,生下她后没两年就病故了。
后来周将军又续娶了同僚的妹妹林绮玉,二人出身相仿,性格也融洽,他就跟老房子着火似的,两个人好的如胶似漆,三年抱俩,全然忘了前头还有个原配,和原配留下来的长女。
原身跟继母斗了十几年,若是不强硬一点,只怕早就“夭折”了。
有时候沈令月都忍不住替燕宜操心,周家这是什么天崩开局啊,还不如早点嫁人,到时候在昌宁侯府,二人还能互相作伴。
“我怀疑是我那继母这些年中饱私囊,买通了我生母留下来的人手,把铺子和田庄的产出都变成了她的小金库。”
燕宜揉着额角,有些苦恼和无奈,“我在周家势单力孤,想查账都没有人手,只能暗示她别做的太过分,毕竟我是圣旨赐婚,若是嫁妆数目太难看的话,当心连累了周将军的仕途。”
她对原身那个血缘上的父亲真是无半点好感,从来都只叫周将军。
“对了,你收到同安公主宴会的请帖了吗?”
沈令月不想让她再心烦,主动岔开话题。
燕宜点头,“我继母生的妹妹今年十七,也到了该相看的年纪。”
“我二姐也是。”
沈令月心有戚戚,“原来我们俩都是奉命看孩子去的。”
不过能和燕宜光明正大逛园子游玩也不错,而且听说还有热闹可以看!
沈令月分享着她打听来的历年宴会八卦,听的连一向文静的燕宜都不由掩唇惊呼:“还能这样?”
两人蛐蛐了半天八卦,沈令月跳脱的思维又发散了,“对了,你最近做梦没有?”
燕宜摇头,说到这个她也很不解。
“自从上次跟你分开,我就再没做过那么清晰的梦了。”
“难道这种预知梦是在特定情况下才能开启?”沈令月思考,“那我们得做对照组实验啊。”
不如今天再试一次?
沈令月拉着燕宜爬到床榻上,兴致勃勃:“快,你现在就睡一下试试。”
燕宜:“……我不困。”
“那就闭目养神嘛。”沈令月在她身旁躺下,拉住她的手,“我们一起,躺着躺着就困了。”
燕宜哭笑不得,却还是配合地闭起眼睛。
奇怪,她本来是不困的,可一想到身边躺着沈令月,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一种无比安心和放松的思绪涌上心头。
房间内很安静,能闻到身边人衣服上熏的淡淡沉水香。
燕宜放空自己的大脑,忽然感到身子一沉,陷入梦中。
……来了。
是久违的熟悉的感觉。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动了动手脚,十分灵活。
这是什么地方?好像在山上。
周围是一片茂盛的树林,鸟鸣啾啾,风声簌簌。
她本能地朝前走,视野渐渐开阔,来到溪边一处空地,看到许多年轻男女,有的在吟诗作画,有的在投壶射柳,有说有笑,十分热闹。
边上站着几个面容方正的妈妈,穿着打扮与一般人家的仆妇不同,显得更威严贵气。
燕宜“飘”了过去,凑近听到两个妈妈在说话,提到了同安公主。
难道这就是几日后同安公主要举办的宴会?
心念一动,燕宜忽然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身体了。
她飘得越来越高,越过溪流,越过花园,来到一处回廊曲折,水榭楼台,广阔幽深的连幢别院中。
曲折的长廊上,她看到一个穿着青衫,身材颀长,面容英俊的男子,满脸通红,眉头紧蹙,踉跄着扑进一间空房,后背抵住门板,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没多久,长廊另一头就来了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少女,眼底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一边提着裙角小跑,一边问身侧丫鬟,“你亲眼看见齐编修往这边来了?”
“是,县主,齐编修把自己关在那个房间里了。”丫鬟伸手一指。
主仆二人的视线齐齐望过来,仿佛要穿透站在房门前的燕宜。
她倏地一惊,睁开眼睛。
18. 第 18 章
“你又做梦了?”
“还看见齐编修被什么县主下药了?!”
沈令月也没想到自己就是随口一说,居然真的灵验了。
她冥思苦想,她恍然大悟。
“燕燕。”沈令月握住她肩膀,神情郑重,“以后我们要天天一起睡觉!”
燕宜:……
完了,她的梦醒了,小月亮开始做白日梦了。
想不明白,她只能道:“可能是老天怕我们俩日子过得太寂寞,所以让我一做梦就送瓜吃吧。”
沈令月立刻双手合十朝上拜拜。
“瓜来,瓜来,瓜从四面八方来……”
燕宜看她一脸虔诚的样子,唇边笑意快要压不住了。
谁让她这个闺蜜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呢,没了小说漫画游戏电影电视剧,就只能从身边人找乐子了。
她清清嗓子开口:“既然我每次做的梦都有指向性,我们要不要帮齐编修避开算计?”
沈令月想了想,却没有像上次帮郑纯筠那样,立刻答应下来。
“万一齐编修自个儿愿意呢?”
她提出一个大胆假设,“以他的家世,想在朝堂崭露头角,最快的办法就是娶个高门贵女——不管你看到的是哪位县主,保底也是个王爷的女儿,够显贵了吧?”
这可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古往今来有多少大佬是靠着岳父起家的,也没人骂他们是拜金男啊。
沈令月耸耸肩,“尊重他人命运,我们可别坏了他的好事。”
反正被下药的是男人,怎么都不吃亏啦:)
燕宜认真想了想,“可若是齐编修有意攀附县主,两家直接议亲就好了,何必用上下药这种手段?”
沈令月眨眨眼,“也对哦。”
燕宜不赞同地摇头:“下药强迫他人这种事就是不对的,不管受害人是男是女,都应该一视同仁。”
沈令月被闺蜜的正义感说服,“不如这样,我明天去探一探齐编修的口风?如果他真是风骨铮铮,誓死不嫁……”
沈令月打了个响指,“那就由我们来守护他的清白!”
*
翰林院的官署在东长安街玉河桥一带,与皇宫只有一墙之隔。
学士们进宫给皇帝皇子讲解经筵,可以走夹道直接入宫,方便随时传召。
沈令月拎着食盒走向门口守卫,礼貌道:“我姓沈,是赵昀赵修撰的表妹,可以帮我叫他出来说几句话吗?”
守卫见沈令月穿戴不俗,一看便是官眷,便点头应下,“你先在簿子上登记,我去叫人。”
很快,赵昀一头雾水地走了出来,“表妹,你找我?”
他今年快奔三了,和沈令月这个小表妹也就是逢年过节才会见到,实在不理解她为什么会突然来寻他。
“大表哥,我有事求你。”
沈令月大大方方递上食盒,又拉着赵昀往边上走远了几步,才小声道:“你帮我把今年考进翰林院的齐修远齐编修约出来呗,我有几句话想问他。”
赵昀:!
他支吾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表妹啊,我记得你被圣上赐婚给了昌宁侯府,下个月就要嫁人了吧?”
你这时候突然来找一个新科翰林,还这么偷偷摸摸的,不太好吧?
“是啊,但这和我找齐修远说话有什么关系?”
沈令月催他,“哎呀你就帮我一次嘛,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赵昀头都大了,又耐不住小表妹软磨硬泡。
怪不得听爹娘说姨母家里对这门赐婚多有不满,那裴二公子又是个不学无术没正形的……
罢了,他作为娘家人,总不能狠心断送了表妹的幸福。
短短几息间,赵昀已经脑补出无数东窗事发后的补救措施。
他严肃又悲壮地点头,“我答应你。”
赵昀让沈令月去翰林院后边的一条小巷里等着。
沈令月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儿墙角垂下的柳条,扯下来又弹上去。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一抹青影出现在拐角。
齐修远穿着七品文官的青袍,胸前绣鸂鶒补子,宽袍大袖,腰束革带,迎着日光踏入小巷,整个人身上仿佛镀了一层碎金,恍惚有仙人之姿。
要不怎么说人靠衣装呢,沈令月是有点制/服情结在身上的。
沈颂仪真是不知足啊,这样的极品文官大帅哥,居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糊涂啊!
每天对着这张脸多吃两碗饭不香吗?
……哦齐修远家可能没有这么多饭。
沈令月一秒清醒过来,咳咳,美色归美色,确实不能当饭吃哈。
“沈三小姐。”
那抹青云停在她面前。
齐修远和她隔了一米的站位,略一颔首,“赵兄说,你找我有事?”
齐修远来的路上还一头雾水,他跟沈三小姐好像没什么交集吧?
除了那天在沈家,她在他面前摔了个大马趴……
难道她是为这件事来的?
“沈三小姐放心,那天我只是去沈家作客,与两位贤弟讨论经义,别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齐修远很体贴地暗示,绝不会把她的糗事宣扬出去。
“啊?哦……嗐,我找你来不是说这个的。”
沈令月反应过来,摆了摆手,神色有些迟疑,“我来是想问你……”
她努力组织语言,要怎么在不泄露出燕宜梦到的“天机”下,拐弯抹角地套话。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
她期期艾艾地开口:“有一个,身份很高贵,家里很有势力的千金小姐仰慕你,不惜冲破世俗眼光,不择手段也要和你在一起……而你娶了她就能平步青云,仕途顺畅,你可愿意?”
话音刚落,齐修远忽然后退了好几步。
沈令月:?
齐修远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一板一眼道:“明之多谢沈三小姐垂爱,但你已有婚约在身,圣上金口玉言,万万不可一时糊涂,连累家人。”
更别连累他。
沈令月:???
“啊呸!”她气得跺脚,“我什么时候说看上你了?!”
齐修远:……你要不要回忆一下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沈令月冷静下来,气得想扇自己的嘴。
她刚才的话好像是有点歧义……
但是她又不能明说是有人要给他下药吧?
这年头当个好人也太难了!
她哼了一声,索性破罐破摔:“那我问你,你是想娶个和自己情投意合的呢,还是身份高贵能助你上青云的?”
齐修远不假思索:“自然是前者。”
“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沈令月板着脸往巷子外走去,路过他身边时不情愿地开口:“好心提醒你一句,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要乱吃乱喝东西,记住了吗?”
“……好。”
直到沈令月上车离开,齐修远也没弄清楚她到底来找自己干什么。
多想无益,他摇了摇头,转身折回翰林院。
却不料二人看似隐秘的会面,都被小巷对面一座二层小楼里的人尽收眼底。
站在窗边的年轻男子放下千里镜,英俊的脸上划过一丝玩味。
“裴二未过门的媳妇,私会新科翰林?哈哈哈,我得赶紧告诉他去。”
*
沈令月回了家,让霜絮叫她二哥何融过来一趟。
何融很快从外院过来,“三小姐有什么事吩咐?”
沈令月让两个丫鬟都出去,把门关好,才小声问:“京城里有没有那种,鬼市之类的地方,专门卖一些做坏事的东西?”
何融眼神微闪,“有是有,但那里大都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脏地方,不适合您这样的身份。”
他还以为是沈令月闲得无聊,想去鬼市逛逛,那他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沈令月摇头:“我不去。”
她声音又低了几分,“我是想让你帮我买点……那个那个的药。”
“哪个?”
“就是那个啊。”
沈令月暗示了半天,见何融还没反应过来,急道:“就是chun药啊!”
何融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扑通一声跪下,“三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三小姐眼看就要嫁人了,若是这时候闹出什么丑事,他和他妹妹加上全家老小的命都不够赔的。
沈令月扶额,“又不是我要用,我是买来……防身,对,防身的!”
她好说歹说,就差指天发誓了,何融才半信半疑,勉强答应下来。
“小人也没买过这害人的玩意儿,还得出去打听打听。”
“那你动作快点,最迟后天一定要买到。”
沈令月又补了一句,“多买点儿,先来个二斤的。”
二斤?!
何融好不容易抬起来的膝盖,差点又跪了。
三小姐这是买chun药还是买白面呢?
不等他拒绝,沈令月往他手里塞了个银元宝,语气诚恳。
“何融啊,你和霜絮可都是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只要你好好替我办事,将来有我一口肉,就有你一口菜吃!”
何融脸上露出感动的神色,“好,我一定替三小姐办成了!”
送走何融,沈令月还挺美。
想不到她年纪轻轻就有当老板的潜质,看这饼画的,又大又圆!
*
时间过得很快,京城年轻男女翘首期盼,一年一度的同安公主杯相亲大会,它,来,了!
宴会在城外栖云山的别院举办,天还没亮,沈令月就被两个丫鬟合力塞进马车,顶着满头珠翠,倚着车窗继续睡。
沈颂仪没和她一起,单独坐了另一辆车。
沈令月乐见其成,毕竟马车出城要走上两个时辰,她才不想和讨厌的人挤在一个狭小空间里大眼瞪小眼,太痛苦了。
幸好车轮是用橡胶改良过的,不然路上还会更颠簸。
沈令月做梦都不忘感谢萧太.祖,老乡真是造福了她们这些后来人!
待马车出了城,太阳渐渐升高,沈令月勉强睡饱了,掀开车帘向外看,不由嚯了一声。
“这么多人?”
只见沈府的马车前后都是一望无际的车流,如同蚂蚁搬家一点点向前挪动着。
坐马车的大都是各家女眷,路边时不时有年轻公子策马而过,显得十分潇洒。
沈令月扒着车窗一脸羡慕,“我也想骑马。”
在她上辈子,骑马已经成了一项奢侈的运动,她一个尚未经济独立的大学生,实在没有多余的积蓄去报课。
她本来还计划着,毕业旅行就和燕宜去草原,听说那边有骑马拍照的项目,按小时收费,兴许她还能负担得起?
可惜全都泡汤了……
但是,好像,现在还有机会?
沈令月转起小脑瓜:燕宜的没良心便宜爹是武将,周家应该有马吧?
周家不行的话……或许她能说服她亲爱的母亲大人,给她买匹马当嫁妆?
拜托,会骑马超酷的哎!
沈令月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公子哥儿,鲜衣怒马,潇洒肆意,呼啸而过。
她屁股上就跟长了钉子似的,不停扭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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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龟速向前挪动,不免让人有些烦躁,她索性彻底撩开帘子,让车厢里的空气清新一些。
青蝉从座椅下面拿出水囊,给她倒了杯薄荷水,“小姐润润喉。”
沈令月连喝了两杯,才压下心头燥热。
她忽地想起来,“我让你们出门前多带些水,可准备好了?”
“带了带了,足足三大囊呢。”青蝉拉开座椅隔板给她看,又不解,“同安公主设宴,别院里肯定备足了茶水啊。”
沈令月一脸高深:“我这叫有备无患。”
等沈家的马车终于进了山,缓缓停在别院大门前,已经是巳时正(上午10点)了。
沈令月一下车就忍不住原地蹦了几下。
四个小时啊!她放假坐客车回老家都不用这么久。
怪不得古人都不爱出远门……
沈令月自顾自活动着,就听见身后传来小小声:“真是粗鲁。”
回头,沈颂仪在丫鬟搀扶下袅袅婷婷走来,以扇掩面,发间的宝石步摇轻轻晃动,在日光下有种珠流璧转之美。
看来柳姨娘为了这次相亲,把压箱底的首饰都拿出来了。
沈令月哼了一声,不但没有停下,还抬起手臂做了几个大幅度回转,猛地朝沈颂仪一挥手臂。
“哎呀!”
沈颂仪吓了一跳,冷不防往旁边闪避,踩到了丫鬟的脚,主仆俩挤作一团,好不狼狈。
她气得用扇子指人,“你——”
“二姐别堵在门口磨磨蹭蹭了,当心后边的马车撞着你。”
沈令月白她一眼,踮起脚尖向后张望,等视线里终于出现了周府的马车,看到燕宜从车窗探出头,她立刻兴奋地用力挥手。
马车刚一停稳,燕宜推开门,沈令月就跑过去拉着她下车。
二人还来不及说话,随后钻出的一个年轻少女,眼神狐疑地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
燕宜轻咳一声,松开手,“这是我家二妹,周雁翎。”
“哪个ling?”沈令月好奇多问了一句,“灵气的灵还是玲珑的玲?”
“都不是。”
少女利落地跳下马车,微抬起下巴,“是雁翎刀的那个雁翎。”
沈令月鼓掌:“好名字。”
一听就是武将之女。
她上下打量着沈令月:“你就是要与我长姐做妯娌的沈三小姐?我警告你啊,不许欺负她,否则我一定替她讨回来。”
“怎么会?”
沈令月举起二人紧紧交握的双手,笑容又灿烂了几分,“我们俩已经洗心革面,握手言和了,以后一定是全京城最和睦的好姐妹!”
哎呀,想不到周家还有人真心对待她的燕燕宝贝。
这个妹妹沈令月单方面认下了!
然而周雁翎却用见了鬼的眼神看她:……
这两个人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死对头,怎么突然就和好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雁翎眯起眼,冲沈令月挥了下拳头:“我可不是吃素的,我会一直盯着你……”
“好了好了,你先进去吧,我和沈三小姐说几句话。”
燕宜连忙打断了二人的眼神交锋。
“好吧长姐,我在园子里等你哦。”
周雁翎一步三回头,不放心地走了。
她刚一走,沈令月就假装吃醋地哼唧,“我说你怎么不老来找我,原来是有别的妹妹了。”
“她跟她母亲不太一样,从小就爱粘着原身玩,只是家里很多事都由不得她做主。”
燕宜解释了一句,又向她保证,“在我心里你才是排第一位的。”
“永远都是?”
“永远。”
沈令月这才高兴了,拉着燕宜往里走。
今天这个场合来的人够多,正好可以作为二人“破冰”的见证。
她就要光明正大和燕宜拉手手!
*
等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今天的东道主,同安公主姗姗而来。
作为当今庆熙帝众多公主中的长女,同安公主无疑十分受宠。
她看起来也就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正是女子最富有魅力的年纪,一身金红配色的宫装华贵馥丽,一双凤目不怒而威。
她携一品公主仪仗迤逦而来,身后侍从如云,尽显天家气派。
这样充满威严的皇家公主,却意外地有一把温润的好嗓音。
一开口,那双凤眼微微眯起,充满上位者的亲和。
“啧,怎么有好些都是去年来过的熟面孔?一年了,你们的婚姻大事还没解决吗?”
同安公主摇着头,仿佛十分遗憾失望的样子。
沈令月低头忍笑,好毒舌的公主。
“父皇很关心你们年轻人的终身大事,年年都让本宫来做这个红娘。”
同安公主施施然落了座,不紧不慢道:“行了,我这儿也没什么拘束,你们大可随意在周围转转,有互相看对眼的可以聊聊——只要发乎情,止乎礼。”
说到最后,她声音微沉,终于带出几分威仪。
“年年都有那么几对不体面的……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你们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否则休怪本宫翻脸不认人。”
说完,她又展颜一笑,仿佛无事发生般挥了挥手。
“都玩儿去吧。”
这句话不亚于体育老师的“解散,自由活动”。
沈令月拉着燕宜在园子里闲逛,一是为了提前熟悉地形,二是想找到她梦里看见的那三进客院。
转着转着,她却先撞见了一位熟人。
“郑姐姐。”
沈令月快步上前,“你最近过得好吗?”
19. 第 19 章
这是燕宜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郑纯筠。
比起梦里那个身形消瘦,形容憔悴,眼底如死井般枯寂的妇人,眼下郑纯筠的状态显然要好太多了。
沈令月也在仔细打量她,瞧着比成亲那天瘦了一点,但整个人还算有精神。
也是,她能以令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身份出门社交,而不是像梦里那样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佛堂,本身就是一个好的信号。
郑纯筠见到沈令月也很高兴,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沈令月趁机给她介绍燕宜,二人从前没打过交道,礼貌地互相颔首致意。
“我在顾家挺好的。”郑纯筠道,“顾世子是为国捐躯,我作为他的妻子,府中上下都不敢为难我。”
准确地说,凡是敢为难她的,都被她用手段解决了。
这还要多亏“九天司命玄女娘娘”降下的那道神谕。
当信上写的事情逐一被证实,郑纯筠就明白了,柔顺忍让是没用的,顾家上下都拿她当刷名声,立人设的工具,她的步步退让只会换来死局。
既然如此,何不利用自己现成的优势,放手一搏?
郑纯筠看得出来,沈令月对她的关心不似作伪。
因此她也真诚地又强调了一遍,“我过得很好,真的。”
现在很好,将来很好,而且会越来越好。
沈令月和燕宜看着她明亮的,不屈的眼眸。
就像是被风雪摧折过的一枝白梅,等到雪霁天晴,依旧铮铮不屈,吐露芬芳。
真好啊。
她们成功挽救了一个无辜女子的命运呢。
“大嫂,怎么一个人到这儿来了?我找了你半天呢。”
身后响起一道有些油腻的轻佻嗓音。
郑纯筠眉心微蹙,转过头,面上带了几分冷淡:“那边人多,我出来透透气,无需表弟挂心。”
“这话说的就生分了,你可是我们府上最尊贵的世子夫人,万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身穿锦袍的年轻男子,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流连,说出的话看似冠冕堂皇,听着却很不正经。
是他!
沈令月和燕宜一眼就认出,来人便是梦中那个毁了郑纯筠清白的家伙。
“郑姐姐,这位也是令国公府的公子吗?”
沈令月装作不认识地开口,“之前没听说过顾家还有其他人啊。”
那男子的目光落到沈令月和燕宜身上,又是一番惊艳的打量,忙不迭主动搭讪:“我姓范,令国公夫人是我姨母。不知这位小娘子是哪家闺秀?我看你倒是面熟得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郑纯筠眉头皱得更紧,低声警告:“不得无礼。这是礼部侍郎之女,与昌宁侯府有圣旨赐婚。”
范光祖一脸不甘心,又看向燕宜,“那这位——”
沈令月抢答:“她是我未来大嫂,也是圣上赐婚哦。”
范光祖:……
怎的这些漂亮小娘子一个个的都订亲了?还都是皇帝做媒?
待范光祖不情不愿地离开,郑纯筠才解释:“他不过是我婆婆娘家的远亲,死皮赖脸投奔过来,已经在令国公府住了半年。”
谁家没几门穷亲戚呢,反正令国公府家大业大,范光祖又惯会油嘴滑舌,哄得令国公夫人开心,便由着他住下了。
只是此人二十多岁还没订亲,也没个正经营生,平时没事老往后宅女眷堆里钻,实在是轻佻无礼。
沈令月和燕宜交换了个眼神,故意皱紧眉头,满脸不悦的道:“这人一看就心术不正,不像个好东西,郑姐姐你平日都是一个人住在世子院中,千万要守好门户,免得被有心人钻了空子,有损你的清誉。”
燕宜在信中并未写明范光祖就是毁她清白之人,那时她们只有一张素描画像,又不好直接给郑纯筠。
今天倒是个好机会,能旁敲侧击提醒她一下。
果然,郑纯筠神色变幻几番,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郑重点头,“多谢妹妹提醒,我一定会小心的。”
九天司命玄女娘娘说过,顾源会找身边一亲近之人,替他跟自己圆房……
正常人都不会答应这么下作又龌龊的事情,但若是范光祖,那就说得通了。
郑纯筠垂下眼,眸光闪过一抹冷意。
若他真敢有这种心思,那就别怪她先下手为强了。
*
和郑纯筠分开后,二人又继续快乐逛园子。
同安公主这个别院修的很大,几乎占了大半个栖云山头,而且建造者很会把房屋建筑与自然风光相结合,真正做到了依山傍景,有如高人隐居之感。
她们俩专往人少的地方钻,沈令月终于明白赵岚为什么鼓励她来了。
因为真的有好多瓜!
“表哥,我好想你!那人对我一点都不好,当初爹娘为什么非要拆散我们?”
“表妹别说了,都怪我不争气,考了好几年也没中,不能给你想要的幸福……”
“表哥!”
“表妹!”
沈令月躲在树后,兴奋地咬手绢。
“啊啊啊这人我见过,她是吏部尚书的小儿媳,上个月刚成的亲!”
没走几步,又见到一对年轻男女拉拉扯扯。
“你疯了,我现在是你大嫂!”
“凭什么?当初救了你的人是我,留下玉佩做凭证的也是我,为什么你要嫁给他,你明明是我的!”
沈令月继续咬手绢。
“啊啊啊这是淳郡王世子妃和她小叔子!”
燕宜默默把沈令月往后拉了拉。
她真怕她们俩因为不小心发出动静,被这些痴男怨女杀人灭口……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吃,燕宜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面小溪边上站着的一对男女。
“找到了,是齐编修和县主。”
沈令月双手握成圈圈比在眼前,仔细辨认了半天。
“嘶,好像是恒王家的荣成县主啊。”
恒王是庆熙帝的长子,生母是贤妃,虽然资质平平,但据说为人忠厚正直,在没有嫡出皇子的大前提下,还是有不少朝臣支持长子立储的。
荣成县主是他最宠爱的女儿,若是恒王能上位,那她可就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了。
这么好的条件,齐修远还能不动心?
沈令月和燕宜狗狗祟祟匍匐前进,但溪边是一大片空地,不好靠得太近,二人只能藏在灌木丛里,隔了十几米远。
荣成县主满脸小女儿情态,仰着头痴痴看着齐修远,似是在诉说衷肠。
齐修远却像个木头似的不为所动,清俊面孔上满是漠然,对荣成县主摇摇头,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沈令月:“哇,他居然真的拒绝了。”
齐修远你知道你拒绝了谁的爱吗?
他一走,荣成县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姣好的面容看起来竟有些狰狞。
沈令月捂住嘴,大气都不敢喘。
这位贵女是有些喜怒无常在身上的……
很快,荣成县主叫来在附近望风的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又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
所以是荣成县主求爱被拒,恼羞成怒,决定生米煮成熟饭,夺了齐编修的清白?
沈令月对燕宜小声说:“我们跟着她。”
有丫鬟在前面带路,二人七拐八绕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一处像是后厨的院落。
屋顶上升起几道炊烟,有食物的香气飘出来,丫鬟小厮端着点心和酒水来回穿梭,各司其职,忙忙碌碌。
那丫鬟在荣成县主面前做小伏低,到了厨房反而抖起来,趾高气昂地拦住一个管事妈妈,“我家县主想要一壶果子酒,酒窖在哪儿?带我过去,我要亲自挑选。”
管事妈妈不敢怠慢,忙引着丫鬟往旁边库房去了。
那是一个空置的大院子,里面堆着几十个酒坛,都是为今日的宴会准备的。空地中间摆了张长桌,桌上放着不少小酒壶,随用随取。
管事妈妈亲自为丫鬟打了一壶酒,说:“这是今年新酿的杨梅酒,滋味清甜不醉人。”
丫鬟装作不满,“县主不喜杨梅,还有没有别的?”
她挑挑拣拣,不停发问引开管事妈妈的注意力,背在身后的手中捏着瓷瓶,已经拔开了塞子。
沈令月和燕宜趴在门外偷听,她不解:“荣成县主如何肯定齐修远会拿到下药的那壶酒呢?”
燕宜回忆刚才在厨房门口碰见的传酒小厮,“我看每个酒壶下面都压着字条,可能上面有宾客的名字?”
就算没有名字,也可以随便收买一个送酒的丫鬟。
荣成县主以有心算无心,齐修远若是没有防备,肯定会中招。
二人低声讨论的工夫,那丫鬟已经挑好了一壶酒,被管事妈妈送出来了。
她们赶紧藏到墙角后面,目送二人离开。
沈令月:“那我也随便找个丫鬟?让她给齐修远送纸条,提醒他别喝席上的酒水。”
燕宜点头同意,二人决定回去找找哪里有纸笔。
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见对面过来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二人只好又躲回库房后面。
很快来人走近,是个面生的年轻男子,鬼头鬼脑的,试探地上前推门,发现没锁,立刻闪身进入,拿起桌上某个酒壶,往里面倒了些药粉。
做完这些,他□□两声,又鬼鬼祟祟地跑了。
沈令月:……
这也是来下药的?
燕宜摇头,“怪不得同安公主会提前说那一番话,这些人实在是……”
下药男离开后,沈令月反倒不急着走了,她有种预感,库房这里还会更“热闹”。
别问,问就是吃瓜人的天赋!
她和燕宜选了个好位置,没等多久,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波人。
有给庶妹下泻药,想让她当众出丑的;
有给嫂子下红花,想害她小产滑胎的;
还有嫉妒某某才子更受欢迎,往他酒水里放辣椒面的……
五花八门,叹为观止。
沈令月不由感慨:“同安公主每年都要面对这些吗?”
换成是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这都什么牛鬼蛇神啊!
就很离谱。
燕宜看了眼日头,“差不多快到开席的时间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又有些发愁,“有这么多人要被算计……怎么提醒得过来啊。”
那些争风吃醋,妒贤嫉能还可以说是小打小闹,但下红花、chun药什么的……是真的会闹出人命的。
“我有办法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沈令月眼珠一转,叮嘱燕宜藏好不要被发现,她拔腿朝各家停放马车的方向跑去。
燕宜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沈令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小布口袋,瞧着沉甸甸的。
沈令月抹了把汗,随口问:“刚才没有人再过来了吧?”
燕宜表情有些古怪,“有……是你二姐,沈颂仪。”
沈令月:!
她哼了一声,“她是看上哪家的公子哥儿,准备生米煮成熟饭了?”
燕宜摇头表示不知,目光落在那个黑袋子上,“这是什么?”
沈令月笑得狡黠,“你知道一滴水藏在哪里最安全吗?”
——当然是藏在大海里啦。
她让燕宜在门口望风,自己进了院子,挨个掀开酒坛上面的盖布,将黑袋子里的白色粉末库库往里倒。
不是喜欢下药吗?那就让你们喝个痛快。
就这样加加加加到厌倦——
满满一袋子药粉都被她均匀撒进了酒坛中。
沈令月拍拍手上的粉末,“大功告成!”
出门,拉上燕宜开溜。
等二人来到开席的地方,周雁翎立刻跑过来,焦急道:“长姐你去哪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一把拉过燕宜的手,警惕地盯着沈令月,仿佛她是什么人贩子。
两家的座位不在一起,沈令月只能先跟燕宜分开,还不忘用口型提醒:“别——喝——酒。”
燕宜点头,虽然还不知道沈令月往酒里加了什么,但一想到之前那些人来来回回的折腾。
她可不想有几率喝到加了泻药、红花、辣椒面或者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
见人都回来的差不多了,同安公主也不多废话,摆了摆手示意开席,让众人自便。
她独自坐在上首,面前一张黑色长案上摆满精致的美食佳肴。
一名女官用银针挨个试过菜肴,确认无毒。
另一名女官倒了一杯酒水,才抿了一口,便微微蹙眉。
她凑近同安公主耳边低语:“殿下,酒里有欢.情.散,分量还不少。”
同安公主不由嗤笑,“谁家的小兔崽子,主意都打到本宫头上来了。”
女官轻咳,小声解释:“兴许是传菜时不小心弄混了,酒库那边……”
同安公主听着她的汇报,眼中兴味之意更盛。
“今年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她随意地一抬手,将酒壶拂到地上,壶嘴倾斜,酒水汨汨流出。
“那本宫倒要看看,今年这宴会上能凑出几对鸳鸯了。”
她笑着吩咐女官:“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让他们轮流行酒令,答不上来的自罚三杯。”
沈令月正埋头吃菜,就听见同安公主的女官宣布说要行酒令,接龙作诗,还要击鼓传花。
她看着自己食案上的小酒壶,悄悄松了口气。
幸好她已经让青蝉换成薄荷水了,大不了一会儿就自罚三杯,蒙混过关。
反正原身本来也不是什么才女人设。
只是这样一来,倒是大大消耗了各人面前的酒水。
数名侍女穿梭其间,把空了的酒壶斟满。
一名侍女走到齐修远面前,掀开盖子,发现里面还是满的。
“齐大人?”
齐修远正襟危坐,轻轻摇头:“我不饮酒,茶水即可。”
不知为何,他刚才在溪边拒绝了荣成县主后,突然就想起前几天沈令月对他的忠告。
自打齐修远入了席,便只象征性地夹了两筷子青菜,桌上的酒水更是一点都没碰。
他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频频向自己投来视线的荣成县主,默默低下头,用手按在腹部。
再忍忍,等宴会结束,回家吃母亲做的鸡汤面。
……荣成县主都要急死了!
若不是同安公主还在上面坐着,她都想冲过去,把那壶下了药的酒灌进齐修远嘴里去。
难道他察觉到了?可是她明明做的天衣无缝,不可能被发现啊。
荣成县主又气又急,一时没留神,给自己多灌了好几杯果子酒。
直到小腹突然窜起一股火,浑身开始莫名发软发烫,她手一抖,酒杯掉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齐修远没事,可她怎么好像……中招了?
叮叮当当——
药效陆续开始发作,杯盘碟碗落了一地。
“发生了什么?我好热啊。”
“我的手没有力气了……”
“我不会是中毒了吧?来人哪!”
“呕!”
宴席上瞬间乱作一团。
那些因为身体不适或其他原因没喝酒的客人,看到这一幕都懵了。
“不会是吃坏东西了吧?”
“那我们怎么没事儿?”
“不对劲,我看倒更像是……”
话音未落,一个满脸通红,脸上带着傻笑的男子,忽然扑向对面的粉裙少女。
“卿卿,我喜欢你好久了,你就从了我吧!”
“……救命!”
少女尖叫着躲开,男子却像疯了一样追上去。
刚才说话的年轻妇人一拍手,“这不是中药了吗?”
这戏码她熟啊!
去年那谁家办寿宴,他们家二老爷和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被捉奸在床,那个情形就和现在一模一样啊!
再一看对面,有几家是年轻小两口一块来的,已经满脸春色,抱到一块啃起来了!
妇人连忙抬手捂脸,指缝分开大大的,一边看一边摇头:“有伤风化,太有伤风化了!”
沈令月装醉趴在桌上,听着周围混乱的尖叫声,偷偷睁开眼。
妈耶,她第一次下药,没掌握好分量,这是放多了吧?
再一看旁边桌的沈颂仪,双颊飞霞面若桃花,勉强还有几分自制力,正试图摇摇晃晃起身。
沈令月顺着她的视线往对面一看。
嚯,那不是刚刚缠着他大嫂不放的淳郡王小儿子吗?
啊啊啊他也喝了好多酒,已经直奔他大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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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人家有心上人了不会娶你的——
沈令月一把把沈颂仪薅回来,扯下她的披帛,将人结结实实绑在桌腿上。
哪也别想去,老实待着吧你!
现场一片混乱,这时同安公主拍案而起。
“定是有菜里混入了毒蘑菇,让大家集体出现幻觉了,来人——”
一队身着软甲,英姿飒爽的女护卫很快赶来。
为首者单膝跪地,“殿下有何吩咐?”
“将男女客人分开安置,再去山下请大夫来。”
“遵命!”
*
同安公主的女护卫队动作雷厉风行,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一锅一锅的“解毒药”被熬好送进房间里,除了有些症状严重的还在上吐下泻,大多数人已经清醒过来。
回想起刚才宴会上发生的事,还有自己那无法形容的窘态……
众人心有灵犀地统一口径。
“没错,我们就是吃了毒蘑菇!”
沈令月作为装醉的一员,也被分到了一碗药。
刚尝了一口,就苦得她五官扭曲,直冲天灵盖。
这什么解毒药啊,黄连水还差不多!
不过听说那种药本来就是让人上火的,黄连清热解毒,很对症了。
她趁人不备,溜出房间去找燕宜。
“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底在酒里下了什么?”
燕宜将她拉到角落里,焦急地低声追问,“你这次真捅了大篓子了。”
“可是我也间接救了好多人啊。”沈令月耸耸肩,“大家都被下药了,那就谁也不会被占便宜嘛。”
燕宜:……
离谱,但又透着一丝合理是怎么回事?
*
傍晚,同安公主被急召入宫。
庆熙帝关切地问:“听说今日宴会上有毒蘑菇,把宾客都给放倒了?现在怎么样了,没有人受伤吧?”
他也是关心京城年轻男女的婚嫁问题,才会要求同安公主每年举办相亲宴会。
前几年都好好的,怎么今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父皇不必担心,事发后儿臣及时请来大夫开了解毒药,大多数人已经无碍了。”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妇人哭哭啼啼的声音。
“父皇,求父皇赐太医,救救荣成吧!”
太监不敢阻拦,恒王妃哭着进来,一见到同安公主便怒目相对。
“皇妹是怎么办宴会的?我的荣成好好儿地去赴宴,怎么就吃到毒蘑菇了?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拿什么赔给我?”
同安公主翻了个白眼,拒绝回答。
恒王妃见她这般态度,心中暗恨。
等夫君登上储位,她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到时看她怎么收拾同安!
恒王妃又对庆熙帝道:“父皇,同安今年捅了这么大的篓子,险些把京城各家儿女一锅端了,以后让朝臣勋贵如何相信我们皇家?这可大大有损天威啊。”
她在暗示庆熙帝,必须要惩罚同安公主,给各家一个交代。
庆熙帝想了想,“那就……罚俸半年,各家的医药费和营养费,都由同安负责,你可有异议?”
同安公主干脆应下,“儿臣有错,自当认罚。”
恒王妃目露不满,“只是罚俸半年?太轻了吧。”
同安公主瞥她一眼,“大嫂既然觉得我无能,不如明年的宴会就交给你来筹办如何?”
恒王妃大喜过望,这可是拉拢各家人心的好机会啊。
但当着庆熙帝的面她还要假装谦虚一下,“儿媳惶恐……”
同安公主:“你办不了,那我去找二嫂?”
恒王妃急了,“我办,我能办!”
*
从栖云山回来,沈令月很是老实了一阵子,就怕宫里或是同安公主铁了心要追查,最后查到她头上来。
但没过两天,宫里就传出消息,是同安公主办事不力,在宴会上吃出毒蘑菇,导致宾客出现幻觉的大型食物中毒事故已经盖章定论。
而且每个当事人都信誓旦旦声称自己吃到了毒蘑菇,才会做出一些有违常理的事情。
最后处理结果就是同安公主罚俸半年,自掏腰包赔偿各家一笔慰问金,并且从明年起不再承办相亲宴活动,交由恒王妃负责。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翻篇儿了?
沈令月提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下来,后怕地拍拍胸口。
她果然是老天奶的亲闺女,干了这么大的事还能全身而退!
嘻嘻,下次还敢:)
*
同一时间,东跨院。
沈颂仪指天发誓对柳姨娘道:“我明明在他的酒里下了药,怎么连我自己也中招了?”
而且为什么所有人都说自己吃了毒蘑菇?
到底是毒蘑菇还是chun药,难道她自己还不清楚吗?
她受药效影响,在床上虚弱地躺了好几天,又被宫里派出来慰问的太医盯着,喝了好多苦死人的汤药,如今整个人都快被黄连腌入味儿了。
沈颂仪心里着急,拉着柳姨娘,“错过这次,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接近淳郡王的小儿子啊。”
“莫慌,还有机会。”
柳姨娘攥紧帕子,不情愿的道:“三小姐马上就要出嫁了,等她嫁进昌宁侯府,你多去那边走动几趟,还怕没有机会吗?”
可惜了,这本来是她想给女儿抢过来的婚事……
*
六月十八,宜嫁娶。
沈令月再怎么逃避,再怎么不想面对,还是到了这一天。
她的婚前恐惧症很奇怪,一半是即将与一个陌生男人共度余生的紧张,一半是即将能每天和燕宜待在一起的兴奋。
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很分裂,时好时坏的。
赵岚都跟刘妈妈私下里嘀咕:她这是恨嫁呢,还是盼嫁呢?
但不管怎么样,婚前教学流程还得走。
出嫁前一晚,赵岚塞给她一个小册子,面无表情地讲着那些羞人的话。
“……抓紧生个儿子,在裴家站稳脚跟,之后想怎么过日子都随你。”
女儿明天就要做新娘子了,赵岚不想说扫兴的话,给她留一点对洞房花烛夜的美好憧憬吧。
她抬手替沈令月别了别头发,目光中带着浓浓的不舍和眷恋。
“母亲盼着你,永远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快活。”
沈令月鼻子有点酸,俯身抱住了她。
尽管只做了几个月母女,她能感受到赵岚那份毫无保留的爱。
在娘家的最后一晚,不要吵架,不要争执,就这么平平静静地度过吧。
*
因着昌宁侯府两位公子都是圣上赐婚,特许二人同日娶亲,双喜临门。
沈家和周家恰好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两位新郎官自侯府出发,分别去接亲。
两家送喜队伍热热闹闹地绕过半个京城,又重新在昌宁侯府大门前汇合。
左边骑白马的是侯府长子裴景翊,清贵峻拔,君子如玉。
右边骑黑马的是侯府次子裴景淮,英姿勃发,锐气逼人。
京城百姓这一天可谓是大饱眼福,同时又忍不住猜测,能被圣上钦点赐婚,两顶花轿中的新娘子,又该是何等风采?
沈令月在喜婆指引下走出花轿,手上牵着红绸,另一头握在前面的裴景淮手中。
她从早上起来就没怎么吃东西,饿的有点发晕。周围闹哄哄的,嘈杂的环境让她有种抽离感,仿佛灵魂已经飘出体外,正看着自己的身体和别人拜天地,拜高堂。
直到视线移向另一侧,看到了大红嫁衣下的并蒂莲绣鞋。
她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那是燕宜。
想到这儿她突然就不慌了。
反正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们总是在一起的。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沈令月被领到了喜床边坐下,盖头垂下的流苏遮住了大半视线,她只能看到一双黑色绣流云纹靴子停在她面前。
围观亲友起哄:“新郎官该挑盖头了!”
裴景淮拿起秤杆,勾住盖头一角,轻轻一挑。
视线恢复光明,沈令月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四目相对,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裴景淮:……
倪、小、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