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与君》
1. 一场旧梦
深夜,几记闷雷自天际滚过,似乎一场暴雨即将落下。
官道之上,只见有个看年纪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挥着马鞭,迎着月光,冲着东面的方向正在策马狂奔。
“冬日还响闷雷,这鬼天气。”小姑娘心中暗骂,不安的情绪如藤蔓般缠绕心头。然后她猛地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溅起一片尘土。
因为她的面前,好像站了个鬼。
一身长长的黑色斗篷,巨大的帽檐遮住了面容,身形异常魁梧,双手负于身后,好像早已料到她会走这条路,也等她许久了。
“你是谁?”小姑娘咽了口口水,声音中有几分无法抑制的颤抖。
斗篷男子并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危险!跑!
这是她心中第一想法,然后立刻掉转马头,马鞭还未扬起时,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袭来,她本能地一跃而起,落地后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马匹,心中骇然。
“往哪跑?”斗篷男子终于说话了,是个无比嘶哑可怖的声音。
理智告诉她,不要纠结面前这个人是谁,转身往被她甩开的两位长辈所在处跑,可现实却是,她的腿仿佛灌了铅一样,被这男子身上流露出来的杀气所摄,一步也动不了。
明明是冬日,可她额前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皇城里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女,也会怕吗?”斗篷男子似乎很满意她这种表现,故意放慢了步伐。
“听说陛下特许你可以面圣不跪,我倒很想看看连皇帝都可以不跪的人,若是跪在我的脚下摇尾乞怜,会是什么样子?”斗篷男子终于走到她的面前,冷笑了一下。
小姑娘脸上神色一变,双手放在袖中,随即食指轻轻一弹,一枚细小到几乎看不清的梅花针冲着斗篷男子打了过去。男子头微微一偏,躲开了这道暗器,挑眉看向打了暗器就头也不回跑了的人。
又是一记闷雷炸响,暴雨终于倾盆而下,穿着一身粉色裙装的小姑娘在雨中狂奔,冰凉的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让她的瞳孔骤然紧缩。
斗篷男子如鬼魅般瞬间掠至身前,伸出左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右手双指并作剑指点在了她的手腕,胸口,脖颈处。
然后一掌重重击在她的背后,一股灼热无比的真气瞬间注入她的体内。
“啊!”剧烈的痛苦让她忍不住惨叫出声,她的脸上泛过一道红光,整个额头青筋暴起,脸上混着雨水和因疼痛泛出的泪水,身子不停颤抖。
斗篷男子摘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很普通的长相,普通到扔进人群中也不会多看两眼,唯有眉宇间狠厉如恶鬼,如果不是恶鬼,又怎么会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下如此毒手?
“我不管你是谁……”躺在地上的人接连呕出几口鲜血,冰冷的雨水敲打在她的身上,她能感觉到生机在悄然流走,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断断续续完整地说了一句话:“你若不杀了我,来日落在我的手中,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这句话,她努力地记住了这张平平无奇的脸。
男子愣了一下,然后嗤笑一声,抬脚踩在了她的小腿上,“咔嚓”一声,腿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男子又使劲地碾了碾,“死到临头了还在放狠话,你们唐门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剧痛袭来,让她眼前一黑,可闻言又立刻清醒了过来,重重地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他。
“好好好。”男子缓缓抬起了脚,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赏,又继续道:“若让皇城里的人知道不可一世的尚书府大小姐,竟然出自唐门,不知会作何感想?”
小姑娘的眼皮很沉重,她不停地抽搐着,神色愈发痛苦,仿佛马上就要死去了,根本无暇回话。
而男子好像终于欣赏够了自己的杰作,微微俯身,双拳紧握,身上猛然腾起一股热气,雨水打落在身都被瞬间蒸发,形成一片朦胧的雾气。
“到此为止吧。”他轻声道,一拳打出。
这一拳出力之时极为霸道,拳还未到眼前,周边的雨水却已经被打散了一片。
就在此时,一件泛着金光的事物穿透层层雨帘破空而来,挡下了拳风,可未料到拳风霸道刚猛,只挡下一半,另一半依然打中了小姑娘的胸口。
“噗!”鲜血混合着雨水,满身血污的人终于闭上了眼睛。
男子猛地转身,只觉眼前又一道金光闪过,他伸手接住了一张帖子。
帖子泛着金光,上面四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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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只写着一个字。
死。
唐门的八荒帖。
他往后退了几步,挑眉看向来人,忽觉后颈一凉,泛着寒意的刀光闪过,还有一人!
突然出现的两人,一人持刀迎上了斗篷男子,在雨夜里展开厮斗。
另一人立刻蹲下身检查已经失去意识的小姑娘,满脸焦急,“亦瑶,亦瑶!”
躺在雨水里的小姑娘面色苍白如纸,仿佛已经咽气。
来人握住她的手腕,不停地将自己的真气传给她,同时放大声音,“亦瑶,坚持住,亦瑶!”
被唤作亦瑶的小姑娘只觉浑身传来一股暖意,她微微睁开眼睛,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张了张嘴,努力发出着声音:“天……叔叔。”
浑身的疼痛,让她只能坚持说出几个字,然后又晕了过去。
“亦瑶!”又是一声怒吼传来。
躺在床上的唐亦瑶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剧烈跳动,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她环顾四周,熟悉的陈设让微微发抖的身子逐渐平静下来。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后,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穿上鞋子下了床。
盛夏时节,晚风习习,夜风吹着十分舒爽。
屋内没有掌灯,只有零星几丝月光照进,唐亦瑶独自坐在窗边,仰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晚风拂过她的面颊,轻柔地撩起几缕青丝。
过了许久,她自嘲地笑了起来,真是太没出息了,怎么还会梦到那个雨夜呢,明明都已经过去八年了啊。
八年时间,已经足以让她脱胎换骨,也足以让她直面心中恨意。
夜空的星子似乎暗了些,唐亦瑶就那样仰望着,直到脖颈泛起酸意,才听见“扑棱棱”的轻响。一只灰羽信鸽落在窗台上,红铜色的脚环上系着小小的竹管,它歪着头蹭了蹭她的指尖,羽翼带着夜露的湿意。
她伸手取下信管,展开信纸的那一刻,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看着看着,唐亦瑶微微皱眉,阿爹明明知道她心中所想,可每次来信总是绝口不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皇城?
她摩挲着信纸上熟悉的字迹,无奈地叹了口气,整日就知道指使我!
随即收起信纸,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算了算了,先干活!
2. 拿什么讲义气?
大暑,中州洛南城笼罩在一片闷热之中。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洛南城的太守府中,一名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坐在庭院里的池塘旁,抬头望着夜幕星河,低声喃喃道。
“听闻洛南太守张大成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到任洛南城的这三年,免徭役、轻赋税、除积弊,近日为了中州的旱灾更是亲自带着人修水渠,主持开仓放粮等事宜。”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自他身后响起。
张大成不置可否,只是端起桌上的茶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都说中州六城占据天下财气三分,但今年中州自从入夏后,一滴雨都没有下,城外农田颗粒无收,眼看着老百姓就要饿肚子了,可中州知州却还想瞒报旱灾,为了自己的官位视人命如草芥。”
“所以你越过知州,直接上报帝都玉京,逼来了两位监察使。”来人继续道。
张大成闻言有些诧异,转过头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来人穿着一身黑衣,脸上覆着半张银甲面具,声音平静:“对不住。”
“哈哈哈,现在的杀手上门都是先道歉再杀人?”张大成朗声笑了起来,“其实那两位监察使走了之后,我便觉得我可能活不长了。”
“张太守预感的不错。”面具男子淡淡地说道。
这任务本就接得烫手,不论是朝堂亦或是江湖都知晓洛南太守张大成是个好官,洛南城作为中州六城最为富庶的城池,这位太守功不可没。
若非为了保住那人的性命,这任务他也不想接。
可惜了。
面具男子手轻轻一挥,袖中一柄短刃冲着张大成打了过去。
张大成没有动,甚至都没有起身,只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止!”一声轻喝响起。
一支蓝羽小箭破空而来,直直打向那柄短刃,只听“叮——”的一声,短刃和小箭都深深地插入面前的青石地板中。
面具男子猛地扭头,长袖一挥,又是一柄短刃自他袖口飞出,冲那屋檐之上射去。
“袖中剑?有趣。”唐亦瑶一脚踏在屋檐之上,伸出双手直接夹住了直冲自己而来的短刃,看了一眼后双指又轻轻一弹,将短刃打了回去。
短刃忽然夹杂着一阵疾风对着面具男子急冲而来。
面具男子急忙往后退了几步,挥袖一卷,将短刃给截了下来,随后再一挥,方才插入青石地板中的另一柄短刃也回到了自己手中。
他低头看了一眼,右手衣袖已经碎成了一片。
这般深不可测的实力,浑厚内敛的气息,太守府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高手?
“天下兵器,一寸长,一寸强,长而强,则锋芒毕露。一寸短,一寸险,短而诡,则暗藏杀机,世间凡是用短刃之人,无一不是招式阴诡,险中求胜。”唐亦瑶纵身一跃,稳稳落地挡在二人中间,望着面具男子手中的袖中剑感慨道。
行走江湖这几年,第一次见有人用袖中剑。
“听说用袖中剑这样兵器的人,都是亡命之徒。”张大成也看向面具男子。
唐亦瑶闻言转过头,眼中带着几分疑惑:“您不是公务缠身,一心扑在百姓身上,什么时候对这些兵器感兴趣了?”
张大成轻咳一声,也别太抬举他了吧,偶尔闲暇时也挺喜欢听一些江湖传说和故事的。
就比如,他已经猜到来杀他的人是谁了。
面具男子双手握着袖中剑,并不否认他们的话,哪一个杀手不是在险境中求得一线生机,又有哪一个杀手不是亡命之徒呢。
他抬眼冷冷地打量着莫名出现的女子,一袭紫衫风姿绰约,脸上覆着面纱,露在面纱外的眸子顾盼生辉,声音若银铃风动,看着年纪不大,一出手便教他认识到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怪不得今夜的太守府格外安静,怪不得张大成泰然自若,有此女在,他心下一叹,这任务怕是……
“听说江湖上有一个很神秘的杀手组织,常年霸占杀手榜前十名的位次,而一旦加入便意味着前生今生来生,永堕阎罗不入轮回,三生三世只为杀戮,前尘往事皆如石沉。”张大成站了起来,语气有些锐利:“要杀我的人可真舍得出钱,劳驾你们三生盟来动手。”
唐亦瑶眨了眨眼,这下子是真的很好奇,这位勤政爱民的太守怎么会对江湖上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
不过眼下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她目光落在面具男子身上,顺着张大成的话开口问道:“这单你们收多少钱?雇主是谁?”
面具男子摇了摇头,“身为一个合格的杀手,是不可能泄露雇主信息的。”
“合格的杀手……”唐亦瑶喃喃道,忽然怒喝一声:“可你今晚已经失败了,一击不成就该另寻时机,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话落,她伸手摸向腰间,紫色的腰带轻轻一弹,竟生出一柄剑的模样,在月光下闪着冷艳的光。七月酷暑,夜间的风也都是带着热气的,可她抽出剑的那刻起,张大成和面具男子都感受到了一股比暑气更甚的暖意,两人额头几乎同时冒出了热汗。
张大成往后退了几步,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
面具男子却寸步未退,不是他不想退,而是这女子身上杀气陡起,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只见紫影一闪,剑已经刺到了自己胸前。
他瞳孔微微一缩,手中两柄袖剑狂舞,组成了一道剑网,挡住了这一剑。
唐亦瑶见状挑了挑眉,弯身一脚踢向他的胸口,面具男子立刻撤身后退,又是一剑横劈而下,他往右边一闪,还有一剑直刺而来,他往左边一躲。女子提剑追了上来,又是一记挥砍。面具男子俯下身,别说出剑了,他的节奏完全被这女子压制,袖中剑施展不出,只得不停地闪躲。
院中蝉鸣声不断,可他此刻,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呼吸声,身为三生盟晏家这一代杀手中的佼佼者,开始执行天字级任务后,无一次失手,近两年更是在江湖上声名鹊起,赫赫有名。但是在这一个小小的洛南城,面对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他竟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已经许久不曾如此狼狈过了,面具男子自嘲一笑。
这一笑让唐亦瑶抓住机会,又是一脚直接踢中他的胸膛,面具男子径直飞了出去。
“胜负已分?”张大成低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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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笑。
唐亦瑶止住身,微微摇了摇头。
“太守说笑了,杀手只有生死,没有输赢。”面具男子一个翻身用力将袖剑插在了地板中,整个人带着剑滑了出去,在地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沟壑,他仰起头,望着方才对他留手的姑娘。
“听你的声音很年轻,我所见过的江湖少年翘楚中,你的实力可以排前三,虽然身处三生盟那种地方……”唐亦瑶顿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就凭你方才的‘对不住’三个字,我让你走。”
面具男子闻言又转头看向张大成。
张大成耸了耸肩,其实现在整个太守府做主的人是他面前这姑娘,既然这姑娘要放人走,他自然不会不同意。
“走吧。”他摆了摆手。
面具男子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姑娘也说笑了,在下不敢跟那些少年英才相提并论,两位既然对我们三生盟很了解,那便应该知道,我从这里走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唐亦瑶和张大成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我有一名同伴,入了地狱却想做个好人。”面具男子左手的袖剑忽然冲着张大成甩了过去,右手袖剑迎面直逼唐亦瑶胸膛。
唐亦瑶微微皱眉,提剑挡下急冲到张大成面门前的剑,一掌推开了张大成,随后仰身一翻,一手握住已经近到咫尺的剑,“继续说。”
“但是没关系,他不想接的任务我替他接,他不想杀的人我替他杀,他不想承担的杀孽,我替他承担,洛南太守这条命,我背了!”面具男子怒喝一声,手中袖剑翻转,剑气汹涌澎湃,整座庭院都为之颤动起来。
这剑势中带着千钧雷霆之势,唐亦瑶不敢硬接,立刻撤手后退。
面具男子左手一挥,另一柄袖剑回到了他的手中。
“斩!”两柄袖剑直刺而出。
“落!”两柄袖剑横劈直下。
张大成惊骇地睁大了眼睛,凭他浅薄一点的见识来看,这男子的袖中剑非但不阴险,反而大开大合,纵横捭阖,用的很豪放。
不像是个杀手,倒很像个剑客。
唐亦瑶横剑一挡,手中剑开始长鸣。
“是什么给你错觉,你觉得你背得起洛南太守这条命?”她一剑把面具男子打退了回去。
“又是什么给你错觉,你认为你打得过我?”她又一剑卸去了面具男子浑身的剑气。
“你很强,可还不够强,不够强的你拿什么来讲义气?”她一剑又一剑,如狂风暴雨般劈斩而下。
面具男子被打得连连败退,剑势骤起就被强行压下,那心中提着的一股剑气一瞬间就如洪水决堤,倾泻而出。他重重地喘着粗气,不一会儿就退到了墙边。
“去!”唐亦瑶起剑一抬,剑气陡增,冲着退到墙边的人而去。
面具男子闭上了眼睛。
可想象中的死亡并未来临,只是脸上的面具被剑气一劈为二,他睁开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狐疑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唐亦瑶望着面具下的脸,一张清秀冷峻,很年轻的脸,面色还有一丝苍白,她看了半晌,忽而勾唇一笑:“是你?”
3. 蜀中唐门
院中忽然寂静了下来。
虫鸣噤声,鸟啼消散,连微风都仿佛凝滞不前,不敢惊扰这片刻的寂静。
自从她的一句“是你”脱口而出后,面具男子就怔在原地,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作为一个杀手,他向来自诩记忆很好,可他脑海中飞快掠过无数面孔,没有任何一个人与眼前女子相符。
他不认识她。
但是方才的交手,这姑娘对他没有杀意,他有些看不懂。
“青城山下,渝州城外。”唐亦瑶望着他疑惑的眼神,提醒了一句。
面具男子闻言浑身一震,倒是让他想起一件事来。
去年他和同伴共同执行任务,身受重伤又中了毒,九死一生之际他好像看到个身影朝着他们走来,不过实在受伤太重没有撑住看清来人的长相就晕了过去。醒来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身上的毒解了,脸上的面具放在床头,桌上还给他们留了一瓶伤药,他想找是谁救了他们,可信息太少,这一年来始终一无所获。
唯有那瓶伤药,带回盟中后让医师看过,里面的药丸一粒便价值千金,是绝顶的内伤药,救他们的人一定很有钱且出自医家或者毒门。
唐亦瑶饶有兴趣地看着发愣的男子,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玉瓷瓶,丢给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人。
可男子只是愣愣地接过了瓷瓶,下意识打开瓶塞放在鼻下嗅了嗅,一股说不出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他心神微动,就是这个味道,跟去年留给他们的伤药味道一样。
思及此,他缓过神来,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努力平复数息之后仍是咳出一口鲜血,真想不到,自己一直在找的人,能在洛南城遇到,且跟张大成关系匪浅。
“吃了吧。”唐亦瑶叹了口气。
男子将瓷瓶倒扣在掌心,一粒碧绿色的丹药滚了出来,他毫不犹豫吞了下去,几乎是瞬间,他便感觉到胸中翻涌的气血被压了下去,随后把瓷瓶还给了她。
“多谢。”男子抱拳道:“我姓晏,晏扶风。”
“愿乘泠风上九天?是个好名字。”唐亦瑶接过瓷瓶后点了点头。
晏扶风抿了抿唇,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他已经报上姓名,礼尚往来,这姑娘是不是也应该告知自己的姓名,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愿意对他们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还带着善意的姑娘,究竟是谁?
“她的身份,你还不宜知晓。”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响起。
晏扶风看向重新坐在池塘旁石桌前的人,眼神冷了下来。
张大成端起方才没喝的凉茶,饮了一口后,冷笑一声:“你想问她的名字,接下来是不是还想看她的脸,相信我,你若看了她的脸,就一定会……”
“爱上她。”
晏扶风:“……”
唐亦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张大成恍若未觉,继续道:“听说三生盟的杀手都是断情绝爱的杀人机器,你倒是有几分不一样,心中有情有义,在此处重逢故人便忘了自己的任务?”
唐亦瑶望向院外,心中一动,收起了自己的剑,将其重新缠绕在衣间。
“再不离开,可就走不了了。”张大成那原本戏谑的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了几分凶戾。
晏扶风也看向院外,只见一小队持刀的府兵正快速穿过回廊,向后院逼近,他足尖一点,纵身跃上了院墙,“我任务失败,可之后会有源源不断的杀手前来,太守好自为之。”说罢,他又深深看了眼站在院中的姑娘,转身离开了太守府。
张大成迟疑道:“不死不休?”
“世叔,不是说这两日府中我做主吗?”唐亦瑶不满道。
“不要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也别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张大成冲着进入院中的府兵挥了挥手,一行人训练有素地守在了院外回廊下。
唐亦瑶向前走了几步,坐在了石凳上。
她看着慢悠悠在喝茶的人,有些无奈:“世叔,三生盟的规矩是,只要接了任务,上了他们的暗杀名单,不死不休。”
张大成苦笑,木已成舟,又能怎么办呢。
“方才为什么对他留手?”他问道。
“因为他心里还有一丝善念,很年轻长得也很好看,死了可惜。”唐亦瑶笑道:“年轻就意味着无限可能,还有很多未来值得期待,我去年救下他们,可不是让他死在我手里的。”
“未来?”张大成摇头,“身处地狱,怎敢言未来。”
唐亦瑶没有回答张大成的话,只是伸手摘下面纱,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给自己也吃了一粒药丸后,轻轻抚了下胸口,做完这一切又倒了杯凉茶,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打了一晚上,她有些口渴了。
张大成瞪大了眼睛,急道:“亦瑶,你受伤了?”
他扭头就准备喊人去找医师过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止住。
“别别,莫慌,我只是有旧伤在身。”唐亦瑶急忙解释道,不用兴师动众,她的伤她自己心里清楚。
张大成微微皱眉,曾经玉京城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疼爱的小女孩,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如今这般受了伤还不声不响的呢。
“世叔,离开玉京城后,我姓唐。”唐亦瑶敏锐地觉察到张大成的眼神变了,她提醒道。
张大成倒吸一口凉气,虽身处朝堂,可闲暇时他也会跟师爷去城中茶馆听说书,对一些江湖上的事很感兴趣。
唐这个姓,在整个江湖上都叫的很响,响到让听到这个姓的人都不得不远远躲开,不然怕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蜀中唐门?”张大成惊诧道。
唐亦瑶点了点头。
如今江湖之势兴盛,世家林立,各门各派如百花齐放,道家三山:青城山武当山龙虎山,天下三寺:少林寺白马寺云林寺,江南段家,岭南谢家,竹海吴家,还有五大剑宗,铸月山庄,天山派逍遥派上九道等等。
不同于这些名门正派,蜀中唐门作为武林中的绝顶世家,却是一个亦正亦邪的存在。唐门世代研制精巧暗器和天下奇毒,号称毒暗双绝,世人敬仰他,却也畏惧他,因为唐门行事狠,做事绝,且难防难躲,常人避之不及,江湖传言,遇到姓唐的能绕一条道走就绕一条道,能绕一座城走就绕一座城。
宁遇阎王,莫惹唐门。
但是谁来告诉他,吏部尚书陆斯年的掌上明珠,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唐门的人?
“世叔,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对自己没好处。”唐亦瑶正色道。
张大成“嘿”了一声,“我也不想知道。”
唐亦瑶笑了起来,又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你这张脸别对我笑。”张大成没好气道。
一个容颜绝色的姑娘,笑声银铃动人,他怕他府里的人把持不住。
“我记得九岁那一年,好像是冬至吧,为了阿爹在淮玉侯府的事,我赌气不吃不喝,把他买给我的那些烟花爆竹扔在了爹娘卧房门口,我娘气的要揍我,满院子追着打我,我就撞到了世叔您身上。”唐亦瑶的笑容里带着怀念。
张大成挠了挠眉心,想起以前的事也是有些头疼。
这姑娘曾经在玉京城那是拳打名门,脚踢权贵,是敢在皇城纵马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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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偏巧人家靠山是当今陛下,让所有人都拿她没办法。养得骄纵任性,张扬明媚,可前日洛南城再见,行事冷静果决,安排起太守府的事宜来头头是道,哪里还有一丝曾经的影子,也不知陆斯年看见自己女儿如今的样子,心头作何感想。
“您是我爹的好友,十年寒窗苦读,入仕后勤政爱民,比起那些只知道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眼里只有权势而没有百姓的人来说,是朝廷荣幸,亦瑶竭尽全力,也想保住您。”唐亦瑶喝了口茶,“您的那封信还有辞呈,算算日子可能才刚到玉京城。”
张大成心中一紧,微微思索后问道:“所以你?”
唐亦瑶点头,“自从您得罪了监察使,阿爹便传信给我了,他身处高位,政治直觉总是比常人更敏锐一些,若玉京城的人知道您想辞官,应该不会再给三生盟下单子。”
毕竟一个不涉党争,背景不深又要离开朝堂的人,是不值得再花费心思的。
张大成冷哼:“如今皇帝已到暮年,储君却迟迟未立,皇城里斗得厉害,我若不是早早调任洛南,怕是……”
唐亦瑶抿了抿唇,自然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可是世叔,不论斗争的再厉害,我都是要回去的。”那龙潭虎穴里,有她的亲人,仇人,还有……心上人。
“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不问你为何成了唐门的人,可当年那件事已经尘埃落定,这些年你爹一直宣称你在外养病,既然离开了那座城,有些事便该放下。”张大成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她。
唐亦瑶摇头笑了笑,她回去自是有要回去的理由,很多事情不必详说。
张大成叹了口气,“前年我回了一趟玉京,年底的百官宴见到了你爹,他并没有让你回去的意思。”
身为陆斯年的好友,他自是清楚陆斯年爱女如命,宁愿骨肉分离,让女儿纵情江湖,也不愿让女儿再回到那龙潭虎穴之地。
“世叔,怎么帝都在你嘴里很可怕呀。”唐亦瑶笑了起来:“那可是集世间所有繁华于一身的城啊,有天下最美的女人,最好喝的酒,最大的赌坊和最快的马,是少年展翅腾飞的地方。”
“可也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城。”张大成并不否认,只是从善如流地接了一句,继续道:“前年青州白城水灾,去年琅琊匪患,今年中州旱灾,那些皇子王爷可曾问过一句?他们眼中只有那至高之位,哪里有百姓死活。”
唐亦瑶仰头望着天上明月,也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吧,至少她的少年郎,那个一直不来找她的王八蛋肯定是个好皇子。
她有些难过,在没有找到当年对她下手的人之前,所有人都不许她再回去玉京,所以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那个人了啊。
张大成皱起眉头,怎么一说皇子王爷这姑娘周身气压就低了下来,莫不是以前得罪过谁吧,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哦,按照这姑娘曾经的行事,还真有可能,毕竟她也是能随时入宫的,得罪哪个贵人都不稀奇。
唐亦瑶叹了口气,没有理会这位世叔颇具喜感的小动作,心思百转千回,歪头问道:“世叔,您相信我吗?”
张大成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只见下一瞬,脸颊忽然一痛,他下意识张嘴,一粒药丸快速地滑入喉咙,他来不及反应咽了下去,随即一股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张大成只觉胸口如遭重锤猛击,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凉亭下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
“砰!”一声闷响,他眼前一黑,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她,随后晕了过去。
“得罪了。”唐亦瑶垂首道。
4. 洛南太守死了?
洛南城,云山街。
长街中央的一座府邸,门楣上的“太守府”匾额两旁挂满了白色幡旗,门前石狮子被素白的绸带缠了半腰,狮口衔着的石球上系了小小的白菊,入目皆是一片白色,整个太守府都沉浸在悲痛中。
门前台阶下挤满了听闻消息,自发前来的百姓。
“真是天妒好人啊……”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壮汉低声啜泣道。
身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叹道:“前几日我见张太守人还好好的,怎么昨日夜里就……就……”
“听说是为了近日旱灾的事,劳心劳力,不眠不休已经四个日夜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呀。”有人哀伤道。
人群里没什么大声的哭嚎,只有细碎的抽泣声和低低的叹息,夏日午后又响起几记闷雷,压得所有人心头发沉。
太守府的师爷和洛南总兵站在门口,眼眶通红。
长街尽头一间不起眼的茶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年轻俊秀的少年,少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太守府大门敞开,府内白色的幔帐随风飘动,隐约能看见正厅中摆放的棺材。
他皱起眉头,难不成家主还派了其他人来杀张大成?
不对,除非家主亲自前来,否则盟中这些杀手没人是那姑娘的对手。
尚在沉思间,忽闻一股淡淡的花香,他抬头看向对面。
唐亦瑶瞥了眼桌上的一壶茶和一碟小菜,惑道:“你很穷?”
晏扶风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姑娘周身气息收敛自如,他昨晚在太守府没有察觉,此刻在茶肆中也没有察觉,年纪轻轻,怕是已经有了四象境之一化境通明的实力。
“喂,我在问你话。”唐亦瑶轻轻叩着桌沿,不满道。
晏扶风抬手招来小二,又点了几个洛南的特色菜,“姑娘与我有救命之恩,这顿饭我请。”
唐亦瑶摇头,“去年留给你们的内伤药以及昨晚的,都是用了各种珍稀药材,还有上好的灵芝雪莲等提炼而成,造价昂贵,一粒就值一千两。”
“所以?”
唐亦瑶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她伸出两根手指使劲搓了搓:“我从来不白救人性命,天下也没有免费的午餐,诊费和药费一共五千两。”
晏扶风:“……”
张大成死的莫名,而这姑娘跟张大成关系匪浅,不在太守府守着,却来找他要钱?饶是他心思玲珑,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迟疑了片刻,说道:“去年的药瓶里只有两粒,算上昨晚的,应该是三千两。”
唐亦瑶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三生盟的杀手竟然在跟她讨价还价,“你此行为了兄弟而来,若任务完不成回去便是两条人命,可现在太守已死。”她顿了一下,笑道:“现在满城百姓都以为太守是因公务劳神,心梗而死,可事实上,却是死于非命,府里知道内情的人都把这笔帐算在了你们三生盟头上。”
晏扶风闻言瞳孔一缩,怎么会?
“我是不是又救了你们一次,这份人情不值两千两吗?”唐亦瑶问道。
晏扶风想了想,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却让他更看不懂了。
如果说去年这姑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而救了他们,那么昨晚明明知道他是杀手,明明知道他为何而来,在实力的绝对碾压下,却选择放过他,现在更是让他回去可以交差。
他忍了忍,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这下轮到唐亦瑶没有回答,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五千两!”
晏扶风正色打量了她半晌,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世人惧我们,怕我们,称我们是索命的鬼差,游荡的亡魂,而我们身为家主手中的刀,若断了刃就再换一柄,三生盟中最不缺的就是刀,同样的,最不值钱的就是命。”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的命并不值钱,不值两千两。
唐亦瑶瞪他,“你说这么多,是不是不想给钱?”
女子一双美目若清水般流动,眼中隐有几分怒意,这一瞪更添了几分不自知的风情,让晏扶风有些晃神。
他在恍惚中想起了在盟中练功的日子,冬日飘雪,他在雪中练剑,不惧严寒,夏日酷暑,他在闷热的环境里挥拳,大汗淋漓。晏扶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他只是想起来,在那些时刻,他的心都是冷硬的。
可此刻的心,为什么开始融化了?
“喂!”唐亦瑶有些不耐烦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杯碟碗筷都有些晃动,小二上了菜之后,更是迅速远离了这桌客人,惹不起,躲得起。
晏扶风回过神来,语气充满诚意,非常诚恳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想给,而是我没钱。”
唐亦瑶冷笑了一下:“你骗鬼呢?”
江湖上谁人不知,三生盟接单价格之高,非寻常人能请得起,只有足够多的筹码才能打动他们。
“单价高,并不意味着会分给我们。”晏扶风解释道。
他本就是一个颇为节俭的人,出任务要保持行踪隐秘,大多数时候都是睡在别人家房梁之上的,就连客栈也很少住,虽不至于穷的叮当响,但全身上下也就碎银几两罢了。
唐亦瑶闻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骂了一句:“穷鬼。”
然后站起身,下了楼。
晏扶风有些忍俊不禁,他被人骂过恶鬼,魔鬼,索命鬼,黑无常,倒是第一次被人骂穷鬼。他扫了眼桌上并未动筷的菜肴,心里的那点希冀暗了下去,如果动筷就一定会摘了面纱,如果不动筷就说明不想给他看自己的脸。可有那样一双眼睛,不难想象面纱下是何等绝色。
他转头望向窗外,只见女子并未靠近围在太守府门前的人群,只是站在人群外,站了没一会就被拿着纸扇的长须师爷恭敬地请进了太守府。
当然,是绕开了人群,从后门进去的。
他喝了一口茶,收回目光,此女身份的确不一般。
自从接了任务,张大成的生活习惯,平常出入的地方,以及太守府和整个洛南城是否有高手他统统查了一遍,答案是没有,张大成不会武功,洛南总兵只是个普通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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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内防守力量薄弱。抛开张大成的名声不谈,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简单到他一剑就能取下张大成的首级,此女的出现,是他始料未及的。
是不是该回去复命了,晏扶风心中沉思。
日头渐渐西斜,天空中又是几记闷雷,不多时,便下起了雨。
雨丝如织,密不透风,泥土的芬芳随着细雨逐渐在这座城池弥漫开来,水汽氤氲而上,将整座洛南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
太守府高高的屋檐下,唐亦瑶席地而坐,靠着柱子伸出手,任由细细小小的雨丝落在手上,这雨下得可真及时,老天爷是不是也在哀叹洛南太守的离世呢?她闭上了眼睛。
不远处便是拿着纸扇的长须师爷和洛南总兵。
两人对视一眼,洛南总兵低声道:“这姑娘谁啊?”
长须师爷摇了摇头,具体是谁他也不知道,不过……他望着檐下的人,压低了声音:“我好像听见这姑娘唤大人一声世叔,我猜是那座城里的人。”
洛南总兵恍然大悟,张大成来到洛南城后,几乎从不参与同僚之间的聚会和宴席,除了公务往来,甚少跟那些人打交道。能唤一声世叔的,只能是张大成之前在帝都玉京城的朋友了,且家世地位很高,不然这两日张大成不会把府中事宜交给她。
他扭头望向正厅里摆放的棺材,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愤来。
区区监察使,得罪便得罪了,那些高居庙堂的人眼中还有没有百姓,到底知不知道枉死一个好官对百姓的打击有多大。他又狠狠瞪了眼檐下的人,还以为来的人武功有多高,不还是不敌那三生盟的杀手,早知道他就调集所有人全部守在太守府。
“瞪我干什么?”一声清冷的女声响起。
洛南总兵后颈一凉,这姑娘脑袋后面长眼睛了?
随即心头火起,正准备好好问问她昨晚到底发生何事,却见师爷挥扇止住了他,神色严肃,对他摇了摇头。
“亦瑶姑娘,伏天热得快,尸体存不住,这下葬……”师爷恭敬问道。
唐亦瑶睁开眼睛望着连绵雨丝,想了想回道:“明日吧,明日下葬。”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处的尘土,又道:“等明日下葬后,可以准备迎接新任太守了。”
二人闻言俱是一惊,这张大成的死讯才刚刚传开,这么快朝堂就已经知晓且派人过来了?
师爷若有所思,又问道:“这新任太守?”
“放心吧,是你们大人的故友,曾经的同窗。”唐亦瑶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油纸伞,冲两人微微颔首后,撑开油纸伞走入了雨中,“我出去一趟。”
洛南总兵叹了口气,眉宇间有了几丝愁意,他扭头对着师爷说道:“我去准备明日下葬事宜,你准备交接的公务吧。”
师爷点点头,望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两道背影,转身走向后院。
洛南城的城门处,淡紫色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有几分缥缈,唐亦瑶撑着伞,站在城墙高处望向远方。
三百里外的官道上,一人一马正快速地冲着洛南城的方向狂奔而来。
5. 假死脱身
洛南城外,一片茂密的柏树林。
盛夏的雨刚歇,空气里裹着湿土与纸钱焚烧后的焦糊味,唐亦瑶挑了一棵最枝繁叶茂的柏树,双腿交叠坐在树干上,静静地望着下方。
只见洛南总兵率先扶着墓碑缓缓跪下,师爷紧随其后,二人身后还有太守府的主簿、府兵以及下辖的县令等人,总共三十来人背脊挺得笔直,沉默地望向正前方的墓碑。
张大成的政绩、名声和为人无一不是中州最富名望所在,不论其猝死的原因是什么,至少在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弥漫着悲伤和难过。
“拜!”一声悲怆的声音响起。
唐亦瑶看着下方这一幕,再一次感慨远在皇城的阿爹神机妙算,若她来晚一步,那姓晏的要取张大成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整个洛南城无人可阻。只是这三生盟的杀手,竟然是先道歉再杀人的,有趣有趣,她脑海中闪过一张绝美的面容,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日头渐渐西斜,几个负责收尾的府兵开始收拾散落的祭品,破碎的瓷碗、燃尽的烛台被归拢到陶罐里,铁锹和陶罐碰撞的脆响在空寂的树林里格外清晰。“师爷,都妥当了。”有一人转身走了几步恭敬地对站在树下的长须师爷说道。
长须师爷环顾一圈,洛南总兵已经带着一部分人先行回城,前来祭拜的百姓也都陆续离开,天色已晚确实是该……
想到此处,他仰首对着不远处树干上的人微微颔首,便带着剩余的人转身离去。
唐亦瑶微微一笑,这个师爷倒是个聪明人。
眼见那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她纵身一跃而下,上前几步绕着新坟走了一圈,指尖在黄土上轻轻按了按,心中有了数,下葬得不算深。随即闭上双眼,空气中除了焦糊味外,还有一丝极细微的淡淡杀气。
片刻后,她倏然睁眼,眸光扫向西北处一片浓的化不开的树影,挑了挑眉,竟然还没走?
也罢。张大成不会武功,没有真气护体,喂给他的那粒龟息丹顶多支撑两日,不然人醒过来还在棺材里,憋也要憋死了。至于那边一身黑衣已经跟树影融成一片的人,要是不想死,自然懂得什么能看,什么不该说。
想到此处,唐亦瑶蹲下身,右掌抵在新垒的坟茔上,用力向下一压,“起!”一声轻喝落下,只见被雨水浸透的泥土刹那间被一股强劲掌风尽数掀起,露出了底下朱红色的棺木。她双掌随即合拢,掌印飞快变换,掀起的泥土便被震落到一旁,堆成小小的土丘。
唐亦瑶站起身跳进了坟墓中,又是一掌拍在棺盖侧面,厚重的棺盖应声滑开,她俯身将棺中之人背起,平稳地安置在旁侧的柏树下。
张大成双目紧闭,面容安详,若非胸腔中并无跳动的生气,乍看之下,会以为这个人只是睡着了一样。唐亦瑶伸手探向张大成的脉搏,从怀中取出一支香插在了地上,她手指轻轻在上方一捻,淡青色的火苗便窜了起来,散发出清冽的异香。接着,又摸出一个布包,手轻轻一挥,三根银针插在了张大成胸前。
做完这一切后,唐亦瑶长吁了一口气,盘腿坐在了张大成旁边。
一个冗长而灰白的梦境。
梦境之中没有处理不完的公务,没有鸡飞狗跳的琐事,只有令人心醉的画面。
桃花树下的绯色身影,夕阳余晖下的低语,屋檐下叮当作响的风铃,枕边日渐苍白的笑颜……无数安静的片段,无声地交替闪现,将梦的缝隙填得满满当当,温柔得令人窒息。
“别走……”入梦之人嘶声挽留,声音却哽在喉间,微不可闻。
“夫君是这洛南城百姓的衣食父母,要保重身体呀……”那个温婉依旧的声音,带着笑意,轻轻拂过他的耳畔,一如从前每个深夜。
不过是场噩梦,醒来便能相见,就如同过去无数个自欺欺人的日夜一样!
入梦之人猛地伸手,想要抓住那片消散的衣角,随后他整个人僵住了。
触手所及,只有一片冰凉的虚空,和早已失去温度的半边床榻。
那些温暖的画面顷刻碎裂,化作漫天飘洒的纸钱,纷纷扬扬,将他彻底淹没……
“阿水!”
一声痛彻心扉的低吼,张大成猛地惊醒,上半身直直地弹坐起来,开始大口喘着粗气。
身旁的唐亦瑶听到了这一声低吼,又看了眼插在地上恰好已经燃尽的香,轻轻拍了拍张大成微微颤抖的肩膀:“世叔,醒来了。”随后挥手,收回了张大成胸前的银针。
张大成冷汗已浸透重衫,一种怅然若失的悲凉感席卷全身,让他无暇顾及身旁人的呼唤,也是许久不曾梦到阿水了,他想永远沉溺梦境,并不想醒来。
唐亦瑶见状沉默了下来,她马不停蹄赶往洛南城的路途中,又收到一封阿爹的传信,信中告知张大成的夫人于月前因病离世,按照张大成的性子定会在处理好这次的中州旱灾后辞官,去往其夫人的故乡,让她务必保住张大成一条命。此刻看来,这对夫妻当真情深似海,只是造化弄人啊,阿水应该就是张大成夫人的闺名了吧。
“我因为阿水的死,便不想再做这洛南太守了。”张大成缓了一会,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投向身旁的淡紫色身影:“你会不会觉得我对百姓不负责任?”
唐亦瑶闻言摇了摇头:“虽然以前皇城里的人总说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我却明白什么是小家,什么是大国。”她顿了一下,接着道:“若门前积雪尚不能扫,何以言清天下路?”
“古语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唐亦瑶学着学堂里的夫子模样,摇头晃脑地道:“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齐家是排在治国前面的。”
真正的担当,从来不是靠压抑人性换来的,张大成为洛南百姓几乎倾尽所有,如今也是时候歇一歇了。
张大成被她这副模样逗得笑了起来,他暗自摇头,生老病死,本是天道无常,自己十年寒窗苦读,半生宦海沉浮,所思所想所悟,临了竟还需要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来点醒安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实在没出息。
心绪稍定,他这才有暇抬头仔细打量四周。目光所及,是熟悉的城外柏树林,夜色深沉,树影婆娑。待看清周遭的环境以及直直伫立在不远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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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墓碑时,顿时瞪大了眼睛,尤其是墓碑上的“张大成之墓”这几个字,更是让他无措了起来。
他死了吗,他什么时候死的?
他猛地一拍脑袋,努力回想,只记得昏迷前似乎被迫咽下了什么东西,喉间仿佛还残留着异样的感觉。又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胸口,那里似乎还萦绕着被掌力打中的微麻感,满腹的惊疑和不解,最终化为一束困惑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唐亦瑶。
觉察到这疑惑的目光,唐亦瑶立刻正襟危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世叔,对不住,没有跟您商量就擅自做主。”她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都和盘托出,既然张大成去意已决,不如就此“死”去,方能彻底安了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的心,起魂香和龟息丹她早都准备好了。
三生盟不是不死不休么,既然人已死,任务自然也结束。
张大成听完沉默了一会后才幽幽问道:“那你打我一掌干什么?”
假死脱身是个不错的主意,既能让他摆脱追杀,又能泯然于这洛南城。
唐亦瑶挠了挠眉心,解释道:“那一掌是做戏嘛,现在洛南百姓都以为您是心梗而死,只有府中少数亲信知晓有杀手来袭。日后若真有人心存疑虑前来查探,这‘致命一掌’便是最合理的死因,才能以假乱真。”
张大成想了一下,惑道:“三生盟的人还会来调查?”
唐亦瑶微微摇头,她也不知道,但总归要万无一失。
还欲再说些什么,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唐亦瑶起身欣喜地望去,张大成也站了起来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一匹骏马,一个身着紫衫的姑娘迎着月光朝着这边奔驰而来。
离得近了,张大成才看清来人的长相,面容秀美,一脸笑意,脸颊处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很讨喜,让人心生亲切之感。
“怎么才来,我以为我今晚要在这树林里过夜了。”唐亦瑶不满道。
来人从马上一跃而下,闻言并未搭理,反而恭恭敬敬地给张大成行了一礼,语气温和:“唐门,唐暮雪,见过张太守。”
张大成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什么,微微点了点头。
“我说你来晚了,你怎么不理我?”
唐暮雪不由有些头大,她叹道:“中州定襄城距离洛南城少说也有八百里,收到你的信的时候就没剩几天给我了,我一路昼夜不停地赶路,现在脚都在哆嗦,你还抱怨?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整日被你指使来指使去的?”
唐亦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快点干活,我累了。”
这几日住在太守府,心事太多都没有好好睡觉。
唐暮雪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谁不累啊,不过却也没忘正事,她上前几步,站定在张大成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张大成的面貌,如此直白的眼神让张大成唇角抽了一下,不明白她们想干什么。
正想转身问几句的时候,就看见唐亦瑶几个纵身离开了这片柏树林,这般轻功身法让人叹为观止,可下一瞬,张大成瞪圆了眼睛,伸手指着唐暮雪背后:“这这这……”
这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
6. 萧氏皇族
这一夜对于张大成而言,恍若浮生颠倒,心绪起伏不定,先是梦中得见此生挚爱,温存尚存心间,转眼却亲手抚上自己的墓碑,亲眼望见那方新土垒成的坟冢——将他半生荣辱与寂寥都刻进了碑文。更未料到,会在此地见到一个在江湖上叫的很响,响到让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会远远躲开的一个人。
而这个人现在一脸正色地打量着他,毫不掩饰的眼神让他心头一跳,至于另一个,张大成已经彻底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唐亦瑶方才离开后,片刻的功夫就背过来一个人,不,准确的说,是背过来一具尸体。
“世叔,这个人怎么样,我问了你府上的师爷,他同我说洛南城西有一座义庄,专门收敛那些横死或者病死又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人,由太守府出钱来定期安葬,这个人我昨日去的时候,一眼便看中了!”唐亦瑶放下尸体后,望着张大成得意道。
张大成俯身看了几眼,自然明白亦瑶话里的意思,这具尸体的身高体型都与他很像,甚至样貌也有一丝相像,用来替代再合适不过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下:“很像。”
旁侧的唐暮雪闻言终于动了,只见她从怀里摸出一件光滑的事物,手速很快地在那件事物上描摹了几下,随即蹲下身将一张人皮面具直接盖在了这具尸体的脸上,又伸手轻轻地抹了一下尸体的脸。然后那尸体的脸就变了,从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变成了洛南太守——张大成!
张大成见状大惊,声音发颤:“他他他……”
若非他自己本人真真切切站在此处,他几乎要以为躺在地上的才是自己,像,实在是太像了,像到他都忍不住蹲下身想要摸一摸这张脸。
触手光滑有弹性,这就是那些江湖人口中所说的易容术吧,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度以为有些夸大了。
叹为观止,神乎奇技。
唐亦瑶微微一笑,阿雪的易容术可在唐门排第一,任何人的脸只要见过就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来。
“好了好了,收工。”她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衣服早已换好,脸也没什么问题,俯身背起尸体,放进了棺木中,一掌合上了棺盖,再一掌新垒的坟茔已经恢复的完好如初。
张大成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终是未发一言。亦瑶自来到洛南城,行事之周密、手段之利落,与记忆中那个任性娇纵的小姑娘判若两人。这些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才磨砺出这般心性与身手?
唐亦瑶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笑道:“走吧。”
明月高悬,夜风温柔。
自她一句“走吧”说出口后,张大成和唐暮雪两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动,只有一匹马,而他们有三个人,怎么走?
唐亦瑶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发现并没有人跟上来,她回头望了一眼,故作高深道:“阿雪,牵着你的马,出了这片树林就有马车了。”
唐暮雪牵着马跟了上去,偏头凑到唐亦瑶耳边低语道:“西北处有人。”
虽然她的内力比不过亦瑶,但下马的那一刻,唐暮雪也感受到了一丝淡淡的杀气。
唐亦瑶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挽住唐暮雪的手臂,“换个地方说。”
张大成望向两人的背影,轻叹了口气后也跟了上去。
柏树林内西北方向,晏扶风在树干上蹲了足足六个时辰才活动了一下,他遥遥望向几人的背影,伸手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嘴角微勾,现在才可以回去复命啊。
而柏树林外,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
竹篱县,沧月茶楼。
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三个人,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跟两个同样一袭紫衫的姑娘,两个姑娘一人面带笑意,一人脸覆面纱。带着笑意的姑娘与中年文士相貌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至于戴面纱的那位,一双眼眸灵动生辉,直教人看一眼便会沉溺其中。
所以这般奇怪的组合在人来人往的茶楼里颇有些引人注目,不像是父女,更不像是妻妾了。
三人正是从洛南城离开的张大成、唐亦瑶和唐暮雪。
唐暮雪对满室窥探打量的目光恍然不觉,提起茶壶给对坐的人斟了杯茶,推了过去。张大成却有些如坐针毡,他可没有被这般混杂着好奇与探究的目光审视过,然后又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还是有些不习惯脸上这张人皮面具。
唐亦瑶看到张大成的动作,笑道:“世叔再坚持几天,等到了锦城就可以不用再戴人皮面具了。”
毕竟这里离洛南城不过百里,张大成的死讯才刚刚在江湖上传开,这关键时刻,可不能用真面目示人。
张大成点了点头,道理自然明白,只是不习惯罢了,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一副商量的语气:“那个,我能不能不去锦城,我想去阿水的故乡,青州白城。”
白城是他与阿水第一次相见的地方,也是他辞官后真正想去的地方。
唐亦瑶摇头:“世叔啊,你得罪了那座城里的人,人家请了三生盟的杀手来不死不休,你还想大摇大摆地去白城生活啊,总不能一辈子戴着人皮面具吧,每次出门都要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你也认识不少人,万一被人发现……”
张大成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又喝了口茶。
他向下望了一眼,大街上随处可见嬉笑打闹的小童,路上抱着花在吆喝的姑娘,还有手中执剑的白衣郎君,整座城镇沐浴在安宁祥和的氛围里。张大成不由自主地想:能将一方水土治理得如此太平,这竹篱县的县令,想必是个好官。
念头刚起,他便在心底自嘲地笑了。落笔写下辞呈的那一刻,他便决心只做个普通人,不是什么几品官不是什么太守,只是阿水的未亡人,要去走一走她生前想看却未能成行的山山水水。
想到此处,他不由低声轻吟:“九天开出一成都,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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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诗句吟罢,他又朗声笑了起来:“锦城啊,是个不错的地方,那便去看一看吧。”
唐亦瑶和唐暮雪二人闻言对视一眼,唐暮雪耸耸肩,唐亦瑶连连点头:“锦城四季如春,美景不逊色于这世间任何一座城池,世叔先去住上个一两年,等风头过了再去白城,到时候说不准就舍不得锦城啦。”
张大成颔首认同,心情瞬间放松,拿起面前的茶点吃了起来。
唐暮雪却在此时也向下望了一眼,只见长街上猛地多出了很多人,有年长的老头,有中年壮汉,还有妙龄妇人和玩闹小童,人群如潮水般涌进沧月茶楼。很快就将整座茶楼挤得满满当当,方才还有一些在打量他们的目光,此刻也都别开了眼,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望向一楼大堂。
三人有些好奇,也都不约而同地顺着众人的视线,朝楼下望去。
大堂正前方的空地,已经摆上了一张水曲柳木长桌,桌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年轻俊秀的白衣郎君。
张大成对这场景很熟悉,这不正是他空闲时在洛南城中茶馆听说书的标准场景嘛,只是这说书先生……
“这是要说书?这先生长得竟这般年轻俊秀?”唐亦瑶问出了张大成的心里话。
唐暮雪翻了一个白眼,能不能看人别只看脸。
“这般年轻,说书水准行不行啊?”张大成惑道。
“啪”的一声,那白衣郎君拿起桌上的醒木重重地一拍。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茶楼顿时安静了下来,三人相视一眼,也都正襟危坐,不再言语。
“书接上回,且说一百五十六年前,萧氏先祖萧无咎起于微末,于乱世中组建了自己的军队,立志要推翻前朝的暴君统治。纵横战火二十余年,最终带着千军万马杀出了一条通往皇城的血路。彼时的皇城名为长安,萧无咎站在城门下,拔出腰间的佩剑,纵身一跃而起,直接将那城门上的牌匾给斩了下来。长久安逸,贪图享乐,会使王朝腐朽,所谓繁华,不过假面!”白衣郎君的声音虽然年轻,但却字字掷地有声,很快就调动起了茶楼中那些听众的情绪。
“随着这一剑斩落牌匾,萧无咎身后那千军万马直接攻破了城门,冲天大火燃起,前朝皇族覆灭,一切尘埃落定后,萧无咎建立起一个空前强大的王朝,择国号‘靖’,改长安为玉京,国运昌隆,万国朝拜!”
唐暮雪也很快沉浸其中,一边听一边跟着众人用力地鼓起掌来。
张大成也一边听一边点头,萧氏皇族这段历史,身为朝廷命官的他自是清楚,这人看着年纪轻轻,说书水准比起那些白须白发的说书先生也丝毫不差。
唐亦瑶手里把玩着一个茶杯,轻轻地晃动了一下杯中的茶水,面纱下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若是萧氏先祖活到现在,怕不是要被如今皇位上那人气死。
国运昌隆,万国朝拜,可笑!
7. 由爱故生忧
玉京城。
大靖帝都之皇城,是整个大靖最大的城池,汇聚了天下的财富,天下的权力以及天下的少年英才。
城东,一处雅致安静的小院。
院中水榭临池而建,四面轩窗敞开,水榭之中,有两人正相对而坐,一边饮茶一边对弈。
一身青衫,手持折扇的年轻公子淡淡地一笑:“世人都说瑶台公子气质出尘、岸芷汀兰,性喜清雅,但我却觉得他那处院落不如你这里。”
青衫公子落下一子后,扭头望向池塘上大片大片盛开的荷花,以及不远处大片的海棠树林,还有四方角落栽种的桂花、蔷薇、腊梅等。四季盛景,极尽风雅,不论他来多少次,每次都被这院中美景所折服。
对坐的人闻言轻笑:“谬赞了,我这里不过是比他多了一片海棠林而已。”
这院中花草,唯有海棠,是那个人最喜欢的花。
“老六。”青衫公子手中折扇忽然虚点对方眉宇:“方才这一笑怎么这般满面春风?”
被唤做老六的人落子的手微微一顿,无奈道:“能不能别叫我老六。”
“哈哈哈。”青衫公子朗声笑了起来:“你排行第六,我们不叫你老六叫什么?这些年难道还不习惯吗,尊贵的六皇子殿下。”
大靖六皇子,萧砺川。
从小混迹军营,跟随大靖中军出征历练,十六岁考入崇文学宫,十八岁领军大败南楚,朝野上下备受赞誉,是所有皇子中第一个封王的皇子。
萧砺川摇了摇头,并未理会这戏谑之语。
“我近日听说了一件事。”青衫公子轻轻摇着折扇,“这不眼巴巴的来找你求证。”见萧砺川挑眉示意,他意味深长道:“听说你和礼部尚书家的二小姐在议亲?”他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神色:“反正我是不信的,不过那几个家伙与我打了个赌,赌你这次会不会妥协。”
“赌注为何?”
“一坛五十年的‘醉蓬莱’。”
萧砺川唇角微扬,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那你赢了,这酒可要分我一半。”
青衫公子心中顿时了然,追问道:“你确定你的婚事能自己做主?”
萧砺川点头,没有人能逼他娶妻,他想娶的自始至终唯有一人。
“这几年不论是世家贵族还是朝中大臣都在明里暗里打听你的婚事,如今玉京城里的适龄皇子,只有你还没有成亲,且一直都在推拒任何想要与你结亲的人。”青衫公子轻叹道:“所以我不懂,既然你已心有所属,为何不把人娶回来?”
可别跟他说没有心上人,这几年洁身自好,不近女色跟和尚一样,没有心上人就有鬼了。
“祭酒先生曾言,男女之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就你的身份还会爱而不得?”
萧砺川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喃喃自语,“爱而不得吗?”
正是因为这身份,才让他现在无法拥抱他最爱的人。
青衫公子咳嗽了一下,他也不是什么不识趣的人,这一下子是不是戳到萧砺川痛处了,想了想这人的性子,他决定不再追问。
萧砺川回过神来,敛了心绪看向棋盘,又落下一子后道:“慕兄,你输了。”
青衫公子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难得有半日空闲,自然是该与友共赏美景,这满池塘的荷花,风中淡淡的清荷香气,上好的云雾茶,无一不让他心旷神怡,至于输赢什么的,谁在意谁才输了。
直到日落黄昏,青衫公子才拱手告辞,萧砺川送人出了门后又折返回水榭,望着桌上的棋盘,思绪却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
官道之上,尘土飞扬,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俊逸少年,正在策马狂奔,快了,翻过这座高山,那座华美的城池就在不远处。
“吁!”少年猛地勒紧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溅起一片尘土。
他皱眉看向前方的一行人,为首的是个老爷子,手中拿着一根烟杆,老爷子长得慈眉善目,甚至望着他笑了一下。可少年却整个人都仿佛凝固住了,背后冷汗直流,踉跄下了马。
直到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六皇子,不该来此。”老爷子身后的一名黑衣人看向他。
少年气喘吁吁,额头已经渗出了薄汗,连日来不眠不休从玉京城赶到锦城,只为了再见她一面。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紊乱的呼吸,声音却依然嘶哑:“让我见见她。”
为首的老爷子望向这个少年,始终一声不吭。
风掠过树梢,枯叶簌簌而落,四周静得可怕,连鸟雀都噤了声。
良久,老爷子才幽幽开口,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六皇子请回吧,以后也请不要再来了。”
少年闻言,身体猛地一震,他摇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大声道:“让我见她。”
老爷子冷笑一声,问道:“六皇子,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少年点头,目光穿过为首的老人,看向身后的几名中年人,还有跟在他们身后的年轻弟子,个个面容严肃冷峻。锦城是唐门的地盘,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唐门的人了。
他何德何能,今日能在此地见到唐门的执掌者,和一众唐门长老。面前的老人就是唐老太爷,也是她的亲爷爷。一股绝望与无力感,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或许我当初不该把我的孙女留在玉京城,留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玉京城里的事,殿下如果有心,可以给她一个真相,如果无力,我们也不强求,老头子我只有一个要求。”唐老太爷话锋一转,冷声道:“还请殿下以后莫要再踏入锦城一步,让她从此以后只是个江湖客。”
少年闻言,身体猛地一颤,他忽然上前两步,单膝跪地,一副充满诚意的语气,“可以,我都答应,我只想再见她一面。”
唐老太爷摇了摇头。
少年垂首,忽然目光一沉,问道:“如果她不愿意做江湖客呢?”
“六皇子,是想让我的孙女,在你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吗?”唐老太爷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声音也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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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抬眼,那一瞬间,目光竟充满了痛苦和悲伤。
不,不会,他怎么舍得,他怎么敢?
这一眼也让唐老太爷身后的几名黑衣人心生不忍,方才带着几分笑意的那人上前两步,扶起半跪在地的少年,这礼他们可受不起。
少年看向扶着自己的人,眼眶倏然一红,他自然认得他,隐姓埋名在玉京城中教导亦瑶的人,也是从那座城中带走她的人。
“唐……唐……”少年颤了颤嘴唇,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喉咙里仿佛堵着千言万语,却在这一刻化作无声的哽咽。
黑衣人目光柔和,面带笑意,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殿下,回去吧,瑶儿如今在养伤,的确见不了人。”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灭了少年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但至少——她还活着。
恰逢此时,一声轻微的响动打断了萧砺川的思绪。
“谁?”
院中的屋檐上,有个人坐在那里喝酒,那人已经满头白发了,看着似乎有一些年纪了,但脸上却平滑的没有一丝皱纹,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面如冠玉的俊美男子。他甩了甩手中的酒壶:“方才慕星枢没说错,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找她,把人带回来?”
“祭酒先生?”萧砺川垂首,立刻恭敬地行了个礼。
老人笑了笑,拿起酒壶一饮而尽,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萧砺川被这一眼看的后背有些发冷,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回道:“当年我答应了唐老太爷让她做个江湖客。”
“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把她带回来?”
萧砺川默然不语。
“怎么,你怕唐门那老头子不同意?他要是不同意,我就打到他同意,好好教训教训他。你一句话,我现在立刻去唐门走一趟。”老人作势挥了挥拳头。
萧砺川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先生,那毕竟是她的爷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好?什么叫好?你们有人问过那小姑娘的想法吗?她想做江湖客,还是想做尚书的女儿?”老人意味深长地问道。
萧砺川目光幽远,半晌后笑了笑,“她是江湖世家的小姐,本就属于江湖,不该也不能被困在这小小的玉京城中。”
更何况,当年追杀她的人,他至今都没有头绪,或许远离玉京城,她才能安好。
至于那件事,他也一定会给她一个真相。
“你啊你啊,看来我平常教你的,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老人无奈摇了摇头,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出息!心口不一,也不知道前几年是谁知道人家出了锦城,就眼巴巴偷偷跟在人家身后。
萧砺川挠了挠头,祭酒先生平日的行事作风,他可不敢恭维。
“没意思。”老人一挥衣袖,跃下了屋檐,冲着院外走去。
嘴里还哼着小曲,只是这曲词,却让院中的年轻公子,愣在原地,目光中有一丝哀伤。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8. 两条路
“主子。”一道低沉恭敬的嗓音打破水榭亭的宁静,一名穿着软甲的侍卫从院外走到了水榭亭中。
萧砺川闻声垂眸掩去了脸上的异色,随后平静地问道:“什么事?”
“依主子前日上奏所言,今日前往中州赈灾的户部官员一行人出城后,城外驻扎的破风军派出一队飞隼轻骑,共三十人领护卫职责。”侍卫恭敬回道。
萧砺川微微颔首,中州知州竟敢胆大包天,瞒报如此严重的旱灾,不论他背后站着的是哪座靠山,这官位定然是保不住了,还有洛南太守的死……
“张大成的死因查清楚了吗?”
侍卫摇头:“目前中州那边安插的探子尚未传回确切消息,洛南太守府的人都是张大成的亲信,想要从他们嘴中问出点东西,恐怕……”话音未尽,意思却很明了。
萧砺川笑了笑,那是挺难的。
可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张大成还未出事,吏部便已呈上奏疏,提请调任金陵太守前往洛南接任。这道政令的审核批复快得异乎寻常,几乎就在张大成的辞呈与死讯相继抵达玉京的同时,新任太守便已踏上了赴任之路。而这位新任洛南太守,依其资历政绩,今年本应是升迁入京的最佳人选。
想到此处,萧砺川轻轻叹了口气,论及在这朝堂之上的人脉与情报经营,他还是不如陆尚书啊。
“还有一事。”侍卫从怀中拿出一张金帖,恭敬奉上。
萧砺川伸手接过,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帖子下方那个以特殊工艺烙印出的圆月标记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展开金帖看清内容后,更是诧异,帖上字迹铁画银钩,内容却言简意赅,总结起来,不过寥寥数字:
铸月山庄,诚邀天下剑客,品剑。
——————
新都城,秋月客栈。
撑着油纸伞的紫衫女子站在客栈门口,仰头望着天上那连绵雨丝。
身后的客栈大堂内,唐暮雪要了一壶茶,一碟点心,找了一个角落坐着,看着窗外的细雨,颇有几分惬意。
她拿起桌上的红米糕,望着执伞的女子,边吃边问:“这一路,你越走越慢,不想回去?”
执伞的人声若银铃,回头笑道:“哪有,这不是日日下雨,我们找个地方躲雨嘛,等雨停了就走。”
“是啊,这雨倒是快些停啊。”客栈掌柜的坐在柜台上,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这场雨下得客栈没了生意,整个大堂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们这一桌客人,而楼上客房仅有两间住人,雨要是再不停,这秋月客栈可就要关门大吉了。
“你少来,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唐暮雪摇了摇头,“不就是把你院中那些东西都换了?”
执伞的人一听这话,立刻收伞,在客栈掌柜震惊的眼神中闪身坐在了桌前,唐亦瑶猛地一怕桌子,怒骂道:“这是什么小事吗?那糟老头子把我院里的所有东西通通换成了不值钱的便宜货,那些东西连锦城当铺掌柜看一眼都要笑掉大牙的。”
唐暮雪有些好笑,提醒道:“那老太爷为什么这么做?”
唐亦瑶瞪大了眼睛:“自然是想拿捏我,想让我低头。”
“屁,这几年你进执法堂跟吃家常便饭一样,不是在内房修习毒术的时候制错毒害得所有人上吐下泻,就是把外房的暗器手法用在自己人身上。”唐暮雪越说越激动:“偷拿师范的私房钱,还有我的!”
唐亦瑶讨好地一把握住唐暮雪的手,毫不在意手上的油渍:“阿雪,别激动呀,什么叫把暗器用在自己人身上,那不是友好切磋嘛。老头子要踢我出门历练,又不给钱,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了,我拿自己家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咱俩谁跟谁。”
唐暮雪抽回自己的手,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大小姐,能不能跟我说下,为什么这么财迷?”
每次亦瑶露出一副财迷样子的时候,她都百思不得其解,不论是尚书府还是唐门,哪一个没钱,这姑娘提到钱就跟看见了自己亲大爷一样。
唐亦瑶拂开唐暮雪的手,嘿嘿笑了起来。
钱嘛,谁不缺,谁不爱呢?
老头子深知她的秉性,每次都用钱来拿捏她,这次不好使了!
唐亦瑶颇有眼色地瞧见杯中茶水已见底,殷勤地又倒了杯茶递了过去:“阿雪,能不能……”
“打住,不能。”唐暮雪立刻挥手止住她的话头。
“哎呦,这里已经离锦城很近了,你送世叔去锦城,我就不回去了。”
“你去哪?”
唐亦瑶歪头看向她,一双眼眸亮如星辰,并未回话。
唐暮雪冷哼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老太爷不让你回那座城。”
末了,又好奇道:“现在江湖上无数少年英才,各个门派都有声名鹊起的弟子,还有千机阁发布的公子榜,上榜之人无一不是武学天赋高人品俱佳的年轻公子,就没一个你看上的?”
“阿雪,你在说什么?”唐亦瑶微微皱眉,“且不说那几位公子我都没见过,就算见过又能怎么样,什么叫我要看上他们?”
对于她来说,有些人入了眼,便扎根在了心里。
唐暮雪撇嘴,你若是不惦记皇子,我都懒得问你呢。
次日清晨,雨渐渐地停了。
从秋月客栈驶出一辆马车,坐在车架上的人是唐暮雪,而马车内的人则是张大成,至于另一人,已于昨夜悄悄离开了客栈。
唐暮雪长叹了一口气,劝也劝不了,亦瑶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马车内的张大成就有些无措了,怎么睡一觉起来还少了个人呢?
好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驾车的人说道:“太守放心,亦瑶走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锦城内有您的旧识,已经等着了。”
“旧识?”张大成有些疑惑,他还认识锦城的人?
思索了片刻,张大成反应过来,锦城虽说是唐门的地盘,可锦城太守也不是摆设,那家伙……
倒是很多年不见了,张大成忍不住笑了起来。
与锦城相反的方向,百里开外的官道上。
“吁!”唐亦瑶猛地一拉缰绳,安抚着座下忽然有些惊惶的黑马,这匹黑马可是她昨日在新都城重金挑选的良驹,不会随便受到惊吓,待黑马稍微平定了些后,她皱着眉头看向面前忽然出现的一个人。
来人一身黑衣,白须白发,面目慈祥,看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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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可老人浑身散发出一种迫人的威势,吓得马匹不敢上前。
看清来人是谁后,唐亦瑶瞳孔微微一缩,立刻翻身下马,小跑几步讨好地笑道:“隐爷爷,您怎么在这?”
唐门唐隐,唐门三老之一。
与唐门真正的执掌者唐老太爷是平辈,也是门中年纪最大的一位长老,年轻时自创暗器暗隐浮香,杀势百里,名震江湖。即便如今已经退隐,但名号依然响亮。
唐隐用手捋着白须,收起了一身威压,望着面前的人笑道:“临近家门而不入,瑶儿是想去哪?”
“去……”唐亦瑶挠了挠头,随口说出几个地名。
唐隐微微摇头,也并不拆穿这个小孙女的心思,只是想起来此的目的,温声道:“两条路,一是随我回锦城,二是……”
不待听清第二条路是什么,唐亦瑶立刻大声道:“二,二,我选二。”
老头子要是不跟她道歉,她才不回去呢。
然后心里又暗暗骂了起来,为什么每次一动心思,总是会有人来拦她,那座城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嘛。要是来的是年轻弟子还好说,这次偏偏是连她也拒绝不了的人,越想头垂的越低,踢飞了脚边的石子。
唐隐用手敲了一下她的头,衣袖轻轻一振,只见不远处跑过来一辆马车,驾着马车是一个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垂着头,恭敬道:“大小姐。”
唐亦瑶摆了摆手,笑道:“唐辞也来啦。”
被唤作唐辞的少年腼腆地点了点头,他们大小姐今日竟然没有戴面纱,倒是稀奇。江湖上虽一直流传着唐门有一位大小姐的传闻,但无人知其姓名和容貌,亦从未有人见过,名气远没有唐门四杰之一的唐暮雪在江湖上叫得响亮,以至于很多人都在私下猜测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走吧。”唐隐招呼道。
“去哪啊?”唐亦瑶惑道。
“上来便知。”唐隐摆了摆手。
唐亦瑶无奈,顿感方才应该问问第二条路是什么的,现下也只能跟着进了马车。
马车内点着熏香,很清新好闻的味道,有一股安宁祥和的感觉,唐隐进了马车就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也不着急说话。
“隐爷爷,不回锦城去哪里?”唐亦瑶问道。
如果是为了拦她,不派年轻弟子大可以让几位叔叔出面,不至于让一位已经退隐三十年的人出山吧,她现在面子这么大了吗?
“铸月山庄。”唐隐答道。
“铸月山庄?”唐亦瑶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后更无奈了:“隐爷爷,铸月山庄是江湖排第一的铸剑世家。”
她格外咬重“铸剑”这两个字。
哦天,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唐门以暗器和毒术冠绝天下,门内弟子行走江湖谁是用刀剑的呀,传出去不得名声扫地。
当然,她是个例外。
可她的剑,已经是这天下间最好的一柄剑了,不必再去什么铸月山庄。
“听说今年有一柄‘揽月’品的剑。”唐隐依旧闭着眼睛,双手拢在袖中,吸了吸鼻子,闻了那一口檀香后缓缓道:“你不想去看看?”
“揽月?”唐亦瑶惊道。
9. 铸月山庄
铸月山庄。
江湖排第一的铸剑世家,藏剑两千一百柄,出名剑无数。
原本每四年一次的品剑会,上一个四年却因未造出一柄“揽月”品的剑而搁置未开,近年更是隐隐有被藏剑锋后来者居上的意味。
八年未开,这次想必肯定要拿出能力压藏剑锋的好剑了。
驾着马车的唐辞听到车内的惊呼,好奇地问道:“铸月山庄的品剑会有什么说法吗?”
唐亦瑶掀开马车帷幕,开始侃侃而谈:“铸月山庄每次的品剑会都会把这四年造出的好剑拿出来,让天下剑客分品阶选。他们把所造之剑分为四品,第一品踏浪,是给刚入门的剑客用的,剑身厚重,劈砍稳当,每次品剑会至少有五十柄。第二品凌云,西域玄铁所铸,剑身轻,剑刃利,每次最多二十柄;第三品摘星,剑身上会刻着星月文,砍出去能留一道寒光,可遇不可求,运气好的话品剑会能有三五柄。”
她练剑,自然对所有名剑了解颇多。
像藏剑锋的冢主就因为造出过一柄流云剑,曾言“流云无相,心剑无形。得剑者,忘剑而后见真意。”剑身轻盈如烟,出剑无形无迹,被收录名剑谱,位列天下第五名剑而名声大噪。
“这次真的会有第四品的剑吗?”唐辞又追问道。
唐亦瑶看了眼闭目不言的老人,他们唐门的情报网说有,那自然是有了。
“第四品揽月,传说是能劈开月色的仙宫之剑,却已经有八年未出了。”唐亦瑶笑道:“铸月山庄上任庄主造出过两柄位列剑谱的名剑,算上这次‘揽月’日后谁还敢对他们第一的名头产生质疑呀。”
“大小姐这么一说,这次倒是能开眼了。”唐辞也笑了起来。
唐亦瑶放下帷幕,轻咳一声:“隐爷爷,也对剑感兴趣?”
“感兴趣。”唐隐缓缓睁开了眼睛,笑道:“我很想看看今年的‘揽月’品名剑会不会位列剑谱。”
“剑能不能入剑谱,跟人有很大的关系。”唐亦瑶撇了撇嘴,双手一摊:“还有,据我所知,这品剑会又不是赶大集,江湖上人人都能去,是需要请帖的。”
这帖子只会发给天下剑客,换言之,不会邀请他们唐门。
唐隐闻言从怀中拿出一件事物,丢给了她。
唐亦瑶伸手接住,看到那圆月标记时愣了一下,天呐,还真给唐门发请帖了?唐门的人要是去取剑,她身子瑟缩了一下,那场面不敢想。
唐隐看了眼小动作不断的人,心底发笑,瑶儿啊,你可是不知,你爷爷可是委我重任啊。
马车跑了几日,越是靠近铸月山庄,越是能看到各路江湖人士,有单马提剑的,有声势浩大赶着马车带着百人护卫的,唐辞觉得这场面比他们唐门的试毒大会还要热闹,毕竟天下用剑者居多,用毒多为诡道。
正当他沉思之际,一队白衣人闯入视线。那些人衣袂飘飘,领口绣着的彩云纹样在日光下流转着七彩光华。唐辞不由怔住,这般气度非凡的装束,在熙攘人群中格外醒目。
“流云剑宗!”唐亦瑶自然也看见了,她扭头望着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老人,感慨道:“他们也来了,那天下剑客可要空手而归了。”
“为什么?”唐辞到底才十三岁,对于有些江湖传闻知之甚少。
“听说十二年前的品剑会,流云剑宗的人来,只说了一句话。”她顿了顿,想象了一下那倨傲的语气:“这些,我全要了!”
“真有钱!”
铸月山庄的剑可不便宜。
“人家可是五大剑宗之首,自然财源滚滚。”唐亦瑶对这些有钱人,可羡慕了。
唐隐嘴角抽了一下,小财迷!
马车缓缓停在山庄门前,便有侍从过来牵马,问道:“可有请帖?”
唐辞将请帖双手奉上。
那侍从接过看了一眼,立刻恭敬道:“原来是唐二老爷,有请。”
唐亦瑶在马车内又戴上了自己的面纱,率先跳下马车后,微微皱眉,难不成这张帖子是专门给唐门的?不然所有人的帖子都一样,这侍从怎么认出来他们的?来的又不是人人都相识的唐门门主。且一点都不惊讶,唐门的人来品剑会。
片刻功夫,唐亦瑶已经想了很多,不明白隐爷爷带她来铸月山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唐辞紧跟着扶着唐隐下了马车,几人跟随侍从进了铸月山庄。
山庄前院。
侍从微微鞠躬:“品剑会就在明日正午时分,在后山剑炉举行,到时候自会有人来这里迎接几位,今日请先好好休息,若要在山庄走动,可让值守弟子带你们出去,尽量不要自己行走。”
唐辞有些不屑,方才一路他打量了铸月山庄半响,亭台楼阁间暗藏玄机,飞檐翘角处寒光隐现,前院竟然布置了无数机关,这是怕人来抢剑?不过就这些机关,对他们来说根本上不了台面。
唐门除了暗器,机关术也是绝顶。
唐亦瑶盈盈一礼,面纱下的声音温婉动人:“知道了,放心吧,我们不会随意走动。”
侍从忍不住多看了这女子几眼,虽不见真容,但那双眼眸如秋水潋滟,声音更是清泉击玉般动听。不过一想这女子是唐门的人,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待人走远,她回头看了眼坐在桌前喝茶的老人,眼珠子一转,低声道:“那隐爷爷先休息,我回房间了。”
唐隐点了点头,却在人踏出房门后,给唐辞使了个眼色。
唐辞微微颔首。
日暮夕阳,暖黄色的日光将院落照成一片金黄,一间客房的门悄悄打开,一袭紫衫消失在回廊下。
因着这次品剑会江湖上有名有派的人来了不少,除了五大剑宗的人之外,天山派逍遥派上九道等等,甚至于还有武当派,几乎所有用剑之人齐聚铸月山庄。但是山庄就那么大,要安排这么多人住也是一个问题,秉承着不能厚此薄彼,以防有人对他们铸月山庄不满,所以整座小城的客栈都被铸月山庄包下用来招待参加品剑会的人。
提前来的都住进了铸月山庄,后来的都安排住在了城内客栈,当然包下的客栈也都是豪华客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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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月山庄的人打招呼,这些客栈老板自是不敢怠慢。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摩擦,一下子各门派齐聚,免不了有积怨已久的门派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平湖客栈,城内最豪华的客栈之一。
一名穿着紫衣华服的年轻人坐在角落一边喝酒,一边频频望向临窗而坐的一位姑娘。
姑娘脸上戴着面纱,桌上有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米,小二上了菜之后,这姑娘却动也没动,眼睛始终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年轻人身边的小厮见状不由轻咳一声,提醒道:“小公子,别快看了,这里都是习武之人,不好惹呀。”
虽说他也顺着目光看了几眼,这姑娘周身并无内力波动,可万一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呢,他家公子如此直白的眼光,难免会让人心生不满。
年轻人闻言眉头一皱:“你闭嘴,本公子看看怎么了!”
他就纳闷了,从朔风城偷跑出来这一路南明的嘴就没停过,什么早点回去别惹祸,什么没有请帖进不了铸月山庄,什么万一被侯爷知道他吃不了兜着走。不出来一趟不知道,他家南明还是个碎嘴子。
不满归不满,但年轻人还是收回了目光,问道:“南明,让你去搞一张请帖,搞到了没有?”
被唤作南明的小厮更无奈了:“小公子,距铸月山庄上一次品剑会已经过去了八年,这次几乎所有用剑的门派都来了,人人摩拳擦掌,准备拿柄好剑回去,哪有多余的请帖呀。”
就算有,谁会愿意卖你呢。
年轻人想了想,拿出钱袋潇洒地扔给了身旁的人:“不论多少钱,本公子都要买一张请帖,去想办法。”
南明接住沉甸甸的钱袋,不看也知道是满满一袋金叶子,他苦笑了起来,他家公子什么时候能明白,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买到的。
坐在窗边的唐亦瑶耳朵一动,斜眼看了过去,一身紫色锦衣,面目俊秀,看容貌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眼神清澈,偷偷看她也并无轻佻之意。
谁家的贵公子也来品剑了,唐亦瑶淡淡地想着,不过……
重金买张请帖,这买卖,划算。
她一笑,正准备起身聊聊请帖的价钱,就听到堂内传来打砸的声音。
“我呸,你们铁剑门上月挑了幻剑庄,还有脸来品剑?”有人怒骂道。
“幻剑庄杀了我们的人,得罪了我们门主,我们反杀回来,轮得到你们在这说三道四!”只见为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出言嘲讽道。
客栈的掌柜不懂什么铁剑门、幻剑庄的江湖恩怨,只是瞧见大堂已经掀翻的两张桌子,劈裂的几张椅子,急道:“各位大侠行行好,要打出去打,小店都是小本生意。”
“聒噪!”有人拔剑,剑光却是冲着掌柜而来。
唐亦瑶眉头一皱,拢在袖中的手伸了出来。
那掌柜哪料到自己就是劝了几句架,竟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吓得愣在原地,冷汗都冒了出来,嘴唇蠕动:“别……别杀我。”
一道剑光闪过。
10. 赤手瑶台
客栈掌柜下意识闭上眼睛。
可想象中的死亡并未来临,只是原本嘈杂的大堂在瞬间变得异常安静。
所有人都侧首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双掌夹住剑刃的男子。
掌柜觉察到周围非同寻常的气氛,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只见有人挡在自己面前,来人一身黑衣,背对着他看不清长相,还浑身散发着一股热气。
但出剑的大汉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咬牙,一字一顿道:“赤手公子,离明。”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有认出来的人低声道:“想不到公子榜的人都来了。”
离明,公子榜排第八,关于这个人江湖上流传着八个字。
刚猛无俦,炽热如阳。
千机阁阁主盛赞其性格刚烈,嫉恶如仇,行事光明磊落,拳掌所过之处,空气扭曲,热浪滚滚,可焚山煮海,称得上一句“赤手焚天星移斗。”
故称赤手公子。
那大汉额头渐渐冒出了热汗,他一点也不轻松,他想收回自己的剑,可剑就像是黏在离明手中一样,怎么抽都抽不回来,他沉声道:“破岩掌。”
“对你,还用不上。”离明冷笑一声,忽然放下双掌,指尖轻轻一弹,“铛!”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剑身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大汉只觉得虎口一阵剧痛,手中长剑脱手而出,瞬间碎裂成了无数大小不一的铁片,叮叮当当地散落在地。
下一瞬,离明脚步一顿,一挥衣袖,掉在地上的锋利砍刀碎片直冲着大汉激射而去!
“我来!”大汉身后有数人同时拔剑,剑光四起,竟在几人身前形成一道无形罡气,将那些激射而来的长剑碎片一一挡下。
有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因兵器被毁、气血翻涌而踉跄后退的大汉,所有人都齐齐往后退了几步,这才勉强稳住身形,脸上皆是惊魂未定之色。
好强!
一人竟能逼退他们铁剑门所有人。
“向弱者拔剑,无耻!”离明不屑冷哼:“你们,凭什么来品剑?”
铁剑门的人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胸中怒火翻腾,脸色铁青,却又忌惮于他方才展露出的那深不可测的实力,没敢回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坐在窗边的唐亦瑶单手托腮,望着大堂中的变故,勾了勾嘴角。
赤手公子,有趣有趣,方才明显留手了,不然这些铁剑门的人命就要留在这。
“说得好!”一身紫衣的年轻人拍案而起,声音更是铿锵有力:“我辈剑客,手中执剑自当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欺凌不会武功的弱小算什么本事!”
年轻人身旁的小厮别开了脸,小公子你有剑吗,就自称剑客。
“你!”铁剑门人对发声的年轻人怒目而视。
年轻人挑了挑眉,冷笑着看向他们。
离明也望了一眼出声的年轻人。
被救的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赤手公子的鼎鼎大名他自是听说过,可铁剑门这些人他亦得罪不起,一时不知道是先道谢还是先道歉。
正无措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箫声。
箫声悠扬婉转,绵长动人,满是一种江南烟雨般的温柔,温柔之中,客栈大堂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在无形中消散了许多,铁剑门的人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弛,静静凝神听着箫声。
在此时吹箫的断不会是寻常人,尤其是这箫声倏然磨去了他们的杀性。
唐亦瑶忽然伸出手,接过一朵飘落在自己手中的玫瑰花瓣,她向外望了一眼,发现许多细碎的花瓣从天而降,纷纷扬扬冲着客栈席卷而来。
箫声、花瓣。
她眨了眨眼,这般做作的人,只有一位吧。
公子瑶台。
公子榜排第三的‘美公子’,传闻容貌俊美得如同画中走出,气质出尘若仙,一袭白衣胜雪,常随身携带一支玉箫,所奏之音有洗涤心灵之效。每次出现在人前,都有花瓣落雨,极尽风雅。
容颜绝世、仙姿玉质、音律通神,故千机阁称其为瑶台公子。
堂中有几位女剑客,望向踏花而来白色身影,都不约而同地激动了起来,堂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这场景,仿佛是仙人临世一般。
“这么热闹。”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响起。
唐亦瑶循声望了过去,美得雌雄难辨,也不是什么好事,她撇了撇嘴,心中给瑶台公子下了一个花蝴蝶的定义。
与她的淡然相反,客栈顿时沸腾起来。
尤其是来人站在离明身边,一人黑衣如墨,沉稳炽热,一人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一黑一白,气质竟出奇的契合,让人感慨不愧是出自同一师门。
铁剑门的人面色剧变,为首的汉子挥了挥手,带着所有人悉数从客栈退了出去,瑶台公子虽然总喜欢这些花花场面,但能上公子榜的都是有真本事的,一人未出全力他们都敌不过,更遑论又来一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
紫衣年轻人用手肘推了推身旁小厮,感慨道:“南明,他们就是公子榜的赤手和瑶台二位公子呀,仅是名号就吓退了这些人。”
南明亦是敬佩,没想到能在铸月山庄见到江湖传闻中的天之骄子,这些人物可都是平常没事不会踏足他们朔风城的。
瑶台公子云萧进入客栈后,向四周看了一眼,看到窗边的紫色身影时微微一愣,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睛,没看错吧,她竟然也在这。
离明并未阻止铁剑门的人离开,回头看了眼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嗤笑一声,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转身上前几步递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看清银票的数额时,惊道:“使不得,公子与我有救命之恩,我理应报答,又怎能再收公子银票。”他连连摆手拒绝:“公子不必替他们承担。”
他虽心有不忿,可也没道理收下救命恩人的银票。
“不是替他们。”离明把银票直接拍在了柜台上。
掌柜的反应过来,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地方,搓了搓手:“可这……也太多了。”
但离明并没有打算再多说什么,他转身招呼了心思还在神游天外的人,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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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客栈。
“你拉我干什么?”
“你再看,小心人家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她敢!”
“走了,那家伙还在等我们。”
二人越走越远,直到身影再也看不见,客栈里的人才收回目光,夜色已深,有人上楼休息,有人不在这里住的回去自己客栈,也有三五好友相约换个地方继续喝酒,更有人为了一张请帖而愈发焦虑。
方才一番见识,让紫衣年轻人更加坚定一定要去品剑会的决心,连公子榜的人都来了,谁知道明日品剑会还有没有大人物。此番趁着爷爷不在偷跑出来,机会千载难逢,一定不能空手而归。
长街之上,一声怒喝:“南明,让你跟着那两位公子,人呢?”
年轻人气得跳脚,弄不到请帖就算了,跟个人也跟不住,他看那二位公子气质非凡,定是受邀而来,人又热心肠,说不定能看在他出声帮忙的份上,大发善心带他进去铸月山庄,结果现在……
“小公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呀。”南明一脸苦相。
千机阁排的公子榜都是文韬武略的绝世少年英才,他要是能跟住人,那他也能上公子榜了,心下不由开始腹诽起来。
“别找借口,快去找找那两位公子。”年轻人一脚踹了过去。
南明闪身避开,想了想说道:“要不公子明日我们去铸月山庄门口碰碰运气,若有大门派弟子众多,想来门口查验也不会那么仔细,我们随着人流混进去。”
年轻人闻言细细思索了片刻,如果实在没有请帖,也只能如此了。
夜风忽然送来一声轻笑。
“这位小公子可知凡是用剑的大门派今日都已入住铸月山庄,明日再来的可就是些小门小派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遥遥传来,那声音清扬婉转,煞是好听,明明简单的解释,却听得又有些温婉动人。
“谁?”南明立刻护住自家公子往后退了一步。
唐亦瑶坐在旁边的阁楼之上,双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见这两人还没找到她,又笑了起来:“小公子,右边。”
长街上的两人同时扭头,待看清是谁后,南明又拉着自家公子往后退了一步。
完了完了,这姑娘一看就不好惹,莫不是来秋后算账的吧。他家公子有时候看姑娘的眼光确实太直白轻佻了,不怪人家会生气。
一袭紫衫风姿绰约,海藻般柔顺的长发随着夜风轻轻摇曳,露在面纱外的眼眸盛着盈盈笑意,年轻人仰头看了半晌,方才在客栈大堂仅是侧面就觉得此女定是绝色,此时再看,目光不自觉便随着那笔直修长的腿一晃一晃。
小说话本中是怎么说的来着,凡是面纱遮面的女子,面纱下往往都是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庞。
“公子,公子!”南明一直扯着身旁人的衣袖,人家都站到你面前了,怎么还敢露出轻佻之意。
他警惕地望着从阁楼上一跃而下的姑娘,好快的身法!
“小公子想要的请帖,我有。”唐亦瑶站定在二人面前,缓缓道。
年轻人猛地回神!
11. 心上人
夜风忽而静了一瞬。
年轻人和自家小厮交换了个眼神,南明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她的腰间,并未佩剑,不像是个剑客,真的会有铸月山庄的请帖吗?莫不是他们外露了钱财,打算骗他们?可看这姑娘浑身气度,又觉得不像。
年轻人亦是疑惑地望着她。
唐亦瑶心中失笑,原以为是个人傻钱多的贵公子,现在看来该有的警惕还是有的。然后摊了摊手:“小公子不是想要请帖吗,怎地怀疑我?”说罢,作势就要转身走人。
年轻人立刻出声挽留:“姑娘且慢,在下不是不信,就是……”
“就是觉得我不像个剑客?”唐亦瑶问道。
两人同时点点头。
“不是剑客便不能有请帖吗?”唐亦瑶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小公子可不能以貌取人。”
年轻人心道:说我以貌取人,那你倒是把面纱摘下让我看看你的脸啊。
不过比起看脸,请帖的事确实更为重要,他拱了拱手:“如果姑娘有请帖的话,在下愿意重金酬谢。”
南明闻言收起警惕,一脸希冀地望着她。
唐亦瑶:“……”
这铸月山庄的帖子是什么稀罕物么,这少年穿衣打扮一看就出自富贵人家或是官家子弟,身上没有江湖人的那种气质,还不会武功,这么热衷品剑会干什么?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只是说道:“品剑会在明日正午,二位明日巳时来铸月山庄门口,我带你们进去。”
年轻人皱了皱眉:“没有请帖吗?”
唐亦瑶正想解释关于请帖已经被铸月山庄收走,但她要带个人进去应该也很简单,便感觉不远处有一道异样的目光,她转头看了过去,四周空空如也。
她也皱起眉头,语气不自觉开始不耐烦:“没有,但我能带你们进去,你们若是信就来门口等我,若是不信就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混进去。”
年轻人愣了一下,不明白好端端怎么忽然变脸了。
出了朔风城,真是处处受挫!
唐亦瑶却在此时转过身,长街两边的店铺桅杆上挂着灯笼,灯火阑珊,空无一人,可她却敏锐地察觉到附近有高手。
算了,不惹事,先回去再说,她纵身跃起,踏在了一旁的屋檐之上。
“记住了,明日巳时!”
话落,几个纵身便不见了人影。
独留长街上的两人在夜风中凌乱,年轻人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眼睛里划过一丝艳羡之色。依他浅薄的江湖阅历来看,这姑娘年纪应该跟他差不多大,可是这般俊俏的轻功是他所见绝顶了,比之自己父亲也毫不逊色,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有这般身手。
光是这么想,他就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南明自是不知就这么片刻功夫,自家公子就已经生出了习武之心,还以为真对那姑娘有了什么非分之想,瞧那恋恋不舍的目光,他“啧啧”了两声:“小公子,人家都走远了。”
年轻人刚要抬脚的步伐僵在原地,一巴掌拍了过去:“滚!”
南明抱着头,一溜烟跑远了。
整座小城最高的阁楼,暖阁之内有三人正在对坐喝酒。
“你被发现了。”有人幸灾乐祸地开口。
“看来她的内力在我之上。”手持玉箫的公子转动着手中玉箫,思索说道。
“也有可能是你的目光太过炽热。”
“很明显吗?”
有人点头。
这二人正是适才从客栈中离去的赤手公子离明和瑶台公子云萧。
云萧笑而不语,这姑娘可太有意思了,分明是冲着那二人钱财来的。
离明挑了挑眉:“方才那客栈里,属她的武功最高,我想如果我不出手,她也会救下那掌柜。”
“谁啊,你看上谁了?”暖阁内又有一人打了个酒嗝。
云萧和离明二人同时悄悄偏过了头,默契地没有回话。
“嘿,哑巴了!”有一只手扯住了洁白衣袖。
云萧眼角跳了一下,玉箫打开了那只手,无奈道:“少喝点吧,楚狂歌。”
醉剑公子,楚狂歌。
公子榜排第四,狂放不羁,借醉悟道。
腰间常挂一壶烈酒,人未至酒香先飘,千机阁以“醉剑”称之,只因其剑法在醉态中达到巅峰,醉后一旦拔剑,剑光便如九天银河倾泻,霸道绝伦。
这一任千机阁阁主评价“醉剑倾狂万军喑。”
“你先告诉我,你这只花蝴蝶又看上谁了?”楚狂歌把头探出窗外看了看:“哪有人?”
离明摇了摇头,似乎对面前这位醉剑公子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
“你不叫我花蝴蝶,我就告诉你我在看谁。”云萧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但是楚狂歌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对这话嗤之以鼻。
云萧见状故意卖了个关子,伸手敲了敲桌子:“你们两个,跟慕星枢打的赌,可要输了。”
“哦?”离明侧首看他。
“因为我刚才看的人就是老六的心上人。”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楚狂歌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酒液在杯中摇晃,映照出他眼中难以置信的错愕,离明瞳孔一缩,二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看向云萧。
离明有些不敢置信:“你说她是老六的心上人?可我听她方才所言,应该跟铸月山庄关系匪浅,不然不会能随便带人进去,据我所知,老六从未来过铸月山庄。”
“没有来过,不代表不认识。”楚狂歌忽然道。
他眸中醉意退去,眼睛一亮。
“你凭什么说,她是老六的心上人?”离明好奇道。
楚狂歌闻言也目光灼灼地望着云萧,输一坛五十年的醉蓬莱无所谓,老六的风月事很重要!
毕竟老六的真实身份,他们心知肚明,怎么会跟江湖上的人有牵扯。
云萧笑着看了离明一眼:“去年老六奉命带军去琅琊平定匪患,我一时兴起也跟着去了,听闻琅琊城有一处盛景名‘十里烟云’,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我拉着老六去城中赏景,原以为十里烟云是什么世间美景,却不曾想,到了之后才发现……”
“不是什么花花草草?”楚狂歌接着道。
云萧点了点头,“谁能想到,那十里烟云是指琅琊城里最大的风月之地,风满枝,花满梢,纸落云烟,便是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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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云烟仙子的居室。”
“原来是青楼?”离明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那老六没跟你翻脸?”
他们老六不近女色,从来都不去青楼,也不知道在给谁守身如玉呢。
“翻了呀,当场就要给我翻脸。”云萧摊了摊手:“可没想到,他说了没几句就慌慌张张地给自己戴上了斗笠,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我还以为遇到仇家了呢。结果转身一看,一个姑娘大摇大摆进了青楼。”
“就方才客栈那姑娘?”离明问道。
“是她呀,虽然戴着面纱,但我却认得她那双眼睛。”云萧边说边给自己倒了杯酒:“你们不知道,那姑娘进了青楼后,老六摘下斗笠,脸比你家锅底还黑。”
“哈哈哈,在青楼街角死赖着不走,一直等到人出来才跟了上去。那姑娘在琅琊城待了三日,老六就在人家身后跟了三日。”
楚狂歌来了兴趣:“单恋?”
云萧回忆了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喝下杯中酒后,缓缓道:“我们相识多年,我却从未见过老六流露出那般眼神。”
“什么眼神?”离明追问道。
“痛苦、后悔、自责、悲伤还有深情。”
老六跟在人家姑娘身后,他跟在老六身后,看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在眨眼间,眼中闪过那么多种情绪。
离明和楚狂歌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过了好半晌,楚狂歌才幽幽开口:“老六既然喜欢,怎么不把人娶回来?”
云萧耸了耸肩,他怎么知道。
“依你这样说,老六这次不来,倒是可惜。”离明想了想,要是来的话,不就能见见心上人了。
云萧眉毛一挑,玉箫打了过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已经不能随意出皇城了。”
离明叹了口气,是皇子又怎么样,不得自由。
“他自有他要做的事,你叹什么气。”楚狂歌又开始喝酒:“别忘了慕星枢那家伙说,铸月山庄事了后让我们速回崇文学宫,今年的大考快开始了。”
“急什么,不是年底么。”离明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三人默契地避开了关于大考的话题,转而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猜测老六看上的人到底是谁,暖阁中不时有笑骂声传出,惊飞了檐上鸟雀。
夜色如墨,铸月山庄。
“隐爷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快说!”唐亦瑶站在回廊下,不停地逼问一个少年。
唐辞面露难色:“大小姐,我啥也不知道。”
“小小年纪不学好,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吗?”唐亦瑶冷哼一声。
是怕她跑了还是怎么地,需要派人跟着她。
“我只知道,二老爷出门前见过老太爷一面。”唐辞实在招架不住,小声回了一句,未免越说越多,脚步一转就准备离开。
“站住!”唐亦瑶低喝道:“明日我要带两个人进铸月山庄,你去找他们管事的打个招呼。”
唐辞连连点头,嘴里说着好的好的,却没追问是谁,脚步飞快地跑回了屋。
唐亦瑶望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眯了眯眼。
哼,糟老头子!
12. 酒剑仙
次日清晨。
唐辞一大早就去办他们大小姐交待的事了。
唐亦瑶换了一身鸦青色衣裙,从身后床榻上的包裹中抽出一条腰带,她的腰带因为要藏剑所以都是特制的,这次隐爷爷虽说来拦她,却也不忘带给她整整一大包特制的腰带,款式颜色应有尽有。手里的这条便很配今日的衣裙,她站在铜镜前整理着自己的腰带。
屋外阳光不偏不倚地透过窗缝落在她的身上,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清丽脱俗。
唐亦瑶看了眼桌上的滴漏,从怀中摸出一块面纱,打算去山庄门口迎迎那两个人。
此时,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唐亦瑶侧首:“谁?”
“唐姑娘,品剑会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了,还请用过早饭之后,随在下去后山剑炉那边。”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唐亦瑶握着手里的面纱有些犹豫,思索了片刻后还是决定先吃饭。
“进来吧。”她收起了面纱。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年轻的铸月山庄弟子,来人看见她的脸后微微一愣,眼中闪过惊艳之色,随后意识到什么挥了挥手让下人们将早饭送到屋内,便侧身站在门外,耐心地等着她用早饭。
屋外隐约有些熙攘的人声,想必是准备参加品剑会的人已经陆续出发了。
可是唐亦瑶拿起调羹喝了两口粥后却眉头一皱,隔壁貌似并无呼吸声,她看向门外的人:“隔壁屋子……”
站在门外的人好像早就知道她要问什么,立刻回道:“唐姑娘放心,唐二老爷随庄主在用茶,稍后会直接去品剑会。”
唐亦瑶撇嘴,她有什么不放心的,铸月山庄敢得罪他们唐门吗,她不过是想知道隐爷爷跟她卖什么关子。
站在门外的人余光瞥了眼正低头喝粥的人,勾了勾嘴角。
等她不紧不慢地吃完早饭,便听到有脚步声匆匆而来,唐辞看见候在门口的人愣了一下,随即站定在门外,冲里面的人点了点头。
唐亦瑶颔首,用帕子擦了擦嘴,起身走到门口,对门外的人微微一笑:“我要去前院,稍后自行去品剑会,不用管我。”
说罢,重新戴上自己的面纱,招呼了唐辞就准备离开。
“我带唐姑娘去前院吧,实不相瞒,这庄里布置了些机关暗器,若行差踏错误伤到姑娘就不好了。”那名铸月山庄的弟子恭敬道。
唐亦瑶准备拒绝,唐辞却抢先一步说道:“那劳烦你了。”
态度跟昨日天差地别,昨日还嫌弃铸月山庄的机关,今日就让人家弟子带路。
唐亦瑶闻言一巴掌扇了过去:“闭嘴,去找二老爷,别跟着我。”
唐辞抱着头跑远了。
心里却腹诽,他们大小姐脾气越来越差了,不过有铸月山庄的少庄主陪在身边,可比他早上去找管事的有用多了,别说带两个人,就算百八十个人也能带进来。
二人这一番笑闹,落在旁人眼中倒是别有一番意味,看来唐门大小姐没有一点架子。
铸月山庄门口。
一个神色焦急的年轻人望着门口不停地来回踱步,昨日那姑娘倒是没说错,今日再来的都是小门小派,最多不过十几个人一个队伍,最少不过三四个人结伴而行。门口四名弟子,有条不紊地在查验请帖,这种情况下,想混进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小公子,你晃的我眼晕。”南明无奈道。
不过是个品剑会罢了,他们公子什么身份,至于么。
“南明,我们不会被骗了吧。”年轻人皱着眉头。
他一大早就来门口了,却没看见那抹紫色身影。
南明闻言更是无奈:“小公子,别说时辰还没到,就说人家骗你,人家骗你什么了,咱们可一分定金没付。”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这次偷跑出来就是为了铸月山庄的品剑会啊,要是进不去功亏一篑白来一趟,回去要后悔死。
唐亦瑶走到门口,一眼便看见嘴里在念念有词的人,莫不是在骂她吧。
她还真没猜错,走上前便听到女人都会骗人,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什么的,她心里好笑,轻轻咳嗽了一下。
年轻人听到咳嗽声,立刻整了整衣襟,顺便狠狠瞪了一眼南明,转身,拱了拱手,脸上挂满了得体的笑容:“啊……姑娘时辰拿捏的真是恰到好处。”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的南明目瞪口呆。
哇,公子变脸也跟翻书一样。
“小公子等久了吧。”唐亦瑶安抚了一句,然后侧身对着身后之人说道:“我要带他们进去参加品剑会。”
那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铸月山庄弟子打量了两人一眼,微微点头。
这两人一看便是来凑热闹的世家子弟和随从,带进去不妨事。
门口的几名弟子见状,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直到几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远处一个白衣胜雪的人喃喃道:“她还真把人带进去了。”
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容,有意思。
进了山庄前院,一路上遇到不少人都在铸月山庄弟子的带领下冲着后山走去,所有江湖剑客们全都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样子,年轻人心中也升起几分豪情,边走边观察。
等他到了后山一看,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就见山脚空地上,林立着一个又一个铸剑房,里面是一个个赤裸着上身,满头大汗的打铁汉子,火星溅在地上,映着日光,像撒了一地碎星。
正前方的炉灶,巨石和玄铁垒成,近乎塔状的庞然大物。
最为摄人的,是炉身上插满的剑。
一座真正的剑炉!
年轻人出自朔风城谢家,自己爷爷便是跟随当今陛下南征北战的一代名将,真论起来,他皇城也去过,从小到大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可今日,这整座剑炉还是把他震撼到了。
“这也……太壮观了!”年轻人感慨道。
走在前方的铸月山庄弟子见怪不怪,笑了笑:“我们铸月山庄九十年前也曾出过一名剑仙,手中一柄破影剑纵横天下,难逢敌手,所以时常有人上门挑战,只不过若是输了,就得留下自己的剑。这些插在剑炉上的剑,便是他们比剑输了留下的,十余年间,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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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者的剑便插满了剑炉,直到剑仙封剑,才作罢。”
“为什么封剑?”年轻人追问道。
“因为有一个绝世天才横空出世,打败了他。”那名弟子顿了顿,才继续道:“提剑踏云归,斩妖红尘里,有酒纵高歌,无酒亦狂歌。一剑断江海,二剑裂山峦,万剑破长空,唯我酒剑仙。”
年轻人脚步一顿,和南明互相对视一眼,突然大声喊了出来:“酒剑仙,我听说过这个人,茶楼酒肆中的说书故事,我最喜欢听酒剑仙的故事!”
南明也是一脸激动,随着自家小公子连连点头。
酒剑仙在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茶楼酒肆中流传最多的便是九十年前酒剑仙在大靖和南楚边境,犹如天外飞仙的一剑,一剑破万军,以一人敌万人,杀得南楚大军军心溃散,败退而逃。后南楚皇帝不甘心,又召集了南楚十名绝顶剑客围杀酒剑仙,他们想用车轮战,可酒剑仙却又是一剑,就把他们手中的剑都给折断了。那一日是冬日,酒剑仙的剑却暖意极盛,长剑所过之处,冰雪消融。”年轻人语气激动,目光中满是憧憬:“据说那一战后,南楚兵士闻其名如鬼神,纷纷避退,南楚此后二十年不敢犯我边境。”
“还有吗?还有吗?”年轻人仿佛来了兴趣,问题接二连三,那名弟子却也不恼,只摇头笑道:“关于酒剑仙的故事若要说全,怕是要从日出东山讲到月落东海,有趣的江湖事从来环环相扣,真要细说,七天七夜也窥不见半寸江湖,公子何必急于一时呢,传说啊,多得是……”
这一路,唐亦瑶都不曾插嘴,始终静静地听着几人的交谈,自从关于酒剑仙的那首诗出来后,她就不着痕迹地悄悄落后了几步,让人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当然,她戴着面纱,也没人能看见。
如果摘了面纱,就能看见她抽搐的嘴角和大大的白眼。
若是让他们知道她师父是谁的话,怕不是要激动的跳起来。
一剑破万军,实际杀了三千骑兵。
一剑迎战绝顶剑客,实际那十人中只有三人境界勉强达到化境通明。
于她师父来说,那不是手到擒来。
那些茶楼酒肆的说书人,怎么不说说酒剑仙的风流韵事呢。
比如喜欢流连秦楼楚馆,比如在金陵城秦淮河畔最大的青楼豪掷千金买花魁一笑,比如在钱塘城替十六位乐姬赎身后飘然离去,引得那十六人日日以泪洗面,比如出现在哪,哪里的乐坊便会备下上等的好酒。
最最重要的是,她觉得她师父是个薄情郎。
这辈子,负了不少女人的心。
“乖徒弟,你说我相貌这般英俊,退世是不是有点可惜了。”白衣白发却面若俊朗的年轻人笑着说道:“红尘俗世少了我这般的谪世仙人,该有多么寂寥啊。”
唐亦瑶脑海中闪过一张欠揍的脸。
这些话她耳朵听的都要起茧子了,所以每逢她师父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期望她能附和几句的时候。
她往往都是笑笑不说话,然后再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13. 是仇家吗?
几人一边交谈着,一边径直穿过剑炉在铸月山庄弟子的带领下,继续朝前走去。
剑炉后方偌大的空地上早就摆满了酒桌,正前方搭着一个高台,唐亦瑶扭头看向不远处燃着的一炷香,估摸等香燃尽品剑会就开始。至于现在空空如也的高台,就是一会儿放置好剑的地方吧,她站定在高台前,若有所思。
酒桌旁已经有不少来往的剑客们提着酒杯,高声吆喝,毕竟品剑会八年未开,天下剑客聚集于此,少不了喝酒痛饮一番,或者交流一下武学心得,或者私下做个交易什么的。
“唐姑娘。”那名一直陪在几人身边的年轻弟子轻声唤道。
唐亦瑶回神,转过身望着他,年轻弟子手一挥:“唐姑娘,上座请。”
方才一直喋喋不休的年轻人此刻噤了声,仔细听着二人说话,姓唐,唐什么?
不得不承认,他挺想知道这个把他带进铸月山庄的姑娘叫什么名字的。
却没注意,南明听到唐这个姓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会吧不会吧,是他想的那个唐吗?
“时辰未到,你先去忙吧。”唐亦瑶望着前方的上座,正中的几桌并未坐人。
“若是要等唐二老爷,可先……”那名弟子还欲再说什么,忽然被一声冷冰冰的语气打断。
“我说你先去忙!”唐亦瑶有些不虞,这人跟她一早上了,铸月山庄好客也没有这么好客吧,尤其是这一路走来,山庄弟子无不对他们恭敬有加,她可不认为是对她恭敬,那么问题只能出在这个人身上。
被人拒绝,也没有丝毫不悦,这名弟子只是冲着几人微微颔首,又抬手招呼了个下人过来,在其耳边低声耳语几句后,礼貌告辞。
唐亦瑶目光从离开的人身上收回,扭过头对着留下的二人伸出手指搓了搓。
年轻人:“……”
南明立刻会意,把昨日自家公子给的满满一袋金叶子拿出来递了过去。
唐亦瑶伸手接过,触手沉甸甸的钱袋让她一愣,她还没说多少钱呢呀,这么上道吗?
不过,她很满意,心里对这年轻人有了一丝赞赏。
为人不卑不亢,眉宇间有抹少年的意气风发,还这么崇拜她师父,等品剑会结束后,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眸,顿时眉眼弯弯。
唐亦瑶心道现在才可以去上座呀,对二人拱了拱手,笑道:“品剑会马上开始,小公子若有看上的好剑,可要全力以赴哦。”
年轻人笑了笑,谦虚道:“好说,好说。”
在一旁的南明嘴角微微一抽,他家公子会剑法吗,取什么剑,不就是来凑热闹。
送走唐亦瑶后,年轻人忽然用胳膊肘推了推南明,惑道:“南明,你看她像缺钱的人吗?”
南明闻言一愣,这才细细思索起来,昨日初见那姑娘虽然全身上下并无任何配饰,可她穿的是上好的织金蜀锦,衣裙用的材质不是京城天衣坊这样级别的大铺子,也得是富庶城池顶尖的成衣铺子才会有的布匹。
很明显是个有钱人,不缺钱。
南明摇了摇头:“不像。”
更何况,若她真是蜀中唐门的唐,会缺钱才怪哩。
算了算了,年轻人也摇了摇头,他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想不通的事从不逼自己,待品剑会结束,他定要知道这姑娘的名字,结交一番。
“唐姑娘,这九桌就是上座了,少庄主走前特地交代,你坐这里。”唐亦瑶跟着方才被喊过来的领路人,走到其中一桌空位前,正准备坐下时,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她身形微僵:“少庄主?”
“是的,唐姑娘请坐,酒水、饭菜,都是最高规格。”候在一旁的人恭恭敬敬地说道。
唐亦瑶坐下了,坐下后四处打量了一眼。九桌上座,六桌已经坐满了人,唯有这最靠近高台的三桌空无一人,现在她一坐,所有人都侧首朝她看过来。
本就意识到什么的唐亦瑶心里有些不高兴,再被满堂窥探的目光一看,她指节敲着桌子,忽然大声道:“蜀中唐门,应邀来赴品剑会!”
所有人皆是大惊,以毒暗双绝闻名江湖的唐门,怎么会来参加品剑会?
“唐门的人来干什么?”有剑客不解。
“这铸月山庄的面子,有这么大?”
“管她来干什么,她要是敢用毒和暗器取剑,我就去锦城往唐门门口唾口唾沫!”
“嘿!你怎么不敢进去?”
“你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猜测唐门的人来干什么,可毫无疑问,唐亦瑶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收回了目光,离她最近的一张桌子,那些剑客更是不着痕迹地把桌子悄悄挪远了几步。
开玩笑,谁愿意跟唐门的人挨在一块坐,行走江湖的要领,谁不知道其中一条就是——
遇到姓唐的绕道走!
唐亦瑶满意一笑。
她右手边的几桌,从服饰就能看出是沧澜剑宗、承影剑宗、万仞剑宗,还有逍遥派。左手那边除了空余的两桌,就是武当派和寒江剑宗。
武当派从不参加品剑会,这次倒是给面子。
至于寒江剑宗……她望着那边穿着青灰劲装的几人,心里轻哼一声。
“流云剑宗来了。”忽然有人叫了一声,众人急忙循声望去。
只见一队衣袂飘飘、个个腰间挂着长剑的白衣人冲着这边走来,为首的人约莫四十余岁,身形修长。
“余中则长老?”有人认了出来。
“流云剑宗如今对外的掌事长老之一,除了流云剑宗宗主外,现在地位最高的人,他一来,我们怕不是又要空手而归了。”有人感慨道。
“不对,你再看看。”边上有人说道。
那被称为流云剑宗地位最高的人,身边却还有一人,仔细看去,二人并非并肩同行,余中则刻意落后几步,脸上神色带着恭敬。
是谁值得五大剑宗之首的流云剑宗长老候在一旁?
终于,待离得近了,一身黑衣,身形高大,看年纪有六十余岁的老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如今的江湖,五大剑宗各有坐镇的剑仙纵横天下,道家三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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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寺平分秋色,少年翘楚人才辈出。但是依然有一些人,是五大剑宗的宗主见到之后,也要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前辈的。
比如缓步朝着众人走来的身影算得上一个。
唐门三老之一,唐隐。
上座这边有认出来人身份的,开始骚动起来,这比方才那姑娘的一嗓子更让人惊诧,唐二老爷作为一个已经退隐江湖,且多年不曾出现的人,来铸月山庄所为何事?所有人心头都升腾起一个疑问。
唐隐看到已经坐在上座的烟灰色身影后,微微一笑,冲着身旁的余中则寒暄几句,言明并非是来取剑的,只是带着几个小辈出来见见世面。
余中则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实则心里压根不信,唐门哪个小辈值得唐隐带着?
他望着前方空座,打了招呼后就加快步伐带着人先一步落座。
唐隐带着唐辞,所过之处众人急忙行礼,武当派的三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他们的目光都注视着这位曾经名满天下的人。唐隐面上笑容慈祥,对这些小辈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唯独走过寒江剑宗那一桌的时候,衣袖轻轻一振,桌上的所有长剑开始振鸣。
唐亦瑶注意到这一幕,微微挑眉。
唐辞目不斜视,并未理会。
“唐老前辈好。”那一桌寒江剑宗的人全部起身,恭敬鞠躬后,每个人都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长剑。
唐隐没有停留,也没有像对武当派的人一样和颜悦色,收起笑意面无表情地走过。
“师兄!”身着青灰劲装的年轻弟子低喝道。
“收剑!”为首之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手重重往下一压。
所有长剑顿时安静下来。
“师兄,方才那杀气不是假的。”寒江剑宗的人不忿道。
“坐!”为首之人沉声道。
谁能料到,铸月山庄会邀请不用剑的唐门来品剑会,而唐门对他们的敌意,从来不掩饰。
这边的情形落在所有人眼中,倒是坐实了唐门与寒江剑宗不睦的传闻。
寒江剑宗作为五大剑宗中最不起眼,实力也最弱的一派,本应被其他几派兼并,却因上任宗主颇有远见地选择与万仞剑宗联姻,借着万仞剑宗的东风,得以保全门派。又因这一任宗主一举突破化境通明境界,手中一柄晓月剑击败过三位成名剑客,得了一个“寒江剑仙”的称号,因此寒江剑宗依然位列五大剑宗之一。
唐门,盘踞蜀中、西南一带,已传承百年,是江湖绝顶世家,虽在江湖人心中有行事狠做事绝的印象,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大门派表露杀气。
这两个门派八杆子打不着,但却在二十年前,江湖上忽然开始流传唐门与寒江剑宗不睦的消息,说双方有过一场血战,唐门曾被寄予厚望的年轻弟子亲自带人挑了寒江剑宗的据点,最后不知因何原因又不了了之。关于这场血战,流传的说法很多,毕竟没人亲眼瞧见,都是一些空口白牙在胡说八道。
而亲历的寒江剑宗和唐门对此事从未有过回应。
今日一看,无风不起浪,传言不可尽信,却也不可不信。
14. 不适合我
迎着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唐隐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唐亦瑶起身,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笑道:“隐爷爷,方才露那一手,宝刀未老。”
唐隐面上又挂上了慈祥的微笑,接过茶杯,轻抿一口后,挥手道:“坐吧。”
唐亦瑶给唐辞使了个眼色,唐辞微微摇头。
“坐!”唐隐放下茶杯,又重复一遍。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立刻在唐隐身边坐了下来。
都说唐门门规森严,可唐隐极为爱重小辈,在他面前没有那么多礼节。
“隐爷爷,方才去跟铸月山庄的庄主喝茶了?”唐亦瑶坐下后试探问道。
她心里隐隐有猜测,那远在锦城的糟老头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可总归没有言明,她就不好发作。
“我年轻时曾与铸月山庄的庄主相识,彼时他一身风流气,一点也不像个铸剑师,后来年纪大了,接手了这江湖第一的铸剑世家,我以为就成了个褪去风流气的庄主,没想到……”唐隐边喝茶,边摇头。
唐亦瑶好奇道:“没想到什么?”
“一点没变。”唐隐感慨道。
唐亦瑶摸着下巴,垂眸想了片刻,她曾经路过金陵城,正巧遇上金陵城每年春四月的百花盛会,由金陵首富花家操办,满城芬芳,姹紫嫣红,世间独一无二的花卉都在金陵盛开,自诩风流的江南世家弟子们齐聚赏花,还有绝世美人,花因人生色,人因花添韵。
金陵城听雨轩中遍地都是鲜艳的花卉,花香四溢,雅乐不断,她站在阁楼高处,望着下方盛景,在那一刻,她想她好像明白了几分她师父常挂在嘴边的风流气。
彼时盛景,真真风流。
可如今,在铸月山庄,以铸剑闻名江湖的世家能风流到哪去?
唐亦瑶心里有些不信。
唐辞坐下后没有插嘴,只是向四周打量了半响,看到高台周边的剑客和上座这边的人都收回探究的目光后,才开口问道:“品剑会,还有多久?”
唐隐微微一笑:“已经开始了啊。”
唐亦瑶和唐辞一愣,同时看向不远处恰好燃尽的香。
这上座还有一桌并未坐人,这就开始了吗?
忽有笛声破空而起,清越悠扬,穿云裂石。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袭青衫的年轻公子吹着玉笛从他们上方掠过,衣袂翻飞间已翩然落于高台中央。随即二十四名白衣少年自四方跃出,人人手持双剑,步踏流云之势,剑舞霜雪之华,在台上结成星罗阵型,确是气势如虹,蔚为壮观。
唐亦瑶抚掌微叹:“好阵势。”
阵虽绝妙,但更引人注目的,却是那穿云笛音。
唐隐喝了一口茶:“这是妙音坊主,段知微吧。”
“正是,此次专程从江南请来的,他为本次品剑会奏破阵乐,此刻所奏,便是当年一曲动金陵的《裂云调》。”不知何时,从早上便一直跟着唐亦瑶的那名铸月山庄弟子已经来到了唐隐身后。
不,现在不能称为弟子了,是铸月山庄少庄主姚泽。
姚泽笑道:“他们段氏一族,在江南以风雅闻名,妙音坊主的玉笛和清音阁主的琵琶,堪称江南双绝。”
唐亦瑶扭过头,没有再看高台,只是问道:“那你们怎么不都请过来?”
妙音坊和清音阁虽说是数一数二的江南名楼,可铸月山庄财大气粗,难道请不起吗?
姚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清音阁主有事外出,遗憾了。”
遗憾什么,唐亦瑶没有再追问,反而认真地看了眼站在唐隐身后的人。
姚泽觉察到这道目光,早上的谦卑恭敬忽然一扫而空,既然对彼此身份心知肚明,他便也露出了身为铸月山庄少庄主的一面。唐亦瑶的目光从脸上移到他的手上,脸不说长得有多好看,但胜在一双眼眸清亮无比,乍一看也是个清贵世家公子,可虎口处却是一层厚厚的老茧。
她挑了挑眉,少庄主也是一位铸剑师啊。
唐辞左看看高台之上吹笛的人,右看看身旁的人,两相比较之下,唐辞觉得若单论容貌,这位少庄主便输了。段知微面容俊秀,听说所奏之曲皆是本人所谱,才华横溢不输于公子榜的瑶台公子,在江南万千女子追随,人人都为其笛音所倾倒。
不过看人不能以貌取人,唐辞决定再观望一番,反正他们又不是来取剑的。
只有唐隐在心里摇了摇头,亦瑶聪明绝顶,怕是已经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高台之上,笛音渐隐,若即若离。
一曲终了。
所有白衣少年将手中长剑尽数插于高台之上,段知微立于中央,声震四野:“踏浪之剑已出,请诸君取剑!”
话落,便带着所有少年皆退。
高台之下,所有剑客望着高台上的剑,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他们没有动,不仅没有动,还把目光都移到了那九桌上桌。
准确的说,是流云剑宗那一桌。
五大剑宗,以流云剑宗为首,其余四派多年来心服口服,其实力强劲,可见一斑。
尤其是他们曾经一次带走过所有品剑会上的剑,这次再来,会不会依旧那么霸道不讲理,所有人心里都开始打鼓。
唐亦瑶心里冷哼,流云剑宗已经有一柄位列名剑谱的剑了,这次要是再一柄不留,怕不是会被天下剑客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显然流云剑宗也明白这个道理,余中则站起身:“各位放心,我流云剑宗此次前来,只取一剑。”
众人哗然。
看来流云剑宗也早就得知铸月山庄这次有一柄‘揽月’品的剑了。
不过倒是符合他们狂傲的性子,剑自然是取最好的。
一直站在台下的紫衣年轻人冷笑,方才折服于那绝世之音和星罗奇阵,此刻又为这嚣张的一句话感到不屑。
南明无奈扶额:“小公子,人家是流云剑宗,人家有资格。”
言下之意,小公子你既不会武功又不会剑术,这次开了眼界就早早回家吧。
年轻人一脚踹了过去。
上桌这边没有人动,而其他来取剑的听到流云剑宗此次只求一剑,心下顿时轻快大半,当即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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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人自台下跃起,冲着自己心仪的剑掠去。
唐亦瑶看了眼高台,就收回目光给唐隐和唐辞添茶,一边添茶一边问道:“少庄主,是不是该去忙自己的了?”
“不急。”姚泽笑了笑。
“可少庄主站在这,吸引了上座的所有目光,让我如芒在背。”唐亦瑶缓缓道。
姚泽:“……”
哪有,谁敢明目张胆看他们,不都在看高台之上吗?
姚泽心中暗忖,你若是摘了面纱,所有人才会看你啊,到时候谁还有心思取剑。
“八年未开的品剑会,少庄主一直站在我们这桌,是不是不太好,我们不是来取剑的。”唐亦瑶顿了一下,淡然自若:“我知道铸月山庄的规矩,你们的铸剑师都很在意自己所铸的剑在何人之手,是否适合自己所铸的剑。不像藏剑锋,听说他们就只管埋头铸剑,从来不问世事,不关心自己的剑最后流向何方。”
姚泽琢磨了一下,问道:“唐姑娘有话不妨直言。”
唐亦瑶目光从唐隐和唐辞身上扫过,唐隐喝着茶没有说话,唐辞在那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立刻低下了头。
她沉声道:“少庄主所铸的剑,不适合我。”
唐隐稍稍咳嗽了一下,瞪了一眼说话不留余地的人。
唐亦瑶听到咳嗽声,又道:“我已经有这世间最好的一柄剑了。”
是在说剑,还是在说人呢,唐隐放下茶杯,轻叹了口气。
唐辞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头埋的更低了,天呐,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这小孙女,自幼……”唐隐想开口打个圆场,缓解一下这有些尴尬的气氛,正想理由呢,就被一阵笑声打断。
姚泽笑了起来,对着几人拱手道:“唐姑娘快人快语,在下明白。”
话音落下,很是得体地转身离开了他们这桌。
唐亦瑶眯着眼睛望着姚泽的背影,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一句话就能明白她的拒绝之意。
她又转回头,略带埋怨地说道:“隐爷爷,我对品剑会没兴趣,我们走吧。”
但凡今日如果是几位叔叔带她来铸月山庄,她一定在觉察到他们的真实意图后立刻拍桌而起,潇洒离去,顺带回去闹一番。可偏偏带她来的,是她很尊重的人,她只能耐着性子好生商量。
唐隐挠了挠眉心,无奈道:“一定要这么直白?”
唐亦瑶点头,她不是没有注意到早上那人看她的眼神中闪过惊艳之意,只不过已经习惯没有放在心上,若早知身份和来意,她一定不会让其陪在身边,既然无意,又何必徒留遐思。
唐隐摇了摇头,幽幽道:“既来之,则安之,再看看吧。”
唐亦瑶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再表露不耐之意,扭头望着高台。
高台之上,那些剑客们挥剑相迎,腾挪闪转,寒光交错,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煞是精彩。
不过一个时辰,四十八柄踏浪名剑便已尽数被人所取。
站在台上的剑客,无不汗透重衣,袍袖破损,却皆面露得色。
能得名剑,焉能不喜?
15. 心有所属
玉京城,陆府。
府内书房装饰得极为典雅,琥珀所雕刻的香炉之上插着一根紫香,一缕紫烟袅袅升起,一身云锦长袍的中年男子坐在紫檀官帽椅上,正在慢悠悠地煮茶。
“瑶儿被带去铸月山庄了。”对坐传来一个声音。
煮茶的人手微微一顿,摇摇头:“无用。”
话落,便继续手上的动作。
半响后,才幽幽开口:“瑶儿心若磐石,不可转也。”
“所以这便是六皇子的底气?”
“他们青梅竹马,即使分开多年,六皇子也依旧了解瑶儿。”
中年男子推过去一个茶盏,茶水泛着热气,氤氲出他眼底的一丝无奈。
女儿这死心眼的性子,到底随了谁?
端起茶盏的人轻笑一声:“前几日流传的礼部尚书要与六皇子联姻的消息,这几日我瞧着已经没有人在传,想来六皇子私下已经解决了这件事。”
“礼部尚书有点太心急了,站队摇摆不定,到头来只会两头都得罪。”
“我与你看法不同,或许这次只是礼部尚书单纯作为一个父亲,想要成全自己的女儿。”对坐之人饮了一口茶:“苏蓉芳龄已过二十,这几年不是没有人上门说亲,以她的身份门当户对的贵族子弟可以随便挑,可苏尚书却屡次对说亲的人直言儿子不成器,膝下仅有的女儿想多留几年,不着急嫁人。别人或许不知,但你我明白,苏蓉看上六皇子了。”
中年男子依旧摇摇头:“儿女亲事,既能成全女儿,又能稳固地位,何乐而不为?”
“若真能联姻,于双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六皇子虽早已封王,在朝堂的人脉权势不弱,可比起另外两位王爷来说,还是稍显逊色,要扶持三皇子登上那至高之位,不走捷径便会艰难很多。
苏家近十年来无人入仕,朝堂中只有苏正信官至礼部尚书之位,是六部尚书中年龄最大的尚书,按其资历已再难升迁,后继无人,马上要走下坡路了。
这桩婚事,对于苏家来说更迫在眉睫。
“想必六皇子付出了代价,才能平息这桩婚事。”对坐之人意味深长地说:“六皇子手中筹码有限,若真的扛不住,我们难道不出手吗?”
“他如果扛不住,拿什么娶我女儿?”
“你还是默认瑶儿是要嫁给六皇子的。”
“哼,我这关不好过,唐老太爷那关更不好过。”
对坐之人忽然沉默了下来,唐门怎么会愿意和皇室联姻呢?
中年男子也没有说话,苏正信想成全自己的女儿,他又何尝不想让他的女儿得到自己想要的呢。
一阵穿堂风突然掠过,吹得案头书页哗哗作响,中年男子望向窗外,阳光正斜斜地爬上西墙,将院中竹影拉得老长。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许久之后,又道:“六皇子想哄我女儿也不是那么容易,我等着看他的选择。”
“我怎么听出了看好戏的意味。”
“瑶儿死心眼,可脾气大呀,六皇子与唐老太爷的约定,在她那根本不算数,要是让瑶儿知道……”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她不喜欢有人替她自作主张,她已经足够强大,心性坚韧,是能携手独当一面的人了。”
六皇子的暗中守护这种行为,在他看来,被女儿知道只会闹的天翻地覆。
“可我们也有一些事瞒着她的呀。”对坐之人放下茶盏,开始拆台:“到时候要算账,我可要躲出去。”
中年男子:“……”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朗声笑了起来。
女儿的性子不都是这府里的人,还有唐门的人宠出来的嘛。
“不过有一点我很赞同,瑶儿的确长大了,洛南太守一事办得漂亮。”对坐之人笑道。
中年男子心中倏然升起一种自豪感,面有得色。
“张大成自入仕后为百姓鞠躬尽瘁,当年因看不惯陛下的一些行事,又不喜权力争斗,自请调离玉京城,此后不论在哪上任都是百姓口中当之无愧的好官。”中年男子不知想起什么,敛了心绪又继续道:“区区监察使,三言两语便能要一位太守的性命,那无数不愿参与党争的朝臣岂不都要横死家中?这大靖朝我看离灭亡不远了。”
身为朝廷命官,此话可谓是大逆不道。
可对坐之人毫不意外,似乎早已习惯。
“中州旱灾的事,处理好了功劳是中州知州的,处理不好就要推个人出来当替罪羊,官职还不能太低,放眼中州六城,只有张大成是一股清流,推他出来再合适不过了。至于瞒报一事,我想是背后有人指点,有人想借旱灾一事再上一层楼。”中年男子叹了口气:“这些皇子王爷,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
“可是现在得民心的那位,并不想得天下呀。”
中年男子一愣,瞪了过去。
对坐之人摆了摆手,起身从后方书架上取了一副棋盘,“来来,今日忙里偷闲,下一局。”说罢,把茶盏推到一边,已经执黑先行一步。
中年男子没有动。
“哎呦,好了好了,现在一切都为时尚早,我闭嘴总行了吧。”
对坐之人悄悄翻了个白眼,说瑶儿的脾气大,我看你脾气更大。
“哼。”中年男子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胡永良已经走马上任洛南太守,我看明日御史台那边弹劾中州知州的折子就会堆满案头。”
“巧了不是,我猜你明日上朝也要弹劾他,所以折子已经准备好了。”
“不够,我打算让胡永良处理好旱灾的事,然后去洛南城那边看看张大成有没有留下什么棘手的事,若有就一起处理了,若没有便从洛南下辖的府衙里看看有没有人能暂代太守的。”
对坐之人点点头,彼此心照不宣。
“依他的政绩资历,今年是要升调入京的,可他前半年私下传信给我,说不愿回京,就想在金陵城待着,我正琢磨怎么给他回信呢,就收到张大成妻子因病去世的消息。”中年男子又落下一子:“虽说同样都是太守,可金陵城和洛南城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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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城占据天下才气三分,其中洛南城最为富庶,青州九城占据天下才气六分,其中金陵城最为富庶,陆路水路交通方便,地理位置尤佳,商业贸易繁荣,胡永良又与金陵首富相交甚好,名望声势在当地都是一等一的,调任洛南太守算变相贬谪了。”
“是啊,谁不明白这事,太师心里跟明镜似的。”
“所以太师也明白,你调胡永良去中州的真正用意。”
“中州知州这个位置,胡永良坐最合适不过了,他要是不愿意去,可就要来京城了。”中年男子嘿嘿笑了起来。
玉京和中州,胡永良自然是选择后者。
“那明日早朝?”
中年男子望着棋盘,微一沉吟回道:“我会与御史台的人一起上奏,摘了中州知州的官帽。”
“好。”
“我忽然想起来,你说瑶儿在铸月山庄会不会翻脸,再给我闯出些祸事来。”
执黑之人愣了愣,好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话题转变如此之快,好半响才回道:“说不准。”
毕竟亦瑶横起来,谁的面子也不看。
两人不知想到什么,同时心有戚戚焉,反正不论闯多大祸,他们都能收拾。
铸月山庄。
品剑会还在进行。
唐亦瑶伸手摸向腰间,指尖触及剑柄的时候微微一顿,她的确已经有一柄世间最好的剑,她没有骗人。她现在也已经不想知道为什么铸月山庄的少庄主会知道她用剑,想把自己所铸的剑给她,也不想知道隐爷爷一早上去跟庄主聊了什么。
他们再不愿意她心有所属,却也不会逼她,除了回皇城这件事之外,从不干涉她的所作所为,任她纵情恣意。
她爷爷无非是觉得今日来铸月山庄都是大世家大门派的少年翘楚,万一有她能看上的呢?让隐爷爷出面,就是打定主意,她拒绝不了也不能半途逃跑。
她又往四周看了一眼,自觉那糟老头子的算盘打错了。
唐亦瑶收回手,望向那空空如也的一桌,若有所思。
既然公子榜的人来了,那这位置,只能是给他们留的了。
只不过,那二位公子用剑吗?
她转回头就瞥见快把头埋在桌子底下的人,心头火起,一副心虚的样子装给谁看,唐辞要敢说什么都不知道,她就把他嘴打烂。这么一想,唐亦瑶按住桌子,抬脚踢了过去。
“嘶——”唐辞小腿一痛,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出声。
为什么要踢他呢,老爷子们的决定跟他有什么关系,大小姐你有本事踢二老爷啊。
唐隐偏过头,装作没看见。
而高台那边,人声猛地嘈杂起来,所有人都循声望了过去。
只见方才那些被打落高台的剑客们,除了留下想看看后面几品的,有不少人带着懊悔神色已经离开,可此刻,那些人不仅回来了,脸上的懊悔还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灼热。
“我们是不是来晚了。”依旧是那个很好听的声音。
只不过少了箫声和花瓣。
16. 被识破身份?
“江湖上都道我随身携带一支玉箫,可我时常也挺想箫剑双修,一箫一剑风流世间,所以我求柄剑,我有一个朋友,手中折扇不离手,打架向来都是一柄折扇满天飞,若是被人毁了折扇可怎么办?所以他缺一柄剑,但他无暇前来,有人代劳。”白衣胜雪的瑶台公子,手中玉箫轻点身旁之人,微微一笑:“我还有一个朋友,虽说已经有一柄极好的剑了,可天下名剑客,谁不想一睹‘揽月’品剑的风采,所以他也来了。”
与之并肩同行的两个人,一人手持酒壶,面容温文尔雅,一人黑衣如墨,咧嘴笑了笑,又道:“我们还有一个朋友,他手中之剑是名剑谱第三,若再拿了‘揽月’品剑,怕天下剑客不忿,所以他让我代他向庄主说声抱歉。”
话落,三人止身,冲着高台微微颔首。
全场哗然!
这一年的品剑会,是不是有些太过于豪华了。
五大剑宗齐聚,流云剑宗的掌事长老亲自带队前来,从不参与品剑会的武当派来了人,唐门三老之一的唐隐也来捧场,在场还有无数来路不明的高手,原本以为八年未开的品剑会,这次来客可谓绝无仅有。
可公子榜的人来了。
一来就是三位。
这三位和他们口中不能前来的那两位朋友,天下皆知,还有另外一个称呼。
崇文五公子!
不少人心中都打起了退堂鼓,心道莫不是最后要空手而归吧,可也有一些人,方才被打落高台愤愤离场,在看见这三位时又都折返回来,心中升起了看戏的意味,流云剑宗向来狂傲,这次还能不能对‘揽月’品剑势在必得呢,流云剑宗对上崇文五公子,这场好戏绝对不能错过。
果然,流云剑宗那桌,余中则长老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而不知何时出现在高台之上,一身月白长袍,留着一缕清须的中年男子望着下方,笑道:“三位公子没有来晚,请上座。”
众人又是一惊,难怪这位热情好客的铸月山庄庄主今日一直不曾现身,原来是在等这几位公子,所有人又都了然,冲着这几位公子师父的面子,是该亲自相迎的。
一直随侍在旁的铸月山庄弟子带着三人往上座走来,云萧看向不远处的烟灰色身影挑了挑眉,三人名声在外,识得不少门派的翘楚,一路行来几乎都是打招呼的。
“瑶台公子,许久不见。”这是武当派的人。
“醉剑公子,久仰久仰。”这是寒江剑宗的人。
三人中明显能看出云萧长袖善舞,对这种场合游刃有余,脸上始终挂着温润的笑意,对所有门派都礼貌颔首,唯独在落座前,又往前走了几步,对着唐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其他两位公子也都急忙行礼。
适才进了铸月山庄,听说唐隐也来捧场,可把他们三人吓了一跳,尤其是听描述知道唐隐还带着两位小辈时,惊的三人愣了好久。
好家伙,老六看上的竟然是唐门的人。
唐隐微微一笑:“几位公子有礼了,今日这铸月山庄倒是荣幸之至。”
“有唐老前辈在,才是蓬荜生辉。”云萧礼貌回道,目光时不时扫过并未开口说话的姑娘。
唐隐顺着云萧的目光,看向身旁的人,微微摇头。
唐亦瑶恍若未觉,只是看向铸月山庄的庄主,明白了为什么隐爷爷说这位庄主风流气未褪,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度油然而生,气质竟有点像她师父。百花盛会,争奇斗艳,品剑盛会,万剑共赏,再加上绝世笛音,亦可谓,真风流!
离明和楚狂歌见状微微挑眉,第一次有人对云萧视而不见。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只透露出一个意思,花蝴蝶遇到克星了!
这些年,云萧无论出现在哪,那里就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女子痴迷的目光,比如现在他们依然能听到时不时传来的感慨声,赞叹声,不少女剑客更是直勾勾盯着云萧在看。可这姑娘,明显在神游天外……没把他们放在眼中。
此时穿云笛音又起,不同于先前的金戈铁舞、激昂壮阔,这一次的笛音仿佛春风般悦耳,婉转绵长,妙音坊主段知微上台,和铸月山庄庄主错身而过的瞬间,将一柄长剑插在高台之上,紧接着十二名手持长剑的白衣少年又在台上舞剑,以插在高台中央的长剑为圆心,开始结阵。
“星罗阵型,不错。”云萧赞叹道。
三人一边望着高台,一边打了招呼就坐在了留给他们的位置上,立刻有人送上酒水和饭菜。
而台下众人此时再看段知微,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又齐齐转头看向上座的瑶台公子,好像明白了。
就连一直专注看比剑的紫衣年轻人也微微点头,比起这些人口中的江南双绝段知微,明显瑶台公子不论从容貌还是音律都完胜好嘛,瑶台公子的曲子可是能磨灭杀性呢。
年轻人后知后觉地又向四周扫了一眼,这才发现昨日在客栈找茬自称是铁剑门的那些人,今日压根就没出现在品剑会!
他再一次感慨道:“南明,你说我什么时候也能混个公子当当。”
南明心头一跳,他家公子能不能不要问这么白痴的问题,再说了,公子你在朔风城家家户户的心里已经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了,没必要勉强自己上公子榜。
年轻人等了很久,久到他怀疑是自己方才问话声音小了南明没听见,所以提高声量又问了一遍。
这下子,没等南明回答,身边离得近的人嗤嗤笑了起来。
“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想上公子榜?”
“一点武功不会,怎么上榜?”
一阵唏嘘声传来。
年轻人不服气,“公子是儒雅翩翩,温润如玉的,谁规定一定要会武功了?”
“还真是个对千机阁一无所知的人?”有人惊讶道。
年轻人愣了一下,不就是个江湖情报组织吗,在朔风城那些说书先生口中就是个卖情报的。
南明无奈扶额,悄悄凑到他们公子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上断仙人语,下知天下事。”
千机阁号称无处不在,无所不知,是江湖上最神秘莫测的情报组织,其阁主更是通晓天下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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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轻轻可称天纵奇才,与上任千机阁阁主评定九品四象境用来衡量天下高手的武学境界。
而排榜的首要一点就是要会武功!
不会武连江湖人都算不上,又怎能上榜呢。
除了不定时会更迭的武榜外,公子榜便是各门各派武学天赋极高的年轻弟子,既要文武双全,又要能登大堂,生辰还不能超过二十五,超过就没机会入公子榜了,所以是每一个少年都无比渴望的榜。
年轻人出了朔风城,确实是对江湖事几乎一无所知。
当下听得连连点头,对身边温声细语的年轻女剑客抱拳表示感谢。
女剑客摆了摆手,露出一丝和善的笑容,初入江湖的年轻人要走的路还长哩。
南明嘴角微微抽搐,因为他看懂了这女剑客的眼神!
明显是把他家小公子看作初出茅庐的江湖人了,他在心里摇头。
就在此时,高台之上所有人如他们先前那场一样,将手中长剑插在台上,然后纵身跃出。
十三柄凌云剑,剑柄之上写着各自的剑名。
所有人的目光开始炽热。
很快台上又打得天翻地覆了。
上座这边,云萧连看都没看台上凌云品剑激烈的争夺,依然望着方才连眼神都没给他的人。
“她是唐门的人,你再看,不怕人家给你下个毒什么的?”离明饶有趣味地问道。
真有意思,唐门里竟然有人用剑,真是出乎他的意料,这姑娘到底是谁?
“唐门年轻一代的女弟子本就少,她是不是唐暮雪?”楚狂歌问出了离明心中所想。
唐暮雪去年在新都城,与同样是用毒世家的竹海吴家大弟子比试毒术,连赢三局,名扬江湖,是唐门年轻一代最优秀的炼毒师,与唐门另外三位少年翘楚并称唐门四杰。
云萧摇头:“我见过唐暮雪,她不是。”接着玉箫又点在离明胳膊肘:“唐门难道没有别的女弟子了吗?”
离明沉吟了一会,有倒是有,可是能被唐隐带在身边的,他心中想到一种可能性,猛地反应过来,和云萧还有楚狂歌对视一眼,三人同时瞪大眼睛,异口同声道:“唐门大小姐!”
这一声不可谓不响亮,瞬间吸引了上座这边所有人的目光。
可很快,在唐隐若有若无的威压下,所有人又都偏过了头。
只有寒江剑宗的人全部皱起眉头。
唐隐意味深长地看了三位公子一眼,而唐亦瑶在听到身份被识破时,直接一个眼刀扫了过去。
云萧忽觉后颈一凉,轻轻咳嗽一声,低下了头。
不是吧?老六看上的人是唐门大小姐,这可真是……他挠了挠头,自诩才华横溢的他一时竟想不出用什么词能来形容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
离明和楚狂歌也闭上嘴,默默地拿起桌上的茶盏,假装漫不经心地开始喝茶。
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们心中所想,这天大的劲爆八卦,怎么能不分享给慕星枢呢,三人同时决定待品剑会结束定要第一时间传信回玉京!
17. 剑客风流
唐亦瑶怒了。
这三位公子说话的声音可以再大一点,最好运上内力传遍整个铸月山庄,让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唐辞见状默默地往二老爷身边坐近了一点,防止他们大小姐翻脸的时候误伤到他。
“性烈如火的赤手公子,容颜绝代的瑶台公子,狂放不羁的醉剑公子。”唐隐笑着摇了摇头:“瑶儿觉得能打赢?”
唐亦瑶冷哼:“一对一,我能把他们揍趴下。”
“那要是三个一起上呢?”唐隐又问道。
唐亦瑶瞥见那边明显已经竖起耳朵的人,故意扬声道:“以多欺少,胜之不武,非君子所为。”
言下之意,这等有失身份的事,他们断然做不出来。
唐隐来了兴致,追问道:“若不是比武,论生死呢?”
唐亦瑶薄唇微掀,露在面纱外的眼眸如秋水般漾开狡黠的波纹,自信回道:“那他们三个必死无疑。”
比武条条框框规矩太多,要论杀人就简单多了,什么公子榜,什么师从崇文学宫,她杀人不看身份地位,谁要杀她,她就杀谁,不择手段。
唐隐被这话噎得一时语塞,这才想起自己问了个多么多余的问题,亦瑶要杀人向来都是不择手段的,有的时候他都替她臊得慌,手段之无耻,作风之蛮横,也幸亏她从不打唐门的名号,不然江湖人对唐门的印象还得多加一条无耻下作。
而注意在听他们这边动静的三人:“……”
云萧脸上的温润笑意瞬间凝固,离明重重咳嗽一声掩饰尴尬,楚狂歌放下茶盏,正在给自己倒酒的动作一僵。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云萧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去,却正对上唐亦瑶毫不避讳的目光。
唐亦瑶微微扬起下颌,直视云萧,那目光不仅没有闪躲,反而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迎了上去。
“瑶台公子再看。”她语气温柔得仿佛在说情话:“这双眼睛就别要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云萧耳中,却是一种威胁,他手按在桌上的玉箫上,大有一种来试试的意思。
来试试能不能把我揍趴下!
空气中仿佛有细碎的电光在两人视线交汇处迸溅,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离明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也伸手按在玉箫上,提醒道:“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不要节外生枝。”
唐隐也是沉声道:“瑶儿!”
然而对峙中的两人仿佛置若罔闻。
云萧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眼含怒意,唐亦瑶面纱外的美目则锐利如刀。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就像两个赌气的孩童般互不相让,一个不肯先移开视线,一个不愿示弱低头。
楚狂歌不紧不慢地斟了杯酒,缓缓推了过去,懒洋洋地道:“气大伤脸。”
这句看似玩笑的话却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紧绷的气氛。
“嗯?”云萧闻言,率先收回目光,他忽然觉得与一个小姑娘置气实在有失风度,更何况……看在某个人的情面上,他确实不该继续纠缠。他在心中默默宽慰自己,伸手接过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离明松口气,将按在玉箫上的手收回,对常人来说是气大伤身,可对这位视容貌如生命的瑶台公子而言,生气会长皱纹才是天大的事。
唐亦瑶也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伸手理了理鬓角发丝。
上座这边微妙的气氛流转,仿佛一阵清风掠过湖面,泛起圈圈涟漪后又归于平静。
但却并未影响高台上取剑的人。
这场混乱的对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十三柄凌云剑都有了归宿。
年轻人眼眶微微有点热,不过想了想来此的目的,还是按下了心中澎湃的心情,瞧见适才给自己回话的那个年轻女剑客拿到剑,一脸喜色地从身旁经过时,他伸手拦下了她。
女剑客一愣。
年轻人很是得体地拱手道:“姑娘既已得好剑,能不能把将另一柄剑卖我?”
凡是来取剑的,用剑术对决的前提,自然是本身就要有剑,若拿到好剑,随身的另一柄是留着或是卖掉全凭自己做主,若没有拿到好剑,随身的剑就要留着,只待四年后再来。
一般如果不是用剑大派或大世家,这些剑客的剑几乎都是铁匠铺里打的,当然,若有例外,也就不必来铸月山庄取剑了。
年轻人等着女剑客的决定。
他瞒着家里人偷学剑术,一直以来用的都是师父的佩剑,这次听闻铸月山庄的品剑会,是下定决心要给自己取一柄最好的剑。
女剑客没有犹豫很久,她看了眼手中的两柄剑,很是爽快地把其中一柄递了过去。
年轻人伸手接过:“在下谢知鸿,多谢姑娘。”说罢,便准备从怀中摸出钱袋。
女剑客摆了摆手,笑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相遇即缘分,这剑送你了。”
她转身,很是潇洒地离开了。
谢知鸿望着女剑客的背影,心中一动,喃喃道:“这就是剑客风流啊。”
身旁的南明眼神澄澈,不解道:“小公子你要剑干什么?”
接下来的第三品摘星剑,实力上要求的门槛就高了,非五大剑宗和那些上座的门派莫属,剑客们也不傻,不会真以为自己对上这些门派能有胜算,没有真正能压得住的实力,谁敢往摘星剑的台上跑?他家小公子不会以为耍几下花架子就能上台吧?
谢知鸿瞪了一眼南明,心道回朔风城再收拾你。
南明撇了撇嘴,目光转回高台。
此时婉转绵长的笛音忽又扬起,此番不再清越悠远,也不同第一次震撼昂扬,而是化作旷远空灵之音。孤峰不过千仞,而这江湖,才是无涯。
忽闻一声清叱裂空。
但见一道红衣身影翩然掠起,手中长剑在空中挽着剑花,身形如燕,裙袂翻飞间人与剑合,似惊鸿照影般轻落在高台中央。
女子容貌秀美如画,手中之剑通体莹白,剑身流转着若有若无的寒气,甫一出鞘,台上便凝结出细密霜纹,女子反手将剑插入高台,台下四周有不少人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这般寒气,只在江湖传说里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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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相传百年前,蓬莱剑仙手持双剑行走江湖,一柄玄冰极寒,名霜华,一柄熔岩炽热,名赤焰。他曾胜过铸月山庄一位不出世的铸剑大师半招,却折断了霜华剑,那位铸剑大师惜剑如命,将断剑插入剑炉,借日月光华滋养。
莫非铸月山庄竟将其重铸了?
“上品,好剑!”有一灰色道袍男子赞叹道。
“摘星第一剑,霜华,诸君请取!”红衣女子广袖轻拂,退下高台。
“我来取剑!”
“让我一试!”
“此剑归我!”
昔日蓬莱剑仙的佩剑,是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名剑,顷刻间,已有数道身影按耐不住,纵身跃向高台。
跃上台的剑客混战在一起。
剩下没上台的众人却看向上座,难不成蓬莱剑仙的剑也吸引不了五大剑宗吗?
自然是吸引得了的。
万仞剑宗和承影剑宗也已经有弟子站起身,跃到了高台上。
而寒江剑宗这边,为首的大弟子却看向唐门那桌,他修习寒江十三式,剑招如寒江奔涌,冰雪凛冽,得这柄玄冰极寒的霜华剑再合适不过,可他却迟疑了,唐门对他们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他觉得如果他上台,会不会被唐隐下暗手?
毒和暗器都是江湖中最难防难躲的。
唐亦瑶漫不经心地瞥向寒江剑宗那桌,她心中也觉得这剑很适合寒江剑宗,可只消一眼,便看穿他们在想什么:“哼,说什么名门正派,不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唐隐也望了那边一眼,摇了摇头。
一直没有说话的唐辞忽然开口了:“他们如果上台,二老爷不会出手,大小姐你能不出手?”
唐亦瑶眸光一凛,骂道:“在你心里我是什么很卑鄙无耻的人吗,当着天下剑客,我会对堂堂正正凭自己实力来取剑的剑客下手吗?”
唐辞垂首不敢答话,心里却已点头如捣蒜,大小姐你忘了方才要和瑶台公子打架吗,你会顾忌时间场合地点吗,寒江剑宗的人要是撞在他们大小姐手里,唐辞不敢想他们大小姐的阴招,那些防不胜防的暗器、层出不穷的剧毒,别说全身而退,怕是连怎么中招的都……
唐亦瑶冷笑:“唐辞,你要是不想回唐门了,就趁早说。”
不要把心思都摆在脸上,让人一目了然。
唐辞愣了一下,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自然不是,大小姐光明磊落,年少有为,漂亮美丽大方,心地善良,姿容绝世……”他越说越急,只恨自己书到用时方恨少,那些赞美词还有什么来着?
“闭嘴!”唐亦瑶狠狠瞪了过去,这些话听在她耳中,怎么几分讥诮的意味。
唐辞委屈地抿住嘴唇,眼底写满无辜,太难伺候了。
唐隐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后悔答应由他出面带人来铸月山庄。
就在唐亦瑶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忽见一道灰影腾空而起,自上座掠出,那人身形漂浮若云,在空中踩出一连串的虚空步伐,然后稳稳落在高台中央。
她眼睛猛地一亮:“武当的梯云纵?”
18. 暮雨剑
武当派的梯云纵,当世最绝妙的轻功之一。
行进时身形似在半空借力,彷佛脚下自生云梯,看这人的身法连绵,内息绵长,落地轻若无声,唐亦瑶猜他是武当派这代年轻弟子的翘楚。
而高台上,仅剩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眼角微微耸拉着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手持长剑,望着面前身穿灰色道袍不自量力的年轻人。
适才万仞剑宗和承影剑宗的弟子都被打下高台,这个道袍青年即便是武当的人又如何?
道袍青年一拱手:“武当派张怀谷座下首席大弟子,俞劲松,前来取剑。”
“张怀谷?”台下众人皆惊。那可是如今的武当掌教,和青城山掌教、龙虎山掌教还有钦天监国师齐名的人物,在道门中威望极高,他的大弟子?岂不是下一任的武当魁首?
“逍遥派,季钧。”这名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并没有因为所谓的武当魁首的名号而畏惧,他拱手道:“请赐教!”
俞劲松一扬手,手中握住了一柄桃木剑,猛地向前刺去!
季钧不敢大意,挥剑格挡,挡住这一剑后,长剑也是一挥,竟幻化出剑影万千。
俞劲松原地转身,闭上双眼,纵身跃起,一剑斩下。
剑影,长袖,腾飞而起。
看得台下众人眼花缭乱。
两人在高台上,转瞬间,已经对了十余招。
“逍遥派的逍遥剑法,精妙绝伦。”楚狂歌边饮酒边看向高台。
“我看这位道兄也不差。”离明说道。
只有云萧,方才对峙暂缓后,就一直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对高台上的战况和二人的点评置若罔闻。
唐门这桌,除唐隐时不时低头喝茶外,唐辞和唐亦瑶都目不转睛地望着高台。
唐辞看了一会,问道:“武当的太极剑法,他怎么不用?”
“你急什么,逍遥剑法的破绽不好找,若不露出破绽,太极剑胜算也不大。”唐亦瑶笑道。
她没有说错,台上的俞劲松确实一直在万千剑影中寻找破绽,剑影为虚,可杀意为实,他想暂退,可百道剑影铺天盖地而来,又往何处退?
就这么略微一分神,被季钧找到机会,一剑划破了他的衣袖。
“就是此刻!”俞劲松忽然一笑,桃木剑变势,直接引得季钧持剑猛退,剑影消散。
方才那个破绽是俞劲松故意卖的,既然双方都在寻找各自的破绽,何不他先露出?
他持剑立身,桃木剑轻旋,剑势一变再变,变得很慢很缓。
然后挥出了一个圆,成八卦之形。
季钧手中长剑就被“顺”了出去,不是挡住,也不是打飞,而是顺着俞劲松的剑势飞了出去。
这时,季钧感觉肩膀处一道劲风掠过,一柄桃木剑已经架在自己肩头。
“太极剑。”他平静道:“心服口服。”
方才心有不屑的季钧此刻神色充满敬佩,俞劲松亦是面上带着尊敬,朝着面前之人微微颔首,季钧回礼后,收剑下台。
“他明明还有一战之力。”唐辞皱眉道。
“剑已脱手,便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唐亦瑶说道:“逍遥剑法剑随心动,意在‘逍遥’二字,这个叫季钧的年纪有些大了,想必俗务缠身,剑法少了一丝灵动,比不上年轻人洒脱,这位道兄还没有用出全力呢。当然,台上的两人都很厉害,看来这霜华剑要花落武当了。”
唐隐望着台上的道袍青年,突然问道:“既然武当派给面子前来品剑会,青城山和龙虎山怎么没派人来?”
同样都是道门魁首,没道理只给一家送了请帖,另外两家没送吧。
唐亦瑶耸耸肩:“青城山不知道,龙虎山那个假道士,来了也一柄剑取不走,我看还不如台上这位道兄。”
唐隐抿着嘴唇,无奈地叹了口气,亦瑶什么时候喜欢给人取一些不知所谓的称呼了。
季钧下台后,在台上的俞劲松一直望着五大剑宗的方向,准确的说,是望着寒江剑宗,他扬声问道:“还有人吗?”
寒江剑宗有人站起身。
“坐下!”一声低喝传来。
“师兄!”站起身的人急道:“当着天下剑客,难不成他们还真敢对我们下黑手?”
寒江剑宗的大弟子摇摇头,不确定,但此番出门前师尊曾叮嘱若遇到唐门的人,退避三舍。
若他此刻登台,唐门当真在比试中暗施毒手,便是当着整个天下剑客的面与寒江剑宗撕破脸。他们此行弟子众多,倒也不惧一战,可对方是唐隐——那个多年前名震江湖、杀势百里的人,还有适才被点破身份的唐门大小姐,若这两人一起……
他在心中飞快权衡,台上武当派的臭道士所展现的修为已达到初期入微通玄境界,自己未必能胜,即便胜了,还要直面唐门的威胁,不如暂避锋芒,待品剑会结束和万仞剑宗的人同行。
思及此,他强行按下师弟的肩膀。
“坐!”这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寒江剑宗的弟子全都一脸不满,似有愤慨。
“真丢人,什么五大剑宗,该是四大才对。”一直注视着他们那边的唐亦瑶嗤笑一声。
寒江剑宗的人既然怕他们怕的要死,一开始怎么不干脆直接走人,反正不敢上台,最后不还是空手而归。
“是不敢自己走。”唐隐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万仞剑宗那桌。
只见万仞剑宗为首的大弟子,面露不屑地瞪了一眼寒江剑宗的人。
而高台上等了许久的俞劲松,又问了一遍:“还有人吗?”
无人回应。
俞劲松笑着拔出了剑,纵身一跃,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桌上的另两人也都一脸喜色,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来:“师兄,你赢了。”
俞劲松把霜华剑搁在桌上,指尖拂过剑鞘上凝结的霜纹,摇头轻笑:“赢是赢了,可这么一柄好剑,却要拱手送人啊。”
“哼,那臭道士自己不能前来,便打赌诓师兄前来替他取剑,真是好不要脸。”一人不忿道。
俞劲松挠了挠小师弟的头,温声道:“别一口一个臭道士,同是修道之人,他是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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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那我们是什么,这剑虽说是替人来取,可他想要,也得拿东西来换,不然真以为我们武当是给他跑腿的吗?”
说罢,三人相视而笑,彼此眼中都闪着心照不宣的光。
正当此时,段知微的笛音忽又扬起千军万马之势,不知从何处响起沉雄鼓声,笛音配合着鼓点,在四周回荡。
咚,咚,咚。
每一声鼓点都似重锤击在心头。
在这般肃杀氛围中,一道红衣倩影撑着油纸伞,踩着鼓点缓步登上高台。她步履轻盈如踏清波,与方才执剑时的凌厉判若两人。
“伞?”台下响起细微的议论声,明明天朗气清,打什么伞?
但随着鼓点渐密,众人恍然惊觉那节奏分明是在摹仿滂沱雨声。一时间,仿佛真见江南梅雨时节,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万千水花。
红衣女子行至高台中央,素手轻转伞柄。就在鼓声骤停的刹那,竹伞"砰"地炸开,伞骨如花瓣般四散纷飞。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赫然现世,在纷扬的竹屑中泛着幽光。
竟是一柄藏在伞中的伞剑!
剑柄雕刻星月交辉的纹路,剑身乌黑如玉,隐隐流动着暗金色的光华。
红衣女子一跃起身,握住剑柄凌空一斩,剑锋过处竟带起细雨潇潇的幻象。
台下剑客们的心瞬间被揪紧,眼中迸发出的炽热比方才见到蓬莱剑仙佩剑时更盛。能藏在伞中的剑不是没有,可多数都是寻常兵刃,勉强算是奇巧之物。
但这柄剑截然不同——摘星品的伞剑,可谓百年难遇的珍品!
就连一直对第四品剑志在必得的谢知鸿,此刻也不自觉地直起身子,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好剑!”
红衣女子收势而立,唇角勾起妩媚的弧度,声音柔似春水:“摘星最后一剑,暮雨,诸君请取!”
人群顿时哗然,往年摘星品剑,最少也有三柄,这八年未开的品剑会,怎会只有两柄?
“诸位!”姚长风此时跃到台上,广袖一挥,笛声戛然而止。
他从红衣女子手中接过暮雨剑:“此剑是我耗费三年心血所铸,霜华剑修复更是耗时五年。”他朗声道:“因此今年摘星品剑,唯有霜华与暮雨!”
台下所有人纷纷点点头,如此说来倒也有理,只是他们以为摘星三剑,所以方才的霜华剑有些年龄大的自恃稳重没有跟武当那年轻人争,现在可不一样了,第四品揽月肯定是流云剑宗或者三位公子的,那他们就剩这最后一柄剑的机会了啊。
所以在暮雨剑“铮”地插入高台时,方才一直隐忍未出的高手们几乎同时动了。数十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射向高台,其中包括沧澜剑宗的首席弟子、方才败下阵来的承影剑宗少主、万仞剑宗的首席弟子,以及逍遥派的护法。除了已经得手的武当派和始终按兵不动的寒江剑宗外,上座这边还能安坐的只剩唐门、流云剑宗和那三位公子。
转眼间,高台上剑气纵横,人影交错。激烈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两年一度的武林大会。
唐亦瑶眼中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好剑,她也想要!
19. 揽月之剑
别说唐亦瑶看得眸光流转,就连一直神游天外的云萧此刻也直起了身子!
瑶台公子修长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伞剑这等风雅之物可遇不可求,若能执此剑,再配上自己的玉箫还有一柄竹伞,踏月而行时该是何等风流?
他望着高台上那柄流转着暗光的暮雨剑,难得露出犹豫之色:“你们说,我要不要上去?”
离明摊手,表示你想上就上,他等‘揽月’品剑,给慕星枢那家伙取,这柄剑他没兴趣。
楚狂歌仰头饮尽杯中酒,打了个酒嗝笑道:“你这花蝴蝶,看上这柄剑无非是想吸引女子目光。”他摇了摇头,醉眼朦胧地拍了拍云萧的肩:“你这张脸往那一摆,谁不为你尖叫,要什么伞剑。”
在他看来,所有华丽的兵器都是花架子。剑就是剑,要那么好看作甚?实用才是正道!
云萧幽幽问道:“谁说的,那不就有个人对我视若无睹吗?”
他朝那边努努嘴。
只见唐亦瑶正眉眼弯弯地望着高台,面纱也掩不住她眸中的光彩,显然也对这柄暮雨剑来了兴趣。
“你说她是老六的心上人。”离明压低声音:“能被老六看上,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他眼中闪过促狭的光:“不如这样,她要是上台取剑,你就上。”
云萧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好主意。”
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姑娘,正好趁此机会看看,到底是谁把谁揍趴下。
小心眼的瑶台公子,可是一直牢牢记得方才那姑娘的大言不惭。
唐隐瞥见小孙女的眼神,笑着问道:“刚才是不是有人想走来着?”
唐辞忍不住偷笑,他们大小姐若是想要,上台便是,反正这满场剑客也没人是她的对手。
唐亦瑶挠了挠头,笑得尴尬:“隐爷爷,我就是瞧着这柄剑难得一见嘛。”她顿了顿,又泄气地撇撇嘴:“可是随身带着把伞,挺麻烦的。”
她是个怕麻烦的人,有的时候下雨,连伞都懒得打。
唐隐若有所思,又问道:“若是给生欢用呢?”
“嗯……”唐亦瑶沉吟许久,最终还是摇头:“生欢在青城山,学的是青城山的两仪剑法,这伞剑虽妙,却与她的剑道不合。”
唐隐点头,青城山的两仪剑蕴含道法,讲究天人合一阴阳平衡,确实不适合这般奇巧的兵器。
云萧等了许久,也不见唐亦瑶有起身的意思,不由撇撇嘴,难不成是跟他们来争最后一柄剑的?
就在他暗自揣测之际,台下忽然响起一片惊呼。原本点到即止的比试陡然生变,台上仅剩的两人周身真气暴涨,凝聚起了杀意。
天山派的长老步伐急速变换,瞬息间已逼至对手面前,长剑直逼对方咽喉而去。
承影剑宗的少主咬咬牙,手中长剑一转,挡住了这一剑封喉,再一转,也直刺对方小腹。
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道精光。
“为了一柄剑便要取人性命,实在不值。”离明幽幽叹道,目光扫向不远处的姚长风,这里是铸月山庄的品剑会,身为庄主是不会允许出人命的,轮不到他出手。
果然,在天山派长老用尽力气的最后一剑刺出时,一道磅礴剑气破空而来,轻巧地荡开了他的剑锋。
他持剑抵地,气喘吁吁道:“何人?”
原本闭目待死的承影剑宗少主愕然睁眼,方才这一剑他决计躲不过。
“是我。”姚长风浑厚的声音传来:“刘长老对小辈何必痛下杀手,取剑比试,点到即止便是。”
被唤作刘长老的中年男子又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面色灰败。他已是强弩之末,全凭最后一口气强撑。原本算准这少年也无力再战,不论生死,暮雨剑都非他莫属。可姚长风这一道剑气,竟让他浑身真气如堤坝溃决,瞬间消散一空。
“晚辈东方玖,多谢庄主。”东方玖现在也不好受,他已经连战两场,只觉得胸中一阵翻江倒海,热血上涌,若不是用剑抵地,几乎便要站立不住。
姚长风一掠上台,拔出暮雨剑:“后生可畏,你比了两场,现在还能站在这。”他把剑递出去,“这剑,归你了。”
东方玖一愣,这才注意到刘长老已经坐在地下盘腿调息,闻言并无异议。
他嘴角扬起,伸手握住剑柄:“好!”
话音落下,便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翻滚的气血,一口鲜血吐出。
承影剑宗众人慌忙上台扶住自家少主,一位年纪稍长些的中年人上前连点他胸前几处大穴,止住血势,又喂了内伤的丹药,另一侧,天山派弟子也和承影剑宗一样,给刘长老喂下内伤丹药,待双方脸色恢复得差不多,这才各自退回席间。
台下众人鸦雀无声,所有上过台的门派都用尽了全力在台上一战,如今还没有上台有一战之力的更是不会趁人之危,这柄暮雨剑归东方玖,所有人都是服气的,无数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高台上的姚长风。
现在便只剩最后一柄剑了!
第四品,揽月!
姚长风站在台上将所有人目光尽收眼底,傲然道:“诸位豪杰久等,但在取第四品剑之前,我想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我今日将退居剑阁,专心铸剑之道,铸月山庄庄主之位,由犬子姚泽接任。”
唐亦瑶一挑眉,看向方才被她赶走后,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高台下的一道身影。
但见那年轻人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在高台之上,衣袂翻飞间自有一派气度。
原来不仅是铸月山庄的少主,更是新任庄主了。
“这就是犬子姚泽,世人皆知我姚长风二十五岁继任铸月山庄庄主,那一年我铸造出三柄摘星品剑,在品剑会上风头无两,我父亲立我为庄主,无人不服。”姚长风顿了顿,又道:“可上一个四年,我铸月山庄却无人能铸造出揽月品剑,以致于品剑会八年未开,而今日,犬子二十岁,之所以能承此重任——”
他猛地提高声音:“只因他造出了,揽月品的剑!”
人群中哗然一片。
二十岁便能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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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揽月品,当真年少有为!
姚泽含笑望了一眼那道烟灰色身影,随即朗声喝道:“剑来!”
呼声未落,一道流光自云层深处破空而下,掠过铸剑房,掠过剑炉,所过之处耀目的白光令众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很快他们便感受到一股暖意。
那是温润的暖意,如同初春的地气,悄然弥漫,沁人心脾。
唐亦瑶单手托腮,面纱外的眉眼弯成新月。
姚泽伸手接住那柄长剑,手腕轻转,剑身微颤,众人方才看清剑的全貌。
剑柄缠绕着柔韧的竹丝,剑身呈湛蓝色,宛如雨后空晴,剑刃边缘却似有细碎银芒流转,在清冷之中又添几分灵动,透着青云直上的洒脱之意。
“此剑采昆仑之寒铁,云梦之竹芯所铸,铸成后,又受地脉精华淬炼整整五载。”姚泽轻抚剑身,目光灼灼:“五载之间,我守剑不离,保地脉之火不熄,终得此揽月之剑。剑可斩铁劈山不卷刃,破瘴不沾浊气,杀人不染血,故此剑,名青云。”他含笑环视全场:“愿有盖世豪杰,少年英才取此剑,不图一利,只求那绝世之人持此剑荡剑天下,让这柄剑问鼎剑谱!”
盖世豪杰,少年英才,谁能担得起这八个字?
至少公子榜的人担得起,都能配得上这般赞誉。
此刻,就有三位在场。
离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幽幽地说道:“要上场了啊。”
已有三分醉意的楚狂歌,把自己腰间的长剑递给离明:“给,用它。”
离明微微颔首,他本非用剑之人,自然不曾佩剑,但此番既代慕星枢上台取剑,总不能空手而去。
“我看这少庄主……”云萧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啊,不对,是新庄主,好像对这柄剑已经有属意的人了。”
离明和楚狂歌闻言一怔,这才注意到姚泽在说完那番话后,目光便一直落在唐门的方向。
唐隐细细端详着台上的青云剑,又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孙女,含笑问道:“这柄剑如何?”
唐亦瑶非常诚恳地重重点了点头,好剑!
然后唐隐又问了一句颇为不合时宜的话:“那你觉得这位新任铸月山庄庄主如何?”
唐亦瑶:“……”
唐辞借着喝茶的动作,垂下了头,不敢参与这个话题。
“我不喜欢。”唐亦瑶直接说道。
世间之情千千万,唯男女之爱,最重一个“爱”字。
她的一句不喜欢,就是她的心意。
唐亦瑶承认,这位少庄主年纪轻轻便能铸出揽月品剑,接手这江湖第一铸剑世家,确实称得上天纵奇才,她几次三番流露出不耐烦,对方也未曾表露丝毫不悦,始终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进退有度,实乃难得一见的良配。
可就跟这青云剑一样,她的剑比青云剑暖意更甚,她的心上人,早就住进了心里。
剑不适合她,人也不适合她。
“我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