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男主噶了99次后》
1. 第 1 章
刀锋划破脖颈上血管的刹那,沈明心的第一反应是冷,第二反应才是大骂了一声。
“你有病吧!”
燕王陈子兆收回手里的刀,从怀中摸出一方巾帕仔仔细细擦拭着刀,“居然还敢骂孤有病?”
沈明心瞪着杀她的凶手,还想骂几句,但实在是说不出口了。
鲜血阻塞喉管,进一步掠夺了呼吸。她只能见眼前血红汨汨潺动渐次开成了花,之后是景物渐渐模糊,死不瞑目。
一片黑暗中,沈明心看见一朵嫣红的花,和她刚刚看到自己的血流成的花几乎一模一样。
接着花下面浮现一行字——
“多疑的王爷。比起危险的可能,他还是更信任自己手里的刀。”
沈明心有些想叹气。一个受上司指令来送佛经的直笔女官能有什么“危险的可能”?刚好撞上燕王和别人密谋也能怪她吗?这纯属燕王本人碰瓷吧?
沈明心是个穿越女,她穿越的是时下流行的影游,走着走着剧情就会突然蹦出选项让她选,选错就死的那种。
按照这个游戏设定,只要她按部就班走剧情,每次选择正确选项,她就能成功通关回家。
原本进展非常顺利,新手剧情对她来说简直手到擒来,无非就是遭人陷害、捉拿真凶、洗清冤屈三件套,熟读经典小说、影视剧的现代人对这些套路简直不能更熟悉。
转折点出现在男主陈子兆身上,自从此男一出现,她就好像在渡劫!好像不管怎么选,此男都不满意!
送个温暖他以为她别有所图,抬手就杀。展露才华他觉得她锋芒太盛,顺手就砍。什么都没做他都能找到理由杀她一次又一次。
譬如这一回。
官家随口一句让她们尚书内省选一本佛经拿去给燕王看,让他好好修身养性。结果这差事不偏不倚就落到她头上了。
她只有两个选项,去,和不去。
她选了去。
带着十万分的小心,结果捧着书一进门就听见了燕王和手下小声密谋,冤枉的是她压根没听见他们到底密谋些什么,就被燕王手起刀落,又死了。
……。
“这是您的第96次死亡,请再试一次。”
沈明心慢慢睁开眼。
上次死于给燕王送书,再重来一次的话,选不去是不是就活下来了?
佛经的明黄色封皮在眼前晃,上司吴执事与她相隔数步,正和颜悦色地等着她接下差事。
沈明心犹豫了片刻,视线游移了一下,默默选了不去。
随即就见吴执事的脸翻书一样,刚刚还和颜悦色,瞬时揭过一页,冷厉如三九严霜,吴执事的五官本就生得英气,平日笑起来也自带三分凛冽,这么冷着脸一瞥,周遭所有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官家派下来的差事,还轮得到你在这里挑三拣四?来人,沈明心以下犯上,罪在不敬,拖下去处置了吧。”
??
不去也死是吧?
血又流成了一朵红花,她看着花下的结算文字,“无助的打工人,作为一名小小女官,哪有挑拣工作的自由?”
“这是您的第97次死亡,请再试一次。”
行吧,行吧。
沈明心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接下了吴执事手里的佛经,又一次来到了燕王陈子兆在宫内的临时居所——庆宁宫。
这次,她多磨蹭了片刻才动身,基本上等了小半个时辰,琢磨燕王就算拉着手下人闲话家常聊八卦也应该聊完了,这才怀抱着那本佛经三步一停地向宫苑方向走。
正是桂花飘落的时节,花落满头,香气萦绕,让她不免有些思念桂花糖。
想吃。
吃不到。
她一个品级末流的小女官,吃什么用什么都要按规矩来,不在品级要求里的东西,想吃什么都想想就算了。
不过还好——
迈步进宫门的时候,显然燕王已经和他手下完成了密谋,前次死的时候,她连宫门都没进,就被燕王一刀砍了。
这回就没遇上什么险关,她得以捧着书册走近了内殿。但显然刚刚燕王与手下的密谋似乎并不愉快,沈明心仔细观察了每一个路过的宫人——
行色匆匆,容色紧张。
整个宫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不太妙。
但她抬头偷觑,已正好对上了燕王的目光,这个时候再想跑就太像做贼心虚了,只能硬着头皮把怀里捧着的那本佛经递上。
“殿下,这是官家着尚书内省选的佛经,官家的意思,殿下这几日在宫中小住,刚好可以将养旧患。”
实在是不敢把“修身养性”几个字说出口,好在死在这位杀神手里的次数太多,沈明心早就做足了充分准备,知道他旧疾、隐伤都不算少,随口扯个词出来应该也能蒙混过关。
她头沉得低,几乎垂到了胸口,那册佛经则被她高高举起,递到燕王近前。
“头次听说看佛经有助于将养旧患的,”沈明心的视线里只能看见陈子兆的脚,他正把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声音听着是好听的,她甚至像是能听见这位杀神话语里的笑纹,“你倒不如直说,官家让你送本佛经好让我修身养性。”
最后四个字吐得温柔缱绻,倒像那修身养性也是在温柔窟里修的,但已经非常了解他本性的沈明心只觉得脊柱发麻。
两指交叠,夹走了她手里那册佛经,接着是纸页翻折的声响,“尚书内省为何择选了这册《无量寿经》?”
好问题,就算她当时问吴执事,恐怕吴执事也说不清。毕竟官家的嘱托就是四个字“修身养性”,佛经字数都不少,能耐着性子通篇读下来,谁都能做到修身养性了。
吴执事多半就是顺手拿了最靠上的,但是这么答就是把自己的脖子送到杀神刀下砍。
沈明心脖子凉飕飕的,自己知道是吓出了冷汗,但她刻意地装作若无其事,“《无量寿经》中含阿弥陀佛四十八大愿,这其中自有为万民众生显明清白、宣宏正法的宏愿,殿下手握重器,为官家器重,大约也能理解一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沈明心自我感觉这段话应当是滴水不漏的,她话里话外把燕王恭维了个遍,又夸他重权在握,又说他能为万民谋福祉,这还能惹他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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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话音才落没多久,陈子兆就把书册摊开,摆到了她面前。
白纸黑字。
“彼佛国中诸菩萨众,悉皆洞视,彻听八方、上下、去来、现在之事。诸天人民,以及蜎飞蠕动之类,心意善恶,口所欲言,何时度脱,得道往生,皆豫知之。”【引自《无量寿经·大士神光第二十八原文】
细而长的食指从每一个字上走过,接着问她:“这段字孤不是很明白,可是说无论孤内心如何作想,做了什么事,诸天神佛都知晓,还要他们来评判,孤所为是善、是恶?”
沈明心嗫嚅着答:“怎么会?殿下所为无愧于心,神佛也怪不到殿下身上。”
“哦?是吗?”刀身出鞘时会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响动,沈明心只觉得心口一凉,又被燕王捅了个透心凉。
陈子兆抽刀而回,随手从怀里抽出手帕,把沾染的血污擦净,接着随手丢开,丝绸的帕子自沈明心眼前抖落,血污成一片。
“孤不喜欢被人围视,人不可,神佛菩萨亦不可。”
……。
燕王,你改名阎王算了。
他根本就没想听她答题,看见那册佛经时候就想要了她的命!这男主能杀吗?能杀吗?
第99次重开,沈明心怀里揣着一册佛经,一把水果刀就出门了,发誓这轮必须让这个狗殿下看看什么叫图穷匕见,什么叫荆轲刺秦。
她走得飞快,路上的桂花抖落也沾不得她的衣裙。
她就这般着急忙慌地赶到庆宁宫。
小心谨慎、规行矩步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这次到得比燕王手下到得还早,结果刚进宫室大门,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就在面前等她,又给她抹了脖子,她都没来得及把小水果刀从怀里掏出来。
燕王一边擦着污血一边温柔地笑,“孤只是在练刀,你怎么自己撞上来了?”
沈明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哆哆嗦嗦地倒下了,怀里的佛经和水果刀一并掉出。
陈子兆笑眯眯地用脚尖拨了拨那把小刀,白亮的刃光成了这一次她视线里最后的景象,“原来是刺客,死得倒也不冤。”
沈明心在一片漆黑里看着她的结算页面,真情实感地恨得咬牙切齿。
死麻了,这影游真的过不了一点,到底什么人能攻略这个狗男主?
她正找遍了能想到的所有词汇来骂陈子兆,当此时,就见一片漆黑的荧光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新的对话框,和她平常见到的请她再玩一次并不相同。
她仔细看了看,“由于您重生九十九次都无法攻略男主,将为您提供新的模式。请问您是否考虑变更?”
沈明心险些泪流满面,系统终于想起来给她开个挂了吗?这个金手指再不来她真的要碎了,接着她迫不及待地选择了“是”。
满目漆黑里闪过一道白光,接着沈明心面前又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恭喜您更换模式,接下来您将获得可以向男主发布强制任务的能力,只是您的重生次数将仅剩一次,祝您游玩愉快。”
……。
有这种限制能不能早点说?现在,她要一命速通了。
2. 第 2 章
殿里的博山炉静默地燃着,烧尽脏腑内的香后就会化成一缕余烬,沈明心再一次接过吴执事手里的佛经,漫不经心地挑了挑博山炉里积存的香灰。
“明心,你还不去啊?”眼见都过了两个时辰,接了差事的人还没动,有交好的女官就凑上来问。
吴执事的目光也顺路瞟过来,沈明心先是恭谨回了一礼,接着才慢悠悠地道“不急,我手里还有旁的差事没做完。”
她执笔在面前的文书上按照制式批好朱红,又吹了吹那极不易晾干的颜色,放到一旁。
“你小心吴执事罚你啊,官家交代的差事不做,那可是大不敬。”
“反正书最后送出去就好了,官家也没讲明是要在何时之前送到。”
交好的女官看她这么成竹在胸,也不好继续多问,也低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沈明心当然不会和其他人解释,她为了这本破书死了4次,说什么也不会再去了,反正不就是把书交给燕王?那她送过去和他自己来拿不是一样的?
虽说尚书内省位在宫闱峻深之中,外臣不得擅入,但他燕王何许人也?规矩法度哪条也不在他眼里,闯个尚书内省算什么事。
手里的笔有些硌手,她放到面前的雕山笔搁上,又活动了下手指。
拿剩下所有命换来的金手指,绝对要大用特用。
沈明心这次一睁眼,就发现视野里她多了一个可选按钮,选中就能看到一个新的弹窗,需要她填写的内容共有三栏。
【发布任务内容:】
【完成奖励:】
【失败惩罚:】
简单明了,清晰直接。
只要强制给男主发任务让他自己来拿佛经,那所有问题不就迎刃而解!
他还能来尚书内省练刀?他还能来尚书内省和属下密谋?就算想问为什么选这本书,那边坐着个吴执事也轮不到她来回答。
完美。
所以沈明心发布了给燕王陈子兆的第一条任务。
【发布任务内容:一个时辰内前往尚书内省取书】
【完成奖励:《无量寿经》一本】
【失败惩罚:喝水呛着】
一个时辰后沈明心收到了燕王陈子兆任务失败的反馈。
不急,第一条任务是应该让这个狗殿下验验真伪。他要是真接到任务就来那真是离谱了。
【发布任务内容:一个时辰内前往尚书内省取书】
【完成奖励:《无量寿经》一本】
【失败惩罚:吃饭呛着】
又一个时辰过去,任务再次失败。沈明心毫不犹豫地发布了第三条,内容及奖励不变,失败惩罚变成了当众摔个大马趴。
依照她对陈子兆的了解,他这次必定会来。
活动完了手指,她拿起笔来正准备继续批红,就听殿外一阵吵嚷。
“殿下,您不能进,外臣是不能进尚书内省的,殿下!”接着是疾奔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争执。
来了。
沈明心施施然从座位上站起,把让她送的那册佛经往怀里一揣,顺带着伸了个懒腰,吴执事咳嗽了一声,她才想起这还在当值的殿里,行止皆要合规,立时又敛了神色,躬身施礼。
“想是燕王殿下到了,奴去给殿下送书。”
吴执事还是和颜悦色,“去吧。”
反正只要老老实实把差事做了,上司挑不出毛病,倒也不会刻意难为。
沈明心走得不紧不慢,从阻拦燕王的内官里慢悠悠地排出一条路,等走到陈子兆面前才恭谨行了一礼,“不知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直接把书送出去很容易让这位阎王认定这件事和她脱不开关系,绕个弯还是很有必要的。
陈子兆略顿了顿,片刻后方才浅笑着开口:“孤近日偶得一句偈子,百思不得其解,听闻尚书内省藏有不少高僧注释的佛经,特来借阅一观。”
还是他一贯笑面虎的风格,每个字都说得柔软,但沈明心却听得他嗓音里略带的沙哑,也不知道是因为喝水呛得还是吃饭噎得。
有点想笑,害得她想了半天自己连死4次的惨剧才憋住了没笑出来。
沈明心假作吃惊,“倒是凑巧,奴正想依官家旨意,去给殿下送一册《无量寿经》,既然殿下亲自来了倒省却奴这一趟腿脚之劳。”
她从怀里抽出那册佛经,明皇色的封皮有些晃眼,于是她见得陈子兆浅浅眯了眯眼,仍旧笑意盈眶。他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因此瞳仁里只要映出一点光就像暗夜里闪烁的一颗星子,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个谦谦君子。
可惜,沈明心太知道他的本性了。
“孤有些好奇,尚书内省是提前知晓孤要来取书,还是有什么人,让你们提前备下的?”
沈明心面上没有半分不对,“官家命尚书内省选书,尚书内省依命择选,吴执事再交由奴,让奴将佛经送至殿下处。”
没有一样是她沈明心的主意,算账也不能找她!
陈子兆脸上笑意不减,把那册佛经从她手里夹了出来,接着,他第一次冷下脸来,看向周遭刚刚来阻拦他闯进尚书内省的内官,“孤与这位内官有话要聊,今次来尚书内省只是来取书,书取到了也不会打扰各位上值。”
话外之意当然是让大家都散了吧。
其他内官面面相觑,本来这位燕王殿下声名在外也没人想惹他,见他确实已经没有硬闯之意,各自确认了一下,也就行礼都退了。
殿门外只剩陈子兆、沈明心和花香馥郁的桂花树。
“不知殿下——”
还没说几个字,沈明心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已经被陈子兆按在了桂花树上,冷硬的树皮透过她身上的衣衫烙到皮肤上,第一反应当然是疼,疼得很,但沈明心只是蹙了眉,没喊出一声。
乐极生悲了。
“喝水呛着?吃饭噎着?当众摔跤?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陈子兆把拇指和食指一道放到她下颌摩挲,力道不大,但却能迫她双目必须与他相对。
他没笑,眼睛也不像他每次拔刀杀她时那般深不见底,她在其中稀罕地看到了怒气,如海涛惊浪。死了99次,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呵呵,怕了吧?
沈明心平静地回望,依照她一直以来权衡利害,避着所有危险的行事风格,她必定是要用尽全力否定的。
可她着实是死麻了,现在又必须要一命速通,实在是觉得再绕圈子有些无趣,故而她踌躇了片刻,终于开了口:“殿下会来,自然是前两个任务失败后都应了结果,思来想去,当众摔跤着实不雅,所以才来走这一遭。”
她认了。
陈子兆的目光锁在她身上,她既而看见他眼睛里的波涛平了下来,“孤还以为你又要说些场面话来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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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
沈明心与他交集不多,可这仅有的几次交集中,她每次见他面上都是那副滴水不漏的模样,可她与旁人相交却又完全不同。
他能感觉到她的刻意逢迎和讨好,但他腻烦她的那张假面。反倒不如现在这般——
真实、有趣。
他松了松钳制在她下颌的手。
接着他将那只手放到了她的颈上,脉搏随手可握,“可惜了——”
是可惜她难得坦率了一次,却要就此丧命还是在可惜其他的,沈明心不得而知。
她仍然平静地盯着他的眼睛,“殿下要赌吗?赌我会不会让你‘不能让我死,不然就要给我赔命’?”
陈子兆收紧了五指,“孤不喜欢被威胁。”
颈上的血管被捏紧,沈明心明显感觉到脸部开始充血,紧接着是窒息,她的背脊牢牢贴着桂花树虬结的树皮,被攥捏得在树干上来回磨蹭。
狠话放归放,能发这种任务的话沈明心早就发了,现在也不会被陈子兆按在树上捏泥巴一样的揉捏。她方才就试过了,似乎不能发这样指向性不明确的任务。
而发布“不能杀我”这样的任务,又会被系统判定为“当前与男主好感度过低,不能发布此类任务。”
皮肉之痛怎么也是难捱的,加上她已不知道究竟该怎样才能通关这个破游戏,委屈得很,但她觉得此时示弱只会把性命都交付到对方手上,憋着气问他:“殿下真要和奴……赌命吗?”
她气息被制,问得断断续续,没有半点威慑力,可陈子兆就这样收回了手,桂花飘落,衣襟生香,他帮她把衣领重新整好,动作温柔得与方才判若两人,甚至将她挣扎时捩出的褶皱都慢慢抚平。
“孤不喜欢被人威胁,但也不爱做全无把握的事。”
他又恢复了和煦如风的笑,眼睛里如一潭水,粼粼地泛着光,但却见不得潭底,她也不想去探究那有多深的底。
“沈宫正,你我也可……来日方长。”他贴近她,在她的耳侧缓慢吐出这样一句话,她听得出他的话外之意。
来日方长,他总有方法处置她,或假手于他人,或寻得其他方法。
而他贴到她身侧的同时,他让开的视野里,她穿过他的肩膀见到尚书内省殿门前站着好几个内官。
刚刚不是都散了吗?好像又因为他们两人闹得动静不小,又聚集到了门前看热闹。更离谱的是,从她们的角度应当看不清陈子兆差点掐死她这个事,只能看清此刻陈子兆贴在她颈侧,状似缱绻的样子。
??
沈明心在那几个人里清楚看到一缕嫉妒的目光,又暗叫一声不好。这几个人里可是有一个陈子兆的狂热毒唯,第34次死就是因为此人见到陈子兆把他自己的手帕扔给了她。
一块手帕都能要了她的命,现在这样还不得变本加厉地针对她?
你是懂借刀杀人的!
沈明心暗暗咬牙,点开了任务发布页面。
【发布任务内容:保持安全距离一尺】
【完成奖励:一天不会接到稀奇古怪的任务】
【失败惩罚:不停打嗝半柱香】
“一个月。”陈子兆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沈明心回以一笑,“好,一个月。”
燕王环抱双肩退开一尺,接着远远地走开。
好,至少这一月能和平共处了。
3. 第 3 章
陈子兆的狂热毒唯叫夏宜人。
名字很好听,四时唯有夏宜人,可人就有点毒。
沈明心与陈子兆和平相处的一个月也过得并不安省,很大概率是因为她。
尚书内省既要收拢宫内所有藏书,也需将百官送递官家的奏本分类、初阅,对官家早有交代或常例事项直接照准批红,简而言之既是皇家的私人图书馆,也是皇宫内部的收发文机关兼皇帝的私人秘书。
这个工作很难不和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打交道。
于是就有了一些很好的,陷害她的办法。
比如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摆在尚仪局里专供贵人使用的笔墨纸砚会出现在她的案头,比如她如个厕回来就发现她写了一半的文书里突然出现了一些绝不能使用的谶讳字。
还真是一点新鲜手段也没有。
沈明心在被改过的文书上甩了个大墨块,刚好染污那几个“谶讳字”,接着俯身垂首捧着被污了的奏本送到吴执事眼前。
“又是出了何事?”毕竟这几天她沈明心确实有些事儿多。
脸上做了些为难姿态,半点不提有人改了她草拟的事,“一时错漏,污了几个字,来找姑姑请贴黄。”
没证据的事,就算现在提出来吴执事也不会帮她。只当是真碰翻了笔,把谶讳字眼盖过去,保证活着顺利走剧情就算了。
结果没想到她预备息事宁人,别人却不准备让她轻松揭过。
夏宜人的位置刚好就在正对着吴执事处,听了她的话冷哼了声:“先是日前借送书之机举止不端,与燕王不清不楚,这几日又是僭越笔墨自己往你桌上跑,又是连字都写不安生,你若做不来这个差事不如自己请辞,早日出宫算了。”
吴执事没搭腔,沈明心左右看看,见殿里各位都是看好戏的表情,也只能叹了声。
“宫中规矩,尚书内省的内官和别处宫人不同,六宫二十四司的女官若是做腻了差事,25岁就可放出宫去,咱们这要不是出什么大纰漏,怎么也要做到35岁,夏宫正看不惯我,怕是也要再忍耐个十几年。我建议夏宫正还是尽量看得惯一些,不然这十几年大概还是难过得紧。”
法定退休年龄也不是沈明心自己定的,拿话刺她有什么用?
夏宜人显然不长在口舌,她又哼了一声,继续做她的差。沈明心转头前瞧见了她那一手好字,楷书端正却每个笔画中也见锋利棱角,不免有些哀叹,不说字如其人吗?怎么字这么漂亮,人却这么刻薄。
她都没问那几个字是不是夏宜人加的,这人反倒真把她息事宁人的措辞当疏漏。
吴执事又挂上了和蔼的笑容,把她手里那份文书揭过,看了一眼,一样也不追究她污的是哪几个字,拿了几块四四方方的黄纸,在背后涂抹浆子,在几个墨块上糊住,再用一方小印在贴黄处压角盖章,以示尚书内省认可贴黄,接着把文书递还给沈明心。
“好在是草拟,一两处贴黄也不要紧,待官家阅览确认,誊抄正本时不要再错就是。”沈明心躬身应是。
等她接过文书,还没坐回位置,就又被吴执事叫住,“且等等,我这还有桩差事,与燕王殿下有些关系。”
殿里抄写的沙沙声都滞了一瞬,沈明心隐约察觉好像是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停下了手里的活。
她苦笑一声,专门去瞥了眼夏宜人,刚好看见她瞪了自己一眼。
“姑姑这话从何说起?内官不得与外臣私交这点规矩我还是知道的。”
吴执事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还是那种上司和颜悦色的假面,“我也没有指责你,都是官家交办的差事,你若真有逾矩的行止,我还能容你在这里办事?只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尚书内省百年里就出了一个刘娴妃,你要是动了别的心思,于你自身不利。”
……。
当朝刘娴妃,尚书内省唯一一个从典字直笔做到宫妃的传奇人物,她们从进这个殿门开始就一直学习的反面典型。
不好好工作每天就惦记巴结上司搞裙带关系,这看着确实有点招恨。
沈明心气得很,陈子兆,合着你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
就说屋里人这么多为什么能有人随意下手改她写的文书,还能有能耐去尚仪局拿越格的笔墨纸砚塞她桌上,合着本来就是上司在点她。
闯不过去,也就是死了个自己不懂事的内官,闯过去了,后面还有八十一难在等她。
第34回她怎么没发现这点呢?只顾着极速逃生了。
沈明心飞速滑跪,“奴没有这个意思。”
吴执事摇了摇头,大概是说有没有这个意思恐怕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她枯瘦如枝干的手从桌案上的一沓子文书中抽出一本来推到她面前。
“这是海图堪舆的留书敕令。”
啊——
在这等着她呢。
这事还真和燕王有关,海图堪舆这张图就是陈子兆花了七个月时间,自南海开始,督海岸边的各级官员绘造,再将一幅一幅的图绘连成长卷,称之海图堪舆,也就是这张图,交到官家手里阅过之后,也不说留存备用还是即刻刊发专管海运的衙门,就这么放着。
要说起来,绘制堪舆图是大事,毕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真要是和哪个其他国家打起仗来,地形、地貌、附近城镇情况都是极重要的信息。哪怕这只是个影游,出去七个月,带了张地图回来也属于大功。
而燕王本人交完了图册以后更是被官家留在内宫暂住,不让离京,不许回府,怎么看都不对,只让他们尚书内省选了本书送过去。
书还是佛经。
沈明心把这些联系在一处一想,虽然尚不至于串珠成链,但也知道多少有点问题了,暗骂了声自己,该啊,之前怎么没往这个方向上想?如果真是官家和燕王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兄弟阋墙,那她那会捧着佛经送过去,让他好好修身养性,那不是活该送命吗?
她看向吴执事,“既是留书敕令,也就是这海图堪舆的事,有结论了?”
“不该问的不要问,”吴执事瞥了沈明心一眼,把她后面的话都顶了回去,“你也不是头次写留书敕令,这点小事想必不需要别人再教。”
她没急着接,“按一贯的制式来书就是,只是留书于何处还是先要和姑姑确认。”
一般御内留书,要么是留在尚书内省,要么是留在翰林院学士府,如果是皇帝、宫眷平时要看要用的,那都是留在尚书内省,但如果要是和朝外政事有关,就要留书翰林院学士府。
到底往哪留,她可做不了主。
吴执事也犹豫了片刻,方才道:“官家只说留书,不过我想这海图堪舆所载既然都是外朝的事,那就没有留在我们内宫的道理。”
沈明心垂首应是,接过了那封空白的敕令。
这还是个坑,只要是留书,不是刊印,那对于陈子兆来说就不是最好结果,七个月心血付诸东流,任谁都会气不打一出来,如果要是一般官员,也只能忍,可那位阎王声名在外,谁知道他发起火来会牵连到谁?
但这和那次送佛经一样,她不接就是挑三拣四的大不敬,接了就是惹陈子兆这位阎王。
穿越之前研究生还没毕业的沈明心不由感叹,这就是职场吗?比导师还难伺候。
她捧着文书回了自己的位置,毫不意外地又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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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宜人瞪了几眼。
真没办法,官家定的事情,吴执事亲自交办,也知道你身为燕王殿下毒唯觉得他受委屈了,可是她又能如何?
就剩一次重生机会了,她总得惜命留着回家。
铺平了面前的文书,她捏起面前的笔,勾了勾墨,开始按制式书写,都是早就烂熟于心的格式,不用片刻就即写完,她将那份文书呈递给吴执事,让她仔细查验过再用印收拢,这桩差事也就算做完了。
还好,沈明心仔细算过,一月之期马上就到,即便惹怒了陈子兆,她也不是一点保命的办法也没有。
结果那封文书发走,沈明心忐忑不安地等了数日,外朝、内宫都没任何动静,内侍宦官送来的外朝奏本还是天下承平一片祥和,偶尔听其他宫人谈起,也没听说还住在内宫的燕王有什么动静。
沈明心自己是不会去打听什么的,她对杀神阎王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她的日子倒也不可能过得那么容易——
这一日吴执事和手下的所有人都被带到了尚书内省最高级内官崔夫人面前。
“海图堪舆的留书敕令是何人所写?”崔夫人坐在木椅上,手里端着碗茶,旁边放着的敕令沈明心看着眼熟,就是她亲手制书,最后由吴执事确认用印的那封。
没人应话,但所有人都看向她。
沈明心的面前突然弹出选项框,认还是不认。
崔夫人的视线跟着所有人一道瞟过来,她急忙下跪行礼,“是奴制书。”
崔夫人点了点头,“你制书以后可让吴执事掌过眼?”
绝对出事了。
认,不认。
沈明心在两个选项间举棋不定,崔夫人却等不得她慢悠悠地选,一把拂落案上放着的那封文书,敕令绢布缠扣的封面被摔开,内容就摊开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看见结尾处明晃晃地写着——
“敕令留书翰林院。”
学士府三个字不翼而飞。
三字之差,云泥之别。翰林院学士府总揽国家大事小情,说是外朝中枢也不为过,存留重要图集、文书都算正常,翰林院就不一样了,天文、图画、教材、医药收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偏偏就是没有政务机要。
把海图堪舆往翰林院送,就和摆明了说这图是玩具没什么两样。
草泥马。
她把那封敕令拿过来仔仔细细地看,笔迹是她的,没有贴黄修改的痕迹,纸张上也没有刮痕,怎么也看不出做手脚的遗痕。想狡辩说自己没写错应当是没戏了。
沈明心额头都贴到了地面上,要不要把吴执事交代出来的选项还飘在那。
她犹豫了片刻,选了否,“吴执事将差事交代给奴后就没再过问,最后用印时也是奴问过执事后自行用印,吴执事不知晓制书错漏。”
这件事就同被写了谶讳的那封文书一样,她空口无凭,现在物证在此,只有她和吴执事见过原件写的“翰林院学士府”有什么用?即便把吴执事供出来,也不过是两个人一起背锅,这口锅绝对不会因为多了个人一起就轻一些。
“那你为何写成翰林院?”
“奴先问过吴执事是留书何处,当时吴执事说留书无非就是翰林院和尚书内省,这图册既然属朝事外务,那当然不应当留在我们尚书内省。”
“奴看留书是图册,不是各部上奏的文书,便以为指的是翰林院,却不知应当是翰林院学士府。”
沈明心一边作答,一边看向夏宜人。
这事一定不可能是夏宜人做的,可又能做得这般天衣无缝,也就是说——
尚书内省里,还有人在做局。
4. 第 4 章
崔夫人一甩袖子,“说实话,讲了实情,我还能保你一命,再固执己见,恐怕——”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这个影游真是没法玩了,这锅她都背了,还要让她说什么?非把吴执事供出来?崔夫人和吴执事好像也没有那么大的过节,那还能说什么呢?
沈明心不由得有些哀叹自己惨不忍睹的命运。一月之期是过了,但陈子兆根本指望不上,即便不受好感度限制,她现在让他拔剑来抢人,可他们俩能活着杀出皇宫的概率也无限趋近于零,真搞出这种事,陈子兆最可能做的还是和她同归于尽吧。
只能自救。
沈明心犹豫着,抬头看向崔夫人,接着才咬牙道:“夫人可否屏退左右,我才能同夫人讲明实情。”
“好。”
人都退了出去,沈明心这才俯首叩拜,“奴是想以此计,迫燕王显露不臣之心。”
崔夫人一脸“我早知道”的表情。
行吧。
崔夫人当然压根不信她刚刚的说辞。对她们尚书内省的内官而言,各府职司早就是熟记于心的东西,又何况制书要经司字直笔过目之后才能用印更是死规定。
如果吴执事没过目,根本连印都盖不上。
所以那么离谱的答案交上去,官家那边也不能信,要让这个表面答案能蒙混过关,当然就要给他们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隐秘理由。
那便是立场。
好歹沈明心也算玩了99轮了,虽然和崔夫人接触得少,也知道她是极忠于官家的人,如果将这次的行为归结成对燕王“不臣之心”的担忧,行为固然不可取,但忠心却可嘉,这是唯一能自救的路。
想通了这条路,她将头牢牢地贴在手上,五指印着青石冷而凉的温度,隐隐有刺骨之疼,“奴以为,燕王陈子兆骄纵暴戾,早有不臣之心,只是此人惯于伪装,所以奴便做了些手脚,只为了让官家一观此人之心。”
崔夫人叹了口气,“谅你一片忠心,但此事做得不妥。”
沈明心翻了个大白眼,要不是被迫到这个份上,何至于这么不妥?
“罚还是要罚的,此事我会向官家禀明,至于你——六十廷杖免不了,职司从宫正贬为尚仪,近日就不要做诏书草拟的事了,去分拣留书吧。”
沈明心叩首应是,接着有内官进来,把她拉下去行刑,打了六十大板,此事才算了结。
夏宜人看她的目光还是嫌恶的,但现在她看夏宜人却很是顺眼。
她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做局人的手法,制式文书有固定的模板,字写在哪里,只要是做过诏书草拟和文书制书的内官,基本上都清楚,那只要提前偷偷地在空白文书上贴了贴黄,但不做盖章确认,那她实际书写文书时,也很难一眼看出其上早有贴黄。
等到文书写完,再偷偷将那三个字地贴黄揭掉,那谁也不会发现,那里其实原本应该有三个字。
而且她那日已经被和第34次一样的陷害折腾得一叶障目,完全没有想过提防不一样的手段。
这么一来,绝对不会坑害陈子兆的夏宜人反而是目前嫌疑最小的人了。
沈明心甚至还对她笑了一下,引得夏宜人退了好几步,直呼“晦气”。
六十大板打得没有任何放水,沈明心又体验了一下什么叫屁股开花,好在崔夫人也不是真的想打死她,因此还是从尚食局拿了些伤药给她,只是这药也得她自己涂了。
交好的好友怕血,看见她被内官拖回去时鲜血淋漓的样子就吓得脸色苍白,几乎晕厥,其他人又都知道她犯了事儿,职司都被去了,更不敢在这个时候惹麻烦,简直是避之唯恐不及。
沈明心趴在自己的床位上,试探着活动了一下胳膊,牵扯到伤口痛处,冷汗直流,她不由得放下了手,还是等等再上药吧。
此时窗外秋风正起,不知道谁推开了窗,桂花瓣从外闯入,跌落到她枕边,无声无息的,只有一缕幽香慢慢地散进空中。
她又开始想念桂花糕的清甜。
疼痛和对甜食的渴望交杂纠缠,催促着她点开了发放任务的界面。
于此同时,还居于内宫的燕王陈子兆徒手捏碎了一只茶盏,官窑出的青瓷像蛋壳一样,接着碎片就掉到桌案上跌得粉碎,随后他一拂衣袖起身,向殿外走了几步又停了停,转身问侍立在一旁的宫人,“尚食局可有桂花糕?”
“殿下这是?”燕王殿下不好饮食,每日尚食局送来的食物基本上动不了几筷子就会被撤掉,更没见他自己要过什么食物。
可这桂花糕分明只是民间的吃食,宫中的桂花都是用来赏、品,哪有用来做甜点的?
陈子兆看他为难样子已经知道宫里多半没有,暗骂了几声麻烦,却也只能找手下人去宫外采买。
不合宫规,可他堂堂一个王爷,被囚于内宫,也不是自己出门,只是让手下人去买些吃食,也没人敢拦,落匙之前,好歹算是把一盒桂花糕端到了陈子兆眼前。
陈子兆先吃了块,入口清甜,桂花飘香,但紧接着却是腻死人的甜味,扒在舌尖上久不消散。他原本对吃食就不感兴趣,甜食更差,只是好奇它什么味道,吃了却只觉得失望。
“殿下?”陈子兆的喜恶一向不会放在脸上,再怎么讨厌,他面上也能露笑,所以手下人很难单凭神色看出他喜欢还是不喜欢,可好不容易买来的桂花糕,他吃了一块就放下,怎么看也是不喜欢的。
那这么着急做什么?
陈子兆拍了拍手,手里的糕点碎渣掉得满地都是,他拎起食盒直接去了尚书内省。
拦他的人听说他是去寝房找沈明心,也就讷讷地收回手,不敢再拦。反正进的不是尚书内省的正殿,不接触机要文书,也不算过分。
内官或多或少都听说,沈明心是因为办了有关于燕王的差事才受罚,谁也不知道燕王到底为何而来,万一要是来杀人的,这一拦错了,惹怒了这尊杀神,不就把自己也牵连进去了?
陈子兆毫无滞涩地走进沈明心的寝房,顺手关了门,接着把手里食盒撂到她枕边,发出“噔”的一响。
“受罚了?”
沈明心没应话,陈子兆便继续问她:“留书翰林院?”
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慢,带着笑意,沈明心能感觉到他似乎并不生气,所以她偏过头去看了陈子兆一眼,视线直挺挺地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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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陈子兆从她屋子里拽了个椅子过来,坐到旁边,“孤与你见过九次了,这是你第一次敢一上来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孤看。”
沈明心撇了撇嘴,她实在是死得太多想摆烂了。而且之前陈子兆已经知道了她本性是什么样,还在这里伪装老实、勤恳的女官也有点多此一举。
“说吧,任务奖励里不是要让孤知道一些事情吗?”
沈明心张开嘴,“殿下,任务内容可是要让我吃到嘴里才算,还差一步呢。”
陈子兆眯了眯眼,眼睛里流出的光冷且利,但沈明心却敏锐地察觉,那并不算杀意。
他从食盒里拿了块糕点出来,放到她嘴里,“沈宫正,孤确实有些小瞧了你,僭越的笔墨也好,谶讳的字词也好,都让你轻松解决,那你为什么会犯留书翰林院这种错误?”
他知道她已经被贬为尚仪,可还是称呼她原先的职司。沈明心先是冷哼一声,知道得这么清楚,当然是因为这几样手段多半都是陈子兆安排的。
还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心里骂上千百遍,但她咀嚼着满嘴香甜,还是满足地打了个嗝,“所以燕王殿下也认为是我昏了头,成心想恶心你?”
“是谁所为?”
“不知道,但我确实是被陷害的,”她将整件事从头至尾讲给陈子兆,接着才慢慢分析,“首先,这件事本身做得没有意义,即便那封制书最后拿到外朝,也没有人保证海图堪舆最后会按照文书所写留书翰林院,你不可能不过问,东窗事发,那张图还是要回到翰林院学士府。”
“其次,我一个小小内官,害我有什么意义?我一不掌权,二没有影响官家决定的能力,都是按照上司差遣做事,任何事中我都没有决定的作用。”
“我今日看着窗外景色想了一日,才终于想到一个可能——”
“有人不想尚书内省女官与殿下过于亲近。”
外人均不知道有强制系统存在,那么这件事从表面看来,就应当是陈子兆那日与她在桂花树下举止亲昵以后,就有人陷害她糟蹋陈子兆的心血,两相对照就该是想让他们保持距离,甚或就此反目。
陈子兆面上还是笑的,“这就是你的任务奖励?”
“我以为这件事对殿下来说会有用,毕竟殿下能找人在我的桌子上动些手脚,自然是因为殿下在尚书内省有人的缘故。”
他从食盒里又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她嘴里,接着把她唇角上沾的碎屑逐一抹掉,“不想,又如何?”
沈明心简直想翻白眼,“行吧,没用的话,那殿下自便。”
“这消息没用,但不代表别的也没用。”
什么意思?
“孤的人在尚书内省不假,但能做的事却有限,你却不同,”他把她唇角的碎屑都揩拭干净,接着捏着她的下颌,让她仔细看着他的眼睛,“你现在可是孤的政敌,明面上孤必定嫌恶的人,那你能为我做的,定然比其他人都更多。”
间谍是吧?这么有难度的任务非要找她吗?
而此时,陈子兆一边笑着说话,一边碰了碰她的伤处。
一时嚎如杀猪。
“陈子兆!我杀了你!”
5. 第 5 章
有时候真挺怀疑男主就是变态的。
六十廷杖本身打得就不轻,他还非往她伤口上动手,伤上加伤,原本可能将养半个月就能好,这回怎么也要在床上趴一个月。
沈明心后来抱着食盒数了数,陈子兆送来的桂花糕刚好三十块,要是存放得宜,不潮浸虫蛀的情况下刚好在养伤期间一天一块。
说他没经过缜密计算她都不信。行吧,下手还挺有轻重。
不过陈子兆来过以后,尚书内省里的流言就开始逐渐离谱起来。
“她们都说啊,是燕王喜欢你,想强娶你,可你抵死不从,又恨他对你过多纠缠,所以你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将他七个月心血做出的海图堪舆留书翰林院,嘲讽他不过是一玩物而已。他呢,见你这么不识抬举,就跑来对你用了大刑,逼你就范。”
……。
好一出虐恋情深。
当事人有些想给这个故事点个赞。
不过比起这个故事,沈明心有其他的疑问。她看向讲述人手里捧着的西瓜,红彤彤的,瓜瓤还带着点霜色,像洒着一层细沙,“长赢,这都秋日了,你哪来的瓜?”
还是沙瓤的。
“今日膳房供的,说是京畿官庄里种的新品种,结出来不少,官家和刘娴妃用膳时提了一句,说娴妃不是尚书内省出身?现在偶尔还会帮官家览阅文书,辛苦得很,又说娴妃辛苦,那尚书内省宫人应当也是辛苦的,这瓜既然结得多,那就给尚书内省也分一分。”
“嘿嘿,吴执事她们都说娴妃不好,可是吃瓜的时候她们可一个都没落下。”
这还真是瓜田都大丰收了。
“你还没说呢,她们传的你和燕王殿下的事,几分真几分假?”
沈明心瞥了眼刘长赢手里的瓜,叹了口气,“我把他七个月心血送到翰林院是真,燕王殿下怨上我是真,恨不得杀了我也是真。”
至少表面如此。
“真没有他爱上你,你拒绝他?”
沈明心想劝刘长赢少看点话本子。
“可那位燕王殿下来对你动大刑那日,不是还给你带了桂花糕吗?”刘长赢吐出几粒西瓜籽,指了指沈明心还摆在床边的食盒。
红漆雕就,重色剔彩,上面的云纹就像是在浮动一般,能在一个盒子上见得风起云涌,足见工匠手艺。
陈子兆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她估摸他当时就是随手一拿,他好东西太多了,根本不在意,可这盒子放在她屋里——
确实有点乍眼。
沈明心噎了半晌,这是真没办法解释。
刘长赢手里的瓜咬到快见底,正是汁水最富集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把汁水吸出来,咽下去,再咬一口,“没事的明心,我知道你一心只想在尚书内省好好做差事,尤其不想和燕王殿下有什么瓜葛,但那可是燕王殿下,他想做什么谁都猜不到,连官家都拿他没办法,你怎么阻他喜欢你?”
求求了,这瓜再吃就该变味了。
沈明心急得想从床上爬起来堵刘长赢的嘴,结果又牵扯伤口,疼得她呲牙咧嘴。
刘长赢把瓜吃完,还想再评价几句,但这时寝房的门被推开,夏宜人端着纱布、剪刀、药瓶子进了房。
“刘长赢,你怎么还在?”她脸上的嫌弃明显得有点显而易见,“我要给她换药了,你准备留下看?不怕血了?”
刘长赢脸白了一瞬,捏着瓜皮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了门,但她人都跑出去了还是从门外又探头出来对八卦进行了最后一句总结:“不过明心,你居然敢喊出来要杀了燕王殿下,现在内官们都说,打进宫那日起就没见过比你更勇的!”
总结完就又把探出来的头收回去了。
……。
夏宜人正将她伤口上包的纱布拆开,听见这话,状似一个不留神,指甲刮到沈明心的伤处,疼得她冷汗直流。
“一时气话,随口发泄一下,不能作数,燕王殿下龙章凤资,天纵之才,我能有这个本事对他不利?”
真是气话,上回动了杀他的心死得有多惨,沈明心都不想仔细回忆。
夏宜人没理她,就是换药的动作几乎堪称鲁莽。疼得沈明心觉得要不这药还是别换了,“夏宫正,我当真是感谢你能在百忙之中雪中送炭施以援手,可是吧——”
夏宜人把旧纱布取下,又涂上了新药,“可是什么?”
她涂完药没缠新纱布,作势就要收拾东西,沈明心慌忙变了口风,“可是我认为你这般辛苦,不吃个桂花糕实在是不合适。”
夏宜人听了这话撇了撇嘴,但还是回过头又用新纱布去包裹沈明心的伤处,“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明心没反驳,桂花糕虽然只是民间吃食,但确实不在她们可吃的清单内。像她们这些内官,一两个瓜都要靠官家恩赏,这种宫里都没有的糕点,确实可以称得上“乱七八糟”。
但她还是从食盒里拿了块乱七八糟的桂花糕塞到夏宜人手中。
“你做什么?”
“方才那是场面话,这是真心谢你。”
“谢我?”
“谢你,长赢怕血,阖宫上下此时又都不想与我沾染什么关系,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但只有你最后肯帮我一把,我自然要谢。”
沈明心半趴在榻上,上药时夏宜人下手极重,她现在还觉得腰部以下疼得发麻,可还是撑着半截身体,向夏宜人道谢。
夏宜人冷着脸哼了一声,但也没把桂花糕再退回去,“燕王殿下说,你死了他会很麻烦。”
果然。沈明心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毒唯能和黑粉和平共处的唯一原因当然是正主发话了。
“他怎么和你说的?”
夏宜人眉头一皱,“从你寝房出来时燕王殿下自己低声念叨,好像下手太狠了,真死了怕会有些麻烦。”
“你那时叫得半个宫室都能听见,内官们都说燕王殿下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折磨你,怕是活不了两日。”
所以毒唯怕正主麻烦缠身,就只好屈尊降贵救她这个黑粉。沈明心都有点心疼夏宜人。受委屈了啊,就为了陈子兆,明明已经对她厌恶到了极点,还要冷脸给她换伤药。
而此刻尚书内省正潜伏着一只按手,可能要拔除所有将要或者可能与陈子兆有瓜葛的人。
越想越觉得夏宜人危险。
沈明心又趴回了她的床榻,思来想去还是准备提醒她一句,“夏宫正,我此番虽然受罚,但我自省近日言行,觉得最不该的就是与燕王殿下有瓜葛,倘若那日送书之时,我与殿下能注意分寸、尺度,恪守内官之责,留书这一桩差事也就不会落在我的头上,那后续我也便不会犯错。”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稍微和燕王殿下保持一点距离,没事也不要听他的总想着害我,尚书内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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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备燕王的黑手也不会伸向你。你好,我好,大家好。
夏宜人却急了,“你自己龌龊心思别觉得谁都跟你一样!燕王殿下高居九天,是我们这种内官能相匹配的吗?再者——”
“别说得罪魁祸首是殿下似的,你受罚的原因是你制书时写错了留书何处,跟殿下有什么关系!”
沈明心想给自己两巴掌,好好的在唯粉跟前胡说八道些什么。
眼看夏宜人气得脸颊通红,她赶紧把话锋又转了转,“我错了,我错了,只要你别再往我桌案上放什么僭越笔墨,写什么谶讳字,怎么都行。”
夏宜人反倒愣了,憋了半晌才终于问她:“沈明心,你怎么什么屎盆子都敢往别人头上扣?”
沈明心也愣了:“不是你干的?”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都不太明白对方到底在说什么。沈明心看她不像作假,又盘了一遍所有事情。
她一直以来单纯从动机推断,觉得对方对陈子兆的感情都表露得这么明显了,那这些事还能不是她干的?
好的吧。从陈子兆没完没了杀她的时候她就应该反应过来,这影游主打一个反套路了。人家夏宜人毒唯归毒唯,但不是女友粉,是事业粉。
那现在局势就越发复杂了。
僭越笔墨和谶讳字明显都是陈子兆的安排,留书翰林院学士府改为留书翰林院则是另一人的手笔。这偌大一个尚书内省,现在正潜伏着至少两个能送她BE的人。
而她就剩一条命了。
原本以为夏宜人是明牌,结果居然是个幌子。
“幌子”本人显然对沈明心失望至极,走出去时拿帕子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手,像是刚刚触碰过什么脏东西一样。
沈明心目送她出门,下颌重重地砸到枕头上,开始唉声叹气。
必须要保证陈子兆能跟“队友”知会一声,她沈明心现在是自己人,不能再使绊子下阴手了,不然真扛不住。
她默默地点开任务发布界面,咬了咬牙,认命地填上了任务内容。
【发布任务内容:半个时辰内告知潜伏在尚书内省的内线沈明心是自己人的消息】
【完成奖励:以后能力范围内帮你做事】
【失败惩罚:手指刺痛一天】
陈子兆接到任务时正在看佛经,从沈明心手里拿走的那册《无量寿经》。佛家箴言正一个一个地印到脑海里,刚好撞上沈明心如同求救一般的缔约申请。
指节敲了敲桌案,一身黑衣的手下躬身待命。
“通知一下尚书内省里的人,不要再动沈明心了。”
“还有,”他的指腹摩挲,佛经纸张也是触手温软的,“我们是不是要摸一摸尚书内省里其他的钉子了?”
“殿下的意思是?”
陈子兆放下佛经,眸光冷冽,“拔了钉子,才好换一颗我们的。”
手下人犹豫了一下,“殿下您真的要用那个沈明心吗?”
比起自己人,她看起来其实更像个变数。
佛经封面上的金纹印在他掌心,如龙纹一般,“物尽其用才不算浪费。她现在是帮孤查出那幕后主使的最佳人选,只要确定,到底是谁在暗中布局算计,到时再杀她不迟。”
半个时辰后,系统提示,任务达成。
沈明心从食盒里又摸出一枚桂花糕,开始安心地咀嚼。
满口清甜,又活过一天。
6. 第 6 章
一月之期,又是转瞬即过,院子里桂花都开成了枯萎的焦色,沈明心的伤就养好了。
按照她的推测,这接下来肯定要迎来宫斗上的血雨腥风。毕竟就算现在当了陈子兆的队友,可尚书内省明显还潜伏着另一股神秘势力。
陈子兆都说了让她作为他“明面上的敌人”为他做事,那等待她的能是简单局吗?
这么一想,她就隐约觉得自己的伤好得有点太快了。
秋风瑟瑟,树叶已落下了一层,可伤口却不能如她所愿,让秋风一吹就又恶化起来。
在她将好未好的时候,吴执事突然一反常态,每天下值就来问候她一句,顺便再问问伤养得怎么样了啊,什么时候能下地走路了啊,诸如此类。
领导一般情况下会这么关心你,必定是惦记你什么时候能回去上班,所以等沈明心的伤养好没几天,她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当差了。
尚书内省里当值的内官,共分五个品级,以崔夫人的尚字直笔为首,以下是吴执事的司字直笔,再之后是典字直笔和直笔宫正,最低等就是直笔尚仪。
沈明心原本是倒数第二档的直笔宫正,现在因为不知道哪来的幕后黑手直接被撸到了最底层,每个月拿的钱少了不少,连餐食的标准都有了一个档次的下降,属于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面子上一点不悦都不能表露,但其实心里的悲伤快流成了护城河。
回来当值的第一天,吴执事领着她路过原本当值的宫室,但却没进去,反而进了侧首的偏殿。
门窗都是素净的陵纹格,初秋刚过,也没到糊纸的时候,通风良好,门后的文书就堆积如山,一摞又一摞的,随意散放,完全看不出本来的用途。
沈明心愣住了,“姑姑?”
她也不是没进过留书偏殿,这地方虽然书籍、文书杂驳交错,但绝对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完全没人管的状态。
这什么情况?
吴执事笑得很是亲切和蔼,“你养伤时候我也不好和你讲,原来负责分拣留书的郑执事她前几日刚满三十五岁,外放出宫去了,她在的时候也没带出几个人手,这不是崔夫人做主,让你现在来这里做事?刚好就接替了她的差事。”
“这是好事啊,你看你来此管理分拣和藏书,上面也没有管事的执事,虽为尚仪,但做的也是典字直笔的差事,正好锻炼一下。”
……。
好像领导画饼。日子也是好起来了,穿个影游都能吃上画饼了。领导,你要不要起码想想,海图堪舆留书的事情上你眼前这个正被你推进垃圾场的小人物也是帮你扛过锅的啊。
眼见沈明心的颜色越来越难看,吴执事还是咳嗽了一下,“我帮你向崔夫人申请了,虽然现在月例肯定不能动,还是尚仪的份额,但伙食、待遇方面可以参照典字直笔。”
沈明心的眼神又亮了下。
“只是差事绝不能出错。”
沈明心赶紧行了一礼,“那是自然。”
她做事一贯都是严谨认真,鲜少真的出岔子,这次到底是什么情况,吴执事心里也有数,她拍了拍沈明心的手算是安抚,接着就回去做自己的事。
偌大个藏书殿,就只剩她自己。
沈明心把袖子挽起,蹲下身,一本本册子翻开,仔细审看再做分拣。
书页让风吹卷,沙沙的响,手里那册是外朝户部总集的各州府今年钱谷情况报与官家知晓,她一边翻看一边觉得,其实就这么和留书打交道,好像比和人打交道好得多。
沈明心正在殿里分书听风时,刘娴妃坐在窗边听风铃。
风是同一阵风,只是不知道是从此吹到了彼,还是由彼吹至此。仅在翻开侧殿的书页时,也掀动了深宫里一枚风铃。
当今皇帝有头疾,沉疴起时根本听不得一点杂音,宫里都是绝不让摆这些乱七八糟的装饰,唯有刘娴妃这里除外。
那串风铃的铃舌是一枚箭镞。
官家刚刚即位不久,在深山行猎,遇到了刺杀,当时要不是刘娴妃相救,只怕那时辰国就已没有了皇帝。
锦袍金玉之下的哪是肉体凡胎?那是权宦、乱臣眼里的靶心。
官家一直以为她留着那只箭镞是留着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意,但刘娴妃自己知道,她留的是一个警告。每次风响都要提醒自己,官家同她的今日得来何其不易,守不住,那是随时会丧命的。
“娘娘,听崔夫人说,之前杖责六十的那个小内官伤养好了,今日去上值。”
刘娴妃微微偏头,满头珠玉摇晃,叮当作响,“沈明心。”
她将这个名讳念过一遍,“改日见见吧,我对她很感兴趣,如果是个可用的,或许可以——”
她没继续说下去,大概是因为她知道,她不需要说出全部内容,和她配合多年,分外默契的宫人就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果然,来禀报的宫人微微垂首,“娘娘说得是。”
风铃又响了一声,宫里的风还在吹,从彼到此,从此到彼。
沈明心不知道深宫内院有个人在朱唇皓齿间咀嚼过她的名字,她只是头疼于眼前这些留书,旧的还没有全数拣完,就又添新的。
厚厚一摞文书被搬进来,左拨右拣才挑出个空隙,把新的那摞撂下,书堆砸下的刹那,周遭其他书也被惊得跳了一下,似乎也在讶异怎么还有这么多。
送书册的内官也实在也有点不忍。
“我帮帮你吧。”
沈明心把头从文书里拔出,即看见一个圆脸圆眼的小内官正看着她。
她对面前人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每一幕剧情线里总能在人堆里见到她,但因为和所有事看起来都没有交集,因而她不太记得她的名字,在记忆里搜寻了半晌才想起来她好像叫王芮。
“王尚仪,没事,没事,你先去忙自己的差事吧。”
王芮摇了摇头,“我那边差事做完了,夏宫正才让我来送文书。”
沈明心点了点头,“那你帮我把这一摞归集到左手第二排的架子上。”
“好。”她生得有些娇小,一摞文书端到手里就被压得有些摇摇晃晃,沈明心有点不忍,想帮她抽两本出来,但王芮很坚持,她一边感慨这影游还是好人多,一边也就由着她去了。
王芮帮她搬了不少,两个人肯定要比一个人做起来要快,等日头渐斜,尚书内省敲了晚歇钟,偏殿里起码不像沈明心刚进时那样凌乱无序。
她长出口气,向人道了声辛苦,这才关门出来准备去用膳。
等走出几步,被晚风一吹,深秋的风已同冬日有些暗通款曲,虽然说不上刺骨,但打到身上也足以让没什么准备的人打个冷颤。
她小跑了几步想回偏殿拿件外套,结果一回头就见一个内官服饰的宫人从回廊里跑过去,脚步有些急慌,沈明心一开始想,是不是王芮落下了什么在殿里又回来取,但她又想起这尚书内省里潜藏的波谲云诡,又觉得似乎不能想得这么轻易。
宫斗嘛,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冷不丁就蹦出点乱子来。
高端局尤其如此。
她推门进了自己的偏殿,又把白天的那些文书一本一本点拣过去,起初什么也没翻到,等她怀疑自己多心的时候,视线从第三排木架上扫过,结果就瞥见了一册文书里似乎夹着一张纸。
拿食指和中指一夹,薄纸抽出,她将那蝉翼似的纸张摊开,便见得入目即是最醒目的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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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常。”
她再将纸张翻转,背面还有几行小字,凑近了一行一行瞧清楚,上面写的全是近日尚书内省帮官家草拟的诸项细则。
??
看着有点像哪个尚书内省的女官同外朝私联的罪证啊,怎么会出现在这?让人发现就是死罪。她又把那张纸举起来翻覆细看,字迹是工整的楷书,太工整了,以至于基本无法从笔画细节中判断到底是谁的笔迹。
沈明心犹豫片刻,准备把那张纸放到蜡烛上烧毁,不管是谁放到这的,从她这侧殿里跑出来,她都说不清楚。
火舌燎动,她将纸片逐渐靠近。
“我要是你,就把它放回原处。”陈子兆抱臂而入,刚好在纸片距火舌只剩一线距离的时候拦住了她。
沈明心收回手,“殿下是不是来尚书内省来得太勤了些?”
这地方毕竟是机要重地,一月来一回,这事要传到外朝,不知道那帮言官能把他骂成什么样。
陈子兆从怀里掏出《无量寿经》扔给她,“孤来还书。”
“顺便也来看一眼沈宫正,不对,你已降为尚仪,孤再以你旧日职司相称似乎不妥。”
他来时光明正大,推门而入也没想着避讳旁人,方才是敲了晚歇钟,内官基本都去吃饭,这会有些吃得快的已经回来了。
比如——刘长赢。
“殿下?您怎么又来了?来找明心吗?可是这偏殿存的都是外朝留书,不能擅入的。诶,明心,你手里是什么?”
她尚未曾答话,门外忽然又涌进来一串人,为首的是吴执事,后面跟着王芮和几个内官。
这几个内官沈明心就很熟悉了,每次在尚书内省死的时候都是她们拖走的,专门负责处置犯事内官。她晃了晃手里那张纸,“姑姑,您要这个?”
吴执事尚未接腔,旁边已经有内官抢下了她手里那张纸,转交给了吴执事。
王芮忽然插了句话:“姑姑,要不是今日在这帮她整理文书时亲眼所见,我真没想到沈尚仪会做出这等暗中联络外臣的事。”
王芮脸上神色惋惜,眸色却阴狠。
沈明心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才把这张纸捏到手里,王芮就能带人来抓,那还能是什么情况?只能是她出毒计准备诬陷。
就是吧,孩子你演技太差了啊。
沈明心分外感慨,她倒是不太害怕,毕竟陈子兆在,燕王殿下还等着她去卧底,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可还没等她象征性地辩驳两句,就见吴执事把那页纸凑到眼前细瞧了两眼,忽然一伸手,食指点向了王芮。
“抓她,诬陷同僚,私通外臣,我们尚书内省都好些时日没出过这种人了!”
嗯??这又是什么情况?王芮也懵了。
吴执事将那张纸又晃了晃,递到王芮面前,薄纸在空中舞动了几下,等停驻到王芮眼前时,那白纸黑字明晃晃的,看不出任何问题。
王芮大喊冤枉,吴执事则用食指点了点那张纸边缘空白处,那里有半枚砚台压出的印花,砚是中山砚,尚书内省直事制书草拟用的官砚,与偏殿里的砚台是全然不同的。
也就是说,这张纸必须是还在尚书内省制书的内官才能写成。
既在尚书内省制书,又知道有这张纸存在,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只有王芮。
王芮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沈明心看看四周,又看了看陈子兆,燕王殿下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戏,甚至偏了偏头,向她报以一个微笑。
你要说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那鬼都不信。
什么情况?说好的高端局呢?怎么这宫斗才刚开始就结束了?直接就被队友带飞了?
7. 第 7 章
王芮被拖下去时一句也没有喊叫,她只是用阴冷的目光瞪着沈明心,像一条蛇。
沈明心又叹了一声。
她是被害人吧,怎么做局害她的人恨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再说了,这把她纯躺赢,被坑得稀里糊涂,赢得也稀里糊涂,所有操作都和她无关,这账怎么也能算到她头上呢?
王芮只是瞪着她:“沈明心,别以为你将我踩下去就能借机攀高枝!你迟早也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圆圆的一对杏核眼瞪出了红血丝,原本年画娃娃一样的脸只有刻骨的怨毒。
怎么能恨成这样?
沈明心挺无奈的。
黄昏最后一抹残阳从窗格里爬出,偏殿里的烛火在深蓝色的夜里显出昏黄来。
吴执事向陈子兆行了一礼,影子拉得长长的“殿下虽说是因故至此,但也不便在尚书内省耽搁时辰,至于沈尚仪,上次的事,虽说与殿下有关,我们尚书内省自己也罚了,无论如何,法度仍在,没有让殿下委屈的道理。”
这其实既是在推陈子兆,也算在保沈明心了。
毕竟整个尚书内省都知道他上次来时虽然带了一个食盒,但也让沈明心半个月能好的伤养了一个月。
谁知道他现在心里是不是还在记恨。
陈子兆点了点头,“吴执事说得在理,只是官家留孤在内宫修身养性,一册佛经怎么够研读?还是要请尚书内省多帮孤选拣几册才行,文书偏殿是机要重地,孤不便久留,在门外等也是一样,只是还劳烦沈尚仪亲自来送。”
他一直站在偏殿门外,靴尖就贴着门槛,距离门内机要仅一步之隔,可他分寸拿捏得刚好,极近却不会逾越。
像极了他在朝中的情形。
吴执事敛眸垂首,有些犹豫。
“信不过孤吗?”还是一贯轻慢里含笑的语气,但谁也不知道他这只是一句漫不经心的提问还是怒气在暗流涌动。
吴执事赶紧行了一礼,带着王芮和几个压着她的内官一并散去。不管了,管不得,这尊杀神真想要犯忌讳,她们排成一列也不够给人砍的。
没必要在这以身殉职,真没必要。
陈子兆咳嗽了一声,吴执事停了一步,带着人退得更快了。
刘长赢还眼睛亮亮地准备看热闹,但是一抬头就看见陈子兆笑眯眯盯着她看,笑容是和煦明媚的,眼神却森然,她瞬间感觉这深秋确实有些冷。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出门,而是走到了沈明心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明心看她颤颤巍巍的样子就知道,刘长赢其实已经被陈子兆的淫威吓唬得肝颤,还能坚持留在她身边已经是对闺蜜最大的力挺。
她叹了口气,心说这阎王是真造孽,随即轻拍了拍刘长赢的手背,“没事,天太冷了,你去加件衣服吧。”
闺蜜啊,承你情了,但是这货都弄死我这么多回了,他是真下得去手,你去吧,不怪你。
刘长赢听了这话,飞快地跑了,罗袜片尘不沾,跑得一点不比吴执事慢。
沈明心叹了口气,把那册被塞回来的《无量寿经》翻了翻,确认其内没再藏进任何古怪,这才整理了一下,安放回了摆放佛经的架子上。
陈子兆站在门外看着她动作。
她的手指开始在书架间逐册游移。
【发布任务内容:对以下所有问题如实回答】
【完成奖励:两册新的佛经】
【失败惩罚:失眠一夜】
“问吧。”对这个任务的出现,他毫不意外。
“尚书内省中此刻除了殿下的人以外,应当只剩下另一方势力了,殿下的人不该害我,那就是另一方的人。”
“很合理的推断。”
沈明心翻出一册经书来翻看了两下,书页翻过时沙沙的声响将她的声音也掩去了些,“潜藏的另一方是谁?”
太阳已完全沉了下来,灯火朦胧,从屋内淌出,在地面倒影出陈子兆的影子,因为遥远的距离而扭曲变形。“不确定。”
不确定?这是什么答案?
陈子兆脸上的神色有些理所当然,“孤如果知道幕后究竟是谁,那还需要沈尚仪做什么?”
任务提示还摆在那,没有失败提示,也就是说陈子兆的答案是真实的。也对,如果陈子兆知道敌人是谁,他有的是办法将对方千刀万剐死不瞑目,还让她去卧什么底。
他用她,就是为了让她去做马前卒,趟趟那楚河汉界的水有多深。
她揉了揉眉心,换了个问题,“王芮是你的人摸到的?”
“对。”
“我刚刚是看到有人从偏殿出来,怀疑有人来动了手脚所以才回来检查,”她开始梳理思路,语速放慢,“王芮今日在我这侧殿待了许久,她那时塞纸条的机会多得是,没必要之后再潜入。”
“所以我见到的那个人应当不是她。”
她抬起头,视线被面前的书架切割,陈子兆含笑的嘴被挡住,她就只能看见他那双凤眼里暗藏的刀光,“不是王芮,就只能是你的人知道了她会害我,所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带着砚台进了偏殿,然后盖了印花。”
陈子兆笑得更好看,“你自己分析得很好,没有需要我回答的。”
“但我现在有三个问题。”沈明心没有收回视线,却合上了手里的经书,纸页碰撞,自有铿锵。
“其一,王芮之前的手段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贴黄,再偷偷撕去,完全不需要她亲自出面,可她今日这法子,却必须要由她自己出面举告,成与不成,她都将自己置于幕前,风格迥异,这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本就是出自两个人的手笔,”灯火流进陈子兆的眼中,“她今日所为与她幕后人没有半点关联,而是她自己自作主张。”
“这就是我第二个疑问,为什么?”沈明心把那本书塞回书架,取出第二本来。
“因为她多半已察觉,她身后的这个人此刻已不是非她不可。”
“什么意思?”
沈明心其实已经多半猜到了,陈子兆让她为他做事,那首要的第一步当然是她必须被潜藏在暗处的势力纳入麾下,不然她卧谁的底?
陈子兆没回答,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过于简单,她自己可以想得明白,没有必要回答。
沈明心开始翻看第二本书,“既然是两个选择,那最后胜出的也未必就是我,她又何必心急?”
陈子兆沉吟片刻,“你出身荥阳沈氏,是沈文公的孙女可对?”
沈明心开始回忆她自己的人设,好像确实是。
“王芮出身普通良家,幼年如果不是她母亲坚持,她连字都不会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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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心把那册书丢回书架,“这又和她的出身有什么相关?”
陈子兆道:“如果不是拿来陷害你,这张纸应该会出现在明日送去刑部的文书里,而她的母亲就能从刑部孙大人家中拿到五十两银子。”
“那又如何?”
“她背后的人既然不希望尚书内省与我有过多瓜葛,当然也不希望你们这些内官同其他外臣有过多瓜葛。既然她并不听话,那在有另一个选择的情况下,你认为他们还会选择她吗?”
不会。
或者说不管会与不会,王芮认为他们不会,所以她如此憎恶她,如果没有她的存在,她还可以藏在人群里,赚她的五十两银子。
沈明心转过书架,走到陈子兆面前,她知道了王芮的动机,但其实她每一遍问他的如何,是不满多过于疑问。
“殿下似乎觉得她做这些事就是因为她家中没钱,可尚书内省中仅只出身良家的也不是只有她王芮一人,依靠月例维持家人生计的不在少数,”她直视着陈子兆的双眼,“家中钱财数不胜数,还贪图银钱作奸犯科的也不在少数。”
“那位孙大人,月例之外家中还开了钱庄、酒楼,为保官位稳妥,还要勾结尚书内省的内官索要消息,不也是错处?总不能也是因为家中贫困?”
陈子兆蹙眉,“你想说什么?”
沈明心顿了刹那,她只是觉得不满就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这会想撤回是完全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只想同殿下说,一个人选择做什么,只是她个人选择而已,不与她出身相关,也无关乎她父母是谁。”
陈子兆的眼睛眯了眯。
沈明心飞快退了半步,但陈子兆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盯着她看了半晌,屋内的灯火从沈明心的身后投下来,将她身体的半侧阴影遮盖在他身上。
她看不透她自己的影子。
陈子兆道:“你还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
沈明心忖度半晌,“其实你多半已经猜到王芮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了,对吗?”
这个问题对她其实很重要,因为她也有些猜测,而这个猜测关系到她接下来的游戏难度,“是官家吗?”
陈子兆突然抬脚迈过了门槛,跨过了他一直谨守的那道线,接着他将她推到墙边,手指又一次贴到了她颈项上,“你当真以为我绝对不会杀你?”
【提示:任务失败】
沈明心的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倦怠,“殿下当然可以杀了我,哪怕拼着同归于尽,只是我死了,殿下的布局只怕也不会那么完美。”
死吧,死吧,反正都已经死了这么多次了,再死一次不就是重新读档?最差的结果就是再也回不了家。
陈子兆冷冷地看着她,眸中的光慢慢敛去,过了片刻才收回手,“沈明心,不杀你不代表孤畏惧你的手段,也不代表你当真对孤而言有不可取代的作用。”
“只是麻烦,你懂吗?”
她垂首,复低眸。
“奴明白。”
陈子兆于她不可见处,握紧了拳头。
他其实分辨不出自己究竟在哪一刻开始愤怒,究竟是她的最后一个问题,还是她说一个人的决定并不与出身有关,但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他辨不清他自己的内心,只好将这疑问付与清风知。
8. 第 8 章
沈明心几乎成为了尚书内省的传说。
据当时离偏殿进一些的内官第二天回忆,燕王当时去换书,偏殿管理藏书的沈尚仪与殿下没说几句话后便大吵一架,书也没给,就把殿下赶跑了。
杀神吃瘪,而且同一个人的身上连吃两回。
关键她还活着,只能用传说两字形容。
刘长赢这几日看她的眼神像都透着崇拜,好像她浑身都镶了金边。
“明心,你说我拿你的样子雕个小像揣身上,以后是不是也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正是午膳时间,刘长赢嘴里的包子咬了没两口就问她,包子的热气从口中冒出,主打一个想起什么问什么。
“最好不要。”沈明心不由得苦笑。
你如果知道我已经因为他死了99回你也会觉得我命苦。
何况虽然流言传得越发离谱,沈明心自己当然知道,实际情况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昨夜陈子兆是真的怒极。
她见过他发怒,也偶然撞见过他独坐在漆黑寒夜的阴翳里,脸色沉郁,沈明心那时抱着乙游攻略的心,该安抚安抚,该送温暖送温暖,结果他照杀不误。
可见他杀人从不取决于她做了什么,只看他当时想不想杀。
所以她昨夜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之前其实想了很久,只是她直接顶撞陈子兆,说选择与出身无关的话时他都没动怒让她误以为问什么都不会惹怒他。
结果谁知道又判断失误了啊!
她昨晚某一刻真的觉得自己死定了。
可他还是留了她一命。
沈明心回去辗转反侧了一夜也没想明白她是怎么活下来的。甚至打开系统页面里男主的好感度提示条盯着看了半天。
那个“0”红得如此显眼醒目,向她昭示着这一次的攻略进程也没有丁点进展的事实。
也对,99轮她做尽了所有选择也拿不到一点好感,还能因为她突然能在某些小事上能控制他获得好感度?
燕王殿下看着应该没这种癖好。
沈明心拿筷子夹起自己食盘里的包子吹了吹。算了,填饱肚子要紧,可那包子还没递进嘴,就被一股大力磕碰了手肘,接着手里的包子从筷子里滑出,几个翻滚就落到了地上。
泥尘贴得面皮上都是。
……。
好歹让她吃一口嘛。
她一转头就碰上了夏宜人冷着的脸,罪魁祸首当然是她。
“抱歉啊,沈尚仪,我没看见你坐在此处。不过也要怪你,我没见到你,怎么你自己也不知道避让,该不会真就这般——”
“目中无人吧?”夏宜人停了下,接着才挑衅一般地续上了后半句。
沈明心有点无语。她坐在桌旁,夏宜人从她背后过来撞了她手肘,她后脑勺又不长眼睛?这人怎么回事?背后偷袭还倒打一耙,不讲武德呢。
其实她近日和夏宜人的关系还可以,毕竟养伤的一个月中有小半个月都是夏宜人帮她换药,虽然还是会拌拌嘴、吵吵架,但她自己觉得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相看两厌了。
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夏宜人骂完了人也不给她回嘴的机会,扭头就走,让沈明心很是不解。
就因为昨晚她没给陈子兆拿书?
他自己放弃任务拿不到任务奖励真不能怨她吧。
刘长赢把自己手里的包子分给沈明心半个,“今日殿里墨快告罄,吴执事让我和夏宫正两人带几个人去尚仪局领,路过尚食局的时候刚好看见庆宁宫的九枝,她去尚食局取药,说是燕王殿下好像不太舒服,还召了内宿医官。”
分出半个包子,手里那半个还是烫,刘长赢吃得斯哈斯哈的,“九枝说,燕王昨夜一宿没睡,估摸是因为失眠,诱发了什么隐患旧疾。”
“你也知道夏宫正什么脾气,她听九枝一说,当时脸色就冷了,估计觉得燕王殿下睡不好准是因为昨夜和你吵的那架。可燕王殿下什么脾气?要真是因为你气得睡不着,还能不来找你麻烦,那我刘字倒过来写。”
手里刚分的半个包子瞬间就不香了。
沈明心递还给刘长赢。
“你不吃了?”
她摇了摇头。
这一撞挨得还真不冤枉,她自己知道那一夜失眠确实因她而起。
【失败惩罚:失眠一夜】
她当时只想着问出真相,设定惩罚纯粹是也因为惩罚那个空如果不填发不了任务,她从未想过这会真实作用在他身上,甚至诱发隐患旧疾。
“那殿下他没什么大碍吧?”
刘长赢半个包子入口,说话都有点含混不清,“没有吧,真是特别严重的病,那也不应该只是找内宫当值的内宿医官,早就应该出去找供奉医官了吧?”
沈明心从疑惑里又长出点担忧。她仍旧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放过她,而拒绝回答固然是他的选择,但如果不是她踩着雷点提问好像也不至于是这么一个后果。
他要真的病得严重,不送罪魁祸首去黄泉的可能性极低,昨天直接惹怒他都没死,要最后因为惩罚设错把自己玩死了那就真的冤死了。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走一趟?将昨夜两册没给出去的佛经送过去,顺便看一下他的病情。
可她现在的“人设”是看不惯他的小内官,按照他的计划来说,现在随时有可能会有幕后黑手来接触她,她要是这会儿表现出和他过从甚密的样子,似乎又会打乱他全盘规划。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明心格外怀念原来被杀了就能读档的日子,可惜系统不会再给她重选一次的机会。
她正在这里犹豫迟疑,举棋不定。吴执事忽然走到她面前,见她面前还摆着食盘有些几不可查的不悦,“快收拾一下吧,崔夫人在殿中等你。”
这就来了?
她赶紧把剩下的食物挑挑拣拣分了一部分给刘长赢,剩下的倾倒干净,接着垂手立到吴执事身边,神色恭谨。
“还不知夫人找我何事?”
吴执事不动声色,“去了就知道了,我提醒你,老实答话,千万不要多生事端。”
“是。”
刚好是正午,阳光从鬓发间穿过,发丝显得风致楚楚,她知道接下来可能有场硬仗要打,但难免有些走神。
陈子兆,到底怎么样了?
庆宁宫中分外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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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大都侍立在外,内殿只有燕王陈子兆和请脉的内宿医官张谨。
任务失败,他一夜未眠,可他觉得,或许当时那问题他即便答上来,看不准自己内心这一点,也足以让他一夜睡不安稳,那这么看,一夜难眠似乎也怪不到沈明心头上。
就这么枯坐到第二日晨起,他原本准备去练剑,结果刚换完衣衫,从原地站起就突然眼前一黑,倒了回去。
只是刹那间失了神智,片刻就好,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事,庆宁宫的宫人却小题大做,又是请医官又是去拿药。
“脉沉迟,殿下又几夜没睡好?”
“习惯了。”惯犯显然没当做什么大事。
张谨的右手三指搭在陈子兆跳动的脉搏上,捻了捻胡子,“老臣兴历三年以大方脉学生中选入仕不久,就为官家和殿下各诊过一次脉,当年便讲,官家不可动气,殿下不可劳心。”
“如是经年,老臣在宫中为官家和您诊脉,次次提醒,次次当作耳旁风。老臣实在不知官家与殿下是当真不信任老臣的医术还是觉得自己命太长。”
陈子兆还是笑着,温和谦逊,“哪会不信任您的医术?”
张谨长长地嗯了一声,“那就是觉得自己命长。”
陈子兆用空着的手揉了揉眉心,感觉大概这个医嘱要听上半个时辰,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张谨并没有没完没了地念叨。
他只是有些疑问,“殿下近日在忧心些什么?”
“无非还是那些事。”
张谨摇了摇头,“殿下这脉象,忧思更甚呐。”
他下意识捻了捻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夜掐住她脖颈时脉搏剧烈跳动的触感。接着他低下头,吹了吹指腹,如同吹去沾染的尘埃。
没有律动,一切只是幻觉。
殿内是如此安静,安静得令他无奈。
沈明心跟随着吴执事走进内殿,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安静,鞋底落到殿中的青石砖上,她明明每一步都走得很轻,吴执事迈步时的动作看起来也很轻缓,但她们两人的脚步声却交织在一起,密织成网。
她屏住了呼吸,把陈子兆带来的担忧暂时压下,恭谨地走到了殿中。
青石地砖吸尽了所有日光,她眼中只见得一片青黑,没有影子,她不知道殿中等着的人到底是男还是女,更不知道究竟有几个人。
她正沉吟着,就听见身前一声脆响,是瓷器彼此磕碰的声响,好像是有人在她不远处端着一只茶盏在喝茶。
“沈明心,荥阳沈氏?”
那声音如碎雪,清冷优雅,自有威严。女人的声音,沈明心深吸了口气,伏首跪到了地上。
“昨夜燕王来访,似乎与你有些不愉快?”
沈明心大脑飞速运转,从众多选项里择了一个出来,“殿下昨夜来尚书内省换佛经,奴为殿下择选多本,均不合殿下心意,殿下有意自己择选,可奴虽不才,也记得偏殿机要重地,外臣不可擅入。”
“沈明心,你可知错?燕王殿下是官家的亲弟弟,官家留他住在内宫便是没当他是外臣,你还敢阻他?”
沈明心头贴到地上,咬了咬牙,这帮大权在握的是吓人有瘾吗!
9. 第 9 章
殿内的空气是沉寂的,沈明心在其中嗅见了深秋寒气,她避开了那个对她问罪的问题,“吴执事说是崔夫人叫我。”
“夫人有其他事,怎么?我问不得你吗?”
“尚书内省自有法度,奴如果昨夜拦燕王殿下拦错了,自有夫人对照条款惩处。”
“知道凡事都先问问法度,也算是个聪明人了,”雪化春水,沈明心又在那声音里听出几分柔意,她像是刚意识到沈明心一直跪趴在地上,“起来答话吧。”
沈明心长出了口气,从又冷又硬,硌得膝盖生疼的地面上站起来。
“吴执事,你先退下吧,我同沈尚仪说几句话,崔夫人那边我会交代,不让你难办。”
吴执事从刚刚领人进来就开像开了飞行模式,一字不发,一个动作也没有,这会听到那殿中人这样说才躬身行礼退出了殿。
只把沈明心扔在原地。
她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左右换着重心,好让跪久了膝盖稍微活活血,但动作做得极轻,以防被殿中人看见。
殿中人咳嗽了一声,她慌忙站正“你祖父身体康健?”
沈明心怔忪片刻,她穿进来就已经进内尚书省做了女官,当值几年,没出过宫,没接过信,关于身份背景里应该是她祖父的这位“沈文公”,她连见都没见过,又怎么知道身体怎么样?
犹豫了半晌,殿中人忽然自嘲一笑,“是我久不在尚书内省当值,所以忘了规矩,你们在这宫中一日,便连家里人也见不得,你祖父如何,只怕你也不清楚。”
沈明心听着这段话,瞬间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久不在尚书内省当值”,那合理推测就是她以前一定是在尚书内省当过值。
而她在这影游里走了这么多轮,听吴执事耳提面命多次,说尚书内省百年里也只出了一个从内官做到皇妃的人物——
反面典型刘娴妃。
也就是说,王芮背后那个人,尚书内省的阴翳里潜藏的另一位大佬极有可能就是她。
沈明心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急速加快,但她还是告诫自己不能急,不能暴露目的,尤其绝对不能暴露自己是个卧底。
十指凉得发麻,她也不敢抬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因为紧张而陆续变成了浅浅的紫色。
刘娴妃显然知道她刚刚那段话就是在自曝家门,只要是尚书内省的内官都能从这段话里准确判断出她的身份,所以完全不需要其他多余的词句来说明什么。
她从旁拿起茶盏润了下唇,“我出身荥阳刘氏,算起来与你也是同乡,我见了你祖父也要叫上一句舅公,如此算来也是同气连枝,刘氏与沈氏在荥阳守望相助了多年,不想今日在宫中你我也有这等缘分。”
嗯,缘分,造孽的缘分。
沈明心内心在吐槽,脸上却一丁点异样也不能有,头颅低垂俱是恭谨,“奴怎敢与娘娘攀亲?”
刘娴妃方才好似闲话家常,这会儿又忽然把话锋转了转,“你与燕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明心早就盘算好了这问题出来该如何处理,一听见问题偏向陈子兆,飞快跪了下来,也不管刚刚才活动了几下的膝盖磕到青石板上又是一声“嘎吱”的哀嚎。
“娘娘救我。”
“这是怎么讲?”
“官家将燕王留在内宫,让我们尚书内省去给他送书,劝他在宫中修身养性,可燕王一贯喜怒无常,不知为何迁怒于我,那日在门外院中就想杀我泄愤,是我与他言明此事是官家交待,杀我等同抗旨不尊才唬住了他饶我一命。”
膝盖疼得厉害,但是沈明心还得把瞎话全编圆满。
“后来是留书敕令,我本来写的便是留书翰林院学士府,可却不知为何竟变成了翰林院,那敕令写完我再三验看都没问题,怎么出了宫门,学士府三个字就不翼而飞?”
“我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还是与燕王脱不了关系,只怕还是他记恨,想不那么显眼地让我自尚书内省消失,是被赶出宫去也好,被廷杖杖毙也罢,他都不在乎。”
“可娘娘明鉴,这错是我自己犯的我也就认,不是我犯的,我若认了不是凭白让害我的人遂了心愿?”
八分真,两分假。
显露在外的实情刘娴妃都能查到,任务系统影响下的秘密只要隐藏好,谁也不会知道。
多亏陈子兆那人多疑、嗜杀的人设不倒,所以她怀疑他的逻辑链条也是完全通顺的。再把刘娴妃本人做的事情往陈子兆那边一甩,好让娴妃觉得她一直就疑心燕王,从没怀疑过别人。
那这卧底位不就稳了吗?
还不等她好好夸赞一下自己的机制,刘娴妃就问她:“那你既然怀疑燕王,又为何不同崔夫人讲明实情?让她禀明官家彻查此事。”
沈明心表面做了个黯然伤神的样子,“娘娘,我也不是第一日入宫,先不论他这手段是否留下破绽,即便真被查出问题,奴与他孰轻孰重,官家如何抉择,不用我向娘娘言明吧。”
她跪着,视线也落到地面上,接着她看到一只蚂蚁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殿里,被困在砖石缝隙间不得出,正四处寻找出路,结果却在幽暗灰蒙的缝隙里到处碰壁。
“所以你便干脆认下,却又言明是因燕王而起的念?”
沈明心深吸了口气,“今日娘娘与奴讲的是家常,那奴便也当作家常与娘娘您闲话两句。”
“燕王——”
“权柄过重。”
这是最核心的问题,当今皇帝登基时是二十岁,当时朝中有权臣、外戚,官家如果只有一人,那定然独木难支。
培养新的朝臣太慢,而且终究未必全然可信,所以他当时只能与自己的亲弟弟联手来做。
可权臣和外戚的势力盘根错节,要将他们尽数拔尽也就意味着能与之一敌的必须是另一股可堪抗衡的势力,官家就要放任燕王成长为这样的势力。
于是,等那些人都被除尽,燕王就成了下一个权臣。
刘娴妃担心的就是这个。
不过沈明心此时还是不能确定,官家在这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他指使?默认?还是全然不知情?
沈明心决定赌一把大的。
她还跪在地上,但头却抬起来,注视着面前不远处的刘娴妃,“娘娘,此人不可不防,但也有一句老话,可千日做贼不可千日防贼,他如果当真有不臣之心,那定然防不胜防。”
“还当一劳永逸,防患于未然。”
“奴可为娘娘效劳。”
刘娴妃的眼睛瞪圆了一瞬,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沈明心。
她这是劝她杀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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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娴妃把手里的瓷杯掷出,茶水泼得沈明心满身,“就凭你刚才这段话,我报与官家就可治你死罪。”
沈明心赶紧又低下头,看见茶盏侧着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倒扣在了地上,好巧不巧,正好扣住了那只在砖缝里碰壁求生的蚂蚁。
“奴知罪。”
“挑拨离间,诽谤皇亲,可不是一句知罪就能了事的。”
沈明心暗自叹了口气,又磕了一头,她这一天净剩下磕头了。
“我会同崔夫人说,这三个月的月例银子尽数扣除,不过你刚才所讲,担忧燕王对你不利,也大可放心,燕王虽说脾气不好,但我的面子他还是要给,你若再碰到他为难你,大可搬我出来。”
沈明心赶紧千恩万谢地行了礼。
刘娴妃看着她三拜九叩,礼做全了才道:“我知道你想为官家效忠,可也不是这么个法子,我问你昨夜为何要阻止燕王进殿自己选书,你说是为了维护尚书内省的法度,此心同彼心。我亦要维护辰国法度。”
“你若真想做些什么,那守好你的职司,倘若有人与燕王私下有什么联络,你告知崔夫人也好,同我说一句也可,亦或你发现他有什么不端的行为,都能来升平宫和我说一声,真需要你做什么,我自然会告诉你。”
“倘若自作主张做下了错事,那可要悔不当初了,沈尚仪应当还记得昨日王芮的事?前人之鉴,后人之师。”
沈明心应是。
她伏低时看见那只被茶盏扣住的蚂蚁,居然从砖缝和瓷盏的交界处找了一条路,逃出生天。
她看着那只蚂蚁越爬越远,知道自己这把算是赌赢了。
刘娴妃是自己萌生出针对燕王想法的可能性更大。与王芮之事相同,是不是同一个人所为,就要看做事的连贯性。而此时难以判断的点在于刘娴妃与官家几乎可以等同于一体。
已知官家将陈子兆困在内宫,又送佛经去让他修身养性,这是想在他和宫外势力的联系间加一道屏障。知道了陈子兆可能和她这个小内官间有什么瓜葛,就要设计一番,让陈子兆必定会去嫌恶她,这还是要斩除陈子兆在尚书内省安插羽翼的可能。
那想判断这些事具体是谁干的,那就还是要看做事风格。她故意提出了一个看着就莽的方案,刘娴妃既不细问,也不思考,还是让她去做之前王芮做的事。
当眼线、汇报,再执行她的指示。
也就是说这是她的思维惯性,而不是另一个人的。
沈明心长出了口气。还好,不是地狱级难度。
她偷偷点开了发放任务列表。
【发布任务内容:猜出以下字谜“怪哉,女在门外,木在里”】
【完成奖励:你想知道的幕后黑手真实身份】
【失败惩罚:别想知道了】
陈子兆好不容易送走了张谨,刚想找本书来打发时间就收到了任务。
女在门外,木在里,娴。
他又一次看向指尖,确认纤尘未染,良久方才念叨:“这棋的路已走尽,那便该算是废棋了。”
他身侧一直跟着的下人凑上近前,“殿下的意思是?”
“那沈明心,还是杀了吧。”
无论她昨夜因为什么乱他心神,只要她成了死人,那便安全了。
10. 第 10 章
要杀沈明心有两个人可以下手。
一个是还藏在尚书内省里的暗棋,另一个就是一直跟在陈子兆身边,如影子一样帮他做事的山骨。
暗棋已经出过一次手,无功而返,那这次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山骨手上。和暗棋不同,山骨并不在尚书内省,不可能用那些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而且他本人其实也并不太擅长这种方法。
山骨跟随陈子兆十几年,需要做的事繁如牛毛,一贯是要讲究化繁就简,能简简单单一刀解决的事就不要用那么多花里胡哨不实用的方法。
因此他是在躲过宫中诸多守卫,潜入尚书内省寝房准备直接给沈明心一刀的。
半夜三更,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天只会被人发现一具冷冰冰的尸身。
夜宿枝头的布谷鸟叫了一声,他拔出了刀,月华流进,在刀上反射出一阵耀眼的光,他刺出了手里的刀。
结果刚刚还躺在床上的人飞快打了滚,直接躲过了一刀。
“停停停,先别动手!”
山骨没有任何犹豫,手里刀一个横拍,转刺为砍,沈明心没习过武,这一刀按理来讲是绝不可能避过的。
果然,刀刃准确地磕到了沈明心肋间,但只听“呛”的一声,山骨拿刀一挑,一面铜镜漏了出来。
她飞快把怀里的镜子取出,两只手分握镜子两边,把镜子举到面前,整个人躲藏到镜子后,只让黄铜镜面面对着山骨。
“聊聊吧,行吗?”沈明心有些有气无力。
能在胸口放一块铜镜,她显然早有准备,山骨忖度,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还能杀她,但她如果大喊大叫把人喊来,那就会平添不少麻烦。
他啧了一声,“你想聊什么?”
沈明心长舒了口气,能聊就不是必死局。
她早有准备还得多亏死的这么多回里也有山骨的功劳!
燕王殿下的这位影子杀手完美主义、效率至上,尤其精通潜行暗杀,只需陈子兆一个命令,他就能潜藏小半日,只为了关键时刻一击毙命。
沈明心很有幸,被山骨蹲过三次。
死得太多,导致他白天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蹲到她屋里的时候,她已经纯靠经验就推测出屋里蹲人了。
然后,又从这位杀手蹲人时为了不显露身形,还顺便帮她清理了下角落里存的灰,这种说不好是不是有点强迫症的风格上合理推断——
嗯,山骨又来杀她了。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啊?陈子兆!
白天不是都告诉你幕后黑手是谁了?怎么还杀!字谜猜不出来吗?出难了?猜不出来不会问一句吗?
她看着面前的影子杀手,对方手里的刀还在烁烁放光。
行吧,问他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还是先解决眼前问题吧。
“现在的形势很明显,我已经有准备的情况下你再动手我一定会喊,那即便你有把握能跑,宫中那么多守卫、兵卒,也很难保证你不给燕王殿下带去麻烦。”她坐在床上,盘着腿,双手抱着镜子举在面前,以防山骨趁着她说话的时候又偷袭。
山骨确实有偷袭的想法,但是没找到时机,只好好好听了下沈明心的话,并且不得不认同她说得对。
“我吧,确实有不能再死了的缘由,所以你如果要杀我,我肯定喊,陈子兆让我为他做事,做完了又卸磨杀驴,这种事本来就是他不地道!”殿下也不喊了,直接就叫名。
山骨不太认同,但也没打断她。
沈明心撇了撇嘴,她是很想再多骂陈子兆几句,但这明显对目前的情况没有任何改善,于是转而继续和山骨分析现在的情况。
“你要杀我我肯定跑不掉,我喊出声你会有麻烦,那今晚我们两人就算僵在此处,谁也拿谁没有办法。那不如——”
她顿了顿,从镜子后面探出头,仔细观察山骨的反应,“我们打个赌吧,今日算一次,你每日有一次杀我的机会,如果这一次你没能杀死我,那就要次日再杀,同样的,你每次失败我都不会告发你,就等你明日再来,直到你放弃为止。”
“怎么样?”
山骨没说话,似乎是在权衡。
沈明心进一步引诱他,“当然,你也可以两到三日觉得我放下戒备再来杀我一次,总之就是你只要当日没动过手,又认为时机合适,那就能杀我。”
影子杀手没遇上过这种情况,即便是早有准备的对象,意图杀他或者跪地求饶的居多,他头一次遇到跟杀手讨价还价的。
可他又觉得,沈明心说得在理。
虽然隐约觉得其中有坑。
“这条件已经很优惠了啊,一天一次,你们家殿下上次和我讲价,我都说得是一月一次。”
这是大实话,只是他家殿下和他讲的不是一个价,不过山骨也不知道,只是听她这么一说,他又觉得沈明心给的条件好像确实不错。
“可。”
沈明心长出了口气,把手里铜镜撂下,走到山骨身前伸出双手握住他还拿刀的手上下晃了半天,“那就成交了,我等你明天再来杀我啊。”
山骨有一刹那极想翻个白眼。
他没能完成任务,又被沈明心用赌约限制,再留在尚书内省也没用,因此也不在她寝房里耽搁,提着刀就退出去了。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要不是给陈子兆当了手下,沈明心觉得他其实更适合去当个江湖侠客。
她把自己那面铜镜放到一旁,结果黄铜镜面刚一落到床榻上就碎裂成了两半,山骨那一刀其实已将镜子劈开了,只是她一发现镜子裂了就飞快用手把它举到面前,硬生生用压力拼成了尚还完好的样子,等他走了才敢让镜子彻底碎开。
她毫不怀疑,如果山骨刚刚就知道镜子已经碎了,那下一刀肯定就要直接砍到脖子上了。
又捡回一条命啊,沈明心摸摸自己的颈项。
她这次真的是纯靠经验躲过一劫,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陈子兆到底为什么又要杀她。她坐在自己的床上,揽过被子来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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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自己,在寒冷的秋夜里给自己用棉被堆出个暖窝。
他一开始就说了,有些事他的人做不了,必须由她这个明面上就厌恶他的人来做,也就是帮他去幕后黑手那卧底。
他不确定对方的身份,和她一样怀疑背后可能藏着官家,需要有一个人去帮他摸清。
那她帮他遂了愿,摸清了人,也就是没有了利用价值。
又回到了当日桂花树下的情形,她是能给他发布强制任务,甚至能因为一次任务失败让他一夜无眠诱发旧疾的变数。
所以,才要杀她。
想通了这一层,沈明心深深吸了口气,把被子又拢紧了一些,和山骨的赌约能拖一时,却不可能一直拖下去。好在目前不管是暗棋还是山骨,这两人的手段她都已经十分清楚,不太可能再直接害死她。
不过治标不治本,她必须在他的眼中一直有用才行。
沈明心把拇指放到嘴边咬了咬指甲,该怎么办呢?这是个技术活啊。
山骨回到庆宁宫时,陈子兆还没睡。影子杀手先熟练地从一旁拿了件披肩搭在主子肩头,这才跪下请罪。
陈子兆手里有一册书,是本前朝旧史,山骨走之前他就在翻看,他回来时其实也没看几页。陈子兆干脆把书册合上,向后一靠就靠在了椅背上。
“失败了?”
山骨如果成功,当然不会跪在他面前请罪。
明明应该愤怒或者挫败,但他却只是将书又向前推了推,“说说是怎么回事。”
杀手把所有经过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讲过,陈子兆嗤笑一声,“你不曾与她打过交道,所以不了解她的算计。”
“你今日杀她时她就已经有所准备,那以后又怎么会突然就失了防备?何况她用赌约把你诓在那,你每日杀她一次之后她就能放下戒备,不用再忧心,直到你下次动手,那你哪还有能杀得死她的可能?”
山骨“啊”了一声,终于明白沈明心给他挖的坑是什么了。
有规律的暗杀最好防备了。
陈子兆却笑了下,“你还是去杀,能让她上蹿下跳,鸡飞狗跳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也是有趣的。
他莫名便想起他每次对她动手时,她脸上那麻木的神色。山骨也好,暗棋也好,甚至是王芮也好,这些人要害她,她都要闹得天翻地覆也想活下去,为何独独是他要杀她时,她会流露出那种“你杀了我算了”的麻木神色?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烛火会在指腹上勾出一层阴翳,暗黑色的影子看起来像能吞噬人的巨口。
“若属下一直失手,那此人就不杀了吗?”
陈子兆沉吟不语,就在山骨以为他不会再答时,他才缓慢道:“杀,只是你与暗棋现在都拿她没有办法,就需找准她的弱点,伺机而动。”
他站起身,披风被他重新掀开,无风也用不上加衣,指尖靠近烛火,阴翳就被他自行挤走,他看着指腹上的光亮,那上面没有留下丁点阴影存在过的痕迹。
11. 第 11 章
沈明心不知道陈子兆那边的情况,她只是很认真地对待“每日一杀”赌约。
她这几天甚至都不吃自己的饭,而是会毫无素质地随机从一个人食盘里拿东西吃,其结果就是这几日尚书内省的内官甚至有人怀疑宫里闹耗子,又去尚食局拿了不少耗子药。
这些沈明心也管不得了。
对山骨这种顶尖杀手来说,在她的饮食里放点毒药绝对不算难事,好不容易给自己争取了一线生机,她可一点不想因为吃了口饭喝了口水就功亏一篑。
外朝这几天也很热闹,沈明心在侧殿负责分拣文书,要发到外朝的文书有一部分会被暂存,她第一时间就能看见,所以很是吃了不少瓜。
起因是刑部的孙大人前几日判错了一桩旧案叫人翻出来,官家盛怒,当场罢官,位置空出来,原本按照成例是该由下级官员递补,沈明心一看刑部送上来的递补申请,这个新任的递补官员叫沈明德。
这不就巧了吗?这不是。
沈明德,是她堂哥。
官家原本说这种递补直接照准就行,毕竟那位孙大人犯错,她堂哥又没有,可这手续还没走完,沈明心就见外朝又递上来一封奏本。
辰国对百官也有监察制度,其中登闻鼓院就有专门接收检举的部门,她这位堂哥刚开始走流程,登闻鼓院就收到了对他的检举信。
信上说得清楚,说沈明德此人在刑部任职期间,居然也有收受贿赂后篡改案卷的事,比如某个杀人犯已经被判了秋后问斩,结果他一番操作下来,犯人不止没被斩,还被放出来继续横行乡里。
这个刑部是真不太行呐,孙大人致力于每天研究官家的想法,而她这堂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再等了没几日,吏部又推荐了一个翰林学士补缺刑部官职,刑部自己不干,有人上书抗辩,说必须等登闻检院的复勘结果出来,如果说沈明德压根没有这些腌臜事,根本就是被人诬告,那凭什么要换个人来递补职司?
可吏部又说,他那边嫌疑没洗清,要上登闻检院复勘,那你们刑部的差事还干不干?就这么把位置空着?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
不过吧,沈明心其实隐约品出点味道来。
沈家和刘娴妃家都出身荥阳。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这次王芮的事,刘娴妃干脆把那位孙大人一并除去,再借由拉拢了她沈明心的机会,干脆把沈家也全都划分到自己阵营里面来。
毕竟沈文公的名号还是响亮的。
这职位一开始的变动极有可能是刘娴妃的布局。
那之后登闻鼓院接到的检举和吏部火速选人递补就很有可能是陈子兆干的了。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刘娴妃就是那个幕后主使,那按照他的脾气,显然不会让对方的日子过得多么顺当。
所以,外朝这一番热闹缘起于这两位大佬斗法的可能性非常大。
她这边正挑挑拣拣,看看有没有新瓜速递,忽然就看见眼前飞速闪过一道影子,紧跟着就觉得脖子上一紧,一截麻绳已然缠到了颈上。
沈明心没有半分慌乱,那绳子越收越紧,她低不下头,就直接伸手在衣袋里一摸,一把剪子被掏出,接着抵到绳子边,两边铁刃轻轻一夹,绳子就断了。
山骨两只手里各捏着一截绳子,多少有点无奈。
“你身上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昨天吹毒针被你用棉花挡住,今天用绳子又被剪刀剪了?”就算说是因为提前有了防备,她这未免也准备得太充足了?
沈明心没理他,把文书都推开,慌忙从一旁拿了个茶壶过来直接拎着对嘴喝。
终于能喝口水了,山骨既然今天用绳子那就说明水是安全的。
她咕咚咕咚喝了小半壶,这才把茶壶放下,“我都准备了什么哪能告诉你?这就好比是一桌马吊,你糊什么牌肯定也不会告诉我,那怎么指望我告诉你我糊什么牌?”
“我说你有点赌品,别总想着跑我这来偷看牌。”
山骨被噎得又不知该说什么,也是头次有暗杀对象把被暗杀这种事比成打牌。
他一脸挫败地准备退去,沈明心却忽然又叫住了他,“你且等等。”
山骨的无奈几已攀至顶点,“你还要做什么?”
沈明心却完全不理会他的负面情绪,从一摞文书里翻出一卷画轴,在山骨面前展开一角。
那画轴宽约半米,极长,沈明心两臂皆展,以她的臂展能打开的长度也不及这张图实际长度的十分之一,图上用青、绿、黄、黑四种颜色标注了辰国海防图示以及沿海地形、地貌、通行路径等,正是陈子兆花了七个月时间绘制的那幅海图堪舆。
山骨仔仔细细地把沈明心打开的那一角从上至下又从左至右地看了几遍,确认是真品以后才皱着眉问她:“怎么在你这?”
沈明心把图合上,又用绳子缠好,“不是在我这,是在尚书内省留书处。”
她又仔细核查了几遍绳扣是否牢固,“当日我因为写错了留书处受罚,这件事陈子兆知道,你作为他最得力的手下应当也知道。”
山骨先质疑了一下沈明心毫不恭敬的称呼:“你怎么直呼殿下名讳?”
沈明心翻个大大的白眼,“他都让你每天来杀我一次了,我每天活得胆战心惊的你还指望我对他有多少恭敬?”
要不是之前试过了杀不死这个狗男主,她早揣着水果刀再去刺杀了。
“先说眼前事,之后这卷图就被送到了翰林院学士府,你也知道我们尚书内省压根接触不了外朝,这些文书、留书都是宦官递送,当日那些宦官把图送去之后,回来就和吴执事说,这图翰林院学士府收了,也应承下会妥善保管。”
“没有官家发话,这张图就绝对不可能再入宫,你明白我意思吗?”
山骨显然不大明白。
“你看啊,现在外朝里陈子兆和刘娴妃正打得有来有回,官家却突然发话从翰林院学士府把陈子兆画的这张图要了回来,这其中肯定有猫腻啊!”
“你怎么知道我家殿下与刘娴妃——”
那是重点吗!
沈明心有点有气无力,“麻烦你能不能回去告诉陈子兆——你家殿下,就说他画的海图堪舆在我这,别的也不需要多说了,就这一句。”
就不能指望完美主义的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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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能有一个会拐弯的脑子,她就应该在一开始就简明扼要地说清楚需要山骨做什么。
影子杀手显然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她那么斩钉截铁、郑重其事,还是按照沈明心说的去转告陈子兆了。
沈明心看他走远,又把茶壶拎起来,把后半壶也都喝了,直到茶壶嘴里再倒不出丁点茶才放下。
海图堪舆是大约三日之前送到她这的,吴执事亲手送来,也没说具体怎么安排,也没讲为什么会送到她这来,只是让她妥善收好,又说是官家亲自交代,要收在随手可拿的地方。
她自忖这应当算是个重要的消息,但通过任务系统传达给陈子兆显然是存在些风险的。
陈子兆极其提防这个系统,这是其一。
沈明心害怕她设计任务时如果又不知道怎么惹了陈子兆,导致他说什么也不肯完成,最后任务失败,那惩罚又会引来不好的后果,这是其二。
每日一杀的赌局还在,她合理地将它当作是陈子兆对她的警戒和提醒。
所以直接让山骨把消息带回去毫无疑问是当前最稳妥的方法。
沈明心突然把手边的文书拾起一本,再扔回到桌案上,“噔”的一声,就像是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块,把整座偏殿的静谧都打破了,那一声响从第一个书架越过,接着在最后一列书架上荡成回响。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而她在尚书内省里头疼,也有人在别的地方头疼。
辰帝陈子钰的风疾又犯了。
他原本约好晌午要和刘娴妃打双陆,结果棋盘才一摆好,下了不到片刻,他就开始头疼,怎么也落不了子,刘娴妃看他疼得厉害,又不肯扫了她的兴,最后却是直接将棋子从陈子钰手中抢下来,让宫人把棋盘也收好。
“头都疼成这样,还要勉强自己下棋?这双陆本就费脑子。”她口中埋怨,双手却落到他额上按抚,接着又轻柔地压了几下两鬓太阳穴。
陈子钰微微闭上了双目,“我好歹也是要些面子,此时和你说不下了,又拿风疾当借口,听着不就像是知道自己必输,所以同你赖皮?”
刘娴妃忍不住笑了出来,“谁敢说官家赖皮?”
“你啊,我第一次同你下双陆,也是犯了风疾,你还不信,说哪有一下棋就说自己头疼的?”他睁开双目,回过头来拉住刘娴妃的手,“你还说,我要是这般赖皮你以后就再也不同我下棋了。”
“我的棋艺原本就不及你,也不及子兆。”
刘娴妃双手回握,拉着陈子钰的手,“官家只是日理万机,不曾专研此道。”
陈子钰微笑着,“其实我很好奇,你和子兆下一盘的话,究竟会是谁输、谁赢?”
刘娴妃沉默了片刻,“官家是希望我赢还是他赢呢?”
陈子钰多看了她几眼,“他是我弟弟,我自然不希望他输,可如果你输了,便是我输了。”
他们是一体夫妻,休戚与共。
刘娴妃也笑了下,“哪有官家说的这么严重?燕王殿下这不就在内宫,过几日中秋游船,我同他下一局试一试,届时不就知道究竟是谁棋高一着了?”
12. 第 12 章
中秋游船不算是辰公常例,只是比起普通的夜宴显得更有仪式感。辰帝陈子钰本身并不爱享乐,平素也会尽可能地减少不必要的开支。不过一艘游船,只载辰帝、宫妃和伺候的宫人,在京郊的砚心湖走一圈,毕竟不算奢靡,也就留下了这一习惯。
而且说起来,陈子钰的宫妃只有刘娴妃一人。
如果说今年和往年相比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加上了燕王陈子兆。
“其实往年官家也会问一句燕王殿下要不要去,只是之前殿下总有事忙,所以这么多年也没去过,今年就不一样了,反正殿下人都被官家留在内宫里了,这游船他总没有理由再推脱了。”刘长赢自己的事情做完就跑到了偏殿来找沈明心闲话家常。
沈明心手里还堆了不少文书没分拣完,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了两句,等她应完了才忽然反应过来,“长赢,我发现你最近听闲话的水准见长啊,怎么连往年官家都要问燕王一句这种事都让你听来了?”
不是他陈子兆一个眼神就把你吓跑了的时候了?
刘长赢羞赧地笑了笑,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唉呀,我不是也听几个姐姐说的吗?她们东扯一句西唠一声的,我一听和燕王殿下有关,这不就赶忙记下来,好来同你说一声。”
沈明心和燕王殿下的孽缘,那在尚书内省都快传成传说了,作为沈明心最好的朋友,刘长赢听说了当然要来和她念叨一声。
沈明心支着下颌偏头看了刘长赢一眼,十分刻意地眨巴了两下眼睛,用肢体语言清楚地告诉她,“与我何干”?
官家带着自己老婆和弟弟去泛舟湖上,即便他老婆和弟弟其实已经在外朝打得热闹非凡,那总结起来也是人家官家的家事,再怎么样也不该和她这条安然躺在尚书内省的咸鱼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她又不会跟着去游船。
尚书内省即便要有个人随驾伺候,以备官家游着游着船忽然有了什么治国理政的灵感,急需拟定草诏,那也有崔夫人、吴执事她们这些领导上司排在前面,像这种在大领导面前刷脸的机会,那无论如何轮不到她们。
所以陈子兆去不去中秋游船,与她何干?
刘长赢搡了她一把,“我这不是听见个信儿就来和你说两句吗?你要再这样,我下次听什么都不和你讲了。”
沈明心笑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刘长赢的这种不知道几手流言蜚语,好像不听也损失不了什么了。
两人在侧殿里笑闹了一阵,结果就听见殿门口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沈明心抬头一看,夏宜人正站在殿门口,宫装穿得板正、规矩,衣衫上丁点褶皱也没有,脸上的神色还是凉凉的,“沈尚仪,吴执事让你去一趟。”
沈明心把摞到了自己身上的刘长赢推开,“是什么事情?”
“好像是崔夫人的意思,让你跟着一道去中秋游船。”
??
沈明心现在觉得自己可能是个乌鸦嘴,她刚刚是不是说她肯定不可能跟着去什么中秋游船的?她现在呸几声能管用吗?
夏宜人多看了她几眼,“我出来时听吴执事提了一句,但她这一句也不是和我讲的,说得也含混不清,我只隐约听见,似乎是让你带着海图堪舆一起。”
沈明心捏了捏额角,“燕王殿下的那张海图堪舆?”
“也没有第二张海图堪舆了吧。”
沈明心一声哀嚎,这简直是噩耗叠加噩耗。
怎么每个风暴眼附近都会有她?这个影游就非绕着她转不可吗?更换easy模式的选项到底在哪里?
她无语问苍天,而苍天报之以不言。
和沈明心相比,陈子兆就没有什么过多担忧的事,哪怕他明知刘娴妃一定会在游船上生些事端出来,那于他而言,也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山骨其实已经有两日没再去尚书内省暗杀沈明心,他这几日都在暗中联系陈子兆的人,把燕王殿下的指示暗中从内宫里传出,同时再将外朝的消息带回。
“殿下,吏部那边来的消息,说是他们这几日压力也大,登闻检院那边一日不出结果,刑部一日就不可能认可他们推荐的递补人选。”
沈明心在擦刀,他那把随身的佩刀近期都没好好养护过,他在用白布擦拭刀刃时,那上面的半截刀锋会映射出他的脸,明明低垂的凤眼就在倒影里映出了刀光。
“早就知道的事,”他甚至还笑了下,“也未见得有什么新花样。”
山骨点了点头,“登闻检院里没有我们的人,不过这几天有兄弟在门口守着,今日得的信儿,说是那个沈明德晌午时候被登闻检院放出来了。”
山骨说这段话时有些迟疑,毕竟按照辰国的监察律例,以三月为期,如果登闻检院核查不出涉事官员的罪状是否成立,那就必须将羁押的官员放出,不过这沈明德进登闻检院尚且不足一月就已经出来,莫非是核查以后,证实是诬告?
可是在把检举信送到登闻鼓院之前,山骨也派人去核查过相关事由,证明确实是真有其事,甚至那位经过沈明德操作之后逃出生天的死刑犯还在陈子兆的人面前打伤了人,这绝对做不了假。
那登闻检院又是怎么回事?
陈子兆擦刀的动作停了一瞬,“即便未曾查实,三月之期没到,他要出登闻检院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
山骨沉吟,到最后也没说出那个可能来。即便未曾查实,三月之期没到,如果是官家亲自发话,那这人登闻检院也不得不放。
“我去让暗棋查一下近期从尚书内省出的草诏。”
陈子兆摇了摇头,“像这种不合常例,不符律例的事,不可能从尚书内省出。”
“那——”
陈子兆归刀入鞘,他面前是岑寂而繁盛的殿宇楼阁,而他高坐其上,也被屋瓦青砖遮蔽了头上青云。
“中秋游船,娴妃约我对弈,”陈子兆说了一句似乎与眼前事完全无关的话语,闲话家常一般甚至带了点笑意,“她说官家好奇,我与她的棋艺究竟是谁技高一筹。”
“她既诚心相邀,我若不尽全力,岂不辜负她一番盛情?”
山骨静候陈子兆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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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德那桩事,苦主还在京?”
山骨应是。
“带到砚心湖边吧,中秋夜,你让人告知他们那游船必经之处,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陈子兆忽然又想起这事当中还有一重变数,“你与暗棋可以联手,中秋夜前务必除掉沈明心。”
她已经有几日没再发布那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关于海图堪舆的事也是让山骨带回,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不知何时生变的变数,一直留着终究是个祸害,何况近日朝中境况纷杂,他实在不想再留着这样一个变数。
陈子兆做出决定的这一刻,脑海中第一时间又再次浮现出沈明心那麻木的神情,但那一幕也只是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山骨道:“正要和殿下说,暗棋传了信,说是沈明心也要去中秋游船,我与暗棋都觉得,这是最好的机会。”
“只要做成失足落水,既干净利落合乎情理,也不会把麻烦引到殿下身上。”
陈子兆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
结果就是沈明心提心吊胆地又过了几日,既等不来山骨,也没等来崔夫人收回成命的消息。
每天晚上都向各路神仙求了个遍,她甚至许愿之前还记得把自己现代的名字、身份证号、手机号码和穿越后的名字、住址、联系方式都附带上了,也没有一路神仙理会她的请求。
这一次的剧情定死了就是这么个情况,她没有丁点修改的能力。
山骨没来,她也不知道暗棋是谁,海图堪舆要被带去游船的消息她就传不过去。
她几次三番地点开任务发布页面,犹豫半晌又哀叹着关上,还是那个老问题,她拿不准任务失败会造成什么后果,所以最稳妥的还是不用任务列表传递消息。
反正她和陈子兆都要去中秋游船,到时候还是会碰面的,那到时候再看情况告诉他,应该也来得及。
就这么等到了中秋,沈明心好不容易劝自己想开了,准备好好上官家的游船涨涨见识,结果却被吴执事告知,她压根就不能直接上官家的船。
啊??不是官家让她带着海图堪舆随侍的吗?船都不能上,那怎么随侍?
“官家和娴妃出行,虽说只是游河赏月,但要带的物品、人员,该有的也绝不能少,平日照料官家起居的当然要近前伺候,而我们尚书内省这种常备人员,没理由再去抢官船的位置,都是坐随行小船就是了,官家如有吩咐,会有人从官船上来领我们。”
吴执事帮她解答了下疑问,“何况这次游船毕竟与往年不同,多了燕王殿下不说,好像官家还叫上了几个外朝的官吏,我们尚书内省的规矩你也知道。”
沈明心点了点头,“不能与外朝勾连,能少见就少见,能不见就不见。”
吴执事赞许地点了点头,“放心,这次也不是只有你一人,崔夫人自当会照拂你的,何况为了帮你,崔夫人还特许了另一人一同上船。”
嗯?谁啊?
“长赢,你和明心一道,记得多帮帮她。”
行吧,至少闺蜜在,这趟应该不会无聊了。
13. 第 13 章
砚心湖与宫内并不互通,所以中秋游船的一行要先到郊外,再行登船。
官家、刘娴妃、陈子兆和他们的随身近侍能坐车,但像沈明心和刘长赢这种备侍,那是真要一路走着去。
沈明心走得脚疼,无比怀念汽车、电动车、自行车,刘长赢却像头一次出门的小花狗,官家车驾她瞧着新鲜,湖边游船她瞧着新鲜,连砚心湖的湖面她瞧着都新鲜。
可以理解,毕竟十几岁入宫,这么多年就只能看见内宫那一角让宫墙圈住的天,沈明心原本还想提两句谨言慎行,但思及此处,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长赢只是贪看风景,她何必扫兴?
队列停到临时休憩的湖边码头,按官家指示,全员休整。刘长赢冲着早就相中的湖边野花过去,预备多摘几朵回去给尚书内省的姐妹们分一下,沈明心却是赶紧弯下腰开始捶打小腿肚。
感觉这一趟下来怎么也要走了一万多步了,像她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平日的最大运动量就是从自己在侧殿的座位上搬着分拣好的文书一本本归类存档,那每天能有个两千步也是顶了天,乍一走一万步身体也不是很能吃得消。
她正弯着腰在这里长吁短叹,面前忽然投注下一层阴影。
沈明心抬起头,看见是个身着青袍的青年官员,样貌生得不错,眼睛细而长,身板也笔挺,很像水墨画里刻板偏见的文人书生,她仔细搜罗了一下记忆里见过的人,好像是没有这么一号,但人家穿着外朝官服,恭谨些总是没错的。
她垂首行礼,喊了声大人,结果对方开口就是一句“明心”。
尴尬了。
这种人家认识你,但你叫人家官称的场合最尴尬了。
沈明心的大脑飞速运转,“大人也知道我们尚书内省的规矩,不可与外臣有过多接触——”
她刻意做了些为难神色,就好似不是她刻意不想与对方交谈,而是有尚书内省的规则在前,她碍于规矩,只能先暂且称呼官称。
对方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明心,祖父也同我说,你在尚书内省规矩多,让我不可过多打扰,可你我兄妹也是这么多年没见,前几日家中小辈聚到一起,还说起你,也都是许久没见了,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堂哥就来和你打个招呼。”
啊,沈明德,刑部里那盏不省油的灯。
沈明心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在这,毕竟这人身上还有些嫌疑没洗清,按规矩至少要在登闻检院被调查三个月才能放出来,这是复勘过后已经确认无罪了?不应该吧,登闻检院查哪位不得查上个把月?什么时候这么有效率了?
她面上一点疑问也没露,毕竟就算沈明德是她堂兄,但她人设上父母早亡,她自己又孤身在内宫里当内官,和这位堂哥即便早年有那么一丁点交情,进宫这么多年没联系也早就凋零殆尽。沈明德的事在她这就只是一桩八卦,闲来无事看上几眼打发时间还可以。
真和这桩八卦扯上关系可就不好了。
“劳大人挂心了,奴素日尚好。”
这句话其实已经不咸不淡地保持了点距离,但沈明德却完全没有这点自觉。
“明心,你我兄妹难得一聚,你那随侍小船定然没有我们朝中官员配船舒适,不如你就随堂兄先去我那边船上,你我兄妹一诉离别之情,如果有什么事需要,你再赶回去也来得及。”
沈明心眉心拢到了一处,她刚刚就说得明白,尚书内省和外朝不能有过多接触,可他却像听都没听见,邀约完了以后见她似乎也不大想去,就抬手开始拽她的肘弯。
干什么?不去就硬架啊?
“沈大人怎么如此不知进退?”她正在腹讳,就有人朗声把她的心声直接念了出来。
那一声问话里笑意盈然,问的人显然正挂着笑,接着就见湖边的树影摇曳里走出一个人,一身黑袍滚金纹,脸上的笑意和暖,但眼底似冰,此时让树影一映,眼睛里的冷光就显得更利了。
“燕王殿下——”
陈子兆偏了偏头,“她方才和你说尚书内省的内官不可与外臣有过多接触,本就是有心与你保持距离,怎么沈大人还这样步步紧逼?难不成是真有什么要紧事要向尚书内省的女官打探?哪怕明知成例也顾不得许多。”
“那要紧事,是什么呢?”他言语里自有机锋,沈明德被这问话里暗藏的冷厉一顶,额头有些见汗。
“殿下说笑了,臣只是见到堂妹难免心中激动,而且她坐那小船恐怕也不太舒服,所以才邀她——”
“随侍小船不大舒服,也对,”陈子兆还是笑着,看都没看那边疯狂解释的沈明德,只是侧头去看沈明心,“那沈尚仪要不要和孤一道去大船坐坐?”
沈明德不敢置信地看向陈子兆。
什么情况?他确实是有事跟堂妹打听,但是怎么横空钻出来一个燕王跑出来抢人呢?他还用跟自家堂妹打听事?
陈子兆保持了他目中无沈明德的风格,“今日官船上也会有糕点果脯,你如果有兴趣,孤也可以让他们给你准备一碟。”
……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有点想笑。
就好像山骨跟她之间“每日一杀”的赌约和陈子兆完全没关系一样。
她先是后撤了几步,和这两个人的距离都拉远一点,接着才躬身行了一礼,“殿下,您要是没什么事还是和官家早点登船得好,我们这些备侍的内官也才好尽快上船。”
陈子兆大笑着放过了她,“也好,今夜游湖沈尚仪也未必没有登船之机,孤就在船上等你。”
他转身离去,秋日铺陈在地上的落叶遭他一踩,碎成了齑粉,他一步步践在上面,如同给这深秋判了死刑。
沈明德有些后怕,他真有些拿不准这杀神的脾气,家中明明告诉他,说堂妹在宫里得罪了这尊杀神,好在是刘娴妃保了堂妹一命,而他们自是趁此时机,得以投身刘娴妃麾下,但这怎么看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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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和燕王之间的关系也不像是传闻中的那样?
他犹豫着看向沈明心,“你和燕王殿下这是——”
沈明心苦笑,“堂哥看不出吧,他这是恨我不死。”
沈明德盘了下逻辑,内官不可与外臣过从甚密,那燕王陈子兆虽然是官家的亲弟弟,但也不是因此就不算外臣了,而他邀沈明心去船上沈明心如果去了,那就是实打实的与外臣相交的罪证,而且还明晃晃地就晃到官家眼前了。
陷害,确实是醒目显眼的陷害!
沈明心叹了口气,故意做出一副为难又委屈的神色,“堂兄,我在深宫之中,实在是如履薄冰,而且你也见到了,燕王殿下无时无刻不想给我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我若同你一道上了你那艘船,只怕是会连累堂兄啊。”
沈明德赶紧点头称是。
可他又隐约有点疑问,真要是醒目又显眼的陷害,那陈子兆又把她拉上船,又给她吃糕点果脯是不是也有点太迂回了?
沈明心完全没给他细想的空间,赶紧先把他推走了。
她一边推人,一边又看了眼陈子兆离开的方向。
说归说,演归演,她当然知道陈子兆是想弄死她,手段也一直没真停过,可是确实不会用这么迂回的方法,他只是看见沈明德来纠缠,所以真的来给她解围。
那么疑问就出现了,陈子兆一直想她死,那为什么还要帮她?不是有点多此一举了吗?
陈子兆早就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里,只余下被他踩碎的叶片被冷风一吹就沙沙作响,或许这些已经跌落枝头的枯叶,也辨不明风所行的方向。
刘长赢抱着野花回来时,沈明心刚好也把沈明德送走,她只看见一个背影,还问沈明心:“我错过什么了吗?”
闺蜜啊,身为一个爱看八卦的人,你真的错过了很多,但这桩事如果从头到尾再讲一遍又确实有很多说不明白的地方,所以她犹豫了一下,也只是摇了摇头。
刘长赢笑眯眯地把所有摘回来的花用一个小包包好,搭到肩上,接着就听远处伽蓝晚钟,官家一行开始登船了。
陈子兆当然也在官船的登船之列,就跟在官家和刘娴妃之后,而他登船之前又向队列之后看了一眼。
他是听山骨说,沈明德也在这次随行之列所以想去暗中看一下,他知道沈明德是沈明心的堂兄,而沈明心又在尚书内省,每日接触机要文书,沈明德如果要摸清官家现在对他到底什么想法,找沈明心问是最直接的,他早便知道沈明德一定会借机去找沈明心。
他甚至也定好了,如果沈明心跟他上了官员的随行船,那勾结内官,无疑是个极佳的罪名。
他都已算计好,可他见到沈明心拒绝后,沈明德还是想强拉时,却还是替她解了围。
陈子兆看向队列之后的神色极端复杂。
无妨,山骨和暗棋均已就位,今夜砚心湖上,无论是沈明德还是沈明心,都已无翻天之力。
14. 第 14 章
大船飘啊飘,小船摇啊摇。
坐在小船上,大船在眼中就只是一座巨大的木楼,小船会被大船推波时荡开的每一重浪推得前摇后摆,而那巨大的木楼就像阴影一样压在她们的视线范围里。
沈明心感觉自己有点晕船了。
突然格外后悔没同意陈子兆的邀请,大船上绝对不用遭这个罪。
刘长赢帮她顺着背后的气,“明心,你这看着好像有点严重啊。”
沈明心趴在船帮上,食指有气无力地往后指,“长赢你先别管我,你看着点燕王殿下的那张宝贝图,千万别让哪个浪打上来——”
她话说到一半,就见不远处的水浪里好像凫着两个黑漆漆的影子,“长赢,你看看那边是不是——?”
沈明心拧过头去问刘长赢,结果就看见自家亲亲好闺蜜在她肩膀上推了一下。为了能多呼吸点新鲜空气,缓解晕船的症状,她原本就站在船边,这么一推,她直接就从船上翻了下去。
??
深秋的湖水瞬间就淹过了头顶,刘长赢的身影慢慢模糊成了一团,她本就不会凫水,这时候又完全没有防备,瞬时就吸了好几口水进去。
她的肢体开始挣扎,但脑子却还能分析。
怎么回事?
刘长赢绝对是故意的,她想杀了她。为什么?她没有理由啊。
穿进这个游戏里时,就已经在宫里开始了内官的培训,刘长赢同她一道挨过训导姑姑的打,还和她一道斗过其他小人。
她没理由害她,除非她从一开始就是某人的暗棋,而那个刚刚在船下莫名其妙为她解围的某人,向她杀了自己的命令。
沈明心说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只是好像突然有点后知后觉,能更换她桌案上的笔墨,在她没写完的文书上改字,还不会太醒目,那比起夏宜人,本来就应该是和她关系好的刘长赢更可疑。
可她一直都没有想过怀疑她。
系统又开始在她眼睛里叠花。
又快死了是吧!呼吸道被湖水呛得火辣辣的疼。
“哥!那有个人落水了!怎么办?”
“别管了!”
“不行,她快淹死了,救人吧!”
沈明心耳畔听见这么几句话,接着就感觉自己被人托了一把,头被捧到了水面上。
视线里的景物还保留着被湖水扭曲变形的状态,她不断咳嗽着终于吸进了一口新鲜空气,她往船上看,刘长赢已经趴到了她刚刚趴着的位置,只要她这个时候往船上靠,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掰开她的手,再一次把她推进冷湖里面去。
沈明心长出口气,“你要是再把我推下去,陈子兆今天死定了!”
刘长赢皱着眉想了想,经过缜密的思考后还是摇了摇头,“他的处境并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我只需要完成任务就好了。”
沈明心又扒住船帮,“你没看这水里还有两个人吗!你完不成任务了!”
刘长赢看了看托着沈明心的人,显然认可了她的说法,只好暂时收回手,沈明心自己爬回了船上,那两个刚刚救了她的人又要回头,沈明心却忽然叫住了他们。
“官船可不是你们两个能爬上去的。”那两个人看了眼巨楼一样的大船,也明白她说的是真的,但还是准备往那边游。
沈明心瞟了一眼还站在她身边的刘长赢,如果任由他们两个继续靠近官船,那如果被官船上的人发现,恐怕就是直接射杀在湖中的下场,那到时候刘长赢想杀她就是再推一把的事情。
她当然可以反击,但是扭打起来能赢的概率最多也就只有五成,何况她不会游泳但刘长赢会,怎么算打起来都是她吃亏。
不能让这两个人去送死!
她飞快完成分析,接着赶紧喊他们,“送死是没有用的!如果有无法洗雪的冤屈,不站着走到官家面前,谁也没办法帮你们雪冤。”
赌一把。
沈明心觉得自己最近活得实在是像个赌徒,凭借着她那点对古偶和权谋剧套路的了解。一般来说啊,皇帝只要出了宫,十有八九都会遇到这种拦路喊冤的。
那两人又在水里飘出去很远,听见这话就又游了回来。
借着月光沈明心看见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你有办法能去大船?”女人有点犹豫,男人还想过去拉她。
沈明心就又劝道:“你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距离站到官家面前就只剩这么最后一点距离,真死在这,你们甘心吗?”
两人都看向刘长赢,虽然没说出口但是眼神说明了一切。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给谁许愿呢?
沈明心实在是有点无奈了,“我今天之所以会在小船上就是那边的大船上有贵人要看我带的一卷画,他们等等会有人来叫我,我从小船过去的时候,只需要带上你们其中一个人,你们不就能上去了?”
“你们两个只要活着,这位姑娘也不会杀我,所以你们活着我就活着。”
“我要骗你们,你们也大可以在船到码头之前再冲过去送死,到时候这位姑娘也会把我推下去,我同你们死在一起,你们也不亏吧?”
怎么想活下来就那么难呢!沈明心一边劝他们一边慨叹她自己这个命是真苦。
两人被她说动了,一同搭着船帮上了小船。
一切都发生在大船的船尾,小船的船头,小船的船夫和小船上载的其他人要么在船厢内,要么在船尾,除了沈明心、刘长赢和那两人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两人和沈明心身上都水淋淋的,水滴沿着他们的衣衫滴得到处都是。
“所以你们是来告什么状的?”反正也是要等,等官家来人喊她送画,或者等死,实在是没什么事,这一番折腾下来,身体应激得也不晕船了,沈明心干脆开始问两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哪怕送死也要来告御状。
那姑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说起话来清脆又好听,“我们是来告楼桑恶霸贺鸿达和包庇他那个刑部的官,叫——沈明德的!”
啊哦。
沈明心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刘长赢飞速靠了过来,还是那一副听八卦的经典神情。
“沈大人啊?我听说他最近是因为一桩事有些麻烦在身,好像是因为让某个早就该秋后问斩的恶霸无罪释放了?”
“就是这桩事情!”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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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点了点头,“那恶霸叫贺鸿达,在我们楼桑无人不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们家原来开了个绸布庄,爹娘本分经营的,也是因为那恶霸看中了我家产业,强买强卖!”
小丫头气得咬着一口银牙,“他把我爹腿打断了,还威胁我们要……要欺负我娘和我……我爹没法子,就把布庄让给他了,可他自己经营不善,亏了钱,又非说是我家使手段坑他。”
“这官司打到县里,县里大人都让他买通了,我们输了官司,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死在了县衙门。”
“后来是我哥说,县里不行,我们就上府里告,上州里告,后来去了府里,有个姓郑的大人明察秋毫,还了我们清白,还查实了贺鸿达好多事情呢。”
小丫头的哥哥接下了话头,“可是明明该秋后问斩,他却不明不白的又无罪释放了!我们去找郑大人,他们却怎么也不让我们见,郑大人府里有人告诉我们,说这是刑部沈明德大人核准的,他们郑大人也没办法。”
“我们就想,那刑部也要听皇帝的,告到御前,哪怕拼上我们的命,也总得讨个公道来!”
年轻气盛啊。
沈明心长叹了口气,他们可能完全没意识到,他们能一路闯到这里,分明是有人需要他们到这,有人需要借他们的家仇去扳倒自己的政敌。
“那如果我刚刚没把你们叫回来,你们直冲着官船去,被人射杀在湖里,走不到官家面前,这些话你们也不能说啊。”
小丫头从自己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黄色的纸包裹得紧紧的,沈明心能透过那纸包的形状看出其内似乎是一册书,“这是我们的状纸、证据,还有县里所有被贺鸿达欺负的人联名签署的书信,我们死在湖心以后,只要有人来搜查我们的尸体就能发现这包东西!”
沈明心看向她牢牢抱着的那个纸包,小丫头的身上被水浸得湿哒哒的,可那个纸包却保存得非常好。
水滴从她的发丝淌到船板上,她大概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刘娴妃想保沈明德,所以她大概向官家进言,让沈明德从登闻检院里出来,在这次游湖时见一见,而陈子兆势必是不可能让刘娴妃安插自己的人。
他要让这对兄妹直接把证据摆在官家面前,这样官家怎么还能用这等贪官?可他没想过让他们活下来。
沈明心突然感觉心底一片苍凉。
中秋月圆,阖家团圆。
而这几艘船上,有人包庇罪犯只求那点银钱,而那手握大权的燕王则谋划着他们这帮草芥的性命。
这不对。
刘长赢看着沈明心,“你还要帮他们吗?”
他们告的沈明德可是你的堂哥。
沈明心回看向刘长赢,理所当然地挺直了腰板。草芥也有草芥的活法,这不是当然的事?
她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小丫头地颅顶,“我帮你们上船,等下你们听我的,就能活着把这个仇报了。”
刘长赢有些费解地偏了偏头,结果也没告诉那对兄妹,这个说要帮忙的人其实就是沈明德的堂妹。如果她说了,那这个脆弱的同盟其实一触即碎,可她想了很久,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15. 第 15 章
她在凛风萧瑟里听潮。
湖心里被游船激起的潮浪敲击到船身上时的响动,也可以与心跳相和。
沈明心双手抱着那副长画,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那对兄妹里的妹妹也被她按头换了一身内官服饰。
她身上的衣服是刘长赢的,小丫头的衣服是她们找人借的。
“我不明白,”小丫头皱着眉,“那个姐姐都要杀你了,怎么还把自己的衣服给你穿?”
沈明心扭头看了一眼那小丫头,“她比你高半头,你也穿不了她的衣服啊。”
“唉呀,你这人怎么不好好回答问题!”
沈明心笑着又摸了摸人家的头,“等你大了就明白了。”
刨除暗棋需要完成陈子兆交代的任务这一点,刘长赢和她就是实打实的朋友,只要不会妨碍任务,刘长赢并不抵触帮她。
她和山骨又不一样,山骨事事以陈子兆为先,可刘长赢首先是她沈明心的朋友。
这是无法对人解释的事,也是她们两个之间的默契。
但是沈明心也知道,如果陈子兆的命令不解除,那再给刘长赢一个机会,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下手杀她,这也是她们两个之间的默契。
她浅浅叹了口气,小丫头就跟着她一起也叹了口气。
两人站在风里各怀心事地等,结果就等来了一个胖胖的内侍。
内侍是乘小舟来的,那小舟上除了他就只有一个撑船的船夫,载重看起来也乘不下太多人,内侍稍微晃一晃身子都能看见那小船在湖心里左右摇晃。
“哪位是沈尚仪?”小舟停在船头,内侍朗声问道。
沈明心拉着小丫头靠到小舟前,“奴是沈明心。”
“海图堪舆可带着了?”
“一直随身看顾,不敢稍离。”只要没被目睹前面那一大段的争执、撕扯,那就是随身看顾。
内侍瞟了一眼船头到处都是的水渍,没有多问,只是笑呵呵地道了一句:“沈尚仪辛苦,官家等着看图,快随我去吧。”
她躬身垂首应是,把身旁那丫头一道领上了舟,内侍多看了小丫头两眼,即便有沈明心的临时训练,她的行走坐卧也和普通内官差别太大,看起来着实不像在宫里经过多年捶打历练的样儿。
沈明心拍了拍丫头的手,“晕船了,初次跟着官家来游湖,刚刚在船头透风还险些掉到船下去,这会才好。”
“不舒服就别去官家面前了。”
“我们都没见过圣面,也想借此机会涨涨见识,”沈明心笑得妥帖,“您看娴妃娘娘也是我们尚书内省出身,不如就通融一下?”
一个陈子兆,一个刘娴妃,两位都说让她帮忙做事,谁也没给她开个后门,沈明心再次感慨了一番两位大佬的小气,结果最后还是按照宫斗剧的一般套路,给内侍塞了二两银子才算作罢。
沈明心和丫头一人拉着画轴的一角乘小舟一起上了官船。
两人随内侍在官船里七拐八绕,在船厢内转了几圈,最终才停在了楼船顶楼的楼梯下。
上面隐约能听见些呢喃细语,但却听不太真切。
内侍上楼回禀,让她二人在楼下略待,沈明心应了是,眼见内侍缓步上楼,先在楼下备侍的人里择出山骨,然后从那丫头的怀里飞速夺出油纸包扔给他。
时间紧任务重,沈明心上来就是一句话。
“你们殿下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今天晚上不会有人来拼死告御状。”
她拽着山骨的领子,“这里是你们要的证据,你要么等下直接拿给你家殿下,要么就放弃你们今晚的全盘计划。”
山骨皱着眉,可沈明心压根就没给他反问的机会,只是松开了他的脖领子,拽着小丫头又回楼梯口等着。
刚好内侍从楼梯上下来,传她两人带着海图堪舆觐见,沈明心这半天的奔波都化成了胸口的起伏,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把整幅画轴双手紧握,低垂着头走上台阶。
她没有回头去看山骨会作何选择,她只是凭借她死了太多次的经验推断——
陈子兆必定不会希望他的计划落空,而山骨作为他最得力的手下,势必也不会让他的计划落空。
沈明心躬身向最上首端坐的人影行礼,她甚至连他穿什么戴什么都看不到,更遑论看清楚那位高居王座之上的人生得什么样貌。
皇权只是投注在她头顶的一抹阴影。
“朕还不曾仔细阅览过这张图,子兆花了七个月才绘成?”
陈子兆没答话,沈明心却听见她那位堂兄沈明德的声音,“若是朝中众臣都如燕王殿下这般公忠体国,那何愁我辰国不强?”
刘娴妃笑意温婉,“我们先来一道品鉴下燕王殿下这张图吧。”
沈明心仍旧垂着头,只是将画轴的其中一端交到了小丫头的手里,她轻声道:“你拿住就好。”
丫头点了点头,她却没忍住往楼梯下看过去,毕竟她所有地证据都在那个油纸包里,如果沈明心所托非人,那她的证据——
沈明心清了清嗓子,但看也叫不回丫头扭过去的头,只好先硬着头皮展开了那幅画。
而画轴展到一半,就听见楼梯下传出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是山骨从楼梯口钻出。
他手里拿着油纸包,快速走到陈子兆身边,先将那纸包打开让陈子兆看清里面的东西,接着他低声耳语了几句。
陈子兆脸色变得极其精彩,他瞪视着沈明心。
沈明心的画开到一半,眼见面前景象,估摸着应该一时也不会继续看画,也就干脆不继续展图,坦然回视。
两人的视线一交,赤裸裸的全是憎恶。
陈子兆已经从山骨那里知道,这纸包是沈明心扔给他的,自然也就知道,今夜坏事的又是她。
而沈明心则觉得很是出气。
呵,狗男主,你想要的无非是让人家兄妹以死来递送证据扳倒沈明德,让刘娴妃的计划落空,而他们今夜为什么能来此,你只要装作全然不知,那就和你没有丁点关系。人家拿命来复仇,却是在成全你的政治计划,而你却稳坐钓鱼台,轻而易举就可达成你的目的。
凭什么?
想揭示罪状,拉人下马的是你,那就别去假手旁人。
她连任务都懒得发,直接在无人注意时用唇语向他喊话,“你——自——己——去——吧——”
陈子兆微闭了下眼睛,因为沈明心的介入,他现在骑虎难下,今夜官家将沈明德叫到官船之上,问询过几句刑部事由之后就留他一道赏月,回护之意已十分明显,倘若放过这次机会,那等沈明德已任刑部主事,那以后同案再问,难度就会更大。
这份证据必须要有人拿出。
他那一双眼再睁开时,其内精光隐现,陈子兆将手中那油纸包打开,接着漫声道:“画先不急看,我这里有桩事,想要官家和沈大人都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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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
沈明心从丫头的手里接过另一侧画轴,将手中的画对折收到手里,接着退到一边慢慢卷回。
场上一切现在都是他们这些掌权者之间的争斗,与她这个小内官不该有什么关系。
官家正在喝茶,深秋适合饮菊,盏中的金丝菊正在摇曳生姿,“如果是政事,那还是过几日再听,中秋佳节,赏月品茶,子兆还是不要煞风景。”
陈子兆从纸包中抽出状纸来,“不知有人状告沈大人的状纸算不算煞风景?”
算啊,当然算啊,男主你对煞风景的定义可能和别人不太一样。沈明心默默地在一旁偷偷吐了个槽。
还没等官家说什么,沈明德已经飞快蹿了起来,“又是何人诬告本官!”
他一双细眼此刻瞪得溜圆,“臣冤枉!前日登闻检院查问之时臣就已经辩驳过了,怎么登闻检院问不出个所以然,就要把这事捅到御前!”
沈明心这会就有点怀念她转职当杀手的闺蜜了,她要是在还能一起吐吐槽。主要是她这堂哥还挺会偷换概念,登闻检院把他放出来不是因为没查完就被他走了刘娴妃的门路吗?
官家把手里茶盏一放,“若是对朝臣的举告,可等明日送往登闻鼓院,依律执行就是。”
陈子兆手里的状纸一扬,白纸黑字格外显眼,“如果诉告属实而不处理,恐寒了臣民之心。”
刘娴妃冷了一张脸,“殿下这是何意?”
陈子兆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在游船画舫的顶楼走了半圈,站到沈明德的面前,凛风吹得他的衣带飞舞,漫卷向沈明德,“沈大人如果当真无辜,那又何惧让官家一瞧这封状纸与所谓的‘证据’?”
沈明德的脸色难看至极,但他没有直接回答陈子兆的问话,“任谁自陈冤屈就能告到御前,那我们辰国王法何在!我刑部又如何还能断案!”
他恶狠狠地盯着陈子兆,“无非是刁民生事!不认我们刑部的判决,可我们每条判决都请过御批!官家都知情,岂可因为刁民一纸诬告就翻来覆去自证清白!”
“这刁民甚至不敢自己将证据递送御前,与我当面对峙!殿下还说他不是诬告!”
声嘶力竭,义正言辞,沈明心要不是知道来龙去脉可能都信了她堂哥真是无辜的。
丫头愤恨咬牙,她就是人证,她怎么畏惧和她当面对峙。
可她还没冲出去,沈明心已经拽住了她的肘弯,同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要这时候冲出去,那沈明心方才把纸包扔给山骨,让陈子兆自己揭发的良苦用心就全打了水漂,甚至尚书内省也要背一个私藏外人进御前的锅,她沈明心和刘长赢甚至连这次来的崔夫人小命都要不保。
她摇了摇头,按住这边跃跃欲试的丫头,就见陈子兆的目光突然投射过来。
他眼睛里满是质问。
如果她没有多事,此刻丫头和她兄长的两具尸身会比所有的控告都有利,毕竟谁会拿自己的命来诬告别人?
于是他背负着双手,微笑着看向沈明心,突然把话题引向了她,“沈大人还是不要再垂死挣扎的好,这艘游船之上,连内官都知晓该如何确认这封状纸是真、是假,你如果真让她揪出来,恐怕就不好了。”
身边是跃跃欲试想要站出来的丫头,面前是她那恨得咬牙切齿的堂兄。
……。
又给她挖坑是吧?
陈子兆,你行。
16. 第 16 章
楼船画舫,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沈明心的身上。
如果拒绝回答,或者答得偏了,那堂哥和刘娴妃这关是过了,但是边上带上来的小丫头势必要冲出去作证。
而如果她真的说出了一个办法,能定沈明德的罪,那刘娴妃和沈家恐怕也不会善了。
看起来两难。
不过这选择,沈明心早在上船之前就已经做好。
她凉凉地看了陈子兆一眼,他全然不知她今夜要帮那丫头一把的目的,并不主要是毁他筹谋算计。
而是真心实意地想保这丫头一命,也让她和兄长仍能相信这世间尚有对错之别,黑白之分。
所以她并没有太多的犹豫,“奴久在深宫,没见过什么市面,只是听燕王殿下和沈大人方才一番交谈,似乎是一桩案子缺少人证。”
“奴以为,只是缺少一两个人证应该也不妨事,或许尚还有其他人知晓其中细情。”沈明心缓缓道。
丫头油纸包里的证据她看过,其中甚至有当日府尹郑大人的结决书,虽然并不是官府出局的正本,显然是这兄妹对照当日公示抄录的副本,但是否为真,其实只需对照一番即可查知。非要有人证来证明,那位郑大人自然也可。
甚至,只需要当日誊写结决书的吏员。
陈子兆这人做事一贯讲究求全,即便是已经确认万无一失,他也必定会藏着后手,再后手。
即便他别的人证一个也没准备,但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沈明德一双眼睛早已瞪得通红,听见沈明心的话几乎不敢置信。
同为荥阳沈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明心离家之前,他们也不曾薄待了她,知道她父母早亡,家中长辈更是对她多有照拂,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刘娴妃不动声色,只是拿了盏茶来润喉。
陈子兆愣了一瞬,明明是他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向她,但等她当真选择站在他这一方,真帮他提出了可以印证手中证据的方案时,他却只觉意外。
沈明心此人似乎一贯都是小心谨慎,唯恐一步行差踏错就会小命不保,他有那么多次对她动了杀心,可她每次都能想方设法从他手中全身而退,那这一次是为了什么?
他有些不解。
游船推开水面继续向前,有冷光投射到船上,又很难辨别是今晚满月流下的光,还是湖面倒影的粼粼波光。
陈子兆将手中的证据一样样摊开,从中拣出沈明心看到的那一封结决书,再次将其展开,递送到辰帝眼前,“臣弟在走访沿海绘制海图堪舆之时,与这位郑大人也曾有过浅交,听他讲起过这桩案子。”
“今日递送证据的人证无法前来,那或许官家亲封的朝中官吏,亦可佐证一二。”
金丝皇菊已在茶盏中完全沉入了底,官家失去了品茶的兴致,将那茶盏让内侍拿远了些,“郑卿回京了?”
“中秋日,回京与老母团聚。”
官家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转而看向突然瘫坐在地的沈明德,“可还需要再对峙一番?朕就居中来做一回判官。”
沈明德没回应官家的问话,反而冲到了沈明心身边,伸出双手想要去扼她的咽喉,但拇指距离她脖颈还有两寸距离的时候,被一直等在一旁的山骨截了下来。
显然已经没有对峙的必要了。
物证和人证都被送到御前,两相对照自然能印证他沈明德贪赃枉法的事,再砌词狡辩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他头几乎垂到胸前,江风也难以扶他青云志。
他似仍能见那不可一世的楼桑恶霸贺鸿达颤抖着双手把金银珠宝都塞进他手里,两只手环握不住的钱财甚至流泻到了地上。
哪个做官的不贪?他贪的还不到那些大官的零头!而他今日就为了这么几个钱就栽在此处!
“沈明心,你不得好死!我是你堂哥啊!你今日对我落井下石,荥阳沈氏已容不下你!”他挣扎着,双脚死命地在楼船上蹭动,靴子底磨出一连串刺耳的“沙沙”声。
虽然即便她今天不开口,陈子兆的连环手段也足以置沈明德于死地,但她的那句话却让沈明德将她归类于落井下石的小人。
直到被拖下游船,他还在骂,读书人能想到的脏词一股脑地往自己堂妹身上贯,沈明心接受着他的咒骂,一旁的丫头听见他的骂语,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她直到此时才知道沈明心和这位沈大人之间的关系。
沈明心是坦然的,她甚至还能对丫头笑一下。
游船画舫之上,一时只有江风与明月。
“荥阳沈氏百年传承,没想到写出了《告诸公清廉书》的沈文公之孙,居然也生了贪墨的心思,看来这刑部主事的人选一时半刻确实是定不下了。”官家的声音也是如水一般润的。
“只是朕也没想到,子兆你和朝臣之间的关系这般要好,只是出去绘个图,就能听他们和你讲讲案子的事,甚至——”
“还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返京过节。”
帝王最怕的就是结党营私。陈子兆权柄甚重,朝中大臣必然会有不少攀附于他,但像今日这般明晃晃地表露,却又似乎是头一遭。
陈子钰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刘娴妃不动声色地站到官家身边,轻轻将手搭到他的肩上,“燕王殿下能力卓绝,与臣属之间在差事上有些交集在所难免,我若是在外朝为官,恐怕也会被殿下风采慑服,咱们今日不是说要看看殿下花了七月时间绘制而成的那幅海图?耽搁了这么许久,画还没瞧,沈尚仪还是快把画轴展开,我们好好览阅一番。”
沈明心安抚了一下大仇即将得报的丫头,让她握好一侧卷轴,再由她自己握住另一侧重新拉开。
青绿颜色铺陈于纸上,笔墨绘就了辰国山与海的接缝。
沈明心将那幅画轴拉到头,长及七米的画卷打开,整幅图以鸟瞰的形式将辰国由北及南的海岸线尽数绘再了一张图上。
陈子兆坐回了他自己的位置,官家则和刘娴妃一道走到了那幅画前仔细观赏。
沈明心举着画,视线又飘向了陈子兆。
他让她最好的朋友杀她,她坏了他今晚的计划,让他必须走到幕前,让他在官家面前锋芒毕露,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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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能在他将问题抛到她面前时第一时间想到他可能预留的后手。
确实是有种该死的默契。
而此时,这种该死的默契又在提示她。
今夜看画的这一出,可能暗藏着刘娴妃对陈子兆的羞辱。
花费了七个月时间走遍辰国绘制的地图,却只能在中秋家宴上作为一幅官家和宠妃观赏的画,几乎明晃晃地昭示这不过是个玩物。
沈明心看着他,她一早就让山骨将海图堪舆在她手上的事告诉了他,那他此时又会如何应对?
“殿下这图当真绘得极好,官家看,这海上行船还有鼓帆和收帆之别,画得当真细致,笔法也老道。”
刘娴妃开始同官家品评这幅画绘制时用的技法,而陈子兆低头喝着茶,瓷碗拢住了他唇边的笑纹,他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这是折辱,“臣弟一向不长于画工,只是在经过各州府时让他们按照实际作画,画工看到了什么就按照什么来画,图真罢了。”
刘娴妃听他说完,忽然惊讶地点着面前的长卷,“呀,这河汉府地界怎么接着赤水入海口啊?”
“这赤水不是从唐洛府过就直接入海了吗?”刘娴妃指着那入海口质疑。
官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看了半晌也点头认可,“自古都说‘赤水东入海,唐洛不留人。’这一句是不作假的,只怕确实是画错了。”
刘娴妃细长的指尖刮蹭着绢布画,“莫不是那画工随手一画糊弄了殿下?”
官家也笑着,“子兆没去实地看看这画得是否如实?”
陈子兆刚刚说,是让各州府按实际作画,图真而已,现在刘娴妃和官家却依照古言揪出了一处谬误,那他这整幅画上还有多少可信?多少能算是图真?
陈子兆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也走到了画前,仔细查看刘娴妃指着的那一处入海口。
“此处——”他刚刚张口,浪潮摇晃着楼船,站在一旁的刘娴妃没能站稳,被潮水的震动带得摇晃了一下,那幅被她指着得画作也被她指尖一顶,沈明心没预料到这股忽如其来的力,画轴脱手飞出,江风本就不小,丫头自己也攥不住另一侧的卷轴,海图堪舆被江风卷走,飘飘摇摇地落到了水面。
沈明心跑过去扯着丫头飞速跪下。
但她仍偷觑了眼陈子兆的神色,他方才就在画前,完全有时间能拽住那幅画,他七个月的心血,可他却眼睁睁看着那幅画被刘娴妃的指尖送给江风。
他脸上的神色没有半分不妥。
今夜,原本应当有两桩事,都是对他的敲打。
一桩是沈明德要任主事,另一桩则是要告诉他,这幅海图堪舆不过是玩物而已。
好比双陆对弈,他此时已赢下最主要的场地,那剩下的,让出何妨?
陈子兆面上还是笑,他已不准备在这幅上再做挣扎。
当此时,他却忽然收到了沈明心发来的任务。
【发布任务内容:将手中茶盏摔到沈明心脚下】
【完成奖励:还你一张海图堪舆】
【失败惩罚:面子都快被人踩在脚底下了还不够难受?】
17. 第 17 章
“绘错的画,掉了也便掉了。”官家的一句话就给海图堪舆判了死刑。
权利或许就是如此。
陈子兆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沈明心和丫头的生死,帝王就也可以因为不满陈子兆而羞辱打压。
某种程度上也算一种大鱼吃小鱼。
其实在沈明心的角度上看,如果是从陈子兆草菅人命这一方面来看,那他杀人未遂判个无期徒刑都不冤枉,但只是因为他对皇权构成了威胁就要对他羞辱,那是不对的。
她见秋风凛冽吹得他额前碎发在眼前舞动,一样也看见了一层阴翳。
任务内容很简单,只是要看陈子兆会怎么选。
她跪在地上,没等太久,陈子兆便将手中茶盏摔到了她面前,碎瓷蹦跳,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额角似乎被刮蹭了一下,额头上传来一股麻痒之意,她下意识地后退,但因为身处游船之上本就重心不稳,摇晃了两下就跌到围栏旁。
她试图抓握身侧的栏杆,却抓了个空,画舫游船上剩下的几个人要么饮食穿衣都不需要自己动手,更不可能会有亲自救人的习惯,要么是扔出茶碗的始作俑者,等着看她要做出什么事来,要么就是今天见了太多事,有些魂不守舍,沈明心在栏杆上颠倒往复时,没有一个想起去拉她一把,都在原地没动,就这么让她翻出了栏杆,掉进了砚心湖里。
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陈子兆因为官家那一句话发脾气摔了茶杯,而捧画的内官无辜受了牵连,躲那茶盏时掉进了湖。
没人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牵连。
所有人都只能看见夜色将湖水涂抹成浓重的黑,跌入其中的沈明心在湖中浮沉了几下,人就直挺挺地往湖底沉下去。
“完了完了,姐姐她不会水!”丫头这时候才想起来她初见沈明心,就是见她险些在湖水里淹死,要不是她让哥哥过去托了一把,她可能已经成了这湖中的水鬼。
要去救她!
丫头站到栏杆边,刚想翻身下去,身边有个黑影比她还快,黑底绣金的外袍,从她身边一跃而下,离弦之箭一般。
官家愣了一下,这才与刘娴妃道:“子兆怎么自己下去救人了?”
刘娴妃却牵着官家往后走了几步,躲开地上的那些碎瓷,“官家以为燕王殿下真是下去救人?”
“不是救人还能是——”
刘娴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就像只是简单地向自己的夫君陈述,“或许他上岸时会多带上那幅图也未可知。”
陈子钰拍了拍刘娴妃的手,将她推离少许,接着从船板上捡起一枚碎瓷,扔进了湖水里,涛涛水浪在一瞬间就吞没了那枚瓷片。
沈明心感觉自己又看到了那枚花。
一个晚上在水里泡了两轮,也确实是有点惨,她非常认真地规划,或许回了现代,她应当去好好学一下游泳。
秋日的湖水凉得格外刺骨,那冷意从衣服里透过去,接着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骨髓也被它随意来去,沈明心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开始缓慢下沉时,忽然又被托住了。
“山骨,你来得未免也有些太慢了!”被水呛得不住声地咳嗽,但还是要抱怨一下陈子兆影子杀手的办事效率低下。
那幅画被官家判了死刑,但她活生生一个人掉到水里总不能也说不救就不救了?陈子兆想明白了她发布那条任务就是为了演一出不慎落水,那就应该让山骨下来拿画,顺便再救救她。
“自己明明不会水,为什么还要布置这一谋划?”声音是沉的,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和煦,这绝对不是山骨的声音,反而有点像——陈子兆。
她整个人被人环抱着,肩膀被一只手拢扣在他的胸前,湖水的刺骨在钻到他身边之时似乎也败下阵来,她感觉到从那黑金色的外裳下传递而来的融融暖意。
“我……我以为你会让山骨来。”
“山骨把你堂哥押下去了,去喊他就来不及救你。”
沈明心讷讷了半晌,才道:“我以为比起我的性命,你会更看重你的画。”
应该是的。
陈子兆沉默了片刻,将她抱紧了些,“我先带你上岸。”
“等等,”沈明心摇了摇头,湖水将她的唇色冻成了绛紫色,可她还是握住了陈子兆的手,“没捡到海图堪舆。”
“不要了。”他的话里带着些不容置疑,可他杀神威名在外也吓不住沈明心,此时只是说话的语气硬上几分,又怎么拦得住她?
沈明心再摇了摇头,“你做完了你该做的,那剩下的就是我该做的。”
“孤如果将你扔下去,你定会淹死。”她如何分辨什么是该做的?
沈明心认真地看着他,“十七年前发了一场洪灾,当时赤水河途经三州十八县,如果不想办法引洪分流,那三州十八县都逃不了被洪水吞没的结局。”
“因此当时负责治水的官员选择将赤水河多抢挖出一条河道,而这条河道正是在今日的河汉府内,真宝三年,河道筑堤,拨银十万两,那封诏书的草拟是我入宫后制的第一封书。”
她的眸中有星河璀璨,“如果不找到那幅画,日后就没办法证明你是对的。”
陈子兆在那星河之中居然也能看到他自己的轮廓,“对与错,没什么要紧的。”
“对与错要紧得很。”她皱着眉。
沈明心的眉目生得更偏硬朗,她的眉不够细,眼睛也不够圆,所以她一旦执着于某事,那件事就会像写刻到了她的脸上,明晃晃地摆到他的面前。
上次那个出身的争论如此,这一次关于对错的也是如此。
陈子兆忽然意识到,或许其实上一次,沈明心所执着的,也只是简单的“对错”而已。
莫以出身而论,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他盯着她,可她已扭过了头,虽然人还被他抱在怀里,但四肢却向八爪鱼一般不停地在水里划动,寻觅着那卷被扔到水里的画。
“能执着于对错的前提是活着。”他在水流中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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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见了他的话,于是她一边扒拉一边试图和他讲道理,“我和丫头这种无权无势的人在你眼中当然是随手一捏就会死,所以我们不按你的心意拿命去成全你的计划就是错。可你今夜让官家和娴妃随意折辱是敲打和惩戒,那在他们眼中,你权柄太重也是错。”
“你看,你和我处境也没有本质上的不同,我头上有你,而你头上还有旁人。”
她冷得一直在哆嗦,牙齿都有些打战,“那在我眼中,你要杀我是错,让丫头和她哥哥送死是错,官家和娴妃指鹿为马也是错。”
“对与错是不是要紧得很?”她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就像是自古如今流传下的道理。
他没再应话。
今夜他已将官家和娴妃对那幅画的指点和毁坏当成了必要的牺牲,他已不认为还要争什么。可沈明心却在此时说,对与错要紧得很。
阖宫上下,庙堂之上,虽有人也曾为社稷肝脑涂地,也有人为黎民舍生忘死,可陈子兆却第一次见到有人将“对错”看得如此重要。
沈明心的手忽然碰到了一样硬物,她将它拉扯过来,低头一看,正是那轴画。
它飞进湖水里时是打开的,两边卷轴让风一卷又叠到一起,整卷画背面落水,绢布画面被叠到中心,反而没怎么见水。
沈明心抖了抖画上的水,“你的任务奖励。”
陈子兆默不作声,只是带着她和画一起泅水,到了岸边。
远处已经有影子带着人往这边赶,他忽然将自己身上水淋淋的外袍褪下,罩到了她的肩上。
沈明心肩头多了一件通体湿透的衣服有点莫名其妙,他身上这件衣服好像也没比她身上的好到哪去,给她披的意义是在——?
她想把身上的衣服抖落再还回去,结果刚褪了一个角,就见陈子兆又不容分说地把外裳拽了回去。
他贴到她的耳畔,两人呼吸相闻,沈明心似乎能感觉到他呼出口的热气。
“如果你还想山骨和暗棋今夜再对你出手,大可把这件外裳还我,”他的声音还是好听的,“我给他们的命令是今夜必取你性命。”
沈明心退了半步,飞速把那件外袍罩到了自己身上。
四处还是一片漆黑,但沈明心的视线里忽然开始飘散一丛繁盛的花瓣。
“恭喜宿主,男主好感度+2。”
“任务系统升级,可发布的任务类型升级,可发布任务数量+1。”
??
什么情况?
沈明心看向面前的陈子兆,他半垂着头,脸上似乎看不出任何神情,既没有动心的暧昧也没有被打动的触动。
她做了什么升了他的好感度?
帮他捡了画?可这个事好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她完全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做对了什么,总不能是今天晚上给他科普了一遍什么是“对错”吧?
沈明心摇了摇头,这个最不可能了。她自己默默地给这一条予以了强烈的否认。
18. 第 18 章
沈明心披着湿淋淋的外袍站在冷风里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读档重来了九十九次都没动过的好感度数值突然就加了个2,到底怎么加的?
山骨带着人跑到近前时看清他们两人的状态,所有人也都懵了。
什么情况?
燕王身上的衣服怎么跑到那小内官身上去了?
水底下有水鬼?
总不能是燕王殿下自己把衣服脱给她的吧?
山骨从身边人手里接过一件干净的外袍给陈子兆罩上,沈明心还是懵的,下意识捏着那件外裳问他,“还用还吗?归我了?”
问出来她就想大嘴巴扇自己,不还回去她留人家陈子兆一件外袍做什么?
陈子兆笑了一声,眉眼跟着这一笑一道弯了弯,“孤的东西,自然是要还的,还有——沈尚仪久在尚书内省,但想必浆洗衣裳应该还是会的。”
“洗干净。”
……。
居然真是燕王殿下脱给她的?
山骨看了一眼陈子兆手里的那轴画,十分了然地点了点头。
嗯——
看来是沈明心帮殿下保住了海图堪舆啊,那殿下把外裳给她就说得通了。虽然此女总是不太受控的样子,但这次怎么说也算是立功,殿下给她外裳就等于给了她一样信物,让他和暗棋都不能动手杀她以示褒奖。
合理!
但是这里面的隐衷其他人也不太可能知道,跟着山骨一起来救人的侍卫一听两人对话都是倒吸几口凉气。
山骨咳嗽了两声,眼睛斜了周遭所有人一眼,视线里威胁之意明显,周遭跟着的侍卫飞速低下头。
山骨满意颔首,但那些侍卫虽然避开了山骨的视线,私下里却互相看了一眼,飞速传递了一下想法。
看来杀神也深陷温柔乡了啊。
就是就是,不然你说杀神手下最得力的人瞪咱们几个干什么?
秋日湖水啊,衣裳浸湿了以后那和肌肤相贴有什么区别!
四舍五入那不就是——?
对吧?
山骨扫了那些侍卫一眼,完全不知道他们连燕王府可能要办喜事都脑补到了,还以为自己的威慑力非常到位,已经得意地转回了头。
沈明心这边则差点被陈子兆“洗干净”三个字干趴下,他也不像缺那么一两件衣服的样子啊,为什么还让她洗?她不由得又点开了好感度页面再次察看了下男主的好感度,没错啊,明晃晃的2。
请问这个2和0的区别在哪里?
她心里骂骂咧咧,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应该见好就收,不然真的很容易小命不保。
但是一想到保住自己小命这回事,她突然想起来刚刚的系统提示,“可发布的任务类型升级”。
沈明心试探着点开任务列表,在发布任务内容那栏填上她早就想填的不能想杀她,接着在任务惩罚里填上了心绞痛,任务奖励里则填着我也不会想杀你,并且备注长期任务。
她搓了搓手指,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选了发布。
【发布成功】
已经远远走开的陈子兆脚步停了一瞬,他身侧落后了半个身子的山骨赶紧赶上半步。
“殿下?”
陈子兆笑了下,只是这笑就和刚刚完全不一样,山骨在陈子兆的眼睛里居然又看见了一丝杀意。
立竿见影地有点心口疼,陈子兆的手攥握了下,但还是没说什么,领着人继续向前走。
沈明心远远瞧见他停顿的脚步和攥握的手,立马猜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结果等了半晌,任务也没有失败,陈子兆也没发怒。
谁说笑面虎的屁股摸不得?她乐得实在没忍住在原地蹦跳了好几下。
悬在头上的这把刀终于没了!
感谢系统,感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加了2点好感度的狗男主!
夜风冷凉,她身上刘长赢的那身内官衣裳是湿透的,陈子兆给她的外袍也是湿透的,但她的心情足够雀跃,甚至已感觉不到太多的冷意。
要不是连着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她可能真以为自己是铁打之躯。
侍卫是要护送陈子兆回那艘大船的,燕王这一次本就是陪官家游湖,不管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什么他落了水,但不代表这湖就游完了,官家没发话他就还是要回那艘画舫楼船的。
但是沈明心问了一句丫头的去向,那几个护卫都不大清楚,最后还是山骨回答的,告诉她那丫头见她掉下去都吓傻了,原本也想跳下来,但是最后被那个接他们上船的胖内侍拦住了,说是这救人的事原本就应当是随船的侍卫来,一个两个都跟下饺子一样怎么像话?好说歹说拦住了,最后用小舟打发回小船上去了。
既然知道了丫头的去向,她也就没必要跟着陈子兆再回一趟大船。
她遥遥向着陈子兆躬身施礼,以作今夜之别,接着就转身回去向着不远处的小船招了招手。
冷风一拍,没忍住又打了几个喷嚏。
而她背后,陈子兆目送着她上了小船,向山骨叮嘱:“张老这几日当值的时候去请一趟。”
“您又不舒服了?”他家殿下那是出了名的讳疾忌医,让张谨头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自己开口找大夫那绝对是头等大事!
“去给沈明心看看,今夜水凉。”水凉,但他的声音其实比水更凉。
他刚刚看到陈子兆眼中的杀意和他现在听到的陈子兆说的话里一定有一样是假的。
山骨看了看自家殿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实在没忍住又确认了一遍,“是……内宿医官张谨张老?”
陈子兆先是笑了笑,他将手搭到山骨肩上拍了拍,接着收紧,“难道宫中还有第二位孤会称其为张老?山骨,孤一直以为你最能明白孤的命令。”
山骨立刻挺直了些腰板,“保证去请到。”
陈子兆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来,“你记得过几日去寻一册河汉府修的府志。”
各地都有地方志,明确地记载当地发生的一些大事,修河道——
应当也会记载在其中吧。
刚刚才被教育过的山骨没敢问其中细节,而是先应了是。
等应过了才问:“河汉府内的府志应该长得很,此地文脉传承怎么也有个上百年了。”
“近二十年的即可。”
山骨算了算,“殿下是想——”
陈子兆点了点头,他仍然看着某人摇摇晃晃攀上小船的笨拙动作,“我原本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但有人认为对错很重要。”
“她如此认真,我便也想信她一次,看看对错是否当真——”
“如此重要。”
那艘小船上只要没有靠在码头上其实就并不好上,最后还是刘长赢和丫头哥哥两人一道将她拉上去的。
就这么一点时间,刘长赢已经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奁瓜子,和丫头的哥哥两个人一边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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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让丫头把船上发生的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丫头哥哥其实半点也不想嗑什么瓜子,但刘长赢硬塞了一把给他,还劝了半晌,让他再着急这个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才让丫头哥哥也跟着嗑了那么一两个。
沈明心把湿衣服一脱,又找人借了套干净的衣衫,从刘长赢那小奁里拿出几个瓜子来跟着一起嗑,“你怎么不等把我捡回来听当事人讲给你听?”
刘长赢咯咯一笑,“你上的那艘大船,给我下令让我杀你的人就在那儿,他要是自己寻得了机会把你杀了,你总不能诈尸回来讲给我听?你也知道的,我最怕鬼了!”
沈明心一捂眼睛,“有理。”
丫头和她哥哥两个人看她们两人坐在一起,原本还有些戒备,害怕刘长赢又突然动手,可等了半晌,看她们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实在没忍住问了一下什么情况。
刘长赢拍了拍手,手里的瓜子皮应声掉落,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没什么啊,原本有个人下令要我杀她的,但现在他撤回了这个命令,所以她现在就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说得理所当然,“我本来也不喜欢杀人,我最怕血了,还很怕鬼。”
是啊,给她上药完全不敢,但对她下手是一点没手软。
诡秘啊,好诡秘。
沈明心心里在吐槽,但却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把刘长赢剩下的所有瓜子都倒进了自己掌心里。
“欸,你给我留一点!”
“给你留点瓜子皮就不错了。”沈明心一回头揣着所有的瓜子躲进了内厢,里面有暖融融的小火炉,煮着热茶,她已经又打了好几个喷嚏,是该去多喝几口。
船头只剩下了丫头、丫头哥哥和刘长赢。
刘长赢身上已经没有内官服饰,她原本穿的那一身借给了沈明心,结果沈明心跳湖也湿了,她们两个现在穿的都是其他随侍的宫女多带的服饰。
她揣着手“二位今夜既已得偿所愿,我和明心也就不多送了,若是船到岸,被人发现还多了两个人,我们只怕说不清。”
丫头和她哥哥两人踌躇片刻,“我们如何谢二位。”
“你方才陪我一道嗑瓜子就已经算谢过我了,至于明心——”
“她是个很好的人,只怕帮你们也并没有想过要你们回报什么,”她看向那丫头,“其实她完全可以不带上她,就算是我带着油纸包跟她一起上那艘船,她也会做一样的事情,让你们在这里等就是了。”
“可她还是让你妹妹跟着去了。”
“公理正义嘛,让她亲眼去看看,其实这东西也并不是全然无用的,总是好的。”
她蹲下一些,看着丫头的眼睛,“毕竟你还小。”
丫头回望过去,刘长赢的眼睛里有眼前这片湖水的墨色,却也有浅淡的月光。
内厢的沈明心又打了好几个喷嚏,接着就听见两声跳入了湖水的声音。
??
这就走了?
“也不跟我说声谢谢?”她还指望收获一下那两人的感恩戴德呢,怎么连个“谢”都没有?
刘长赢走进门,拍了拍手,“是啊,真过分。”
她又打了两个喷嚏,一边感慨这次感冒是得定了,一边陷入了沉思。
显然,这个影游的升级关键在于提升男主的好感度,那她就得分析一下,她到底做对了什么涨了两个点?复刻一遍刷分不就得了!
沈明心感觉忽然又有干劲了。
19. 第 19 章
游船在夜半时分靠了岸,再一路跟着回宫,基本多半夜就过去了。
沈明心回寝房强撑着想开始复盘,总结刷分经验,结果刚想到“最好还是把自己当晚做过的事都列出一二三来”,还没等付诸实践,就困得实在受不了,进行了一个倒头就睡。
囫囵觉睡了三四个时辰,结果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按理来讲她昨夜跟着游船走了一夜,今天应该能休息一日,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在这个时候来打扰她睡觉!
她被困倦冲击得头皮炸裂,但开门时还是维持了和善的微笑。
社交假面戴得炉火纯青。
敲门的是个大夫,看起来岁数很大了,胡子花白垂到胸口,肩膀上斜挎着一个木箱,身上的穿着是医官服饰,但其实完全不需要靠衣装,纯看气质就能看出来是个大夫。
“您——”
“沈明心沈尚仪?”
“我是。”
大夫向她点了点头,接着从她和门之间的夹缝里走了过去,把肩膀上斜挎的木箱放到桌子上,继而拿出一方小脉枕,也放到桌子上。
他使了个眼神,让沈明心过去坐。
沈明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是没睡醒?怎么大早上起来就有大夫来强行看病?
沈明心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并且乖巧地递上了右手。
“昨夜受寒。”大夫搭了搭脉道。
沈明心点头,一夜掉了两次水,她现在还感觉头昏脑涨的。
“怎么浸了水还一直穿着湿衣以致寒气侵体!”
这不是要一直披着陈子兆的衣服好告诉刘长赢别动手了吗?回小船还耽搁了一点时间去借衣服。
“少吃点瓜子,尤其受寒以后!大寒大热相冲撞,不难受就出奇了。”
大夫一边搭脉一边捻胡子,“怎么还有长期惊惧的脉象?”
神医,你到底是把脉的还是算卦的?
沈明心都想问问他治不治痛经。
一看老爷子皱着眉又要开口,沈明心赶紧先一步截住了话头,“您老是太医局的内宿医官?”
大夫长长地嗯了一声,那其中含义分明:怎么,不明显吗?
明显,当然明显,但沈明心总要找个头来继续往后问,“您老这是怎么突然大发慈悲想起来给我这个小内官诊脉了?”
沈明心试探着问。
太医局的内宿医官一般都是专门照看宫中贵人的,而且为了保证治疗过程的连续性,一般内宿医官看顾的贵人也是固定的,像这位这种犹如算卦一样的医术,看得绝对不是一般人。
大夫一掐胡子,示意她把另一只手放到药枕上,“年轻人,少耍点机心手段对身体好一些,想问什么大可以直接问。”
沈明心羞赧一笑,其实心里想的是:对身体好一些就对小命不好一些,两害相权取其轻。
“您看您给我看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太医局张谨,一般人都叫一声张老,你若愿意,直呼名讳也不是不可以。”
老头还是个性情中人。
“谁让您来给我诊脉的?”
张谨沉吟了片刻,好像是在思考等下开什么药,“燕王。”
合理,给他看病的那必须是神医。
“他只说让您来给我看病?”不过这2点好感度是不是对陈子兆的影响也太大了?他居然也能关心她的身体了?
“原话是让老夫过来瞧一眼,别死了就行,”张大夫这人还是可以的,问什么答什么,“笑话,老夫什么水准?像你这些小问题,老夫诊过了脉,七副药下去那还不是药到病除?”
行吧,这么说才比较符合陈子兆的风格。
张谨提笔开始写药单子。
沈明心想起昨夜陈子兆是和她一起落的水,思来想去,觉得人家怎么也是找了个大夫来给她诊脉,于情于理不关心过问一句还是不大合适,于是就问了一句:“燕王殿下身体没什么大问题?”
张谨头都没抬,“为何有此一问?”
“他昨夜不是也落水了吗?您该不会——没给他看就直接来我这了吧?”那她这面子可不是一般的大了。
张谨皱着眉把单子写完,他脸上原本就是皱纹堆垒,眉心再一锁,看起来烦心事就更多了。等到落了笔,他吹了吹那张纸,“让老夫来你这里虽然是燕王的意思,但却是他手下人来传话。”
不出意外应该是山骨。
“所以您也没去看过?”沈明心摸了摸下巴,“那您看您是不是也该去看看燕王殿下的情况?”
她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陈子兆找了大夫来给她看病,而他一样落水,身体也不是太好的样子,熬一宿都能诱发旧疾,因此她理所应当地觉得,还是得让神医去看一眼。
张谨吹干了墨把药方子在她面前一拍,“怎么你也支使起老夫来了?”
沈明心踌躇了下,“毕竟是燕王殿下,公务繁重,为民操劳,万一让湖水冻坏了,拖着病体劳累,终归不好。”
张谨点了点头,“行,老夫就再走一遭。”
他一边收拾东西还不忘了一边阴阳怪气,“这一个两个的,都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却又支使老夫去给对方看病。奇怪也哉。”
张谨到庆宁宫时,陈子兆正在读信。
信是郑大人的来信,提到不日就要返程回去,楼桑恶霸一事已听人提起,那对苦主兄妹知道他人在京中也想探望,还是被他婉拒,他预备回去之后就即刻捉拿恶霸,希望不会再生波折。
郑大人为人方正,处事也认真,陈子兆知道这桩事在他手中应当会有比较完满的结果。
至于河汉府志,山骨办事得力,但也没有那么快就可找来,也是要徐徐图之,急不得。
陈子兆手里攥着信纸,正在细看郑大人提及的地方事宜,忽然就见到面前怯生生地进来一个小宫女。
他宫里的人换得勤,毕竟他偶尔杀几个,再被他杀名吓住跑几个,眼前就总是有些新面孔。
这宫女他有些印象,是因为她虽然每次靠近时都恐惧得很,但倒是一直没想过调去别的地方。
“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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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内宿医官张谨张大人来请脉。”
陈子兆难得地皱了眉,“何人请他来请脉的?”
“没有人!”宫女赶忙否认,生怕燕王殿下觉得她自作主张,“张大人自己来的。”
不可能。张老眼里给他看病属于白来一趟,他也知道,陈子兆是任何医嘱都不会遵守的那款病人,来给他看病属于是给自己添堵。
但陈子兆也不想深究,挥手让小宫女先把人拒之门外,结果他手刚一抬,就见张谨已经挎着木箱走了进来。
他揉了揉额角,收起手上那封信,认命地把手递出,张谨把脉诊垫好,先问的却是“殿下为何为难九枝?”
陈子兆这才想起那宫女的名字,他挥手让人退下,这才问张谨:“张老又是怎么想起要我这里?”
“殿下若不让老夫去为沈尚仪诊脉,老夫也不知道殿下昨夜落了水。”
“她请你来的?”
张谨点头,把刚刚的情况再原原本本一讲,陈子兆听完笑了笑,“她请您来,不过是场面话,孤让您去为她看病,她觉得不让您也来给孤看一看就是不明事理,不知进退。”
“她同您讲孤为民操劳,公务繁忙就更是离谱。”油滑、世故,难见半分真心。
张谨诊着脉,忖度了半晌脉象,才反应过来陈子兆说了什么,“殿下最近忧思更甚就是因为她?可是沈明心她如何作想又对殿下有什么影响?”
大夫很难理解他到底怎么想的,“不管是什么目的,她总归是关心殿下的身体。”
大夫的想法很简单,关心身体的能是什么坏人?
陈子兆把另一只手换到了张谨手中。
他不必向张谨解释他烦闷什么。
只需他自己明白。
不出自真心实意的关心不如没有。
他尚还记得第一次见沈明心时。春日的桂树下,她在满枝青翠的遮蔽下,偷偷在袖中藏了一枚青枣,他不知道那枚不合规制,但却鲜甜可口的枣怎么被她藏在了袖子里。
而她见他一直盯着那枚枣子看,就直接把枣子让给了他。
一咬就有满口香。
她得意也鲜活。
而他第二次见,她已经知道了他就是燕王陈子兆,于是她恭谨、沉静,字字句句皆是奉承,和其他畏他权势者没有半分不同。
他已见过足够鲜活的她,也便知晓,那些恭谨、敬意,全是假面罢了。
她曲意逢迎,他懒怠一观。
张谨清了清嗓子,“殿下,您这忧思怎么还有愈行渐盛的态势?”
陈子兆脸上还是和煦的笑,“张老再看看?许是孤方才有些走神。”
送走了张谨开始睡回笼觉的沈明心就这么在梦里收到了新的系统提示。
【男主对您的好感度-1,请及时处理】
沈明心猛然惊醒,把陈子兆的好感度列表又点出来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退出,刷新,重进。
确实只剩下了1点。
不是,哥们儿,什么情况?没惹你啊!
睡觉都不行啊!
20. 第 20 章
沈明心先飞速点开了任务列表确认,还好,不能杀她的强制任务还在,只是可以多发一条任务的提示没了,也就是说如果这1点好感度加不回来,她就没办法发新任务。
编制提升好感度攻略迫在眉睫!
这个觉是睡不下去了。沈明心几乎是从床榻上弹跳起身,拿了纸笔坐在桌案前就开始总结。
首先写上疑似可提升好感度的行为。
接着她在纸上一一总结了她当晚的行为可能对陈子兆造成的影响。
1.吵了一架,进行了价值观的碰撞,燕王殿下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特别(太低俗了,可能性最低)
2.捡画,保护了燕王殿下脆弱的尊严,让他体验到了被人保护的感觉(待实验)
3.在被问到怎么确认沈明德的罪证时坚定选择了他那边,让燕王殿下觉得自己是会被坚定选择的(待实验)
沈明心的笔在纸张空白处停了半晌,没写她破坏了陈子兆的计划让他觉得棋逢对手,由衷钦佩。
男主应该没这个大病。
她又仔仔细细看了下这三条,觉得应当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接着她又在纸上写了一行。
好感度疑似下降的行为。
她什么也没做啊!
到底是因为什么!沈明心用笔杆子搔了搔头,毫无头绪,只能根据时间推断可能是神医回去给陈子兆诊脉的时候降的。神医告黑状了?还是他就不想看病,看见神医就头疼?
她先在下面写了讳疾忌医四个字,然后打了个问号,思索再三,她决定去内宿医官所在处走一趟。
比起好感度提升其实解决好感度降低更紧急,毕竟这一点要是再降那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沈明心捏着张谨写的那张药单子一路小跑,到达目的地时张神医还没回来。
她抬头看了眼日头,感觉张谨在庆宁宫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比在她那的时间长了不少,难道燕王殿下的体格子真的这么差?神医都给难为住了?
沈明心站在月亮门跟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结果就看见张谨挎着小木箱疾步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个小宫女。
“就没见过如此不听话的!每次去给他诊一次脉就要气得少活十日!药是不肯喝的,针是不肯扎的,每次都是好好好然后就将老夫打发了,怎么劝都不听!老夫都这个岁数了,还有多少十日?你还跟着老夫作甚?看老夫什么时候归西好去报与燕王殿下知?让他知道以后再也没有个老臣在他耳边念叨让他遵医嘱了?”吹胡子瞪眼的态势看着确实像是让陈子兆偷了十日阳寿的样子。
小宫女在后面一路急赶,“殿下让奴送张老回来,奴不敢怠慢。”
张谨一拂袖,“小时候明明听话得很,再苦的药说喝就喝了,告诉他习练五禽戏强身健体,自己寻了本图册照着练还会记些心得体会,什么时候添的臭毛病!”
他经过月亮门时睨了一眼沈明心,又哼了一声,“你又来作甚?”
沈明心小心翼翼地:“我这药,您没说怎么喝——”
“三碗水煎成一碗,自己去尚食局配药,这还要老夫教?”目不斜视地就往门里走。
沈明心飞快摇头,把药单子往怀里一揣。
张谨已明显不悦,而且其实按照他跟那小宫女的对话不难推断刚刚庆宁宫里发生了什么,显然医患矛盾比她想象得还大点。按照沈明心的习惯,她此时就该告辞离去,但她却不知为何明明已经抬起了脚,重又落了回去。
“张老,您方才说燕王殿下幼时习练五禽戏,还记了些心得体会,这本册子您有印象收在何处了吗?”
张谨停下脚步,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了眼沈明心,“你是尚书内省掌管分拣藏书的尚仪?”
沈明心点头应是。
“那你应该比老夫更清楚这书会收在何处啊。”张谨把头又转了回去,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着实浪费他的时间。
沈明心长长地“啊——”了一声。
一旁的小宫女还想再跟,结果却被张谨拦了一下,“老夫已经回来,九枝,你回去吧。”
九枝讷讷了半晌,行了个礼。
沈明心看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叫住了她,“可是还有什么难为的事?”
九枝见她身上穿着内官服饰,嗫嚅了半晌方才道:“殿下是命我将张老好好送回来,不可惹张老动气,我怕,我怕张老这么生气,殿下会觉得是我没按他吩咐——”
作孽啊你,陈子兆!
沈明心一撇嘴,好感度降低,她现在已经发不了任务,只能想点别的法子帮帮小宫女,“你带纸笔了?”
“算了。”她摇了摇头,这小宫女本就出来得急,匆忙之间怎么会想起来带纸笔?她从月亮门里进去,向门里的几位医官借了纸笔,写好一张字条递给九枝。
“带它回去,如若燕王殿下问起你张老可曾生气,你就说张老是生气,但不是你惹的,张老在生何人的气殿下自己心中有数,这事尚书内省的沈明心可以为你作证。他要不信你就把字条给他看,他自然就信你了。”
九枝拿过字条,上面只有七个字,“我作证与她无关。”
九枝吓得退了两步,“这——这如何使得?”
“他管天管地还管得着人说实话吗。”她笑得得意且鲜活。
九枝捏着那张字条愣了愣,而沈明心已经从她身边走过,一阵清风送过,衣衫飘动,小宫女眼中那就如踏风而行一般。
陈子兆万没想过他今日还能第二次听到“沈明心”三个字,九枝递上字条时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等那张字条被送到他手上,纸上那七个字端正、挺拔,却写得自有一股飒意,他便知那确实是沈明心了。
“她让你怎么回我?”
“她——她说张老不是生我的气。”
“还有呢?”她定然不会只说了这么点。
“没了。”
陈子兆的眼神刺向九枝,九枝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再不敢隐瞒,“她说张老在生何人的气殿下自己心中有数,还说管天管地管得着——”
九枝越说越畏惧,眼泪唰唰地顺着眼尾落下来,“说您管天管地管得着人说实话吗?”
陈子兆忽然笑了,这才是沈明心。
她总是想在他面前戴上那幅假面,可她又总是忍不住要自己从假面的空隙里露出破绽来。好比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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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话本里的画皮美女,再美的一张纸画皮总是她自己画上,也是她自己揭开。
他看着那张字条,送枣时的得意,分辨对错时的坚定和游船之上坏他计划时的狡黠重叠一处。
她是他唯一见过的异类,也是个极有趣的异类。
陈子兆将那封字条叠起,接着让九枝起身,他知道她如此不忿还是觉得他以权压人,而他难得地反省了自己的话。
“张老生气自有他的道理,确实与你无关,孤应该和你说清楚。”
九枝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陈子兆,似乎不相信这些话是自他口中吐出的。
陈子兆挥手让九枝退下,不知为何又将那封字条打开看了一遍。
“管天管地,可我怎么觉得,我管不了你。”
沈明心刚回到尚书内省就感觉视线范围内又开始飘花瓣。这一幕好像有点熟悉。
“恭喜宿主,男主好感度+1。”
……。
又发生什么了?
哥们儿你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咱俩连面都没见,你是怎么自己一个人坐在你那屋里就完成了好感度的过山车式升降?
沈明心拿出她那张纸来,补了个“4.给小宫女写了字条,挑战了燕王殿下的权威,他觉得这女人真是特别啊(待实验)”。
看了看那张纸她就觉得有点头大。
她决定晚点再按照这张单子拟定实验计划,现在她有个新的想法。
沈明心从张老的话里得到了新的提示,尚书内省留书处如果没有清理过的话,那这些皇亲国戚曾经写过的读书笔记等物应该都有留存,甚至他们自己学习时写过的学习记录,而这些——
将会是了解陈子兆的最佳入手点。
一个人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他的经历将会起很大的决定,99次攻略进程中,沈明心虽然死在他手上的次数过多,但对陈子兆的所有了解都是通过传闻或者游戏的背景介绍,她其实从未真正试图了解这个人。
或许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就能知道这好感度到底什么情况了。
只是吧——
沈明心看着自己管理的地方,前人留下的那浩如烟海一般的藏书,颇为感慨。
主意是好主意,就是执行起来要费点劲。
好在藏书虽然多,但都是按照类别分类再按年份排布,她只需要找皇室成员的作品,再找陈子兆开蒙认字以后的。
她循着书架一册一册地走过,接着从故纸堆里翻出了一本蓝色封面的书册,在一众书籍之中,这一册书的装帧显得格外简陋,似乎并不是官刻印本,但制作也算精美。
她把书册打开,书册的扉页上赫然写着《五禽戏图集》。
沈明心正翻着书,她家那系统忽然就在整本书的外延框出了一层金色描边。
“恭喜您解锁隐藏任务——探索陈子兆的过去(1/3)”
“任务提示:请找齐3件代表陈子兆过去的物品”
“任务奖励:陈子兆过去的故事”
啊——
三样啊。
可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怎么也没个提示?这么大个皇宫,这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分别!
21. 第 21 章
还是先看看这本图集吧。
她翻开书册,图集很薄,本来动作就不算很多,一个用简单线条绘制的胖娃娃在每一页纸上模仿虎、鹿、熊、猿、鹤五种动物做出各式动作,而陈子兆则在每一页旁都认真标注着,做哪个动作时应当注意的事项。
“鹤戏轻捷,需注意抬腿时稳定身形。”
沈明心学了学图册上的动作,两手张开,再抬起一只脚,确实很难站稳,两侧的手一抬就会忍不住向某一侧倒过去。
她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少年时期的陈子兆是不是也跟她现在一样为了控制稳定左摇右摆就觉得好笑。
结果视线忽然被一阵雾气笼罩,眼前景物随即被掩盖,沈明心估计又是系统整出来的事,刚想研究一下这又是什么新情况,就见那雾气渐散,她站在一处庭院中,不远处有假山块垒。
沈明心抬头看向昏黄的天宇,视线范围之内所有被染得昏黄的事物,知道这可能就是系统奖励她的“陈子兆的过去”。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庭院构造,还有不远处的建筑形态,很容易地判断出这是庆宁宫。
陈子兆在官家即位后就出宫开府了,待等官家成年亲政后更是离京回了封地,这几日是被官家以将养身体的理由留在内宫,所以如果这是系统给她展示的陈子兆的过去,那应该就是他13岁前的过去。
她看见不远处一个身着黑衫的少年正张着双臂做着五禽戏里的鹤戏,努力维持着平衡,笑了一下。
这不是一碰就倒吗?
她走到他面前,伸出食指点点少年的额头,按理来说,她只是一个来自未来的旁观者,不可能对过去造成任何影响,可她这么点了一下,就看见他本来只是有些颤抖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抬起来的那只脚落到了地上。
他皱了皱眉头,接着又抬起双臂继续练习,沈明心看见他的脸颊气鼓鼓的,显然对自己站不稳这件事非常不满意,不由得觉得好笑,“小时候这不是很可爱嘛,怎么长大了变成那副样子——”
她又想戳戳他的脸,但她指尖刚靠近他的脸颊,就听见廊道那侧有人喊道:“殿下,先不要练了,可以喝药了。”
他放下手和脚,转过头,眉头很快舒展,紧接着刚刚还气鼓鼓的脸就挂上了笑纹。
人前绝不展露情绪这一点倒是少年时候就已初见端倪了。沈明心惊叹于他的变脸之快,就见他擦了一把额上薄汗,笑着唤了声“英姐”。
一个宫女捧着一碗药走了过来,沈明心凑近了看,那碗药并不是常见的棕褐色,宫女端着碗凑近时,药汁被摇晃着挂到瓷碗边上,不知道为什么泛着奇怪的红,而且有一种类似于铁锈一样的腥味。
这药里都放了什么?
她皱着眉看见陈子兆把药碗接到手中,看也没看碗中的药汁,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苦不苦?”那宫女比少年陈子兆还高一些,把药碗接回,又换了一块丝帕帮他擦净嘴角沾染的药汁。
陈子兆还是笑的,从宫女手中接过丝帕来,“英姐,药不都是这个味道,总不能觉得苦便不喝了?那张老多半要生气。”
“张大人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多,您就开始称呼他张老,也不怕把他叫老了?”
“大夫总得要老一些才更权威,孤分明是肯定他的能力。”
他又走了几步,把那块丝帕一扬,丝帕向着宫女的方向飞了过去,丝帕展开时刚好遮住了他的少年意气,沈明心的视线之中一时只剩下一片白。
接着她听见陈子兆低沉的声音,“英姐,我每日喝的药中到底加了什么?”
视线转换,陈子兆站在庆宁宫里,方才是晴空万里,此刻却是阴云层叠,沈明心向殿外张望,见低压的云几乎垂到殿宇屋瓦。陈子兆问出那句话后不久,便是顿挫的一声闷雷。
刚刚在沈明心面前还温柔如水的宫女倒在地上,头发散乱,凌乱的发丝黏在脸颊上,脸白得可怕,“放了能让殿下尽快痊愈的东西!”
她身边是摔碎的药碗,汤汁里的红褐色似乎比之前的还要浓稠。
英姐抬着头,“殿下只需喝了药尽快痊愈,尽快成材,尽快获得权利就好!”
“孤看在你照顾了孤那么长时间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告诉孤,你在药里加了什么?”
英姐在地砖上匍匐了几下,“殿下是喝出来了?药那么苦,您还能尝得出吗?”
陈子兆垂着头,接着伸出手,沈明心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有一个包袱,那包袱血淋淋的,他每走一步,那包袱里的血就滴一滴到他的脚下,靴子的软底踩在血滴上留下纹印,而血水也黏到他的靴子底,让他仿佛每一步都走在血海里。
“你杀了谁?把他的肉放进了孤的药里!”他把那包袱扔到地上,包袱摔开,一地狼藉,血肉模糊,沈明心瞟了一眼,看见一只人手,差点没吐出来。
那碗药,陈子兆喝的那碗药,果然有问题!
沈明心忍着恶心,躲开那些泥泞血污,殿外闪过一道闪电霹雳。
陈子兆的脸被照亮,清楚地倒影进英姐眼睛里。
“殿下不是喝了以后身体就好多了吗?奴是为殿下好!”英姐抓着陈子兆的左脚,攥着他的小腿向上攀爬,向抓着梯子似的。
“奴乡里有人患病,皆都是以人肉为药引,加到药中,喝了就药到病除,奴在为殿下治病!”
沈明心的胃里翻江倒海,所以陈子兆就喝的这个药,喝了——
一个月?
陈子兆将那英姐一脚踢开,“迫我当饮血食肉的怪物,还口口声声是为了孤好?”
英姐和包袱里掉出的那些东西混杂在一起,她的脸上也瞬时沾满了血污,“不是治好病就可以了吗!张大人为殿下诊脉寻药,奴亦如此,张大人是功臣,凭什么奴就是罪人!”
她嘶吼着,双手和双脚一起支撑着身体,陈子兆在踢她之前,显然已经打过她,她似乎无法从地上站起,就只能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
头发散乱,四肢着地,如同野兽。
沈明心下意识里屏住了呼吸。
“告诉孤,你杀的,是谁?”他低下头来问她。
又一个炸雷响起,头顶的金瓦似与雷电共鸣发出了震颤,英姐的声音沉了下来:“奴从没杀过人,奴只是要为殿下寻一块人肉,这宫里从来不缺死人。”
“可能是东宫的,或者是其他哪个娘娘宫里的吧,奴见到他时,他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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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一个月了,沈明心看见那团模糊的烂肉里冒出泡,接着有什么东西钻出头来。
她退到了大殿的角落里,趴到了殿角开始干呕,而她身后问明白了的陈子兆只是拔出刀,一刀斩落就杀了英姐。
刀上的血和地上的血混到一起,根本分辨不清楚哪些是属于谁的,沈明心好不容易缓住了那阵恶心,再看向陈子兆时,像旁观他斩杀了自己的少年意气。
难怪他再也不喝药。
喝了一个月这种东西,如果是她,可能以后连饭都吃不下了。
哪怕大权在握,他做不到事必躬亲,那些送到他面前的食物里面掺了什么,或许他永远也不清楚。
陈子兆拿着刀站在殿中,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他看不见在未来的沈明心,他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用一方丝帕开始擦他的刀。
沈明心面前的画面逐渐淡去,她仍又站在尚书内省的侧殿里,手上是那册书,面前是故纸堆。
她把书册合上,纸上陈子兆书写的那些字又从她眼前走马观花地翻过,再重叠归拢到了一处,默默地成了过去的一桩陈年往事。
书册被塞回原处,她又抽了几册,系统没有再提示她找到了代表陈子兆过去的物品。
不过她确实在基本史书、典籍的角落里看见了陈子兆写的批注。
年少时便有独到见解,太傅称赞其才,不到十岁即通晓诸朝史籍,对军国大事皆有独到见解。
沈明心回忆起了这些设定,而书籍上那些稚嫩的字迹,让她第一次对设定上的字眼有了些清楚的认知。
她将那些书都塞回去,侧殿的门忽然被推开。
“你今日不是该休息吗?”她望向殿门外,一直在翻书,都没注意已经过了半日了,吴执事站在门前,身后是黄昏的暖阳。
沈明心检查了一遍书册,确认都放回了原处,“我怕留书堆得太多,明日不好分拣。”
吴执事点点头,还是那一副不管你到底来做什么,只要不坏了规矩怎么都好的神色,“你来得也算刚巧,崔夫人找你。”
“又是夫人?”上次崔夫人找她,就是刘娴妃拉拢。
吴执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夫人找你是你的福分。”
沈明心恭谨应是。
跟着吴执事一道穿廊过道,走到尚书内省旁的一座偏殿,吴执事停在了门外让她自己进去。沈明心再三确认,吴执事都摇头让她自己去,她只好硬着头皮推开了殿门。
刚一进去,身后的门就被吴执事从后关上。
她只能往里走,刚走进去就看见一袭长裙逶迤,金簪摇摇,宫中能穿成这样的只能是宫妃,而官家又只有一个妃嫔——
沈明心熟练地跪下行礼,“奴参见娴妃娘娘。”
“沈尚仪倒是闲适得很,本宫以为你会自己来给我解释,却不想今日久等你也不来,那只好自己来问问你。”
“游船之上,尚仪是什么意思?”
沈明心咬住了下唇。完蛋,今天一天都在琢磨陈子兆好感度的问题,完全忘了刘娴妃这档子事了!
人家刘娴妃为了拉拢她们家还专门保了沈明德一遭,她堂哥的官可是她开口帮陈子兆弄没的!
22. 第 22 章
“奴叩谢娘娘良苦用心,”沈明心先跪下行礼,头重重地磕到地上,“可奴以为,此事上若奴偏袒堂兄即是对娘娘不利。”
刘娴妃:“我倒是想听听,沈尚仪到底有何高见?”
沈明心没敢抬头,还维持着跪趴在地上的动作,“其一,我与堂哥之间的关系,尚书内省中知道的不在少数,若昨夜船上我偏袒了他,那只怕过不了几日,就会有我勾结堂哥,私下联络朝臣的传言,而堂哥又是娘娘举荐,即便我们自知清白,但仍是人言可畏。”
她缓了口气,“其二,堂哥如若当真什么也没做,那诬告他的人总不可能环环相扣做得天衣无缝,总能找出破绽还他清白,可他真做了什么,即便昨夜让他过了关,之后难保不再出其他岔子。”
“其三,娘娘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为官家选贤任能,没有任何偏私,如将我辰国官位升迁也沦为党争工具,那于国于官家皆不利,要是此例一开,后续官位更替均效此例,则遗祸无穷。”
沈明心一番急智,把自己学的那点名词全拿出来用,务必要显得自己为国为民为娴妃。
刘娴妃听她胡扯了半天,等她最后一个字说完才缓慢地道:“沈尚仪之前说要为本宫杀燕王,此事还作数吗?”
万万没想到,之前给自己挖的坑,过了这么多天还能坑到自己。
“娘娘现在需要奴去行刺杀之事了?”
刘娴妃没有答话,殿中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沈明心正在思考该怎么把自己从坑里救出来,就听见刘娴妃水似的声音又流了过来,“你口口声声要为官家和本宫效忠,我怎能不全你心意?”
“奴当日同娘娘说燕王权柄过重,恐终有一日会不利于官家,若娘娘当日同意,恐怕当时就能扑杀此獠,可娘娘——”
“当日可为,不代表今日依然可为。”先这么说吧,具体因为什么容她再现编。
果然,刘娴妃听她这么说就不免有些好奇,“哦?”
沈明心额头见汗,又是一串的胡说八道,“已错过了最佳时机,当日他虽被官家相邀,困在内宫之中,可他并不知晓官家与娘娘对他已生戒心,如若当时动手,他定不会过多防备——”
她胡说的,陈子兆那个人比谁防备心都重,不然她带个小水果刀去也不会当场就被捅死了。
“而游船之上,官家与娘娘敲打之意已十分明显,恐怕此刻他便已提高了万分警惕,唯恐栽在哪处,此时动手,奴的性命大可豁出去不要,只是恐怕不止无法为官家和娘娘除去心头大患,还会引得燕王殿下铤而走险。”
安静的大殿里响起一声轻笑,流水淌过鹅卵石一般的清透,刘娴妃抬手,“起来吧。”
“沈明心,不管你是否当真忠心,至少你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还是省心许多,至少不管说什么,你都应当是听得懂的,比王芮要好得多,对吧?”
她笑吟吟地威胁。
“那如果本宫要你多与此人接触呢?”
“联络外臣可是——”
刘娴妃截住了她没说完的话,“联络外臣和刺杀燕王哪一项罪名更大?你若连去杀他都不怕,那与他接触,探明情况又算什么?”
道理好像说得通,但是她本来就是陈子兆扔到刘娴妃阵营的卧底,现在又被刘娴妃扔回去,怎么想怎么诡异。
“即便奴愿意,燕王殿下会相信奴的可能也不高。”
“游船之上,若不是你失足落水,他恐怕也不能趁势拿回那张图,只这一点他就必须承你的情,何况我听后来去救你们的侍卫说,他不知何故将自己的外裳都给了你。”
“奴当日只是未能站稳跌进水中!”
娴妃拍了拍她的肩,“没有疑你的意思,我在船上也看得分明,你从始至终与燕王殿下没有过交流,假设这是你们二人之间的计划,可事起匆忙,无从商量的情况下,你们要想完成这一串动作未免如天方夜谭,这一点本宫还是信你的。”
沈明心作出一副放心了的神情。
没想到吧,他俩还就是暗中有联系。
“娘娘需要我做什么?”
“如你所说,日后不管再做什么,燕王殿下都会有所防备,可我们现在也不怕他防备。”
宫殿里的暗影像是能吞噬一切。
“燕王殿下若能谨守为臣的本分,那他当然还是官家的弟弟,辰国尊贵的燕王殿下,可如果他忽然不甘沉寂,想做些什么,那官家恐怕也便容不得他了。”
“我要你接近他,如有必要,你在尚书内省知道的外朝中事也不是不可告知于他,只是总要让燕王殿下多知道一些——”
“他的近友朋党,恐怕近日的日子,都不大好过。”
沈明心躬身应是。
一个人的行为是具有连贯性的,刘娴妃昨夜在游船上的敲打是阳谋,今日玩的这一手也一样是阳谋。
她就是要逼他铤而走险。
要么接受自己的羽翼被翦除,要么做些什么就会授人以柄,让刘娴妃找到对他下手的理由。
而她——
无论最后是否成功,她私联外臣这条罪名还是跑不掉。
娴妃娘娘这还是拿她当死士用。
有点想骂街,可她仍只是维持了恭谨、谦和的样子,任由宫殿深处的黑暗慢慢延伸到她的身上,将她缓慢吞噬。
“娘娘,那崔夫人若问奴为何与燕王殿下过从甚密,奴该如何作答?”
“无论是崔夫人还是吴执事,她们都不会问你,此事你只需向我汇报,沉锦——”
刘娴妃呼唤时,才从偏殿之外走进来一个女官,姿容秀丽的,只是那眉眼里似乎藏着一层清苦,“日后沈尚仪不管有何事都可以直接来找沉锦,她每日午时会去尚食局替我拿羹汤。”
沈明心和沉锦一道应下。
低头时,她看见宫殿里的暗影已将她完全包裹住。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往好处想一想,至少娴妃娘娘这步棋一下,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去找陈子兆了,正好可以借机验证一下,她自己总结的那些细则里到底哪一条才是刷分的关键。
此时,刘长赢去找沈明心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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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扑了个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她不知为什么明明休息还跑去了偏殿留书处。
而留书处也没见到人,听说又让吴执事带走了。
吴执事好端端为什么会叫她?刘长赢当然觉得不太对,思索再三还是将消息传回了庆宁宫,告知陈子兆,沈明心多半又让刘娴妃叫走了,原因不明,是否再探?
陈子兆今日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着实不能理解,今天到底和往日有什么分别?为什么周遭的所有人几乎都和沈明心扯上了关系?
他让暗棋按兵不动,自己却揉了揉眉心。
刘娴妃找她,多半还是要拿她当马前卒来用,不是让她继续去盯着尚书内省,便是让她来盯着他这个大患。
她会怎么选?
他努力将纷杂思绪自眉心之内尽数揉走,沈明心如何选都不会影响他后续如何行事,那他何必在意?
黄昏的光照进殿里,把他的影子拉得斜长。还是一日里听这个名字听得次数过多,所以便想了许多。
山骨从殿外走进,把黄昏的那束昏黄日光遮住,也让陈子兆的影子隐没到了大殿最深处,“殿下——”
“沈明心又怎么了?”
山骨纳闷,“沈明心怎么了?我没提她啊。”
陈子兆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没事,出了何事?”
“殿下昨夜让我去找河汉府志,我寻人去探,得知这府志近期未曾新修,只有十年前修了一次,当时主持修订的是府学的典籍蒋酩,而我派去的人说,数年前蒋家着了一场大火,蒋家人都死在了那场火里,而存在府学里的河汉府志也不翼而飞了。”
“找不到了?”
山骨点头,“能一日就获知此事,也仰赖此事在河汉府内相当知名,毕竟存留在府学里的地方府志不翼而飞,在当年也算一桩大案,官府查了许久也没个定论,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不太对。
陈子兆隐约觉得此事另有内情,怎么会好端端的主持修订府志的人死了,府志也丢了?
可若说此事是针对他来的,也不大可能,数年前他刚开始掌权,也不可能有人在当年就预料到了他今日会需要这份府志。
“殿下,您是在找河汉府志?”他尚在沉思,就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他循声望去,是今日才给他送来沈明心那张字条的宫女九枝。
“你知道河汉府志在哪里?”
九枝慌忙摇头,“奴不知道,只是……只是奴祖籍河汉,姓蒋名九枝,河汉府学典籍蒋酩是奴的父亲。”
陈子兆笑了一下,正准备示意山骨将人拖下去处置。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与山骨议事时有人在一旁偷听都算是大忌。
谁知山骨还没靠近,九枝就跪到了地上,头重重地磕着地上的青石砖,“我父亲含冤而死,求殿下为我主持公道!”
陈子兆收回了手,“孤今日处境你也能看到,莫说为你主持公道,孤何日能出这内宫都尚未可知,如何管得了你的事?”
算了,留她一命吧。
23. 第 23 章
既然得了刘娴妃的授意,沈明心就准备直接去一趟庆宁宫。
虽说按照娴妃的说法,崔夫人和吴执事都不会管,但她好歹也是尚书内省的人,一点借口也不找,直接就去还是有些过于明目张胆。
所以她把陈子兆给她的那件外裳洗净、晾干,又多拿了两本佛经,一道带去了庆宁宫。
天朗气清,虽说已几近入冬,怎么也算不上暖和,但走在阳光里还是能感觉到融融的暖意。
从尚书内省到庆宁宫的这条路,她其实也走过很多次。
至少最近连死四次那回也来走过三次了,可她看过了五禽戏图集里陈子兆的那段回忆,再走这条路,目中所见便似乎有了些许不同。
仍旧是庭院、假山,山石却似乎没有十年前打理得干净,近看甚至能看到边沿处因潮湿生出了苔藓,很少,几乎看不到,但或许是沈明心刚刚见过了回忆里的那块山石,就免不了心生比较。
那绿意从石缝里透出,显出一种苍凉感。
应该是庆宁宫现居的主人再也没靠近过山石,那些宫人才会荒疏。不被领导注意到的地方,偶尔偷点懒好像也无妨。
她走过庭院,路过庆宁宫中忙着手里事情的宫人,远远地张望了下,确认山骨没在,才让守在门口的九枝去帮她通报一下。
陈子兆正捧着本书在殿中一边走一边读,在九枝进来之前他就看到沈明心来了,干脆将手中书卷起在掌心一敲,让九枝不用开口,他自己向着殿门口瞥来一眼:“你在门口鬼鬼祟祟地望什么?”
九枝训练有素地飞快退下,殿中只剩陈子兆和沈明心两人。
她先把怀里抱的外裳和佛经随意找了个地方搁下,接着就在他面前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我总要先看看殿下是不是在忙正事,若是不小心打扰,让殿下生了杀我之心,不是又要连累殿下——”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心绞痛了?”
陈子兆唇角还是带着笑,沈明心却能看得出来他应当是心情不差。
燕王殿下把手中卷着的那册书敲到了沈明心的额头上,纸卷磕碰出一声闷响,“你现在见孤,倒是连礼也不行了?”
她一个现代人原本就不爱行礼,要不是为了保命,谁喜欢见人就跪,逢人就磕?
“殿下现在总不会因为我没有行礼就忍着心绞痛也要杀我,那又何必在乎这些虚礼?”那卷书敲到额上,白纸黑字挡住了半边脸,就只有另外半侧露在陈子兆眼中。
她笑吟吟的,耍无赖一般地把该有的规矩说成虚礼,但让人生不出半点厌恶。
陈子兆将那册书拿开,“你今日来,是刘娴妃又让你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刘娴妃找过我?”她纳闷了一瞬就明白了缘由,“长赢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她是我的暗棋,事事回禀本就是她的本分。”
沈明心叹了口气,闺蜜啊闺蜜,能不能让我稍微有点秘密?
陈子兆觉得有趣,她刚刚还像献宝似的,一想到是刘长赢告诉他的消息,这会儿就像霜打的茄子。
“所以刘娴妃到底让你做何事?”
“她要我做她的死士,将她在外朝如何打压你的人,添油加醋全来说给你听,好迫你铤而走险,这样她就有借口和理由可以让官家杀你。”卖娴妃卖得干净彻底毫无保留。
陈子兆拿着书转过身去,手一甩,书册就落到桌案上,“那你准备按她说的做?”
沈明心面前又出现了两个选项。
她选得毫不犹豫,“会来和你说这些还不足以证明我的选择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好像两位都在等我选边站,但燕王殿下——”
“我选你。”
背对着沈明心的陈子兆嘴角上扬,但他几乎立刻就清了清嗓子,“无论你如何选,尚书内省有暗棋在,原本就会有人将外朝诸事告知于我,你怎么选,孤都不在意。”
??
不在意你刚刚问什么啊。
沈明心先怀疑了一下陈子兆这人可能有点嘴硬,但她仔细检查了下好感度数值,还是2,也就是说他确实不那么在意,或许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沈明心想起她列的攻略细则,默默地想,实验失败,看来回去要把第三条划掉,男主不那么在乎她是不是会坚定地站在他那边。
正觉得有点挫败,就听陈子兆又将话题转了转,“不过——”
“她在尚书内省布了子,就应当也可想到,我也有人,你做与不做,该知晓的我都会知道,那她还让你来又有什么意义?”
沈明心愣了一下,觉得陈子兆说得十分在理,娴妃显然也并不是很信她,又让她来接触陈子兆,这能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有点想不通。
但沈明心不大喜欢难为自己,反正在云端斗来斗去的是陈子兆和刘娴妃,看不清对方棋路该头疼的也不是她。
所以她伸了个懒腰,接着从座位上起身,“燕王殿下总不能指望我一个小内官事无巨细什么都探听得清楚,沈明德之事我毕竟逆了她的意,她当然不会什么都告诉我。”
“殿下还有什么其他事吗?若是没有我便先回去了。”
陈子兆长长地“嗯”了一声。
沈明心走到殿门前,刚踏过门槛,余光又看到了假山石上那一点翠色,她忽然停住了脚步,打开任务列表给陈子兆发了个任务。
任务内容是恢复习练五禽戏的好习惯,不要总是练那把杀人刀。任务奖励是强身健体。
今日天气很好,太阳晒下来暖融融的,她回过头,刚好陈子兆接到任务也转过了身。
“药那种东西苦得很,不想喝就算了,但是强身健体的五禽戏还是可以练一练。长命百岁于你可能不算好事,但身强体健少病少灾总归是好的。”
阳光很好,她站在殿门跟前,距离门槛一线之隔,侧脸逆光,陈子兆看不清她的眉眼,就只能看到光线在她侧转的鼻翼和睫毛上洒下一层厚而密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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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啦。”她摆摆手,走出了殿门。
陈子兆笑着摇了摇头,“张老真是什么都往外说。”
她昨日才见过张谨,今天就知道了五禽戏的事,不难推断到底是谁告诉她的。而她此番对他既没有恭敬,也欠缺了畏惧,那层画皮假面终究也是剥脱殆尽。
那强身健体的任务便只能是真切的关心或祝福。
他拿起被她随手放到小几上的两册佛经,一本《破色心论》,一本《杂阿含经》,他捡起一本翻开,一字字地读下去,止于“何故不依业,心如是转变”一句。
他只想起她那一句“我选你”。
沈明心刚走出殿就开始后悔,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怎么看见天气不错就想让陈子兆去好好锻炼身体了?她现在一共就只能发两个任务,其中有一个还得拿来防备陈子兆杀她,剩下的这个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应个急,怎么就浪费在这种小事上了?
还没等她多心疼一会,走出几步就又接到了系统提示。
“恭喜宿主,男主好感度+1,可发布任务数量+1。”
嗯?她都出来有一会了,这好感度怎么延迟加?
她把自己那张写着攻略细则的纸张掏出,先用指甲划了划那明显不加好感度的3,思索要不要回去再加个4,可她又想了想,让陈子兆强身健体这种事确实没办法复刻,记到纸上也意义不大。
于是她又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两条。
1.吵了一架,进行了价值观的碰撞,燕王殿下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特别(太低俗了,可能性最低)
2.捡画,保护了燕王殿下脆弱的尊严,让他体验到了被人保护的感觉(待实验)
这两条中第一条她不算太想尝试,如果不是被逼得狠了,她一向是拒绝和他人起冲突,虽然陈子兆现在头上挂着任务,不会对她起杀心,但这毕竟还是和不行虚礼这种小事不一样,很难把握度,真把杀神惹急了,还是很容易透支最后一次读档的机会。
而第二条——
燕王殿下脆弱的自尊也并不是总有机会拿来保护一下。
虽然娴妃娘娘应当很想再找机会好好折腾一下燕王殿下,但娴妃娘娘下手没轻没重的,比较容易玩脱。
沈明心觉得剩下两条实验可能都需要她好好设计。
她准备离开庆宁宫,结果快从庭院假山旁穿出时却看到假山附近,像是有个宫女在和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在拉扯些什么。
沈明心站住了脚,可她已经走得太近,里面两个人都被她的脚步惊动,那宫女转过头,倒是让沈明心半点也不意外,怯生生的神色和慌张的神情,毫无疑问就是九枝。
“沈姐姐,你出来啦。”
沈明心无意掺和他们之间的拉扯,点了点头,准备绕路,可九枝却飞奔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沈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当真没法子了,求求你帮帮我吧。”
她叹了口气,按照一般的剧情发展,她这个时候还能说“不”吗?
24. 第 24 章
毫不意外,九枝没给沈明心拒绝的机会,拽着她从身世开始讲起。
她爹叫蒋酩,是河汉府学的典籍,算起来是沈明心的同行,也是个图书管理员。
河汉府学其实就相当于河汉府的官办学校,既为科考的士子提供教育,同时也兼具文庙祭祀,文脉传承的功能。
一府中的传世府志,多半都交由当地的府学修编,所以这事最后落到九枝她爹头上也就是很正常的事。
九枝讲,蒋酩其实并不是个会把差事带回家中说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她爹那段时间回家都郁郁寡欢,她娘多问了一句,她爹那时也只说,是差事上触怒了上司,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事。
她是后来才知道,这桩差事就是修府志的事。
“府志是传世之作,上面记载的是一府之中真实发生过的事,我爹讲,那府志虽及不上史书那般载国之存亡,记帝王英雄,但却也让一府内发生过的事皆有陈列。”
“如此河汉人,皆知其归处,知道自己从何处来,才能知道自己往何处去。这府志之上字字句句皆做不得假,可是府中有人却要爹爹在府志里……作伪。”
沈明心思考了一下,“你也不知道是谁?”
如果知道,描述时似乎就应当指名道姓。
“爹爹没提过是谁,我们也只是有些猜测。”
我们,沈明心看了一眼就站在九枝身边的内侍,其实看着也有些上年纪,至少也不算年轻。
“弘文五年,我爹有一日回家,把府志之事讲给全家听,还说府志一事现在已牵连甚广,府学中许多士子都已经知道了此事,他有意最后一搏,但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当夜……”
九枝有些哽咽,“当夜家中就来了一批强盗,他们把我爹关在屋里一直打,还问我们知不知道我爹把府志藏到了哪里,我们如何知道?”
“后来,那些人在我家中放了一把大火,我爹、娘、妹妹、弟弟都被火烧着了,火也烧到了我身上,娘说,没办法啦,只能抱着我和弟弟妹妹一起去撞门,只要把门撞开,能活下来一个算一个。”
她忽然把袖子挽到了肘弯上,沈明心看见那上面到处都是火燎后凸起的疤痕,“那火灼得我身上到处都疼,可我知道娘说得是对的,就和弟弟妹妹一起去撞,门最后裂开一到小口,只有我从那道口子里挤了出来。”
“娘想把弟弟妹妹也从门洞里送出来,可是她没有力气了,我也……”
“我怕了,我真的怕了。”
九枝哭得歇斯底里。弘文五年,距今已七年整,也许她每日的午夜梦回都会回到家中那方小院,闻听得家人哀鸣悲泣。
沈明心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有些僵在原地,等她哭得开始哽咽了,才问:“你要求我做什么?”
“燕王殿下在找河汉府志,我不知道为什么,可他在找这本书,那如果找到了,让这本书重见天日,或许就能知道当年到底是谁杀了我全家!”
她将手伸向一旁,眼泪都还没擦干就又去撕扯内侍手中的东西,沈明心刚经过,他们两人就是在抢这样东西。
那似乎是一封牛皮纸包的信。
“九枝,你听我的,不行,你好不容易保下一条命,现下还进了宫做事,好好做事攒钱,等到二十五岁出宫想做些什么都行,这些事你就别再管了!老师他也不想你再为此事搭上一条命了!”
那内侍急得额头见汗,既怕力道用大了扯坏了那封信,又怕不用力就会让九枝抢走,助她去求那个虚无缥缈的公道。
沈明心觉得,既然都听到此处了,把整件事都听完整也没什么不可以,就指了指他们两人争抢的那封信,“这又是什么?”
这次答话的是内侍,“这是老师写给我的信。”
“老师?”
“我也出身河汉府学,屡试不中,家中实在贫困,圣贤书读了多年没有结果,便干脆入宫做了内侍,老师知道我在宫中,所以府志一事时,便送信给我,托我办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晓老师家中惨事,只是那时已经晚了,最后托人在河汉府中寻找,也只找到了九枝。”
内侍一直没敢放手,他牢牢攥着那封信,手上青筋凸起,“您帮我劝劝她吧,即便她拿了这封信去给燕王殿下,但是殿下的脾气我们这些宫人如何琢磨得透?莫说未必会有什么结果,真让幕后之人知道九枝还一直活着,难保不会想方设法来灭口!”
听了这话,沈明心确实有些犹豫。
“沈姐姐,你上次就能说服燕王殿下放过我,这一次一定也可以的,你帮帮我吧。”九枝脸上被哭出来的眼泪和鼻涕糊成了一团,眼圈红红的。
看着实在是有点可怜,她那不该动的恻隐之心又隐隐动了动,“这封信,暂且先不要抢了,你们两人这样来回争抢恐怕也抢不出结果来,万一力气用大了,信纸撕毁,丢了零星几角,恐怕也不是好事。”
“这位——”她不知道那内侍该怎么称呼。
内侍轻点了点头,“我姓宁,司职内侍省内侍班内侍殿头。”
一样是正九品,和她现在平级。
沈明心沉吟着,“宁殿头,我还是需问您一句,这封信里写的请托您办的事是什么?可否与府志下落有关?”
宁殿头摇了摇头,“老师心血俱在那册府志中,我若是知道府志在何处,怎么会不去寻?老师只说他想来京一趟,问我可知晓京中可以落脚的馆驿,可我职司都在宫里,京中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当日就给老师回了信。”
如果只是这样,那九枝其实没有抢信的必要,沈明心打断了他,“但这封信里应该还是提到了府志的事。”
“没错,老师说府志一事之所以成了祸患,起因在于弘文二年的河汉府雪灾。”
沈明心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完全不记得河汉府有过关于雪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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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但她也并不确定她的记忆有没有出差错,可她此刻的关注点没在这个上面。
“九枝,我明白你想做什么,如果把这封信呈送给燕王殿下,他或许会信你所说,你家因为府志一事遭了祸患,可是你想要公道,却欠缺一样最关键的东西——”
“证据。”她将手搭到九枝的手上,触手一片冰凉。
这件事和当日游船上的那件事十分相似,但却又有太多不同,当日丫头和她哥哥两人本就是带着证据来的,今日九枝身上可称为证据的就只有这么一封信,写信的人死无对证,能作为佐证的河汉府志又下落不明,或许数年之前就已经让人毁掉了。
七年过去,遭逢大难的遗骸都已化作枯骨,而她家恐怕也早已不复当年形貌。
这真相何从查起?她就算想帮忙,也不知怎样帮她。
而且正如宁殿头所说,他们其实连幕后黑手到底是谁都不知道,纯靠虚空锁敌,反而容易暴露自身。
她已经隐姓埋名在宫里过了七年,按理来说,没有比皇宫更安全的地方了,陈子兆也不可能无限期地在庆宁宫住下去,等他一走,庆宁宫一空,没了杀神,这宫里的差事简直不要太好做。
“活着才是最要紧的,活着你才有可能知道谁是害死你全家的人,活着才有可能为你家里人讨个公道。”沈明心握紧她的手。
可她这番话说完,忽然想起,那日游船落水时,陈子兆同她说过一样的话。
而当日要不是陈子兆自己跳下水救她,任由她在冰冷的湖水里浮沉,或者如她一开始所想找山骨去捞她,恐怕她都是死定了。
他那日看她,是不是也同她此刻看九枝一样?
思绪飞速转过,沈明心还是只能道了一句,“此事我确实无法帮你。”
九枝愣怔在了原地,眼泪又唰地一下淌了下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能帮的忙沈明心都乐于帮一下,可帮不了的,她确实没办法。
因此她明知道九枝失望、难过,但她既不知如何安慰,也铁了心准备不趟这一遭浑水,只能硬着心肠退了几步,而后走开,脚步沉重地往尚书内省的方向走。
宁殿头目送沈明心走远,这才从失望透顶的九枝手中把信纸抽出,又收回怀中,他抽出帕子来给九枝擦着眼泪,可一方帕子也擦不尽九枝满腔的委屈和不解,他也只得叹了口气。
三人都没看见,其实陈子兆带着山骨就站在假山之后,三人之间的对白他们听得清楚明白。
山骨偏了偏头,做出一个疑问的神色,大意是问自家主子,要不要去详细问问,陈子兆略一抬手,示意不必。
在这一点上,他认同沈明心的想法,倒也疑惑,不论是旁人的还是自己的,她似乎一贯都将性命看得最重,可那日游船,她又为何要豁出命去证明她口中的“对错”?
她身上似有无数谜团,而他一个答案也不知道。
25. 第 25 章
又过了两月,外朝之中近期的热闹不小,年关将近,吏部审官院的考核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所以说是“如火如荼”,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草拟的考课结果拟了半个月,几经数度易稿也定不下来。
据说,是草拟奏疏每次递进去,连官家的面都没见到,刘娴妃过了几眼就打回了。
人家娴妃原本就是尚书内省出身的女官,帮官家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外朝琐事,稀松平常,谁也挑不出理,可她这么一退,外朝就一片哀鸿遍野。
辰国的官员考课,常例三年一轮,分“四善二十七最”,善考德行,最考功绩,过了考课才有升迁的可能。娴妃把结果一退,考课结果不发,吏部想按照考课结果举任官员就也不成。
熬了三年就等这一轮的大小官员眼见升迁途突然卡住了,心中多有不平,就集合到一处开始向吏部施压。
吏部上次能拿出替代沈明德的人选,毫无疑问立场上是偏向陈子兆的,即便不是坚定地站到他身边,那必定也不会有什么私仇,甚至偶尔也愿意帮燕王殿下一两个小忙,可到了这会,也有些头疼。
沈明心看了两月热闹,觉得刘娴妃大概学过零和博弈。
最妙的是之前刑部沈明德的事让外朝都知道刘娴妃和陈子兆两人在党争,而刘娴妃在朝中的人本就比陈子兆少,所以她干脆将所有人的升迁途径全都堵死。
迫那些中立立场的官员为了升迁,也得站到她这侧倒逼吏部在考课上站队。要么让吏部考课抬抬手,牺牲陈子兆的人,把分压低一些,要么大家都别升迁,那些完全不在乎谁赢只想走仕途的官员很容易做出选择。
高啊。
刘长赢坐在沈明心身边,听她把外朝的这些事一句一句地分析完,却只关心一件事:“明心,所以我们谁去和殿下说?”
一个是暗棋,一个是娴妃亲定的双面间谍,她们两个现在给陈子兆传消息都有商有量的,气氛非常和谐。
沈明心想了想,“还是你去吧。”
天气一冷,她就不爱出门,能从寝房走到偏殿当值都得仰赖她责任心够强。
刚过小雪,但今年的初雪尚还未落,刘长赢袖着手凑到窗根前,抬头看着冬日灰蒙蒙的天,“也不知道殿下还要在内宫多久。”
龙困浅滩,虽然目前看来所有事都出自刘娴妃之手,却是官家亲自出言将陈子兆留在内宫。虽说这其实与软禁没什么分别,但官家一日不开口放他出去,他就需一日在这内宫里过活。
沈明心刚想跟着慨叹,就听见刘长赢续上了后半句,“他可千万别出去,他要出去了,我想给他传信儿可费劲死了!”
??
我的好闺闺,你怎么社畜味儿比我还重?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没忍住,一起在偏殿里笑了起来,夏宜人走进门时就见她们两人一个坐在案前一个立在窗边,笑得花枝乱颤。
夏宜人对她们两个在笑些什么完全不敢兴趣,只是把那摞奏疏全堆到了沈明心跟前,“新的文书,这一摞都是州府官员递进京的,你先别急着留档,暂存在你这里,吴执事讲明报官家后就要转递翰林院学士府。”
沈明心翻了两页,“这都是些什么?”
夏宜人难得地有些谈兴,“前日不是有旨意让他们核算今年各地的户口增损一并农桑税额?旨意里说明了让他们核算完毕就送三司使,这倒好,一个个都往宫里递,外面接奏疏的也不知道先看一眼,只管往咱们尚书内省拿。”
沈明心啧了两声,“拿进来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吧?”
夏宜人冷哼,“问考课的事,地方上的不敢直接和吏部过话,就自己在奏疏里旁敲侧击,说几句劳心劳力等着考课结果之类的。”
我们夏宫正一直是坚定的燕王派系,这种时候当然要谴责一切准备或已经向吏部施压的混账官员。
沈明心却只是暗叹,所谓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她把手上的奏疏又翻上几页,看清落款,不由得又翻回看了几眼。
“这份有问题?”刘长赢探过了头。
“也不算有问题吧,”沈明心把奏疏摊开,又倒转过来,好让站在桌案对面和窗户旁边的刘长赢都能正对着上面的字,“河汉府府尹要回京述职。”
夏宜人的脸色瞬时就冷了,“这是要做什么?”
沈明心咳嗽了一声,其实她们三个很难得在某件事上立场一致,这次确实比较难得,她耐心指着奏疏上写的“五年期满”给夏宜人压火,“地方官都是五年一任,他刚好到期了而已,别弄得好像他蓄谋已久要回来对燕王殿下怎样似的。”
夏宜人脸色还是冷的,刘长赢把那封奏疏划拉到自己面前看了几眼,“你别说,他还真不是冲着考课的事情来的。”
“哦?”沈明心从刘长赢跟前又把奏疏拉回来,转回自己的方向,纸页在桌案上划动的声音沙沙作响,她盯着那上面端正的楷书看了两眼,这才又望向夏宜人,“你现在可以骂他了。”
夏宜人:?
沈明心把奏疏又传到了夏宜人的面前,把那一行字清晰地摊到她面前。
上书:“臣有要事奏禀官家,事涉燕王,十年前河汉雪灾,燕王殿下知而瞒报,以致河汉府内民不聊生,至臣到任时,河汉府内十户难存其一。”
夏宜人的眉心紧紧拢起,脸色也越发的不好看起来,沈明心赶紧把奏疏拿回来,塞进那一摞奏疏里,生怕毒唯控评把奏疏撕了,这可是在她负责的偏殿里,真发生了这种事,只怕吴执事能生撕了她。
“这些奏疏你拿过来,就代表吴执事都看过了?”
夏宜人摇了摇头,“数量太多,吴执事说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一过目,左右都是说的那些户口和税额的事,就做主让我都拿过来了。”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我们,没人知道这封奏疏上到底写了什么。”沈明心踌躇。
夏宜人忽然打断了她,“十年前,燕王殿下确实人在河汉。”
沈明心没有应话,其实她比夏宜人和刘长赢都多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宁殿头告诉过她,河汉府志那桩事端,实际源于弘文二年的一场雪灾。
十年前就是弘文二年。
河汉府应该没有第二场雪灾了。
她犹豫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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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人,此事必须由你告知吴执事。”
??
夏宜人疑惑地看向沈明心,沈明心慢悠悠地将后面地话续上,“河汉府府尹马上归京述职,届时这封奏疏上所写的一切也都将不是秘密,而他一旦提及之前已交过这样一封奏疏,那尚书内省就会被质疑暗藏奏疏不报,实有偏袒燕王之嫌。”
她看向夏宜人的目光难得地带上了利,“你对燕王殿下的仰慕之意,尚书内省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倘如吴执事再讲明是你将这些奏疏送到了我这里,那就会有人疑你勾结外臣,内官被扣上这个罪名会有什么后果,还需我为你说明吗?”
夏宜人皱着眉,一句“谁有那等龌龊心思”卡在嗓子口,过了许久才被她自己咽了回去。
她讨厌沈明心,可她知道沈明心的话说得是在理的。
“我言尽于此,选择权仍是在你。”她重又把那封奏疏从纸堆里翻出来。
夏宜人沉思半晌,把奏疏捡起,“我会去和吴执事说的,此事即便真与燕王有关,我相信也定然不是表面看上去这样。”
不得而知。
沈明心脑海里浮现的陈子兆还是那个笑吟吟,永远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他首先是个政治家,而政治家牺牲些什么似乎都是正常的事。
她对陈子兆的道德一贯没什么信心。
等夏宜人带着那封奏疏出了门,沈明心又将刘长赢也拉了过来。
“宜人现在走了,就到我们了。”
刘长赢点了点头,“我去给殿下通风报信,你还要去娴妃那里邀功请赏。”
没错,此事如果不告知刘娴妃,那她对沈明心的怀疑便会更进一层,而陈子兆必须知道这条消息才能提前应对。
门外北风潇潇,桂树落了一地的叶子,风吹过时,枯黄的叶子就在地上扫过,沙沙的。
沈明心半点也不想出门,但也没别的法子,而最关键的是,她还要去找一趟宁殿头,让他看好九枝。
如果河汉府府尹奏疏里的消息为真,那她大概能推断出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
十年前的河汉府雪灾,有人知情不报,致使阖府上下的百姓都遭了劫难,而府学典籍蒋酩在修府志时如实记载,但这就相当于打了那知情不报之人的脸,或者说是揭露了他的什么秘密,府志乃传世之作,后世皆可查阅学习,那就相当于把人定到了耻辱柱上,后世的读书人都能阅览。
所以府志必须销毁,写府志的人也必须消失。
这个人会是陈子兆吗?
她和刘长赢分别出了门,她走向尚食局,刘长赢则有她的送信手段,寒风吹到脸上,像钢刀一般钻进每一寸的毛孔之中,她快速地走着,但心里还是不停地想——
是他吗?
应该不是,一个人的手段具有连贯性。
她死在他手里太多次了,以至于应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手段。
陈子兆做事完美、细致,如果是他,那当年不可能留下九枝,今日知晓九枝就是蒋酩之女时更是该立刻就杀人灭口。
那陈子兆究竟在此事之中到底该是什么样的角色?
26. 第 26 章
沈明心其实很喜欢和沉锦接头,毕竟接头地点在尚食局,虽然她肯定不敢在宫里蹭吃蹭喝,但好歹色香味俱全,叫不上名号的美食吃不到嘴里去,看几眼涨涨见识也行,回去还可以和长赢吹牛。
沉锦还没来,她就先在尚食局中静等。顺便欣赏一下尚食局备菜,刘娴妃今日要用的汤是一道沆瀣香橼杯,甘蔗与白萝卜切块文火熬烂,再拿形似现代柠檬的香橼对半切开,挖空果肉,只留半个壳,将炖煮好的萝卜甘蔗汤倒入,甘冽香甜。
沈明心把做法记下来,预备等攻略陈子兆成功后回现代也试着做做看。
她等了约小半个时辰才等来了人,好在尚食局里开伙,灶烧着怎么也不会冷。
“有事?”沉锦的嘴角自然就是向下的,那面相看起来总带着些清苦。
沈明心点了点头,等她把那道沆瀣香橼杯装好,跟着走出去,避开了尚食局内的所有人,把河汉府府尹奏疏上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此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沈明心先权衡了一遍,知道不管是夏宜人还是刘长赢,这两人任何一人的名字从她口中冒出来,都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怀疑,所以她只是含混不清地答道:“外臣奏疏在递进偏殿前在尚书内省里都至少要过两、三道手,谁又知道都有何人见过呢?”
沉锦点了点头,“此事我会禀告娘娘。”
沈明心想了想,又做出一副沉吟的神色,“还请姐姐多帮我问娘娘一件事。”
“什么?”
“娘娘让我把尚书内省里的消息择捡些去告知燕王,我却拿不准这件事可还要让燕王知晓?”
这是个试探。让不让的,刘长赢已经去了,她家的好闺蜜为了完成任务,对她都下得去这个手,送个消息还能出什么纰漏吗?但沈明心却可以通过刘娴妃的反应来判断这桩事对陈子兆的影响到底有多大,进而推断那封奏疏中说得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沉锦睨了她一眼,像是看穿了她的把戏似的,“倘若需要你去,娘娘自会让我告知你,没有娘娘的吩咐,自然是一切如常,莫做多余的事。”
沈明心知道自己多少有些冒进,只得躬身应是。
眼见在沉锦这里是打探不出什么来,再多说一二,恐怕反而会显得更可疑,她便想起,还要去找一趟宁殿头。
要叮嘱他这几日看好九枝,等等那位河汉府府尹进了京,真闹得满城皆知,万一九枝听说了,做出什么来,恐怕也不是好事。
而且对于当年的事,宁殿头知道得定然更多,上次匆忙之间,他有些话必定也有许多不尽不实的地方,沈明心想问问清楚。
内侍省距离尚食局也不算太远,沈明心小跑了几步就赶到了,和她们这种案头工作相比,内侍省直接接触官家的机会更多,气氛比她们尚书内省也肃穆得多,好在她到时正赶上宁殿头不当值,在自己寝房休息,她托人帮她去叫,结果叫了几次才叫出来。
而且人是叫出来了,他脸上神色却也是不情不愿的,和那日在假山旁与九枝撕扯时求恳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这人又怎么了?
沈明心纳闷,怎么就像她欠了他八百吊钱似的?
“我来是想让你这几日务必要看好九枝,只怕近日里会有人要以当年河汉府的事来生事。”
宁殿头甚至不愿意看着她说话,“九枝的事还是不劳烦沈尚仪费心了。”
??
怎么感觉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她完全没预料到对方是这个反应,愣了一瞬才想起该说什么,“宁殿头这是何意?”
“九枝告诉过我,沈尚仪一张字条就可轻易影响燕王殿下,只怕与殿下相交匪浅,那有些事你就该自己心中有数,那日是九枝天真,竟还妄图想要让殿下来替她报仇?是我们蠢钝,才让她求到了仇人头上都不知道,还一门心思地想让殿下帮她!”
“我倒是该多谢尚仪,您未曾向燕王殿下告发,才让我和九枝活到了今日!”
这都哪挨哪!
被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明心还想着再仔细问问,结果宁殿头骂完了扭头就走,完全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徒留沈明心楞在原地。
寒风萧瑟,他连句细问的机会都没给她留,沈明心一时间有点犹豫,到底是追上去再问问还是折戟沉沙先回去。
两人是在内侍省外讲的,但宁殿头情绪过于激动,最后那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虽说距内侍省都还有些距离,但也引得那些小内侍一个两个都探头出来看。
等宁殿头走得远了,才有之前和沈明心有过交集的小内侍凑过来,“沈尚仪,你别上心,宁殿头这几日心情不好,我们见他也都绕道走,别往心里去。”
沈明心笑了下,“我倒不往心里去,只是纳闷,宁殿头之前看着脾气很好,怎么今日这么大的火气?”
“您在尚书内省,不像我们内侍,有接触宫外的机会,所以多半还不知道,这几日京畿可乱了。”
小内侍一脸的分享欲,沈明心赶紧识趣地递上一个“哦?”好让他继续讲下去。
果然他又凑近了几步,压低些声音,用专门拿来说八卦的语调神神秘秘地说:“听闻那京畿一夜之间,就跟撒雪片一样,撒了一大片的折页,那折页叫《河汉雪灾问》,大概是说十年之前,河汉府入秋时连降暴雪半月,断了麦子收成,按理来讲,需报灾荒,开常平仓拨粮赈灾,可燕王殿下为了中饱私囊,隐而不报,哄抬米价,还让河汉百姓以米价十倍买麸糠果腹,据说饿死了灾民无数。”
沈明心下意识觉得不可能,“京畿要地,一夜之间,撒雪片一样撒了一地折页?”
开玩笑呢吧。
京畿内的所有版刻技术都由官方垄断,也就是说谁想刻板印什么折页,都要走官方手续,不走版刻,纯用手写,那要达到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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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说的这种规模,少说要五六十人彻夜不停写断手。
真要有五六十人来干这种事,那不早早走漏风声就怪了。
“我就知道你不信,你看,我还拿了一张呢——”那小内侍从怀揣里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张纸来,递到了沈明心面前。
沈明心接过,扫了一眼便知,只怕小内侍所言虽然少不了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并没有说假话。
折页不大,以她作为现代人常年看印刷体的素养,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雕版印刷的成果,折页的内容也基本就是刚刚小内侍口中所说的,只是细节上看起来记述得更为详实,犹如亲眼所见。
沈明心将纸张对着冬日并不算太烈的阳光微微举起,仔细辨别了一下纸张厚度和材质,大体确认,虽然是雕版刻印的技术,但纸用的倒不是官印刻本的纸,而是一般写字用的生宣。
她将折页递回,“这又与宁殿头有什么关系?”
“宁殿头就是河汉府人,他入宫之前,家里已有妻有子,但他屡试不中养活不起,这才入了宫,可他才入宫不久,就与家中断了联系,我们后来听说,好像是遭了难,估计他也是看了折页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燕王殿下当年做下的这些事。”
“沈尚仪,我跟你说,我们私下都说,保不齐这是上天看不惯燕王殿下的行事,所以降下神仙来做了这一出事。”
小内侍一说到神神鬼鬼就有些眉飞色舞,“你想啊,若不是神仙谁能一夜之间做成这么一遭事情?”
沈明心附和着,却有点放下心来。
之前,她只是依照陈子兆的手段判定河汉府府尹奏疏上说的事应该真不了,但这封折页一出她基本就可以断定,这事必定和陈子兆无关。
这局,环环相扣,先有地方官吏一封奏疏送抵宫中做那马前卒,而后是京畿重地有人散发妖书做舆论攻势,最绝的是这时机的把控和选择,刚好在刘娴妃对陈子兆出手的时候,吏部考课被压,朝中此时除了陈子兆的死忠,其他人绝不敢站出来为其说话,这网已然张开,就等将陈子兆兜住,便会瞬时收网。
至少,陈子兆应该没真的做下这么伤天害理的事,但凡陈子兆与当年的事有一点关系,他都该知道该怎么防备。
怎么说呢?她比流言蜚语都更早认识他。
但现在有两件事,对于陈子兆来说比较迫在眉睫。
其一,到底是谁在暗中做手脚。
其二,他宫里可有一个很有可能觉得他和此事相关,而且还为了掩盖罪行杀了她全家的九枝。
宁殿头要是信了,那九枝不信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她就在陈子兆的宫里,如果被报仇冲昏头脑了呢?
那她随时可能动手,自己亲自报仇。
沈明心忽然心慌了一瞬,接着她安慰自己,嗐,这不是还没找到机会试验一下保护陈子兆能不能加好感度吗?摆在眼前的机会,不试白不试。
27.第 27 章
陈子兆是在练完了今天的五禽戏以后收到新任务的。
沈明心给他发的五禽戏习练是个日常任务,每天做完会收获一个(1/1)那种。
偶尔被事情绊住脚,看见任务列表里的(0/1)多少还有些不舒服,所以基本上每日都会去完成一下,他已经不会如少年时一般在白鹤亮翅时站不稳。
山骨第一天看见他练五禽戏的时候都惊了,他家殿下的一贯风格就是不怎么爱活着,突然开始养生那他必然是不习惯的,但想了想,燕王殿下身体强健对他这些忠心的属下来说当然算好事,所以在最开始的震惊后已经学会了对陈子兆养成新的良好习惯表示欣慰,同时也学会了等到陈子兆练完再把今日重点事项送到他家殿下的面前。
然而今天刚近身,陈子兆就先压了压手,让山骨稍微等一等。
他要先确认沈明心给他的新任务。
任务内容有少许离谱,“尽量远离殿中的侍女,吃东西前一定要验毒”,最离谱的是最后一条——
“随时让山骨跟在身边,绝不能让自己远离他视线范围之外,哪怕是出恭上茅房。”
陈子兆再三确认了一遍任务内容,尤其将最后一句看了几遍,又瞧了一眼身旁的山骨,有些失笑。
“殿下,暗棋传信回来了,而且近日京中还有这么一桩事——”
他点了点头,听山骨把刘长赢从尚书内省获知的消息一条一条禀明,又听了一遍京畿发生的那桩神书事件,将诸般事项串联一遭,已经多半想明白了幕后之人的布局。
在朝在野,明枪暗箭。
从百姓到官员,都被摆到了他的对立面上。
“有趣。”他打量了一眼门前庭院里的山石,其上只有流水冲刷出的孔洞,没有了那层翠意。
“山骨,十年之前你尚还没跟着孤做事,你说你会信孤与此事无关吗?”
“当然!”山骨第一时间答道,“属下二十岁时开始跟随殿下,见过南境旱灾,殿下为解南境之困,亲自带人掘挖河道,引水通渠,也见过殿下为北境修筑城墙防御外敌入侵,旁人不知道,我却都是看见的,如若当年殿下真的知晓河汉府的事又怎会隐瞒不报,还借天灾牟利?”
陈子兆止住了他这连串的话,“只问你信不信,这些歌功颂德还是少讲为妙。”
“十年之前,孤确实去过河汉府,所以倘若就是十年前河汉府中生了雪灾,那能栽到孤的头上倒也说得过去。”
山骨信他,是因为山骨跟着他多年,对他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但另一个人——
他又将那条任务看了一遍,她在提醒他提防暗杀,这一连串的任务内容里囊括了她能想到的手段,但又不想让他知道到底是谁动了杀他的心思,竭尽所能想要保护所有人。
如果她不曾信他无辜,那依照她的道德观念,多半会啐一声罪有应得,然后看他就此被刺杀,甚或她还可能会帮帮杀手,而她既然选择这么做,当然是因为她相信他无辜。
他与她的所有过往,都是他对她生了杀心,又不知为何会放弃,她见过他玩弄手段的肮脏不堪,甚至见过他几次三番想要取她性命。
那她又是因为什么选择相信他?
陈子兆最近已经习惯了接受沈明心身上有太多他无法解开的谜团。
“殿下,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陈子兆看见不远处九枝走过,按照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只要有发生风险的可能,那就该防患于未然,倘若九枝可能杀他,那就要先除掉这个可能的刺客。
也许她只是被人利用的?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但沈明心发的任务当中隐去了那么多,就是不想让他发现那个可能的刺客人选,不想让九枝死在他手上。
那就依她吧。
“山骨,你说河汉府志已不知所踪,那现在的河汉府府尹是如何确定河汉府是哪年雪灾?又是如何确定雪灾之时孤在河汉府中?”
山骨不太擅长这种细碎的分析,但只是简单地回答也不难,“如果不是物证,那就只能是人证?十年也不算久,他随便找一个当地的人问问就能算佐证。但若说要确定当时殿下就在河汉府,则必须是当日殿下接触过的人。”
“当日孤去河汉府也算不得秘密,不过——”
如果说最可疑的,肯定还是十年前河汉府的府尹。
陈子兆想到这句时,刚巧沈明心也想到了。
发完任务她又等了片刻,没等来好感度升高的提示。提醒他防备刺杀不是也算一种保护吗?她一边感慨这好感度也有点太难刷了,一边就去想对陈子兆来说另一项目前最紧迫的事。
这些事是谁做的?
完全虚构一个故事来陷害陈子兆太危险了,那么如果不是陈子兆隐瞒雪灾,将糠敷高价卖给百姓,最可疑的无疑就是当时河汉府的最高长官。
如果是当年的府尹——
那七年前蒋酩修府志违逆他心意,如实记载了雪灾的事,并准备流传后世惹来杀身大祸,也是极其合理的。
辰国的地方官都是五年一任,那十年之前的河汉府府尹应当也是刚刚上任,偏殿里的文书冗余庞杂,她又在那些上行下达的政令中大海捞针一样地翻了许久才找出一封任命的敕令。
当年有数地的地方官期满换调,原南关府府尹郑敏达调任河汉府。
郑敏达……
沈明心隐约觉得这个名字耳熟,谁来着?
她又转回先前夏宜人抱进来的那一摞文书里翻检,粗略看了一圈没找到这个名字。
在哪听过的来着?
沈明心想了许久,突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丫头和她哥两人准备御前告状的那一回,那位勇拿恶霸的府尹姓郑,隐约、好像就是这个名讳。
这不是彻彻底底陈子兆的人吗?沈明心有些疑惑,但她目前找不到其他更可疑的人,而这些现在也不可能去向宁殿头或九枝求证。
那封“神书”现在让陈子兆成为了最可疑的人,即便他们或多或少对郑敏达会生出些许怀疑,可郑敏达又是陈子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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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那他们很有可能会怀疑陈子兆指使郑敏达做出了这些事。
沈明心把那些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政令奏疏一一归位,终于还是得出了结论。
要去直接找陈子兆一趟了,靠她自己已经完全推不出真相。
其实她原可放任不管,毕竟系统给她的唯一任务便是让她攻略陈子兆,日后和他共掌天下,那其实她只需要在意陈子兆的死活和对她的好感度即可。
其余旁人就都是工具人。
这不过是个影游。
可她仍能想起那日九枝哭得眼圈红肿歇斯底里的样子,九枝活得艰难,而且没有系统保护,更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除了宁殿头和她,也再没有其他人会帮她了。
沈明心就不想眼看着她家仇无依,更不想看着她被可能的幕后真凶操纵,成为他们对付陈子兆的傀儡。
思来想去,她又从偏殿里随手抽了本书,带在身上准备去找陈子兆谈一谈。
陈子兆对她的到访完全不意外,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辰,尚食局送到他殿中的吃食,他却只是吃了几口就放下没动。
沈明心左右看看,先检查了一遍每一道菜上都有银针试毒扎过的痕迹,确定应该都没问题,但仔细检查过后,她又觉得好像每一样味道都不错,干脆坐下来开始吃。
山骨还在一旁站着,目瞪口呆。
上次没行礼,这次也没问安,陈子兆见怪不怪,问她:“这次来又是何事?”
已经用任务提醒过他注意刺杀了,她完全没必要自己再来一趟,那定然是有其他事。
沈明心夹了一箸鹌子水晶脍塞到口中,琉璃果冻般晶莹剔透,入口即化般的软弹,口感非常顺滑,她嚼了几口才回他:“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接了当,直奔主题。
既然需要来找他要真相,任何试探都会被看穿,不如直接说。
陈子照坐到她对面看着她吃,“那年北境犯边,其实那几年他们每年都来,大概是节气不好,北边的牧草也长得不盛,只靠放牧吃不饱饭,所以他们就想来中原打秋风,当时朝中尚还是李相说了算,兄长与我想要夺权,他不肯,所以就会在许多事上给我们使绊子。”
他现在同她交谈已经再不称孤道寡,山骨站在一旁,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不该在殿里,开始一步步向殿外磨蹭。
沈明心嘴上没停,但看见山骨准备往外走,还是叫住了他,“你别走。”
不合适吧。
山骨犹豫了半天,但看自家殿下好像没有反驳沈明心的意思,犹豫了半晌,还是站住了。
她点了点头,“你继续。”
陈子照一点也不恼,就继续讲,“兄长让他去筹措粮草,他筹措了七天来告诉兄长,凑不齐,但北境将士却不能饿着肚子去打仗,最后兄长便只好让我去想办法。”
沈明心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所以你去了河汉?”
嗯,合理。河汉府自古就有天下粮仓的美名。
“不错,我动了常平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