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假死后侯爷疯了》
1. 第一章
霉味裹挟着腐臭在空气中交织,石壁渗出冰水,滴滴答答砸在污泥的地面上。漆黑一片中,仅有天窗漏进一缕昏光,照出刑架上那单薄的人影。
黎昭月被铁链吊在刑架上,身上的伤口已经溃破感染,原本灰白的囚服也被染成了赤青色。她耷拉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脸,只有那微弱的气息还证明她还活着。
一阵清脆的踩踏声传来,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她缓缓睁开双眸,模糊的视线里出现熟悉的衣袍,月白风清,一尘不染,与这污秽之地格格不入。
她艰难抬起脑袋,透过血污看到了那张曾让她痴狂的脸。李既白,依旧是那般清风朗月,俊美得不像凡人。
“为什么……”她嗓音沙哑,使出全身力气嘶吼着,“你不是说都是权宜之计,不出十日就会带我出去,可你为何另娶他人!”
昨日听狱卒间的对话,黎昭月才知晓自己的夫君马不停蹄娶了新妇。可自己入这地牢,正是为了让李既白洗脱三皇子党的嫌疑,一月以来,她受尽折磨,可他却不曾看望过一次。
“看来你都知道了。”男人侧着脑袋,面上浮现笑意,眼神却淡漠地像看一件死物。
“李既白!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黎昭月,”他开口,声音悦耳,“你很听话,懂事,为了我可以连命都不要。”李既白说着,目光滑到她心口那道为他挡刀留下的疤上,接着向后退了一步:
“但棋子,终究是棋子。”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用完了,自然要弃。”
话落,一阵寒光。
黎昭月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一柄匕首就已没入她的心窝。而这样式,分明是去年男人生辰,她亲手制作的。瞬间,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溅在李既白的衣袍上,开出凄艳的花。
黎昭月煞白的脸彻底没了生气,但她还是不甘心地问出了那句:“李既白,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未曾,我爱的人,只有宁儿。”
话落,黎昭月吐出鲜血,眼角干涸得只剩血丝,“原来……你是替她报仇……”
以她曾经杀死过曾钦宁的方式,了结她的性命。
——
“小姐!小姐!您醒醒!及笄礼的时辰快到了!”
是谁的声音?
黎昭月在窒息般的剧痛中惊醒,心脏隐隐作痛,仿佛那把匕首还插在上面。她喘息着,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入目是熟悉的缠枝莲罗床帐,鼻尖萦绕的是清甜的梨花香。温暖,芬芳……与方才阴冷血腥的地牢判若两个世界。
“小姐,您可是梦魇了?”贴身丫鬟云舒担忧的脸凑近,手里还捧着及笄礼裙。
黎昭月浑身一僵,她艰难撑起身,摇摇晃晃冲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明媚的脸庞,眉眼间还带着未褪的稚气与灵气。与十七岁的模样毫无二致,神态没有地牢里的憔悴灰败,心口也无一处伤痕。
她……重生了?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但旋即,前世被背叛的恨意便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月儿,可收拾妥当了?”母亲温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黎昭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镜中少女的眼神,逐渐从迷茫震惊,沉淀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前世那些负我,害我之人,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及笄礼在黎府正厅举行,宾客满座,珠环翠绕,笑语喧阗。父亲黎国公满面红光,觥筹交错间,姑母正为黎昭月将长发挽起,插上象征成年与责任的碧玉簪。
这份她前世亲手抛弃,视若桎梏的亲情此刻却像滚烫的暖流,将内心的冰山缓缓融化。
“爹爹,娘亲,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我们月儿,果真是长大了。”黎夫人说着轻抚女儿的发顶。
黎昭月鼻尖发酸,几乎要落泪。自己作为黎府最小的孩子,从小到大受尽宠爱,也养成了一身的毛病,是不折不扣的魔王。而黎家为锻炼她送去西境三年后,她却恨上了自己的父母,这次及笄礼便是补上的。
就在礼成,众人纷纷上前道贺之际,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仆从提高了声音,恭敬通传:“靖安侯到。”
黎昭月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袖中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维持脸上得体却毫无温度的笑。
她抬眸望去,只见来人一身莹黄华服,身姿挺拔如松。
李既白面容俊美无俦,长相还带着几分周正,嘴角仍噙着抹温润如玉的笑意,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黎昭月身上,缱绻深情。
他晃了晃手,身后的小厮便恭敬递上一个紫檀木锦盒。
“恭喜昭昭今日及笄。”他声音清越,带着宠溺,“这是我的一份心意,望昭昭喜欢。”
看着他那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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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款款的假面,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黎昭月没有收,只站在原地。
李既白又向端坐主位的黎国公拱手一礼,姿态放得极低,“国公爷,夫人,”
他声音温和,“既白倾慕昭月已久,今日冒昧,想在此良辰,恳求二位长辈,允我迎娶昭昭过门。既白在此立誓,此生必珍之爱之,绝不负她,愿效仿古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羡慕与赞叹。靖安侯李既白,年少袭爵,圣眷正浓,更是无数待字闺中贵女的梦中情人。他能如此郑重求娶,并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般重的承诺,在所有人看来,黎昭月简直是得了上天莫大的眷顾。
黎国公与夫人对视一眼,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意,显然对这桩门当户对的婚事极为满意。前世的黎昭月,便是在这满堂艳羡中羞红了脸,以为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然而,就在黎国公即将开口应允的刹那
“父亲,母亲!”
一个冰冷的声音倏地响起,黎昭月自席间站起。全场霎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女儿,”她一字一顿,“不愿嫁与靖安侯。”
空气仿佛静了一瞬,李既白脸上的温润笑意一滞,眼底掠过诧异。
他上前一步,“昭昭,可是既白何处做得不好,又惹你生气了?”
他极为自然地伸出手,可黎昭月迅速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也避开了他不解的眼神。
“侯爷言重了!您身份尊贵,文武双全,是京中翘楚,怎会有不好?”她话锋一转,语气自嘲:“是昭月自知顽劣不堪,性情乖张,不识大体,实非侯爷良配。昭月不敢高攀,也担不起侯府主母之责。”
这番话,如同冷水泼入滚油,引得众人面面相觑。这黎家小姐莫不是疯了?竟如此驳靖安侯的面子,还这般自污?
李既白张了张嘴,见黎昭月认真的样子便静静盯了她半刻,随后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知你近日心绪不宁,许是我逼得太紧,让你心生抗拒了。今日是我唐突,不该在此时提及此事。既你暂无此意,我……便不再强求。”
他深深看了黎昭月一眼,继而转向黎国公夫妇,执礼告辞:“国公爷,夫人,既白先行告退。”
说罢,他不再多言,背影却依旧挺拔,更平添了几分落寞,引得不少宾客心生同情,暗怪黎昭月不识好歹。
2. 第二章
“小姐,您先喝口热茶定定神。”云舒小心地奉上茶盏,今日小姐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与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靖安侯的少女判若两人。
黎昭月接过茶杯,指尖冰凉,甚至微微颤抖。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面对李既白那张虚伪的面孔时,她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才能压制住与他同归于尽的冲动。五年痴恋,锥心之痛,岂是轻易能够抹平的?
她声音微哑,“父亲母亲那边……有何反应?”
云舒低声道:“国公爷和夫人将宾客送走后,便一直在正厅,未曾唤小姐前去……想必需要时间思量。”
黎昭月闭目凝神。她父母若知道她不喜欢李既白,在她的哭求下定会同意不嫁人,可这番举动无疑会引起轩然大波,也极有可能连累黎家,那边的长辈未必不会给她施压。
正当她心绪纷乱之际,“小姐,靖安侯派人送来了礼物,说是给小姐压惊。”
“压惊?”
黎昭月轻笑一声,似乎她每次表现出与李既白心中所想相反的反应,他就企图拿这一套来解决问题,送的还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未等她说丢了,云舒已将盒子打开。
紫檀木盒里装了一支品相极佳的紫玉箫,箫身温润,尾部缀着熟悉的流苏。是她前世婚后,李既白亲手所赠,曾是她最心爱之物,日夜摩挲,吹奏的也尽是他喜欢的曲调。
可现在看到,她只觉讽刺,“砸了。”
“小姐?”
“我说,砸了!或者拿去烧了,别让我再看见它!”
云舒不敢再多言,连忙将锦盒盖上,匆匆退下。
夜色渐深,黎昭月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地牢的画面不断重现,如同恶鬼般反复纠缠。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带有节奏的叩叩声,那是她与李既白从小到大的暗号。
黎昭月全身血液仿佛凝固,她悄然起身,并未点灯,也未立即开窗,而是隔着窗棂静静站在那。
风声呼啸,透过月光看到面前的身影,窗外随即响起李既白那刻意压低的嗓音:“昭昭,开窗,让我看看你可好?今日之事,我心中难安。”
“夜深人静,侯爷擅闯女子闺阁,恐惹非议。有何话,明日再说。”她强压恨意,语气疏离。
“昭昭,”李既白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无奈的宠溺,仿佛在包容一个闹别扭的孩子,“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你突然像变了个人?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侯爷多虑了。”黎昭月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无人挑唆,亦非疏忽。只是我突然想明白了些事情而已。侯爷身份尊贵,昭月顽劣,实非良配,”
“你哪里顽劣?”
低低的五个字传来,打断了她的话,黎昭月只当男人挽尊的话,“但今日之言皆出自肺腑,侯爷还是莫因我一人断了良缘。况且……”
为了让李既白死心,她索性扯了个谎,“我已有心上人,乃启家二公子,启靳权。”
话落,窗外骤然寂静。
良久,李既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平和里带上冷意:“昭昭,别说气话。你我自小相识,十年情谊,我岂不知你所想?这婚事,不仅是两家之愿,陛下亦乐见其成。”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黎昭月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前世,她欢天喜地地同意了求婚,今生不允,这李既白却拿出另一勒紧她脖颈的武器。
“李既白,”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里压抑着愤怒,“我再说最后一次,我黎昭月,今生绝不嫁你!”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回应的机会,猛地将窗户从内栓死,发出清晰的“咔哒”声,彻底隔绝了内外。
夜色浓稠如墨,黎昭月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骑射服,将长发用金冠高高束起,吩咐云舒备马。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云舒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心中不安。
“去西郊校场。”黎昭月语气平静,“许久未活动筋骨了。”
前世为迎合李既白喜欢懂事乖巧的模样,她几乎放弃了自幼学习的骑射武艺,整日困于闺阁研习琴棋书画。这一世,那些被丢弃的傍身之技,她要一一捡回来。
西郊校场的阳光带着尘土的气息,清新自然。黎昭月深吸了口这久违的味道,接着径直走向马厩中最烈的那匹枣红马,她轻柔地抚着马背:“追日,等会你可要大展身手。”
“哟,这不是黎三小姐吗?”
轻佻的声响自身后传来,黎昭月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礼部尚书家的王伦。那家伙出了名的喜找事,是个讨人嫌的家伙。
她抬眼时,正见那公子哥儿摇着折扇,锦袍领口沾着些尘土,却依旧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身后还跟着两个凑趣的随从,眼里满是戏谑。
“昨日才在侯爷面前演了一出烈女传,今日就来校场撒野了?莫不是想换个法子,吸引侯爷的注意?”
黎昭月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王公子有空在这里嚼舌根,不如回去问问令尊,那本《礼语》还能不能顺利刊印出来。”
她顿了顿,余光瞥见王伦脸上的笑意僵住,才慢悠悠补了句:“听说,御史台的大人最近正盯着各地刊印书籍的款项,尤其是那些‘私人订制’的册子,更是格外感兴趣。”
“你,你说什么?”王伦的脸色瞬间褪成煞白,那本《礼语》是他父亲为了讨好宰相,偷偷挪用国库刊印款中饱私囊的私活,做得极为隐秘,她怎会知道。
“休得胡言!”他吓得冷汗直流,但还是死鸭子嘴硬。
黎昭月跨身上马,斜睨着他,“王公子自己心里清楚!”
她说着扬起马鞭,好若要打在王伦身上,男人吓得迅速退开,只得看着她离开。
黎昭月唇角勾起一抹冷嘲。前世这个时候,这事还没爆出来,但不久后就会成为扳倒礼部尚书的一根导火索。这些蝇营狗苟,她前世替李既白处理文书时,知道得太多。
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要将前世的憋闷和屈辱都吹散。她伏低身子,感受着速度带来的快意。
几圈下来,她浑身汗湿,眸光却亮得惊人。她又来到箭靶区,挽弓搭箭。
“嗖!嗖!嗖!”
三箭连珠,精准地射中百步之外的箭靶红心。
“好!漂亮!”
黎昭月松开弓弦,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宝蓝色骑射服的少年郎正大步走来,他身形修长,肩背透着少年人特有的舒展和清俊。笑起来时又会露出一点虎牙尖,眼尾也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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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鲜活气,竟比头顶朝阳还要耀眼。
而这人,正是启家二公子启靳权。
“阿月,可以啊!”启靳权走到近前,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黎昭月微微晃了下,“几天不见,你这箭术非但没退步,反而更精进了!刚才那手三箭连珠,颇有黎伯伯当年的风范!”
他嗓门洪亮,言行举止间自带一股洒脱不羁的劲儿。黎昭月看着他熟悉的笑脸,紧绷的心弦莫名松了几分。启黎两家是世交,她与启靳权自幼一同长大,爬树掏鸟下河摸鱼,更是一起挨罚的情谊。只是前世她痴迷李既白后,便渐渐疏远了这些“不成体统”的旧友。
“你怎么来了?”黎昭月将弓垂下,语气也随意了许多。
“听说你昨天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把小爷我都惊着了!”启靳权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真把靖安侯给拒了?干得漂亮!我早就看那家伙不顺眼了,从小到大就端着个架子,假惺惺的,简直虚伪至极!”
黎昭月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得有些想笑,但想到李既白昨夜的话,那点笑意又很快消散。
启靳权察觉她神色有异,收起玩笑正色道:“不过阿月,你既然这么做了,必定有你的道理。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站你这边。要是那李既白敢欺负你,我第一个替你揍他!”他挥了挥拳头,一副神气的模样。
看着他真诚而关切的眼神,黎昭月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份毫无保留的支持,在前世帮了她一次又一次。她想起自己昨夜对李既白扯的谎,此刻面对本尊不免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多谢。”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跟我还客气什么!”启靳权大手一挥,又兴致勃勃地提议,“光射箭多没意思,来都来了,比比骑术?老规矩,输了的人请客。”
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黎昭月胸中的郁气仿佛也被冲散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烦心事暂时抛诸脑后,“比就比,怕你不成?我可垂涎醉仙楼的桃花醉很久了!”
“那谁赖账谁是孙子!”启靳权哈哈大笑,转身便朝着马厩跑去,身影矫健,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黎昭月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微微闪动。有这样一个朋友在身边,仿佛前路的黑暗,也透进了光亮。
二人就这么叙旧到忘乎了时间的流逝,等反应过来,已是傍晚。
黎昭月背起箭包,心情畅快,但面上佯装失落的模样,“看来桃花醉,今日是喝不成了。”
“无妨,明日我请你喝个够!”
“哈哈哈,好!一言为定!”
回府路上,黎昭月微微撩开车帘,感受着傍晚微凉的风,看着街市熙攘的人群,心中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或许,只要她足够强大,足够警惕,真的能挣脱命运的枷锁。
然而,这份短暂的轻松在她踏入国公府大门的那一刻,彻底破碎。
待黎昭月回到府,母亲身边最得力的孙嬷嬷早已等在院中,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焦急。见到她,几乎是扑了上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嬷嬷,何事如此惊慌?”
孙嬷嬷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宫里……宫里来人了!下了圣旨!将您赐婚给靖安侯了!”
3. 第三章
如同晴天霹雳,黎昭月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刚刚在校场找回的一点自由和畅快,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
“老爷和夫人……已经在书房等了您许久了……”
黎昭月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我知道了。”她出乎意料地平静,“替我更衣,我去见父亲母亲。”
她回到闺房,换下那身张扬的骑射服,穿上素雅的常服。镜中的少女,眉眼依旧明艳,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书房内,气氛凝重。
黎国公面色铁青,黎夫人则眼眶泛红,见到黎昭月未语泪先流。
黎国公重重叹了口气,“今日早朝后,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亲自来了府上……这是,赐婚的圣旨。”
“圣旨言明,择吉日为你与靖安侯完婚。”黎国公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月儿,昨日你任性,为父与你母亲尚可为你周旋。可那李既白……”
黎夫人泣不成声:“我苦命的儿啊……那靖安侯,他今日在朝堂上,还主动请缨,接下了督办北境军粮的差事……”
黎昭月僵在原地,李既白不仅用圣旨逼她,更用她远在北境的兄长们的安危来胁迫她,简直禽兽不如!
“父亲,母亲,”黎昭月的声音干涩沙哑,她缓缓跪了下去,“是女儿不孝,连累哥哥了。”
她抬起头,面上倔强:“圣旨已下,女儿不会抗旨。但这桩婚事……女儿自有主张。请二老放心,我绝不会让黎家,再因我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的话,让黎国公和夫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意欲何为。但女儿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决绝光芒,却让他们心疼不已,但此事,又的确没有挽回的余地。
黎昭月站起身,挺直脊梁,走出了书房。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赐婚圣旨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黎府乃至整个京城激起了千层浪。外界议论纷纷,大多认为黎昭月昨日拒婚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毕竟黎昭月自小是出了名的李既白的跟屁虫,没准这圣旨还是黎家亲自求的呢。
黎昭月对外界的议论充耳不闻。她将自己关在昭华苑内,表面看似认命待嫁,实则暗中开始了自己的谋划。
她凭借记忆将前世这个时间点之后几年朝堂上发生的大事,乃至边疆战事的关键节点一一罗列出来。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整合自己所能动用的资源。她虽是闺阁女子,但作为黎国公最疼爱的小女儿,名下也有几处陪嫁的田庄铺面。
她以学习打理庶务为由,向母亲要来了这些田庄铺面近几年的账本,仔细查阅。又借口散心,亲自去京郊的田庄查看。
这一日,她从京郊田庄回府,马车行至闹市,一群乞丐突然涌出,乞讨声不绝于耳。
黎昭月微微蹙眉,正欲吩咐侍卫驱散,眼角却瞥见街角一道熟悉的身影。
曾钦宁,那个前世被她亲手杀死的商户之女,也是李既白承认真正所爱之人。
就在她思索之际,马车右侧的窗帘被人掀开,一只脏污的手迅速伸来。
“小姐小心!”贴身侍卫惊呼拔刀。
黎昭月反应极快,身体后仰,同时袖中滑出一把平日用来防身的短小匕首,抵挡了回去。
“锵!”一声金属交击的脆响。
那乞丐一击不中,眼神冷厉,另一只手寒光闪现,一把淬毒的短刃再次向她刺来。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她性命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掠过,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的手腕已被硬生生折断,短刃落地。来人动作未停,一掌拍出,乞丐瞬间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黎昭月看向挡在她身前的人,穿着普通护卫的服饰,但身手矫健,出手狠辣。
“属下奉侯爷之命,暗中保护小姐。让小姐受惊了。”那人转身,向黎昭月躬身行礼。
黎昭月皱起眉头,她早已知道李既白派人监视,可这次刺杀如此巧合,极有可能是李既白的自导自演。但曾钦宁又为何出现此地,她可是李既白的红颜知己,难道还有别的阴谋?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黎昭月心头。她强压下翻腾的气血,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名护卫:“替我多谢侯爷好意。只是,我还没柔弱到需要被人保护的时候。”
“侯爷吩咐,小姐安危重于一切。请小姐体谅。”
黎昭月知道,此刻与他争执无用。她冷冷扫了眼地上昏迷的刺客和那群早已吓傻的乞丐“回府。”
回到黎府,黎昭月立刻写了一封密信,用特殊的方式封好,交给了云舒:“想办法,将这封信,送到北境我二哥手中。记住,要快,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她必须提醒远在北境的兄长们小心提防,无论是军中的暗箭,还是来自朝堂的恶意。同时,她也需要二哥的帮助。在黎家,二哥黎昭雪虽不如大哥沉稳,却最为机敏,交游广阔。
这日,李既白亲自登门,美其名曰商议婚礼细节。黎国公夫妇自然热情接待。在正厅寒暄片刻后,李既白便提出想与黎昭月单独说几句话。
两人走在黎府后花园的回廊下,初冬的寒风带着凛冽的冷意。李既白依旧是一身淡色常服,他柔声开口:“昭昭,婚期将近,你可还有什么需要?或是还有什么心事?”
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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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月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远处枯荷残败的池塘上:“侯爷安排便是,昭月无甚需要。”
“前几日你在街上受惊了。那伙贼人已然查明,是北境流窜来的亡命之徒,意图劫掠钱财,我已命人处置干净,你无需再担心。”
北境流寇?黎昭月心中冷笑更甚。那刺客目标明确,手法狠辣,分明是专业的死士。
“有劳侯爷费心。”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讥讽。
“昭昭,”他声音低沉了几分,“大婚之后,你便是我靖安侯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我希望……你能尽快适应新的身份。”
黎昭月淡淡应道:“是,侯爷。”
两人的这次会面,在一种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诡异气氛中结束。
待李既白走后,黎昭月唤来云舒,“信可送出去了?”
云舒谨慎点头,小声道:“小姐放心,按您的吩咐,通过南边来的商队夹带出去的,绝无人察觉。只是……北境路远,怕是还要些时日才能有回音。”
“好……”分神之际,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箫声。
她回头,启靳权不知何时出现,伫立在假山之上。她面露困惑,“启二,你又在搞什么花样?”
“哗”的声,启靳权一跃而起,正正好好地站在黎昭月面前。
“我啊,听说某个丫头片子被一道黄纸压得喘不过气,特意来瞧瞧热闹。”他说着双手抱胸,唇角勾着半抹戏谑的笑。
黎昭摊开手,眼神略微落寞,“你要是来看笑话,那我没什么可说的。”
见她当了真,启靳权倒有些恼了,“黎昭月,你怎么这么颓废了?你就算从此认了那圣旨,那你就打算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当个提线木偶吗?”
“你之前连那些碎嘴婆子的闲话都不在乎,如今怎么成这样了?”他说着双手搭上黎昭月的肩,左右摇动,似要看出什么异常来。
黎昭月无奈叹了口气,她此刻的心境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23岁,自然没有了以往的任性与无忧无虑。
她试图拨开他的手,“启二,你放手。”
“不放,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黎昭月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那就要努力改变不是吗?事在人为,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不是靠老天爷赏,更不是靠别人施舍的!”
启靳权说着松开她,拳头在空中挥舞,样子有些滑稽,“更何况,你本就不是寻常人,我们从前敢面对,如今也绝不能退缩。”
黎昭月一直紧绷的心弦,在此刻彻底松了。是啊,她重活一世,难道还要墨守成规,坐以待毙吗?
4. 第四章
转瞬,靖安侯府与黎国公府的婚期就已到来,此乃京城盛事。
十里红妆,鼓乐喧天,宾客盈门,处处彰显着天家恩宠与侯府尊荣。
黎昭月端坐于梳妆镜前,镜中人眉目如画,朱唇点染。可那双平日里最为灵动的桃花眼却毫无喜意,只有一片沉寂。
迎亲的队伍到了,黎昭月盖上大红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生活了十五年的闺阁。而这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也裹挟着,前世令她痛苦的回忆。
洞房内,红烛高燃,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香。喜娘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便领着丫鬟们退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新人。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黎昭月端坐在床沿,盖头依旧遮着脸,她能听到李既白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在她面前站定,并未立即掀开盖头。他的目光似在她身上流转,又似在踌躇。
“昭昭,”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他凑近身伸出手,盖头飘落。
黎昭月抬眸,与李既白深邃的目光撞了个满怀。男人穿着一身大红喜服,面如冠玉,眼尾微微上挑。
黎昭月没有回话,神态没有半分新嫁娘的羞涩。李既白看着她眼中的寒意,“你的心愿从今……”
话未说完,一道金光骤现。
黎昭月袖中的金簪已握在手中,她用尽全身力气,毫不留情地朝李既白的心口刺去,动作快准狠,带着积攒了两世的仇恨与绝望。
“我要你死!”
没有质问,没有哭诉,只有这赤裸裸的杀意。
预想中匕首入肉的声音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哼。金簪的确刺中了,却未能深入。李既白的手,精准握住她持簪的手。
巨大冲击下,李既白胸前鲜血涌出,滴滴答答落下,晕开一片猩红,即便如此,也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
黎昭月惊愕抬头,她对上李既白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惊诧,只有一种近乎悲凉的痛楚。
“好。”他面色苍白地挤出一个笑,没有捂住伤口,反而猛地用力,将那金簪又往自己胸口推进了几分。
“都听昭昭的。”他的身体彻底靠在黎昭月肩上,气若游丝,只有二人能听得到,“我这条命,给你也无妨。”
黎昭月彻底僵住了。她看着他那不断淌血的手和胸口,感受到身上温热的触感,大脑一片空白。
“别装了!”她厉声喝道。
“对不起……”
黎昭月这才反应过来,猛地用力推,李既白整个人跌倒在地。
“李既白,别碰我!”她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尖利。
男人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溅起零星的血花。
黎昭月踉跄着后退一步,李既白一动不动,心口那片暗红仍在不断扩大。
死了吗?
“不行,李既白,你现在还不能死!”
黎昭月蹲下身,用力攥紧男人染红的婚服,“你还没有体会过被背叛,被误解,徒留一身绝望的感觉!”
黎昭月大吼着,一想到前世,她放弃一切只为了李既白,直到最后自己一无所有,亲情友情爱情全都化为虚无,可李既白呢?官途坦荡,还迎娶了她讨厌的女人,最后也亲手杀死了自己。
“我绝不会让你轻易地就死了,即便我也会万劫不复。”黎昭月说着笑出了声,接着她打开了大门,“传太医!”
喜悦的气氛就这么被黎昭月的大笑打破,而她身上的血迹,也让众人慌了神,甚至有几个丫鬟惊得喊了出来:“有刺客!夫人受伤了!”
话落两个侍卫快步走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位提着药箱,面色凝重的老者。
“夫人,陈太医来了。”
待看到新房内的景象,侍卫眼中闪过一丝骇然,在观察屋内没有其他人时才迅速上前检查李既白的情况。陈太医则脸色大变,立刻跪倒在地进行救治。
没人质问黎昭月,甚至没人多看她一眼,仿佛她不存在般。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昏迷的李既白身上,动作迅速而专业地为他处理伤口。
黎昭月站在角落,看着眼前混乱却有序的一幕,心思一点点飘走,脑海中不断重演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陈太医忙碌了许久才擦掉额头的汗,低声道:“万幸……簪子偏离心脉半分,侯爷性命无碍,但失血过多,伤势极重,需静养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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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侍卫们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李既白抬到床上。陈太医开了药方,又对其中一个侍卫嘱咐了几句。临走前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黎昭月,带着复杂的探究,随即躬身退下。
新房内再次只剩下黎昭月,以及床上那个受伤的男人。
黎昭月缓缓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李既白紧闭双眸的容颜。此刻的他,显得异常脆弱和安静。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紧抿,毫无血色。
“李既白……”她喃喃低语,声音沙哑,“我绝不会让你如愿。”
这一夜,黎昭月穿着染血的嫁衣,坐在离床榻最远的椅子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复仇的第一步,以一种完全超出她预料的方式完成了。
李既白重伤昏迷,靖安侯府却并未如外界预料般陷入混乱。相反,府内秩序井然,下人们照旧干着自己的事,仿佛一切都在某种无形的掌控中。唯有新房所在的主院,被一股压抑的寂静笼罩着。
唯一的变数,是黎昭月被变相软禁了。
自那夜之后,她再未踏出主院半步。院外有护卫日夜看守,美其名曰“护夫人安全,静心照料侯爷”。送饭,煎药,传递物品,皆由李既白的心腹嬷嬷经手,她甚至连云舒都无法见到。
她像一只被折断了羽翼的鸟,困在这座华丽精致的牢笼里。
陈太医每日都会前来诊脉,每每他说李既白情况更好,黎昭月就越是烦躁。李既白的伤,肯定在他的算计之内。
她试图从陈太医或送饭的嬷嬷口中套话,询问外界情况,尤其是黎家的消息。然而那些人个个如同锯嘴葫芦,恭敬客套,答非所问。
这种完全被隔绝,被掌控的感觉,几乎要让黎昭月发疯。她夜不能寐,一闭眼就是李既白将金簪推向心口时的眸子,以及前世地牢里他冰冷的注视。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交织撕扯,让她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幻。
尤其是现在,她唯一的活动还是被迫守在李既白的病榻前,并且还要被迫听那些让她觉得恶心的话。
因为大多数时候,李既白会在昏睡中蹙紧眉头,发出模糊的呓语:
“黎儿……”
“别走……”
“危险……”
5. 第五章
——第五日深夜
黎昭月靠在椅背上浅眠,忽然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惊醒。她睁开眼,床上的李既白不知何时醒了,正侧着头,剧烈地咳嗽着。
她下意识站起身,想去倒水,脚步却钉在原地。最终,她还是倒了一杯温水,走至床边,却没有递给他,只是放在了床头的矮几上,“喝水。”
李既白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他缓缓转过头,眸子因伤病而显得有些涣散,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去看那杯水,只是静静盯着黎昭月。
“你……没事就好。”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黎昭月心头巨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醒来第一句话是关心自己?他难道忘了,是谁将他伤成这副模样?
“死不了。”她硬邦邦地回道,别开眼。
李既白默了刹,目光扫过她眼底的乌青和身上未曾更换的嫁衣,他断断续续地说:“别怕,我……不会,有事。”
黎昭月猛地回头,“那也不关我的事!”
李既白看着她,“留在我身边……”他还想说什么,却体力不支,再次陷入昏睡。
黎昭月站在原地,嗤笑一声,“把最大的危险留在身边,李既白,你会有后悔的那一天的。”
李既白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但依旧虚弱,无法起身。
黎昭月依旧是那个被软禁的妻子,每日被困在主院。但她不再像最初那样焦躁,而是开始利用这被迫的“共处一室”,冷静地观察。
她发现,李既白的心腹侍卫首领墨痕,每日会在固定的时辰前来,低声汇报一些事情。尽管声音压得极低,黎昭月还是凭借前世帮他处理细作时练就的耳力,捕捉到了一些零碎的词语——“粮草”,“弹劾”,“陛下”……
黎昭月继续将注意力放回李既白身上。他醒着时,大多时候很安静,只是看着她。他偶尔还会试图与她说话,问她想吃什么,是否闷倦,语气像寻常丈夫关心妻子。
黎昭月一律以沉默或最简短的“是”,“不”回应。
后来,她开始亲自为他换药。这是陈太医的建议,说是促进夫妻感情。黎昭月明白,这恐怕也是李既白的意思。她没有拒绝,这或许是她能最近距离观察他伤势真伪的机会。
解开绷带,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眼前。皮肉外翻,虽然开始愈合,却依旧触目惊心。黎昭月的手很稳,因前世总帮李既白处理伤口而更为熟练。
“昭昭,”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因伤口的牵扯而有些气息不稳,“若我就此死了……你可会有片刻伤心?”
黎昭月涂抹药膏的手一顿,随即更加用力,引得他闷哼一声。
“侯爷若死了,我便是寡妇,自然伤心。”
李既白低低地笑了起来,“也好……”
疯子!黎昭月心中暗骂,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恨不得将那伤口重新撕开。
李既白的伤势稳定下来,开始能靠着软垫坐起身片刻。主院的禁锢似乎松动了一些,云舒被允许进来伺候黎昭月起居了。
再见到云舒,云舒眼睛哭得红肿,抱着黎昭月上下检查,确认她无恙后才安心。
她带来了些外界的零碎消息,多是市井流言。有说靖安侯夫妇新婚燕尔,情深意重,侯爷为保护夫人重伤,夫人衣不解带悉心照料。也有猜测新婚之夜是否发生了变故,否则为何侯府戒备如此森严,夫人也从不露面。
“小姐,您受苦了。”云舒看着黎昭月清减的面容,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没事。”黎昭月拍拍她的手,压低声音,“可能联系上二哥?”
云舒沮丧地摇头:“府里看得紧,我们带来的陪嫁婆子和小厮都被调去了外院,轻易进不来。送信出去……更难了。”
黎昭月皱起眉,李既白这是铁了心要将她与外界隔离。
这时,墨痕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进来。李既白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你去看看……陛下赏赐的那株血珊瑚送到了吗?亲自去核对入库。”
墨痕愣了一下,“是。”他将药碗递给云舒,躬身退下。
屋内只剩下黎昭月,云舒和半倚在床的李既白。
李既白拿过药碗,然而手却抖得厉害,滚烫的药汁溅出些许,落在他的手背上,荡起一片赤红。
“侯爷!”云舒惊呼。
黎昭月瞳孔微缩,从他手中接过了药碗。男人的手指冰凉,触碰到他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颤了下。
她抿着唇,舀起一勺药,吹了吹,递到李既白唇边。动作僵硬,毫无温情可言。
李既白顺从地喝下,但他喝得很慢,每一口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就在一碗药快要见底时,他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齐州并非天灾。”
黎昭月的手一抖,勺子里剩余的药汁洒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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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衣襟上。
齐州是她阿姊黎昭华驻守的边城。前世,黎昭华在战场上牺牲,尸骨无存。而民间的说法,是遭遇了罕见的暴风雪和狼群袭击。
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齐州,“并非天灾”,难道阿姊的死亡,另有隐情?
黎昭月霍然抬头,撞入李既白幽离的眼眸中。
“你……”她刚开口想问清楚。
门外传来脚步声,墨痕回来了:“侯爷,血珊瑚已核对入库。”
李既白恢复了那副平静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黎昭月的幻觉。
他对着黎昭月温和地笑了笑:“有劳昭昭了。”
黎昭月端着空药碗,呆愣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但他已经闭上了眼。
他刚才那句话,分明是在向她透露极其重要的信息。
她看着床上那个闭目假寐的男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所以为的复仇,可能仅仅触及了冰山一角。在水面下,隐藏着更黑暗的漩涡。
而李既白,这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可能是唯一能让她窥见真相的人。
这一夜,黎昭月彻底失眠了。
恨与对真相的渴望,交织成一张更密的网,将她牢牢缚住。
——
李既白的伤势渐愈,已能下床缓步行走。这日清晨,李既白在书房召见了侯府总管事和几位颇有脸面的嬷嬷。黎昭月也被请了过去。
书房内,李既白坐于主位,脸色仍有些疲惫,但威仪不减。他示意黎昭月坐在他身侧。
“侯爷,夫人。”总管事躬身行礼,呈上一大串铜钥匙和厚厚几本账册,“这是府中库房钥匙以及近年来的账目明细,按侯爷吩咐,今后一应交由夫人掌管。”
前世,黎昭月嫁入侯府后李既白亦是如此,毫无保留地将中馈之权交予她,她曾为此感动不已,呕心沥血为他打理庶务,将侯府治理得井井有条。
可最终,这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
如今,这串钥匙在她眼中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想用庶务牵绊住她。
“侯爷厚爱,昭月心领。”她并未伸手去接,声音疏离,“只是昭月年轻识浅,性情顽劣,恐难当此重任。且侯爷重伤初愈,府中事务繁杂,若因昭月处置不当而影响了侯爷静养,反为不美。这管家之权,还是由原先的老人管着更为稳妥。”
6. 第六章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丝毫余地。
书房内瞬间寂静,总管事和嬷嬷们皆面露诧异,偷偷觑着李既白的脸色。历来高门主母谁不想牢牢抓住中馈之权,这位新夫人竟如此毫不犹豫地推拒?这是伤到脑子了吧?
李既并未动怒,“既如此,”
他缓缓抬眼,“便依夫人之意。账目暂且由陈嬷嬷代管,但府中一应大小事务,仍需禀明夫人知晓。”
“是。”总管事与陈嬷嬷连忙应下。
“既如此,便按侯爷说的办吧。若无他事,昭月告退。”
离开书房,黎昭月走在回廊下,心中并无轻松之感。李既白如此轻易让步,反而让她觉得他另有图谋。她想起前世,他便是这般,一颗甜枣,一个巴掌。无论是权力还是温情,然后再在她最沉浸之时,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李既白移交管家之权被拒后,侯府的下人们对待黎昭月的态度,愈发显得微妙起来。表面上的恭敬丝毫未减,甚至因为李既白那句“事事需禀明夫人”的命令而更加谨慎,但那恭敬之下,却隐藏着更多的审视和好奇。
黎昭月对此浑不在意,每日里除了在云舒的陪伴下于花园散心,便是待在主院,看书习字,或是发呆。她刻意避开一切可能与府中事务产生交集的机会,对陈嬷嬷每日前来禀报的事项,也只是淡淡听着,从不发表意见,权当一个旁观者。
她这般作态,自然又引来了不少私下议论。有说她清高孤傲,不屑庶务;有说她因新婚之事心怀怨怼,故意与侯爷置气;更有甚者,猜测她是否真的如自己所言,无能管理这偌大的侯府。
这些流言蜚语,或多或少也传到了李既白的耳中。他并未出面制止,也未曾因此对黎昭月有任何不满的表示,只是沉默着。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李既白命墨痕带着几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来到了黎昭月所居的院子。
箱子被一一打开,刹那间,珠光宝气几乎晃花了人眼。有拳头大小的东珠,晶莹剔透的翡翠摆件,罕见的红宝石首饰,还有各色珍玩古画,皆是价值连城之物。
“侯爷说,这些都是他私库里的珍藏,赠与夫人把玩赏鉴。”送东西来的侍卫恭敬道。
若说管家之权是责任,这些珍宝便是纯粹的宠爱与讨好了。前世,李既白可从未送过她这等珍贵的玩意。
黎昭月随手拿起一颗浑圆莹润的东珠,触手温凉,这颗珠子,她曾在曾钦宁的身上见过。原来李既白,从未对她坦诚过。
她将东珠丢回箱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将这些分成三份。一份送去给府中几位年高的嬷嬷,就说侯爷赏赐,慰劳她们多年辛苦。一份换成银钱,以我的名义在城外施粥赠药。最后那份……”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诮,“送去给布商的曾三小姐,就说,贺她觅得良缘,聊表心意。”
云舒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些可是侯爷的私藏。小姐竟然眼都不眨就全部送人,还要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
“小姐,这……恐怕不妥吧?”云舒小声劝道。
“按我说的做。”黎昭月语气不容置疑。
消息很快传到李既白耳中。他正在书房练字,闻言,执笔的手一顿,上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墨迹。他掐紧着掌心,可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让回报的侍卫退下,什么也没说。
黎昭月的行为并未激起李既白的怒火,这让她有些意外。既然珍宝不动他心神,黎昭月决定再添一把火。前世,李既白曾信誓旦旦承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虽然后来证明是谎言,但至少在明面上他始终未曾纳妾。今生,她便要亲手打破他的假面。
她开始命人暗中物色容貌出色,身家清白的女子。不拘是良家子还是伶人,只要姿色够好便留意着。同时,她也在与几位宗室王妃饮茶时,流露出“侯爷子嗣为重,自己身子弱,恐难开枝散叶”的忧虑。
很快,京城中便隐隐有流言传出,靖安侯夫人贤惠大度,主动为侯爷张罗纳妾之事。
这一日,黎昭月直接带着两名精心挑选的女子来到了李既白的书房。一名叫怜影,是江南来的伶人,身段柔软,眉眼含情,擅琵琶;另一名叫秋画,是书香门第的旁支孤女,气质清冷,通诗书。
“侯爷,”黎昭月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事,“您伤势渐好,身边也需人细心伺候。昭月为您挑选了两位妹妹,性情温顺,知书达理,留在房中也可减轻您的负担。
书房里李既白正在与幕僚议事。见到黎昭月带着两个陌生女子进来,幕僚识趣地退下。李既白的目光扫过那两名娇羞的女子,最后定格在黎昭月毫无波澜的脸上。
他眸色深沉,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听不出喜怒:“夫人真是贤惠。”
黎昭月迎上他的目光,“身为侯府主母,理应为侯爷考量,为子嗣计。”
“好一个……为子嗣计。”他站起身,走到黎昭月面前,“既然夫人如此盛情,那为夫便却之不恭了。”
他竟答应了?黎昭月心中一震,但随即冷静下来,这样便再好不过了。
“既如此,人已送到,昭月告退。”她不想再多看他和那两名女子一眼,转身便走。
然而,她刚回到自己院中不到一个时辰,便听到云舒白着脸来报:“怜影姑娘失手打碎了侯爷最喜爱的一方端砚,被侯爷下令打了二十板子,撵出府去了。秋画姑娘则因举止轻浮,没有规矩,被直接送去了城外的庵堂静修。”
“知道了。”黎昭月语气平淡,无事发生般拿起一块绿豆糕,又小抿着茶水。
“小姐……”云舒看着她平静得过分的侧脸,心中惴惴不安。
“他这是在告诉我,”黎昭月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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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却冰冷,“我送去的人,他一个都不会留。”
“也好。”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不知是在对云舒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既然他不要她精挑细选的,那她便换种方式,毕竟演戏,谁不会。
从这一天起,靖安侯府隔三差五便会迎来各式各样的女子。有时是能歌善舞的舞姬,有时是精通茶道的清倌人。甚至还有一位家世尚可,性格爽利的没落将门之女,被黎昭月以“切磋武艺”之名请入府中做客,一住便是数日。
黎昭月做足了正室夫人宽容大度的姿态,引得外界议论更是沸沸扬扬。靖安侯夫人“贤惠”之名远播,而靖安侯也落了个“眼光挑剔”,“不解风情”的名声。
面对这些源源不断被送来的女子,李既白的处理方式简单而统一: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然而,不出一日,这些女子总会因为各种过失而被迅速,干净地打发掉,绝无例外。
塞妾风波在侯府内部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常态,这看似无聊的拉锯,消耗着彼此的耐心,也麻痹着暗处窥探的眼睛。
黎昭月深知此举徒劳,但一想到能恶心李既白,这些便也值得了。
她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如何获取外界消息上,尤其是关于黎家。侯府中李既白的掌控无处不在,她尝试过几次,都无法将消息顺利送出,也无法接收到外界的只言片语。云舒和她带来的几个陪嫁,行动也被无形限制在主院周围。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考虑是否要兵行险着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悄然降临。
“小姐,曾钦宁小姐递了帖子进来,说……感念您日前赠珠之恩,特备了薄礼,想亲自入府拜谢。”
曾钦宁?黎昭月眼底闪过一丝冷芒。她前几日将李既白所赠的东珠转送两颗给她,本意是羞辱与挑衅,没想到这曾钦宁竟敢顺杆往上爬,找上门来。
“带她到偏厅。”
黎昭月并未刻意装扮,只着一身淡青色的常服,乌发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脂粉未施。
踏入偏厅时,曾钦宁正垂首静立,一副恭顺模样。听到脚步声,她立刻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民女曾钦宁,拜见夫人。多谢夫人日前厚赐,东珠珍贵,民女受之有愧,今日特备了些江南家乡的点心,手艺粗陋,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她一身素净的月白裙衫,纤腰不盈一握,声音软糯,我见犹怜。只是那偶尔飞快掠过的眼神,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与审度,落在了黎昭月身上。
黎昭月并未立刻叫她起身,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声音清浅:“曾小姐有心了,坐吧。”
“夫人,民女今日冒昧前来,除了道谢,还有一事……关乎夫人母家,不知……当讲不当讲。”曾钦宁显然有些局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黎昭月只抬眸瞥了她一眼:“哦?关乎黎家?曾小姐但说无妨。”
7. 第七章
曾钦宁左右看了看,声音更轻,带着几分神秘:“民女家中行商,南来北往,消息还算灵通。近日……偶然听得一些关于北境的传闻,心中实在不安,想着或许该让夫人知晓。”
黎昭月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什么传闻?”
“听闻……听闻二公子前些时日,因与督粮官员发生争执,一怒之下……带兵闯了官衙,还……还打伤了人。”曾钦宁的声音带着颤意,仿佛吓得不轻。
“如今北境那边,弹劾二公子目无法纪的折子,怕是已经递到御前了。民女想着,二公子定然是受了什么委屈,可这举动终究是授人以柄,只怕……只怕对黎家不利啊!”她的话语情真意切,字字句句都像是在为黎家担忧。
黎昭月冷冷扫过曾钦宁。她二哥,性子是冲动些,但绝非不分轻重之人。而曾钦宁,一个商户之女,消息竟如此灵通,这摆明着是冲她来的。
“曾小姐的消息,倒是灵通。”黎昭月语速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
曾钦宁脸色微变,连忙解释道:“夫人明鉴,实在是那伙计恰好在场,亲眼所见……民女也是担心夫人,才贸然前来。”
“是吗?”黎昭月打断她,小抿了口茶,“那曾小姐可知,与你家伙计发生争执的督粮官员,姓甚名谁?隶属哪位大人麾下?弹劾的折子,又是通过谁的手递上去的?”
曾钦宁被她的眼神吓到,瑟缩了下,“这,民女对细节并不清楚……”
“不清楚就敢来我面前搬弄是非?”
黎昭月的声音陡然转冷,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曾钦宁,你当我靖安侯府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在这里信口雌黄!”
强大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偏厅,曾钦宁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夫人息怒!民女绝无此意!民女只是……只是一片好心,怕夫人被蒙在鼓里……”
霎时,屋内皆无人敢开口。黎昭月看向四周,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她捏了捏眉心,声音还是那般冷淡:“曾小姐有心了,但这些,还需以事实为准。我有些累了,若无他事,便请回吧。”
“自是。”曾钦宁微微躬身,可说这话时全然没了刚刚的慌乱,嘴角也扬起一抹弧度,但她没再多说,悄然退下了。
云舒看着曾钦宁狼狈的背影,不觉担忧:“小姐,您说她说的,是真的吗?”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黎昭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无尽的冷意,“消息能传到她耳中,再借她的口来告诉我,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甚至曾钦宁的出现,极有可能是李既白授意她来试探自己。
就在这时,黎昭月的目光,落在那个极其普通的食盒,正是曾钦宁送来的那份。
“看看有没有毒,没有就给李既白送回去。”
“小姐,”云舒低声道,脸色有些发白,“奴婢方才检查这些点心,在底层……发现了这个。”她从食盒的夹层里,取出一小卷被油纸紧紧包裹的东西。
黎昭月接过,还以为是些情话,可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纸条。
上面是黎昭雪潦草而熟悉的字迹,内容与李既白提起的无异,北境军粮有诈,齐州并非天灾,以及朝中有奸佞欲亡黎家,最后叮嘱她京中险恶,万事小心,暂勿轻动。
信是真的,二哥的笔迹和暗号做不得假。
可这封信,竟然是曾钦宁过来的。
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侮辱!
黎昭月握着纸条的手微微颤抖,李既白,你真是好样的!
当夜,李既白来了内院。
他伤势似乎又好了一些,只是薄唇淡得几乎透明,脚步也有些虚浮。墨痕扶着他走进来时,黎昭月正坐在窗边,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发呆。
“这么晚了,侯爷有何贵干?”黎昭月没有回头,声音舒缓。
李既白挥挥手,墨痕躬身退下,并贴心将房门掩上。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红烛噼啪作响,气氛微妙。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今日……曾氏来过了?”
“侯爷消息灵通,什么事都知道。”她微微一笑,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怎么,是来替你的红颜知己兴师问罪?怪我给她没脸?”
李既白沉默了刹,“她并非我的红颜知己。”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真,“日后,她若再来,不见便是。此女心思不纯,勿要被她蛊惑。”
“蛊惑?”黎昭月终于转过头,看向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她来告诉我二哥在北境出事了,这叫蛊惑?还是说,侯爷觉得,我黎家的事,与我无关?”
李既白低垂着眼睫,视线落在她带着敌意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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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避开了她的问题,只道:“很多事情错综复杂,并非你听到的那般简单。昭昭,信我,此事我自有计较,你无需担忧。”
“信你?”
黎昭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站起身,逼视他,“李既白,你让我拿什么信你?”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在他的心上。李既白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背影在烛光下拉得长长的。
黎昭月心中没有丝毫动容,只有更深的愤懑与疑虑。
她烦躁地踱步到床边,和衣躺下,却毫无睡意。曾钦宁的话,如同一团迷雾,将她紧紧包裹。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又黑暗的棋盘之上,四周都是看不见的对手,而她,看似是棋手,却更像是一枚被各方势力推来搡去的棋子。
不,她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暗格,里面是一枚看似普通的玄铁指环。这是她及笄礼的前两个月时,二哥黎昭雪偷偷塞给她的,说是危急时刻,可凭此物去京城的岳山鸿书斋寻人相助。
此前她一直不敢动用,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怕这最后的底牌被李既白察觉。但如今,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云舒。”她低声唤着。
“小姐?”一直守在外间的云舒立刻应声而入。
黎昭月将指环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她将指环递给云舒,“想办法把它交给岳山鸿的掌柜,暗号是‘北境风雪急,归鸿可平安?’”
夜色更深,靖安侯府如同一座沉寂的巨兽,潜伏在皇城脚下。而在其深处,暗流愈发汹涌。
天光微熹时,云舒才带着一身清晨的寒露与疲惫回到院内。她的眼底带着青黑,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小姐,”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成功后怕的颤音,“办成了。”
“七日后,申时初刻,土地庙,那会有线索。”
“辛苦了,云舒。”黎昭月紧紧握了握云舒的手,“快去歇着吧,莫要让人看出端倪。”
“奴婢不累。”云舒摇摇头,“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府内看守严格,我们怎么出去?”
这也是黎昭月正在思考的问题。李既白虽未限制她在府内走动,但出府,绝非易事。
8. 第八章
接下来的两天,黎昭月表现得异常安分。
她依旧每日例行公事般去主院探望李既白,看着他脸色一日日好转,看着陈太医捻着胡须说“侯爷底子好,恢复神速”。她依旧沉默以对,偶尔在李既白试图与她交谈时,回以最简短的应答,或者干脆避而不见。
她不再提纳妾之事,也不再折腾那些珍宝,仿佛那日的激烈反抗和后续的种种试探,都只是一场闹剧。
她甚至开始关心起李既白的饮食起居。这日,她亲自端着一盅炖了好几个时辰的参汤,走进了李既白的书房。
书房里药味未散,李既白正披着外袍坐在书案后,墨痕在一旁低声汇报着什么。见她进来,墨痕立刻收声退到一旁。
“侯爷该喝药了。”黎昭月将汤盅放在案上,脸上是难得的笑意。
李既白抬眸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而,黎昭月只是垂着眼睫,用瓷勺轻轻搅动着汤盅里褐色的汤汁。
“有劳夫人。”李既白接过她递来的汤碗,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有瞬间触碰。黎昭月如同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面上仍维持着得体的笑。
一时间,书房内只剩下汤匙偶尔碰撞碗沿的细碎声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气氛有种诡异的宁静。
“过两日,宫中有赏花宴。”李既白放下汤碗,打破了沉默,“皇后娘娘特意点了名,要你入宫相伴。”
黎昭月心中一跳,入宫,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出府机会。
她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以退为进:“昭月知道了。只是昭月近来心神不宁,恐在御前失仪,丢了侯府脸面。”
“无妨。皇后娘娘慈爱,只是寻常家宴,不必拘束。况且……”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黎夫人也会出席,你们母女也许久未见了。”
母亲也会去,黎昭月袖中的手悄然握紧。若能见到母亲,哪怕不能说太多,至少能安一安彼此的心。
“是,昭月遵命。”她不再多言,端起空了的汤盅,行礼告退。
从清晨起,黎昭月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她看似在窗前看书,但书页许久未曾翻动。云舒更是坐立不安,时不时看向窗外的日晷。
申时初刻……如何才能在这个时间,避开所有眼线,抵达城南土地庙?
时间一点点流逝,巳时,午时……眼看未时都快过了,依旧没有想到万全之策。黎昭月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真的要错过这次机会?等到宫宴吗?
就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女子尖利的哭喊和婆子们的呵斥。
“怎么回事?”黎昭月蹙眉问道。
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夫人,不好了!是……是之前那个叫怜影的伶人,不知怎么混进府里来了,正在主院外头哭闹,说……说侯爷薄情,打了她就撵出去,她活不下去了,要撞死在门前呢!”
怜影,那个她塞进来的伶人。黎昭月先是一怔,随即一个大胆的念头窜入脑海。
机会,混乱,就是最好的掩护。
她猛地站起身,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怒之色:“胡闹,侯爷静养之地,岂容她如此撒野。云舒,随我去看看!”
她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院外可能存在的耳目能听到。然后,她带着云舒和几个婆子,快步朝主院方向走去。
主院外果然围了不少人,怜影披头散发,哭得梨花带雨,正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还在挣扎哭喊。墨痕脸色铁青地守在院门口,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心烦意乱。
“怎么回事?”黎昭月沉声问道,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夫人,此女混入府中滋事,惊扰侯爷,属下这就将她拖出去。”
“侯爷可受惊了?”黎昭月关切地问,脚步却向院门靠近。
“侯爷无恙,只是……”墨痕的注意力显然被怜影和如何处置她所吸引。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黎昭月借着身形的遮挡,对云舒使了个眼色,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低语:“东南角门,快!”
云舒心脏狂跳,瞬间会意。她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哭闹的怜影和主持大局的黎昭月身上时,悄无声息地后退,隐入廊柱的阴影,随即身形一闪,沿着抄手游廊,朝着与主院相反的东南方向疾步而去。
黎昭月则留在原地,继续处理怜影之事。她心中如同擂鼓,面上却强自镇定,吩咐婆子将怜影先带下去“好好看管”,等侯爷示下。她知道自己此举冒险,将云舒派出去,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她没有选择,这是唯一的机会。
——土地庙。
这里香火不算鼎盛,庙宇也有些破败。申时初刻,庙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老和尚在打着瞌睡。
云舒压低了帷帽,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按照指示,快步走到殿前的香炉旁。香炉里积满了厚厚的香灰。她左右看看无人注意,迅速伸手探入冰凉的香灰之下。
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她心中狂喜,一把将那东西攥在手心,也顾不上拍掉手上的灰,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土地庙。
当她气喘吁吁回到偏院,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小……小姐……”她声音颤抖,将紧紧攥在手心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黎昭月接过,触手微凉,“回去再说。”
主仆二人回到内室,紧闭房门。黎昭月的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她小心翼翼地剥开层层油纸。里面,是一根细小的竹管。拔开塞子,倒出一卷纸条。
黎昭月深吸一口气,将纸条缓缓展开。上面的字迹细小而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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晰,是用特殊的药水写成,遇酒则显:
“二公子遭伏,重伤被困落鹰涧,乃督粮官周焕与副将赵昆合谋构陷。粮草被扣,军中恐生变。援军受阻,情势危急。望速决断。”
虽早有预料,但亲眼看到这血淋淋的事实,黎昭月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她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
“小姐!”云舒见她脸色煞白,连忙扶住她,担忧不已。
黎昭月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纸条最后四个字——“望速决断”——像警钟一样在她脑中敲响。
决断?如何决断?
向谁求援?父亲在朝中恐已受到掣肘,李既白她根本不敢信任,而没有证据更不能贸然上奏,只会打草惊蛇。
周焕,三皇子一党……
忽地,一个念头照亮了她混乱的思绪。
“云舒,准备一下。明日的宫宴,我们必须去。而且,我们要在宫里,演一场戏,见一个人。”
“见谁?”云舒下意识地问。
黎昭月望向皇宫的方向,一字一顿道:“贤妃,林氏。”
林氏出身镇北林家,与黎家素有旧谊。更重要的是,前世三皇子得势后,林家是第一批被清算的将门,贤妃也在深宫郁郁而终。敌人的敌人,即便不能成为朋友,至少可以成为暂时的盟友。
“小姐,贤妃娘娘深居简出,我们如何能确保在宫宴上见到她?即便见到,众目睽睽之下,又如何交谈?”云舒忧心忡忡,宫禁森严,一步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黎昭月眸色沉静,指尖敲击着桌面,前世零碎的记忆碎片在她脑中飞速拼接。
“皇后性喜奢华,明日赏花宴必在御花园举办。贤妃素爱清静,不喜喧闹,通常会借口礼佛,在宴席中途离席,前往附近的静心斋小憩。那里,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看向云舒,“我们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贤妃愿意在静心斋单独见我的理由。”
——
黎昭月身着盛装,云髻高绾,珠钗步摇。她刻意用了浓丽的妆容,将连日来的憔悴尽数遮掩,只露出一张娇艳却略显木然的脸庞。
李既白与她同乘一车,一身常服更衬得他身形清瘦,却自有股不容忽视的威仪。车内空间逼仄,他身上清冽的药香无孔不入地侵袭着黎昭月的感官,让她只想尽快逃离。
“入宫后,跟紧我。宫中规矩多,莫要冲撞了贵人。”
黎昭月本想回怼他一句,可想了想又觉不值得,他觉得自己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吧。
“侯爷放心,昭月知道。”
“若遇为难之事,可寻皇后宫中的掌事女官……”
“不劳侯爷费心。”黎昭月打断他,“我自有分寸。”
9. 第九章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二人不再说话,时间也湮没在车轮的辘辘声中。
御花园,锦绣台。
如黎昭月所料,赏花宴极尽奢华。即便已是初冬,可宫内奇花异草,争妍斗艳,衣香鬓影。
此次宴席百官皆至,人数众多。黎昭月也因此能与父母一聚,而她与李既白的到来却引来不少打量,新婚燕尔,侯爷重伤……二人早已成京城最大的谈资。
黎昭月垂眸,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既白身后,向帝后行礼问安。皇帝看起来心情颇佳,勉励了李既白几句“安心养伤,国之栋梁”。皇后的目光则在黎昭月身上停留片刻,才雍容含笑地让他们入座。
席间,丝竹管弦,歌舞升平。黎昭月始终扮演着一个拘谨的新妇角色,她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但她的全部心神都在留意贤妃的动静上。
贤妃林氏坐在妃嫔席位的稍后处,穿着一身湖蓝色宫装,妆容清淡,气质沉静如水。她很少与人交谈,只偶尔与身旁的宫女低语两句。
宴至中途,贤妃倾身向皇后低语了几句,皇后点头,她便带着一名贴身宫女悄然离席。
机会来了
黎昭月按捺住立刻跟上去的冲动,又耐心等待了一会,确保贤妃已经走远,不会引人注意。然后,她轻轻碰了碰身旁的云舒。
云舒会意,立刻上前一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邻近几桌的夫人听见:“夫人,您可是饮了酒,面色有些不适?不如奴婢陪您去透透气?”
黎昭月适时地用手扶额,脸上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潮红,微微颔首。
她起身时李既白看向她,但黎昭月避开他的视线,只低声道:“有些闷,出去走走便回。”
我有云舒陪着就好。宫中禁地,侯爷的人跟着,不合规矩。”
她的话合情合理,杜绝了李既白派人的想法,他只能看着她在云舒的搀扶下,消失在花丛掩映的小径尽头。
黎昭月并未在附近停留,她带着云舒快步走向静心斋。越靠近那里,越为静谧,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静心斋是一座小巧雅致的院落,掩映在一片翠竹之中。院门虚掩,门外守着贤妃的那名贴身宫女。
见到黎昭月,宫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上前拦住:“靖安侯夫人?此处乃贤妃娘娘清修之所,不见外客。”
黎昭月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急迫。她并未强行闯入,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件信物。
她将其放在掌心,递到宫女面前:“请禀告贤妃娘娘,故人黎昭雪之妹,有十万火急之事,关乎北境风雪,求见娘娘。”
宫女脸色微变,她深深看了黎昭月一眼,“夫人稍候。”转身快步进了院内。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黎昭月的手心沁出冷汗。
成败,在此一举。
片刻,宫女重新出来,神色恭敬了许多:“娘娘请夫人进去。”
黎昭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带着云舒迈入静心斋。院内陈设简朴,焚着淡淡的檀香。贤妃林氏正坐在窗边,看过来时,目光锐利如鹰,哪还有半分宴席上的沉静。
“臣妇黎昭月,参见贤妃娘娘。”
“免礼。”贤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黎夫人,你借你兄长之名,擅闯本宫静修之地所谓何事?你口中的北境风雪,又所指为何?”
黎昭月抬起头,迎上贤妃审视的目光,不再伪装,眼中流露出真切的焦急与悲愤:“娘娘明鉴!臣妇家兄黎昭雪在北境遭人构陷,如今重伤被困落鹰涧,生死未卜。军中粮草被扣,援军受阻,情势万分危急!”
贤妃瞳孔骤然收缩,“构陷,何人如此大胆!”
“督粮官周焕,及其同党,副将赵昆!”黎昭月一字一顿,声音带着恨意,“而此二人,皆乃三皇子门下!”
贤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寒光闪烁。她与三皇子母妃早有不和,林家更是三皇子意图染指军权的绊脚石。
“证据呢?”贤妃声音低沉,“空口无凭,你让本宫如何信你?”
“证据……臣妇目前没有确凿物证。”黎昭月坦言,“但消息来源绝对可靠!娘娘,北境军情如火,晚一刻,家兄和数千将士便多一分危险。娘娘出身将门,当知军情延误的后果!三皇子此举,不仅是要我兄长性命,更是要动摇北境军心,其心可诛!”
贤妃站起身,在室内踱步,眉头紧锁。她自然知道此事重大,若真如黎昭月所言,那不仅仅是黎家的灾难,更是整个北境的危机。
“你没有证据,本宫即便信你,也无法直接出面。”贤妃停下脚步,看向黎昭月的眼神复杂,“陛下近年来愈发多疑,尤其是对军中将领结党……若无真凭实据,贸然弹劾皇子,你可知是何等后果?”
“臣妇知道!”黎昭月急切道,“臣妇不敢奢求娘娘直接出面,只求娘娘……能否借一条渠道,将北境真实军情,绕过兵部那些可能被渗透的环节,直接联系上北境军中的将领设法营救。”
这是黎昭月能想到的,最现实的可能。她需要一条能绕过三皇子势力的,直达核心的通道。
“可我久居深宫多年,那些同我一起的人,”贤妃摩挲着手上的玉环,持兵打仗的茧子早已消失。
“要么战死沙场,要么死于非命,我早已是孤家老人。”她不知是在笑还是自嘲,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
就在黎昭月不知如何是好时,贤妃叹出口浊气,“但,或许他能帮你。”
她走到书案前,快速写下一张纸条。
贤妃看着她,目光如炬,“不过本宫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要想清楚,一旦踏上这条路,便再无回头可能。你面对的,是当朝皇子,是滔天权势。”
黎昭月屈膝行了一礼,脊背却挺得笔直,声音不卑不亢:“谢娘娘苦心提点。可眼下皇子步步紧逼,臣妇与家族早已退无可退。纵使他权势滔天,纵使可能会拼得粉身碎骨的结局,臣妇也绝不退缩。”
贤妃深深看了她一眼,将纸条递了过去,“记住,看完即毁。此人能否助你,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多谢娘娘。”黎昭月郑重接过纸条,如同接过千钧重担。
“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贤妃挥挥手,恢复了那副沉静的模样,“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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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你我从未来过此处。”
“臣妇明白。”
黎昭月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带着云舒,迅速离开了静心斋。来时沉重,去时脚步却更加急促。她不知道纸条上写的是谁,但那已是黑暗中的一缕微光。
然而,就在她们主仆二人刚刚走出竹林,准备绕回锦绣台时,一个略带轻佻阴柔的声音,在前方小径的拐角处响了起来:
“哟,这不是靖安侯夫人吗。不在席间欣赏歌舞,怎么跑到这僻静处来了?”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黏腻的阴柔,像毒蛇滑过草丛,瞬间让黎昭月脊背生寒。
她脚步一顿,抬眼望去。只见小径尽头,三皇子上官威一身绛紫锦袍,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懒洋洋倚在月亮门边。身后还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侍卫。
黎昭月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迅速端起恰到好处的慌乱,她声音带着刻意的微颤:“臣妇参见三殿下。臣妇……臣妇只是宴席间有些气闷,出来随意走走,不慎迷了路,惊扰殿下,实在罪过。”
上官威慢悠悠摇着折扇,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
“迷路?”他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这御花园路径虽繁,可通往静心斋的路,似乎并不在锦绣台附近吧?夫人这路,迷得可有些远了。”
他果然看见了。
黎昭月的心沉到谷底,她不能慌,更不能承认与贤妃见面。
“静心斋?”她睫羽发颤,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被质疑的委屈,“臣妇不知什么静心斋,只是顺着花香信步而行,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若非殿下提醒,臣妇还不知此地是何处。”
她说着,略带不安地扫过周围幽深的竹林,“此地清幽,想来是哪位娘娘的清修之所,臣妇确实唐突了,这便告退。”
她再次行礼,拉着云舒就要从旁边绕过去。
“夫人且慢。”上官威身形未动,折扇却“唰”地一合,轻轻拦在了她的去路上。
“夫人何必急着走?”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亲昵,“本皇子听闻,黎二公子在北境,似乎遇到些……麻烦?”
黎昭月身体定住,眼中迸发出的震惊与愤怒丝毫不加掩饰。这反应,一半是演戏,一半却是真情流露。
“殿下……何出此言?”黎昭月指尖攥着衣角,下唇被牙齿咬得泛白,“家兄奉命镇守北境,一切安好,何来麻烦之说?”
“哦?是吗?”上官威挑眉,故作惊讶,“那可真是本皇子听信了谗言,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幽深,“北境苦寒,战事无常,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夫人若听闻什么风声,或是需要帮助,大可来找本皇子。毕竟黎家满门忠良,若因一些误会而蒙受不白之冤,实在令人痛心。”
他话语里的暗示与威胁,如同毒蛇吐信,藏着随时会扑咬的凶险。
黎昭月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笑容,正当她打算搪塞这番极具“拉拢”意味的话时,
“哟,我当是谁在这赏竹呢,原来是三殿下和阿月啊!”一个带着几分不羁的话打破了此地凝滞的气氛。
10. 第十章
只见启靳权大步流星地走来,衣摆随步伐扫过地面落叶,带起细碎声响,走到黎昭月身侧时脚步微顿,肩线与她齐平。
“参见三殿下。”他抬眼颔首,右手随意拱在胸前,动作轻缓却不失礼数,不过一瞬便转向黎昭月,眉峰微蹙,语气里藏着几分嗔怪:
“阿月,你说你,自个儿身子骨弱不知道?出来透气连手炉都不带。”他边说,边极其自然地将掌心那手炉塞到黎昭月微凉的手中。
黎昭月反应极快,配合地赧然一笑:“是昭月疏忽,劳启二哥费心。”
上官威看着两人之间那不容插足的熟稔,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阴鸷。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启二公子,倒是体贴。”
启靳权仿佛听不出他话中的讽刺,露齿一笑,虎牙也跟着冒出来,“没办法,从小一起闯祸的情分,这些早已熟记于心了。”
他说着,随即又像是才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殿下,此处风大,阿月吹不得冷风,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臣等就先告退了。”
上官威眼尾微微上挑,目光像淬了薄冰,扫过来时带着几分不屑,不知是看到二人并肩坦率的模样觉得有趣还是什么,他淡笑出声,“既如此,夫人请便。”
他尾音微微拉长,侧身让开了道路。正当二人离开时,折扇在男人掌心轻轻敲击着,“只是……这御花园路径复杂,夫人可要看准了路再走,莫要再‘误入歧途’才是。”
“谢殿下提醒。”黎昭月不再多言,快步离开。
直到彻底走出那片竹林,回到有人往来的小径上,黎昭月才感觉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稍减轻。
启靳权收敛了笑容,眉头微蹙:“这家伙阴险得很,你得多加小心,我先回去了。”
“多谢。”黎昭月低声道,手中逐渐有了暖意。
“夫人,三皇子他…”云舒的声音还在发抖,显然吓得不轻。
“没事……”黎昭月轻轻拍了下她,紧紧攥着袖中那张贤妃给的纸条,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她寻了一处假山掩映的僻静角落,确认四周无人,才迅速拿出纸条展开:“沈牧,城南青柳胡同,墨韵书局。”
沈牧?
黎昭月飞快地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前世她似乎隐约听过,此人曾是一名御史,以刚正不阿,言辞犀利著称,但后来似乎因得罪权贵而被贬黜,渐渐湮没无闻……贤妃让她去找一个被贬的御史?
虽心中疑虑,但这是贤妃给出的唯一人选,她别无选择。
待黎昭月调整好情绪,重新回到锦绣台的宴席上时,李既白正与一位宗室亲王低声交谈着。看到她回来,他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黎昭月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走到他身边坐下,低声道:“外面风有些大,吹得头更晕了,便回来了。”
“见到想见的人了?”忽然,李既白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黎昭月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来。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她张了张嘴,想否认,想辩解,但在他那样的目光下,所有的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抿住唇,默认了。
李既白收回目光,手里的茶杯却被他捏紧,隐约要裂开。可他只是像没事人般,继续看向台上的歌舞。
这场宫宴,对黎昭月来说,剩下的时间只有煎熬。帝后何时起驾回宫,百官命妇何时开始告退,她都有些恍惚。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隔绝了外界的视线,黎昭月才仿佛虚脱般,靠在了车壁上,闭上了眼睛。窗外的灯火明明灭灭,掠过她毫无波澜的脸。
李既白坐在对面,阖着眼,浓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他看似在闭目养神,可搭在膝上的手却用力蜷缩着,仿佛想要抓住这看不见的空气。
但最后,无功而返。
马车在暮色中驶回靖安侯府,朱红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外界的一切纷扰暂时隔绝。
黎昭月先一步下车,李既白抬步跟上,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同踏入灯火通明的府门。回到主院,丫鬟们无声上前伺候二人更衣净手。待下人尽数退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黎昭月不禁疑惑,李既白怎么也跟着来了屋内。
“今日在宫中,玩得可还愉快?”
李既白的声音打破了冰冷的氛围。他语调平和,像最寻常的丈夫询问妻子的日常。
“劳侯爷挂心,宫中盛宴,自是处处新奇。”
“是吗?”李既白缓步靠近,在她的一步之遥处停下,“我见夫人离席许久,可是御花园景致太好,流连忘返?”
黎昭月双手交握在身前,眼梢上挑:“比不得侯爷,即便重伤在身,于席间应酬往来,亦是游刃有余。”
四目相对,在无声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李既白上前逼近一步,他身上清冽的药香逐渐侵袭她的感官。他垂眸看着她,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情绪。
“昭昭,”他声音压低,“你见了什么人?”
黎昭月心头一凛,面上却没有变化,甚至微微仰头,拉近了彼此呼吸可闻的距离:“侯爷耳目众多,何须问我?”
她的不退反进,让李既白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诧异。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她颊边散落的发丝。
黎昭月偏头避开,“侯爷请自重。”
李既白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戒备与厌恶,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那潭深水终于起了波澜,直至翻涌。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再次逼近,几乎将黎昭月困在窗棂与他身躯构成的方寸之间。他抬手,不容置疑地撑在她耳侧的窗框上,彻底截断了她的退路。
“自重?”他重复着这两个字,“你我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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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来自重一说?”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带着一种压迫性的掌控感。
黎昭月像是被气笑了,脸上也现出一分红晕,“夫妻?”
她抬眼与他对视,“侯爷莫不是忘了,这夫妻名分是如何来的?靠的是圣旨,而非你情我愿。”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划开了李既白看似无懈可击的伪装。他沉默地凝视着她,良久,才从喉间挤出一句:“所以,你今日见启靳权,才是真正的情愿?”
他终于挑明了,
等等?启靳权?
黎昭月心口一紧,眉毛也跟着皱起,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当时与三皇子一起?他就在暗处看着自己被刁难。
想到这,满腔愤怒冲了出来,黎昭月面上绽开一个更冷也更艳的笑:“是又如何?难道只许侯爷与曾小姐红颜知己,就不许我觅得知音?”
“黎昭月!”
李既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他另一只手猛地抬起,看似要擒住她的手腕,最终却只是重重落在她身旁的窗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俯身,俊美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那双总是蕴着温润假象的眸子,此刻却乱了分寸。
“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喑哑,“你也别试图利用启家。那里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也脏得多。”
“深?脏?”
黎昭月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挖苦道:“难道深得过,脏得过侯爷的心吗?”
李既白瞳孔骤缩。
刹那间,他周身那强撑的从容彻底瓦解。他猛地伸手,攫住了她的下颌,力道之大,让她不由吃痛一声。
“我的心?”他低笑出声,“黎昭月,你何时真正看过我的心?”
他的指腹冰凉,贴在她温热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黎昭月奋力挣扎,却被他禁锢得更紧。
两人呼吸交织,眼神厮杀,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墨痕的声音:“侯爷,曾小姐找您。”
李既白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眼底的疯狂迅速褪去。他缓缓松开手,看着她下颌上被自己捏出的红痕,眸色变暗。
“抱歉……我失态了。”他后退一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又恢复以往那副清冷自持的靖安侯模样,只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黎昭月别开脸,用力擦着下巴,仿佛沾了什么污秽之物。
“夜深了,夫人早些歇息。”李既白语气平淡,刚才的失控好若从未发生。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离去,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极为冷硬。
黎昭月眼中闪过嘲弄。为了去见曾钦宁,他倒是收敛得快。那份怒火,转头便能被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轻易抚平。
她走到梳妆台前,镜中倒映出一副略微凌乱的面孔,她细细梳理,直到李既白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11. 第十一章
“云舒。”黎昭月站起身,衣着出奇地淡雅,“今日我们必须出府一趟。”
“出府?”云舒一惊,“侯爷那边……”
“他昨日离京了。”
黎昭月语气平静,这是早晨她从送饭嬷嬷得来的消息,“说是京郊大营有军务,需一两日方能回府。”
不过这也极可能是为掩盖见曾钦宁的缘由。
“去准备一下,就说我近日心中郁结,噩梦不断,要去城外的慈恩寺上香祈福,为侯爷,也为黎家祈福。”
以黎昭月目前“忧思过甚”的状态,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即便是李既白留下的眼线,也不敢过多阻拦。
辰时三刻,一辆挂着靖安侯府徽记的马车驶出了侧门。马车骨碌碌行驶在青石板路上,黎昭月微微撩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熙攘的街市,心中并无半分轻松。
慈恩寺与青柳胡同的路径不大相同,若是贸然前去,定会惹人耳目。
行至一处繁华街口,黎昭月忽然捂住胸口,面色发白,气息微促。
“小姐!您怎么了?”云舒立刻惊呼,“可是又心口疼了?”
车外的护卫首领听到动静,连忙驱马靠近车窗:“夫人,您没事吧?”
黎昭月摆了摆手,“老毛病了,只是突然有些喘不过气,这街上太过喧闹咳咳咳……”
云舒急切道:“前面可有清静些的医馆或茶肆?让小姐歇歇脚,缓一缓再走吧!”
护卫首领蹙眉,看了看前方拥挤的人流,又回头看了看黎昭月苍白的面色,迟疑道:“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个茶轩,环境尚可……”
“就去那里吧!”云舒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马车很快拐入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云舒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黎昭月下了马车,走进茶轩,要了一间雅室。
“你们在外面候着吧,夫人需要静休,不喜打扰。”云舒对欲跟进的护卫道。
护卫首领看了看这间只有一个出口的雅室,点了点头,带着人守在了门外。
一进雅室,黎昭月脸上虚弱的神情瞬间褪去,她迅速与云舒交换了一个眼神。
云舒走到雅室内侧的一扇窗户前,轻轻推开一条缝。窗外是一条僻静的后巷,这是她们提前通过启靳权的人查明的地点。
“小姐,快!”云舒低声道。
黎昭月不再犹豫,利落脱下外面的衫裙,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一套普通天空蓝布裙,用一块同色头巾包住发髻。
“小姐,您一定要小心!”
黎昭月拍了拍她的手,随即身手敏捷地翻出窗,轻盈地落入后巷,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巷口。
根据记忆中的路线,黎昭月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到了青柳胡同。这里与京城的繁华截然不同,街道狭窄,房屋低矮,空气中弥漫着市井的烟火气。
“墨韵书局”的招牌并不起眼,店面狭小,书架上堆满了泛黄的书籍,显得有些冷清。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中年掌柜正伏在柜台上打盹。
黎昭月快步走了进去。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掌柜的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了她眼:“姑娘要买什么书?”
黎昭月没有直接回答,目光快速扫过店内,确认再无他人后,才低声道:“掌柜的,我找沈牧先生。”
掌柜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警惕,上下打量着她这身朴素的打扮:“沈牧?我们这儿没这个人,姑娘找错地方了吧。”
“我受林夫人所托,有要事相告。”黎昭月顿了下,一字一句道:“贤妃林氏。”
掌柜的神色骤然一变,他沉默了几秒,终于点了点头,“姑娘请随我来。”
二人穿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推开一扇隐蔽的小门,后面是一条通往内室的狭窄楼梯。
“沈先生就在楼上,姑娘请自便。”掌柜的说完,便退回了前店,并轻轻带上了小门。
黎昭月定了定神,拾级而上。楼上是一间小小的书房,陈设简陋,却收拾得十分整洁。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子正背对着她,手边是一局棋盘。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男子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眼角布满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带着洞悉世事的清明。
“姑娘是?”他的目光落在黎昭月身上,带着审视。
黎昭月取下头巾,露出真容,对着沈牧深深一福:“晚辈黎昭月,见过沈先生。”
“黎昭月?靖安侯夫人?”
“是。”
黎昭月直起身,开门见山,“先生想必已知道晚辈的来意。家兄黎昭雪在北境遭人构陷,如今生死未卜,而构陷者正是督粮官周焕和副将赵昆,此二人皆三皇子门下!昭月冒死前来,恳请先生出手相助。”
她的话语如同珠玉落盘,清晰而急切。
沈牧没有立刻回答,抬手示意黎昭月坐下,“黎夫人,你可知,空口无凭,仅凭你一面之词,老夫一个被贬黜的闲散之人,能做些什么?”
黎昭月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周焕贪墨军饷,与奸商勾结,账目上必有破绽。赵昆与敌军来往,军营亲信必有知情之者。这些,都需要时间去查证,可晚辈在侯府行动受限,寸步难行。”她顿了顿:“而且,晚辈不求先生直面对抗,晚辈只想知道该如何入手,该如何找到那能撬动顽石的支点。”
沈牧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过了好一阵,他才道:
“周焕此人,贪婪跋扈,尾巴并不干净。他有一个妻弟名叫钱禄,在京中经营一家粮行,实则为周焕洗钱销赃。此人嗜赌成性,且酒后无德,或许是个突破口。”
黎昭月眼睛一亮,粮行,“莫非是昌隆粮行?”
“不错……”沈牧沉吟道,“至于赵昆,他出身寒微,能爬到今日之位,全赖三皇子提拔,对三皇子忠心耿耿。但其麾下有一参军,名叫孙毅,曾因赵昆克扣军饷之事与之发生过冲突。此人,或可利用。”
“多谢先生指点!”黎昭月起身,再次郑重行礼。
“不必谢我。”沈牧摆了摆手,神色凝重,“三皇子势力盘根错节,心狠手辣,凡是阻碍他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但晚辈早已无路可退。”黎昭月抬起头,眸色冷静,“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昭月也要闯上一闯。”
看着她眼中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决绝,沈牧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更多的仍是担忧。“既然如此,老夫会尽力为你留意消息。但你切记,凡事需谋定而后动,不可操之过急。”
“是,昭月明白。”黎昭月将沈牧的叮嘱牢记于心。
她知道,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她不敢久留,再次戴上头巾向沈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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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辞。
当护卫们见到黎昭月气色稍好的模样,也都松了口气。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在了慈恩寺山门前。古刹庄严,钟声悠远,香火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黎昭月虔诚地上香,跪拜。她低垂的眉眼间,神色哀戚,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为家事操碎了心的柔弱女子。
完成了一系列仪式后,黎昭月屏退了左右侍卫,只让云舒陪着去到后院。
“小姐,沈先生说的那两个线索,我们接下来该如何着手?”
“钱禄嗜赌,这是他的命门。我们可以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混入赌坊接近他,以便套取信息。”
云舒眼珠转了转:“启二公子门路广,定有办法!”
“至于孙毅,”黎昭月蹙眉,“他身在北境军中,倒有些麻烦……”
主仆二人正低声商议着,忽然,旁边茂密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是一声闷哼。
黎昭月心头一惊,立刻警觉地将云舒护在身后,“谁在那?”
灌木丛晃动了几下,一个身影踉跄着从里面跌了出来,摔在草地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女,衣衫华贵,但此刻却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她的右脚脚踝处明显肿胀起来,裙摆也被撕破了一道口子,露出可怖的血痕。
“你……你们是谁?”少女忍着痛,警惕地看着二人。
见是个受伤的小姑娘,黎昭月放下了戒备,“小妹妹,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是受伤了吗?”
她说着想要靠近,可少女却甩开衣袖,“别碰本小姐!”
黎昭月愣在原地,她不是因小姑娘的态度,而是那人身上的玉牌,赫然刻着“柳”这个字。
前世,大约也是这个时间。吏部尚书柳承翰家那位备受宠爱的幼女柳竞怡,因厌烦家中管教女扮男装偷溜出府,结果在山中迷路,还摔伤了腿,失踪了五日,闹得柳府人仰马翻。最后是在一处山坳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而自那以后,柳竞怡便再不能站起来了。
“我们夫人好心要帮你……”
“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忙!”柳竞怡直接打断云舒的话,用力撑起身子想要离开。
“你!”
“云舒……”黎昭月拦住她,“既然她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就别去打扰,反正看她这个伤势,也走不出多久,而且不及时医治肯定会留下病根。”
黎昭月的声音不大不小,柳竞怡刚好听个清楚。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腿,伤口触目惊心,而她也好几天没有吃饭了,以这副身子,恐怕遇到一只兔子都敌不过。
“喂!你!”柳竞怡指着黎昭月,“给我点水喝。”
“你怎么和我们夫人说话的!我们夫人乃靖安侯之妻,岂容得你在这大呼小叫!”云舒这下是忍不了了,将袖子撸起就想上前教训她。
可黎昭月只是抬手,云舒便偏过头,腮帮子也只能瘪下去。
柳竞怡见黎昭月气质不凡,衣着雅致,不禁疑惑,“靖安侯夫人?就那个,当众拒婚的?”
“不错。”
黎昭月柔声道,下一刹一块石子抛来,她迅速偏头躲开。
“原来你就是那个想要害死既白哥的坏女人!”柳竞怡拖着腿,手上不停扒拉着,“你个坏人!”
12. 第十二章
可正当她打算一股脑丢出去时,面前落下一片黑影,鹅黄的衣摆如薄雾般下垂。微风拂过,面前好若日光洒落。随即,一双明媚的双眸与她对视,白净的脸上点缀着几颗痣,更添几分仙气。
“你用这些石子可对付不了我。”温柔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她这才意识到黎昭月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而自己的脚踝处也被握住。
“伤到筋骨了,需立刻处理。”黎昭月抬头看了看天色,拿出手帕用水打湿,然后帮她冷敷。
“天色已晚,我需回府,这水就给你了。”
“等等!”
柳竞怡咽了咽唾沫,撇开脸,“那个……你还是一并把我带回去吧……”
“小姑娘,你怎的又想和我们走了?刚刚不还说我们夫人是坏人吗?”
“哼!”柳竞怡目光闪烁,“那她也是既白哥哥的妻子,我只是回哥哥家而已!”
“好了。”黎昭月阻止这二人的拌嘴,“不过你想同我们回去,总得告诉我们你是哪家的姑娘吧?”
柳竞怡嘟了嘟嘴,很不情愿道:“柳尚书家的。”
黎昭月心中一定,“原来是柳小姐,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
二人将她扶起,沿着原路返回。遇到等候的侍卫时,黎昭月只简单解释了一句:“这位小姐在寺中不慎摔伤,身边无人,我先带她回府医治。”
柳竞怡是个好强的人,但终究是个小孩。这话既不伤她自尊,也能为自己落个好名声。
侍卫见是个半大的孩子,也未多想,连忙帮着安置。
回程路上,黎昭月思绪万千。救下柳竞怡,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契机。吏部尚书柳承翰,掌管官员铨选,虽不直接涉足军务,但在朝中影响力不容小觑。若能借此与柳家结下一份善缘,或许将来能有用处。
马车径直驶回靖安侯府。黎昭月亲自将柳明珠安置在内院,又立刻命人去请了陈太医过来。
“夫人!”一名丫鬟急匆匆来报,“柳夫人来了。”
来得真快。
黎昭月放下茶盏,整理了一下衣襟,淡淡道:“请他们去前厅等候,我这就过去。”
她刚走到前厅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焦急又带着威严的女声:“我女儿到底在何处?若是有什么闪失……”
黎昭月迈步进去,只见厅内站着一位气质雍容的妇人正焦急地踱步着。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健壮的婆子和管家模样的人,个个面带焦灼。
“柳夫人。”黎昭月上前,微微颔首。
柳夫人见到她,立刻上前抓住她的手,也顾不得礼节,“侯夫人!下人回报说小女被您所救,她现在人在何处?伤得重不重?”
她语气急切,目光紧紧锁住黎昭月,生怕漏掉一个字。
“柳夫人放心,”黎昭月反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语气温和而镇定,“令千金只是脚踝扭伤,陈太医已经诊治过了,用了药,此刻正在厢房安睡,已无大碍。”
柳夫人闻言,长长松了口气,眼泪差点落下来:“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救了我这不懂事的丫头!她真是……真是要急死我了!”她说着,又是后怕又是感激,“不知我可否去看看她?”
“自然可以,夫人请随我来。”
看到女儿在陌生的环境中安稳睡去,脚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柳夫人心疼不已,对黎昭月的感激之情更甚。她再三道谢:“侯夫人大恩,柳家没齿难忘。今日若非遇到夫人,这荒山野岭的,怡儿……”她不敢再想下去。
“柳夫人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黎昭月谦和道,“我能帮到令千金也是缘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更大的动静。
“侯爷回府了!”
黎昭月心中微惊,不过两日,他怎么就回来了?
声音刚落不久,一道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屋门口。李既白风尘仆仆,他目光先是快速扫过黎昭月,随即落到床榻上的柳竞怡和一旁的柳夫人身上。
“柳夫人。”李既白上前几步,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听闻府上千金受伤,可还安好?”
“劳烦侯爷挂心,小女已无大碍,多亏尊夫人出手相救。”她看向黎昭月,语态真切,“若非夫人心善,后果不堪设想。”
“昭昭心性纯良,遇见此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李既白语气自然,那声“昭昭”叫得极为熟稔。
黎昭月垂眸,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心中冷笑更甚。他这副温柔深情的模样,演得愈发精湛了。
柳夫人见李既白归来,又见女儿确实无碍,再次郑重道谢后便吩咐随行的婆子将尚在熟睡的柳竞怡抱起,准备告辞回府。
李既白亲自将柳夫人送至院外,言辞恳切:“夫人慢行,待令千金大好,改日我与昭昭再登门探望。”
送走柳家一行人,院落里安静下来。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李既白转身面向黎昭月,先前在柳夫人面前那份恰到好处的温和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神情。
“今日去慈恩寺,可还顺利?”他轻声问道,向前走近一步,距离近得黎昭月能闻到他身上赶路带来的尘土气息。
黎昭月后退半步,“劳侯爷记挂,不过是上香祈福,并无特别。”
李既白看着她下意识后退的动作,眼底掠过一丝黯然,但他并未再逼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我听闻你在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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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救人之事,做得很好。柳尚书为人刚正,家风清肃,与他家结下善缘,于你并无坏处。”
黎昭月心中微动,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她可以借助柳家的力量?
见她沉默,李既白继续道,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坦诚,“我知道,这些日子,将你拘在府中,你心中定然不快。”
黎昭月猛地抬眸看他,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侯爷如今才知吗?”
李既白抿了抿唇,摇头道:“京城局势波谲云诡,我树敌不少。你初入侯府,又因拒婚之事处于风口浪尖,我……不想你卷入是非。”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将你护在府中,隔绝外界窥探,是我能想到的最笨拙,却也最直接可以保护你的方式。”
保护?黎昭月几乎要冷笑出声,那还当初求娶她,简直自相矛盾。
可她尚未开口,李既白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彻底怔住。
“但我忘了,我的昭昭,从来不是被禁锢在笼中的金丝雀。”他声音低沉,带着疼惜,“你今日救下柳家小姐,处事沉稳,思虑周全,比我预想的还要出色。”
他向前一步,这次黎昭月忘了后退。他伸出手,并未触碰她,只是虚拂过她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
“我答应你,”他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从今往后,你若想出门,我不会再阻拦。”
黎昭月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竟主动解除了她的禁足?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问出口。
“因为我知道,困住你,只会让你离我越来越远。而我……不愿看到那样的结果。”
他的话带着几分苦涩的自嘲,他定定看着她,“昭昭,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只求你,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
他的话语,他的眼神,他那近乎卑微的请求,都与前世那个冷酷无情的李既白判若两人。黎昭月的心被搅乱了,巨大的荒谬感和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交织在一起。
“侯爷的话,我记下了。”她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情绪,“若无事,昭月先回去歇息了。”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来分辨这温柔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真相。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李既白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未来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未知,却又让人期待。
黎昭月对于李既白态度的转变,她苦苦思索了两天也没有得出好的结果来。她实在不敢深思,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可能的真心。
不过无论李既白意欲何为,她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隆昌粮行的钱禄,赵昆麾下的参军孙毅,都必须尽快着手调查。
13. 第十三章
第三日,她向启靳权递了消息,约定依计行事。
出府的理由是去散心,黎昭月特意带了两个护卫掩人耳目。半个时辰后,她借口买些糕点,来到启家铺内便将护卫迷晕在车内。
后来启府侧门悄无声息打开,两名衣着华贵少年公子摇着折扇,谈笑风生地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
“如何?小爷我这身行头,够不够唬人?”启靳权穿着一身墨绿色锦袍,金冠束发,依旧是那副张扬洒脱的模样。
黎昭月今日扮相更为大胆。她穿着一身黄白暗纹锦袍,玉带束腰,乌发全部用一根玉簪束在头顶,露出修长的脖颈。
她刻意用眉粉加粗眉形,勾勒出更显英气的轮廓,唇色也用了近乎无色的膏脂。乍一看,俨然一个气质清冷的富贵公子。
“尚可。”
黎昭月压着嗓子,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冷淡。她心中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尽管她前世跟着李既白学到了赌术,但千金坊那种地方,于她而言却是全然陌生的险地。
启靳权嘿嘿一笑,凑近低语:“放心,有我在,保管那钱禄乖乖上钩。不过阿月,你确定要亲自去?那种地方腌臜得很。”
“我必须亲自确认。”黎昭月目光坚定。有些细节,唯有亲见亲闻才能找到破绽。
两人带着扮作小厮的云舒和启府一名机灵护卫,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了那条喧嚣的街道。千金坊的招牌金光闪闪,门口壮汉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来往之人。
启靳权显然是此间常客,大摇大摆走上前,随手抛出一锭银子:“老位置。”
壮汉接过银子,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启二公子,您可有日子没来了!快里面请!”目光扫过黎昭月时,闪过一丝惊艳,但见是启二带来的人,也不敢多问,恭敬地让开道路。
一踏入千金坊,震耳欲聋的声浪便裹挟着酒气和汗液气味扑面而来。云舒紧张地攥紧了衣角,黎昭月亦是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但很快便适应下来,随即冷静地扫视全场。
启靳权轻车熟路地引着她穿过人群,来到一处视野较好的二楼雅座,这里既能俯瞰大厅大部分赌桌,又相对清静。
“看,那边,”启靳权用折扇虚指西侧一张围满了人的骰子桌,“那个穿棕色锦袍,圆头肥身的就是钱禄。”
黎昭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钱禄正赌得面红耳赤,时而亢奋大叫,时而捶胸顿足。
她低声道:“等他输得差不多了,我们再下去。”
启靳权会意,叫了酒水点心,一边与黎昭月故作闲谈,一边留意着楼下的动静。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钱禄面前的筹码已去了七七八八。他脸色灰败,汗如雨下,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疯狂。
“时机到了。”黎昭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启靳权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朝钱禄那桌走去。
就在黎昭月盘算着如何与钱禄搭上话时,赌场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原本喧闹的大厅竟瞬间安静几分。
众人下意识望去,只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位身着玄色常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面容俊美,却带着一股阴暗之气,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
黎昭月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下意识侧过身,借由启靳权的身形遮挡自己。
启靳权也皱紧了眉头,低骂一声:“晦气!”
上官威的到来,让整个千金坊的气氛都变得微妙起来。坊主和管事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将他请往最好的雅间。然而,上官威的目光却并未直接移开,反而像是在搜寻什么。
在慢悠悠环视一圈后,他定格在启靳权的身上,同时也注意到了身后那背对着的,略显僵硬的黎昭月身上。
上官威眼底闪过一丝兴味,脚步一转,朝他们走来。
“启二公子,真巧。”
他声音慵懒,目光却越过启靳权,落在黎昭月背上,“这位公子面生得很,不知是府上哪位?竟生得如此……俊俏。”最后两字,他刻意放缓,带着玩味。
启靳权上前一步,完全挡住黎昭月,扯出混不吝的笑容,“参见三殿下。这是我家远房表弟,头次来京,乡下小子不懂规矩,怕冲撞殿下。”
“远房表弟?”上官威不信,踱步绕向侧面,“既是启二公子的表弟,便是自己人,何必见外?抬起头来。”
气氛紧绷,现场所有人的注意也都被吸引过来,黎昭月知道,躲不过了。她心一横,正打算开口。
“三殿下。”
一个淡漠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众人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李既白一身朝服,显然是刚从宫中出来,便径直到了此地。他面容沉着,步履从容,周身散发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清贵与威仪。
他的到来,比上官威更令人意外。靖安侯可是朝中有名的端方君子,从不涉足此类场所。
上官威显然也没料到李既白会出现在这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是靖安侯。怎么,侯爷也对此地感兴趣?”
李既白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淡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黎昭月背影上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转向上官威,语气平和,却抛下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兴趣谈不上。只是刚从未央宫出来,陛下因北境军粮贪腐一案龙颜震怒,已下旨彻查。凡涉事官员商贾,无论牵扯到谁,一律严惩不贷。本侯奉旨协理此案,路过此地,想起一些风闻,特来提醒三殿下,此地……鱼龙混杂,还是少来为妙,以免瓜田李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军粮贪腐”,“龙颜震怒”,“严惩不贷”……这几个词如同炸弹,瞬间在千金坊内炸开。
刚才还沉迷于赌局的赌客们,尤其是那些可能与粮草生意有牵连的,顿时脸色大变,交头接耳,惶惶不安。
谁还有心思去关注一个面生的“小公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朝廷动向和李既白话语中隐含的警告所吸引。
钱禄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手里的筹码“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上官威脸上的笑容僵住。李既白这番话何止是提醒,分明是警告,更是将他今日出现在这敏感之地的行为,置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他若再停留,岂不是坐实了“瓜田李下”之嫌?
李既白不再看他,转身便朝门外走去,“三殿下,有些事,臣还需与您商议。”
上官威盯了李既白的背影一瞬,又冷冷扫了眼周围噤若寒蝉的众人,终究还是冷哼一声,拂袖跟了上去。
二人的相继离开,让千金坊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随即是更大的窃窃私语。
黎昭月直到这时,才感觉那扼住喉咙的无形之手骤然松开,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她缓缓转过身,看着李既白和上官威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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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会来得这么巧?真的是奉旨协理北境军粮案?还是……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她的动向?
“阿月,你没事吧?”启靳权快步走到她身边,担忧地问。
黎昭月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了一眼吓得魂不守舍正准备溜走的钱禄,知道今日再想接近他已是不可能了。
“我们走吧。”她低声道。
目的虽未完全达成,但李既白抛出的这个消息,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北境军粮案被正式摆上台面,这意味着,水要被搅浑了。对她而言,未尝不是契机。
马车驶回靖安侯府,跟来的侍卫也早已醒来,大家都统一口径定是其过于劳累才睡了过去。
待黎昭月回到府内,李既白早已在内院等候。他依旧穿着那身未来得及更换的朝服,面容带着一丝疲惫,却更衬得眸色深沉。他挥手屏退了云舒,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今日,玩得可还尽兴?”他开口。
“我只是与启二哥叙了叙旧,并未去什么特别之处。”
李既白走近两步,衣着混着朝堂带来的肃穆感,无声侵袭过来。
“是吗?”他语气平淡,“千金坊那种地方,乌烟瘴气,并非你该去之地。”
“该不该去,我自有定夺。侯爷既允我自由,我去何处,似乎无需事事向侯爷报备。”她语气微冷,带着刺。
李既白静静看着她,没有因她的顶撞而动怒,“我允你自由,是不愿你如笼中鸟般枯萎,而非让你以身犯险。”
他声音低沉下去,“千金坊背后关系深不可探,三皇子今日出现在那绝非偶然。你可知,若他当时执意深究你的身份,会是什么后果?”
“后果?”黎昭月脑中闪过前世的画面,“无非是给侯爷添麻烦,或者‘大义灭妻’?”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如同淬毒的针,直刺向他。
李既白眉峰拧起,似乎不懂她的意思,又话峰一转:“北境军粮一案,陛下已命我协理监察院共同查办。”
“此事关系重大,牵扯甚广。”李既白继续道,目光深邃,“周焕、赵昆等人,皆在调查之列。朝廷自有法度,不会冤枉忠良,亦不会放过蛀虫。”
他这话,像是在陈述事实,又像是在对她做出某种承诺。黎昭月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却只看到一片坦然。
“侯爷与我说这些,是何意?”她谨慎地问。
“只是想告诉你,”李既白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有些事,急不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在尘埃落定之前,保全自身,方为上策。”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莫要再行险事,授人以柄。”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邸。
上官威负手立于窗前,脸色阴沉。李既白今日在千金坊的出现,让他心中极为不快。
“通知鹰,让他早些回去。”他冷声道。
“殿下,您就这么放心不下李既白?”身旁的白衣男子捻着佛珠,似笑非笑。
上官威眯起眼,指尖轻轻敲击窗棂,“他今日来得太巧了。还有那个启家后面跟着的小子……总让本王觉得有几分眼熟。”
他脑海中闪过那“少年”过于精致的侧脸和略显单薄的身形,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却未能抓住。
白衣男子冷哼一声:“怕什么?李既白,我倒觉得是给掩饰,那个面生的小子,也造不起风浪。”
14. 第十四章
天蒙着层浅灰,雨也悄悄落了下来,细如牛毛,飘在窗上,晕开点点湿痕。空气中带着草木的清润气息飘来,仿佛停留在黎昭月的发丝上。
她端坐着用早膳,李既白放下竹筷,似是犹豫很久才道:“祖父那边递来消息,说他老人家近日染了风寒,精神不济,甚是挂念你我。”
他看着她,“你可愿随我回老宅一趟,探望祖父?”
黎昭月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李英明,靖安侯府的老太爷,李既白的祖父。前世,这位老人是侯府里少数给予她真诚温暖的人。李既白父母早亡,由祖父一手带大,而她幼时因常找李既白而来往李府,也深得李老爷子喜爱。
她如愿嫁入侯府时,老爷子更是待她如亲孙女。可后来,李既白与曾钦宁的事闹到明面上,老爷子却因过于愤怒,心悸而亡,她心中便始终存着这份愧疚。
“祖父病了?”她眉头微蹙,语气关切,“医治了吗?”
见她如此反应,李既白有些意外,“陈太医看过了,说是年纪大了,偶感风寒,需好生静养。只是老人家念旧,总惦记着看我们。”
“那我自然该去。”黎昭月站起身,吩咐云舒,“把我库房里那支上好的老山参找出来带上。”
李既白看着她忙碌吩咐的背影,眸光微动,终是化为一抹复杂的暖意。
李府老宅不如靖安侯府奢华,却更显古朴厚重,一草一木都透着岁月的沉淀。管家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他们,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侯爷,夫人,你们来了。老太爷念叨一早上了!”
穿过熟悉的回廊,刚踏入院子,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屋内,须发皆白,精神略显萎靡的李英明正靠在榻上,由小厮伺候着喝药。
“祖父。”李既白快步上前,接过药碗,亲自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地喂到老人嘴边。
黎昭月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无论李既白对外如何冷酷算计,对这位将他抚养成人的祖父,他的孝心从不掺假。
“祖父。”她跟上前,脸上满是担忧与亲切。
李英明看到他们,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推开药碗,笑着招手:“昭月来了!快,到祖父这儿来!”
黎昭月赶忙握住老人那布满皱纹的手:“祖父,您感觉好些了吗?听说您病了,我心里着急得很。”
“好孩子,祖父没事,就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李英明拍着她的手,目光在她和李既白之间转了转,“看到你们一起来,祖父这病就好了一大半!”
李既白将药碗放下,走到黎昭月身侧,极为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黎昭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微微向后靠了靠,做出倚靠的姿态。
李既白搭在她肩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俯身,营造二人亲密的画面,“祖父放心,我们很好。”
他顿了顿,“只是昭昭性子静,平日不爱出门,孙儿公务又繁忙,未能时常带她回来探望祖父,是孙儿的不是。”
黎昭月面上也配合着,露出羞涩与理解的浅笑:“既白他公务要紧。我在家中一切都好,祖父不必挂心。”
她这一声“既白”,叫得自然又亲切。
二人以为这番下来简直完美,可听到的却是老爷子的一声叹息。
“昭月,既白是不是对你不好?”这话,黎昭月还有方法应对,可李英明的下一句却让她的防线差点崩塌。
“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从前快乐,无拘无束,但现在,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并不开心。”
他说着,忽地从右侧将鞭子取出,那是在伺候家法时才嫌少会用到的工具,“孽障,还不跪下!”
鞭子略过黎昭月,实实在在地落在李既白身上,肩头震出一道痕迹。
就在第二道鞭子挥来时,黎昭月挡在了李既白面前,眼眶发红,“祖父!”
她回头瞥了眼正准备跪下的男人,瞪了他一眼,“既白待我很好,我现在也很幸福,因为我的愿望一直都是想嫁给他,祖父您不是知道吗?”
李英明摇了摇脑袋,捂着心口:“昭月,你不必替他解释。你拒婚的消息我听说了,还有你身上那股忧伤,以往我从未见过……”
黎昭月抿着唇,她知道李英明的身体是吃不消如此动怒的,她必须彻底打消他的疑虑,否则很有可能提早让那个悲剧发生。
“阿公,昭月今年17,还去西境锻炼了三年,自是成长不少,不像以往那般顽劣。”她说着,含情脉脉地回过头,紧紧拉住了李既白的手。
“我对既白的感情更是您看在眼里的,及笄那天只是我闹了点脾气,一时气话,但我同既白之间是没有隔阂的。”她说着,仿佛二人真的是如此生活,“况且,如果他敢待我不好,我的毒箭会替我收拾他的。”
黎昭月说完面上浮现笑容,这话她说的不假,她做好了与李既白同归于尽的打算。
“祖父,孙儿今日对您立誓,我李既白定护昭月周全无虞,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也定与她和睦相守,不违今日之言。”李既白说着直直跪下,目光不闪躲,不逃避,那份专注的神情,无不感受到他的诚恳。
这戏做得十足。黎昭月几乎要为他这炉火纯青的演技拍手叫好。
她抬起眼,与他四目相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同样蕴含着情意,“我们二人,携手共进。”
那一刻,在李英明双目含泪的视线里,他们仿佛真的是一对恩爱不移的夫妻。
李英明精神不济,又拉着黎昭月说了很多交代的话。黎昭月亲自伺候他躺下,为他掖好被角。老人握着她的手,喃喃道:“昭月啊……受了委屈就告诉我,我替你教训……”声音渐低,沉沉睡去。
看着他安睡的容颜,黎昭月心中五味杂陈。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努力演好这场戏了,至于感情破裂的事,只要李既白不主动,她自不会打破这已久的氛围。
她与李既白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出了房间。走在老宅寂静的回廊上,方才那虚假的恩爱气氛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谢谢你。”
黎昭月脚步未停,“侯爷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想让祖父担心。毕竟,他也是我的长辈。”
李既白脚步一滞,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阳光透过廊下的雕花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看似交叠,实则中间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李既白离京的次日,黎昭月心中记挂着与沈牧的联络,以及如何接触孙毅之事,想去那日与沈牧相见的墨韵书局附近再看看。
行至静心茶楼附近,黎昭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这清雅的所在。正是午时,茶楼客人不多。就在她准备继续前行时,眼角余光瞥见二楼临窗的一个雅间内,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独自斟茶。
素衣布裙,身姿纤弱。曾钦宁?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如此巧合地坐在最为显眼的位置。
黎昭月脚步一顿,心中疑窦丛生。李既白刚离京,她便独自出现在这离靖安侯府不远的茶楼,是巧合,还是刻意?
就在黎昭月犹豫是否要避开时,雅间的曾钦宁仿佛心有所感,抬起眼眸,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街上的黎昭月身上。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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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钦宁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对着她,极轻地颔首示意,随即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位。
那是一个明确的邀请。
黎昭月蹙眉。是陷阱?可她若想对自己不利,似乎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心中那份对真相的渴望,以及曾钦宁与李既白之间那层神秘的关系,驱使着她做出了决定。
“云舒,你在楼下等我。”黎昭月吩咐着,抬步走进了静心茶楼。
推开雅间的门,茶香袅袅。曾钦宁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等候多时。
“夫人,请坐。”曾钦宁语气平淡,为她斟上一杯新茶。
黎昭月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动那杯茶,“曾小姐特意在此等我?”
曾钦宁抬起眼,没有回避:“是,也不是。民女只是猜测,夫人或许会经过此地。”
“你怎知我会经过?”
“夫人心系兄长,暗中查访,墨韵书局是沈牧先生的联络点,夫人既已去过一次,再次前来附近打探消息,并不奇怪。”曾钦宁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让黎昭月心中骇然。
“你监视我?”黎昭月的声音冷了下来。
曾钦宁摇了摇头:“并非监视。只是侯爷离京前,吩咐民女务必确保夫人安全,故而……对夫人的动向,略有了解。”她说得意味深长。
黎昭月心中冷笑,“曾小姐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曾钦宁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澄澈的茶汤洒落,“夫人可知,民女为何会留在侯爷身边?”
不就是因为觊觎自己的位子?
黎昭月按捺住性子:“不知。”
“报恩。”曾钦宁的回答简洁有力,“曾家灭门,是侯爷救下了我。”她抬起眼,目光澄澈:“所以,夫人,我也只是帮侯爷做点,不是明面的事。”
“哼!曾家乃商贾世家,现依然活跃在各大州内,你撒起谎来倒不心慌!”
“这当中有太多说不清的东西,信与不信,全在夫人。”曾钦宁并不急于说服她,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民女今日在此等候,除了告知夫人部分真相,还想送给夫人一个机会。”
“机会?”
“一个可以亲眼看到部分戏码,或许还能找到救您兄长线索的机会。”
曾钦宁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股神秘的意味,“明日卯时的葬岗,夫人不妨前去一观。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为何是乱葬岗?谁会在那里?”
“夫人去了便知。”曾钦宁站起身,似笑非笑地行礼,“民女言尽于此。夫人若信,便去;若不信,便当民女今日未曾出现过。只是,错过此次,或许时机,便要晚上许多了。”
说完,她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般离去,留下黎昭月对着那杯凉透的茶,惊疑不定。
曾钦宁的话,半真半假,如同迷雾。
去,还是不去?
若去,无疑是踏入一个未知的局,生死难料。若不去,万一真如她所言,是救二哥的关键……
黎昭月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最终,对兄长安危的担忧压倒了对风险的恐惧。
她站起身,目光变得坚定。无论这是陷阱还是机遇,她都必须去闯一闯。至少,她要亲眼看看,李既白和曾钦宁,到底在演一出怎样的戏。
她下楼找到云舒,“立刻回去找启二,告诉他,明日卯时,我需要他带人在乱葬岗外围接应……”
黎昭月知道,明日清晨,等待她的,将是一场吉凶未卜的冒险。而这场冒险的背后,或许隐藏着她一直苦苦追寻的,关于李既白,关于所有阴谋的,第一片真相。
15. 第十五章
天还未亮,京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黎昭月再次扮作公子模样,独自一人,踏着露水,向着那片令人闻之色变的乱葬岗行去。
越是靠近,周遭便越是荒凉。废弃的屋舍,歪斜的墓碑,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她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四周散落着残破的棺木和无名坟冢。雾气在这里似乎更浓了些,能见度极低。
她环顾着四周,时间在死寂中一点点流逝,只有偶尔掠过的风声。
曾钦宁,莫非在耍我?
就在她疑虑交织之际,一阵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传来。黎昭月精神一振,悄然探头望去。
只见三名手持钢刀的蒙面人,押解着一个被反绑双手,被堵住嘴巴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进入了这片开阔坡地。那被绑着的男人虽然狼狈,但身形挺拔,即便在如此境地,眼神中也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
那三名蒙面人将男人粗暴地推搡到空地中央。其中一人环顾四周,声音沙哑低沉:“确认过了,这里够偏僻,解决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另一人抽出钢刀,寒光在灰蒙的雾气中一闪,狞笑着:“孙参军,对不住了,谁让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挡了别人的路呢?”
孙参军,是孙毅!黎昭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孙毅虽口不能言,却怒目圆睁,奋力挣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黎昭月屏住呼吸,将自己更深地藏匿于一块半人高的残碑之后,指尖已悄然扣住了袖中暗藏的毒箭。
“咔嚓!”她脚下不慎踩断了一截枯枝,发出清脆的声响。
“谁?!”三名蒙面人瞬间警觉,目光齐刷刷射向黎昭月藏身的方向。
糟了!黎昭月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已然暴露。她当机立断,猛地从石碑后跃出,同时拉响了手中的烟枪。那是与启靳权约定好的信号,一旦放出,埋伏在远处的人便会赶来接应。
“咻——啪!”红色的信号烟火在半空中炸开,格外醒目。
“妈的!还有同伙,先杀了这个碍事的!”为首的蒙面人厉声喝道,另外两名杀手立刻持刀,如饿狼般扑向黎昭月。
黎昭月早有准备,在对方动的同时,她抬手,数十支小巧的袖箭疾射而出。
那两人没料到这看似文弱的“公子”竟有如此迅捷狠辣的手段,仓促间挥刀格挡,虽避开了要害,一人手臂被擦伤,另一人则被箭矢划破了脸颊,攻势顿时一滞。
“倒是个扎手的。”为首的蒙面男子舔了舔嘴唇,露出残忍的笑意,“不过,到此为止了!”
三人同时冲来,钢刀映着惨淡的晨光,带着寒意袭来。
黎昭月咬紧牙关,凭借灵活的身法和些许格斗技巧勉力周旋,匕首与钢刀碰撞,溅起零星火花。
“嗤啦——”一声,她的衣袖被刀锋划破,手臂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紧接着,更快的攻击落下,巨大的力道震得黎昭月虎口发麻,匕首险些脱手。她借势后退,险险避开另一人横劈而来的刀锋。
第三人瞅准空档,一脚踹在她腹部。黎昭月闷哼一声,剧痛传来,整个人向后踉跄跌倒,撞在一块冰冷的墓碑上,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小子,受死吧!”蒙面人眼中杀机毕露,钢刀高举,朝着她的脖颈挥去。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雾气,比之前的响箭更加凌厉。下一秒,一支弩箭如同毒蛇般从侧后方激射而来,精准地没入了那名举刀蒙面人的咽喉。
那人动作僵住,高举的钢刀停滞在半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变故突生,剩余两名蒙面人大惊失色,猛地回头。
可只是刹那,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浓雾中疾射而出,他们动作迅捷如电,出手狠辣果决,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为首之人,一身玄色劲装,面容冷峻,一张熟悉的面孔逐渐浮出水面。
“一个不留。”李既白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是!”他带来的暗卫如同虎入羊群,不过几个呼吸间,另外两名蒙面杀手便已倒在血泊之中,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李既白看也未看那些尸体,大步走到黎昭月面前。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指尖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最终只是攥成拳。
“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谁让你来这里的!”
这声质问,不再是平日的温和,而是充满了真切的怒火与恐惧。
黎昭月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情绪震住了,一时竟忘了反驳。
这时,暗卫已经解开了孙毅的束缚,取出了他口中的布团。孙毅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快步上前,对着李既白和黎昭月深深一揖:“末将孙毅,多谢侯爷,多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
李既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对孙毅道:“孙参军不必多礼,此地不宜久留。事情的始末,稍后再说。”他示意一名暗卫,“先带孙参军去安全的地方安置。”
“侯爷,”孙毅急道,“末将有要事禀报!是关于赵昆副将勾结外敌,还有构陷黎……”
“我知道。”李既白打断他,“证据我已掌握部分。孙参军,你的证词至关重要。你先随我的人离开,之后还需你出面指证。”
“末将遵命!”
看着孙毅被暗卫护送着消失在雾气中,李既白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黎昭月。他脱下自己的外袍,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裹住她微微颤抖的身体,然后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放开我!”黎昭月挣扎,牵动了腹部的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李既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受伤了。”
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黎昭月僵在他怀里,一时竟忘了反应。
他没有骑马,而是抱着她,步行在荒凉的小路上,暗卫们无声地跟在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
“你怎么会来这里?”黎昭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质问。
李既白低头看了她一眼,眸色复杂:“我今日本该去京郊大营,临行前收到消息,曾钦宁昨夜秘密派人送了一封信到侯府,指引你来此。”
黎昭月瞳孔一缩:“你知道?”
“我知道。”李既白语气低沉,“我知道她会利用你对黎昭雪的关切,引你入局。我也知道,赵昆和三皇子的人,绝不会让知晓内情的孙毅活着到达京城。这里,是他们杀人灭口的最佳地点。”
“所以……这是一个陷阱?曾钦宁和他们是一伙的?”黎昭月心寒不已。
“不。”李既白否定了她的猜测,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复杂,“曾钦宁……她是在帮我,也是在帮你。”
“帮我?”黎昭月觉得荒谬。
“是。”李既白肯定道,“曾钦宁的父亲,曾是被三皇子党羽构陷致死的边城守将,她忍辱负重,是为父报仇。我救过她,她选择与我合作,取得三皇子的信任,成为我在那边的眼睛。”
“她引导你来此,是因为她知道,唯有涉及你,才能让我不得不提前动用量,介入此事救下孙毅。”李既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只是我没想到……你竟会独自前来,还险些……”他收紧了手臂,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黎昭月的大脑一片混乱。
“你……为什么?”她抬起头,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李既白停下脚步,低头凝视着她,晨光终于穿透了雾气,落在他深邃的眼中,那里不再是冰冷的寒潭,而是翻涌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心疼。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更不想……你再恨我。昭昭,很多事非我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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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能保住黎家的办法。冷落你,将你禁足,是为了让所有人觉得你失宠,减少他们对你的关注和加害。甚至……包括曾钦宁,都是我不得已而布下的迷阵。”
乱葬岗的阴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黎昭月怔怔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痛楚,愧疚和那深埋其下的炽热情感。前世地牢的画面与此刻他真切的眼神在她脑中激烈碰撞。
难道……她一直恨错了?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无法思考,心防在这一刻,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李既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抱着她,继续向前走去,步伐沉稳。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他需要给她时间。
回到靖安侯府,李既白无视下人们惊诧的目光立刻唤来了陈太医。
处理伤口时,他始终守在一旁,周身气压低得吓人。黎昭月靠在软枕上,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脑中反复回响着他在乱葬岗说的每一句话。
如果……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呢?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陈太医为黎昭月处理完伤口,又开了安神止痛的方子,仔细叮嘱一番后才离去。李既白亲自送了太医出去,回转时,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汤药。
“把药喝了。”
黎昭月看着那碗浓黑的药汁,又抬眸看了看他。经过乱葬岗那一番对话,她此刻心乱如麻,面对他时,那份根深蒂固的恨意似乎松动了一些,但长久的戒备仍让她无法全然信任。她默默接过药碗,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相触,两人皆是一顿。黎昭月迅速收回手,小口小口地将苦涩的药汁饮尽。
李既白接过空碗,又从袖中掏出一小包蜜饯,放在她枕边,“去去苦味。”
黎昭月看着那包蜜饯,怔住了。
她小时候怕苦,每次生病吃药后,李既白都会悄悄塞给她……他竟还记得。
就在这时,云舒轻手轻脚地进来,手里捧着一封小巧的信函:“小姐,启二公子派人送了信来,询问您昨日……是否安好。”
黎昭月这才想起,昨日在乱葬岗放了响箭,启靳权定然是看到了信号,却因李既白的人先到一步而未及插手,此刻必定心急如焚。
她正欲伸手去接,却感觉身旁的气压骤然低了几分。李既白站在原地,面色虽未变,但那双眸子却微微眯起。
“有劳启二公子挂心。”他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回信说,夫人一切安好,只是需要静养,不便打扰。”
这话语里的独占欲几乎不加掩饰。黎昭月蹙眉,看了他一眼,还是从云舒手中接过了信,“启二哥是关心我,我需亲自回信,以免他担心。”
李既白抿了抿唇,没有阻止,只是走到窗边的书案前,默默研墨,将纸笔推到她方便取用的位置。
黎昭月靠在床头,展信阅读。
她提笔回信,李既白还在场,她须斟酌字句:“昨日偶遇意外,幸得府中护卫及时赶到,已无大碍,勿念。琐事缠身,见面之事容后再议。”
写完信,她用火漆封好,交给云舒。李既白这才收回视线,仿佛无事发生般,语气缓和了些:“你手臂有伤,久坐不适,去暖阁榻上靠着吧,那里舒服些。”
暖阁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临窗旁摆着一个精致的黄铜炭炉,炉上架着紫砂壶,正咕嘟咕嘟煮着茶,茶香四溢。
黎昭月依言靠坐在榻上,李既白则坐在她对面的一方蒲团上,跳跃的炭火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柔和了几分平日里的冷峻。
“记得小时候,你总爱缠着祖父,围在炉边听他讲故事,偷吃烤煨好的芋头。”李既白忽然开口,带着一丝遥远的怀念。
尘封的记忆被唤醒。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时黎昭月还是个不知愁滋味的小丫头,而他是那个会默默把最甜的芋头剥好递给她的既白哥哥。
“是啊,”她轻声道,有些恍惚,“那时……很好。”
16. 第十六章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却也并非融洽无间,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炭火噼啪作响,茶香袅袅,竟有几分难得的宁静。
李既白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她,“小心烫。”
黎昭月伸手去接,炭火的声音却不正常地响起。
只听“嘭”的一声,烧得通红的炭炉猛地炸开一道缝隙,几块炽热的炭块,滚烫的茶水连同着壶盖碎片朝着黎昭月所在的方向迸溅而。
事情发生得太快,黎昭月根本来不及躲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灼热的风暴袭向自己。
“小心!”
电光火石间,李既白几乎是本能地倾身扑了过来,他用整个后背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榻上,同时手臂迅速抬起,挡在她的脸侧。
“嗤——”
滚烫的炭块和茶水大部分砸在了他的后背上和抬起的手臂上,发出一阵灼烧声,空气中也弥漫开一股布料烧焦和皮肉炙烤的气味。
黎昭月被他紧紧护在身下,毫发无伤,只能感受到他忽然加重的呼吸声。
“侯爷!”
“小姐!”
外面的云舒和墨痕听到动静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都骇得脸色发白。
李既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却第一时间低头查看怀里的黎昭月:“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因忍痛而变得沙哑,眼神里的惊惧和后怕尚未褪去。
黎昭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看着他手臂上那片灼伤……
那一刻,所有的怀疑,恨意,似乎都被这舍身的保护击得粉碎。
一个人,真的可以在演戏时,做到如此地步吗?
“我……我没事。”她的眼眶蒙上一层水雾,“你的伤……”
李既白见她无恙,这才松了口气,撑起身子,对急忙上前的墨痕摆了摆手:“无妨,皮外伤。”
陈太医又被匆匆请来,黎昭月坚持坐在一旁看着。当看到太医剪开他手臂上粘连着皮肉的衣袖,露出下面那片狰狞的灼伤时,她的心仿佛也被烫了一下,用力一抽。
李既白由着太医处理伤口,自始至终没有哼一声,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黎昭月身上。
处理好伤口,太医又开了消炎镇痛的药方,叮嘱千万不可沾水,这才离去。
暖阁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药味和焦糊气。
黎昭月看着他被纱布层层包裹的手臂,终于低声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为什么……要替我挡?”
李既白抬眸看她,眸子如炭火般明亮:“没有为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沉真挚地望进她眼里,一字一句,诚挚无比:
“护你周全,于我而言,如同本能。”
——
李既白因背部和手臂的灼伤,行动颇为不便,但他并未回自己的主院,而是顺势在内院住下了。
黎昭月没有反对。经历了这些事,亲眼见他为自己受伤,她心中那堵冰筑的城墙,已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对他冷言冷语,视若无睹。
云舒和几个心腹丫鬟悄无声息地将侯爷的常用之物搬了过来,暖阁里很快便添上了他的气息。
白日里,李既白大多时候靠在榻上看书或处理公文,黎昭月则坐在窗边做自己的事,或是翻阅沈牧之前给她的那些关于朝堂势力的笔记。两人并无太多交谈,但以往那种针锋相对的紧绷感却消散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平静。
这日午后,陈太医来换药。黎昭月坐在不远处,看着太医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露出底下那片红肿且带着水泡和灼痕的皮肤,她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李既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始终一声不吭,目光平静。
“侯爷,这灼伤颇重,万幸未伤及筋骨,但近日定要小心,切忌用力,也莫要沾水。”陈太医一边上药,一边絮絮叮嘱。
“有劳太医。”
待太医包扎完毕,收拾药箱离开,李既白试着动了动手臂,一阵刺痛让他微微吸了口气。
黎昭月看着他隐忍的样子,沉默片刻,起身走到小茶炉旁,重新沏了一壶温热的茶水,倒了一杯递给他。
李既白看着她递到眼前的茶杯,微微一怔。他接过茶杯,指尖与她轻触,这次,黎昭月没有立刻缩回。
“谢谢。”
“不必。”黎昭月垂下眼帘,退回窗边的座位,心跳却莫名快了几分。
又一阵无声的浮动后,“关于孙毅……”
李既白直起身,“他已安全,证词和部分物证也已整理妥当。”李既白语气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普通的公务,“但眼下还不是动赵昆和周焕的最佳时机。”
“为何?”黎昭月忍不住追问,“既然证据确凿……”
“打蛇需打七寸。”李既白打断她,“赵昆和周焕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卒子。动了他们,固然能暂时洗刷黎昭雪的冤屈,却会惊动他们背后真正的主使者,让他有机会断尾求生,甚至反咬一口。”
他看着她,“所以,需要耐心。需要等一个时机,等他们自己露出更多的破绽,等我们布下的网,能网住更大的鱼。”
黎昭月听着他冷静的分析,她之前只想着尽快救出二哥,证明黎家清白,却未曾想到更深一层。李既白的谋划,显然比她更长远,也更……危险。
“更大的鱼……是指三皇子?”她压低声音,几乎是在用气音问道。
李既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争斗,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他这是在默认,也是在提醒她,他们此刻正身处怎样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那你……”黎昭月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你站在哪一边?”
李既白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几分无奈,“我站在……该站的一边。”他停了下,“而我如今最想守护的,唯有一人。”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太过炽热,让黎昭月几乎无法承受。她慌乱移开视线,心跳如擂鼓。他这话,几乎是明示了。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却仿佛充满了无声的暗流。炭火偶尔噼啪一声,像是在为两人之间微妙变化的关系做着赌注。
晚膳时,李既白因手臂不便,夹菜有些困难。黎昭月看在眼里,她自然地拿起公筷,将他多看了两眼的几样菜,默默夹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李既白抬眸看她,眼底漾开真实的笑意,如同春冰初融,“多谢夫人。”
黎昭月耳根微热,没有应声,只是低头吃着自己的饭。
夜幕降临,暖阁内烛火摇曳。李既白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黎昭月则拿着一卷书,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她的目光不时飘向榻上那个身影,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混乱。
恨意仍在,那是两世积累的痛,无法轻易抹去。可信任的种子,却也在他一次次,一句句发自肺腑的言语中,悄然种下,并且开始顽强地生根发芽。
她到底……该相信什么?
就在这时,榻上的李既白忽然低低咳嗽了几声,似乎牵动了背部的伤,眉头紧紧皱起。
黎昭月几乎是下意识站起身,走到榻边。
李既白睁开眼,看到她站在榻边,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总是带着戒备和清冷的眼眸里,此刻映着几分未曾掩饰的关切。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仿佛能听到彼此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李既白看着站在榻边的黎昭月,烛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眸,此刻浸了层细碎的柔光,褪去了往日锋芒。
“你……还疼得厉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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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昭月看着他依旧微蹙的眉头,轻声问道。
这话问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曾几何时,她竟会主动关心他的伤痛。
李既白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的苦笑:“比起某些看不见的伤,这点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黎昭月心头一跳。
她坐下身,犯错似的捏紧衣角:“李既白,你当初……为什么要向陛下求那道赐婚圣旨?”
这是盘踞在她心头两世的疑问。前世,她以为那是情深似海。重生后,她认定那是阴谋算计,而此刻,在经历了这许多之后,她想要一个答案,一个或许能让她真正看清他内心的答案。
李既白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他凝视着她,深邃的眸子里情绪翻涌,复杂难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在你心里,我求那道圣旨,是为了什么?”
黎昭月抿了抿唇,前世剜心之痛让她几乎脱口而出那些质问。但看着他此刻沉静而带着疲惫的眼神,那些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她别开脸,“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对你而言,娶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次,李既白没有任何犹豫:“意味着,我终于能将自幼时起便放在心上的人,名正言顺地护在我的羽翼之下。”
黎昭月猛地转头看他,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李既白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那眼神里有坦荡,还有要将她炙烤的炽意。
“昭昭,”他叫了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我知你性情如火,向往自由,或许从未想过要被困在这侯府方寸之地。我也知道,你受尽了委屈和非议,更……恨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涩然:“可那时,三皇子对黎家虎视眈眈,对你也多有留意。陛下表面倚重黎家,实则心存忌惮。若我不抢先一步,用靖安侯府和陛下的赐婚将你牢牢绑住,你可知你会面临什么?黎家又会面临什么?”
“所以……你娶我,是为了保护黎家?”她声音干涩地问。
“是,也不全是。”李既白回答得坦诚,“护住黎家,是责任,亦是本分。但娶你,”他目光灼灼地锁住她,“是我李既白的私心。”
“我无法容忍你嫁给他人,无法想象你站在别的男人身边。哪怕你会恨我,哪怕要用这种你不情愿的方式,我也要将你留在我身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知道这很自私,但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保护?私心?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前世的背叛,地牢的绝情又是什么?难道前世她死后,还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是说,这一世因为她的重生和改变,事情的走向已然不同。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发昏,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不,不是这样的……你明明说过,我只是棋子……”
“棋子?”李既白眉头紧锁,“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昭昭,你告诉我,我何时何地,说过你是棋子?”他的追问急切而认真。
黎昭月看着他眼中真切的困惑,那些到了嘴边关于前世的控诉,被她死死压了回去。她不能说出来,那太荒谬了。
“我……我累了。”她仓促地避开他的视线,转身走向内室,“侯爷也早些歇息吧。”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李既白靠在榻上,眸色深沉如夜。他看得出来,她心中有事,有很重的心事,那心事似乎与他有关,却又仿佛隔着一层他无法穿透的迷雾。
黎昭月回到内室,靠在紧闭的门扉上,心跳依旧剧烈。李既白今晚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原本充满恨意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
如果他没有说谎,如果前世的一切,并非她看到的那样简单……
一个让她浑身发冷的念头悄然浮现,她所以为的真相,会不会根本就不是真相?
这一夜,两人隔着一道门扉,各自无眠。
17. 第十七章
这日午后,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黎昭月正坐在窗边看书,忽听外间传来墨痕压低的声音:“侯爷,柳尚书府上递来帖子,柳夫人明日想过府探望夫人,当面向夫人致谢。”
黎昭月执书的手微微一顿。
随即是李既白平静的回应:“准。着人好生准备,不可怠慢。”
“是。还有……三皇子府上也送来请柬,三日后在府中设宴,邀侯爷与夫人一同前往。”
外间沉默了片刻,才响起李既白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知道了,放下吧。”
黎昭月的心提了起来。三皇子设宴?这无疑是场鸿门宴。经过乱葬岗之事,上官威必定对李既白起了更深的疑心,这次宴会,恐怕不好对付。
脚步声靠近,暖阁的珠帘被掀开,李既白走了进来。他看了眼黎昭月手边的书,语气如常:“柳夫人明日要来,你可需准备些什么?”
黎昭月放下书,抬眸看他:“不必特意准备,柳夫人是明理之人,心意到了便可。那三皇子的宴会,你打算去吗?”
李既白走到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窗外纷飞的雪花上:“去,为何不去?”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既然想探我的底,我便让他探。越是退缩,反而越显得心虚。”
“可是……”黎昭月蹙眉,“你的伤还未痊愈,而且……”
她本能地抗拒再次面对上官威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无妨。”李既白收回目光看向她,“你若不愿去,我便回绝了。”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她。黎昭月怔了下,随即摇头:“不,我去。”她不能让他独自去面对危险。况且,她也想亲眼看看,三皇子究竟想做什么。
“好。”李既白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但那份无声的支持和理解,却让黎昭月心中微暖。
翌日,柳夫人如约而至。
她带来了许多珍贵的药材和补品,言辞恳切,对黎昭月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更让黎昭月意外的是,柳夫人的言语间透露出柳尚书对靖安侯在朝中某些事务上的支持态度。
“侯爷年轻有为,处事公允,我家老爷常在府中称赞。”柳夫人拉着黎昭月的手,语重心长,“如今朝中局势复杂,你们夫妻一体,更应相互扶持。若日后有何难处,尽管来柳府寻我,只要能帮得上忙,我柳家绝不推辞。”
这番话,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政治信号。吏部尚书的态度,在朝中举足轻重。黎昭月明白,这不仅是源于她对柳竞怡的救命之恩,恐怕也与李既白近日在朝中的动向有关。
送走柳夫人后,黎昭月站在廊下,看着院中覆上一层薄雪的石板路,心中思绪万千。李既白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将一件厚厚的狐裘披在她肩上。
“风大,当心着凉。”
黎昭月拢了拢狐裘,没有回头,轻声问:“柳尚书的态度……是你运作的结果?”
李既白站在她身侧,与她一同望着庭院:“柳承翰为人刚正,厌恶结党营私。他能表态,更多是出于公心,以及对三皇子一派所为的不满。我不过是在合适的时候,让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而已。”
三皇子府宴当日。
“靖安侯伤势未愈,仍拨冗前来,本王甚是欣慰。”上官威举杯,说得亲和。
李既白举杯回敬,神色淡然:“殿下设宴,既白岂敢不来。”他手臂动作间仍能看出些许不便,但姿态从容,不见丝毫弱势。
黎昭月安静地坐在李既白身侧,只在必要时才浅笑应答,目光大多数时间都落在自己面前的杯盏上,避免与上官威有直接的眼神接触。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热络,实则暗藏机锋。不断有人向李既白敬酒,言语间多是试探他对北境军务和对几位皇子的看法。李既白应对得滴水不漏,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态度模糊得让人抓不住把柄。
上官威始终含笑看着,直到宴席过半,他才不经意地提起:“听闻前几日,京郊乱葬岗附近不太平,似乎出了命案?靖安侯可知此事?”
李既白面色不变,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哦?竟有此事?既白近日在府中养伤,倒是未曾听闻。不知是何处狂徒,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
他直接将问题抛了回去,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上官威盯着他,笑了笑:“不过是几个无名小卒,据说是江湖仇杀,已经处理干净了。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向黎昭月,“那日似乎有人看到,侯爷府的护卫曾在附近出现,本王还以为是侯爷遇到了什么麻烦。”
屋内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李既白身上。
黎昭月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
李既白却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和坦然:“原来殿下说的是这件事。”
他侧头,看了黎昭月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宠溺和纵容,“不瞒殿下,那日是我这夫人,不知从哪听说了乱葬岗附近的山头有一种罕见的止血草药,非要亲自去采,说是对我伤势有益。我拗不过她,又担心她的安危,这才派了护卫跟随。没想到竟惊动了殿下,实在是家宅不宁,让殿下见笑了。”
他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既解释了护卫出现的原因,甚至还营造出一种夫妻情深的表象。
上官威眼中闪过一分疑虑,但看着李既白坦然的神色和黎昭月羞窘的表情,一时也抓不到什么错处。
“原来如此。”上官威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侯爷与夫人鹣鲽情深,实在令人羡慕啊!”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宴席继续。但黎昭月知道,上官威绝不会轻易相信。这只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回府的马车上,黎昭月一直沉默着。直到马车驶入侯府,她才低声对身旁闭目养神的李既白道:“谢谢。”
谢谢他再次为她解围,谢谢他在外人面前维护她。
李既白睁开眼,眸色在昏暗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深邃:“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坚定,“昭昭,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雪花轻轻敲打着车顶,黎昭月望着他认真的眼眸,心中那堵冰墙,又悄然融化了一角。或许,她真的该试着,去相信他一次。
自三皇子府宴归来后,黎昭月心中对李既白的戒备,在不知不觉中又卸下了几分。
李既白的伤势好了大半,已能正常处理公务,但他依旧宿在内院,似乎已成了习惯。府中下人对此心照不宣,只当侯爷与夫人感情日益深厚。
这夜,雪下得愈发大了,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将庭院妆点成一片银白。暖阁内炭火烧得旺,驱散了严冬的寒意。黎昭月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被雪光映得微亮的夜色,有些出神。
李既白走到她身侧,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递给她,“看什么这么入神?”
黎昭月接过茶杯,“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雪景,安静得让人心宁。”
李既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忽然道:“还记得你十岁那年的冬天吗?也是下着这样大的雪。”
黎昭月的记忆被拉回到遥远的过去,那时她还是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缠着李既白去结冰的湖面上玩,结果冰面破裂,她差点掉进冰窟窿里,是李既白拼命把她拉了上来,自己的手却被冰棱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记得。”
她轻声应道,眉毛不自觉上扬,“你那时吓坏了,脸色比雪还白,手流了那么多血,却只顾着问我有没有事。”
李既白也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怀念:“是啊,那时我就想,这个麻烦精,可得看好了,不能再让她出一点差错。”
他这话说得自然,带着一种宠溺。黎昭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酸涩又温暖的情绪弥漫开来。那些被仇恨掩盖的美好过往,他一直都记得。
“李既白,”她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向他,“你能不能告诉我,在你心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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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问过,他也答过。但此刻,她想听一个更真实的答案,一个能让她彻底放下心防的答案。
李既白看着她眼中那份罕见的真挚,神色也渐渐变得郑重。他走到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与她平视。
“昭昭,”他缓缓开口,“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可以随意利用或舍弃的对象。”
“你是那个从小就跟在我身后,吵着要吃糖葫芦,要我帮你掏鸟窝的小丫头。是那个在祖父面前撒娇耍赖,却会偷偷把最好吃的点心留给我的小妹妹,是那个在我父母忌日时,会默默陪在我身边,一句话也不说,却让我感觉不再孤单的人。”
他的话语不急不缓,将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细节一一拾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温度,熨帖着黎昭月冰冷已久的心。
“后来,你长大了,出落得明媚动人,像春日里最耀眼的那朵月季。我看着京城里那些世家公子看你的眼神,心里就像堵了一团火。”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我性子冷,不善言辞,可能并不是你心目中良配的样子。但我无法忍受你嫁给别人,光是想象那种可能,就让我觉得无法呼吸。”
“所以,我向陛下求了那道圣旨。”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我知道这会让你生气,会让你觉得被束缚。但我别无选择。那时的局势,三皇子对黎家势在必得,陛下对武将世家也心存疑虑。只有将你纳入靖安侯府的庇护之下,用圣旨断绝其他人的念想,我才能确保你的安全,确保黎家不会被轻易卷入夺嫡的漩涡。”
黎昭月静静听着,心脏也沉重地跳动着。这些理由,与他之前所说的相互印证,逻辑清晰。她找不到一丝作伪的痕迹。
李既白看着她,目光坦诚无比:“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远离风暴中心。我知道这让你受了委屈,昭昭,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沉重而诚恳。
黎昭月的眼眶发热,她迅速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失控的情绪。原来如此……原来所谓的“真爱”,所谓的“棋子”,背后竟藏着如此多的无奈和谋划。
她想起了前世。如果李既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和黎家,那么他在地牢里说的那些绝情的话,做的那些残忍的事,是不是也是为了在某种她不知道的绝境下,保护她?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那日在……”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地牢”二字,猛地刹住,改口道,“那日……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我梦见你……对我说了很绝情的话,还……伤了我。”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李既白闻言,眉头紧紧皱起,眼中满是困惑。
“噩梦而已,当不得真。”他握紧了拳,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坚定,“昭昭,你记住,我李既白或许手段不算光明,或许有诸多不得已,但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他的反应,没有丝毫心虚和闪躲,只有对她噩梦的心疼和对那虚幻伤害的愤怒。
黎昭月看着他眼中的坚决,最后一道心防,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她迅速别过脸去,肩膀颤抖。
李既白看着她无声流泪的样子,心中一痛,再也顾不得其他,起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带着小心翼翼。
“别哭……”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笨拙地安抚,“都过去了,以后有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也不会再让你做噩梦。”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黎昭月没有挣脱,而是将脸埋在他胸前,任由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这一刻,她不想再去纠结前世的真伪,只想沉溺在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和安全感之中。
窗外的雪依旧下着,屋内烛火摇曳,相拥的两人如同跨越了漫长的寒冬,终于触碰到了春日的暖意。长夜未尽,但黎明似乎已不再遥远。
18. 第十八章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炭火依旧烧得旺,室内暖融如春。
黎昭月坐在窗边,指尖捻着五彩丝线,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落在院中那几株覆着残雪的红梅上。
“小姐,侯爷回来了。”云舒笑着进来通报。
黎昭月放下针线,刚站起身,便见李既白一身寒气地从外面进来,玄色的大氅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外面冷吧?先喝杯热茶暖暖。”
黎昭月走上前,很自然地接过云舒递来的手炉,转手塞到他微凉的手中,又亲自斟了杯热茶递过去。
“营中事务都已处理妥当,接下来几日若无要事,可在府中陪你。”李既白饮了口茶,语气平和。
黎昭月唇角微弯,点了点头:“好。”
午膳的菜肴精致,多是黎昭月喜欢的口味。席间,李既白偶尔会与她提及一些京中趣闻,或是兵部无关紧要的琐事。二人之间十分融洽,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墨痕进来禀报:“侯爷,曾小姐来了,说是有要事相商。”
黎昭月执箸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下,随即神色如常地继续用餐。
李既白看了她一眼,对墨痕道:“请她去外书房等候。”
他放下筷子,对黎昭月道:“我去去就回。”
“正事要紧。”黎昭月抬眸,给了他一个理解的浅笑。
李既白起身离去,方才的温馨气氛似乎也随之消散了几分。她看着满桌菜肴,忽然觉得胃口尽失。
倒不是对曾钦宁有意见,只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也没必要吃什么了。
她回屋里看了会儿书,又逗弄了一下笼中的画眉鸟,终究有些心神不宁。索性披上斗篷,带着云舒去花园散步。
冬日花园景致萧索,唯有几株腊梅凌寒绽放,幽香浮动。黎昭月沿着覆雪的小径缓缓走着,不知不觉,竟靠近了外书房所在的院落。
远远地,她便看到书房窗户上映出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李既白坐于主位,身姿挺拔,曾钦宁坐在下首,侧影纤细。两人似乎正在交谈,隔着距离,听不清内容,只能看到曾钦宁偶尔会抬手比划着什么。
黎昭月停下脚步,站在一丛枯竹后,静静地看着。她在寒风中站了许久,直到感觉手脚都有些冻僵了,才默默离开。
晚膳时分,李既白果然与曾钦宁一同过来了。曾钦宁见到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姿态放得极低:“打扰夫人了。”
“曾小姐客气,请坐。”黎昭月维持着端庄,示意她入座。
席间,李既白与曾钦宁不可避免地会谈到一些事情。
“殿下对那批新到的军械似乎很感兴趣,今日还问起了兵部武库司的刘主事。”
“刘主事是老人了,一向谨慎。”李既白淡淡道,并未多言。
“是,只是三殿下似乎想从漕运那边想想办法,提到了一个叫‘赵千’的漕帮管事……”
“嗯,此人我知晓。”李既白夹了一筷子清笋放入黎昭月碗中,目光却看着曾钦宁,“让你的人盯着即可,暂时不要动作。”
他们用的是一些黎昭月听不太懂的词语和代号,提及的人名她也大多陌生。她插不上话,只能安静地听着,扮演一个合格的听众。
曾钦宁说话时,目光总会专注地看着李既白,眼神清澈,带着一种纯粹。偶尔,她嘴角还会泛起浅浅的微笑,二人仿佛就是知心朋友。
黎昭月默默吃着李既白夹给她的菜,一直低着脑袋没有插话。
“夫人似乎胃口不佳?”曾钦宁忽然将话题引到她身上,语气关切。
黎昭月抬眸,对上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勉强笑了笑:“没有,只是今日有些倦了。”
李既白闻言,看了她一眼,对旁边的云舒道:“去把夫人那盅温着的燕窝端来。”
曾钦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笑了笑,“侯爷对夫人真是体贴。”
她语气温和,听不出任何嫉妒或不满,仿佛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正是这种过于完美的配合,让黎昭月心中那根敏感的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看不透曾钦宁,这个女子太过冷静,太过通透,仿佛没有任何私心杂念。可越是这样,越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晚膳结束,李既白送曾钦宁到院门口,回转时,见黎昭月还坐在桌前,神情有些怔忪。
“怎么了?可是累了?”他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黎昭月回过神,摇了摇头,问道:“你们……的事情,很棘手吗?”
“有些麻烦,但尚在掌控。这些事你不必操心,有我。”
“嗯,我知道了。”
夜色渐深,黎昭月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窗外月色清冷,映着雪光。她想起晚膳时李既白与曾钦宁之间那种无形的默契,想起曾钦宁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李既白从外面回来,眉宇间凝重。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暖阁,而是直接去了外书房,并让人请黎昭月过去。
黎昭月心中隐约有些预感,放下手中的账本,带着云舒去了书房。
书房内,李既白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惯常的平静。
“发生了何事?”黎昭月问道。
李既白示意她坐下,自己也走到书案后,沉吟片刻,才开口道:“三皇子那边,最近动作频频。曾钦宁之前提供的一些关于吏部考功司的消息,似乎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我们安排在那边的人传来消息,有人可能在查她的底细。”
“她暴露了?”
“尚未确定,但风险增加了。她原先的住所虽然隐蔽,但防御力量不足。城外别院目标太大,城内其他几处据点,要么人员复杂,要么容易与我们的其他线索产生关联,不够安全。”
他抬起眼,看向黎昭月,“我与墨痕他们商议过了,眼下最稳妥的办法,是让她暂时住进侯府。”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决定,黎昭月的心还是猛地往下一沉。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白。
“住进府里?”她看向李既白,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许为难或更多的解释,“侯府虽守卫森严,但人多眼杂,岂不是更容易引人注目?”
李既白似乎料到她会这么问,语气平稳地解释:“正因侯府是众人焦点,反而灯下黑。三皇子即便疑心,也未必会想到我将如此重要的人证直接安置在自己府中。况且,侯府内外皆有我们的人,一旦有异动,反应也最为迅速。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有利的选择。”
黎昭月沉默了片刻。理智上,她明白李既白的考量是对的。曾钦宁若出事,不仅她父亲的冤屈难以昭雪,李既白布下的局也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可情感上……前世曾钦宁在婚后第二年住进了客院,她为此大发雷霆,可曾钦宁的确没有做过任何挑衅或是不敬的行为。
黎昭月,心胸要宽广些。
她暗暗警告自己,看着杯中升起的热气,她努力维持着平静,“既然侯爷已权衡利弊,决定好了,那便按侯爷的意思办吧。”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刚好我还没有能说话的人呢。”
李既白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这个姿势让他难得地需要仰视她。
“昭昭,”他放柔了声音,话里带着安抚,“我向你保证,这只是权宜之计,待风头过去,或者找到更稳妥的地方,便会让她搬出去。在此期间,我会约束她只在客院活动,尽量不打扰到你。”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甚至眼底还闪过一分愧疚。
黎昭月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这有什么,搞得我欺负你一样。”她说着捏了捏李既白的右颊,“可不许哭鼻子。”
李既白一愣,抚上她那白皙的手,掌心温热:“谢谢你,昭昭。”
*
曾钦宁带着一个贴身丫鬟,住进了离主院不远不近的“听雪轩”。那处院落小巧精致,环境清幽,是个适合静养的好去处。
李既白亲自过问了听雪轩的布置和用度,确保一切妥帖。曾钦宁入住时,依旧是那副温顺恭谨的模样,对着黎昭月深深一福:“给夫人添麻烦了。”
“曾小姐不必客气,安心住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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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钦宁的入住,在侯府内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下人们得了严令,只当是侯爷重要的客人,恭敬伺候,不敢多言。
然而,府中的气氛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李既白去听雪轩的次数比在内院还多。有时是白天,一待就是大半日,有时甚至是入夜后,书房的灯火熄了,听雪轩那边的光却还亮着。
黎昭月有时在花园散步,能看到他们二人在水榭中低声交谈,李既白侧耳倾听。有时深夜她莫名醒来,推开窗,便能望见听雪轩方向那一点孤零零的灯火,在沉沉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不过黎昭月对此并不在意,因为她既然选择相信李既白,那便不会去胡思乱想。
——
连日的阴霾让天色总是灰蒙蒙的。黎昭月近来睡得有些不安稳,这日午后,她靠在软榻上小憩。榻边熏着安神的百合香,气息清甜,她迷迷糊糊间,梦到了前世那个孩子。
她与李既白的女儿,李念黎,乳名梨子。李念黎是在婚后第三年的秋天出生的,她当时赌气便去了黎家养胎,可不久黎家被害,她不得已将孩子送走,让表兄带着梨子下江南躲难去了。后来那个孩子还是曾钦宁给带回来的。
忽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快!快去请陈太医!”
“小心点!”
“侯爷,这边!”
黎昭月心头莫名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包住了她。她立刻起身,连外衫都来不及披,只穿着寝衣便快步走了出去。
她穿过连接主院的回廊,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只见李既白打横抱着一个人,快步闯了进来。他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铁青,周身散发着一种骇人的戾气。
黎昭月看着李既白那毫不掩饰的焦灼,看着他怀中脆弱的曾钦宁,女人肩头的衫子被大片刺目的殷红浸透,那血顺着她无力垂落的手臂,不断滴落。
“怎么回事?”黎昭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急忙迎上前。
然而,李既白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的问话,或者说,他所有的感官和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那个气息奄奄的人身上。
他抱着曾钦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带着一股近乎粗暴的力道,径直朝着听雪轩的方向冲去。
“都愣着干什么!热水!金疮药!快把陈太医给我拎过来!”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焦急而完全失真,那扑面而来的恐惧感,是黎昭月在他身上从未见到过的。即便是前世地牢对峙,他也始终是那副掌控一切的模样。
黎昭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得呆立在原地,等她回过神来,只看到李既白的背影,以及地上那串触目惊心的血滴。
“你别过来添乱!”李既白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回头,狠狠地扫过她,“回你的院子去!这里用不着你!”
那一刻,黎昭月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她僵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李既白抱着曾钦宁,在一群慌乱的下人簇拥下,匆匆消失在听雪轩的方向。
周围忙碌奔跑的下人,似乎都刻意绕开了她所在的位置。她一个人,穿着单薄的寝衣,孤零零站在冰冷空旷的回廊下,初春的寒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凉意。
原来,李既白还有如此失态,如此慌乱的时刻吗?
“添乱”……原来她的关心,在他眼里,只是添乱。
“不对不对!”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曾钦宁伤势严重,李既白只是关心她,自己不能多想。
听雪轩那边瞬间人声鼎沸,丫鬟仆妇端着热水、捧着药箱进进出出,陈太医也被墨痕几乎是“提”着赶了过来,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云舒拿着斗篷匆匆赶来,心疼得连忙将斗篷披在她身上:“小姐,您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快回去吧,这儿风大。”
“好。”黎昭月拉紧斗篷,“我屋内还有些药品,到时候也一并给曾小姐送过去。”
“夫人……”云舒哽咽着,“那个女人,您不把她赶走就算了,怎么还,”
“云舒,很多事情,不是表面那么简单。”黎昭月轻轻拍着她的肩,“按我说的办就行。”
19. 第十九章
曾钦宁肩头的刀伤虽未伤及要害,但失血过多,加之受惊,情况颇为凶险。陈太医忙碌了整整一夜,才勉强将伤势稳定下来,言明需好生静养,切忌移动和情绪波动。
接下来几日,靖安侯府的重心仿佛都倾向了听雪轩。李既白几乎将所有的关注和精力都投在了那边。他亲自过问每一剂汤药,吩咐厨房变着花样准备补血益气的药膳,甚至会在曾钦宁因为伤口疼痛辗转难眠时,守在外间,直到她安稳睡去才离开。
府中的下人们皆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眼见侯爷如此重视这位曾小姐,伺候得更是尽心尽力。听雪轩俨然成了府内除主院外最受瞩目的地方,而里院,则在无形中被衬得有些冷清。
黎昭月自然感觉到了这些异样,她尽量不去听外面的动静,也不去打听听雪轩的消息,全当这是二人计划之内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曾钦宁是在为李既白办事时受的伤,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探望一番。她刻意选了一个李既白通常会在前院处理公务的时辰,带着一些上好的血燕和补品,去了听雪轩。
院中的丫鬟见她来了,连忙进去通传。黎昭月刚踏入院门,便见李既白从正屋里掀帘而出。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面容带着几分倦色,显然昨夜又守得晚了。
“你怎么来了?”见到她,李既白似乎有些意外,脚步顿住。
“我来看看曾小姐。”黎昭月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将手中的礼盒递给旁边的丫鬟。
李既白点了点头,侧身让她进去:“她刚喝了药,精神好些了,你进去看看吧,别说太久话。”
黎昭月走进内室。室内药味浓郁,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曾钦宁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见到黎昭月,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曾小姐有伤在身,不必多礼。”黎昭月快走两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多谢夫人挂念。”曾钦宁声音微弱,带着浓浓的歉意和惶恐,“这次……是钦宁无能,连累侯爷和夫人担心了。”
“无妨,你也是为大局受伤。”
黎昭月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目光扫过她裹着厚厚纱布的肩头,“安心养伤便是,府中什么都不缺,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夫人仁厚。”曾钦宁低垂着眼睫,“侯爷……侯爷他因为我的伤,耗费了许多心神,钦宁心中实在难安。”她这话说得恳切,仿佛真的只是因为拖累了李既白而感到愧疚。可听在黎昭月耳中,却带着一种微妙的,宣示着李既白对她有多么重视的意味。
黎昭月正要开口,帘子又被掀开,李既白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然后伸手替曾钦宁掖了掖有些滑落的被角,动作熟练。
“药刚好,趁热喝了。”
“有劳侯爷。”曾钦宁轻声应道,目光飞快地扫过站在一旁的黎昭月,略显局促。
李既白这才像是想起黎昭月还在似的,转过头对她道:“太医说这药需得按时服用,效果才好。”
像是在解释他为何会亲自端药进来。
黎昭月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丈夫当着她的面,对另一个女子体贴入微,而她这个正妻,却像个多余的旁观者。
这幅场面,跟前世曾钦宁被她捅了一剑时,真是别无二致。
她强压下喉头的哽塞,维持着脸上得体的微笑:“既然曾小姐要用药,我就不多打扰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几乎是片刻不愿多留,转身就往外走。
李既白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对曾钦宁道:“你先把药喝了。”随即也跟了出去。
他在听雪轩的院门口追上了黎昭月。
“昭昭。”他唤住她。
黎昭月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肩膀微微绷紧。
李既白走到她身侧,“她那日是为了替我挡开一名刺客掷来的淬毒飞镖,才受的伤。那镖若击中我,后果不堪设想。”
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处光秃秃的枝桠,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侯爷不必向我解释。曾小姐于你有救命之恩,又因公负伤,侯爷多加照拂是应该的。我并非不明事理,心胸狭隘之人。”
“我知道这几日冷落了你,但钦宁她伤势不稳,我……”
“侯爷,”黎昭月打断他,终于转过头,看向他。她的眼睛很亮,却像是覆着一层薄冰,“我说了,不必解释。你的决定,你的做法,都有你的道理。我理解,也接受。”
她说完,不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径直朝着里院的方向走去。
而独自回到里院的黎昭月,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强撑的坚强险些崩塌。
理解?接受?
她真的能做到吗?
当她看到他对另一个女子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慌乱和体贴时,当她亲耳听到他为了那人而对她厉声呵斥时,当她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一样被排除在他们的世界时……她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黎昭月,你还是不能坦然接受。她心底自嘲着,只要有曾钦宁在,她就不可能不多想。
信任的一旦动摇,便如同精美的瓷器裂开,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一次次不经意的碰撞,蔓延得越来越深,直至彻底破碎。
曾钦宁的伤势在精心调养下渐渐有了起色,已能偶尔下床慢慢走动。
李既白似乎也意识到了前些时日的冷落,来里院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有时会带些新巧的江南点心,或是几本难得的孤本游记,试图逗黎昭月开心。用膳时,也会刻意找些话题与她闲聊,不再只局限于枯燥的朝务。
这日傍晚,李既白过来昭华苑用晚膳。几样小菜精致可口,都是按他们二人的口味准备的。
就在这时,听雪轩的一个小丫鬟神色匆匆地跑来,在门口被云舒拦住。小丫鬟焦急地低声说了几句,云舒脸色有些为难,但还是进来禀报:“侯爷,听雪轩的姐姐来说,曾小姐晚膳只用了几口清粥,说是胸口发闷,没什么胃口。”
李既白闻言眉头微蹙:“可请太医看过了?”
“说是午后陈太医刚来看过,脉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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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许是躺久了气血不畅的缘故。”云舒小心翼翼地回答。
李既白站起身,对黎昭月道:“我去看看。”
看着他毫不犹豫起身的动作,黎昭月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
在他即将踏出门时,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涩意和尖锐:“侯爷对曾小姐,是否关心得……太过细致了些?府中下人众多,太医也常来常往,何须你次次亲力亲为?”
她知道自己这话带着浓重的醋意,不够大度。可连日来的委屈,憋闷以及那种被排除在外的孤立感,在此刻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水,冲垮了她理智的堤坝。
她需要得到一个明确的态度,一个清晰的界限,不然她就是前世那般什么都不问直接开打的疯婆子了。
李既白脚步顿住,霍然转身。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紧紧盯住黎昭月,里面翻涌着诧异和不解,以及被质疑后升腾而起的不耐烦。
“你这是什么话?”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明显的不悦,“钦宁她孤身一人在京,举目无亲,如今又因我而身受重伤,至今未愈。我作为主家,多关照她一些,询问她的病情,有何不对?”
他朝她走近两步,“我以为你经过上次,已经能明白其中利害,理解我的不得已,体谅钦宁的付出和牺牲。大局当前,些许个人情绪本该搁置一旁。”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雨点,砸在黎昭月的心上,仿佛她只是无理取闹一样。
李既白看着她褪去血色的脸庞和微微颤抖的唇瓣,丝毫没有留情,语气愈发沉冷,“没想到,你竟还是如此,小心眼。”
“小心眼”三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又快又狠地刺入了黎昭月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曾对她许下守护誓言的男人。
她全然没料到,李既白会拿以往的痛处来刺激她,这是她幼时最不愿面对,也是最不堪的一面。可这个男人,却无所谓地说了出来。她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理解和体谅,在他眼里最终都只归结为这三个充满鄙夷的字眼。
委屈和绝望将她淹没,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又酸又痛,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质问他,想将满腹的愤怒都吼出来,可张了张嘴,却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所有的言语都无力地溃散开去。
她只是死死盯着他,眼圈迅速泛红,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让它们掉落。
李既白看着她这副模样却别开了脑袋,让人看不清表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识大体,顾大局……”
“侯爷不必再说了。”黎昭月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去吧,别让曾小姐等急了。”
这话,是彻底的失望和心灰意冷。
李既白没有犹豫,转身大步离开。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黎昭月无力地伏在冰冷的桌面上,肩膀剧烈颤抖着,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衣袖。即便经历过一次,她竟然还是这么没出息。
20. 第二十章
——客院
“不好了!曾小姐……曾小姐不好了!”
“快!快去请陈太医!”
“侯爷!快去禀报侯爷!”
门外的声音愈发慌张,黎昭月的心沉了下去。曾钦宁……又出事了?她犹豫着是否该过去看看,毕竟人命关天。可一想到李既白冰冷的眼神和斥责,脚步便如同灌了铅般重。
就在她踌躇之际,门外已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皆朝着听雪轩的方向涌去。
听雪轩内此刻已乱作一团。曾钦宁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原本已开始结痂的肩头伤口竟红肿不堪,不断渗出黄浊的脓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她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已是半昏迷状态。
李既白站在床前,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满屋子人大气都不敢喘。他紧紧盯着床上气息奄奄的曾钦宁,拳头攥得死紧。
陈太医被墨痕几乎是半拖着疾步而来,他一看曾钦宁的状况,脸色立刻凝重起来,连忙坐下凝神诊脉,又仔细查看了她肩头的伤口。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良久,陈太医才收回手,眉头紧锁,捻着胡须,面色惊疑不定。
“太医,如何?”李既白道。
“侯爷,”陈太医语气沉重,“曾小姐这症状……来得极其蹊跷。昨日老夫来请脉时,伤口明明愈合良好,脉象虽虚,却平稳有序。如今这急转直下,高热不退,伤口溃脓……这绝非寻常伤势反复,倒像是受了什么极厉害的外邪侵袭。或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或是接触了与她所服汤药药性猛烈相克之物,以致引动内火,毒性发作。”
“相克之物?”李既白眸中寒光一闪,“她所用汤药和饮食,皆由专人负责,反复查验,怎会混入相克之物?”
陈太医目光在室内逡巡,最终落在曾钦宁枕边那个散发着淡淡清苦药香的锦囊上,“侯爷,恕老夫多言,此物……可否容老夫一观?”
李既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心头莫名一紧,示意丫鬟将香囊取下。
陈太医接过香囊,先是置于鼻下仔细嗅闻,眉头越皱越紧。随即,他解开系口,将里面填充的花草药材尽数倒在旁边的白绢上,枯枝碎叶间,一些颜色略深的粉末引起了她的注意。他用指尖沾取少许,再次嗅闻,又小心地以银针试探,脸色蓦然一变。
“侯爷!”陈太医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此香囊中,竟混有少量断肠草研磨的粉末!”
“断肠草?”李既白瞳孔骤缩。他虽不精医理,却也知此物有剧毒。
“正是!”陈太医语气肯定,指着那少许深色粉末,“此物性极烈,虽掺入量少,但制成香囊长期佩戴,其毒性会随呼吸缓缓渗入肺腑!曾小姐伤势未愈,气血两亏,体内正服用的几味主药,药性与这断肠草正是相克!两相冲撞,便如火上浇油,这才导致伤势骤然恶化。这……这分明是有人蓄意为之啊!”
“蓄意为之……”李既白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
“这香囊,从何而来?”他猛地转身,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冰冷刺骨。
负责伺候曾钦宁的大丫鬟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颤声道:“是……是前两日,夫人来看望小姐时,亲自送来,说此物安神效果极佳,特意赠与小姐的……小姐感念夫人心意,这几日一直佩戴在身……”
“黎昭月。”李既白不再看床上气息微弱的曾钦宁,也不再理会跪地哀求的丫鬟和面色凝重的陈太医,直往里院的方向。
“砰——!”
房门被一股巨力狠狠撞开,巨大的声响惊得守在外间的云舒尖叫一声。
黎昭月刚披衣下榻。烛光下,李既白去而复返,脸色铁青,眼神凶狠得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黎昭月,我当真是小瞧了你!”他声音嘶哑,将拆开的香囊摔在地上,“这香囊里的断肠草,你作何解释?”
黎昭月被他这劈头盖脸的质问砸懵了,她低头看着那熟悉的香囊,这是她之前噩梦缠身,特意让云舒去京城最有名的师傅配制的安神香囊,用料清清楚楚,她自己亦佩戴多时,怎会有断肠草?
“这香囊是我所赠不假,”她抬起眼,迎上他吃人般的目光,“但里面绝无断肠草,这只是最普通的安神香囊,我自己也在用……”
“普通?”
李既白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讥讽和厌恶,“陈太医亲自验过,里面混入了断肠草粉末!钦宁如今高热昏迷,性命垂危,皆因你这香囊所致!”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黎昭月,我原以为你只是被娇纵惯了,有些任性妄为的小性子!却没想到你竟心胸狭隘,狠毒至此!要用这等下作手段来害人性命,你还有没有半点人性!”
辩解的话卡在喉咙里,在如此“确凿”的人证物证在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还能说什么?说陈太医也被收买了?说曾钦宁苦肉计?他会信吗?
在他心里,早已给她判了死刑。
“侯爷说得是,”黎昭月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我自愿领罚,不论是送至官府还是什么,我黎昭月都认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寂。
不仅李既白愣住了,连地上哭泣的云舒,以及门外候着的墨痕,都因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而怔在当场。
没有哭闹,没有不甘,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李既白深吸一口气,“即刻收拾东西,去城西的别庄静思己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庄子半步,更不得回府!”
城西别庄,那是侯府产业中最偏远,最简陋的一处。前世她杀死曾钦宁才被送去静闭思过了两周,如今,竟提前去这熟悉的地方了。
云舒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想要开口求情,却被黎昭月一个眼神制止。
黎昭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悲伤,仿佛他说的不过是明日天气如何。她甚至微微颔首,“好。”
“黎昭月!”李既白忍不住低吼出声,“你……”
他想问,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你想清楚,去了那里意味着什么!
可话到嘴边,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立刻收拾东西!”他甩下这句话,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院外。
云舒直到此时才敢哭出声,扑到黎昭月脚边:“小姐!您为什么不解释啊!那香囊明明是奴婢亲自去配的,绝对没有问题!是有人陷害您!我们去求国公爷,求启二公子,他们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黎昭月缓缓低下头,看着泪流满面的云舒,伸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珠,动作温柔,眼神却依旧是一片荒芜的平静。
不必了。”她声音飘忽,“他既已认定,再说何益?”
辩解只会换来更深的羞辱和不信。她累了,不想再在他面前,摇尾乞怜般证明自己的清白。
更何况,这或许正是他想要的。一个合理的借口,将她这个碍眼的“旧人”打发得远远的,好为他的“新人”腾出位置。
她走到梳妆台前,缓缓取下髻上那支碧玉簪,那是她嫁入侯府时,他亲手为她簪上的。她将玉簪放入一个空锦盒中,合上盖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如同彻底关上了过往的一切。
“收拾吧。”她转身,“只带我们自己的东西。”
云舒看着小姐那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模样,心如绞痛,却也知道再多说无益,只能哽咽着应下:“是,小姐。”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靖安侯府的西侧角门。没有送行的仆从,没有多余的行李,只有两个李既白指派来的护卫,如同押解犯人般,一左一右地守在马车旁。
空气清冷,带着破晓时分的寒意。黎昭月未施粉黛,长发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半点饰物。云舒跟在她身后,手里紧紧抱着那个小小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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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目红肿。
在踏上马车踏板的前一瞬,黎昭月缓缓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这座恢宏的府邸。朱漆大门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光泽,高耸的院墙隔绝了内外,也彻底隔绝了她与过去的一切。
这里,曾是她懵懂倾心的开始,也曾是她绝望心死的终点。两世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最终都凝固成了这冰冷建筑的一个模糊倒影。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之地。然后,她决然转身,弯腰钻进了那辆简陋的马车,再也没有回头。
城西别庄比想象中更为破败。几间瓦房疏于打理,墙皮剥落,院中杂草丛生,仅有的几个仆役也是老弱病残,见到黎昭月主仆,眼中只有麻木。
云舒看着这荒凉景象,眼泪又涌了上来,却强忍着不敢让黎昭月看见,只忙着收拾出一间勉强能住人的屋子。
黎昭月却对此浑不在意,也不言不语。送来的饭食,她也用得极少,身形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原本莹润的脸颊凹陷下去,衬得那双眸子愈发大而空洞。
云舒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如何劝解。她只能更细心地照料,将屋里唯一的炭盆烧得旺些,试图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然而,就在这死寂的绝望中,跟随而来的是那个原黎府陪嫁的机灵小厮福安,从城里采买物品回来,带回了一个让云舒如坠冰窟的消息。
“小姐!小姐!”福安气喘吁吁地冲进院子,脸上因奔跑而涨红,“奴才……奴才今日在城里看到侯爷了!”
福安喘着粗气,“侯爷他……他带着那个曾小姐,在大街上!侯爷亲自扶着她的手臂,两人并肩走着,有说有笑,进了那可是京城最大绸缎庄!街上……街上好多人都看见了,还……说您的坏话。”
云舒闻言,气得浑身发抖:“他!他怎么可以……小姐您还在这里受苦,他却带着那个……”
黎昭月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听到的不过是窗外风声。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福安看了看小姐平静得过分的脸色,犹豫了下,还是继续道:“还有……奴才回来时,似乎感觉庄子外面,多了些陌生的面孔在晃荡,不像是附近的农户。”
黎昭月终于有了反应。
“监视?”她轻声问,语气里没有意外,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嘲讽。
福安点了点头:“奴才不敢确定,但……很像。”
李既白果然没有完全对她放心,恐怕是怕她跑回京城闹事。黎昭月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真是煞费苦心。
夜色渐深,炭盆里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黎昭月沉静的侧脸。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云舒,福安。”
两人立刻屏息凝神。
“我们离开这里。”黎昭月说道,语气平静。
云舒和福安皆是一震。
“小姐,我们去哪儿?回黎府吗?”云舒急切地问,“国公爷一定不会不管您的!”
“不。”黎昭月摇头,目光穿透窗纸,仿佛望向了更遥远的地方,“京城,不能再待了。”
李既白的监视,还有那随时可能再次降临的构陷……京城对她而言,已是龙潭虎穴。回去,不过是自投罗网,甚至可能连累父兄。
“那我们去哪儿?”福安问道,眼神里带着担忧,却有豁出去的坚定。
黎昭月收回目光,看向他们,一字一顿道:“北境。”
“北境?!”云舒失声惊呼,“小姐,那里还在打仗!太危险了!而且路途遥远,没有路引,我们根本出不了城,也到不了那里!”
“所以,”黎昭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李既白,让所有人都相信,黎昭月已经彻底消失的机会。”
云舒和福安对视一眼,心中都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小姐,您的意思是……”
黎昭月站起身,走到那盏昏黄的油灯旁,拿起剪子,“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