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炖大鸭》
1. 第 1 章
灼热的高温炉旁,温似练抡着铁锤,锻打才在炉中烧红了的铁坯,将其打成锅形。到黑夜,因有人催单,她独自在冷锻区埋头苦干。
深夜,一口章丘铁锅打成,她终于收工,离开前走向玻璃门,要到热锻区看看高温炉是否关好。
玻璃门外比往日黑暗,像是无端出现的深渊,温似练困乏不已,未曾注意到异常,拉开玻璃门就是一步踏出。
“啊!”
强烈的失重感使温似练瞬间清醒,但下坠的事实却非人力可控,巨大的恐惧扩散下,她很快晕了过去。
“滴答,滴答……”
温似练觉得额头要被一滴滴湿润的东西击穿了,空旷的感觉似要穿过皮肉透入颅内,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清上空之物后,双眼险些瞪出去,骇得面色惨白,脊背森寒。
只见她的正上空,是一具被割开了脖子的尸体。
尸体趴在床边缘,头往下垂着,眼睛也瞪得滚圆,将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似的,但已是无神,分外瘆人。
不仅如此,尸体显然刚死不久,脖子上的鲜血红得刺眼,因为头垂下的原因,流经他的下巴,再从下巴一滴一滴往下落……
最令温似练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尸体的脸,除了眉毛粗些,竟然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她甚至感觉眼前出现了重影,庄周梦蝶的哲学问题在脑中闪过,又因恐惧而升不起任何推断。
温似练很想逃,但许久后才能控制自己的肢体,她颤抖地抬起手,摸上了自己的额头,粘腻的手感令她脑子一片空白,直到眼睛捕捉到手上的鲜血后,才猛地反应过来,往外挪开。
“杀人了……”
她想喊人来,可方才视角的冲击力太大,心中极为恐惧,声音发不出来,甚至跌倒了几次,才终于站起身,正想大喊让人报警,眼前景象却让她的大脑再次空白。
破旧窄小的屋子,散发着一股潮湿的味道,但屋内陈设却是齐全,有雕花木桌、杉木榻、木制人高的箱子、堆放着杂物的竹筐……
这些东西不仅陈旧,还工艺粗糙,将本就不大的屋子占了个满满当当。
让温似练感到不安的是,整间屋子都看不到电子设备,屋子是木制的,还有一盏样式罕见的灯,她仔细回想了一番,好像在博物馆见过,是两千年前的启国平民所用的“陶豆灯”。
认出这盏灯后,她头皮一阵发麻,身子僵在原地,深呼口气后,终于鼓起勇气转身去观察那具尸体的方向。
这么一看,脑中的弦彻底断了。
只见床上铺席,那尸体身穿长襦,头戴长冠,分明都不是现代产物。
“穿越了吗?”
温似练深感绝望和不甘,她祖上是做竹编蒸笼的,自幼学习。十来岁时因意识到各种传统工艺的传承不易,去各处拜师学习非遗炊具和其它传统炊具制造,今年才与两位志同道合的匠人开了个品类齐全的炊具店,通过网络宣传售卖,生意很有起色。
眼看不负已故爷奶培养,传承有望,没想到竟然穿到两千年前!
虽然她父母离异,感情不好,在现代无甚牵挂,无畏穿越,但瞧瞧这住的是什么环境,她一点也不想穿越到这个时代,而且还是身穿!她的身份如何解决?
正在她思索怎么来的、如何回去之时,突然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
她被吓得差点跳起来,还不等有所反应,就听外头有女声喊道:“吴公,恭喜恭喜,太后召见,奴婢来接您前去。”
蜈蚣?这什么名?
好在温似练因为对启国感兴趣,特地学习过启国语言,如今能够听懂。捕捉到关键词“太后”后,顿时面色大变,再看向尸体,心中了然。
是了是了,这种长襦,寻常百姓哪能穿得?现在莫非是在长兴宫中?
果然落后,堂堂皇宫之内,竟然也有这样破旧的屋子。
眨眼间温似练分析出自己的所在,而门外敲门声又响,那女声重复了一遍方才所言。
温似练咳了两声,朝外回道:“姑姑稍等,容我穿衣。”
门外宫女应下:“还请吴公快些,尚需梳洗呢。”
听到外头的催促,温似练一个头两个大,环顾四周,有窗,但皇宫之中,她可不敢贸然逃跑。
手不禁往脸上一抹,额上都是血,再看床上还有具尸体,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召见可是耽搁不得,生怕宫女等不及了闯进来,温似练一咬牙,慌忙去将尸体搬下来,要往床下藏。
搬动之中,拿走了尸体的符牌,上书“吴壬黄门”。
原来是个宦官,为了保命,温似练只能扮演吴壬了。
她身高一米七五,因多年打锅,不仅是小麦色肌肤,还一身肌肉,比一些瘦小的男子都要强健,加上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只能通过细了的眉看出更偏女子模样,扮演男子,问题不大。况且眼前的吴壬看上去身形和她差不多。
等等……吴壬?
温似练双瞳缓缓张大,是她知道的那个吴壬吗?
史料记载,开国皇帝启高祖之母胡太后性荒|淫,于宫中养名为宦官实为幸臣的男子上百,给英明神武的启高祖蒙羞,最得权的幸臣段厄还位至丞相,使晚年启高祖做出错误决策,险些灭国。
吴壬虽不是做丞相的那个男宠,但却是最得胡太后宠爱,甚至是念念不忘的男宠,后还有了侯爵之位,只因其那方面的能力超强,据说能“以其阴关桐轮而行”。
虽说是夸张的描写,但既然能以此种能力闻名,身体必然极好。
吴壬流血的上半身已经被推到床下,看着不可怖了,温似练的视线忍不住挪到他腰下,有一种检查的冲动。
这可是历史人物啊!一朝得见,还无法反抗,如何能忍住不看看是否不负名声?
她反正忍不住,伸手将衣裳剥开,却是很快失望拢上。
啧啧,普普通通。
温似练将尸体彻底推到床下后,脑子突然清明——吴壬死了,那后来位居侯爵的吴壬又是谁?
她低头看了看,总不会是自己。
性别都不同,也当与哲学问题不沾边,她有些认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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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己就是个在工作劳累后不慎掉入时空隧道的倒霉蛋。
藏好尸后,她急忙就着盆中水将脸上血洗干净,接着翻箱倒柜,换上这个时代的衣裳。
一切准备就绪,她深吸口气,打开门,露出一个微笑:“让姑姑久等了。”
门外阳光明媚,温似练有一肚子疑问,但生怕出错,不敢多说,只管跟着宫女走。
既然真正的吴壬死了,那么后来做爵的吴壬就最可能是凶手,现在自己占了吴壬的位置,凶手也就不能再以吴壬的身份出现。
那自己会不会被杀?想到这,温似练颇为不安。
皇宫果然危险重重,她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顺从地跟着宫女穿过荒废区域,经过越发富丽的亭阁殿宇后,才知原来不是皇宫破旧,而是吴壬住的地方偏僻。
走了两刻钟后,终于被带入一间屋子,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浴池和挂着的露骨衣衫,她嘴角微微抽搐。
糟了糟了,她又不是男人,如何做男宠?
此刻对于未知凶手的不安比不上现在的难关,她心下焦急,不知如何是好。
沐浴后,她穿上露骨衣衫,又套上正常的宦官服,被宫女们打扮一番,前往太后所在的长兴殿。
温似练抬头看天,现在正是午时,她自我安慰,太后应当不会在白日幸她。
同时又琢磨如何脱身。
史料载,吴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太后捡回宫中,数月后才想起召见。应该就是这回,即表示太后还没有幸过吴壬,那她现在坦白自己是女人,会不会犯欺君之罪?
温似练看看周围,是围着她的宫女宦官,远处还有不少来回走动的宫人,以及巡逻禁卫。
显然,只有坦白这一条路能走。
她仰头看天,默默祈祷:神呐,派个人来救救我吧!
蓝天无动于衷,任由她迈入长兴殿内。
殿内金碧辉煌,陈设着各种奇珍,温似练不认识,只觉得珠光宝气,引人沉沦。
绕过绣仙鹤锦质屏风,只见一彩绘兽纹漆木榻上,躺着个衣着华贵满头金玉的美妇人,显然就是胡太后了。
温似练惊讶于太后的美貌,没想到一个年近七十的人竟无多少皱纹。
路上宫女指导过,温似练规规矩矩上前,对太后跪拜行稽首礼:“参见太后,太后长乐未央。”
太后微微抬眼,朝宫女们轻轻扫去,其余人便纷纷退下,只留两个嬷嬷在屋内守着。
没有得到指示,温似练不能抬头,保持跪拜姿势,听着脚步离开,感受到屋内落针可闻,心脏跳得越发厉害,坦白的话到了嘴边,却是如何也不敢出口。
“过来。”
良久,一道威严中透着魅意的声音响起。
温似练愣了一下,意识到是太后唤她,可未让她起身,便只能膝行上前。
“抬头。”
魅意越来越重,温似练也越来越急,背上一层冷汗。
她缓缓抬起头,未料才直起身就被一只娇嫩的手捏住下巴,被迫对上一双勾人的眼睛。
2. 第 2 章
太后摸着她的脸,像是赏玩一个物件,眼神越发直白:“呵呵~竟是个雌雄莫辨的,有点意思。起来,为哀家捏肩。”
温似练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果然白日不会兴起,且听言辞太后并不记得真吴壬的长相,今日会召见应是翻牌翻到的。
她起身在太后的示意下上榻,接着太后竟然躺在她腿上。
温似练的心再次提起,小心翼翼地为太后捏肩,自然是不敢使劲,便见太后睁眼道:“饿着了?赏蜜饵。”
有宫女应下,将屋内的一碟点心端来。
太后赏赐,温似练不敢不吃,她拿起一个小巧的米色蜜饵入嘴。
浅淡的甜意弥漫口腔,看得出这糕点制作得极为精致,该是这个时代最好的糕点之一,但吃过许多现代糕点的温似练,却觉得蜜饵被湿润包裹的粗糙口感难以下咽。
但她受宠若惊地咽下去,对太后道谢,直呼美味。眼睛也是随之一亮——这个时代的炊具应当很难做出美味食物。
传统工艺制作的炊具在工业化的现代不易发展,但在这个时代可是绝对的先进。倘若自己创造出更好用的炊具,岂不就是个有用之人,有如此才能傍身,何愁性命不保?
温似练想到出路,便直接开口道:“太后娘娘……”
可太后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像是觉得躺得不舒服,拽着温似练的衣裳调整姿势,于是直接把温似练的外衣扒下,露出里头挂着几根布料的小麦色肌肤。
画面颇为香艳,温似练感觉到太后的目光变得火热。
她心中叫苦不迭,没想到太后白日也虎狼一般,如此兴致上头,她若浇一头冷水,岂不点燃太后怒火?
但随着太后的手摸上她的肩头,温似练别无选择,豁出去了,终于坦白:“太后娘娘恕罪,小人是女子,只是为生存无忧扮作男子,未曾想得太后娘娘垂青。”
她语速极快,“太后娘娘貌若天仙,小人深恨自己不是男子,却绝非有意隐瞒。家父临终前创造了竹篾编的甑,小人记得如何编制,愿献与娘娘!”
太后仍旧压着温似练,但目光已变了味,她的手抚上温似练的脸,并非温柔,而是如利刃般冰冷,双唇轻启:“赐毒。”
温似练的心重重沉下,也顾不得展现过多超时代技能会否被当妖异了,脱口而出道:“娘娘饶命,小人还会制作铁锅!”
话落,闻听一声巨响。
“砰!”
是门被踹开的声音,温似练眼前一花,太后冰冷的手顿时不在身上,还不待她看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拎起来甩到地上。
温似练被摔得眼冒金星,好在身体强健,很快清醒过来,却见一把铁剑当头刺来。
她立刻躲闪,那铁剑擦着她的发丝刺入身后厚实的木箱。
此危急关头,她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铁剑没断,看来自己穿来的这个时期,铸铁柔化术已经十分成熟了,不知铁锅是否已经存在。
视线移动,持剑人有一张不怒自威的脸,方额阔眉,朗目长须,身穿龙袍,是魁梧不可撼动之姿。
这英明神武的模样,必是启国开国皇帝无疑!
温似练心中激动得尖叫,对她而言,穿越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能见到心中钦佩敬服的偶像了吧?
启国开国皇帝启高祖乃商户出生,其善用贤才,平定动乱,统一天下,不仅使百姓脱离战争之苦,还轻徭薄赋、发展农业,护百姓休养生息,加强中央集权,大力发展官学私学,真正施行有教无类的思想,普及教育,为后来的盛世奠定了坚实基础。
不仅功绩累累,还品德高尚,其妻和母曾于战乱中流落,也不遗余力地寻找回来。
若不是晚年被段厄坑害做了错误决策,绝对称得上是千古一帝。
抛开段厄,温似练十分崇拜启高祖,然而星星眼还没冒热乎,悲催地发现偶像正要杀自己!
她双膝一弯,直接跪下行礼,口中快速道:“陛下饶命,小人是女子,是来给太后娘娘献竹篾编的甑,小人还会制铁锅!”
威严浑厚的声音自头顶响起,皇帝的刀没停,目中都是狠厉:“倒会狡辩。”
感受到杀气传来,温似练还以为就要命丧黄泉,忽听脚步声起,抬眼看去,是太后拦下了剑。
“她不过是个献炊具的女子。”太后此时十分端庄严肃,皱眉道,“皇帝不信她,莫非也不信哀家?”
皇帝冷眼看着太后,母子两个目中俱无温情,但皇帝终究重孝,饶了温似练的性命,却是道:“铁锅铸造一事,朝中也是尚在研究,她一个假宦官,如何习得?”
这事确实不好解释,一个弄不好就是谋逆的大罪,温似练还没想好说辞,就听太后道:“哀家自知于你建国一事上并无助力,却也想出力。”
说着,太后亲自扶起温似练,还抓着她的手,一副亲切模样,“十数年来,哀家派人在民间熟悉市井生活,集百姓智慧,又安排到考工室做活多年,终培养出一个有才的。未经试验,她不能先于朝中铸造铁锅,却是能制出更好用的甑,皇帝不妨给她个机会,待她制不出来,再杀不迟。”
这理由由太后说来,勉强能糊弄过去。
温似练没想到方才还想杀自己的太后竟然要救自己,心中默默琢磨。
“嗬——”皇帝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只问一句,“你这假宦官,叫什么名?”
温似练犹豫地看了太后一眼,见太后没有指示,便回了本名。
皇帝没再看她,掂了掂手中的铁剑,递到太后面前,颇有深意道:“宦官究竟是男是女,母后可要认清才是。”
接着,皇帝大步离开。
温似练松了口气,从被称的“假宦官”来看,皇帝显然并不相信她是女子,也知晓太后常幸男宠。她也没法解释,总不能主动要求验身。
看着那把剑,她小心觑着太后脸色,揣测太后心情。
要说这皇帝也是怪不幸的,英明神武的人生,偏偏有个愚蠢型恋爱脑的母亲。
其实温似练可以理解太后丧夫后生活寂寞,她身为太后,养几个男宠又如何。但要注意,可以玩弄男宠,却不能迷恋男宠,以至被男宠玩弄。
可令人愤怒又无奈的是,于权,太后她养出了个野心勃勃的奸臣段厄;于情,太后她迷恋上吴壬,以至那吴壬以皇帝“假父”自居,虽很快被处死,却对外留下了这么个笑柄,使皇帝蒙羞。
温似练心中感叹不已,很快又眼睛亮起,现在吴壬已死,只要自己注意不让历史上的吴壬接近太后,岂不就可维护偶像名声了?
不仅如此,倘若能阻止段厄接近太后,就能维护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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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的事业了!
有了这些目的,温似练想造炊具的原因从保命变成获得权力为皇帝保驾护航。
宫外没拦住皇帝的宫人们跪了一地告罪,太后斥了一声“废物”,门重新被关上。
温似练则眨眨眼睛,面向太后,饱含激动道:“多谢太后娘娘搭救,多谢太后娘娘不杀之恩!”
太后发沉的视线从铁剑上移开,像看怪物一样打量温似练,直把温似练看得发毛,才开口问道:“温似练?”
太后身边的嬷嬷很有眼色,呈来笔墨。
温似练略有犹豫,拿起笔写下,道:“太后娘娘,小人不识字,只会写自己的姓名。”
太后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三个字,目中探究更多,又问:“你可知哀家为何救你。”
此事温似练已琢磨明白,因为太后认为,皇帝今日能闯来当面杀她,明日就能杀太后,但她不能说出来,以免有挑拨之罪,于是做感激状,道:“太后娘娘菩萨心肠,有容乃大……”
“哀家喜欢聪明人。”太后打断她,目光别有深意。
温似练只能保持微笑,原以为心如明镜即可,不会点破,谁知太后眼露一丝忧愁,道:“自幸臣被发现,皇帝与哀家的关系便越发远了,待哪日他忍无可忍,难保哀家下场。”
温似练心惊不已,这话是她能听的吗?
太后看出她的不安,亲切地拉了拉她的衣襟,像是慈爱的长辈:“有你却是不同,你若真能造出更好用的炊具,便利百姓,他可以不认哀家,却不能不承认哀家的功劳。”
温似练的注意力被“便利百姓”吸引,好伟大的目标,她一介平民从来不敢考虑,如今听太后随口一提,胸腔中便有一股豪气涌荡,不由引为己任。
是啊,这个时代的百姓生活极为不便利,自己既然有非遗技艺在身,何不发挥最大的作用?
再看向房中两个太后的嬷嬷,此时也已明白,太后养男宠一事瞒不住,而自己有才不能杀,不如不瞒,反当作心腹看待,揽为己用。
她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保证道:“谢太后娘娘看重,小人一定不负太后娘娘!这便去准备材料编甑!”
“从今日起,你是哀家身边一等宫女,晚姿,去帮她改换身份。需要何物,让下头的人备上即可。”太后吩咐着一名嬷嬷,继而看向门外,“都是一群废物,拦不住皇帝,还通禀不了哀家。在材料齐备前,似练,你的主要职责,是守着长兴殿。”
温似练一头黑线,这不就是守护太后与男宠厮混,不叫皇帝发现的工作吗?但她只能应下,终于出得门外。
待她走后,另一个嬷嬷担忧提醒:“此人似乎与数月前所见有些不同,突然会造炊具,恐有妖异。”
太后目光一压,道:“妖异?只要能为哀家所用,便是人。”
出了殿门,温似练讲说材料,自有宫人去备。知她晋升一等宫女,其余宫女提出帮忙收拾旧居,搬到新居,温似练以想在旧居再待一日拒绝,终于脱身,独自回到吴壬的住所。
这儿还有一具和她长得一样的尸体,古代可没有指纹,不好调查,万一把她当成杀了吴壬的妖怪,她就必死无疑,需得避开人,将尸体处理了才是。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房门,往床底一看,却见尸体消失,再看地上,血迹亦无。
3. 第 3 章
温似练面色大变,在屋内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道拖拽的痕迹。
“凶手回来拖走了尸体?”温似练一边清理痕迹,一边分析。
越分析越是忐忑,凶手杀了吴壬,应该是为了取代吴壬,可自己的出现明显斩断了凶手这一计划,且自己还知晓吴壬被害,那么自己会不会被灭口?
用过晚食后,眼看天色黑下,她却不敢回屋内。
既担心凶手折返灭口,又不敢在这死过人的屋内待,才说了要在旧居待一日,此时也不好去新居。便只能悄然离开屋子,来到一荒废宫殿,准备凑合一晚。
月光明亮,视物不成问题,温似练不敢往废弃宫殿的深处去,只敢在门后能看到月光的地方窝着,垫了件衣裳在地面,便睡了过去。
“……此事急不得。”
一道清浅的声音飘来,温似练从睡梦中缓缓睁开眼睛,抬头朝门外看去。
只见半人高的杂草中,出现了两个男人,一个披发,背对着她,看不清脸,另一个则被月光照得清楚。
那人唇红齿白,眉清目朗,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清冷气质,月光倾洒在他身上都显得柔和了几分,真可谓兰竹之姿。
好生俊美,温似练心中一叹,正有些沉迷,忽而听他带着怜悯道:“尸体处理干净了?”
温似练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放轻呼吸,竖耳听着。
披发的回:“放心,虽有禁卫巡逻到那块,耽误了点时间,但尸体还是顺利拖到这,已经埋好。”
原来是杀害吴壬的凶手,看来这两个男人之中,有一个是要取代吴壬,成为史料所载的吴壬的人。
想到这一层,温似练再看那男人便觉得面目可怖了。
凶手的怜悯,是玩弄他人生死的嘲讽,哪里是清冷,分明是表面云淡风轻,实际满心算计的危险人物。
披发的继续道:“不过,那个温似练是从吴壬的房中出来的,他们二人长得一样,想必是兄妹。她将尸体藏到床下,应该是想秘密调查凶手,本该灭口的,可她被太后和圣上注意,这该如何是好?”
听到关键地方,温似练心脏提起。
俊美男人却道:“宫中没一个简单的,她藏在宫中恐怕有所图谋,你不可轻举妄动,只当不知此事。”
“那可要告……”
“你知我知,不可告于他人。”
这是要放过自己了?温似练默默琢磨。
“唉,也罢,以免再增伤亡。”披发的点头,嘱咐道,“明日你就要去见太后了,好好准备。若太后来了兴致,将她引来住处便是。”
见太后做什么?温似练抬眼看去,只见俊美男人骤然阴郁起来,压得夜色都深了几分,目色也变得深沉,是在酝酿一场风暴前的平静。
披发男人劝道:“一定要控制住情绪,待你有了权力,才可对付庄王。”
二人谈话到此为止,接着检查了脚下土地后,一同离开。
温似练收拾衣裳,悄然跟上。
若不是她穿越时空而来,这二人中就有一个将会是史料所载的吴壬。她到来后,那人取代吴壬的计划作废,却难保不会有新的计划,接近太后,太后就还会迷恋上男宠。
为了维护皇帝名声,她当然要搞清楚披发男长什么模样,往后好防备着。
然而才跟出两段路,在一个转弯处没了二人身影,温似练四顾寻不得,只得离开。
却没有察觉到,旁边假山后有两道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她。
在她走后,假山后响起密语:“不知她何时跟来的,恐怕发现藏尸,需得换个地方掩埋。”
而温似练知道废弃宫殿埋了尸后,哪还敢待,只能回到吴壬住处。
不过知道凶手不打算杀自己,总算放心些许,她在吴壬房门前坐到天亮,同时回想庄王事迹。
史料对庄王记载不多,温似练只知其是启高祖之弟,同为太后所出,甚得太后宠爱。
庄王与皇帝相差二十六岁,但兄友弟恭,为了启高祖和国家,庄王舍生取义,阻拦段厄,最终死在段厄刀下。
也是个英雄人物,这种为了偶像牺牲的人,温似练有些爱屋及乌,心中敬佩。
想到那俊美男人要对付庄王,她便早早地跑到太后宫殿守着,准备瞧瞧情况。
午时之后,长兴殿前终于出现了那道身影,还是十分迷惑人的清冷之姿,面上也不见深沉。
温似练紧紧盯着,没注意藏眼神,便与他一双锐利的眼睛撞上。
被发现,温似练倒也不尴尬,噙着冷笑,坦然地继续盯着。
男子目中有一抹深色划过,眨眼间恢复如常,有礼地颌首,平静等待太后召见。
温似练微微眯眼,她方才看得清楚,那眼神分明是记仇了,却还装得心平气和,此人不可小觑。
入殿后,男子跪在太后面前,眼睛发亮,态度极其恭敬道:“小人江竹,已入宫多日,特来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长乐未央。”
温似练在门口探头看着,心中轻蔑,装得倒是似模似样,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实际是卑躬屈膝阿谀求容,上赶着献身当男宠,真是恶心。
江竹抬头后,太后目露惊艳之色,此人主动拜见,其心思昭然若揭,当下虽无兴致,却是要抬他身份的,吩咐道:“既入宫中,赐名……”
晚姿嬷嬷闻言,去寻来名牌,供太后挑选。
能得太后赐名的幸臣,必然能得宠好一段时间。
门外,见太后二话不说就要赐名了,温似练心中一紧。
坏了,此人不愧是主动献身的,果然善于勾引,可她是不愿让江竹成功迷惑太后的。
一来,太后给了她堂堂正正在这个时代生存的身份,虽然太后未来会成为愚蠢型的恋爱脑,但现在还没发生,她就不能忽略太后的帮助,既然知道此人对太后爱子庄王有敌意,她得做些什么回报才行。
二来,江竹和昨夜那个披发男人,其中必有一人在原计划中要取代吴壬,为了维护皇帝名声,她必须阻止二人接近太后,以免二人得宠!
有这两个原因,她不能无动于衷,便干脆抬步。
太后目光挪到名牌上,这上头都不是什么好字,甚至可以说都是不怀善意的字,但赐之可让皇帝及外人认为此人不讨喜,不至被怀疑与太后有另一层关系。
入目的第一个姓名,她瞧着顺眼,抬手拿起,就要敲定,却见温似练突然冲入,跪地道:“太后娘娘,奴婢见江竹十指纤长有力,十分适合编制竹甑,奴婢想着待材料完备,必是缺少人手的,还请太后娘娘将他给奴婢使唤。”
太后微怔,意外地看了温似练一眼,接着扫向跪在旁边的江竹。
却见江竹虽然仍旧恭敬,但身子微微放松,目中也隐隐有渴望她答应的意思。
太后眉头微蹙,心中不喜,原来竟是不愿侍奉自己。
却也不能因此杀人,太后放下原要赐名的木牌,摆手道:“也罢。”
这是答应的意思,温似练心中大喜,叩首谢恩,为了防止江竹勾引太后,忙抓着江竹退下。
江竹死死盯着那只小麦色的大手,微微侧头看了眼太后,有些惊异于温似练居然敢当面拉太后幸臣的胳膊。
看来此女昨日能从太后召见中脱身,极不简单。他想到方才听到的竹甑,压下疑惑,不适地从温似练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
殿内,托盘上转动的名牌已经停下,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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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嬷嬷看着上头的“段厄”二字,对太后道:“是那小子没福气,奴婢再去给娘娘物色。”
殿外,手心空了的温似练眉头一扬,高深莫测地勾起唇,道:“江公这是为了何人守身如玉呢?”
江竹略感不适,背过手道:“姑娘身有倚仗,自能勇猛不怕断手。”
温似练目光大胆,直白地扫过他的腰下,嘴一撇,眉一皱,一副劝人莫要谦逊的模样,却显然轻视极了,道:“江公的倚仗,恐怕比我更大。”
江竹脸色骤然沉下,挺直腰背,严肃道:“姑娘自重!”
光天化日之下,没想到他敢变脸,温似练一时语滞,眼睁睁看着他向嬷嬷说明离开。
装什么装?难道不是以色侍人的?难道不是出卖身体的?
温似练越想越气,叉起腰瞪着早已没了人影的殿门口。
接下来数日,温似练都严防死守着太后寝殿,防止江竹及肖似披发男的幸臣靠近。因此,十日后材料齐备,太后命人在宫中专清理出来的竹工坊内,已经安排了包括江竹在内的三名男宠入住。
见她总是抢男宠,太后品出意味,不认为她是为了助手,却是极其大方,将三人赐给温似练,还暗示道:“若你能造出利民之物,赏你三十亦不为过。”
温似练有嘴也说不清,总不能直言是为了防止太后被勾引吧?她只能诚惶诚恐地应下。
同时也明白后果,若她不能造出所言炊具,只怕往后就只能为太后背锅,担下秽乱宫闱的罪名了。
竹编蒸笼和竹编甑,采用四到五年的老嫩适中的毛竹最好,备材料需要十日,也是因为太后要求,下头的人自然精益求精,加上古代交通不便,二十根数米长的毛竹往宫里运,很需要时间。
坊内院中整整齐齐堆放着二十根毛竹,温似练摸了摸,根根优质,好久没有竹编蒸笼了,她心中还有些激动,不过这个时代尚无蒸笼,她需得先造竹编甑,再一步步推进更多炊具。
她看向院中待命的三人,心中微微不喜。都是些卖身求荣的男人,想必是好逸恶劳的,况且不同于现代,这里修整竹子的工具基本只有刀,许多工序纯靠人力进行,他们如何能吃这编造苦头,只怕不出三日她就得再向太后求人。
“你们,今日先刮青。”
以防他们犯懒,温似练板着脸,严肃地开始教导,她拿出一根竹子,用刀刮去表面的青色蜡质层,同时讲解注意事项。
出乎意料的是,江竹最先上前,拿刀学着,态度专注。温似练多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莫不是想偷师?
她便试探道:“江公好认真。”
江竹手上一顿,瞧她一眼。
温似练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见他接着低眉浅笑,回:“既赏了姑娘,便是在姑娘手上讨生活。姑娘唤我名姓即可。”
闻言,温似练甩了甩手上的刀,随口道:“好啊,小竹子。”
江竹眼中冷冽一瞬,分明是不喜的,却抬头,仰视着温似练,应道:“嗯。”
春日的阳光和暖,倾洒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将他的清冷镀成了温顺的模样,好似无害。
温似练倒吸口气,身子微微后倾,接着死劲挤了挤眼,再定睛看去,终于透过他泛着金光的表象,看穿他的谄媚内心。
好啊,不愧是干男宠的,果真是能屈能伸的好手。她毫不怀疑,只要浇一点点水,那颗心就会不停胀大。
再想到他可能是历史上所载的吴壬,侮辱了皇帝名声,温似练就不想拿正眼看他,斜眼指示道:“小竹子既然手巧,接下来开篾的活便都由你干。”
开篾,极重要且辛苦。她倒要看看,江竹是坦然接受,还是会崩溃请辞,从此离宫。
4. 第 4 章
江竹扫了眼二十根毛竹,视线又移到温似练脸上,带着几分怀疑,道:“在下不才,请教姑娘所制竹甑有多少工序?”
啧啧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果然想偷师吧。温似练心中腹诽,挑眉道:“十几道工序呢,以你的脑子怕是记不住,何须多问?”
江竹看看手上的毛竹,和刮青所用的刀具,双唇微动,似有话想说。
可惜温似练懒怠与其多语,冲旁观的袁新与谢城两个假太监真男宠预备役招呼:“看戏呢?”
言语简单,却很有气势,两人暂时拿不准她的脾气,一时被唬住,乖顺上前忙活。
二人看着懒散,却都不是什么娇养着的人,没有温似练想象中的娇气,一整日下来只是嘴上嘀咕:怎么入宫了还要做粗活。
不过第一日尚看不出什么,温似练保持着堪称刻薄的严厉,见天色黑下,才放三人去歇息。
她虽是教授为主,手上却也没闲着,弯了一日的腰,也是累了,洗浴后本已睡下,不久在静谧夜晚听到水声,她猛地睁眼,目光精光大盛。
差点忘了,想要确定历史上的吴壬现在是何身份,根据“以其阴关桐轮而行”的描述去查探,不就能探出答案、确定身份?
尤其是要探知江竹究竟是不是未来的吴壬。另外两人目前看来和江竹不熟,却难保不是假装,亦有可能是那晚和江竹一起出现的同伴,不能放过。
机会就在眼前,温似练蹑手蹑脚打开房门,看向亮着灯火的浴房。
也许是想到要做的事,月色下她的目光显得有些猥琐。
她一步步挪到房外,心中也觉得下流,紧张地吞吞口水,猫着腰,轻轻打开窗。
轻微的开窗声后,她停了停,正要再开大些,突觉月色暗下,不由转头,原是被一人笼罩。
江竹端着盆,背光的面色黑似墨水,但温似练还是感受到了他一言难尽的眼神。
第一次偷看人洗澡就被抓个正着,温似练一时想不出借口,死死盯着他,强撑气势,实际不受控制地又吞了吞口水,心中紧张。
于是她感受到江竹的眼神更加一言难尽,甚至还后退了两步,唯恐避之不及般。
“姑……”
眼见着江竹张嘴,温似练眼疾手快,大步冲过去捂住他的嘴,瞪着他低声道:“闭嘴!”
谁知江竹身体疲乏,没能站稳,被她冲来的迅猛之势扑到在地。脚下踉跄,就想腾出手撑地,于是盆摔落地,发出一声闷响,反倒引起大动静。
“啊!”
温似练此刻却无暇在意动静,她没想到江竹端的是盆热水,哗啦啦从她衣领灌下去了,虽非滚烫,也是遭受不住,下意识扯开衣襟,并脱口骂道:“出息!这就倒了?”
江竹胸口也淋了水,觉得烫,想扯开衣服让凉风灌入,奈何温似练跌坐在他身上,他只能伸手去推。
就在此时,二人的侧面,浴房门前走出目瞪口呆的谢城。
见到他石化的模样,温似练和江竹察觉不对,抬眼的功夫,温似练的余光还瞥见了正前方出房门的袁新。
而这二人,视线俱都在她与江竹身上来回,眼神愈发暧昧。
春日的凉风吹过锁骨,温似练打了个哆嗦,想到自己可能是被当成了活春宫的主角之一,心中就是一阵恶寒。
正欲解释,就见江竹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抬起衣袖挡在她衣襟前。
于是谢城和袁新就一副了然的表情,点着头默契转身:“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
温似练一头黑线,甩开江竹的手,露个锁骨罢了,有什么可挡的?
她站起身,不仅不扶江竹,还踹他一脚,嫌弃道:“一个青壮年,竟然一扑就到,真是个废物!”
谢城和袁新耳朵动了动,颇觉此言欲盖弥彰,纷纷轻咳了一声,不知想到哪去了。
温似练磨磨牙,更觉得江竹废物,又补上一脚,愤愤离去。
江竹想站起,却是足下沾水,不慎滑倒,好不狼狈。他只能暂且缓缓,沉默地坐在地上,垂眸揉腿。
他干了一日的活,原本是刮青的,但当温似练等人陆续将毛竹刮青后,他就得负责开篾。
这活耗费力气,还需要依靠熟练度,他足足劈毁了四根毛竹才算是勉强熟悉。要根据温似练的要求调整不同尺寸的厚度和宽度,同一种尺寸每片的厚薄得均匀,往往第一刀的劈开是要最猛的发力,而后得注意控制力道,才能根据要求劈出或宽硬或细韧的篾片篾丝。
精神和力气缺一不可,江竹已经很久没有干这种粗活了,浑身都是酸痛的,这才被轻易撞倒,眼下揉腿的手其实也使不上多少力气,都是发麻感。
温似练走出几步,转身一瞧,月光下那坐在地上的身影活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受气包,衬得她是什么恶霸似的。
她可是21世纪三好青年,怎么能做恶霸,于是朝谢城和袁新颐指气使道:“滚回去睡觉!”
二人倒是听话回屋,却不忘暧昧地发笑,看了场活春宫还意犹未尽似的。
脑子里净想些腌臜事!温似练对男宠的刻板印象加深些许,在原地看了江竹数息,见其还是起不来,终是上前,一把将人扶起,上下扫视一眼,语气极差:“弱鸡一个,莫不是要我……”
她原本是想讽刺的,却突然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遂改口,“这么弱,恐怕难以自理,不如我帮你洗浴吧?”
瞧那袁新与谢城身强体壮,站立极稳,一身疲乏被热水一冲便去了,当是干惯了重活的。
而江竹一扑就倒,可见非贫苦人家出身,却要装作静等不及只能自荐枕席的无人引荐贫苦出身之辈,必有猫腻。
虽是问话,却不给江竹拒绝的机会,温似练手劲极大,拽着高她半个头的江竹进了浴房,而后风风火火地去端水。
江竹静静地坐着,看着她脚下生风,俨然急色,却是泰然自若。
当最后一盆水倒满浴桶,温似练扭头一看,见他好不悠闲,突觉自己是个上赶着伺候人的奴隶,便阴阳怪气起来:“公子,我为你宽衣吧。”
江竹眸色很深,仰头看来时,平静得像是蛰伏的毒蛇,但他眼皮一压,看起来就比温似练还要阴阳怪气:“姑娘当注意身体,不可贪多。”
侮辱!侮辱!说她好色,还贪别人男宠的身子,这是赤裸裸的侮辱!
温似练一阵恶寒,就想反驳,但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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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与他这样的人解释,便只是伸出的手握成了拳,咬牙道:“谁稀罕看你,瘦得跟竹竿似的!”
她也果真没再看,甩袖离开。
房门被摔出一声巨响,月光下温似练的背影看上去毫不留恋。
房内,江竹深深松了口气,看向面前冒着热气的木桶,又敛目沉思,同时解开腰带脱衣。
精壮的腰身显露在空气中后,他放在裤上的手突然顿住,扫了一圈屋内后,幽幽锁定尚有一丝缝隙的窗。
他放下手,想了想,看看昏暗的烛火映不到窗台处,才放轻脚步走过去。
就在江竹走向窗口的时候,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也在缓缓靠近。
温似练又回来了。
江竹一定想不到,她会去而复返、锲而不舍吧?
她弯着唇,钦佩自己的机智,眼中发着胜利在望的光,这回加倍小心,左顾右盼地确定周围无人后,才将手放在窗下,轻轻就要抬起。
“吱……”
轻微的开窗声响起,温似练心跳声高涨,停了停,没听到其余动静,以为没被发现,就拉开了更多空间,而后猫着腰低头就钻。
然而笑容瞬僵。
合院无声,明月高悬,有人被雕花松木支摘窗吃掉一半,被吞的半边身子在窗内天地只感到天旋地转,但实际一动不动。
身子上圆圆的后脑勺顶着窗,企图用清明的眼与面前沉静的眼对峙,然而清明眼中心虚的情绪还是渐渐占了上风,从而落了下风。
温似练平日里显得冷漠刻薄的平直双唇,在此刻也派不上用场了。
气氛太过僵硬,她率先眨眼,气势就更弱了,被对面低着头的男子吞了个一干二净。
一个是莫测的做足准备想要瓮中捉鳖般的主人,一个是临时起意想要一览风光胆大妄为的采花贼。
出于行为,天然地就有高下之分。
“那个……”温似练在心中狂叫,企图唤醒自己的智慧,以解决眼前的尴尬,却只能在越来越受不了的压迫下飘走眼神。
于是,视线就被昏暗中白皙的腹肌吸引。
哇,还没见过白皮的腹肌呢,也怪好看的。想不到这男宠看着清瘦,原来有肉,怪不得能成为男宠,太后有……
“看够了吗?”
突然响起的清透声音将温似练心中想法打断,她被迫回归到残酷尴尬的现实,原以为江竹会嘲讽她,但她在原地僵化了数十息后,只听头顶的声音情绪不变:“要进来看吗?”
什么?温似练猛地抬眼,只看到那双沉静的眼睛仍旧牢牢锁定着自己。
在这样的视线下,穿入脑中的问话便变得阴沉起来。
温似练向来要强,不想一弱再弱,便虚张声势地昂首就想应下。谁知江竹目光一动,率先道:“姑娘好兴致,却不可太贪,有损身体。”
他微微侧过脸,远处的烛火将他照得更清楚一些。温似练便瞧清了他脸上的轻视,虽隐晦,却锋利。
似乎还带了点杀意。
温似练才张开的嘴便弱弱合上,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差点忘了,他会埋尸。
还可能会杀人。
可怕得很。
5. 第 5 章
春风和煦,晨曦高挂。
竹工坊内,有三人低头忙碌着。
三人是从天才亮就起身干活的,才过去半个时辰,接替江竹做未做完的开篾之事的袁新,就已哀叹连连,终忍不住道:“姑娘,我手没江竹巧,总是劈坏。”
他拿着一片劈歪了的篾片,羞赧地笑笑,亮晶晶的眼睛拙劣地藏起偷懒的意图,看起来很不好意思。
温似练扯了下嘴角,未受迷惑,冷漠道:“那便练!”
一旁堆着的铁质工具非但没有不趁手的,相反还很齐全,只是这些原始工具哪比得上现代电器,对竹子的所有处理完全依靠人力,很是费时,对于懒惰者,会有一种遥遥无期的感觉。
哪有什么手巧不巧,只有人懒不懒。
见试探没有得逞,袁新丧着脸,看向江竹的房,嘀咕道:“凭什么他能休息?”
提到江竹,温似练眼底有尴尬闪过,面对疑似的杀人犯,昨夜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虽然是人之常情,但想想还是有些丢人。
她轻咳了声,敲敲袁新手上的篾片,道:“别废话!等你干的手肿了也能休息!”
这是实话,昨日江竹干的活太重太多,当天已是发麻,今日更是双手肿起,触物没有触感,只得休息。
然而这话听在袁新耳中却是另一种意味,他一脸懂得的表情冲温似练挤眼睛。
他的肤色和温似练很接近,一早起来没空打扮,现在挽着衣袖,肌肉上挂着的汗水被太阳照成反光的模样。
温似练看他就像在看自己,于是被他抽动的眼睛挤落一层鸡皮疙瘩,默默后退,走到谢城面前,检查他竹节刮的如何。
此人也算心细,虽干活不快,却没有损毁竹片。
“这儿落刀歪了,不平整。”
温似练发现他左手力道更轻,观察他的姿势是左脚踩竹片刮竹节。许是干久了,左臂酸疼,这会儿靠着左腿上往前配合右手推刀,于是造成右侧力重,刮出来的竹片也能用,却厚薄不一致,很不标准。
她指着长凳道:“为何不坐下?”
这木制长凳是她先前画了图纸,让嬷嬷着人打造的,虽对于这儿的人而言是陌生物件,但她昨日就示范过,两腿打开,坐在长凳上,臀下绑着一块厚布,将竹片压在臀下,双手推刀刮竹片,可使力道均匀,且更为省力。
谢城停下刀,抬眼看来,犹豫道:“如你那般吗?”
“不然还有其它坐姿吗?”温似练莫名其妙道。
谢城双唇蠕动,最终却道:“不必了,我会注意保持力道。”
“你怕什么?”温似练见不得磨叽的人,手上的刀一转,如严厉的老师,以宽侧面拍向谢城踩竹片的左腿。
谢城没料到她会有此动作,完全没有防备,左腿被猛地打开,一屁股坐在长凳上。
他脸色顿时如烙铁般烧红,屁股也像是被烙铁烫到,猛地站起,低头看到竹片上垫着他方才脚踩的布,才微微松了口气。
温似练被他唬了一跳,伸手就要穿过他□□去摸长凳,疑惑道:“上头有刺?”
谢城心都提起来了,为了躲避温似练,连连后退,不妨被颗石子绊倒,一屁股摔在地上。
“没刺啊!”温似练一头雾水地看向倒地的谢城,“你躲什么?”
谢城撑地站起,终于道出原由:“姑娘,我是太后娘娘的人,你不能碰我。还有……还有那坐姿实在不雅。”
温似练将他从头到脚看一遍,觉得做作:“娘娘把你赏给了我。”
“只是调到姑娘手下做活,不是赏给姑娘。”
“你装什么?不可秽乱宫闱,自不能直白道明,你岂会不知,你实是被赏给了我。”温似练拿刀敲敲长凳,横眉命令道,“坐!”
原本温似练最看好谢城,此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脸比袁新大些,肤色比江竹深些,五官不精致,却十分耐看,也称得上俊朗,带着一些江湖侠气和随遇而安的自若。
她还以为此人是个老实的,有培养成自己得力助手的可能,没想到竟然还想着回去给太后当男宠。
啧,真没骨气。
“干活,总比你那卖尾巴雅观多了!”温似练言语粗俗起来,“还不坐,是怕把你那翘臀坐塌勾引不了女子了不成?”
“姑娘慎言!”谢城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不仅脸红,眼睛都要红了。
“许你做还不许人说了?”温似练有些嫌弃,“说说,怎么就不雅了,你想到了什么,是……”
“温姑娘。”
突然传来道清透又发沉的声音打断温似练的咄咄逼人。
听到这声音,温似练气势一顿,心中发怵,转而想起刚正不阿岂能被邪魔歪道打压,遂又撑起胆量,挺胸抬头扫向江竹:“滚回去休息,我不希望明天你还是个闲人!”
江竹却是双手端来一碗水,笑得温和,带着恭敬:“姑娘眉目疏朗,有林下风气,从来气量加人一等,若遇不听话的,言语无用便责罚,何必因他人之过失了体面自落下乘。”
虽说这恭敬浮于表面,温似练听着这些夸赞也觉心中舒坦,却不能表现出来,只略有倨傲地扬起下巴,接过他递来的水,道:“你倒是喙长三尺。”
这么一段话也暴露了江竹的阴狠,毕竟,她都没想到要责罚呢。
江竹打量着她的神色,见接碗,这才转身,对谢城道:“姑娘说得对,世人为求生做活,哪有什么雅俗之分,若能使力,有何动作不可?”
谢城的脸上渐渐褪红,一脸纠结,却是听进去了,不过还有疑虑,指着竹片道:“姑娘是用来做炊具的?这样置于臀下,是否不洁?”
温似练将饮光的碗递给江竹,闻言神色一怔,总算意识到自己方才骂的确实过分了。
其实做竹编的,在她爷爷那一辈,尚无电器可用,都是置于臀下、踩在脚下打磨或编制的。
脚下自是要垫着块布的,还有鞋穿着,但臀下却没有另外垫布,幼时学习的她,就产生过与谢城同样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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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坚持用厚棉布绑在臀下,才算是克服了心理上的关卡。没想到许多年过去,自己竟然忘了新手需要克服的问题。
她指指工具堆里,道:“那不是着人缝制了厚布,你绑着即可。况且,做成后可以清洗。”
细想想,这儿的人甚至还没有坐高凳的习惯,适才着实过分,她语气便更加温和地鼓励谢城克服心理关卡,调整到更省力的姿势打磨竹片。
那头,袁新见江竹可以端碗了,便想躲懒,对温似练道:“姑娘,他手好了。两个人干活,总快过一个的。”
欲将碗拿回屋的江竹闻言,停下脚步,等待温似练发话。
他看起来很平静,也不为自己争取休息的时间,似乎什么安排都能接受。
温似练嘶了一声,看傻子般看了袁新一眼,只觉得果真是无知者无畏。为了避免袁新上暗杀名单,她好心地板着脸,呵斥袁新:“你哪只眼睛瞧见他手好了?”
话落,江竹离开。袁新望着他的背影,满眼羡慕地低头,重新摆弄竹子,还时不时地对温似练挤挤眼睛。
温似练没有看他,不曾想当夜,袁新穿着一身湿衣敲开了她的房门。
湿了的白色寝衣是半透明的状态,贴合着他的肌肉,显得整个人都充满诱惑力。
温似练活了二十五年,第一回见到这样香艳的画面,理智很想拉回她的视线,但她的视线舍弃理智,不可控制地越挪越低。
嚯,当太后真好。
袁新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侧过身,拿湿了的衣袖挡着,道:“我方才摔了一跤,不知姑娘房中可有祛瘀之药?”
他侧身的腰腹线条透过湿衣有明暗阴影,可以看出他有在努力保持身材。
温似练不好色的,只是人向来喜欢欣赏美景,她看了又看,终于抬眼,撞进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
袁新是单眼皮,但眼睛很大,总是很有活力地亮着,看起来没有心机很好糊弄。而现在,不仅是有活力,还有很高的兴致,眼睛更加明亮,也就显得他更加单纯了。
至于是什么兴致,温似练不敢想,只是他雄姿体,清秀容,打扮得油头粉面,端的是下流低俗,搭配这样单纯的眼睛,更加引诱人蹂躏。
她不好色的,只是当下脑子短路,竟然点了点头,将袁新让进了屋。
更加焦灼的是,她屋内真有药。
袁新自顾翻找,很快拿出一瓶药膏,而后脱鞋坐在草席上。
不知是伤到哪了,他坐姿很不正经,手撑在几案上,身子微微撅着,抬手指向臀部,双眼带着渴求道:“可能劳烦姑娘为我上药?”
温似练在原地看呆了一会儿,终于在袁新俗气至极的勾引中回过神,心中不禁想,在太后看来,袁新当是“野味”。
极致的低俗,也很刺激。
但她终究不好色的。她走过去,拿起药膏,视线聚焦在药膏上。
袁新心中得意,自觉地扯开裤腰,正要缓缓剥开之时,没关上的门外出现了一个人。
6. 第 6 章
一门分明暗。
室内点灯燃油,照着一趴一站,着一湿一干寝衣的两个人,灯火不受木门遮挡延展到外,则映出了室外瘦若青竹的人影。
微风拂动昏黄光线下纯白的衣摆,圣洁之色好似在审判室内的荒唐。
袁新余光瞥见,手不由顿住,转眼看去。
温似练递出药膏,正欲让他拿上药膏滚出去,发现他目光移动,便顺着转头。
那人影的脸隐没在黑暗中,猛地一看如同无头尸体,在春日的夜晚袭来一身凉意。
温似练心中一惊,就要松手冲去关门,哪知药瓶落下,砸在袁新臀上,他“哎呦”一声叫唤,尾音波浪般起伏,娇俏得让人既想捂住耳朵又想再细听一遍。
此时,温似练的眼睛也终于看透了黑暗,认出室外的人脸。
是江竹,他手上拿着一根篾片,长长的篾片柔韧地垂在地上,被他双手持着,活像一个拿着鞭子气定神闲捉奸的正宫。
袁新被唬住了,还以为他要拿篾片打人,臀终于安置在草席上,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梗着脖子道:“昨夜让你捷足先登,你倒摆不清自个位置了,怎么偷得了一日闲还不够,竟还……”
“姑娘当关门才是。”
江竹缓缓走出黑暗,面上还是温和且带有恭敬,目光平等地从温似练脸上移到袁新脸上,又从袁新脸上移回温似练脸上,而后伸手把门关上,甚为贴心。
看上去,从始至终,室内暧昧情景都没有勾起他的分毫情绪。
但温似练总觉得,在黑暗中的他的眼睛,已经将袁新的打扮鄙夷了一遍。
即代表,身处暧昧情景中的她,也被连带着鄙夷了。
“哎你等等,我品味其实很高雅的——”
温似练辩白。
回答她的,却只有关门声和室内委屈巴巴的声音:“姑娘是说我不高雅吗?”
“岂会岂会。”太后选的人,温似练怎能说低俗,“小新你也别有一番风情。”
不想再听袁新献媚,她忙指着那瓶药,严肃起来,“拿上药滚回去,编制竹甑乃太后指令,尔等岂敢勾引于我偷奸耍滑!”
“快滚快滚!”
袁新的状态看起来很敏感,她是不敢碰袁新的,只能打开门请走人。
好在袁新也有些脸皮,撅着嘴起身,不情不愿地跺跺脚,却没拿药膏,哀怨地迈步,还嘀咕着:“凭什么他可以?”
温似练纠正:“他也没可以。”
袁新却会错了意,又雀跃起来,迈出门的脚收回,凑过来道:“姑娘试试我,我定比他可以!”
温似练眼皮耷下,有一种解释不清的无力和愤怒。
看出她真的怒了,袁新终于歇下心思,默默离开。
温似练长吁一口气,倚在门边平复心情——她相信任何一个母单初见这等诱人场面,对方长得还俊俏,再正经纯洁心中都无法不起异样。
这异样,怎么说呢,绝不是喜欢或心动,而是单纯的好奇和激动。
更何况她的网速一向很快,心里其实有点“邪恶”。
“啧啧……”
她陷入方才场面的回忆,摇头晃脑在门框上感叹。
对了,还得验验他是不是历史上的吴壬,温似练想到正事,便凝神去回想袁新腰下。
是不是呢?她在心中丈量着,一寸一寸,一寸一寸……
“姑娘……”
“姑娘……”
江竹等人是住在一间屋子的,回到房中的江竹,见袁新回来,便又拿上篾片寻来,于是瞧见了温似练靠在门边。
唤了两声见她不应,观她陶醉之色,江竹眼沉了沉,又等少顷,见她还是作无知无觉的模样,便冷了声音,道:“还请姑娘稍后再回味!”
一股寒气当头盖下,温似练总算回过神,抬眼看到江竹,放下点在下巴上的手,站直身子,本能道:“有事?”
话落想起他那句话,心中就是一堵,张嘴道:“我没有回味!”
她是认真在丈量,现下已经确定,袁新的身体不符合史记所载的描述,便不会是吴壬。
江竹一阵沉默,视线移到她泛红的脸颊上,俨然是不信的。
“我真没回味!”温似练苍白无力又道。
江竹神色不改,无意争论此事,拿起篾片,一本正经道:“姑娘可是用此物编制成竹甑?”
这不是废话吗,温似练随意地点头。
“原本不知竹甑乃何物,刮青那日才想起,其实民间有百姓编制过竹甑。”江竹平静吐露这个消息。
温似练起初并不相信,毕竟太后未曾提过,此事必无可能,然而才想反驳,余光瞥见自己床上的竹席,顿时恍然大悟。
是啊,还有那些刮青、开篾的刀具都已甚为适合,说明竹席的存在并不短暂且较为普及,可既有竹席,又岂会没有竹甑?
不对,若是有,太后为何还要她来造?
果然,就听江竹继续道:“恕在下直言,姑娘所想的炊具,恐怕只能存在于想象。百姓曾造出的竹甑,十分脆弱易变形,还容易烧焦烧裂。最重要的是,它的使用需要陶釜,可能买得起陶釜的人家,为何不买更加稳定耐用且更便于清洁保存的陶甑?”
“能买得起陶釜的人家?有很多人买不起陶釜吗?”
原来是没成功啊,温似练做的自不会有那些缺点,是以放下心来,注意力被陶釜吸引。她记得史料所载,陶釜在这个时期应该算是普及百姓了才是。
殊不知她这样淡然的问题,像极了“何不食肉糜”。纵无恶意,也显得讽刺。
江竹眼睫轻轻煽动几下,垂目看着手中篾片,用更清淡的态度道:“或许并非很多,四成罢了。”
他又忽地抬眼,有瞬息的锐利,“不过,只要解决方才问题,权贵富绅便能用,倒不必考虑百姓。”
造给权贵富绅用?这小子是把自己当成登云梯啊!怪不得来提醒,想要解决问题然后获得权力人脉吗?
温似练看破了他的意图,抱起胳膊,道:“说说吧,你有什么改良的法子?”
江竹摇头轻叹,颇为遗憾道:“我不会编制竹甑,不能为姑娘分忧。”
“那你可以滚了。”温似练自无需什么改良之法,见其没有建议,便让其离开。
她虽然只做了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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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的领导,竟也有些颐指气使惯了的味道,由于对方的身份问题,更还有了高人一等的感觉。
可惜她没有意识到这种“穷人乍富”的状态,只觉得口无遮拦是件十分爽快的事。
江竹目中的一点恭敬渐渐退下去,变得愈发晦暗,深深瞧她这张张扬的面目许久,有丝丝厌恶划过眼眸。
他垂下眼睫遮挡,语气保持不变,道:“姑娘出身孤苦,恐怕觉得眼下生活已是梦寐以求,却不知何为一落千丈。”
温似练掀掀眼皮,一脸无畏。笑话,她比江竹多活四年,还用得着一个小弟教育?
江竹没看她,兀自继续:“年节时,御厨手上的数个铁釜碎裂,不巧有他国进贡的甚为稀有的‘须菜’在其中一个铁釜中熬煮。‘须菜’很得皇后娘娘喜爱,一年也就能吃到这么一次。节后,圣上问责各处,少府考工室炊具啬夫首当其冲,被革了职。”
闻言,温似练不以为意:“既是那人负责炊具,出事了是该担当,革职而已,在民间照样有手艺可养活自己。”
“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江竹抬眼,道,“那人家中不少人身有官职,纵是革职,吃喝也不成问题。然而,纵是家中有人,却还是逃不过醉酒淹死的结果。”
最后一句话,语调变轻了许多,却在夜晚有一种阴森的味道,飘飘忽忽缠人脑后。
亦是非意外的味道,温似练敏锐察觉:“那人是被害死的?”
江竹没有回答,只是重新露出恭敬之色,道:“奉劝姑娘一句,若是没有掌握改良之法,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语毕,他转身欲走,颇有一种言尽于此的纯善。
温似练却没有领情,她迈出数步挡人,眉眼锐利:“你在说圣上派人暗杀……”
“姑娘慎言!”江竹迅速打断了她,声音很沉,像是看着一块朽木,不得不更直白一些,“当今圣上从来心胸宽博、爱民如子,但——”
温似练昂首,那当然,皇帝当然不是滥杀之人。
就听江竹继续,“但,亦从不缺少妄自揣测圣意之人。”
他绕开温似练,大步离去,独留脑中一团乱麻的温似练在原地思考。
这个时期离一人之下都是奴才的时代远着呢,皇帝也绝不是暴君,肯定不会因此等小事就杀那啬夫,也不可能革职后记仇。
也即是说,那啬夫是被揣测圣意的其他人暗杀。
那么江竹,是在提醒她……哦不,分明是在威胁她、恐吓她,让她因为编不出好用的竹甑感到担忧,进而是蛊惑她对皇宫产生恐惧情绪。
“早做打算”不就是在引诱她因恐惧逃出皇宫吗?
好险恶的人,因为阻止他做男宠,就要害她吗?
这铜墙铁壁似的皇宫,她若有逃跑举动,可不就是个死吗?
她才不会上当呢,然而身边有个想害她的人,她一晚上都没能睡好。
翌日,江竹看到她眼下的浅淡青色,沉吟许久,上前低声道:“姑娘若有打算,在下有条路子。”
阳光下,他的嘴角有上扬的意愿。
害怕到没有睡着吗?
胆小就好。
7. 第 7 章
温似练当然有打算,她打算把江竹赶出宫。
她看着江竹忍住没有扬起的嘴角,脑中就蹦出自己按照他的路子走被残忍杀害的景象,背脊一阵发寒。
不能激怒杀人犯,是以她上前一步,轻佻地抬起他的下巴,缓缓凑近,眼中都是对爱宠的亵|弄之意:“我第一个打算,是得到你。”
粗糙的指头却给人踏实的触感,江竹的头微微一低,似乎贪念,又很快抽离,他后退两步,道:“姑娘说笑……”
“哼,打情骂俏!”袁新扶着臀正想来称疼偷懒,此刻见二人氛围无可插入,便歪着嘴不愿多看,臀部也不疼了,甩甩手,走到谢城身边,“真磨叽!”
他拿起竹片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心思没有袁新细,甚至没有垫布,自以为此活简单,拿起一把刀就开始刮。
竹工坊外不远处,悄然出现一胖一瘦两名男子。
瘦男子肌肤如玉,瞧着机灵且讨喜,他指着前方的竹工坊,对身边的胖男子道:“师父,我昨日从家中听得的温似练,正是被安排在了此处。此乃太后娘娘下令拨置,可见那温似练很受重视,不定真有什么本事。”
“本事?”胖男子冷笑一声,背着手,眼睛被肥厚的眼皮压成了三角,他大踏步走去,很是笃定,“竹编甑,绝不可能成功!”
瘦男子连连点头,道:“是,师父说的是!”
被称师父的胖男子速度不快,还停了一步等着瘦男子走到身边,眼睛点向竹工坊大门,问:“令安,你家中可有人听说那儿进展?”
显然,他的内心不如嘴上那般笃定。
宋令安看着是个没主意的,发现师父眼中闪烁的担忧后,立刻又转变了态度,惭愧回:“师父,我再没有听到更多了,兴许是技艺机密,需得瞒着。”
“是吗——”胖男子拉长音调,忽而语重心长地拍拍宋令安的肩膀,“乖徒儿啊,我是一把年纪了,学什么都慢。你才满二十,正是好时候,遇到机会了可不能错过,多一门手艺傍身,去哪都是吃喝不愁的!”
宋令安明白他的意思,惊讶保证:“师父,我只有您一个师父!”
胖男子摇摇头:“你有这份心,为师已是很欣慰,却不必那般迂腐!”
见他说得认真,宋令安听了进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胖男子眼中的厉色,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还要行礼:“多谢师父……”
胖男子错开身,阻他行礼,师徒二人再次并行。
不多时,叩门声起,江竹借此抽身去开了门。见到门外二人,他微微一怔,正待行礼,二人却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向院中的温似练。
胖男子余光扫到光着膀子做活的袁新,面上一僵。
温似练没有注意到胖男子的变化,视线首先被宋令安吸引,瞧他穿着是个跟班,遂问道:“来者何人?”
闻言,胖男子哈哈笑开,将三角眼挤压成缝,这么一笑看不出半点刻薄,同他的徒弟一样,瞧着是个好相与的。
“敝姓吴,名从海,在考工室做炊具啬夫。”吴从海说着,抬手放在徒弟的肩膀上,“这是我炊具坊内一名工匠,亦是我的爱徒,姓宋名令安。”
宋令安适时地点点头,笑得灿烂,唤道:“姐姐好!”
介绍之时,二人一直保持着良善的笑容。
温似练不知二人目的,心中虽不喜这声自来熟的姐姐,此刻也得回以礼待才好,是以笑得甚为亲切,点头道:“原来是吴啬夫,不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吴从海听到她的称呼,表情再次微僵,很快遮掩过去,没有计较,一边扫视坊内,一边回道:“久闻温姑娘大名,我这爱徒得知姑娘擅做竹甑,特来请教,不知姑娘可愿相授?”
“这有何难?”温似练看向宋令安,此人看着也不算浮躁,可以教教,“让他留在此地,不出两个月,他必能熟练掌握竹编工艺。”
“匠人手艺乃安生立命之本。”吴从海目光微深,“温姑娘当真愿意倾囊相授?”
温似练大手一挥,十分慷慨:“别说是这小子了,以后你们炊具坊内的所有匠人,只要想学,我都能教!”
吴从海脖子微微后倾,惊得倒吸口气,继而钦佩拱手道:“姑娘如此大义,实在是吴某平生仅见,吴某佩服!”
啬夫品秩当是二百石,怎么着也是个小官了,得个官钦佩,温似练心中飘飘然起来,并不否认自己确实大义,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言语有抢人和瞧不上炊具坊匠人手艺之嫌。
在她看来,她从未想过利用所知获得权势地位赚的盆满钵满,只想将自己所会传授给更多人,以便利百姓的生活,也是提升百姓生活中的幸福感,这自然当得起“大义”二字。
她毫不谦逊道:“吴啬夫若是想学,也可常来看看。”
吴从海也似心大,保持钦佩,摆手客套:“我一把年纪,恐怕学不会……”
“岂会?正所谓学无止境,只要你用心……”
二人互相吹捧鼓励起来,一时之间聊的热络。
得知面前看着像年过半百的吴从海原来才四十年岁后,温似练的感概就真心许多,对于造炊具一行的艰辛颇为感同身受,聊到兴起,道:“咱们这行也需要多多交流,吴啬夫往后可多来瞧瞧,我不仅会做竹甑,我还会……”
一直在旁盯着吴从海双目的江竹此时上前打断道:“啬夫大人来了许久,我等未曾奉茶,还请见谅,实是只有碗具,更无茶叶。”
吴从海才竖起的耳朵只能放下去,深深看江竹一眼,见其挑不出问题,便看向袁新,惊异道:“姑娘,为何有一人不着衣裳,这实在有伤风化!”
“民间百姓下地种田,穿的比这还少呢!”温似练不以为意,“吴啬夫多虑了。”
吴从海见她不听,好心欲劝,温似练看出来,指指大门道:“这门整日关着,伤不了风化!”
宋令安指着袁新和谢城,插话道:“姐姐,他二人为何一个垫布一个未垫?”
温似练这才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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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新是直接坐在长凳上,以臀部压着竹片。
这家伙汗多,在阳光下发亮的汗水顺着他的腰腹滑落,穿透裤子的衣料,浸湿了臀下的竹片。
好不卫生。
温似练双眼瞪大,看着他脚边刮好的几个竹片,也不知被污染了多少,却是都不想要了,她走过去踢踢长凳,厉声道:“起来,你不适合干这个,这活让谢城干!把地上这些竹片都拿去烧了!”
袁新自然不服,一早上辛苦要白费,更是使他大胆起来,梗着脖子道:“凭什么啊,这是我辛辛苦苦开的刮的!”
当着外人的面,如此不服从安排,温似练面子上挂不住,脚上用力,一脚就给袁新臀下的长凳踢出去。
长凳摩擦过两股,根上被竹片挤压,当长凳飞出去后,袁新呈现扎马步的姿势。
他闷哼一声,似欢愉似痛苦,一时站不起来,面上也红彤彤的。
意识到什么,他是再也不犟了。
谢城忙起身去扶,看到其臀上绑的布垫,吴从海露出了然之色,好心提醒道:“姑娘,难道没有旁的法子,为何要臀下坐竹?”
“此法最为便捷。”温似练理解第一回见的人有些接受不了,解释道,“大可放心,这道工序,往后绝不会让那不守规矩的干。”
宋令安皱着眉,一同劝道:“姐姐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做皇家炊具的,却最是了解,这炊具造出来,不是给寻常人用的,每一道工序都必须保持洁净,这个洁净,还指环境部位。”
“可不这样就只能用脚踩着。”这儿又没有电器,温似练想不出其它法子,看着已被谢城处理了大半的竹片,也懒得想,现在推翻,岂不是前几日都白忙活了?
“姐姐,还从未有人这样造炊具,你这样做,太过大胆了!”宋令安见她不听,有些焦急。
因从未有人这般做过,是以他们并不知后果,劝说之语就显得轻了些。
温似练能听出其中的好意,但不打算更改,只道:“多谢二位提醒,你们放心,有人来时,我让谢城起身便是。”
坊内大门虽不开,每日却是有宫人送来饭菜的,第一日时太后还派了人监工呢。
吴从海叹了口气,知无法劝动。
“姐姐!”宋令安又唤一声,企图引起温似练的重视。
许是认可了他的好心,此时这声姐姐听在温似练耳中,只觉得十分真诚清脆,煞是好听。原本凭她混迹社会的经验,喊女人姐姐的男人都很阴,这会儿却觉悦耳,不再反感。
温似练重新看他一遍,宋令安长着张娃娃脸,不过下巴很尖,中和掉了娃娃脸的钝感,使他显得很有个性,同时他又开朗爱笑,整个人便很是讨喜。
年龄上也确实是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温似练笑得温柔几分,把他当小孩看待,道:“小安要为姐姐保密哦!”
真被当成小孩了,宋令安居然坦然接受,他朝温似练伸出小指,重重点头:“我一定会为姐姐保密的,咱们拉钩为契!”
8. 第 8 章
简直幼稚的肉麻,温似练笑容尴尬起来,退后两步让江竹送客,末了还不忘嘱咐宋令安:“你随时可以来学,搬到这儿住也成!”
吴从海代他拒绝:“姑娘想得简单了些,人员调动绝非易事,但令安会常来学习的。”
宋令安的手已经自然垂落,但小指头还是伸着,却无人盖契,显出几分可怜,是青年人纯良不改的稚嫩执着。
出了门,他有些伤感地对吴从海道:“师父,她看起来比我亲姐姐还亲切。”
吴从海摸摸他的头,慈祥安慰:“我看未必,孩子,你要长点心才是。”
然而心中想的是:哪个姐姐?表姐还是堂姐?算什么亲姐?
江竹关上门,看看谢城,对温似练道:“姑娘,那吴从海虽是今年才当上啬夫,却是自幼入的炊具坊,也是老人了,他们说的……”
温似练更不会被他劝动,一脸嫌弃:“轮得到你来说教?”
被打断,江竹面上却有几分怜悯,无奈道:“姑娘当真不改?”
他看着高过人头的墙壁,情绪突然低下去,“姑娘,纵是没有家人牵挂,在这宫中,也该谨慎行事才是。”
温似练脑中冒出那晚的披发男,趁机试探道:“哦,你有家人牵挂?”
江竹回头,目光发沉:“我有个兄长。”
院中已无毛竹,他恰好一身绿衣,声音轻飘飘的从身上传出,好似毛竹成精,学人说话。自带神秘之感,蛊惑人劈开探寻。
温似练压制住自己的邪念,蹙眉:“他在哪里?”
江竹的声音还是轻飘飘的:“姑娘若有兄长,当明白,我岂会知晓兄长去处。”
温似练没有兄长,但对于和自己长相一样的吴壬,总是要印象深刻的。说起来,吴壬也怪可怜的,不明不白就死了,或许连草席都没有,还没人给他烧纸。
宫中大抵是不能烧纸的,但或可去祭拜祭拜那只孤魂。
说干就干,用过午食后,温似练悄悄跑到废弃宫殿。
她看看左右无人,找到印象中的位置,正欲鞠躬,发觉泥土松动,是翻开过的痕迹。
心中咯噔一下,脑内一空,她忙上前扒拉开更多泥土。
一刻钟后,她确定了尸体消失。
难道是尸体被人发现?还是江竹转移了尸体?
若是前者,自己会不会被牵连进去?
人不是温似练杀的,但她还是觉得烦躁不安,怀揣着一肚子疑惑将土重新填好离开。
为避免被人发现,她鬼鬼祟祟不走寻常路,于是瞥见了转角处一片绿色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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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竹?”
所有的疑惑仿佛一瞬间有了答案,她未作多想,即刻跟上,待绿衣背景完全出现在视线中,温似练确定了,就是江竹无疑。
她跟着江竹来到一僻静树深之处,当江竹从袖中拿出一把铲子填土后,温似练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江竹转移的尸体。
想不到他如此谨慎。
温似练等了半个时辰有余,江竹才带着铲子离开。
她确定江竹不再回来后,上前查看被杂草掩饰的埋尸位,摸摸杂草,她感叹一声:“你真是个可怜人呐!”
不敢放供品,她对着杂草胡乱讲些超度往生的话后,起身深深鞠躬,以作祭拜。
“等我发达了,一定将你转移出宫,给你光明正大立个坟!”
或许是因最初打算占用他的身份以及想过草草埋尸,当紧迫的危机过去,温似练心中愧疚升起,此时许下重诺后,方转身离开。
她没有发现,从始至终,有一个绿色身影折返,在葱绿的树木之间,将她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
江竹抬脚,将插入土中的铲子狠狠踩入地下,直视前方的眼睛是深不可测的黑。
双生妹妹?为兄报仇?
他面上有冷笑之意,一届平民,孤身一人,如何报仇?
9. 第 9 章
竹工坊没有人管着,袁新坐在一旁偷懒,但谢城还是老老实实刮他的竹片。
袁新光着膀子,一手向后撑地,一手随意放在腰间,侧身看着谢城忙碌。这本是寻常动作,可顶着他那张油头粉面的脸做来,却是意味不明,很不雅观。
院中的二人都没发现,墙角冒出了两颗头。
“师父……”看着袁新这般模样,年轻头开了口,很快被旁边的年长头示意闭嘴。
两颗头也是师徒关系,不过并非上午的吴从海师徒。年长的是考工室食皿啬夫李序,负责的是碗筷碟杯等,向来与吴从海不对付。
此刻的李序也是大惊失色,用了好久才将视线从袁新身上移开。
“吱呀……”
看到温似练回来,李序爱徒转头看着师父,以眼神询问。
李序一脸嫌恶,高高在上瞥了温似练一眼,招手和徒弟撤离。
路上,李序咂咂嘴:“吴从海那老东西果然是个软蛋,竟然觉得那女人厉害?”
其爱徒在旁附和,将手上提着的礼默默藏在身后。
这礼,是午时时李序听到吴从海所言后,担心吴从海与温似练交好,不想落于人后,这才带来要与温似练结识的。
“师父说的是,那阉宦竟然坐在竹片上,纵使那女人真能编出竹甑,这样的竹甑,谁又敢用?”
“还有,我入宫多年,还从未见过光着膀子的阉宦,他虽说是阉宦,可如此与一名女子共事,未免太过不雅……”
远远落后在温似练后头回来的江竹,恰好瞧见了这二人从墙头下来,他原本不解,迈步入内见光膀子的袁新和坐竹的谢城后,登时明白些许。
袁新偷懒被抓,温似练此刻正训话呢,江竹耐心等她训完后,上前道:“姑娘,你可知方才有两人在外偷看?”
“爱看就看,我行得正坐得端!”温似练目中警惕,才瞧见他埋尸,如今这杀人疑犯凑到跟前,她看似彪悍,实则默默退了一步。
“呵……”江竹垂目看到她的脚,发出一声轻笑,又问,“吴从海师徒所言,姑娘当真不考虑更改?”
温似练指着谢城,道:“你既然想听他们的话,便由你想法子更改!”
笑话,她一个流淌着祖上血脉的传承人,用得着门外汉教她做事?
江竹不恼,只是点头:“既然姑娘心意已决,我便不再多话。”
他果真不再多话,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埋头苦干。
至夜,看着院中已经组装好的竹甑,看起来确实无需改良,江竹有些钦佩,却并无欣喜。等到子时,他敲开温似练的门。
想着明日把做好的竹甑交上去,让太后见证后便能飞黄腾达,温似练今夜就睡得格外香甜,因而被敲门声吵醒后,她一脸凶狠。
被扰清梦的烦躁使她忘了江竹的险恶,杀意十足地道:“死鸭子,有事快说!”
江竹不懂“死鸭子”是何意思,他也不想懂,而是突然来一句:“恐怕姑娘再无明夜了。”
温似练瞬间清醒,将门半关,眼中写满了怀疑与警惕:你要杀我?
江竹笑得温顺无害,甚至像是善良,照顾着温似练的情绪,他拉开距离,道:“深夜叨扰,是我失礼,只是实在认为吴从海乃炊具坊老人,他说的话不会错的,心中担忧姑娘前路,这才想要陪伴姑娘最后一程……”
“打住打住!”温似练听火了,拉开门喝止,“滚滚滚,姑奶奶一生还长着呢,用得着你这死鸭子送?”
“我也是这竹工坊内之人,与姑娘是一条船上的人。”江竹不受干扰,自说自话,“姑娘若是有事,我亦不能逃脱,姑娘也送我最后一程罢……”
他说得无限感慨,在夜色中更显惆怅。
温似练只觉得好笑,倚在门边:“哟,那你说说,我要怎么陪你?”
“我愿陪姑娘下黄泉,姑娘可敢陪我趟夜色?”
今夜月光明亮,江竹的眼睛也很亮,里面怎么看都是真诚。
温似练流里流气地掏掏耳朵,杀人疑犯的话,怎么听都是阴森。她当然不会作陪。
“呵……原来也有姑娘不敢的事。”
江竹没有要劝的意思,幽幽转身要离去。
然而空气中飘过来的嘲讽挥之不去,钻入温似练的耳朵,在她的心上留下痕迹,如轻飘飘的羽毛,存在感不强但是挠得人心头发痒。
她以二十五岁如此年轻的年纪,学会了多项非遗技艺,靠的可从来都是一个字——敢!
说她不敢,岂不就是说她不行?
要强者,不能说不行!
“你等着!”
她放下一句话后,关上了门。
江竹却果真等着,好似拿捏了她的性情,知她定会出来。
温似练在房内一通翻找,最后找出有小臂长的两把刀,塞入左右袖口,而后打开门,风风火火地就走了出去。
江竹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直到温似练意识到自己是被忽悠出门的,转身道:“去哪,带路!”
他这才走在前头,口中回道:“人生若漫无目的,未尝不是幸福。姑娘不必心急,走到哪,都是风景。”
温似练在后头歪嘴冷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果然,江竹嘴上说着漫无目的,实则步步谨慎,避开宫中侍卫,一路走到了长兴宫西北角。
那里,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角落有一口枯井,孤零零落在那,井口的深色漆般痕迹,给周遭平添寒凉和恐怖气氛。
温似练打了个哆嗦,莫名觉得此地阴气很重,脚下的土地都像是下过雨的湿润。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杀气?
听说动物有一种感知危险的本能,莫非现在这种不适感,便是感知到了危险?
看着身前的青色背影,温似练咽咽口水。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还是决定要杀她灭口了是吗?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温似练默默抽出两把刀,死死攥在手心。她脑中有一个邪恶的小人在壮大,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她在脑中一遍遍说服自己:这里是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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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这里是古代,没人查得到,他是杀人犯,他现在要杀我,我反杀而已,反杀而已……
然而到底是从未做过这种事,心中想想是无限飒爽,真要她真刀真枪地做了,她只觉得两只手上的刀重逾千斤,抬起半寸就颤抖不止。
背上的冷汗也是一层一层地冒出来,她紧张到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在动手之前厥过去。
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前方青色身影突然停下来,温似练看着江竹的视线落在远处的枯井上,像是在丈量抛尸的距离。
她心如擂鼓,刀终于渐渐举至颈前,只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就能将两把刀同时送入江竹身体,刺穿他的心脏。
一寸一寸,一寸一寸……
眼看着刀快要送入江竹身体,就见那身体微微一动,有幽幽的声音传来:“姑娘多虑了。”
以为是杀人之事被发现,温似练双手猛地一抖,两把刀同时落下。
江竹终于转身,在刀具落地之前,稳稳接住。
以为他要反抢凶器收割人命,温似练拔腿欲逃,双肩却被刀压住,被迫对上江竹的眼睛。
那样平静的眼睛,显然杀人是件家常便饭的事。
糟了,吾命休矣!
温似练心中苦兮兮的,面对眼前人却没有求饶的意思,而是道:“死在你这死鸭子手上,真是奇耻大辱,你最好是直接杀了我,否则我但凡能活,都是定要报仇的!”
江竹直接过滤她的话,道:“姑娘真是废寝忘食,走哪都带着竹编的工具。”
明显是暗杀未遂,竟被这样解读,温似练愣在当场,呆呆盯着他。
知温似练不逃后,江竹双手同时收刀,冷冰冰的刀光在空中翻转了几个圈终于暗下来。
江竹双手握住刀尖,反手拿刀,将刀柄奉来。
温似练的视线迟缓地顺着勾人眼球的寒光向下,视线从坚实的刀柄往前移,一双修长的手就顺势滑入了眼中。
那双手,明明白嫩的盖过银白刀身,却偏偏也强大的赢过锋利刀刃。
一定是因为对方的言行举止异于常人,温似练的思维才会无法转动。她只能稍显呆愣地抬起头,想要辨一辨对方的本意。
可惜事与愿违,她的思维还是没有回归……
斯文,对面的人有厚重知识沉淀出的斯文。
在这如水般沉静的夜晚,不是那些挥洒汗水的白日,也不是掌人命运的黑心时刻,——此时此刻,甚至可以称为宽容纯善的放过,温似练这才得以品读出,江竹的这份斯文。
他的斯文,是一种轻轻放着而切实存在的东西,并非刻意或轻佻,也不是猛烈的。
像高山流下有些冷的山泉水,清澈,有一种沉静的透亮。是气味清新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是好人?
然而,应是看见了温似练的沉迷,江竹露出明显的轻视,如一个渣男在轻视猎物的易上钩。
温似练对此甚为敏感,立刻从眼前覆盖的朦胧光雾里挣脱出来,细眉扭成了麻花,黑着脸抽走江竹递还的两把刀。
10. 第 10 章
温似练将刀收入袖中,抬头正欲说话,就见江竹突然伸出食指点在他的唇前,目光也变得冰冷。
温似练耳朵一动,模糊听到了脚步声。
江竹精准断出方向,微微侧过头,看向右前方,清清冷冷一个字:“看。”
不知为何就听了话,温似练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几十步外,有三个人影从老旧围墙外绕了进来。
江竹已经蹲下身,隐藏在杂草之中,温似练摸着袖中的刀,蹲在他旁边。
待那三人走近了,温似练看出了点门道。
看穿着,三人都是宫女。走在最前头的,是个少年女子,她的左右后方跟着的是约莫三十多的青年女子。
如此站位,并非少女身份尊贵,相反,从少女打量周遭,越发不安的神情可见,她是处于低位的。至于后头的两名女子,圆脸的满是戏谑,方脸的尽是严肃。
从衣着上看,就更不难判断尊卑了。
再有十余步便到了枯井前,少女终于意识到不对,咽咽口水,颤颤巍巍地转身,问:“两位姑姑,不是带我去学规矩吗?这是哪儿?”
“规矩——”圆脸的拉长声调,要回不回的。
少女不敢眨眼,视线落去,等待一个答案。
因而,她没有注意到,方脸的宫女绕到她的身后,猛地扯出袖中白绫——
“入宫时不是学过了吗?”
圆脸的继续回答之际,方脸的已经熟练利落地将白绫从少女头顶掠过,双臂一用力,就将少女的头勒入怀中。
方脸的紧咬牙关,眉目狠厉,手上越发用尽。
“唔……救……唔唔唔……”
圆脸的就站在面前,一边欣赏少女从白变红将要变紫的脸,一边将少女挣扎的双手锢住,她笑着道:“可你还是犯了规矩,惹到主子面前去,可见人教人是教不会的。”
人在临死之时的求生意志是最强大的,纤弱少女突然爆发力量,双脚跳起朝圆脸宫女踢去。
圆脸宫女哎呦一声跌倒,少女跳起的体重则压倒了方脸宫女,得以挣脱开来。
但少女却没有拔腿逃跑,而是下跪求饶:“我是染了风寒,实在是无心之过,求姑姑饶了我,求姑姑饶了我!”
藏身杂草的温似练深深皱眉,恨铁不成钢地低语:“杀人哪有杀到一半放过的,快跑啊!”
江竹的情绪却还是和最初一样,看到杀人现场,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习以为常的就好像眼前一幕是他安排的。
不过,在温似练撑着膝盖要起身帮少女之时,江竹按住了她的肩,接着指指老旧围墙。
温似练凝神看去,见到有衣角被风吹起,从围墙边露出。
不止两个宫女在。
也是,要杀人,总得有人手望风。
对方不知有多少人,温似练重新蹲下去,看看自己的一身肌肉,在衡量着是否足以救人,又该如何救人,是否可以智取。
江竹看出她的想法,突然不合时宜地笑起来:“我安排的戏码,好看吗?”
戏码?
温似练瞪大眼睛,转眼看看前方重新被两个青年宫女勒住脖子的少女,再看看笑得颇为自得的江竹,脑中想起今夜江竹的诱她出门,顿时恍然。
原来,是要演一出戏,杀鸡儆猴啊!
好恶劣的戏码,温似练来不及想许多,当时怒从心头起,抬手就是一个巴掌要扇飞江竹。
谁知江竹侧身避开,温似练的一巴掌落了空,力道用的又太大,就要扑到地上去。不想江竹将她的后衣领牢牢抓着,使她没有摔成个狗吃屎。
这头微弱动静,并不曾引起那头专心杀人者的注意,毕竟那头的动静只会更响。
在温似练努力维持强大形象保持平衡时,那头的少女脑袋一垂,四肢再也无法挣扎,就此死亡。
然而这一切,面朝地面的温似练都不知晓,在她想出声怒骂江竹之前,只听江竹的声音又低落下去:“不是我安排的。”
什么?温似练没有反应过来。
“你别出声,不是我安排的。”
“她已经死了。”
温似练愣在当场,手撑着地面,既是忘了起来,也是不敢出声、不知该如何动作。
一滴汗从额头滴落,她保持不动,竖耳倾听。
只有虫鸣的声音,那双脚在地面上剧烈蹬踢的动静再也没有了。
死了……吗?竟然真的有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死在自己面前吗?
想到此处,温似练不禁湿了眼眶,是对生命的脆弱对草菅人命的现实感到无力。
接着,周围响起拖拽的声音,继而是在此处可称为是巨响的“砰”的一声传出。
温似练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轻轻压在草地上,没有观看,脑中却也勾勒出了少女被抛尸于井的事实。
她双目无神,呆了不知多久,脑中再听不到任何声音,直到江竹的声音出现耳边:“他们走了,姑娘还不起来吗?”
就是这个声音!方才还在说着玩笑话的声音!
温似练猛地来了力气,跳起来指着江竹的鼻子骂:“你个死鸭子,你是故意的,你不想救她可以,凭什么拦着我?”
未料,江竹悠闲地理着衣裳,间隙抬眼回她:“我拦着姑娘了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眼睁睁无视一个人的死亡。
温似练气得浑身发抖:“你骗我是戏码,否则我怎会无动于衷!”
江竹上下打量着她,像是欣赏着她的愤怒,末了收回视线,转身回道:“姑娘大动肝火,岂是无动于衷?”
温似练总算体会到什么叫“一拳打到棉花上”,她“你你你”个半天,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最后终于察觉,再指责江竹这个杀人疑犯下去,反倒像是在为自己的不出手相救找理由推脱了。
于是她只能无力地垂下肩膀,漫无目的地跟在江竹身后。
哎,穿越过来还没一个月,就见证了两个死人。且对于草菅人命的全程目睹所带来的震撼恐惧与愤怒,与直接见到尸体是不同的。
不出手相救,是自责,是怀疑自己的无能。出手相助,是勇气,是力量不足对抗的事实。
普通人,似乎怎么选都对不了。
唉!
温似练心境一下苍老几十岁,对世事感概万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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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没注意到,江竹的转身,不是回竹工坊,而是在往井口走。
“啪。”
在撞到坚硬肉盾后,温似练终于抬起头,茫然地看看四周。
江竹朝旁挪开一步,将枯井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温似练心中沉重,走到井边低头看去,还有一丝期冀,宁愿方才当真是演戏。
“姑娘忘了?”
头探入月光只能照一尺、余下是一片漆黑的井口,江竹从身后冒出的声音就显得凉丝丝的。
温似练模糊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猛地抽身,面对江竹。
江竹继续道,“姑娘,任何时候,也不能忘了警惕。”
他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温似练分不出他是好心还是戏弄,但抛开恩怨,她不得不点点头,认同这句话。
方才一个人被杀的冲击,确实使她忘了警惕。
所谓,两人不观井。
不过方才种种迹象表明了江竹确实不想杀自己,温似练对此方面的戒备渐渐放低,正常与之交流:“她真的死了吗?”
江竹没有回答,从怀中拿出一团麻绳,走到不远处的槐树下,将麻绳绑好,接着将绳子扔入井下。
“你要下去?”温似练很惊讶,“下去做什么?”
江竹还是不答,只是看她一眼,意思很明显:不下去,怎知死没死?
“你验证她死没死做什么?”温似练疑惑更浓,杀人疑犯难道是突有善心?
“你认识她?”
江竹始终不发一言,此刻已经站上井口,手中握着绳子一步步往井口下。
“方才要我警惕,现在你就不怕我把绳子割了?”温似练摸着袖中的刀,还真有那么一瞬的冲动。
江竹终于有了反应,他停住身形,一颗尚存于月光中的俊美头颅轻轻转过目光:“原来姑娘担心她生死,是假。”
正常人都要担心的吧,这有什么假不假的,但被直白说来,如在批判虚伪。
温似练想了一息,才回出一句有攻击力的话:“没想到小竹你也有此心。”
江竹已经没入井中的黑暗,再看不清了,温似练在原地等待,直到听到落地声,才站上井口,学着江竹的姿势,一路往下。
麻绳握在手中之后,她生出另一个疑问:出门带绳,预知凶杀?
果然是枯井,井底无水。温似练落地时,江竹已经拿出火折子烧了一堆火,照着少女的尸体探脉搏鼻息。
“啊!”
温似练感觉脚下踩到软软的东西,忍不住叫了一声。
她顺着微弱的光看向脚下,这才发现自己踩着一只腐烂生蛆的手臂。
白色蛆虫在那只手臂上蠕动着,看到出现的新鞋,大有爬去之势。
温似练头皮一阵发麻,赶忙收回脚,在地上狠狠摩擦着,同时扫视井中。
井底直径约莫七尺,才掉下来的少女是被江竹挪动到了一旁,而对着井口的正中央,则是堆摞着数不清多少具尸骨。
是正在腐烂的,完全腐烂的,和已成骨头的。
“可惜了。”
江竹的声音响起,他站起身,不再看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