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归云隐》
1. 神镜浑浊
无虚神境,栖辰界。
神柱耸立,直擎九天。
神息四溢,金光煌煌。金凤于神柱四周盘旋,浴火振翅。云间辉煌神邸林立,云海翻涌。
神树之下,寒池冰封,神镜高悬。然镜中波纹浑浊,黑雾滚滚。
唯云清禾一人跪于神镜前,眸底尽是怅然。
她身袭决雪羽衣素裙,腰间系着银白丝绦。微风缓缓轻拂,她之双眸幽若深潭,似有一层氤氲水雾久驻不散。
蓦地,衣摆窸窣之声骤然自她身后传来,她却如若无闻般,仍垂着头。
来人身着广袖赤裳,裙摆逶迤覆地。她之华发仅以一凤簪桎梏,腰间丝带上的绣纹如若凤凰盘旋。
神柱周遭神息充盈,神息笼罩着跪地之人。
“清禾。”
闻言,云清禾方缓缓抬眸,望向母神。她忽发觉似有几分神伤之意掩于母神眸底。
世间万物,祖神为尊。
朔寒之战,元始神尊神陨,其妻赤兮惨遭境茫算计后唯余低微神力。故祖神赤兮携女儿云清禾退居于此,避世不争。其因有二,一为深恶境茫之行径,二为寻找云清禾所失神脉。
为祖神者皆需三股神脉,神脉不全,则无祖神之力。云清禾身为祖神后裔,然却因缺少一股神脉致使她之修为始终处于神影境停滞不前,难归祖神之位。
半神之力,难与真神境茫抗衡。
云清禾踌躇将欲启唇之时,赤兮忽开口问道:“跪于神镜前已有三日,你可从中悟出什么?”
云清禾转眸望向神镜,然仅一瞬之间,神镜中所呈之景却又比方才浑浊了几分。神柱所散发的神息亦比之前减少半数。
她声中透着一丝颤抖,缓缓开口言道:“神镜浑浊,神柱欲倾……”云清禾顿至此处,唯望她紧紧攥着双拳,继而又道:“六界欲覆。”
闻声,赤兮指尖微微一颤。她行至神镜前,双眸若含清泪,隐约泛着泪光。
“清禾,你先起身。”言罢,赤兮旋手施法,骤然间,却见一副壮阔之景映于二人眼前。
那是万年前的无虚神境。
神柱挺立,凤凰振翅,万鸟相随。
众神相聚,万神凝力,降福于世。
连接无虚神境与无妄之境的云桥之上,仙与神三两结伴,共听苍生之愿。
昔日之景那般清晰地映于云清禾眼前,她之心头更加沉重。
云清禾望向母神孤独而清瘦的背影,眼尾不觉染了层红。
冰凝寒池,寒池之下,怨念滔天。
少时,云清禾便总能瞧见赤兮凝眸望着高悬于空的神镜,眉眼间染尽惆怅。
懵懂的她不知,母神为何感伤,神镜因何浑浊。
母神说,万年前的神镜净澈,六界之景皆映于镜中,光若流萤。
神界寒池之水微微荡漾,轻泛涟漪。仙界仙鸟振翅翱翔于空,云海翻涌。
妖界花草树木各呈其姿,喃喃低语。冥界各方万物生死轮回,行至奈何。
魔界血瑰开遍,众魔之息翻滚不绝,安于一隅。人界四季繁华,无数王朝沉浮更迭,江山易主。
那时,云清禾望着母神讲述时神采奕奕的模样,心中亦是一片神往。
后来,母神告诉她,自她诞生于天地的那一刻起,便有既定的使命。
她不愿。
父神便是宥于此责,神陨魂散。
她不愿。
万年前,云清禾之父元始神尊颛皇于朔寒之战中祭出神脉,三缕神脉化作神露,降于世间。无边神力化作天道,世间神明,不可违之。
颛皇的神魂逐渐化作漫天流光,消弭不见。
流光落入年幼的云清禾的双眸之中,那是父神最后一次,与她告别。
神陨之后,归于虚无。
云清禾害怕,母神会与父神一样,亦害怕,有一日,自己会同父神一般,消逝于天地之间。
三日前,云清禾以神血为祭,欲窥天道。
赤兮勃然大怒,罚云清禾跪于神镜前,于浑浊之镜中,堪己神途。
赤兮转身行至云清禾跟前,方才还湿润的眼眸此刻却已被掩去。
“神,既受众生景仰,便要担起命定之责。”说着,赤兮欲抬手轻抚云清禾的脸颊,却又极力克制住。
云清禾自然知晓母神的言下之意,而今除赤兮与境茫外,世间再无神袛。而境茫多挑祸端,各族深陷水深火热之中。
而今,天道之力日益微弱,若不重塑天道,重燃神器,众生皆灭。
天道黯然,神无悯心。
“世人逢难,六界逢劫。清禾,你必须担起这份神责。”赤兮望着云清禾明亮的双眸,语气不觉加重了几分。
“昔日故友,爱人,皆已神陨魂散……母神神力甚微,恐……”赤兮眸中一暗,眉眼间多了些忧愁。她顿至于此,不欲多言。
云清禾的双眸之中,不觉蒙上了一层氤氲。
“清禾,母神知你不愿……然诸多世事,无关愿否。”
“下界之行艰险,此行兴许能寻回神脉,助你神归。”说罢,赤兮拂袖决绝而去,无人知晓,两行清泪自她眼眶滑落。
赤兮并未告诉云清禾,唯有天命所选之人,方能窥见镜中浑浊之景。然既是天命所定,许多事情,需天命所选之人去悟。
云清禾躬身俯首,朝着赤兮离开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响头。
她不能逃,无法逃。
恍然间,神柱摇晃,神镜崩裂,滚滚煞气翻涌而出,黑雾笼罩无虚神境,遮蔽前路。
“小师妹?”一声柔语忽传入云清禾耳中。
闻此轻唤,云清禾方缓缓睁眼,自神识中悠悠抽离。
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忽映入云清禾眼帘。
云清禾微微蹙着眉头,凝眸迎上唤她之人的目光,疑惑道:“裳依师姐何事?”
裳依眼尾带笑,长睫轻轻颤动着,并未急着应答。她转身轻轻将轿帘掀起,遂缓缓开口言道:“竹隐前路,峰匿竹中。”
闻言,云清禾仅转眸淡淡瞥了眼帘外,并未多言。
每逢暮春,泽苍宗,九阳峰,玄清阁,臧心派这四大修仙门派便会自门中选其道修较高的弟子前往九阳峰,共同凝力施术,以开凝心阵,以庇天下苍生。
九阳峰隐于竹林之中,需破竹中之阵,寻得竹中阵眼,方能见得旭阳照峰之景,一路循光而行,便可至九阳峰。
轿辇颠簸,山路蜿蜒曲折。竹林随风轻舞,竹叶窸窣作响。车轮快速辗转过泥泞,倏然间,沙尘四起。
云清禾知晓方才裳依所言之意,若已行至竹林之中,恐离九阳峰已是不远。
自云清禾下界拜入泽苍宗已过了月余,然她却从未感知到一丝神脉之息。她之心头似蒙上了层层浓雾,徘徊不散。
坐于云清禾身侧的泽玉把玩着手中的银铃,他之眉眼间尽是不羁,银铃亦随着他之动作而响动。
“小师妹,此次前去九阳峰,师兄会保护你,你不用怕。”泽玉漫不经心道,手中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待云清禾开口,忽见裳依垂眸低眉,嘴角浮起一抹浅笑,道:“小师妹天赋异禀,极具慧根。入门月余,便已掌握旁人修习数年才能习得的术法和仙诀。我们小师妹哪用得着你保护?”
闻此一言,一种不知名的心绪自云清禾心底油然而生。她偏头望着裳依轻颤的长睫,心中不禁添了几分暖意。
泽玉停止手中的动作,稍稍挺直背脊端坐起来,许是方才吃了瘪,他之双颊不觉染上一抹红。他抬眸望向云清禾清冽的双眸,那双眸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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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澈明亮,然却更似春雪初霁后融化的冰水,虽不似冬雪寒凉,却仍平添寒意。
时逢春末,春风裹挟着盎然春意轻轻拂过。然霎那间,却见一抹银光乍现于苍穹之上,骤闻雷声作响,雷鸣愈烈。
竹林随着风雨摇曳,原本挺立的竹此刻却已躬着脊背。罡风忽袭,蓦然间,腾腾煞气自竹林中翻涌而出,孤魂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魔。”云清禾凝眸望向帘外,低声言道。她手中紧握的仙剑不断振动,磅礴剑气不断涌出。
一道金光骤自剑中溢出,蓦地,仙剑出鞘,气势汹汹。磅礴剑气骤将轿顶震裂,仙剑直冲煞气而去。
“乾震离魄,除秽定坤。”说着,云清禾纵身跃至苍穹之上,一张黄符于她身侧盘旋。
“诛。”云清禾凝神掐诀,眸中一冷。
黄符径直向汹涌煞气飞去,煞气遭黄符灼烧后,凄厉惨叫之声顿响彻整片竹林。
裳依与泽玉二人纵身向煞气飞去,泽玉掐诀施法,银铃忽化作根根锋利的冰锥,刺向滚滚煞气。裳依手握银剑,二指划过剑刃,银剑顿迸发出一股肃杀之气。
云清禾旋身躲过煞气的侵袭,遂跃至竹枝尖端,她之乌发随风而扬,衣摆亦随之扬起。
苍穹之下,云清禾身着广袖流仙裙,墨发似瀑,衣袂飘然。她抬眸望向无垠苍穹,眼底映出道道银光于苍穹中明灭的模样。
她低头垂下眼睫微微一笑,旋手凝力,广袖微微向下滑落,露出她清瘦的腕骨。她之术法骤凝于她之掌心,不断溢出金光。
竹叶窸窣,狂风怒号。
云清禾垂眸勾唇一笑,眼中尽是孤傲。她俯身冲向煞气之中,墨发于狂风中飞舞。煞气嘶吼之声于她耳边萦绕,她微微扬眉,眼神凌厉,道:“剑来。”
仙剑闻声飞至云清禾手中,她将方才凝于掌心之力尽数注入仙剑之中,仙剑顿迸发出汹涌之气。云清禾奋力抬手一挥,剑气之光骤将袭来的煞气震退。剑气凌厉,竹叶随之断开,纷纷掉落至地。
顷刻之间,煞气退散,罡风忽止。
云清禾手握仙剑,傲然立于飘落的竹叶之中。
过去,于云清禾而言,煞气不过挥袖之间的事。
然今,神息隐匿,神识封印。她现在,只是泽苍宗的弟子,掐诀画符,御剑而行。
竹林顿向两侧退去,春光乍现。林径尽头,重重山峰挺立,瀑布悬落,旭阳笼罩着山峰,如若为其镶上金边。
裳依收起手中的银剑,怔怔地望着前方高耸的山峰。
“我说师姐,这九阳峰真不愧是以果决闻名啊。他们以魔息化成的煞气考验前来弟子能否找到阵眼,未免太过狠戾。”泽玉拍着方才掉落在肩上的竹叶,语中不觉有了几分不满。
闻言,裳依回过神,然她并未急着理会泽玉。
泽玉所言并不无道理,九阳峰行事素来以果决闻名,以煞气为引,却有失考量。踌躇片刻后,裳依回眸对泽玉言道:“泽玉,九阳峰如何行事,不是我们所能置喙的。一入九阳峰,便要谨言慎行。”
泽玉把玩着手中的那颗银铃,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裳依转眸打量着四周,目光恰落至持剑行来的云清禾身上。
云清禾缓缓行向裳依,衣摆拂过尘土中的残叶。
云清禾的身后,是高悬的旭阳,是无垠的苍穹。
裳依凝眸望着云清禾清冽的双眸,她行于灿阳之下,得光眷顾,高峰于云清禾身后,竟也微渺如尘。
她心中不觉生出一种敬畏。
鸢飞于空,云海翻涌。
裳依垂眸敛目,提唇微微一笑,双拳已不自觉攥紧。
“裳依师姐,我们走吧。”云清禾行至裳依跟前,薄唇轻启,语气平缓。
“嗯。”裳依淡淡应道。
2. 竹海相逢
长夜无眠,夜雨淅沥。
雨丝连绵,枝叶窸窣。滴滴细雨落至房檐,沿着檐角向下滴落。春风裹雨而袭,轻轻拍打着木窗。
屋内烛火摇曳,阒寂无声。
云清禾立于窗棂一侧,凝眸望着院内沾雨的青枝,长睫轻轻颤动着。未几,她转身拿起纸伞,缓缓行至屋外。
青砖覆雨,嫣花轻舞。
云清禾手撑纸伞,行于青砖之上。她之裙摆不觉染上些泥泞,雨丝亦沾湿额前碎发。
细雨兴许能使她不宁的心绪逐渐平静。
云清禾缓缓走着,长径花香四溢,灵蝶迎雨振翅。
不知走了多久,抬眸时,只见不朽古木遮掩残月,潺潺小溪流淌于山涧间。灵鸟不惧风雨,翱翔于苍穹之中。
云清禾立于原地,她将手抬起,灵鸟便落于她之指尖,圆圆的眼睛打量着云清禾。
望着那灵鸟灵动的模样,云清禾倏尔一笑,她抬手轻轻摸了摸灵鸟晃动的脑袋,弯弯的笑眼如若皎月。
倏然间,浓云蔽月,青枝颓败。周遭魔息四溢,血红煞气盘绕不散。
灵鸟慌忙振翅,径直向苍穹飞去。
见状,云清禾敛去方才的笑意。她眸底一沉,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讥笑。罡风骤袭,云清禾一手执伞,一手掐诀,缓缓行至煞气之中,她之裙角随风而飘,衣袂翻飞。
赤光之下,旋手之瞬,一张白符忽现于云清禾二指之间。
“玄光除祟,去。”云清禾薄唇轻启,眸中一亮,摆手挥诀间,白符玄光一亮,径直向煞气而去。
玄光与赤光相撞,其光直冲云霄。魔息缠乱,哀怨不绝。
光影交错间,血红煞气忽翻腾至地,渐化成形。
见此情形,云清禾心下一沉,心中困惑,双眸之中亦闪过一丝错愕。九阳峰以煞气考验前来弟子,然煞气有影无形,不应化形。故眼前此物,是魔。
煞气翻涌间,一女子身袭玄色长裳,裙摆覆地,她腰系赤铃,负手立于煞气正中。唯望其眉间的血红魔印明灭,周身魔息盘旋。
雨丝连绵,落至泥泞。
纸伞之下,云清禾双眸清冽,眼尾微扬,她稍蹙着眉头,冰冷的目光淡淡扫过眼前女子。
“赤铃音响,万魔归宗。”云清禾眸色一沉,其声冷若冰霜。
闻声,身袭玄裳的女子勾唇莞尔一笑,红唇微动,眸波潋滟。却见她提步行至云清禾跟前,纤纤玉指抚过云清禾双鬓飘落的发丝。
“你是魔族圣使,容隐月。”云清禾缓缓启唇,紧绷下颌,抬眸迎上容隐月的目光。
容隐月缄默不语,面带浅笑,媚眼如丝,眸光流转于云清禾周身。
云清禾微微勾动指尖,一道玄光自她指尖溢出,直向容隐月而去。
容隐月以手遮面,垂眸轻笑,抬手间便将玄光挡了去。她倏尔凑至云清禾耳侧,温热的鼻息扑至云清禾耳廓。
“我能助你,取你神脉。”容隐月之语如若轻铃,不偏不倚,落至云清禾耳中。
云清禾顿觉背脊一僵,若有噬骨之蚁爬于后脊。她神色凝滞,一时之间,怔愣于地。
言罢,容隐月转身离去,回首一笑。
诸多疑云徘徊于云清禾心头,前路若有迷雾笼罩,朦胧难辩方向。
知晓她缺失神脉者除赤兮与境茫外,唯剩金仙落风。正因云清禾缺失神脉,境茫才会对云清禾放松警惕。而落风已堕神多年,容隐月不应知晓此事,她究竟从何而知?
云清禾双眸之中忽闪过一丝狠色,她倏然旋手,道道玄光聚于掌心,遂化作尖刺之形,向容隐月刺去。
容隐月侧身一躲,回身向云清禾击出一掌。此掌并未凝聚过多魔气,只为试探神力薄厚。
想着,云清禾忽提唇浅笑,收回将欲使出的仙法,硬生生挨了一击容隐月击出的魔掌。
疾风忽起,此掌将云清禾震退了数步。魔气灼烧之痛自周身传来,云清禾紧紧抿着唇,双颊通红。
风雨如磐,骤雨大作。
蓦地,一剑冲破悬挂成帘的雨幕,凌厉剑气骤然划破凝结的水珠,笔直向容隐月飞旋而去。
仙剑辨魔,诛魔无形。
容隐月俯身躲闪,仙剑迂回于容隐月身侧。锋利的剑刃骤划破容隐月的衣袖,一抹嫣红之色沿着她之腕骨向下滴落。容隐月一摆手,匆忙逃去。
细雨迷蒙。
身后足音跫然,云清禾闻声,缓缓回眸望去,耳后的发丝随风微微扬起。
雨幕之中,一身形颀长的少年身袭素底青衣,手执纸伞而来。雨珠沿着伞檐向下滴落,少年的青裳缓缓拂过水洼中的嫩草。
少年面容清俊,浓眉若剑,鼻如悬胆。一双玄眸清冷如霜,疏离若冰。春风夹带着细雨拂过,雨帘之下,少年衣袂飘飘,青丝玉带随着微风轻轻扬起。
少年带着一身冷沁的雨意,缓缓行至云清禾身前。
他清冷的目光扫过四散的魔息,遂在云清禾身上定住,道:“九阳峰密林幽深,仙友不该来此。”
少年之声清润,与细雨之声一同落入云清禾耳中。云清禾的双眉略微一蹙,抬眸望向身前之人。
仙剑悬于少年身侧,方才,原是他。
残风裹袭冷意而至,雨丝不绝,落花纷扬。
少年行于密林之中,着青色门服,应是九阳峰弟子。
然素闻九阳峰峰主蓝怀远果敢狠绝,深恶魔族,以煞气考验前来弟子已是不足为奇。眼前之人违背遇魔即杀的门规,并未于剑中注入仙法,取容隐月性命。
云清禾心中多了几分困惑,她轻咳了声,血猩之味自喉中传来。她强忍着不适,并未应答适才少年所言,而是言道:“杀心未动,予魔善念,有逆门规。”
闻言,少年神色一滞。他垂下眼帘,静静地望着身前之人,睫如墨染,长睫轻舞。
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缓缓自少年唇角蔓延开来。
伶牙俐齿。
少年暗自腹诽。
“于仙友而言,魔,即恶;诛,即快么?”少年声中平静,幽黑的双眸隐于月色之中,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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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禾踌躇着将欲启唇,却不知作何反驳,只好缄默作罢。
神、仙堕入魔者不胜其数,或为情念,亦或恨念。
世间之人惧怕青面獠牙的魔,于无虚神境的每一日,她都能听到寒池之下,世人跪于神像前的祈求。
“求神垂怜,驱魔除祟。”
二人相视良久。
少年扼了扼袖,目光循着方才容隐月逃走的方向望去,缓声言道:“你方才,起了杀念。”
声中肯定,不闻疑问。
眼见被戳破,云清禾忽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她本想冲破禁制,以半神之力,诛杀容隐月。
哪怕反噬,伤及神魂。
多一人知晓神脉之事,便多一分险阻。
然容隐月击出的那掌只为探寻她之神力,那一刻,云清禾便心下了然。
故她将计就计,任容隐月将自己打伤,好让容隐月放下戒备,回去报信。谁知那少年半路杀出,打乱她的计划。
“是。”云清禾迎上少年清冷的双眸,声中带着一丝被识破后的愠怒。
雷光乍现,雷声轰鸣。
二人手执纸伞,衣角交缠,凝眸相视。
少年忽瞥见云清禾额前密麻的汗珠,他微微蹙眉,眸中闪过些担忧之色。然仅一瞬之间,便被他清冽的目光掩去。
少年握着纸伞的那双手不觉加大了些力度,骨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双唇缓缓开合,嘴角倏尔勾起:“不自量力。”
云清禾垂下双眸,不予理会,转身提步欲行。霎那间,焚心之痛传遍周身,犹若一团烈火吞噬心口。云清禾倏然顿步不前,一抹嫣红自她嘴角蜿蜒而下。
“阿禾!”
少年极力克制颤抖的声线,他瞳孔微微一震,眸中尽是惊惧。纸伞自少年手心滑落,他快步上前,扶住将欲倒地的云清禾。
云清禾的背脊骤然一僵,她强撑着身子,试图推开身前之人。
方才,少年竟唤她阿禾,她分明不识眼前人。
云清禾的意识逐渐模糊,只觉周身无力,眼皮沉重。
纸伞倏尔自云清禾掌心掉落,水珠飞溅。
泥泞染黄二人的衣摆,雨滴沾湿衣襟,寒意顿袭。
“我确实……不该……不自量力……”云清禾呢喃着,低语伴着雨声,一同落入少年的耳中。
我确实不该不自量力,独自下界。
我确实不该不自量力,担起神责。
确实不该。
不自量力。
少年的双眸忽泛起层层涟漪,适才压抑着的内心此刻重起波澜。他将云清禾拦腰抱起,雨丝浸湿发丝,亦将少年的心浸透。
少年的眼尾微微发红,他垂眸望着怀中之人,睫羽微微颤动,不觉提唇笑了笑。
是啊,你总是不自量力。
亦如那时的你,以凡人之躯,挡于我的身前。
道道天雷劈至你身,粉身碎骨后,你用一缕残魂,说,
鹤离景,
今后,
有我呢。
3. 凝心阵起
“掌门。”
裳依自云清禾塌前起身,双手叠于身前,缓缓躬身,望向来人。
北宫少煊朝裳依微微颔首,摇曳的烛火将他低垂长睫的模样映于薄如蝉翼的窗纸之上。
泽苍宗位仙门之首,其掌门人北宫少煊年少有为,温润如玉。此次开阵,需四大仙门的宗主共护阵眼。北宫少煊忙于泽苍宗事务,这才晚来了几日。
窗外雨压春枝,雷雨未歇。
北宫少煊行至云清禾塌前,身姿挺立,白衣翩然。他垂眸,目光淡然地扫过云清禾,遂转眸看向裳依。
“魔气所伤。”北宫少煊声中平静,眸光一沉。
闻言,裳依眉头一蹙,点了点头。她抬眸,启齿欲言,然,心中斟酌几回,仍不知如何开口。
“何事?”一丝疑惑之色自北宫少煊眸中一闪,他低沉着声,眉心的莲印明灭。
裳依攥紧衣角,神情凝重,思忖良久,方平声言道:“掌门,小师妹的识海……小师妹她……识海全无……”
方才,裳依欲入云清禾识海一探,使尽仙法,却仍入不了云清禾的识海。
修仙之人识海存法,若无识海,仙法无寻。
云清禾极具慧根,裳依不解,若识海全无,她断然使不出仙术,更别提驱魔除祟。
北宫少煊闻声一怔,他稍稍蹙起眉头,旋手掐诀,一道金光骤旋于云清禾额前。
识海沉如死水,静若幽潭。
北宫少煊双眸一滞,眉间的莲印蓦然亮起。
北宫一脉生于秀毓归栖山,自幼绝情,少时断欲。其眉间之印,可感神之神息。
北宫少煊垂眸敛去眸底的怔然,他凝眸望着双眼紧阖的云清禾,悬于空中的手不觉微微一颤。
裳依的神色顿时凝固,心中困惑不解。
她入泽苍宗多年,从未见北宫少煊眉心的莲印亮起过。而今亮起,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北宫少煊缓缓将施术的手收回,转身望向窗外朦胧的雨幕。
他负手而立,雷光映于他之眸底。他之面容一半掩于幽暗的烛火之中,一半映于骤亮的雷光之下。
“嗯,确无识海。”北宫少煊双唇微微开合,平静的外表下,一颗心剧烈颤动。
裳依垂眸望着昏睡的云清禾,回想起适才将云清禾抱回的少年。
她本欲至云清禾房中商议结阵之事,谁知一少年忽然用仙术将门破开,那少年焦灼万分,将自己的半数仙力都注入云清禾体中。裳依识破那少年用了隐容术将自己的真容掩去,可见少年惊慌失措的模样,双手颤抖着施下仙法,想来对云清禾无害,她便未将少年戳破。
少年施术后独自离去,并未对裳依多说一字。
裳依多了几分疑虑,她从未听云清禾说过自己有其他仙门的道友,那少年紧张的神情,未免太甚。她这才欲入云清禾识海探寻,却并未探得。
“明日便结阵了,早些歇息。”北宫少煊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裳依的思绪。
北宫少煊提步离去,裳依转眸,北宫少煊的衣角消失于屋外。
夜雨忽停,滴滴水珠悬于绿叶之上,将滴未滴。
春已至。
玄光照地,金鹏振翅。白练腾空,飞流直下。
灿阳之光普照九阳峰,镀其金边。峰峦叠翠,层层云海翻涌若浪,万千霞光穿破云海,投射至地。
四大门派所遣弟子立于玄光之下,钟鼓忽鸣,其声悠远。
苍穹之上,云桥忽现,浮于云海。
从前,云桥接连无虚神境与无妄之境。
然今,天道黯然,云桥便隐匿于无妄之境。各宗修仙之人如若得道,可上至云桥渡至无妄之境,历劫飞仙。
然,仙即仙,成不了神。
神集天地灵气而生,神体无垢,神瞳见世。
凡人成仙,杂念过多,难堪神道。
故云桥百年一开,仙得遇神,和神于此降福。
然今,天道渐黯,云桥隐匿。
霞云流转。
四大仙宗的宗主立于云桥之上,泽苍宗掌门北宫少煊衣袂翻飞,垂手挺立。九阳峰峰主蓝怀远鹤发尽散,低眸凝地。玄清阁阁主玄净衣衫褴褛,手持蒲扇。臧心派宗主玉心薄纱掩面,赤瞳明亮。
云清禾立于茫茫人海,抬首望着眼前之景,斑斓霞光映于她之眼底。
仙兽腾跃,仙光照世。
“气凝于心,”
众人同念仙诀,其声撼天。
各宗宗主双手同举,掌心朝上,一束粗若古树的玄光骤然自苍穹中飞旋至地,玄光散落的一瞬,充盈的仙泽骤向四周蔓延。
“福降于世,”
云清禾转眸学着身旁之人的模样,旋手将仙术聚于掌心。
“起阵。”
玄光冲天,金鹏长鸣。
滔天赤光化作细碎光点,缓缓落至世间。骤见金凤穿过重重雾霭,烈火直掀云海。金凤振翅,赤光徐徐散开,化作金符之印凝结于人界上空。
澄如碧空的明镜赫然悬于半空,镜中缠绕盘旋的黑雾缕缕散开,覆尘低垂的嫣花须臾间便抖落尘埃,似锦开遍。
人界之景映于众人眼前。
嫣花遍地,灵气充盈。世人跪地,虔诚祈祷。
孩童结伴玩耍,老妪阖眼浅眠。爱侣琴瑟和鸣,挚友饮酒作诗。
见此情形,云清禾的双眸倏然凝滞。她怔然望向遍布于老妪脸庞上的皱纹,纹路纵横交错,如颓然的枯藤。
于神而言,凡人之运,是生或死,命簿早定。百年之后,黄土之下,泥销白骨。
纵如此,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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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族仍在朝生暮死的恐惧中,不惧的活着。
云清禾的双眸之中渐渐蒙上一层浅浅的氤氲,她半敛双眸,鼻头不觉一酸。
那些她唾手可得之物,随意丢弃之物,原是凡人,向神明求来的。
平静的心底之湖于此刻微微掀起波澜,轻泛涟漪。
云清禾缓缓抬眸,却忽觉一道炽热的目光正朝自己看来。
凝眸去寻,倏然对上一双清冽的眸。
是他。
是他唤她阿禾。
玄光四溢,阵法渐合。人潮散去,云清禾径直向那少年走去。
少年若有所觉,不觉加快了步伐。
云清禾双眸一转,勾起唇角轻轻一笑。
一抹银光骤然自云清禾指尖溢出,仙术所化的细绳倏然向少年飞去。
少年并未回首,仅侧身一躲,身后的发带随风缓缓扬起。细绳自少年左侧旋过,却在触碰到少年手臂的一瞬,忽地化作微渺光点渐渐消散。
少年一顿,低垂的双眸闪过一丝慌乱。
云清禾立于少年身后,神情一片茫然。她倏尔旋手施术,二指缓缓自眼前滑过。
黑眸忽变作玄瞳,探查少年体脉。
一缕银丝悬于少年体中,贯通少年筋骨。
那竟是,神脉。
云清禾的瞳孔微微收缩,双手无力地垂下。她凝眸望着少年的背影,眉宇怔然。
少年倏然转身,云清禾忙垂下眼帘,敛去眸底的惊愕。
“你,究竟是何人?”云清禾声线冰冷,抬眸时一双清冽的眸凝视着少年。她提步走至少年身前,与少年之距愈近。
“为何,唤我阿禾?”云清禾双眸之中缓缓蔓延出一抹阴鸷之色。
少年一时怔愣,万千心绪化作缄默。他撇过头避开云清禾的目光,藏于袖中的手渐握成拳。
沉默良久,少年方垂眸一笑,眸中藏着一抹苦涩。他抬眸缓缓启唇,迎上云清禾冷若霜雪的眸:“九阳峰,鹤离景。”
至于第二个问题,他不知作何回答。
云清禾轻轻挑起眉尾,双眼微眯,唇角蔓延出一抹浅笑。她悠悠将手抬起,三枚冰钉遂悬于她掌心。
少年并未惊恐,反上前一步,眼尾上挑,唇角带笑,静静地望着云清禾。
云清禾转念一想,若她真与少年的故人模样相似,倒不如搏上一把。
她遂将三枚冰钉对准自己,冰钉顿悬于她之胸前。
她要以自身安危,威胁鹤离景。
鹤离景神色一缓,凝眸望着眼前悬着的冰钉。
他欲抬手制止,悬起的手滞于空中却又无奈垂下,鹤离景垂下双眸,摇头苦笑,声中多了几分惆怅:“仙友随我来。”
我告诉你就好了,
你别伤自己。
4. 山巅云华
风吹竹林,竹叶萧萧。
云清禾与鹤离景凝眸对坐于亭中,衣袂微扬。
“山巅云华,又逢故人。”鹤离景垂下双眸,薄唇轻启。他提起茶壶,手腕微压,扼袖为云清禾倒了盏热茶。
茶水倾落至云清禾杯中,茶香升腾而起,朦胧烟气下,云清禾双眸清冽沉静,如若远山中的孤月,夹带着淡淡的疏离。
鹤离景一袭素衣,墨发半束。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茶盏,缓缓抿了口茶。
“我不知你,亦不是……你的故人。”云清禾眸光陡然一转,其声虽轻,然若利剑,凌迟于鹤离景心头。
鹤离景闻声一顿,搁盏抬眸,眼尾倏然泛红。
难以言说的酸楚于他心中翻滚,却又滞于喉中。
苍穹澄净,远山含黛。
鹤离景敛去怅然之色,轻轻勾动嘴角,他唇畔虽含着笑,眸中却若凝了霜雪。
他顿抬手一挥,宽袖飘落间,缕缕银光自鹤离景识海溢出。
那是鹤离景的记忆。
云清禾抬手,细微光点忽落于她指尖。
她轻轻阖眼,银光将她包围其中。
银光闪烁,她骤然陷入了鹤离景的回忆。
残月高悬。
身袭墨袍的少年于林中狂奔,少年衣衫褴褛,血痕如若山脉般蜿蜒纵横。
那便是,鹤离景。
不过那时,他名为霆夜。
蓦然间,血雾弥漫,浓云遮掩残月。霆夜一路踉跄,面色惊恐,身后不断发出魔兽的低吠之声。
林径深处,神庙耸立。
霆夜眸中一亮,快步跑至神庙之中,他大口喘息着,额前凌乱的墨发枯若焉草。魔兽低吠之声愈近,骤见魔息笼罩神庙,魔兽之爪缓缓挠过木门。
庙中杂草凌乱,霆夜蜷缩着身躯,浑身不住地颤抖。幽暗之中,一行清泪自霆夜的眼尾滚落。
他恍然忆起了死去的族人,还有父尊。
魔尊为保子平安,在死之前,替其子断去魔筋,抽去魔脉,甚种下魔咒,使他一生都不能说明自己的身份。
在尚未开智的魔兽面前,霆夜是诱人的猎物,使魔兽垂涎三尺。
绝望之际,霆夜眼前骤然现出金光。
金光之下,一女子身袭堇色长裙,裙摆逶迤,周身神息充盈。她回首垂眸看向脚下之人,眉心的三色神印微微一亮。
霆夜一怔,忙跪行着上前抓住眼前女子的裙摆,金光映亮他氤氲的双眸,他抬首惊慌道:“神仙……神仙……救救我……”
神仙垂眸,嘴角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她睥睨着脚下的少年,眸中甚带着一丝玩味。
神仙轻轻旋手,金光自指尖溢出的瞬间,魔息骤然散去,魔兽开化出灵智,长啸一声后,顿消匿于林中。
见此情形,霆夜眸中一滞,一双黑眸格外明亮。
他忙站起身,掸去肩头沾染的灰尘,朝神仙微微颔首,干裂的双唇轻轻开合:“多谢……神仙垂怜……”
闻言,霆夜口中的神仙倏然轻声失笑,她缓缓垂下双眸,弯弯的眉眼皎若皓月。
“我不是神仙,我叫云清禾。”
言罢,云清禾拂袖欲离,霆夜望着云清禾的背影,又转眸望向神庙中的神像。
霆夜猛地躬身跪地,他欲告诉救命恩人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方。然,欲言之语滞于喉中。
“我无名无姓……求神仙……赐名。”霆夜紧紧握着双拳,脖颈间的青筋微微凸起。
过往已逝难寻,他不再是霆夜了。
云清禾微微一顿,长睫向下低垂着,清冷的眸中渐渐蔓延出几分柔意。她回眸望向他,墨发随风而扬,声中清冽:“那便叫,鹤离景。”
做一只白鹤,独立于清池。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自那日起,世间便无魔尊之子霆夜。
亦是那日,鹤离景决意入仙途。
眼前之景骤然消散,云清禾微微蹙起眉头,缓缓自鹤离景的回忆之中抽离。
睁眼时,一双氤氲缱绻的玄眸映入她之眼帘。
原来,鹤离景记忆中的女子,竟真是她。
她竟真是他的故人。
甚连名字,都是她取的。
云清禾神色微动,她强压着迫切的内心,心中的万千疑虑化作一句:“后来呢?”
她只想知道,鹤离景体内的神脉从何而来。
鹤离景眉梢微挑,静静地凝视着云清禾。他忽垂眸,掩去逐渐泛红的双眸。
茶气萦绕,亭檐四角悬着的银铃随风轻响。
透过那双眸,鹤离景骤然深陷于冗长回忆之中。
他跪遍仙门,求入仙途。
然各派的修仙之人皆言他命无仙缘,且命不多时。他之魔筋、魔脉早已断去,如今之他,渺若微尘。
独立于无垠雪野时,鹤离景忽想起了那抹堇色的身影。以及,她眉心的三色神印。
魔域覆灭之时,立于苍穹之中睥睨魔域的众神也有这样的神印。
于是,他怀着满腔恨意欲寻她,更欲接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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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之所求,便是她的神脉。
他踏遍世间,寻找云清禾的身影。自春至冬,朝朝暮暮,不曾停歇。
终于,他于雪山之巅遇见了她。
只是他不知道,那是她的怜悯。
茫茫雪野,素雪飘零。
他装作一副可怜无依的模样,如初见那时跪于云清禾身前,求她传授术法。
然,他其实想伺机取神脉。
云清禾应允了。
欲修术,先修身。
她教他以仁济世,以善待人。
他对心法一窍不通,甚连抄经的字也歪歪扭扭。云清禾便教他写,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
直至他的字迹,有她的筋骨。
云清禾喜茶,山巅云华便是她最喜欢的茶。
他便在晨光熹微时,沿着陡峭的山,爬至山巅。摘取那挂着晨露的绿叶,细心筛好泡给云清禾喝。
滚烫的热茶,如少年炙热的心。
滚烫的热茶,融化雪山之巅经年不霁的厚雪,亦融化他覆于心口的满腔恨意。
银铃骤响,春雨不歇,缓缓飘落。
鹤离景自回忆的漩涡之中抽离,转眸望向亭外淅沥的雨。
他轻轻扯动嘴角,如墨的眉色宛若山间的山水。
“后来……”鹤离景深吸了一口气,声中低沉,眸底怅然。
烟雨蒙蒙,雨拍青砖。
鹤离景起身,飘舞的衣袂自云清禾眼前滑过,淡淡的檀香旋即扑至云清禾鼻中。
春雨如丝,花动春色。
鹤离景垂手立于亭檐下,亭外朦胧,犹如薄纱。
“我以你所予神脉,救世问道,”
“我以你所塑之躯,踽踽独行,”
“我以你所续之魂,悲悯众生,”
细柳垂,草青青,雨濛濛。
鹤离景之声,随轻响的银铃,一同传入云清禾耳中。
云清禾抬眸望向鹤离景孤立的背影,他之青裳缓缓飘于风中。雨幕之下,鹤离景缓缓回眸,耳后的发带随风扬起。
“阿禾,你悔吗?”
鹤离景的声线低沉,低垂的双眸遮掩眼底的清冷。
雨雾氤氲,青枝低垂。
云清禾缓缓起身,深邃的眸中暗藏着一丝阴沉。她立于鹤离景身后,清冽的眸扫过远山未霁的霜雪,声线冷清:“若无神脉,你应已是一具白骨。过去一万年,你以我之神脉行于世间。而今,我生悔。你,怕吗?”
他当懂得物归原主的道理。
5. 相互试探
“神脉是我之物,应当物归原主。”
云清禾低冽的声音传入鹤离景耳中,鹤离景垂眸一笑,缄默不言。
银铃轻晃,一道银光骤向鹤离景径直而去。
鹤离景微微侧身,银光飞旋至竹林之中,竹叶倏然断落至地,片片飞舞。
“出其不备,对我无用。”
鹤离景轻声开口,嘴角浮出一抹浅笑。他并未回头,幽黑的双眸凝视着青阶上翠绿的青苔。
“师弟!”
云清禾将欲凝力之时,忽闻一道清越之音自身后传来。她双眸一沉,指尖的银光倏然消散。
二人回眸望去。
青阶之下,一身着蝶纹浅云长裳,腰束素色缎带的女子手执纸伞,快步向二人走来。
“雨尧师姐。”鹤离景薄唇轻启,纤长的睫羽下,一双眸子如若山巅终年不化的素雪,疏淡清冷。
云清禾略微将下巴扬起,凝眸望向来人。
方才鹤离景唤来人雨尧师姐,此人定是九阳峰峰主之女蓝雨尧。
泽玉通晓各派之事,他曾同云清禾说过,蓝雨尧幼时遇险,多得魔族相救,方可无虞。然九阳峰峰主蓝怀远扭曲事实,任凭蓝雨尧如何解释,蓝怀远始终不信。甚祭出剑阵,挑起事端。后蓝雨尧以死相逼,蓝怀远方才作罢。
然,父女之情随蓝怀远祭出的剑,一同斩杀。
各族之间的偏见宛若山涧溪水,长流不绝,暗涌难止。
“云桥已现,各派弟子已自云桥入无妄之境,我们也快些去。”蓝雨尧行至鹤离景跟前,声中透露出几分期许。
闻言,云清禾瞳孔微缩,眼眸微压。
无妄之境众仙陨落,唯剩金仙落风一人。
修仙者道心不稳,无人升仙。
各派将弟子派去无妄之境,是想告诉他们,无妄无欲,成仙护世。
“嗯。”鹤离景低敛着眉目,淡淡应道。
蓝雨尧同鹤离景转身而去,她回眸淡淡瞥了眼云清禾,桎梏墨发的玉簪微微晃动,一双杏眼盈盈似水。
层云翻卷,细雨倏停,亭檐雨珠滴落。
云清禾旋手掐诀,骤消失于亭下。
转瞬间,云清禾便翻过竹海,行至云桥之下。
云桥之影于苍穹之中若隐若现,斑斓彩光笼罩着云桥。
云清禾微微抬首,唇畔含笑,眼底却若凝着霜雪。
她亦要前往,她要借机接近鹤离景,以寻良机拿回神脉。
“小师妹?”裳依持剑行至云清禾身侧,语中带了些疑惑。
“师姐,我们也去。”云清禾神色淡淡道,目光始终望着云桥。
裳依一顿,本想拒绝,可望着云清禾目光坚定的模样,回绝的话淹没于唇齿间。
云清禾虽无识海,却能使出仙法,裳依亦想借机探查云清禾。
远处,一道白色的身影挺立。
北宫少煊立于古木之下,一双星目凝望着云桥下的身影。落花跌至他肩,飘起的衣摆裹挟着残花,翩然而落。
直至那两道身影消失于眼前,影影绰绰地浮现于云桥之上。
他倏然一笑,眉眼温柔。
云雾缭绕,玄光明亮。紫雾朦胧,瓦檐破败。
仙邸崩塌,碎玉残砖横于玉阶之上。
云清禾微微一怔,放慢脚步垂眸望着满地残瓦。她从不知晓,诸仙陨落后的无妄之境竟是这般模样。
破败不堪,神若无睹,无仙飞升。
可怜那些修仙者天真地以为,能于此见仙,得道成仙,庇护世间。
云清禾心底的惆怅缓缓蔓延,覆于她心口。
裳依躬身拾起一片残瓦,眸底怅然,喟叹道:“天道黯然,仙神皆隐。”
隐于凡界,陨于虚无。
云清禾低垂着眉眼,不觉攥紧了双拳。指甲嵌入掌心,指节泛白。
并非所有。
还有她。
还有她这个缺少神脉的半神。
云清禾抬眸望向前方的明镜,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弥漫的雾气将明镜包裹,明镜中的水波一层一层,缓缓掀起涟漪。
“那便是星陨境了。”
裳依起身,行至云清禾身旁,缓声言道。
星陨境,问道心。
幻境现,天雷至。
生死定,仙人悲。
千年前金仙落风于此仙逝,将全身仙力凝为星陨境中的幻境,拷问前来之人的道心。
道心稳固者,雷劫固心。道心不稳者,雷劫焚心。
焚心身陨之人,比比皆是。仙人残魂于此,悲恸万分。
云清禾眉目肃然,同裳依并肩行至明镜前。
裳依抬手欲触碰镜中的水纹,倏然间,玄光乍现,微风忽止,一股磅礴之力直将二人拉入镜中。
云清禾阖眼抬手,垂下的宽袖挡住刺眼的玄光。睁眼时,发觉自己竟已立于星陨境中。
四野阒寂,一望无垠。
星光璀璨,光点斑斓。火凤之影若隐若现,金翼拨云,零星火光燃起,火燃云边。
云清禾环顾四周,朦胧烟雾中,入目皆是烟白,并未发现裳依的身影。她提步向前走去,耳畔传来呜咽的风声。
袅袅白烟徐徐升起,翻飞的衣袂扬于风中。两道青影缓缓行于白雾之中,墨发随风飘扬。
鹤离景清冽的双眸扫过飘于眼前的烟雾,桎梏墨发的发带扬于耳后。
“师弟,你与方才那位仙友可是旧识?”蓝雨尧行于鹤离景身侧,她转眸望向鹤离景,眸光疑惑却又略带期许。
鹤离景的脚步倏然一顿,神情略微凝滞。他抬眸望向眼前飘渺的白烟,烟雾掠过他之衣袖,他半敛着眸,声中平静:“是。”
不过如今,她已不认得我。
蓝雨尧的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之色。她缄默了片刻,方提步向前走去。行至玉阶时,她微微回首望向身后的鹤离景,欲言之语却滞于候中。
鹤离景行至玉阶之上,衣袍拂过脚下的残砖。他之宽袖缓缓自蓝雨尧身侧划过,他垂着眼帘,径直自蓝雨尧身侧走过。
蓝雨尧垂眸轻轻一哂,她凝视着鹤离景的身影,掩于雾中的双眸不觉泛起一层红。她攥了攥裙角,红唇轻启:“师弟。”
鹤离景倏然顿步,他缓缓将头抬起,望向身前的明镜。他并未回首,只静静地立于玉阶之上。
“我于你,除同门外,可有其他?”蓝雨尧的双颊染上一层绯粉,她立于鹤离景身后,灼热的眸光不曾挪动半分。
白雾渐浓。
鹤离景向前走去,眉宇清冷若霜。他之眸光略微一沉,眸底缓缓蔓延出一抹阴鸷:“师姐于我,是同袍,亦如长姐。我待师姐,唯有感激。”
微风拂过,鹤离景直向镜中走去。
蓝雨尧望着鹤离景的身影消失于明镜中,不觉垂眸轻哂出声。
她知道。
罡风狂舞,衣摆骤飘。
云清禾凝眸望向眼前翻滚的白雾,旋手结出一道符印。不待她施术,翻腾的白雾忽化作点点萤光,火凤之影渐愈清晰,骤然自云中振翅而飞。
见此情形,云清禾一怔。她神色微滞,蹙着眉望向火凤之上挺立的两道身影。
火光闪烁,银裳鹤发,赤裳墨发,驾凤而来。
是颛皇与赤兮。
云清禾的瞳仁略微一转,烈火汹涌之影映于她之眸底。她缓缓抬手,火凤的金翼轻轻自她掌心划过。
“父神,母神。”
云清禾低声呢喃着,她向前走去,踏上金凤身后燃烧的焰火。立于金凤之上的颛皇倏然回眸,金色的神瞳赫然映入云清禾眼中。
蓦地,黑云自下而上缓缓升起。金凤之影愈远,顿隐于黑雾之中。岩浆涌于云清禾脚下,她怔然垂眸,大地龟裂,嫣血蜿蜒,血痕交错。
苍穹之下,金光迸现。金光笼罩之中,隐约有一道身影。
黑雾渐渐消散,云清禾凝视着那道身影,忽双眸一滞,眸中一沉。
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神躯渐趋透明,化作光点,渐渐消散。
“原来,孤傲于世的神明,也害怕神陨。”
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自周遭传来,声若洪钟,萦绕于耳。
云清禾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惊诧的目光下藏着几分惑色。一道白雾悬于身前,渐化为透明之影。
金仙落风鹤发尽散,金瞳闪烁,闪着白光的银衣随风飘动。
待看清眼前之人,云清禾蹙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她敛去眸中的疏淡,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尊崇。她眼帘半垂,略微颔首:“落风金仙。”
落风是颛皇的挚友,亦是万年天道蹉跎,堕神舍道之人。
云清禾敬他之孤勇,更敬他独守天道万年,燃尽三魂,力竭而陨的决然。
“神,亦会恐惧。”
云清禾抬眸,红唇开合,眉宇淡然,不曾有一丝被落凤戳破的窘迫:“神,亦有情。可生喜,可生悲。会怯弱,会恐惧。”
“可你若生怯,天道怎塑?”
落风之声缓缓回荡于四周,他的一双金瞳冷然注视着云清禾,妄以金瞳审视云清禾。
闻声,云清禾半敛着眸,缄默着不欲应答。她知晓若欲重塑天道,有人生,亦有人为之死。
“我能生怯,亦能以怯为刃。我可不惧,亦可无视众生。”
云清禾缓缓将头抬起,清冽的双眸望向身前之人孤傲的眸。她凝视着落风的神瞳,眉弓微微一挑,眉宇冷然:“我以凡瞳看众生。”
“我的神瞳,不见苍生。”落风的唇角略微浮出一抹浅笑,那抹笑似有几分自嘲之意,然他的眼中,却不觉生出了几分欣慰。
他曾于万载神生,看尽神界众神之陨。亦曾下至凡界,于人间流连数年。可他仍不解,为何自己的神瞳,始终不见苍生。
神予凡人之情,多是怜悯。
只是,那怜悯的目光中,仍有一丝藏于眸底的孤傲。以神瞳见世,可见其表,却不可见其心。
落风转身负手而立,银袍轻轻拂过身侧的白雾。他抬首望向无垠的四野,鹤发微微飘动:“云清禾,星陨境所现,并非全是幻境,”他顿了顿,负于身后的手略微一颤。缄默良久,他终是未能启齿。
云清禾顿觉周身无力,心中猛然一沉。她几次启唇,踌躇再三却不知作何应答。她紧紧攥着衣摆,压制着心中的不安。
“你之宿命,因果诸多。”落风微微回首,额角的鹤发扬于耳后:“天命与天机,我无法多言。而今你入星陨境,我不如告知你取神脉之法。”
云清禾缓缓自方才的惊诧中抽离,她抬眸望着落风孤立的身影,恍然间竟与赤兮那日孤独的身影重叠。
神之神生,太过寂寥了。
“只是,你需答应我一事。”落风仰起头来,眼角蔓延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闻言,云清禾的眉头微微一蹙,她双眸微眯,淡淡问道:“何事?”
落风缄默良久,他垂下头,缓缓叹了口气:“毁去星陨境。”
云清禾一愣,她的瞳孔略微收缩,眸底流露出几抹惑色。可望着落风落寞的身影,她好似明白了。
他独守于星陨境数载,却无人以赤诚之心得道成仙,与神相聚云桥。他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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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失望,悲痛。
天雷之下,孤魂太多。
既无坚固的道心,不如当一凡人,逍遥快活,无拘无束。
“星陨境毁,你也会死。”云清禾凝眸望着落风颀长的背影,语中不觉沉重了几分:“你已堕神,魂散之后,同归虚无。”
落风并未开口,他仅淡淡摇了摇头。白雾缭绕,他忽启唇,低声道:“天道崩裂,神脉即出。”
白雾消散,落风之影骤然消失于天地之间。
“小师妹。”裳依跑至云清禾身侧,她抬手握住云清禾的手腕,眸光流转于云清禾周身。
反复打量再三,她确认云清禾无碍后方缓缓松了口气。裳依抬眸望向四周,眸中不觉流露出几分疑惑:“为何不见星陨境仙人?”
云清禾的双眸骤然凝滞,她垂眸望向裳依握着她的那双手,清冽的眸光略微一缓:“天道黯然,仙神皆隐。于世人而言,仙神陨落。求神问仙,不过是心中寄托。”
裳依淡淡点了点头,敛去眸中的失落之色。她转眸望向云清禾,温柔的眸光落于她身。她勾唇一笑,拉着云清禾的手向前走去:“那我们走吧。”
不论云清禾有无识海,她都是她疼爱的小师妹。
云清禾被裳依拉着向前走去,她不动声色,旋手悄然掐出一道仙诀,玄光自她指尖溢出的一瞬裳依倏然阖眼向后倒去。
她还不能走,神脉未得,星陨境未毁。
云清禾上前抬手扶住裳依,稳稳将她扶至于地。她躬身将裳依凌乱的发丝捋至耳后,眸底蔓延出些柔意。
白雾缭绕,余光忽瞥见一道青色的身影。
云清禾缓缓起身,凝眸望向来人。衣袂翻飞间,她看清了他。
鹤离景缓行于迷蒙的烟雾之中,额角的碎发随风而扬。他倏然顿步,凝眸望向身前之人。
光点斑驳。
云清禾眸光骤沉,翻转掌心旋身飞至鹤离景身前,掌心溢出的玄光骤向鹤离景击去。
鹤离景勾唇一笑,眸底漾出柔情。他拂袖挡去袭来的玄光,手肘挡至云清禾的腕骨之上。
两双清冽的眸相互凝视。
衣袂翻飞间,云清禾旋手桎梏鹤离景的手腕,鹤离景垂下眼帘,提唇微微一笑,低垂的长睫轻轻颤动。
青裳与堇裳飘扬。
鹤离景旋身一转,手腕骤自云清禾掌中抽出。他倏然跃至云清禾身后,一手扣住云清禾的腕,一手握住云清禾欲翻转的掌。
一抹浅笑缓缓自鹤离景唇角漾开,他垂眸望向贴于他胸前的云清禾,眸中的霜雪骤然消融。
云清禾平静的神情倏尔一滞,她抬腿踢至鹤离景的膝上,唇角浮出一抹讥笑。桎梏双手的力道稍松,云清禾顿躬身挣脱,旋手的一瞬仙剑骤横于鹤离景的颈侧。
风声忽止。
鹤离景立于云清禾身前,缓缓垂眸望向颈间锋利的剑刃。
他提步向前走了几步,与云清禾之距愈近。剑刃自他颈侧缓缓滑过,嫣血倏然向下滴落。
二人相视,浓雾渐散。
鹤离景抬起眼帘,眉尾微微一挑。他凝眸望着云清禾,眉宇含笑。
云清禾紧握仙剑的那双手骤然用力一挥,鹤离景含笑的双眸微微凝滞,他迅速抬手,二指牢牢捏住剑刃。
鲜血沿着鹤离景的腕骨向下滴落,白刃染血,青裳垂血。
云清禾望向鹤离景指缝间不断渗出的嫣血,唇畔缓缓浮出一抹笑。她松手走至鹤离景身前,温热的鼻息扑至鹤离景的双颊。
她看着鹤离景眸底的自己,瞳孔略微一缩。
鹤离景缓缓垂手,残雪于青裳之上纵横交错。
“铿!”
仙剑陡然掉落至地。
云清禾轻轻掀起眼帘,二指缓缓勾起鹤离景的下巴。她凝视着鹤离景泛红的双眸,潋滟的眸波与他怅然的眸波相接:“横于你颈侧的剑刃,能取你残命。当我问你,亡于剑下,你可悔,你可怕?”
鹤离景垂下眼睫迎上云清禾清冽的眸,长睫微微颤动。他缓缓启唇,声线平静:“无悔亦无惧。”
横于我颈侧的剑,是赏。
四野阒寂。
鹤离景腰间的玉佩骤然一亮,他扫过玉佩上的光点,双眸中闪过一丝疑虑。
云清禾倏然将手垂下,鹤离景转身欲离之时,忽回眸望向身后的云清禾,眸波缱绻:“九阳峰急召,仙友早些归去。”
云清禾望向鹤离景离去的身影,垂眸时忽瞥见静卧于地的仙剑,剑刃之上,附着些许残血。
她垂眸一笑,仙剑倏然不见。
云清禾缓缓悬手,纵身跃入苍穹之中。白雾相聚成团,道道紫光迸现于苍穹之中。紫纹攀附于云清禾的脖颈之上,她冷然抬眼,紫光忽聚于她之掌心。
她欲冲破禁制,以神力彻底毁去星陨境。
苍穹之中的紫光接连化作星盘之状,云清禾旋手一转,紫光于她眸中不断闪烁。霎那间,天地倾覆。
紫光骤然自苍穹之中落下,道道天雷骤然断裂,星陨境轰然崩塌。
几缕微弱的紫光映于云清禾眼底,一抹嫣红自云清禾嘴角蜿蜒而下。
落风之影隐隐约约飘于废墟之中,他抬手捋着白胡,双颊之上赫然生出纵横交错的皱纹。
“我也该归于虚无,去与你父神,与我那挚友,团聚了。”
落风之声悠悠缓缓,飘入云清禾耳畔。顷刻间,落风的残魂化作四散的光点,渐渐消逝。
颛皇总爱与落风立于云桥之上饮酒,笑指人界青峦,相约清湖泛舟。
一神一仙,逍遥自在。
然今,皆归虚无。
6. 雪鸢现迹
月影朦胧,修竹摇曳。
如雪的月华倾洒至青阶,冷辉寂寂。
九阳峰弟子手持仙剑立于长阶两侧,垂着头缄默不语。
蓝怀远身着墨袍,负手挺立,神情愠怒,眸中血丝密布。
一粗布包裹的血尸置于长阶之上,鲜血不断渗出,沿着长阶向下滴落。
其余三派弟子立于长阶之下,掩面低声讨论着。
云清禾提步行于长阶之上,她转眸望向四周之景,眸中蔓延出几丝惑色。
一声低语倏然传入云清禾耳中。
“听说是前去守护溪源镇的九阳峰弟子遭魔族暗杀,识散魂灭。”
说话之人以手遮面,眉飞色舞,眼底尽是好奇。
云清禾一顿,目光越过茫茫人海,向长阶之上的血尸望去。
面部尽毁,血痕密布。
溪源镇位于九阳峰下,因所处偏僻,故九阳峰会派遣两名弟子下山守护溪源镇,半月一轮。
然眼前,只有一具尸体。
且粗布之上,可见细小冰霜。
云清禾拨开人群,欲向前仔细察看,忽觉一道强力拽住手腕,抬眼便对上了泽玉的双眸。
“小师妹,此等场面,回避些好。”泽玉口吻坚决,力道不曾减弱半分。
闻言,云清禾一怔,旋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试探性地问道:“师兄,前去弟子有两名,为何……”
“我也不知。”不待云清禾说完,泽玉便将其打断,双眸怔怔地望向血尸。
云清禾趁机甩开泽玉,不顾泽玉阻拦,向前走去。
北宫少煊与玄净一同行至蓝怀远身侧,玄净旋手,一道蓝光悬于血尸之上。
识海散尽,无从探查。
“魔族所为,定是魔族所为!”蓝怀远怒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起,嘴角微微颤抖。
北宫少煊双眸一滞,长睫轻颤,并未多言。
玉心缓行至蓝怀远身前,垂下眼睫扫过血尸,勾唇轻笑道:“此尸尚无魔息,蓝峰主未免太过武断。”
蓝怀远横了玉心一眼,眼底猩红。
云清禾欲上前之际,一道熟悉的身影忽先她一步,挡于她身前。
鹤离景身袭素底青裳,跪于蓝怀远身前。白皙的颈侧,附着一道血痕。
“师父,弟子愿去溪源镇探查。”
鹤离景垂首,眼睫低垂,语调决然。
蓝怀远垂眸思忖斟酌片刻,浑浊的眸中流露出几分忧虑。未几,蓝怀远方抬眸,语气不觉多了几分沉重:“去吧。”
云清禾一愣,正欲上前,却又被泽玉拦住,人多眼杂,云清禾不便动手。
“我陪师弟一同前去。”
清脆的女音自人群中传来。
蓝雨尧自人群中走出,行至鹤离景身侧。她并未躬身,仅淡淡瞥了眼蓝怀远。
蓝怀远负于身后的手忽地一颤,他侧过身瞥了眼北宫少煊,旋即垂下双眸,面露踌躇之意。
玉心以手掩面,轻声嗤笑:“既是九阳峰宗门之事,我等便不叨扰了。”
玉心垂眸颔首,转身欲离。抬眸望向玄净时,她忽眸波一转,凌厉的眼波倏然扫向玄净,玄净一怔,遂勾唇一笑,随玉心一同离去。
蓝怀远负于身后的双手渐握成拳,他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双眸一沉,极力克制着心中翻涌的怒意。
“蓝峰主,泽苍宗既是仙门之首,理应相助。我这便差遣二人,随你门下弟子一同前去。”北宫少煊抬眸望向蓝怀远微微眯起的双眸,那双眸浑浊,却仍能窥见一丝失望之色。
闻言,蓝怀远回过身来,神色略微缓和,他微微颔首,道:“多谢北宫宗主。”
北宫少煊眉弓微挑,转眸望向长阶之下的人群。一双清冷的双眸蓦地映入北宫少煊眼底,他骤提唇一笑,轻声道:“泽玉,你与云清禾一同前去。”
鹤离景猛然抬眸,他望着长阶之下的云清禾,眸中不觉泛出些担忧之色。
云清禾神情一怔,眉宇间浮出一抹惑色。她垂下眼睫,敛去眸底的疑虑,缓缓点了点头。
四人抵达溪源镇已是深夜。
更深露重,寒风凛冽。
已至暮春,溪源镇仍四处悬霜,寒雪飘零。
枯藤斜倚交错,颓枝败叶错综,盘旋于檐角。
“奇怪,已是暮春,此地竟飘着雪。”泽玉心中的疑虑渐渐蔓延,他转眸打量着四周,腰间系着的银铃不断发出轻响。
一棵槐树立于一院中,槐花开遍,花雨漫天。其香芬芳,与周遭凋敝之景格格不入。
“前来弟子有两名,却只寻得了一人的尸骨。”蓝雨尧转头望着那棵挺立的槐树,心中困顿不解。
云清禾循着蓝雨尧的目光望去,眸光定于槐树之下的那抹嫣红。她缓缓将头别过,眸中略微一暗:“化作血水,当然尸骨无寻。”
蓝雨尧行至槐树之下,心下了然。她轻轻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云清禾眉头微蹙,先鹤离景一步行至院中,轻将木门扣响。随风而扬的衣角缓缓自鹤离景身侧划过,衣袂随花,舞于风中。
鹤离景垂眸一笑,淡淡摇头,眸底的温柔层层蔓延,柔情暗编。
见无人应答,云清禾作势欲将木门推开。
抬手之际,鹤离景骤挡于云清禾身前,他垂着眼帘,柔和的眸波掩于暗中。鹤离景抬起手,将木门轻轻推开。
蓝雨尧立于院中,抬眸恰瞥见鹤离景将云清禾护于身后的模样,眉宇间不觉泛出些惑色。她怔愣了片刻,眉心紧拧。瞳仁微转时,她之眸光忽落至云清禾身上,眼底倏然生出几分冷色。
“这位道友?”
泽玉行至蓝雨尧身前,抬手在蓝雨尧眼前晃了晃。
闻声,蓝雨尧忙回过神来,将眸底的冷然之色掩去。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语中平静:“何事?”
泽玉循着蓝雨尧方才的目光望去,语中多了几分调侃之意:“你是在看我师妹……还是在看他?”
蓝雨尧一怔,仅剜了泽玉一眼,不欲解释。
寒风不绝。
一道血红之影忽自门缝中一闪而过。
木门敞开,屋内结冰,四角悬霜。
蛛丝爬满房梁,冰霜凝于其中。入目皆是冰棱,腐臭之味飘于空中,甚掩藏着一丝血腥气。
蓝雨尧与泽玉立于院中的槐树之下,凝眸出神地望着那棵槐树,眼神迷离。
室中冷僻阴森,血腥之味不断蔓延,渐愈刺鼻。
云清禾转眸环视四周,目光骤落至帷幔垂落的床榻之上。她神色微滞,提步向前走去,欲抬手掀起床幔。
冷风骤袭,红纱翩飘。
一道血红之影陡然出现于云清禾眼前。血红之影凝聚,渐化人形,窈窕之姿隐于飞舞的红幔之下。
云清禾双眸一沉,透过飘起的轻纱,她恰能瞥见身前之人的肩膀。
冰结于肩,雪鸢之纹若隐若现。
鹤离景手握仙剑,遂行至此处。见云清禾无事,他方将目光移至帷幔之下,清冷的双眸微微怔愣。
云清禾凝眸,眉头稍稍蹙起。她眸光一转,手腕微压,于暗处悄然结印。金光聚于指尖,映照着那道红影。
“你是雪鸢族?”
鹤离景的薄唇微微开合,眸中淡然,眉宇若含霜雪。
闻言,云清禾猛地转眸望向鹤离景,瞳孔微缩,眼底随之闪过一丝惊讶。
雪鸢族消匿万年,族人可结霜雪,疗愈伤痕。
知晓此族之人,少之又少。
“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人记得我们雪鸢族。”悬于半空的红影缓缓俯身,裙摆随红幔一同飘起。她抬手,二指轻轻抚过鹤离景略微仰起的下颌。
“我便是族长影霜。”她勾唇一笑,眸底泛起一抹幽光:“你们既然来了,便给周郎疗伤吧。”
其声阴冷,如若室中凝结不霁的霜雪。
刺耳之笑响彻四周。
影霜双眸赫然变得血红,散尽的墨发顷刻间花白若霜,垂下的长睫覆着几朵霜花。
红纱散落。
云清禾这才看清床榻上所躺之人。
墨发掉落,肤若尘土,七窍渗血,形如枯槁。累累血痕下,白骨森然。附骨之蛆爬于其上,啃噬腐肉。
鹤离景的目光亦落至塌上之人身上,沉静的眉宇一滞,神色微微顿住。
塌上之人,已入黄泉。
霎那间,无数冰刺向二人逼去,云清禾旋手,适才聚于指尖的金光忽化作一道坚固的屏障,将她笼罩其中。
“护形缚魂,遁。”鹤离景抬手,两指合拢,双目漠然。
一张金符顿向漫天冰刺飞去。
房梁颤动,尘埃四起。
泽玉闻室中响动,缓缓回神。他拍了拍眩晕的脑袋,忙将身旁怔愣着的蓝雨尧唤醒。
“这棵槐树,可引人入她的幻境。”蓝雨尧晃晃头,目光看向身前散发异香的槐树。
泽玉将腰间系着的银铃取下,一道银光遂自他指尖溢散,银铃悬转,骤向槐树飞去。
室中的影霜若有所觉,将欲击出的掌蓦地滞于空中。她眸色一变,径直向院外而去,云清禾垂眸瞥了一眼塌上之人,向屋外追去。
蓝雨尧与泽玉二人凝力施术,正欲以仙术,摧毁槐树。
红影忽现。
影霜面目狰狞,獠牙尖锐。一道血掌直向二人击去,劲风裹挟残花,向二人飞旋而去。
蓝雨尧和泽玉躲闪不及,猛然向后飞去数米,肺腑撕裂之痛传遍二人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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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于槐树前的银铃顿然跌落至地。
泽玉强撑着站起身,他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行至昏去的蓝雨尧身前。然却也不堪剧痛,昏迷过去。
骤见一道金光划破长夜,将苍穹照亮。
素雪倏而凝滞于空中,凝结的冰霜猛然断裂。
云清禾双眸冷冽肃然,红唇轻启:“为何杀人?”
九阳峰青阶之上的血尸,渺若微尘的细霜覆于其上。想来,定是影霜所为。
塌上所躺之人七窍渗血,若不是身中剧毒,便是遭其反噬所致。
影霜自喉中发出了令人脊背发凉的笑,所言之语像是自齿缝中挤出:“命数该绝而已。”
“那又为何嫁祸魔族?”
鹤离景行至槐树之下,声中冽然,一如他此刻幽黑淡漠的双眸。
影霜垂下那对血瞳,指尖微微颤动,眸光中似饱含着几分愧疚之意。
她垂手缓缓落至云清禾身前,方才狰狞的模样悉数褪去,长发化作长辫斜侧着搭于胸前,双眸纯真,身姿绰约。
“我告诉你们……你们……帮帮我……救救周郎……”
影霜紧紧握着云清禾的手,呼吸急促,声中哽咽。
寒凉之意骤然传遍云清禾周身。
影霜双眸含泪,云清禾的眼神略有缓和。她垂下双眸,轻轻将影霜的手甩开。
半空中的金光逐渐消散,残雪飘零不绝,悠悠落至云清禾肩头。
蓦地,萤萤流光悬于槐花之上,槐树银光点点,亮若星辰。
鹤离景立于槐树下,广袖垂云,睫羽低垂。
“这棵槐树,是他为你种的。”鹤离景的薄唇噙着几分笑意,他抬起双眸,槐花跌落之影映射于他清澈的眼底。
他亦这样,隐于暗处,爱着一人。
“你将你们的记忆结于槐花之上,是对他的回赠。”
鹤离景的声音缓缓自槐树下传来,影霜淡淡点头,双眸燃起亮光。
是他们相爱的记忆所结的幻境,她一直悉心供养。
云清禾冷眸一眯,提步朝槐树走去。
影霜旋手,堇光一出,一枝槐花飘至她眼前。她轻挥衣袖,两杯槐香清甜的槐酒顿浮现于云清禾与鹤离景身前。
酒香清浅,波纹荡漾。
“将它喝下,你们便懂了。”
影霜凝眸低语,流转的眼波停于云清禾身上。
霜雪悠然飘零。
云清禾与鹤离景抬眼时,已然立于影霜的记忆中。
青峦叠嶂,槐树挺立。草木葳蕤,嫣花似锦。
槐树之下,一少年倚着粗若磐石的枝干,凝望着远山出了神。
少年天生聋哑,怙恃皆亡。春燕啼鸣于他而言,皆是静默无声。
那便是影霜深爱之人,周珏。
影霜独自流落人界数年,族人无寻。她所过之处,霜雪凝结不散。
故世人唤她魔女,驱之避之。
千里跋涉,影霜行至溪源镇。不曾想,溪源镇百姓将她奉为圣医,生死人而肉白骨。
那日,春意正浓。
她独坐于窗下,抬眸望花,却看见了在槐树下欲服毒寻死的周珏。
影霜将周珏救下,以周珏为她做事为代价。
她要他爬陡峭的山,为她摘晨间悄然绽放的花。
她要他服剧烈的毒,为她试世间淬炼万物的毒。
她要他做热腾的菜,为她亮一盏明于幽黑长夜的灯。
直至一日,影霜瞧见周珏垂着头,于宣纸上渲染笔墨,将她画出。
周珏无言无觉,心中万语千言,唯能化作颤抖着比划的双手。
影霜来溪源镇的第一日,周珏树下惊鸿一瞥,她之明眸便刻于他之心头。
只是,他不敢奢望影霜的目光落于他身,亦不敢渴求影霜与他擦肩时的一瞥。失意服毒欲寻死之时,他从未想过影霜会将他救下。
那一刻周珏便暗自起誓,哪怕入青云为她摘月,他也心甘情愿。
自春花嫣然到冬雪茫茫,始终有一盏灯,于黑夜中长亮。
他的爱意,隐于浓墨中,掩于烛火下。
但是,她听不到他的爱。她想让他同寻常人一般,与她结为布衣。
所以,影霜欲以回灵之术,为周珏恢复感识。然以他人感识交换,周珏反噬加身,终是丧命。
全因她之贪念。
庭中槐树,是周珏为她种于院中。
槐树似吾妻,相伴不相离。长厢厮守,雪替华发。
然却终是一枕槐安。
微风拂过。
槐花洋洋洒洒地随风飘落,周珏与影霜之影化作漫天花瓣消逝。
槐树依旧,繁花之下。
是鹤离景与云清禾相望而立。
7. 以命相护
轻纱翩飘,衣袂飞扬。花落若雪,翩然似蝶。
云清禾眉宇沉静,她暗暗将一只手背至身后,手腕轻旋,掌心悄然凝力。
她欲拿回神脉。
云清禾瞳色骤沉,抬眼间,一掌击出,青枝断裂,直将鹤离景震退数步。
沙尘四起,鹤离景旋身躲避,唇角缓缓浮出一抹浅笑。
落地抬首时,鹤离景双眸倏然一沉,唇畔的笑容倏然凝固。他神色凝滞,目光怔怔地望向云清禾身后。
云清禾眉头微蹙,回首循着鹤离景的目光望去。
唯望影霜跃至苍穹之中,长发如瀑。霜雪于她周身缓缓盘旋,冰棱利刺滞于她之掌心。
云清禾一怔,眼眸顿时扩张,诧异之色流露于眼底。
雪鸢族是世间仅剩仙族,而今看来,影霜早已堕仙弃道。
为一人而成仙,亦为一人,堕仙。
方才她装作楚楚可怜,心怀歉意的模样,便是为了引云清禾与鹤离景饮尽槐酒,入她记忆,借机动手。
疑云忽若迷雾般于云清禾心底蔓延。
影霜若想治愈周珏,既已杀人夺命,又何须嫁祸魔族?
思忖片刻,一抹亮光骤然于云清禾眸中亮起。
挑起事端,争端四起,境茫便是救世主。
是境茫指使,亦是境茫,急切地渴望她神陨。
定是境茫以救治周珏为条件,影霜才会做出此举。他利用影霜之爱,全己之私。
寒风裹夹冰刺呼啸而至。
云清禾旋手结印,跃至苍穹之中,素裳翻飞。
“既已弃道,若你今日身死,便是生生世世淹于冥崖。”
你与周珏,同化孤魂,再不得转世。
云清禾沉着双眸,声中淡漠。
闻言,影霜勾唇一笑,红唇艳丽,面露讥诮之色:“若你今日身死,会如何呢?”
影霜微微勾动双唇,猩红的眸中夹杂着阴鸷。
“她不会死。”鹤离景抬眸,目光淡然地扫过影霜。一抹讥笑浮于鹤离景唇角,他缓缓垂下眼睫,遂冷声缓道:“你与你的周郎,冥崖团聚吧。”
言罢,鹤离景忽跃至苍穹之中。他抬手奋力一挥,一道银光骤似水波般荡漾开来,直向影霜而去。
冰棱利刺如急雨般向鹤离景打去。
鹤离景二指并拢,悬于胸前。银符飞旋,环形银光将云清禾与他笼罩,冰棱击至其上,银光微微漾开。
云清禾双眸微怔,目光悄然移至鹤离景身上。她转动着眸,望向身侧之人,眸中的霜雪消霁了几分。
影霜眸光一沉,她缓缓抬手,五指弯曲。
雪鸢之印悬于她之身后。雪鸢振翅,云海翻涌。皎白的雪鸢浴冰而旋,长啸飞舞。
粗若磐石的冰棱骤凝于空中,尖端悬刺,直逼二人而去。
一道三色神印于云清禾眉心闪烁。
她又欲冲破禁制,以半神之力,击退影霜。
云清禾强忍着反噬燃魂的剧痛,旋身躲过不断袭来的冰刺。将欲施术毁去冰棱时,一道阴冷的女声忽悠悠传入她之耳中。
“对了,他让我同你说,你可曾想过祖神的境遇?”
影霜低声缓言,其声与寒风呼啸之声相融。她的声音虽轻,却似悬于空中的冰棱,笔直刺入云清禾胸腔。
云清禾的双手倏尔滞于空中,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赤兮一人独留栖辰界,神柱将倾。境茫若想以她掣肘赤兮,轻易至极。
冰棱骤化分影,十枚冰刺划过苍穹,急速向云清禾飞去。
冰刺飞舞,映于云清禾凝滞的双眸之中。她欲躲,然周身颤栗,双手僵住,她只觉无力。
飞旋之冰,飘舞之花,于她眼中,渐渐变缓。
“阿禾!”
鹤离景双眸一沉,肩头轻颤。他结印欲将冰刺震裂,却是无用。
他眸底的慌张惊惧层层漾开,额前的青筋赫然凸起。鹤离景忙收手跃至云清禾身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极速飞旋的青影落入云清禾眸中。
鲜血飞溅。
云清禾毫无温度的双手渐渐传来暖意。
十枚冰刺牢牢刺入鹤离景体中,生生将他的脉络刺穿。大口骇人的红自鹤离景口中呕出,他脖颈间的青筋因剧痛凸起。他强撑着眼皮,眼底布满猩红的血丝。
那十枚冰刺,是真神境茫赠予影霜的。境茫以神血凝练而成,专为云清禾而制。
鲜血飞溅至云清禾眸中,缓缓自她眼眶滑落。殷红之血将她的白衣染红,云清禾抬手,指腹划过脸颊,鲜血骤覆于其上。
温热之感将云清禾拉回现实,她怔怔垂下双眸,长睫轻颤。
影霜之语于云清禾脑海徘徊不散。
愤怒将惊恐占据,云清禾双眸染寒,杀念渐起。
倏然间,槐树剧烈晃动,枝叶掉落至地。片片残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于半空中化作飞烟。
影霜双眸一转,心头一紧。定是泽玉与蓝雨尧二人醒来,欲毁去槐树,将周珏带走。
影霜神色慌张,拂袖而去。
云清禾本欲追去,可怀中之人气若游丝,血腥之味不断传入鼻中。她微微一顿,眸中蔓延出些惑色。
鹤离景双肩颓然,脑袋无力地搭于云清禾肩上。他眸中失焦,双眸无神地望着下方飘落的槐花。
“我想杀你,你想救我?”
云清禾轻轻启齿,语中迟疑。她任由鹤离景拥着自己,二人缓缓落至地面。
她将鹤离景搀至槐树下坐着,鹤离景阖上双眼,密密麻麻的细汗附于他额前。
“这次……总算是我……挡于你身前了……”
鹤离景艰难地自齿缝中将话挤出,他睁眼望着云清禾清冽的双眸。
云清禾一愣,双眸不觉躲闪望向别处,避开鹤离景的目光。
鹤离景靠着槐树,几朵残花落至染血的青衣之上。
云清禾垂眸缄默,内心踌躇挣扎。
鹤离景若死了,神脉就归主了。
只是,他是为救她而死。
云清禾紧紧拧着眉心,双唇紧抿。若她现在施术取命,定能将神脉夺回。
想着,云清禾缓缓抬起双眸,凝望着身前奄奄一息之人。她的眼睫轻轻颤动着,犹若蝶羽。
“对不起……”
云清禾攥着拳,双唇轻启。
比起神责,鹤离景微若尘埃。
总要有人牺牲,或许今日是鹤离景,明日便是她。
云清禾缓缓抬手,一道金光顿悬于掌心。她之胸口猛地隐隐作痛,双手竟也不自觉发颤。
鹤离景阖起眼,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金光溢出,直向鹤离景而去。然,却在触碰到鹤离景的一瞬,化为微光消逝。
上次试探鹤离景时,亦是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
云清禾眼底渗红,双唇微微发白。她紧紧攥住鹤离景的衣袖,厉声质问鹤离景,眸中尽是不解。
不是只要他死了,她就能拿回神脉了么。
可她却杀不了他。
槐花散落。
鹤离景强撑着挺直身子,二人之距愈近。他的唇角微微颤动,却始终缄默不言。
两双氤氲的眸相视无言。
你曾,盼我生,替我死;予我脉,塑我魂。
你我二人曾融以心头血缔结情誓,你伤不了我。
云清禾缓缓起身,映于鹤离景身前的阳光忽被她挡住。她回眸,一半面容被阳光笼罩,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
“泽玉与蓝雨尧自会来救你,你在此候着。”
春光灿然,槐树青苍。
云清禾决绝转身,旋即跃至九霄之上,裙摆于云间飞舞。
她本想先取神脉,再寻母神。只是现在,神脉难取,母神亦身陷囹圄。
云海深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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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隐约。
云清禾指尖凝力,金光划过掌心,神血滴落,云间骤现漩涡。
金光煌煌,彩光绚丽。
她已许久未回无虚神境了。
神境久若暖春,灵兽栖息于神树之上,金凤盘旋凤尾悬火,盘于神柱之上。辉煌神邸隐于云中,檐角微露。
云清禾忙落至栖辰界,不顾沾染嫣血的白衣。
“母神,母神!”
云清禾逶迤的裙摆拂过银砖,神情焦灼,如同她此刻的语气。
心中的寒意不断蔓延,自脊骨传至脚底。
一道身影蓦然现于云清禾身前。
金光闪烁,神息温柔。
“母神!”
云清禾上前一步,将赤兮拥入怀中,眼眶中悬着的热泪瞬间滚落。
然,怀中并未传来温度。
云清禾双眸凝滞,长睫颤抖着,缓缓松开双臂,将眸抬起。
赤兮的一半身躯,已化透明。
“清禾,不必哭,不许哭。”赤兮抬手轻轻抚摸着云清禾的头,将她额前的碎发别至耳后。
赤兮凝眸望着云清禾身上半干的血迹,神色一变,旋即垂下双眸,敛去眼底的悲戚。
云清禾鼻头酸涩,心口若有无数噬骨之蚁吞噬,心痛难忍。
赤兮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她定定地望着云清禾,柔声道:“清禾……你该怨过吧……”
闻声,云清禾喉中一窒,喉头梗塞。
是的。
是怨过。
云清禾垂下双眸,眉宇间如若覆上一层霜雪。她淡淡摇摇头,扯起唇角轻轻一笑。
赤兮将手置于云清禾的肩头,可云清禾却觉得,母神的手,那么轻。
明明这双手,凝力无数,救世无数。
亦是这双手,将她托举,让她看神界繁华。
然今,那么轻,犹如鸿毛。
“清禾……母神神生将终……唯不忍将你……独留于世。”
赤兮双肩耷拉,双手无力地垂下,却因不舍,又重新抚上云清禾的肩头。
天道渐黯,神柱倾斜。赤兮散尽神力,固牢神柱。然神柱之力,亦反噬于赤兮神躯。
她之神力,太过低微。神归虚无,赤兮早知。
云清禾始终垂着头,密麻的痛遍布周身,叫她难以喘息。许是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凝望母神,云清禾缓缓将头抬起,大滴大滴的清泪自眼角滑落,打湿衣衫。
“母神……你要去寻父神了吗?”
云清禾语中哽咽,血丝密布于眼底。
赤兮抬手轻轻刮过云清禾的鼻尖,一如云清禾儿时那般。
“是啊……母神该去了……”话音将落,赤兮将云清禾拥入怀中,一滴热泪自赤兮眼眶滑落。
云清禾紧紧拥着母神,哪怕怀中温度全无,她也想紧紧地拥着。
“母神,会一直伴你左右。”
言罢,赤兮之躯渐化流光,逐渐消散。
云清禾出生时,赤兮与颛皇唯盼她一生无忧无虞。
故她之姓名,不冠父姓,亦不随母。
如纤凝自由,如清泉澄澈。
云清禾瞳孔轻颤,眸中泛出粼光。
流光又一次落入她的眸中,她知道,那是母神,向她告别。
心中的悲恸如若倾泄的洪水奔涌而来,将她团团包围,无法抽离。
云清禾俯身,躬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她曾于父神的背上,看尽神界翻涌的云海,亦曾于母神的肩上,赏遍神界缤纷的嫣花。
然,终是如细沙逝于指缝。
世人跪于神像之下,双手合十,虔诚祭拜;凡人潜心求仙问道,行遍九州,渴求长生。
却不知,阴晴圆缺,阴阳相对。
世人艳羡神明,神,亦羡慕着世人。
栖辰界骤然崩塌。
霞光漫天,凤凰悲鸣。
母神,走了。
8. 心生波澜
晨光熹微,纤凝流转。
春雨初霁,低垂的细柳随风轻舞。檐角挂露,萌芽的嫩枝沾着晶莹的水滴。
云清禾发丝凌乱,衣角染尘,双目呆滞地行于青阶。
嘎吱一声,木门敞开。
云清禾提步行至屋中,抬眼时,脚步倏然一顿。
烛火摇曳,长影铺地。
北宫少煊负手,立于窗棂之下。
云清禾微微一怔,散乱的碎发垂于胸前。她转身轻轻将门关上,烛火悠悠晃动。
“祖神神陨,世人哀悼。”
北宫少煊双唇开合,鸦羽般的长睫映于窗纸。
烛光幽寂,烛火跳跃。
云清禾神情一瞬凝固,猛地抬头望向北宫少煊。
北宫少煊缓缓转身,烛火熠熠,如他澄澈的双眸。锦袍映春晖,眉宇若皎月。
“你拜入泽苍宗,不是偶然,是祖神之意。那日,祖神告知我,一位身负重任的半神下界入我宗门,她命我护其周全,必要之时,助其一臂之力。她并未告诉我,那位半神,便是她的女儿。直至那日你遭魔息焚心,探查后知你神识封印。方知,原来那人,竟是你。”
北宫少煊缓声言道,眉骨下的双眸沉静坦然。
云清禾怔怔地垂下双眸,双手无力地垂着。心口传来锥心刺骨之痛,全身僵冷,双腿麻木。
她眸中的光逐渐熄灭,欲言的字句卡在喉中,被心中的酸楚绊住。
北宫少煊命她去溪源镇,原是想借机试探。
原来,母神于将尽的神生绸缪,皆是为她。
北宫少煊望着眼前之人脆弱的模样,旋即提步行至其身侧,抬起手欲覆至云清禾的肩头。他垂眸望着云清禾长睫之上悬着的几滴泪珠,双手一时滞于空中,却又无声放下。
他不该如此,不应生出悯心。
自少时断念后,七情六欲,他早失去。
那时,北宫少煊只是一个潇洒不羁的少年。闲时玩乐,驰骋于宽阔仙山。直至及冠那年,断情弃念。哪怕后来他之父母为护神柱死于他眼前,他亦不能掉出一滴眼泪。
清泪凝结,滞于眼中,亦滞于他之心口,久覆难消。
不能破戒,不能。
北宫少煊极力克制着自己欲破的道心。
“云清禾,我知你心中悲恸。但,终究不能忘了你肩上之责。”
北宫少煊凝视着云清禾微微颤动的双肩,轻声言道。然声中,却是多了几分让人难以察觉的无奈。
云清禾神色微动,抬手将眼角湿润的清泪拭去,迎上北宫少煊幽深的双眸。
明烛燃烧,烛火将云清禾的双眸映得明亮,若含盈盈春水。
“我自会记着。”
云清禾声中坚定,烛火映照出她脸颊上尚未干透的泪痕。
北宫少煊垂下双眸,提唇一笑。他提步行至门口,忽道:“对了,他尚在昏睡。你……不去看他吗?”
他不知云清禾与鹤离景的过往,只知道那致命一击,是鹤离景替他挡下的。于情于理,她都应去看看。
云清禾立于原地,凝眸望着窗外掩于云后的灿阳。含苞待放的杏花于晨光下浅笑,柔光照射旧冬颓败的木枝。
心底骤然发出一声轻语。
飘舞的残花轻轻落至青砖,亦落于她之心房。
云清禾,去吧。
“嗯,要去。”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四周阒寂。
云清禾抬手一挥,烛火熄灭。
待换上黛青水纹纱裙后,云清禾推门而出,一路问询,朝着鹤离景的庭舍走去。
清池净澈,不染泥泞。
春风翩然吹落几瓣青栀,燕语莺啼,蝶舞花动。
云清禾立于屋外,垂眸踌躇片刻后,轻将木门叩响。
无人应答。
云清禾抬手,缓缓将门推开。暖阳透过门缝洒入屋中,室中敞亮清雅。
鹤离景双眸紧闭,面目苍白,双唇微微干裂。他静静地躺于床塌上,浓如墨染的长睫投下一小片阴影。
云清禾攥了攥裙角,轻将门关上,抿着唇缓缓走至鹤离景塌前。
饶是冰刺噬骨,疼痛难忍。鹤离景眉头微微蹙着,细汗将他双鬓浸湿。
云清禾垂下眼帘,望着塌上之人,一时怔愣。
他总是救她,护她。
她只想杀他。
然今,她伤不了他,亦取不出神脉。
云清禾双眸惘然,双手垂于身侧。她眉弓微压,一手掐诀,二指溢出的金光缓缓自鹤离景额前流转至周身。
一缕萤若银丝之物悬于鹤离景体中,将他断去的筋脉接连。
那便是她所缺的那股神脉。
云清禾神色凝滞,她将手收回,眉宇间不觉染上些愁色。她怔然垂眸,踌躇之色掩于她之眼底。
若无神脉,他会死。断去筋脉之人,其寿将尽。
诚然,她欲取其性命。只是,不论她施以悯心,还是动念取命。死,皆是他之果。
微风透过半开的木窗徐徐吹入,塌上之人轻轻颤动着长睫,置于胸前的双手略微一紧。床帷随风扬起,轻纱自鹤离景脸侧轻然划过。
云清禾转身行至窗前,抬眸望向澄碧的苍穹。栀树之影映射于窗侧,风吹花落,白栀翩然而飘,犹若素雪。
落花飘至屋中,落于书案之上。云清禾转过身,欲将飘入的残花拾起。然垂眸时,她的余光恰瞥见了一卷敞开的画卷。
血瑰若血,覆海倾山。
墨发垂地的男子手抱垂髫之童,眉宇含笑。
云清禾蹙起眉头,凝视着画卷的瞳仁微微一动。她将画卷拿起,落于画卷之上的青栀飘落至地。她轻轻掸去画卷之上的微尘,指尖划过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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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的一刻,其上之景陡然一变。
尸堆成山,血覆血瑰。
金光照地,云海之上,众神长袍飘然,漠然垂眸。
云清禾神色微变,她注视着云海之上的那抹身影,只觉那道身影有些熟悉。
“不杀我,改偷画么?”鹤离景撑着床沿缓缓坐起,声中夹杂着些沙哑与调侃。他慵懒地掀起眼帘,饱含柔意的目光落至云清禾身上。
闻声,云清禾一怔,面色不免窘迫了几分。她故作淡然地将画卷放下,旋即抬眸迎上鹤离景投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云清禾清冽的眸光落至鹤离景眼中。他衣着单薄,其下血痕斑驳,可瞥见其深见白骨的血痕。
云清禾神色一顿,垂眸缄默不语。她之脸颊浮上一抹绯粉,心中不觉涌上些愧疚。
终是为救她。
见云清禾泛红的脸颊,鹤离景不禁垂眸一笑。然微小之举却扯得他伤口生疼,他不觉掩面轻咳了声。
“不,不是。”云清禾提步行至鹤离景的塌前,眉宇如若染上些霜雪:“要杀。”
鹤离景一怔,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极力克制笑意,可嘴角还是浮出一抹笑。他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忍着伤口撕裂之痛。
云清禾身子一僵,欲向后退去。鹤离景倏然攥住云清禾的手腕,眉梢上挑,眼中带着一丝玩味,轻声一哂:“方才不杀我?”
闻声,云清禾忙将头垂下,敛去眼底的慌乱。她奋力挣脱,欲将手抽出。
一抬眸,恰对上鹤离景含笑的双眸。
春光如沐,悄然爬至二人的发梢。
清池潋潋,花雨翩翩。
檐下银铃伴鸢啼,沉雪消霁与霜融。
远处山峦上的一抹白消融于晴春下。
“明知故问。”
云清禾红唇微动,语中多了几分恼怒。
他明知道她伤不了他。
“师弟,你可有大碍?”
木门骤开,一身袭玄底蓝袍的少年脸色一变,呆楞着立于门口。
鹤离景双眸一滞,遂将手松开,眼中盛着盈盈笑意。
云清禾忙垂眸转身离去,红透的脸颊如山下盛开的嫣花。
鹤离景直勾勾地盯着云清禾离去的身影,直至那抹身影消失于视线之中,方转眸望向来人,目光清冷疏离。
“无碍。”
鹤离景转身,坐至床榻之上,春光映至他之长睫之上,犹若墨染。
“苍泓师兄何事?”鹤离景薄唇微微开合,眼睛半垂,眸底沉黑晦暗。
苍泓方回过神来,将适才的那份震惊压于心底。他转身将门关上,行至鹤离景身旁坐下,悄声言道:“师父亲自去围剿影霜,听说,师父还要一并剿灭魔族余孽。”
鹤离景心中那根紧绷着的细弦骤然断裂。
他不能看着他的族人,无辜枉死。
9. 神生悲悯
银雷轰鸣。
狂风肆虐,黑云遮日。
“天地归一,魔现无常。”
蓝怀远立于九阳峰山巅,掌心向上,凝力掐诀。
影霜困于金印凝结而成的金笼中,五指弯曲如钩,奋力击碎金笼。
九阳峰弟子立于蓝怀远身后,仙剑出鞘,剑指苍穹。
“诛。”
一声落下,一道五行阵法骤于苍穹中凝结。
五行阵集五行而成,可除世间魔祟,化为血水。
云层翻卷,天雷滚落,大地龟裂。
蓝雨尧面露惊恐,纵使她拼命挣扎,仍摆脱不了将她紧紧束缚住的仙绳。
其余三派弟子立于山下,抬眸凝望着浓云笼罩下的苍穹。
阵法缓落,玄光冲天。
滚滚煞气低旋逃散,然却无处遁形,于五行阵下哀怨悲嚎,灰飞烟灭。
蓦然间,一道青影现于苍穹之中。双手抬起,掌心凝术,将法阵托举。
“师弟!”蓝雨尧一声惊呼,双眸怔愣,双鬓发丝随风扬起。
蓝怀远悬于空中的手陡然一顿,踌躇再三,却并未停止施术,只双目猩红地怒视着苍穹之中的那道身影,横眉冷言:“鹤离景,为师传你术法,视你如子……而今,你要叛离师门吗?”
青衣翻飞,银雷劈下。
鹤离景墨发凌乱,眼底渗出一片鲜红。他垂眸望向脚下那些哀嚎的族人,双眸怜悯,眉宇染伤。
山巅之下,一双清冷的眸正望着苍穹中那道挺立的身影。
鹤离景缓缓抬眼,眼底的愠怒悲愤悉数显露。他注视着蓝怀远漠然的浊眸,缓缓言道:“敢问师父,魔有何罪?”
蓝怀远微微眯起双眼,施术的手轻轻一旋,嗤笑道:“生而为魔,便是罪。”
鹤离景一怔,双眸中闪过一丝阴狠。阵法之力愈强,他紧咬着牙关,强撑着抵抗。
银雷愈烈,罡风狂袭。
被阵法灼烧的魔族悲鸣,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鹤离景用尽术法,拼命将五行阵的力量削弱。
得机逃窜的魔族向密林深处跑去,然阵下亡魂,仍是无数。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鹤离景的双眸轻轻阖上,银雷劈至他身,顿时皮开肉绽。
我是鹤离景,也是霆夜。
魔渊的血瑰终年不败。
那是我和我的族人,血脉相连的地方。
那时父尊将我的魔脉断去,我的血,死去族人的血皆洒于血瑰之上,血瑰顿时凋谢。
玄光之下,魔渊湮没,沉寂万年。
“是罪是孽,是福是祸,你不能定,纵是神灵,亦不能定。魔,能济世!”
鹤离景声中坚定,骤将双眸睁开,脖颈间的青筋赫然凸出。他自喉中发出一声嘶吼,眸中布满了血丝。
雷声震耳,罡风愈烈。
苍穹訇然裂开,云间的漩涡深处,一束金光忽穿破云海,落至五行阵法上。
鹤离景周身陡然一颤,眼鼻中渗出大片鲜红。
蓝雨尧拼命挣扎着,面色涨红,朝蓝怀远大声喊道:“快收手啊,师弟会死的!”
云清禾立于山下,凝望着苍穹之景的那双眸子忽微微一颤。她深知,如若蓝怀远再不收手,鹤离景定会亡于阵下。他竟可为魔族,以性命相搏。
“爹!”
蓝雨尧憋红了脸,怒不可遏地喊道。
蓝怀远表情一僵,顿时愣在原地,神情茫然了片刻。
蓝雨尧许久未唤过他了,蓝怀远都快要忘记,蓝雨尧上次唤他是何时了。
阵法忽停,金光消逝,浓云散去。
鹤离景的双手突然无力地垂下,身体自苍穹之中坠落,衣摆飞扬。
蓝怀远自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他转身望着蓝雨尧,冷言道:“罢了,将他带去悬苍台,罚以……”
“师弟伤痕未愈,你若罚他,我替他代受。”蓝雨尧神情决然地将蓝怀远所言之语打断,语气不容置喙半分。
蓝怀远剜了蓝雨尧一眼,眼底的愤怒仿佛要将她吞噬。他那双浑浊的眸怒瞪着,道:“好,那你便去。”
言罢,蓝怀远拂袖离去,金笼一同随着消逝。
仙绳消散,蓝雨尧微微扭动酸痛的肩膀,神情失落,心中怅然若失。
哪怕对待她,蓝怀远亦不曾心软。
“苍泓师兄,你照顾好师弟。”
蓝雨尧边说着边望向坠落至地的鹤离景,遂转身离去。
苍泓望向蓝雨尧孤瘦的背影,不觉攥紧双拳,心中五味杂陈。
鹤离景拜入九阳峰数载,旁人道他天资卓绝,千古难遇。弟子修剑大会,鹤离景一剑断山,蓝怀远见其天赋,便将鹤离景收入座下,与苍泓一同做他的亲传弟子。然鹤离景耀眼的光芒,却无形间将苍泓灼伤。
苍泓心有不甘,亦多觉难过。然他从未表露,只隐藏于心。
他虽羡慕鹤离景,却也时常护他。
从前他受罚之时,唯鹤离景一人为他送去一碗热气腾腾的饭。亦是鹤离景陪他跪于悬苍台,受焚心之刑。
羡慕,无法抹杀苍泓心中的那份恩情。过去数载,他早将鹤离景视作他的家人。虽难过,他却仍会将鹤离景好生照顾,一如此刻。
方才,是他第一次对鹤离景心生敬佩。
以一人之躯,守心中之道。
苍泓抬眸怔愣了片刻,旋即朝鹤离景而去。
鹤离景身上的伤口已然撕裂,嫣红之血不断渗出。双目将阖的那一瞬,鹤离景看见了正朝自己走来的云清禾。
云清禾望着双目紧闭的鹤离景,将欲躬身查看之际,苍泓忽俯身将鹤离景背至背上。
“我来就好。”苍泓淡淡瞥了眼云清禾,眉目疏离。
云清禾一时哑然,喉中梗塞,唯能看着苍泓背着鹤离景离去。
她凝眸看着鹤离景身上蜿蜒的血痕,平静的内心悄然掀起一层波澜。
为救她,鹤离景毅然挡于她身前。
为救魔族,他亦决然向前。
不惧生死,置死地而后生。
这样一个不怕赴死的人,却始终不肯交出神脉,云清禾眸中不觉闪过一丝困惑。
“小师妹。”
温柔熟悉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云清禾敛去眼底的怔然之色,转身莞尔一笑,含笑的双眸映于暖阳之下,浅浅泛起一抹褐色。
“明日便要启程回泽苍宗了,快些回去收拾吧。”裳依行至云清禾身前,唇畔含笑地对她说道。
云清禾闻声一怔,微风自她耳畔吹过,将山巅未霁的冬雪吹落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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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间。
她还未取出神脉,她不能走。
神脉重归方能重燃神器,以她现在的薄弱神力,只怕神器未燃便已亡于守护神器的神阵下了。
蓦地,容隐月之语悠悠自云清禾脑中一闪而过。
「我能助你,取你神脉。」
云清禾抬眸,对裳依缓声言道:“嗯,师姐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裳依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多想。
眼见裳依走远,云清禾遂旋手祭出一张黄符,几缕煞气顿时盘旋于黄符四周。云清禾眼底划过一丝欣喜,抬袖间便消逝于春光之下。
古树蔽日,繁枝掩光。
树冠叠若云海,藤蔓缠绕交错。苔藓覆满青石,涧溪纵横于山峦,水雾弥漫氤氲。
一张黄符于斑驳影绰的树影下燃尽。
云清禾警惕的目光流转于四周,脚下泥泞染黄衣摆。
倏然间,枝叶窸窣,草木摇曳。
云清禾旋身躲过身后袭来的魔气,唇瓣紧抿,双眸之中流露出几分傲气。
“你来了啊。”
翻涌煞气渐化人形,容隐月立于腾腾煞气之中,红裳飘扬,红唇开合。
云清禾微微眯起双眼望向容隐月腰间的赤铃,眉梢轻轻一挑,轻启朱唇:“我应如何取出神脉?”
闻此一问,容隐月垂眸粲然一笑,眸波流转于云清禾周身。她抬手,纤纤玉指轻轻划过低垂的枝叶,冷言道:“予他魔脉,塑他魔筋。”
云清禾神色稍滞,睫毛轻轻颤动着。
鹤离景生而为魔,魔脉同他本应相连。神脉与魔脉相冲,魔脉一归,神脉自然归主。
云清禾既伤不了鹤离景,如今看来,此法便是唯一可解之法。
“你与鹤离景同为魔族,帮我,也是在帮他。”
云清禾声中冷淡,语气肯定坚决。她提步缓缓行至容隐月身前,轻轻掀起眼帘,眼神一凝,肃杀之意自眼底蔓延,继道:“那,我缺失神脉之事,你从何而知?”
容隐月慵懒的眼波一扫,迎上云清禾凌厉的目光,眼底却藏着几分怅惘。
“你心底已有答案,不必再问我了。”
容隐月眸中一沉,语中多了几分肃然。她抬眸望向枝叶遮掩的旭阳,声中平静:“帮你,是为少主,更是为了魔族。我不愿受制于境茫,不想我的族人一生匍匐于境茫脚下。”
不想,于神的脚下苟延残喘。
斑驳光影透过交织的绿叶洒至二人额前,云清禾垂眸,双拳紧握,双眸竟不自觉生出怜悯之色。
境茫以魔族存亡威胁容隐月试探云清禾神力,容隐月将此番话告知云清禾,无疑是想与云清禾联手,对抗境茫。
“多谢了。”
云清禾抬眸启唇,语中添了几分柔软。
转身欲行之时,容隐月忽将手覆于云清禾的肩上,红唇染笑,道:“我方才,看见了你的悯心。”
云清禾眸中凝滞,垂着的指尖骤然一颤。
于九阳峰这一程,她见世间情爱。
爱一人,尽其有;为一族,舍其己。
神生悲悯。
云清禾转眸望向容隐月,嘴角浮出一抹笑。她将容隐月的手撇开,转身离去。
苍穹之下,她之双瞳微微泛出金色。
10. 神界之主
圆月高悬。
九恒殿檐角悬铃,如银的月华倾泻其上。殿中烛火长明,金龙盘旋于房梁,似欲腾空飞去。袅袅香雾自炉内缓缓升起,烟雾飘渺。
鹤离景垂首跪于青玉地砖上,衣襟间的银线回纹随烛焰徐徐流动。
蓝怀远双眼微阖,肃然坐于云龙回旋的玉椅之上。
薄如蝉翼的窗纸映出疏林残花之影,影影绰绰,微微摇曳。
“鹤离景,你可认错?”
蓝怀远之声于空旷的殿中悠悠回荡。
鹤离景背脊直挺,神色平静。他并未回答蓝怀远的问题,反垂眸不动声色道:“师父可认?”
他只想救自己的族人,本无过错。
闻言,蓝怀远倏然将眼睁开,眸光冷凝,眼底流露出暗涌的怒意。
“魔,祸乱人世。为师除魔驱祟,无错可言。”
蓝怀远的眼神冷若寒刃,他克制住心中的怒火,目光中掺杂着几分不懈。
鹤离景抬眸望向坐于高位的蓝怀远,不觉攥紧双拳。他抿着唇,眼底深沉如墨,语中漠然:“师父,您说魔为祸人世,欲尽除之。可您却忘了,您身陷冥崖将欲死去之时,是魔予您善念,将您救下。”
闻言,蓝怀远忽地站起身来,他面带疑惑地望向鹤离景,眼底杀意汹涌。
无人知晓他的命乃魔尊霆毓所救,知晓此事之人,早已成剑下亡魂。
魔救世人,此事若传出,恐怕世人将不再求仙。故他污垢魔族,痛恨魔族,过往善念如同云烟般消散。
蓝怀远的衣摆拂过青玉地砖,他负手立于鹤离景身前,一道玄光悄然自他指尖溢出。
木门轻响,蓝怀远强压着怒意,玄光陡然消逝。他抬眸,低沉着声:“进来。”
木门敞开,北宫少煊自夜色中行来,玉冠束发,眉目疏淡。
北宫少煊垂下眼帘瞥了眼跪于地上的鹤离景,继抬眸望向双眉紧皱的蓝怀远,声中平缓:“蓝峰主,深夜来访,叨扰了。”
蓝怀远勉强挤出一抹笑,眼角的细纹微微蔓延开来:“北宫宗主说笑了,不知此时来此,所为何事?”
北宫少煊转眸看了眼鹤离景,眼中泛出些犹豫之色。
鹤离景的余光亦是察觉到了北宫少煊投来的目光,顿时心下了然。他缓缓起身,双手叠于胸前,躬身言道:“弟子告退。”
转身离去的一瞬,鹤离景的眼中忽闪过一丝讥讽,双眸森然。
师父欲杀我,那便改日再杀吧。
待鹤离景离去,一道蓝色结印骤将九恒殿笼罩,殿中之声戛然而止,与外界隔绝。
青竹婆娑,月影遍地。
鹤离景行于皓月之下,月华洒至他的衣襟之上,徒添清冷。
繁星闪烁,鹤离景提步向悬苍台而去。他知道,今日蓝怀远并未责罚他,定是蓝雨尧替他领了罚,代他受之。
他待蓝雨尧如长姐,她予他温暖,他予她尊重,除感激外,再无其他。
他知晓蓝雨尧倾心于他,先前与蓝雨尧同上云桥,是想激起云清禾的醋意。然他心中终觉愧疚,他不应以蓝雨尧的真情为剑刃,加以利用。出于情理,他都应当去悬苍台将她救下。
一道金光骤划破苍穹,落于远处覆雪的悬苍台。
那是云清禾的术法。
鹤离景双眸一怔,幽黑的双眸之中盛着缱绻柔情。
黄符祭出,鹤离景立时消逝于氤氲月色下。
冰覆四野,霜雪凝滞。
云清禾披着一袭素净长氅,长发飘舞,缓行于茫茫雪野中。
方才幽暗苍穹中忽现的白光,便是于此消逝。白光凝聚,神息四溢,绝非仙门所有。
寒风冽然,翩然飘扬的素雪滞于空中。
云清禾凝神环视着四周,眉头微蹙,鬓发微微自脸旁扫过。
寒地尽头,悬苍台高悬于冰崖的缝隙之中。
铁链悬于四根冰柱顶端,青龙雕刻于冰柱之上,盘旋缠绕。
然高台无人,四周阒寂。
神息四散。
一道白光忽自云清禾脸侧划过,云清禾侧身一躲,然脸颊一侧仍划开了一道血口。
云清禾抬手,嘴角蔓延起一抹讥笑。她的指尖缓缓拂过脸上的血痕,垂手的一瞬,血痕消逝。
“境茫。”
云清禾红唇微动,旋即转身,望向适才袭来的那道白光。
白光渐融于凝滞的霜雪之中,一道人影渐渐现于云清禾眼前。
银发覆地,银袍加身,银纹流转,衣袂飘然。神瞳冷漠清冽,银眉斜飞入鬓,长身鹤立,眉眼无情。
“神界之主于此,你不跪吗?”
境茫双足无履,神瞳凝视着云清禾,声若神谕。
白光溢时于他的神瞳之中闪烁,云清禾一怔,顿觉双腿无力,周身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欲屈膝跪于寒地。
云清禾紧紧抿着双唇,额间的青筋赫然凸起。她咬牙奋力挣扎着,双手紧攥着衣角,欲摆脱境茫的控制。
额发散乱,随意搭至她额前。云清禾强撑着将背脊挺起,眼底血丝密布,声中嘶哑:“神界之主……应是祖神”
云清禾垂眸,金光自她掌心四溢。
眼前不过境茫神影,他之神身仍于无虚神境。境茫分影下界,定是觉察到云清禾欲寻神脉,重塑天道。容隐月叛离境茫,他不得已寻云清禾踪迹,将云清禾引至此处。
若是境茫真身现于此处,云清禾的半神之力,难敌境茫。境茫既隐于无虚神境,无非是想待天道彻底崩裂后,取其性命。而今,只为试探。
云清禾微微将头仰起,墨发随风扬起。她倏然奋力一跃,旋即俯身向下,掌心击至寒地。
嫣红血纹自云清禾掌心溢出,血迹蜿蜒流淌,迅速蔓延至境茫脚下。
神血引雷,她要借天道之力。
苍穹之中,紫雷密布,不断明灭。
雷声轰然,三道紫雷忽劈至境茫脚下,灼烧境茫的神影。
云清禾的双眸之中,紫光之影闪烁。
她双眼微压,旋身跃至境茫跟前,紫雷于她周身缠绕。
云清禾缓缓抬手,紫光与金光相互辉映。她抬指,微微勾动指尖,境茫的神影一顿,倏尔跪至寒地之上。
“境茫,我不跪。我可跪父神,可跪母神,可跪天道。唯你,不行,不配。”
云清禾垂下双眸,清冷的目光与境茫不甘的目光相撞。她顿至此,眼尾轻挑,提唇一笑:“众生亦不会跪于你的脚下,世人力微,匍匐于你,却不是其道。而你,归于虚无便是你的道。”
言罢,云清禾一掌击至境茫的心口,境茫的神影兀然化作残片,于停滞的雪幕中燃尽。
紫雷停歇,四野晦暗。
云清禾的双肩倏然一颓,血腥味自口齿间弥漫开来,嘴角赫然溢出一抹殷红。
先前她强破禁制,屡次以神力相抵。今又借天道之力,反噬加身,足以将她的神魂燃灭。
云清禾的双手紧紧按着胸口,然刹那间,喉咙一阵发紧,一口鲜血顿时自她口中涌出。
身后足音跫然,云清禾神情微动,忙抬手将嘴角的殷红抹去,旋即垂下双手,挺直背脊,转身望向来人。
“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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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血忘了擦。”
鹤离景边说着,边行至云清禾身前。
望向云清禾白氅上沾染的血,鹤离景心头猛地一颤,他垂下眼帘,不忍再看。
他本是来此寻蓝雨尧,然蓝雨尧不见踪迹。他便以为她受罚后离去了,没承想于此遇见血痕染衣的云清禾。
云清禾神色一滞,垂眸看向白氅上的一片猩红,一时缄默。
鹤离景攥着双拳,指节泛白,青筋突起。
冰霜半悬,素雪空滞。
鹤离景抬眸,二指覆于眉心,玄光布于他之指尖。
见此情形,云清禾双眸一怔,将欲启齿之时,却见鹤离景二指微合,指尖溢出的玄光骤于她周身流转。
鹤离景体中藏有神脉,以神脉之力,恰能与她体中的神力相融,克制反噬。
这是他,第三次护她。
第一次,竹林初缝,他接住将欲晕倒的她,淅沥的雨被少年宽阔的肩膀挡去。
第二次,槐树幻境,他挡住尽数袭来的冰刺,飞溅的鲜血落于她之眸底。
冰刺穿体,挺身阵下,此刻的鹤离景,已是力竭之躯。
纵如此,他还是为她渡去灵力。
未几,鹤离景双唇发白,面无血色,脖间的细汗沾湿他的衣襟。
云清禾凝眸望着鹤离景,零散的画面骤自她脑中闪过。
雪飘满天。
鹤离景与她依偎于梅树下,他揽过她的肩,她倚在他的肩头,双目轻阖。
梅若霜雪覆肩头,
经年孤雪替华发。
与君白头。
恍然间,若风忽止,残雪凝固。
云清禾悠悠抽离,双眸萦上来一层薄薄的雾,将她眼底覆着的霜雪掩埋。
“鹤离景,谢谢你。”
鹤离景收术垂手,眉宇间染上的清雪瞬间消融。他微微一顿,眼眸温柔,望着她笑了笑:“欲数次取我性命,道谢却是头一次。”
他眉眼含笑地望着云清禾,青衣映白雪。
闻言,云清禾双颊一红,心中顿时涌上了些愧疚。她抬起眼眸,一双清冽的眸凝视着鹤离景。
那双眸中,有残雪,有落花,有青木。
此时,亦有鹤离景。
轻风吹动云清禾额前的发丝,鹤离景抬手欲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至云清禾耳后,然他之眸中忽蔓延出一抹失落之色,悬于空中的手骤然顿住。他眼帘半垂,嘴角缓缓浮出一抹苦笑。
鹤离景将欲垂手之际,云清禾忽地向前迈出一步,她抬手握住鹤离景几欲垂下的手,二人之距忽近,云清禾温热的鼻息轻轻扑至鹤离景脸颊。
四目相接,眸波缱绻。
“应是暮春,今夜却逢雪。鹤离景,我那日于你的记忆中,恰逢翩然白雪。”
鹤离景的掌心温热,云清禾冰凉的掌覆于其上,如冬遇春,残雪消霁。
白雪飘落,雪野无垠。
鹤离景怔然垂眸,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他怔愣地望向云清禾握着他的手,惊愕中,唇畔却不觉浮上抹浅笑。
“伴着这雪,我有些想听,山巅云华的故事。”
飞雪簌簌,飘舞之影落入云清禾眸中。鹤离景凝眸望着那双明亮的眸,唇畔的笑意愈深。
那我便告诉你。
我怀着满腔恨意接近你,我设计你拿走你的神脉。
没有神脉,我会死。
我不想死,不能死。
可是,恨意如同木槿,朝生暮死。
你的一双神瞳跌入我的眸中,漫天飞雪落至我的眉宇。
我爱上了你。
11. 故人重归
残雪停滞,霜花凝固。
云清禾与鹤离景并肩而行,月华影照,四野皆白,脚印深浅。
鹤离景强撑着力竭气弱的身躯,每行一步,心口便如若利刃划过般疼痛。他侧过脸悄悄瞥了眼云清禾,身侧之人颤动着长睫,犹若蝶舞。
“那日,便是这样的雪。雪覆万里,亦覆于心。”鹤离景的神色隐于朦胧夜色中,晦暗不明。清辉洒至他的肩头,他垂着眼帘望着寒地中的雪印,眉宇染寒。
云清禾脚步一顿,眸中漾开一抹柔情,却又被清冽掩去。她转头望着鹤离景,神色微动,流转的眸波映于月光下:“嗯,我立于雪山之巅,你跪于我身前。”
这是她在鹤离景的回忆中看见的画面,他求她传术。
雪印蜿蜒,脚过窸窣。
鹤离景垂眸轻哂,眸中浮出些道不明的情愫:“其实那时,我恨极了你。”
云清禾猛然顿步,止步不前,立于原地。她凝眸望着鹤离景向前而去的身影,唇角轻颤,紧抿成线。
她于无虚神境,听过凡人因爱生恨,却第一次,听闻因恨生爱。
鹤离景继续向前走着,不欲解释。他始终低垂着头,将眼底的怅然与迷蒙的神色一同遮掩。
“你是身怀神脉的神,世人跪拜。”
鹤离景停步,微微动唇,孤冷的背影与凄清的月华相融。
凝固的素雪陡然飘落,几片霜华徐徐落至云清禾的墨发之上。
“你传术于我,是怜悯。”
鹤离景抬首,望向空中残缺的白月,声中清冷。
残雪飘动,霜华飞舞。
“可我接近你,是想拿走你的神脉,续我残命。”
鹤离景立于雪幕之下,白雪落青衣,眉眼含霜。
“你清冷孤傲,如山巅之花。可我也在那片寒凉中,窥见了你的脆弱。”
鹤离景仰起的头忽又垂下,语中沉重,一如他此刻的内心。
雪落四野,天地寂白。
云清禾顿觉心中一颤,胸口一闷,刺骨的寒意传遍周身。她倏然将头抬起,眸中湿润,指尖颤抖。
鹤离景低沉着声,弯曲的唇角忽蔓延出一抹浅笑。
“若非境茫,我父尊不致陨命。我将那份对他的恨,悉数倾注于你的身上。”
“我断去魔筋魔脉,虽摆脱了魔族身份,却已将半具身子,埋入黄泉。”
鹤离景的声音与雪落之声一同传入云清禾的耳中。
“我身陷囹圄几欲自弃之时,你出现在我的身前,将我救下,赐我新名。也是那一刻,我决定接近你,以寻生机。”
“我靠近你,殊不知自己的内心亦悄然而近。”
“是你予我术法,施我善意。你教我,术以济世;我待你,心若灿阳。”
鹤离景缓缓转身,衣摆拂过雪野,青枝上堆积的簇簇白雪忽然抖落。
霜雪不凝,记忆不滞。
“山巅云华,故人,可归?”
鹤离景轻声发问,眼中氤氲,覆上些霜雪,久驻不散。
云清禾怔然立于原地,沉痛过往骤将她吞噬。
那是她将长出一缕神脉的时候。
母神赤兮常立于神镜前,垂怜苍生之愿。她学着赤兮的模样,神瞳凝世。
然,神瞳看见的不是世人,而是境茫屠魔。
她看见魔尊断去其子的魔筋魔脉,加以魔咒禁制,将子逐出魔界,再无瓜葛,再不重返。
她只觉得,他很可怜。
她悄悄溜至神镜前,日日凝望镜中之景,寻鹤离景的身影。可却于寒池之下,听见了鹤离景的祈求。
故她下至人界,施以悯心,将他救下,却不想鹤离景竟叫她赐名。
她恍然忆起寒池中独立的神鹤,清冷孤傲,不染烟尘。
她也希望他,能清若白鹤,隐入烟云。不桎梏于身份,不受制于神明。
所以,她为他,取名鹤离景。
离景,离景。
亦是离境,远于神境,远于境茫。
云清禾返回无虚神境后,却发现鹤离景望入仙门,却终是徒劳一场。
她因他而生出悲悯。
故云清禾毅然下界,故意立于他必经的雪山之巅,教他术法。
她自幼一人,无伴无友。
她本想于鹤离景身上找些乐子,想看被仇恨吞噬的魔,会不会变成世人口中那样,青面獠牙,噬血如命。
然,鹤离景却没有。
他爱世间生灵,纵是于暴雨中折翅的翩蝶,他都将其救下,悉心照料。
生而为魔,却无魔性;生而为神,不见神性。
鹤离景在雪山种满了嫣花,她本以为,雪野严寒,花不会开。然嫣花开遍,姹紫嫣红。
她不知,那是他以心头血养的。
他说云清禾清冷若霜,要多些艳色,嫣花恰好衬她。
清禾若花,更胜嫣花。
人界的茶与神界的茶大相径庭,神茶无味,不似山巅云华,甜中带涩。
鹤离景晨时爬至山巅,摘茶去寒,热茶滚烫,亦如两人炽热的心。
相伴数日,自春至冬,朝暮不离。
雪山之巅,苍穹之下。
二人融以心头血,缔结情誓。
生生世世,不负不离。
当鹤离景命数将尽,油尽灯枯之时,云清禾垂眸望着自己体中的神脉,妄念油然而生。
她要予他神脉,续他残命。故她将神脉剥离,赠予鹤离景。
天道降罚,银雷劈落。
她以凡人之躯,挡于鹤离景身前。
说,
鹤离景,有我呢。
却终是陨于雷下。
她一个神,却教他如何做魔。
素雪飘零,雪落残枝,亦落心房。
云清禾悠悠抬眸,凝望着鹤离景。
雪连成幕,沉雪消霁。
两双含泪的眸于雪中对望,雪落额头,染白墨发。
一行清泪自鹤离景的眼尾慢慢滑落,打湿衣襟。飘零的白雪落至他额前微扬的发丝,他颤抖着,缓缓将手伸出,雪飞如絮,落于掌心。
几片残雪堆积于鹤离景的掌心,却又须臾间消融。
云清禾怔愣于地,心中的酸涩滞于喉头。
雪幕朦胧。
云清禾提步,行至鹤离景身前。她垂眸望着鹤离景颤抖的手,一滴热泪忽落至鹤离景掌心。
鹤离景神色一滞,怔怔地望向掌心之中滚烫的泪滴。
云清禾垂着双手,并未抬起。
重塑天道她便会与崩裂的天道一同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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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与他相认,唯能擦肩。
鹤离景抬起双眸,眼底酿着缱绻情愫,直将云清禾笼罩其中。一片晶莹的雪花落于云清禾的长睫之上,云清禾倏然抬眸,双眸朦胧。
“鹤离景,我知一法可解情誓。”
云清禾的双唇微微开合,她望向鹤离景的眸底,那双眼眸平静含泪,她亦于那双眸中,看见了她自己。
“你若命陨,情誓便解,神脉即归。我虽无法杀你,天道却可以。”
云清禾眉心微蹙,垂下眼帘。她极力克制声中的颤动,密麻的痛意覆于胸口。
“可我,不想杀你了。”
云清禾倏然抬眸,氤氲的眸中泛着点点泪光。她提唇微微一笑,眼角的清泪滑落而下:“我虽不是你的故人,可我觉得,你得留着性命,去寻她。”
雪落簌簌。
鹤离景微微摇了摇头,朦胧的泪光中忽瞥见了云清禾唇角的浅笑。他缓缓垂手,墨发扬于身后,声中哽咽:“你既是神,世间机运,握于掌心。神明可否施我悯心,告诉我,何时能寻到她?”
“终有一日,你会寻到她。然,此生冗长,岁月蹉跎,你愿意等她吗?”
云清禾鼻头酸涩,望向鹤离景的那双眸中多了些期许。她压制着内心的悲痛,可声中,却还是多了分颤抖。
唯闻落雪窸窣。
鹤离景的瞳仁微微转动,他凝眸望着雪幕之中的云清禾,声中坚定,眸中决然:“不惧千秋沉浮,万载更迭。”
阿禾,可你分明已立于我身前。
雪舞若蝶。
闻声,云清禾一时哽咽,无语凝噎。她缓缓将垂于身侧的手紧攥成拳,指尖嵌入掌心,骨节泛白。
二人相视,眸中噙泪。
我曾与你,雪山修剑。
满天飞雪,二人持剑而立。
我曾与你,共抗邪祟。
天道黯然,邪祟现世。
亦曾与你,石桥相拥。
烟花漫天,映于眼底。
纵是寥寥几载,他却是她镌刻于心的峥嵘。
云清禾于心中想着,往昔之景不断浮于她之脑海。她将眼底的怔然敛去,替以故作不知的模样,眉宇沉静,冷如霜雪:“你是霆夜,魔尊霆毓之子。”
那时的她以凡人之躯挡于鹤离景身前,予其神脉,续其残命。
世间因果,轮回至今。
原是她的神脉,弥补了他残缺的一生。
你不是鹤离景,别做鹤,要做魔。
要做那悲悯众生的魔。
颛皇曾与魔尊见过一面。
稚嫩的云清禾躲于颛皇的身后,看着大片盛开的血瑰,心中害怕不已。岩浆滚滚,烈焰不断喷涌而出,年幼的霆夜将一枝开得正盛的血瑰摘下,递至云清禾跟前。云清禾垂眸望着嫣红如血的血瑰,纵是惊惧,却仍出于礼貌将血瑰收下了。
临走之前,魔族之人纷纷将至宝赠予云清禾,眉宇含笑。
魔,并非恶类。
魔亦怀仁心,亦担己责,镇守邪祟。
不该如此,不该沉寂。
六界,本该齐放,共绽光彩。
血瑰之光可冲苍穹,与神界万年不凋的嫣花相衬。
“魔尊之子,你可愿与祖神之女联手,共塑天道,予世间浩浩泽润?”
12. 不是旧雪
残晖映枝。
四轮辗转而过,轿辇行于林中曲径,飞沙飘扬。
一泓血红的晚霞倾洒至轿辇一檐,悬于四角的金铃轻声作响,如奏春歌。春燕振翅于暮霭中悠悠回绕,直掀云浪。
微风拂过,辇帘随风扬起。残阳照至辇中,悄然攀至云清禾的发梢,为她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她垂眸坐于辇中,凝视着裙摆之上流动的波纹,睫羽轻颤。
恍神间,浮沉的光影骤然化作飘舞的素雪,雪幕之下,鹤离景独立于寒凉彻骨的茫茫雪野。
他凝眸望着云清禾,眼角滴落的清泪缓缓滑落,融于雪水之中。缄默片刻后,他缓缓垂下眼帘,唇角蔓延出一抹苦笑。
“好……”
鹤离景低沉着声,声中嘶哑。
魔尊之子,祖神之女,神魔联手。
横亘于神与魔之间的千沟万壑顿时覆灭,万年尘埃,转瞬颠覆。
“云清禾。”
斑驳的光影落至轿辇之中,云清禾闻声抬眸,忙将眼底的怅然掩去。
一双隽秀的眸赫然映至她之眼帘。
“掌门。”云清禾微微颔首,手指缠绕着腰间的月白丝绦,低声应答。
北宫少煊双眼轻阖,浓眉如弓。他将手置于膝上,眉宇间洒上些金晖:“有何心事?”
云清禾垂下眼帘,余晖落于她之眼睫,她半敛着眸,默不作声。
北宫少煊缓缓将眼睁开,云清禾之影映于眼底,由模糊至清晰。他转眸瞥向帘外摇曳的草木,提唇淡淡一笑:“无妨,那便看看林径间的野花,绿草,青树。”
野花伴草,青树如春。
云清禾微微点了点头,旋即抬眸望向随风而扬的轿帘。帘外,夕阳半悬,光晖如橙。
“掌门,弟子愚昧,有一事不解,”裳依凝眸望着北宫少煊,双颊染上抹绯粉。见北宫少煊无打断之意,裳依的双肩稍稍挺起,继道:“泽苍宗与九阳峰相隔数里,为何不御剑而行反乘轿?”
闻言,北宫少煊回过头来,眼眸狭长幽黑,柔光落至裳依身上:“求仙修术,先修其心。术以辅用,源在其心。”
裳依双眸一转,心下了然。
沿途景色,所见所闻,所感所想,利于正心。
一声凄厉的喊叫骤自辇外传来,其声直击心头。
“救救我……救我……”
轿辇急停,棕马仰天嘶鸣,沙尘飘于马蹄之下。
浓重的血腥之气扑至鼻中,云清禾神色微动,双眸一沉。
“何事?”北宫少煊眉心一拧,边说着边躬身下至辇外。
泽玉冷眸望着匍匐于林径间的花妖,血腥之味骤扑入鼻中。闻北宫少煊之声传来,他方回眸,声中淡漠:“掌门,是妖。”
鲜血淋漓,黄土中的泥泞嵌于花妖的指缝,她缓缓向前扭动着身躯,欲爬至轿辇前。
云清禾与裳依一同行至北宫少煊身侧,云清禾望着眼前奄奄一息的花妖,不由想起寒池之下,跪于神像前的苍生。
余晖如血,风过叶落。
云清禾垂手挺立,翻飞的衣袂扬起,轻轻自她手心划过。
裙摆骤落,云清禾提步,欲行至那花妖的身前。
泽玉见状,愤愤上前欲制止云清禾。北宫少煊转眸瞥了眼泽玉,泽玉无奈作罢,只能将抬起的手收回。
“掌门,小师妹……”裳依的眉宇间染上些忧愁,然见北宫少煊眸中平和,裳依不欲再言。
“她不会有事。”北宫少煊始终望着云清禾的身影,眸色不曾有半分波澜。
裳依垂下双眸,一时怔然。
云清禾自是不会有事,她是担心云清禾将那花妖斩杀于仙剑之下,血洒长径。
北宫少煊流转的眸光中,添了几分好奇。他亦想知道,云清禾是会神施悯心,将其救下,还是会渐起杀心,取其性命。
无虚神境的神明皎若皓月,与天同寿。
生杀予夺,于神而言,不过指尖一挥,双眼一阖。
他亦想看看,世人供奉的神,降下神谕的神,欲会一掌锁魂,或欲渡以悲悯。
暮色苍茫,霞光浸染。
云清禾行至花妖身前,踌躇片刻后,她躬身蹲至花妖身前,双手搭上花妖的肩,将花妖扶起。
污血沾染至云清禾的衣摆。
“不必惊慌,你慢慢说,我们会救你。”云清禾声中轻柔,清冷的眸中不觉浮上一层柔色。
北宫少煊的神色顿时凝滞,眉宇间覆着的厚雪如遇春光,顷刻消融。
泽玉垂着的双手悄然攥紧成拳。难以克制的怒火于他心中翻滚,怒意翻腾,他的双眸亦萦上些怒色。
少失怙恃之时,便是妖,将他养大。
喂其妖血,施其丹元。
然,感激成恨,凝于心间。
裳依上前搀住花妖,花妖的手心冰凉若霜。裳依与云清禾的目光相撞,二人眼底藏着些怔惘。
妖丹燃灭,身躯冰寒,妖生将尽。
花妖脚步踉跄,险些跌至于地。她无力地垂着手,掌心自云清禾与裳依的手中滑落,遂背脊一弯,双膝跪地:“邪祟……邪祟现世……枫泾镇危矣……”
花妖气竭,片片飞花裹挟着嫣血,飘至空中。
云清禾怔愣于地,残花旋于空中,须臾间又落至她之脚下。她垂着眼睫,方才花妖所言之语于她脑海中不断盘旋。
泽玉抬首望着空中飘舞的残花,残阳映花,凄清寂寥。
北宫少煊面色一怔,双唇紧紧抿着。他眼眸微闪,凝眸望着远方,深沉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一张金符赫然悬于苍穹之中。
北宫少煊五指弯曲,一道血痕自他掌心绽开。血滴旋入金符之中,金符符光赫然亮起。
“裳依,你速回泽苍宗。召门内弟子,启仙阵。此符燃尽,可护你无虞”
裳依点了点头,转身欲离。泽玉本欲同裳依一同离去,北宫少煊却开口将泽玉叫住:“泽玉,你先去南浔镇,后回宗门。”
闻声,泽玉的眸中忽闪过一丝疑虑。他微微一顿,不情愿地将头撇过,默不作声。
“此符,亦可护你。”
北宫少煊掌心一翻,一张黄符骤现于其上。他声中急促,眉目肃然,神情凛冽。
裳依的眉头略微一蹙,然她并未多言,抬手掐诀离去。泽玉接过黄符,旋即消失于残阳之下。
云清禾双眼微微一眯,转身向枫泾镇而去。裙摆拂过林径间掉落的枝叶,她之墨发扬于耳后,桎梏墨发的银簪映于晖下,其光闪烁。
北宫少煊望着云清禾挺立的背影,淡淡的浅笑自他唇角蔓延开来。
残阳西沉,苍穹溟蒙。
树影婆娑,枝叶窸窣,虫鸣之声夹杂其中。游云沉浮,流转稀薄,一层薄雾笼罩于弯月之上。
矮屋散落,烛火长明。绿树掩映,青苔覆于房檐,炊烟缓缓升起,悬于长街两侧的灯笼微微亮着,红光扑朔。
云清禾与北宫少煊行于长街,衣摆覆地。
“我们来得不算迟。”
说着,云清禾转身行至一家茶肆坐下,北宫少煊与云清禾相对而坐。
肆中无人,唯闻茶香。
“二位客官,喝点什么?”店小二边擦拭着木桌,边面露喜色,向二人问道。
闻声,北宫少煊正欲扼袖的腕顿时停滞,他抬眸,目光淡淡地扫过店小二。他垂眸轻哂,眼尾萦着一层薄如晨雾的笑意:“你定。”
云清禾双眸一转,将目光移至店小二身上。她垂下眼帘看向店小二的双手,声中平缓:“山巅云华。”
她想喝山巅云华了,涩中带甜。
店小二闻言一怔,擦拭木桌的手微微一顿,他踌躇再三后方开口赔笑道:“此镇偏僻,此茶采摘不易,”店小二转身指向店中悬挂的木板,“客官可否换个?”
云清禾转眸望向木板之上的笔墨,无山巅云华四字。
“你定吧。”云清禾望向北宫少煊,眼帘半垂,将眼底的失落遮掩去。
北宫少煊抬眼瞥了眼云清禾,置于桌上的手微微一颤,他的指节轻将木桌叩响:“那便来盏茗雪吧。”
店小二点头应是,将湿布拿起搁于肩头,转身而去。
“他是妖。”
云清禾抬眸看向北宫少煊,神情严肃。今日死去的那花妖,亦是妖族,二妖恐有关联。
“不错。”
北宫少煊侧脸望向檐下飘摇的灯笼,语中平静。
“妖域之眼便在此处。”
北宫少煊回过头来,唇角微勾,双指摩挲着茶盏。
云清禾一怔,抬眼时恰对上北宫少煊含笑的双眼。她的眼波淡淡扫过北宫少煊弯若银月的眸,眼尾微微上挑。
妖王烬魇背有一眼,其光幽绿,名妖域之眼。青光流转,妖眼若睁,妖域迎客。
妖眼之影凝于浮道海,渡海入眼,可至妖域。
云清禾不解,她轻蹙着眉头,眸中的惑色渐渐蔓延。既有妖域之眼相克,虽无魔尊的青冥剑相制,然不至有邪祟现世之景。
红光跳动,夜风轻拂。
云清禾蹙着眉头,双眸疑惑,心中不解:“泽玉深恶妖族,你将他遣走,便是因为你欲入妖域寻妖域之眼。可你为何命他去南浔镇?”
北宫少煊覆于茶盏侧沿的双指倏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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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他缓缓垂下眼帘,睫似鹤羽,缄默不语。
绺绺白雾,烟煴缭绕。
北宫少煊垂眸凝视着盏中的热茶,如若远山的眉眼于氤氲烟雾中半遮半掩。透过漾开的波纹,他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漆黑的眸,眉宇间萦上些怔然。
他忽忆起一场雨。
百年前。
秋雨萧瑟,南浔镇。
北宫少煊孤身执伞,雨打其上,洇湿衣襟。素裳缓拂青阶,沾染一身雨意。他半敛着眸,将眸中的一半杀意藏于眼底。
蓦然间,一老翁忽行至北宫少煊身前,挡住他的去路。
北宫少煊轻掀眼帘,打量着拦于身前之人。一抹浅笑骤浮于他之嘴角,他垂眸,眉宇染寒,眸底杀意尽显:“倒是个识趣的。”
老翁抬手缓缓捋着覆满下颌的白须,眸中沉静,若无所闻。缄默片刻,他方垂手抬眸,眼中倒映着晦暝的苍穹:“这场雨,下得真久啊。”
北宫少煊冷眸微眯,唇角泛起一抹讥诮之色。老翁所言,不止雨,还有他。
神降神谕,斩杀妖族。神力封印他之魂魄,让他不得反抗。
他追杀妖族数年,逢妖便斩。于妖而言,他便是那永不停歇的急雨,覆于妖域,直至淹灭。
“那便更久一点吧。”说着,北宫少煊手中所执之伞忽旋至半空之中,斩断雨丝。道道蓝印自伞檐溢出,将老翁罩于其中。
“爷爷!”
一道稚嫩的童音自北宫少煊身后传来。
回眸望去,那孩童手中还握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唇角还残留着些方才沾上的糖渍。他脚步踉跄,焦急地跑向北宫少煊,眸中含着些怒意。
将欲抬手之际,一双粉藕般的小手忽紧紧攥着北宫少煊的衣袖。
“我把糖葫芦给你,你不要伤害我爷爷,大哥哥。”那孩童费力地仰着头,手中的力道不觉加大了些。他抬着眸,任凭雨滴落至其身。
北宫少煊垂眸睥睨着孩童,他望向那孩童手中所剩不多的糖葫芦,竟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没有人想要。
北宫少煊缓缓躬身,抬手欲搭至那孩童的肩头。然双手覆至孩童肩头的一瞬,北宫少煊的周身猛然一颤,眉间忽现出莲印。
那孩童,竟是北宫族人。
封魂神力倏然消散。
抬眼间,方才立于伞下的老翁骤然不见,唯留一伞,飘于空中。
那孩童望向四周,眸中一片怔然。他垂眸呢喃着,眨巴着眼:“爷爷呢?”
烟云散去。
“南浔镇,有泽玉不得不了的劫。”北宫少煊自回忆中悠悠抽离,他抬眸望向云清禾,缭绕的茶雾将他眸中的怅然遮眼。
见北宫少煊不欲再言,云清禾并未过问。她转眸望向屋外摇曳的红灯,心中疑虑遍布。
若北宫少煊欲带她入妖域,想必是想自妖域之眼中,探寻明苍烛的踪影。
明苍烛与天地同生,烛芯隐力,烛火若燃,可明苍泽世,重塑天道,邪祟遁形。
自颛皇神陨后,神器明苍烛便消匿不见。云清禾下界前,方自赤兮口中知晓此事。然,明苍烛的烛芯与烛体分离难寻,自妖域之眼中重观过去,兴许能寻得一丝踪迹。
“客官,茗雪已至,二位尝尝。”
店小二声中轻快,将云清禾的思绪骤然打断。他将手中端着的茶盏搁置于木桌,方又离去。
茶气氤氲,茶香浓郁。
北宫少煊的双眸隐于缭绕的茶雾之下,他将茶盏端起,微微张嘴抿了口茶。
云清禾凝眸望着氤氲而起的薄雾,低垂眼睫的模样映于茶盏的水波之中。她悠悠将茶端起,放至嘴边的那一刻,忽想起那日鹤离景将山巅云华饮尽的模样。
踌躇片刻后,云清禾启唇轻抿,入口微苦,她不觉蹙了蹙眉。
“茗雪如新雪,云华若旧雪。”
北宫少煊手握茶盏,眉骨温柔,低垂着眼。
清风拂云,风吹茶雾。
长街两侧的红烛摇曳晃动,流转的明烛之光映于云清禾眸中。
云清禾转眸望向长街,双眸倏然凝滞,瞳孔微微收缩。
鹤离景手握长剑,披着夜色,缓行于长街。
如霜的月华倾洒于他肩头,盏盏灯笼悬于他身侧,朦胧的烛光映于他之侧脸。他低垂着眸,白色发带轻轻荡于身后,青裳依旧,广袖宽袍,衣袂飘然。
抬眸时,四目相接。
鹤离景眉宇舒展,唇畔蔓延的笑柔若清风。星光淡薄如雾,他立于檐下,衣袍于风中飘荡。
不,错了。
不是旧雪,是长青。
是春朝常青,故人至。
13. 青冥认主
月辉倾注。
灯笼高悬于廊檐之下,光彩熠熠。夜风徐徐吹过,灯下流苏随风摇曳,疏影交错。
鹤离景缓缓行至茶肆檐下,青裳一扬,提步迈入,旋即坐至云清禾身后的木椅。
北宫少煊滞于空中的手稍稍一顿,朦朦茶气下,一双清傲的眸凝然望着鹤离景,茶烟袅袅,将他眉宇间萦上的疏冷遮掩。
“客官,喝什么茶?”店小二忙行至鹤离景桌前,腰间缠着的粗布向下垂落。
鹤离景闻声一顿,握着长剑的手微微轻颤。他凝眸望向店中高悬的木板,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那便来盏昔归吧。”
昔年浮沉,旧人归。
店小二咧嘴轻笑着,得声后转身离去。
云清禾的手紧紧握着桌上的茶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垂眸看着茶盏中泛起涟漪的绿波,湛黑的眸掩于腾腾茶雾下,难辨深浅。
狂风裹挟沙尘袭入,云清禾微微眯起双眼,长发随风扬起,自她脸侧滑过。她一怔,转眸望向门外。
灯笼飘舞,红光明灭。
碎叶残花卷于风中,与烟尘一同飘向四处。木门不堪风袭,嘎吱作响。骤然间,风过烛灭,黑烟漫天。
鹤离景倏然转身站起,手中的长剑不断震颤,黑雾之影映于他之眼帘。
狂风不绝,浓烟翻滚。高悬的灯笼掉落至地,流苏沉入泥泞之中。
北宫少煊将把杯口贴至嘴边,嘴角略微浮出蔓延出一抹笑。他不紧不慢地将杯中热茶喝下,喉结轻轻滚动。
云清禾起身,目光冷然。她轻掀眼皮,注视着门外翻滚的黑雾。
一张金符赫然悬于空中。
“掌万物,唤天地,”北宫少煊将身子站直,二指于空中划过,“杀。”
金符方燃,快速向屋外飞去,火光于沉沉夜色中跳动。然黑雾无惧,低低盘旋于四周。金符燃尽,黑雾汹涌,直向茶肆中涌来。
云清禾一怔,忙旋身躲过袭来的黑雾。
衣袂翻飞间,云清禾猛地瞥见店小二的十指忽化作利爪,眸中杀气渐增。一双夜翼顿自店小二后背现出,他奋力震着黑翼,猛然飞向黑雾。
长剑划破夜空,凌厉剑气将肆中的木桌震裂。
鹤离景眼尾微扬,幽深的双眸映于剑刃之上。他抬手握住剑柄,旋身跃至黑雾之中,团团黑雾骤将他包裹。
黑雾乃邪祟化形,集世间恶念而生。魔界沉寂之后,黑雾趁机涌出,以恶为食,难以诛杀。
魔界生于岩浆,幽不见月。一剑浮于魔界,其唤青冥,可镇邪祟。然魔尊死后,青冥剑不见踪迹,邪祟竟不惧妖域之眼,现于世间。
鹤离景本欲于此寻剑,却竟于此处,又遇云清禾。
黑雾翻滚,鹤离景立于黑雾之中,黑烟自他脸旁掠过,恶怨将他的脸颊灼伤。鹤离景旋身挥剑,剑光将幽黑的苍穹照亮。
房梁断裂,茶肆崩塌。
北宫少煊旋手,道道白光聚于他之掌心。他抬手跃至苍穹之中,旋即俯身快速下落,一掌覆地,翻腾的黑雾骤发出低沉的哀怨,其声尖锐,直穿耳骨。
黑雾向后退去,却又直向北宫少煊冲去。北宫少煊眼神一滞,忙将身旁已然化妖的店小二一把抓过,随即向苍穹跃去,躲开黑屋的侵袭。
云清禾抬眸望向血色掩月的夜空,罡风不断自她耳畔呼啸。墨发飘扬,衣摆飘舞。她垂首望着手心,掌心的纹路纵横交错。
苍穹之中,一道玄光倏尔亮起,将漆黑的四野照亮。
鹤离景转眸望向悬于空中的云清禾,眼中忽闪过一丝忧虑。他挥剑将周遭的黑雾震退,遂起身跃至苍穹之中,现于云清禾身前。
衣角交缠,衣袂飞舞。
“不可冲破禁制。”鹤离景眉头微微一蹙,眉宇间尽是担忧之色。玄光将他的双眸映亮,他凝眸望着云清禾,眼中的缱绻柔光融于月色中,落至云清禾身上。
北宫少煊宽袖一挥,金色的光圈顿将黑雾隔绝至外。黑雾不停地撞击着结印,北宫少煊抬手,金光不断溢至光圈之上,密密麻麻的血丝布于他之眼底。
云清禾清冽的目光扫过鹤离景,她缓缓抬手,脖间的青筋赫然凸起。
天道欲崩,神柱欲倾,母神神陨,皆是云清禾所不能及之事。
然,既肩负神责,死亦无惧。
罡风不绝。
一声訇然震鸣,罡风忽止,残月消逝。
苍穹无垠,永夜无边。
黑云翻涌,腾若巨浪的漩涡骤将苍穹吞没。一道裂缝迸现于苍穹之中,滔天的紫光映于二人眸中。
紫光迸现,自穹顶投射至地,无边长夜赫然亮起。
团团紫火燃于云清禾身后,一双紫眸蓦然落至鹤离景眸中。
“云清禾!”北宫少煊仰头望向云清禾,声中夹杂着几分讶然,鲜血不断自他齿缝溢出。他掌心溢出的金光逐渐减弱,几道细缝布于金印之上。
店小二不停地震动双翼,波纹自他双翼溢出,为北宫少煊凝结的金印渡去一丝薄力。
云清禾若无所闻,目光不曾挪动半分。她微微将头抬起,紫光映于她之眸底。墨发垂于云清禾身后,流萤紫光于她周身盘旋。
翻飞的衣袂与鹤离景的衣角缠绕。
一声重响,天地同震。
云清禾掌心一翻,手腕微旋,紫光顿时于她掌心凝聚,低旋的流萤自她身旁四散。
鹤离景神色一变,凝滞的双眸怔怔地望着身前之人。他决然抬手,紫光骤落于他之掌心,焚心噬魂之痛猛然传遍他之周身。
神脉同源,他能助她。
云清禾紧紧抿着双唇,口中不断传来血腥之味。宽袖垂落,紫纹如若藤蔓,盘于云清禾的手腕之上。她凝眸,静静地注视着鹤离景。眼尾含笑,眸底涟漪轻泛。
黑雾曝于紫光之下,腐臭之味旋即散布至四周。漩涡翻滚,乍现的紫光焚烧黑雾,滚滚黑雾绕梁盘旋,哀怨之声穿透长夜。
紫光闪烁,天地颤动。
一道青光骤穿破地底,陡然自下而上,欲旋至苍穹之中。
银剑剑身乌黑如墨,剑尖锋芒锐利,剑光冰冷寒芒。银龙盘旋于剑柄之上,双眼紧闭。
北宫少面露惊诧,银剑自他眼前飞过,旋于鹤离景身侧。
那竟是青冥剑。
鹤离景是魔。
云清禾奋力抬手一击,紫光又落,密布的紫纹蜿蜒而散,于她脖颈间蔓延。
鹤离景微微怔愣,他稍稍扬眉,眉间如覆霜雪。他颤着手将剑握于掌中,他之指尖抚过剑刃之时,剑柄之上的银龙陡然睁眼,龙旋于天,火映紫光。
青冥认主,银龙破天,与凤同栖。
云清禾之语骤回响于鹤离景耳边。
「魔尊之子,你可愿与祖神之女联手,予世间浩浩泽润?」
鹤离景缓缓抬眸,他勾唇轻笑,眸底的缠绵柔情化作春意,将云清禾酿至其中,堆积数载的经年旧雪倏然消霁。
鹤离景旋身跃至紫光之下,银龙于他身后盘旋。青袍飞舞,剑指九天,银龙仰天长啸。
“青冥破天,邪祟遁形。”
鹤离景转腕奋力一挥,剑光与紫光相撞。一剑劈下,翻涌的剑波滚落至地,邪祟无处遁形,四散奔逃。
谁说魔不能济世?
谁说魔生来有罪?
云清禾强忍着心口的剧痛,她扯起唇角微微一笑,头顶的紫光骤聚于青冥剑上,银龙冲破雾霭,于紫光下盘绕。紫光于云清禾眸中流转,敛去她眸底的怔然之色。
剑光骤劈,一掌落下。
黑雾消逝,血水覆地。
谁说神要屠魔,魔要弑神?
神居神境,魔居地渊,一天一地,与天同明,与地共眠,共护世间。
尘埃四起。
流光飘若飞花,周遭阒寂无声。
鹤离景转身跃至云清禾身前,青冥剑旋至穹顶之上,剑身震颤,挡住不断下落的紫光。
“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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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一人独挡一面。”
鹤离景的唇角微微一颤,他缓缓抬手,温热的掌覆于云清禾脸侧,她双鬓微扬的发丝于他指尖轻滑。
她若记不起,他便一直护她。
是还,亦是,讨。
青冥颤动,漩涡渐散。
鹤离景垂手,眉宇间的柔意倾若晴光。他将云清禾冰凉的双手握至掌中,蔓延于云清禾身上的紫纹倏尔传至鹤离景掌心,缓缓自他的掌心蜿蜒盘绕而上。
“天地幽,苍月复。”
鹤离景薄唇轻启,他抬眸凝视着身前之人,一抹氤氲自他眸中泛起,与他藏笑的双眸相映。紫纹噬魂之痛传遍他之周身,他紧紧握着云清禾的手。
原是这般痛。
一滴魔血骤然悬于二人眼前。
云清禾神色一顿,紫光之影映于她之眼底。她欲将手抽出,却是徒劳。
鹤离景这是要结咒。
一道结印骤凝于二人掌心,一滴神血自云清禾掌心溢出,缓缓旋至苍穹,与鹤离景的魔血相融。
“死生契阔。”
鹤离景缓缓启唇,眉宇间流转的光华温柔如月。他的眸底翻涌着无数情丝,欲将云清禾镌刻其中。
二人目光交汇。
“结心。”
一声落下,天地同震。
缕缕红丝倏尔现于二人眼前,紫光渐而消散,青冥飞旋。红丝忽地穿透二人的胸口,将二人的心紧紧缠绕。
红丝锁心,生死同赴。
云清禾顿觉周身无力,她垂下双手,双眼轻轻阖上。然坠至寒地的冷意并未传来,鹤离景的手紧紧将她的腰拥住,她斜倚着他的臂膀,暖意渐生。
鹤离景眉心的红印明灭。
睁眼时,一双氤氲的眸与云清禾布满血丝的眸相撞。
“鹤离景。”
原来是你。
一直都是你。
千年沉沦,数载凄戚,是你。
云清禾抬手缓缓抚上鹤离景眉心的红印,嫣红之血自她齿缝间溢出。她半垂着眼帘,眸光定定地望着鹤离景轻颤的长睫:“别做鹤,要做魔。”
你不是鹤,不是傲然于世的孤鹤。
你是魔,是与神同寿披月的魔。
鹤离景颤着手,将云清禾拥入怀中。
一滴清泪落至云清禾脸颊,缓缓滑落而下。
他抬手将云清禾唇边的血渍拭去,纵使他欲克制心中的疼惜,然那份疼惜遍布于鹤离景眼底,蔓延不绝。
二人缓落至地,浮光点点。
北宫少煊快步行至云清禾身前,他垂眸望向鹤离景怀中的她,眉间的莲印倏然亮起。北宫少煊紧拧的眉头稍稍一松,他攥着拳,垂下的眼帘将道不明的眸波遮掩。
“睡吧,阿禾。”鹤离景将云清禾耳边凌乱的发丝别至她之耳后,指尖颤抖,动作轻柔。
云清禾双眼缓阖,额头无力地倚着至鹤离景的肩头,她的双手倏然垂至泥地,旋即沉沉睡去。
北宫少煊将目光移至别处,他扫向四周,却不见那店小二的身影。他微微眯起双眼,掌心渗出的鲜血不断滴落。
“你是魔。”北宫少煊垂眸,眸光落至鹤离景躬着的背脊。
青冥剑认主,可他从未觉察鹤离景有魔息之气。
鹤离景缄默不言,他立于北宫少煊身侧,睫羽低垂。良久,他方转眸瞥了眼北宫少煊,眸中饱含讥讽之意,唇角微扬:“是。”
言罢,鹤离景抱着云清禾自北宫少煊身侧走过,耳边扬起的鬓发自北宫少煊眼前掠过。
“她不会有事。”北宫少煊微微偏头望向鹤离景渐行渐远的身影,垂于身侧的双手渐握成拳:“护好她。”
鹤离景脚步一顿,他淡淡撇过头,眼底清冷,一半面容掩于夜色之下,难以分辨:“嗯。”
月色朦胧,月明星稀。
鹤离景抱着云清禾,脚步缓慢。月光倾洒,他垂眸看着怀中之人,眸波如月,缓缓消失于长街尽头。
14. 妖王烬魇
浮道海,阴风肆虐。
幽光摇曳,流萤翩飘。水波停滞,浩瀚无垠。浮道海下,一片赤光。幢幢妖影孤飘飞悬,妖域之眼映于其中,轻泛绿光。
“烬魇,是我。”
鹤离景抬眸望向那双悬着的绿瞳,双唇微微开合。
紧阖的绿瞳倏尔睁开,漫天绿光映于四周,幽绿的涟漪于凝滞的水波之上轻轻泛起,赤光之下的妖影四散而去。
黑沙弥漫,顷刻间便将鹤离景吞没。他双眸一凝,一道玄印骤结于身前,将他与怀中之人笼罩,不染沙尘。
万物阒寂,沙尘散去,翻飞的衣袂渐渐消逝。
永夜无眠。
立于烈焰之中的妖塔高耸,万花凋败,垂于火中。蜿蜒流淌的岩浆裹挟着哀怨的妖灵,镣铐之声清脆作响。
长阶覆血,黑雾翻滚。
逶迤至地的长袍拂过长阶,一道颀长的身影忽跃至鹤离景身前。
赤发如瀑,赤瞳冷厉。
黑纱垂地,覆地的飘带与纱羽扬于身后。狭长的双眼沉若幽渊,眼下的红痣妖冶,薄唇殷红似血。
“烬魇,许久不见。”鹤离景眉宇沉静,抬眸迎上那双血红的眸。
烬魇负手,傲然挺立于鹤离景身前。烬魇垂眸,赤瞳冷冷扫过鹤离景怀中之人,眸底的杀意赫然而生。他略微抬首,睫若鸦羽,轻颤若蝶:“霆夜,万年已逝,许久不见。”
鹤离景神色微动,他垂眸望向烬魇腕上的铁链,摩擦之处已是一片青紫。察觉烬魇的目光,他忙将眸光瞥向别处,双唇紧抿,缄默不语。
镣铐桎梏,更缚其心。
烬魇抬手微微勾动手指,神色肃然,红唇开合:“将这姑娘引至池渊,为其疗愈。”
几只手带铁链的小妖自翻涌的岩浆中跃出,周身的血痕斑驳,森然见骨。
鹤离景眸中一滞,他侧身一躲,那几只小妖所施的术法滚落至地。他半垂眼帘,眸色怅然:“池渊之水所剩无多,你想杀她么?”
烬魇垂眸一笑,神色坦然,心中的杀念不加掩饰。
妖域的池渊集妖之善念而生,可愈其伤。然方才鹤离景望着那些小妖身上的陈年旧伤,未有愈合之意。故池渊沉沦,烬魇骗了他。
镣铐桎梏于身,心中之愤渐替善念,池渊难存。
鹤离景躬身将云清禾放至于地,掌心凝力,一道玄光骤将云清禾包围其中。鹤离景缓缓起身,眸底浮起一抹狠厉:“劳烦你们,好生照看。”
烬魇提唇轻笑,斜眼一沉,示意小妖们将云清禾带去疗伤。
鹤离景知烬魇秉性,亦知是烬魇故意将云清禾众人引去枫泾镇,以抗邪祟,守护百姓。
他不会伤害云清禾。
待小妖退去,鹤离景方转眸望向烬魇,眼尾微扬,眉宇疏离:“你为何,归顺境茫?”
烬魇闻声抬眸望向鹤离景,脑中忽闪过二人从前并肩之景。他一时怔愣,眉宇怅然,眉头轻轻蹙着。相视良久,烬魇方勾唇一哂,语中讥讽:“霆夜,魔尊爱子,剥你筋脉,虽无永寿,可你仍能以残躯赏世间须臾之景。可我,不行。”
“妖王早逝,我继重任,撑起妖族。万万族人,哪怕是苟活于世,至少,我要他们活着。”烬魇语中不觉沉重了几分,他垂下眼帘望向自己手上的镣铐,嘴角浮出一抹苦笑。
鹤离景心中一滞,隐于宽袖中的手微微一颤。他转眸看向四周,玄铁绕悬梁,铁链缚妖身。
烬魇抬起双手,道道血痕清晰映入鹤离景眸中。他凝视着鹤离景,眼尾轻轻上挑:“苟延残喘,仍要活着。”
鹤离景旋手压掌,一道玄光骤自他指尖溢出。他淡淡地垂着眸,借青冥剑之法,为烬魇渡力。
未几,鹤离景停手,玄光消散,烬魇腕上的血痕已然不见,疼痛之感顿随之减少半数。
烬魇一愣,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铁链,心绪翻涌而上。他抬眼,一双赤瞳熠熠泛光,心中泛起些暖意。他望着鹤离景,低声道:“青冥剑,认你为主了。”
鹤离景淡淡点了点头,他断去魔筋魔脉,青冥剑认他为主,他心中亦是万般疑惑。然既已如此,他便要承天应命,做那号令万魔,心怀悲悯的魔尊。
“烬魇,你有多久未去魔界了?”
鹤离景低眸望着垂于焰中的嫣花,眉宇间不觉染上了些愁色。
“这是你,第三次来妖域。”
烬魇的一掌覆于一手之上,声中淡然,眼尾藏笑,手指微微轻扣着。
“你去过魔界,两次。”
“嗯。”
“为什么去?”
“找你。”
“为何找我?”
“活着,拥护你;死了,厚葬你。”
烬魇之声字句有力,清晰传入鹤离景耳中。鹤离景神色凝滞,眸波一顿。他转眸望着烬魇,眉弓一挑:“拥护我?”
“是。”烬魇声中坚然,不容置喙。一如此刻,他眼中的坚定。
鹤离景心中怔然,垂眸失笑:“魔断筋脉,何承魔道?”
烬魇提步迈至鹤离景身前,赤瞳凝视着鹤离景。
透过那双眸,他忽忆起鹤离景断去筋脉后,他去至魔界,两次寻他,终是徒劳。
然血瑰颓败,血覆其上。
他是他万年妖生的挚友,是他长载岁月,淹于永夜,唯一的挚友。
“霆夜,你想成魔,还是修仙?”
烬魇之声于鹤离景耳边低低盘绕,鹤离景怔愣于地,缄默不语。
烈火跳动之声清脆传入,零星火点跃至鹤离景身下。鹤离景抬眸迎上那双赤瞳,烈火摇曳之影映于眼底,一抹浅笑浮于他之唇角:“魔界的血瑰,该开了。”
于鹤离景而言,神或是仙,妖或是魔,或是人,皆若浩瀚苍穹中的星辰。
烬魇的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他双眼微压,转身行至长阶之下。衣摆缓缓自长阶划过,鹤离景望着烬魇的背影,紧闭成线的双唇忽现出抹向上的弧度。
鹤离景侧身看向烬魇,双眸清冽,如覆春雪。
烬魇脚步一顿,他垂着眼,将眼底的失落掩去。抬眸时,一双凌厉的眼望着立于长阶之上的高位,顿时氤氲。他止步,转身望着鹤离景,道:“是啊,血瑰该开了。”
永夜无边,风卷残沙。
鹤离景眉骨低压,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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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微微轻笑,跃动的赤焰映于他之眼底。青衣扬于身后,烈焰于他脚下翻涌奔腾。
是,该开了。
烛火跳动,长明不灭。
云清禾眉头轻轻一蹙,悠悠睁眼,眼前之景渐愈清晰,映入眼帘。她缓缓撑着身子坐起,转眸打量着四周。
天地皆暗。
枯藤盘绕交错,几朵残花覆于其上。急风携沙而袭,帷幔飞舞,轻纱翩然,于她眼前划过。沙覆青砖,缕缕流光轻飘于空中,其影疏离,融于明烛之中。
云清禾起身,扬于身后的墨发缓缓拂过轻纱。堇衣覆砖,丝绦飘扬。她抬手,指尖摩挲着身侧遍布赤纹的枯藤。凝眸望向妖藤之纹时,青砖之上的黄沙已染衣角。
镣铐擦地之声划破寂静永夜,云清禾闻声转眸,冷冽的双眸映着流萤之影。她瞳孔微缩,垂手望向来人。
四肢桎梏铁链的小妖瞥见云清禾,眸中一惊,手中握着的青果忽地掉落至地。小妖怔愣了片刻,回过神后转身欲跑,铁链擦过青砖,零星的火点飘起。
见此情形,云清禾的眸中闪过几丝惑色,她双眼微压,旋身跃至那小妖身前,挡住小妖的去路。
那小妖的模样,分明是恐惧。
“既处妖域,为何镣铐缚身?”云清禾的眸波流转于小妖的周身,目光停于小妖腕上紧缚的镣铐。
小妖双肩颤抖,眼底的惊惧层层蔓延。他倏然跪至于地,匍匐于云清禾脚下,双手合十置于身前,不停地俯首磕头。
云清禾一怔,眸波陡然凝滞。她本欲躬身将那小妖扶起,然不待她触碰到小妖的布衣,小妖径直向后跪行,唇角轻颤,眸底的恐惧化作清泪,向下滑落。
“不要……不要杀我……”小妖的头重重磕至青砖之上,嘴中不断呢喃着。他跪地不起,神情慌乱:“池渊之水皆用于你身了……别杀我……别……”
闻言,云清禾双眸一沉。她的眸光陡然一转,遂垂眸望向掌心。
紫纹退去,周身轻盈,若非池渊之水,反噬之伤难以迅速愈合。
是鹤离景。
他将她抱至妖域,愈她伤痕。
云清禾抬起眼帘,她提步行至小妖身前,躬身凝视着小妖腕上的镣铐。银纹之影浮于其上,银纹影现,其力愈强,压制妖界各族的妖力。
是境茫,然镣铐之上的禁咒却与云清禾同源,她这才解开。
疑虑覆于云清禾心头。
云清禾挺直身躯,眸中不觉生出了几分怜悯。她旋手,掌心覆于小妖额前,银纹之影赫然浮于空中,悉数注入云清禾体中。噬骨之痛顿传遍周身,她阖眼,渡气将剧痛强压。
镣铐落地之声清脆入耳,云清禾悠悠掀起眼皮,眉宇舒展,转身提步离去。
“我叫壬川,谢谢你。”
小妖垂眸望着腕上的镣铐印记,眸中浮起一抹不可置信之色。他起身望向云清禾离去的身影,朝云清禾的背影挥了挥手,心中涌起万般感激。
冗道逼仄,行至转角处时,云清禾骤然顿步。她缓缓向后退去,堇衣拂过脚下青砖,尽染沙尘。
一双赤瞳赫然映入她之双眸。
妖王烬魇。
15. 恶海塑骨
阴风拂过,寒意渐生。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忽覆至烬魇的肩头。
“烬魇。”鹤离景声色低沉,冷眸立于烬魇身后,一半神色掩于幽黑的永夜之下。其光甚微的流萤将鹤离景的一半神色轻轻映亮,一双冷若霜雪的眸漠然注视着烬魇。
闻声,烬魇一顿,转眸微微一笑,妖冶的赤瞳淡淡地扫过云清禾。他负手转身,睫若鸦羽,于他眼下投射出小片阴影。
“霆夜,她已无碍。我的恩,你如何还?”烬魇眼尾含笑,唇角蔓延出几分讥诮之意。他抬眸迎上鹤离景的目光,轻泛寒光的赤瞳幽若深潭,望不见底。
云清禾立于二人身前,神色微微凝滞。她垂下眼帘,提步上前,堇裳轻拂细沙:“你的恩,我来还。”顿至此,云清禾缓缓抬起眼眸,眼波自下而上,扫过烬魇腕上紧缚的镣铐:“与他无关。”
鹤离景上前一步挡于云清禾身前,翻飞的青衣与云清禾的堇衣微微交缠。
烬魇将头偏过,目光停于壬川脚下的镣铐。他双眼微眯,眸中欣喜。然转眸时,他垂下双眼,将眸底的失落掩去。他垂首望着脚下微微扬起的沙尘,心中怅然:“桎梏我身的镣铐,你解不了。”
愁与怒于烬魇心头翻涌。
“你虽不行,但妖域各妖,我可尽力一解。”云清禾的瞳仁映着流萤之影,她抬手抚过流萤,微渺流萤骤化作点点银光,阒寂的冗道得光眷顾,驱散幽寂。
是池渊之水。
是鹤离景带她至此。
论恩,她欠烬魇,亦欠鹤离景。
鹤离景垂着双眸,唇角微垂,缄默不语。
烬魇转头望向鹤离景,一抹浅笑浮于烬魇唇畔。他移目看着云清禾清冽的眸,笑意渐浓:“好。”
“四月四,浮道海,待你解。”
烬魇拂袖离去,玄袍扫过脚下飞沙。
鹤离景回首瞥了眼云清禾,眸中萦着些云清禾看不明的氤氲眸波。双鬓的碎发自鹤离景眼旁划过,斑驳银光下,鹤离景转身随烬魇一道离去。
壬川踉跄着跑至云清禾身侧,额上的玄角微微弯曲,尚未显形。他提唇一笑,循着云清禾的目光望去:“我们妖王是一只好妖,他……。”
“我知道。”不待壬川说完,云清禾便将其打断,眉宇间不觉流露出几分悦色。她侧身望向壬川面带疑惑的模样,抿唇不欲解释。
她知道。
数年前,她便知道了。
天地皆寂,幽眼泛绿。
烬魇缓行于浮道海,覆地的玄袍扬于身后。他始终垂着眼,凝眸望着脚下层层漾开的水波。
“她救过你,杀过你,爱过你?”
烬魇止步,铁链摩擦之声戛然而止。
“是。”
鹤离景眉宇沉静,他微微仰头望向苍穹中的绿眼,藏于袖中的手缓缓紧握成拳。
“我替她解,我也能解。”
鹤离景转眸,烬魇垂首不语的身影映于眼底。
“烬魇,我来解。”鹤离景提步,行至烬魇身后。他蹙着眉,眉弓微压,眼中清冷疏离。
烬魇望见云清禾的第一眼,镣铐骤缩,银纹影现。那一刻他便知,云清禾是神。
是囚他之神的同族,世人景仰,香火供奉。
更是他曾窥见过的神。
自诩济世的神明囿于私心,将他的妖眼生生剥离,悬于苍穹。冠之以镇守邪祟的美名,桎梏他身,囚禁妖族。
袅袅香火徐徐升起,行行清泪滑落而下。名为恨的痛意密麻丛生,覆于烬魇心口。
烬魇缓缓转身,流光旋于周身。
凝滞的水波之下,妖魂孤影哀怨不绝。
“霆夜,我曾于妖眼中,窥见你的宿命。”烬魇抬眸,赤瞳凝视着鹤离景,妄图从鹤离景的眼中瞥见一丝慌乱。然鹤离景眼中平静,不起波澜。
烬魇双眸一沉,瞳孔微缩:“你因她而死。”
那日,他见云清禾而生的杀念,便是出于此。
她是鹤离景的因,却不是善终。
“嗯,无妨。”鹤离景垂眸一笑,眸中尽是不屑。流光倾洒于肩头,他轻将眼尾扬起,眉宇傲然,飘舞的青衣扬于他之身后。
烬魇眸中流转的眸光骤然凝滞,他提步行至鹤离景身前,镣铐擦地之声随四野狂袭的阴风一同传入鹤离景耳中。
“魔筋魔脉皆断,你如何解?”烬魇强压着心中翻涌的怒意,赤瞳微转,眸光落至鹤离景轻颤的唇角。
流光渐微。
鹤离景抬眸,眼尾浮出一抹淡淡的浅笑。他并未作声,蓦然跃至苍穹之中,双瞳凝视着妖域之眼。
阴风悲号,黑沙飘舞。
紧阖的妖域之眼倏然睁开,绿瞳映入鹤离景眼帘。
眸光一转间,青冥剑骤悬于妖域之眼前。
长剑绿瞳,同悬长夜。
鹤离景眸色一沉,决然跃至妖眼之中。青冥剑旋于他身后,汹涌剑气如若浪潮,层层飞旋荡漾。
“霆夜,你……”烬魇双眸凝滞,欲跃至鹤离景身后将他拦住。然抬手之际,白纱自他掌心滑落,翻腾剑波将他震退至地。
妖眼渐阖。
“我去寻解,护好她。”
鹤离景之声空灵,透过那条渐阖的缝隙,悠悠传入烬魇耳中。
妖眼紧阖。
烬魇立于停滞的海波之上,双目怔然地望着那只绿瞳。他旋手欲以妖力将那双紧阖的眼撑开,然镣铐锁力,青冥封印。如今之他,甚连自身之物都无法掌控。
妖域之眼,承接往今。可观过去,可窥未来。
魔之生,源于恶海。
一花名唤血瑰,生于恶海,长于善池,供魔摄力。
魔之筋脉,集血瑰之露生长。
欲塑筋脉,需堕至恶海,重历万苦万恶。以澄澈之心遍历恶怨,方能渡至善池,攫取血瑰。
然,魔界沉寂。恶海湮灭,善池无存。
烬魇知晓,鹤离景是想于妖域之眼中重观过去。
重忆魔族覆灭,重拾悲痛过往。跳入恶海,历遍苦恶,再塑筋脉。
若难抵恶海苦恶,
沉入恶海,
永生不复。
而今的鹤离景,筋脉皆无,恐无力承载恶海之苦。
黑沙四散。
云清禾独坐于沙尘黄土,双膝微微弯曲,凝眸望着不眠永夜中的点点萤光。堇纱墨发随风微扬,她缓缓抬手,萤光轻轻跌落至她指尖。
阴风忽止,萤光停滞。
云清禾悬于半空的手略微一顿,她转眸望向四周,阴风卷起的沙尘滞于空中。倏然间,密麻的痛意自心口传来,她双眉一蹙,呼吸顿窒于喉头。
身后足音跫然,衣摆窸窣,拂过沙砾。
“此酒名雀,既至妖域,何不尝尝?”
烬魇手持雀酒,赤发扬于身后。流光之影映于他之赤瞳中,他半敛着眸,将眸中的冷然之色遮掩于凝滞的飞沙中。
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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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禾并未转头。她坐于原地,缓缓施展眉头,替以沉静的眉宇,潋滟的眸底深藏苦色。
烬魇躬身坐至云清禾身侧,睫羽颤动。他垂眸一笑,伸手将雀酒递至云清禾身前。滞于空中片刻,欲将雀酒放下之际,指尖忽传来一丝冷意。
云清禾垂着眸,不动声色地将雀酒接过。握于手中,双眸微敛,不欲饮下。
一丝疑虑自云清禾心中闪过。
鹤离景呢?
烬魇垂下眼帘,嘴中发出一声嗤笑。他举杯抬手,酒盏倾斜,滴滴黄酒自杯沿落入沙中,浸湿沙土。
“这是何意?”云清禾侧身转眸,眸中蔓延出几分疑惑。她瞥过湿润的细沙,望向烬魇杯中的余酒。
烬魇若无所闻,他微微将头仰起,抬手将杯中的余酒饮尽。喉结微滚,赤发垂于耳后。
“无虚神境,可没有此酒。”烬魇将头偏过,赤瞳稍沉,目光落至云清禾紧握的酒盏之上,“无虚神境,有鹤,无魔。”
云清禾的眸光一顿,她轻掀眼帘,清冽的眸与妖冶的瞳相撞。
“你以雀酒,祭奠谁?”
云清禾倏而起身,眉宇含霜,双目冷然。
银雷之影于亘古永夜中若隐若现。
“祭奠?”
烬魇抬眸,赤瞳微压,讥讽之意于眼底蔓延。
“是恭贺。”
恭贺吾友,重塑筋脉。
恭迎吾友,登魔尊位。
烬魇起身,指尖轻轻拂过衣摆,将衣上沾染的残沙掸去。
云清禾眸光一转,银雷之光映照无垠沙土。万沉永夜遭雷撕裂,一束银光迸现于穹顶,映于烬魇的赤瞳之中。
一道银雷忽劈至烬魇脚下,沙尘四起。
“鹤离景呢?”
银雷闪烁,将云清禾晦暗的双眸映亮。她双目冷然,银雷之影映于眸底。
又一道银雷劈落,烬魇飘于空中的衣摆猛然碎裂,无声没入厚沙之中。顷刻间,黄沙埋残衣。
烬魇一怔,淡淡地垂眸望向斩落于地,欲融于沙的衣摆。他提唇一笑,赤瞳闪烁,面无波澜,声线低靡:“他去替你赴死了。”
云清禾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怔愣于地,背脊僵立。她低垂着手,风沙之声不断自她耳边掠过。银雷之光明灭,映亮云清禾凝滞的眸光。
沙影疏疏,堇裳翻飞,黄土震颤。
云清禾旋手,五指微曲。细沙聚于她之掌心,她掌心一转,细沙顿化作尖刺,盘绕于烬魇的脖颈间。
一滴殷红之血沿着烬魇的脖颈缓缓滑落。
“哪?”
烬魇垂眸扫过颈间盘旋的尖刺,根根尖刺愈绕愈近。他抬眸,望着云清禾愠怒的模样,忽忆起方才她冽然注视鹤离景的模样,心中了然。
她的冷冽,不过是炽热的掩饰。
“妖域之眼,恶海。”
烬魇双眸一沉,唇角浮出一抹讥笑。他凝视着云清禾的双眸,妄图自那双眸中,发现一丝恐惧。
细沙滑落,银雷骤散。
云清禾转身决绝而去,翻飞的衣袂扬于身后。她微微转首,面容掩于飞舞的黄沙之中,轻颤的睫羽犹若翩蝶起舞。
烬魇凝眸望着云清禾渐行渐远的身影,眉宇间倏然蔓延出些复杂的神色。
有得意,亦有失意。
他并未窥见她的害怕。
他抬手将脖颈间的残血拭去,收回目光,勾唇轻哂。
只是,你是神躯,难入恶海。
16. 明苍不明
浮道海。
云覆苍穹,潮波停滞。狂沙飘舞,堇裳翻飞。
云清禾垂手抬眸,傲然立于妖域之眼下。妖眼紧阖,幽光渐溢,映于她之眼底。
罡风忽袭。
一道金光自云清禾二指之间溢出,落至妖域之眼上。然金光四散而去,融于飞沙之中。
永夜长驻,迷蒙的夜色悠悠倾洒至云清禾肩头。
云清禾眉心微蹙,眸波一转,旋身跃至苍穹之中。妖域之眼悬于她之身前,将欲接近之时,汹涌而来的剑气猛然将她震退数米。
那是青冥剑之力。
云清禾跌落于地,她神情一滞,缓缓撑着身坐起,凌乱的墨发扬于身后。砾石摩擦掌心,血与沙相融。幽怨之声不绝于耳,她垂眸循声望去,浮道海下,孤魂哀怨。
飞沙四起,风声愈烈。
云清禾抬首,那双冷冽的眸微微转动,长睫轻颤。她凝眸,望向悬于空中的妖域之眼。
倏然间,天地震颤,苍穹撕裂,紫光骤现,映亮四野。
云清禾起身,挺直背脊,立于紫光之下。紫光映至她之眸底,衣袂翻飞间,紫光骤笼罩四周。
一抹浅笑自云清禾的唇角蔓延,她纵身跃至苍穹之中,道道紫光陡然倾落,飞沙忽滞。
四周阒寂,罡风停滞。蓦然间,雷声轰鸣。
云清禾轻阖双眼,眉心的紫印若隐若现。抬眸时,紫纹若藤,攀附于脖颈间。她抬手,二指自额前划过,旋即翻转掌心,屡屡紫光凝聚于她之手心,向妖域之眼飞悬而去。
紫纹遍布,抽筋剥骨般的痛意顿时传遍云清禾之躯,她周身一颤,紧紧抿着双唇,眸底布满猩红的血丝。
她定要入妖域之眼,寻明苍烛之迹,亦要寻一人之迹。
雷鸣訇然。
紫光所化的符纹与青冥剑剑身相撞,一记重响骤然传遍四野。顷刻间,罡风席卷,风沙漫天。永夜崩裂,一道光束穿破重重黑雾,笔直刺入浮道海之上。银光长明,妖域再无亘古长夜。
伴随着清脆之声,青冥剑骤然掉落至地,一道裂缝忽现于凝固的海面之上,须臾间,道道裂纹四散开来,孤魂撞击海面之声融于狂鸣的罡风之中。
妖域之眼缓缓睁开,幽幽绿光与漫天银光相映。
一抹嫣红自云清禾唇角蜿蜒而下,她抬手擦拭嘴角残血,布满血丝的双眸怔然注视着妖域之眼。
堇衣翻飞,裙角染血。
幽绿之光落入云清禾眼眸,她勾唇一笑,轻阖双眼,决然跃入妖域之眼中。
妖域之眼缓缓阖上,一双猩红的眸掩于风沙之中,冷然注视着云清禾决绝而去的背影。那双如含霜雪的赤瞳,微微转动,眸中不觉生出几分讶色。
身后足音跫然,衣摆窸窣之声传入烬魇耳中,他闻声回眸,待看清来人,烬魇的瞳仁微微收缩,眼尾含笑:“是客,还是敌?”
罡风停滞。
北宫少煊凝眸望着烬魇,白衣随风飘舞,素白发带扬于身后。他并未急着应答烬魇,反倒转眸望向悬于半空的妖域之眼,声中平缓:“我为它而来。”说着,北宫少煊抬手指向妖域之眼,宽袖滑落,一道血痕现于他之腕上。
烬魇一怔,眸底闪过一丝茫然之色。他不知,北宫少煊所指,究竟是云清禾,还是妖域之眼。
“若为妖眼,便是敌;若为她,便是客。”烬魇倏尔一笑,眉弓稍稍上挑,妖冶的双眸微微眯起。
“她?”北宫少煊不解,眉心一拧,眉宇间流露出几分疑惑之色。
烬魇缄默不言,仅提唇轻笑,神情傲然。
北宫少煊心下一沉,他抬眸望向妖域之眼,心中涌出些不安。他怕烬魇所言之人,是他所想之人。
几番斟酌,北宫少煊的喉结微微一滚,他刻意装作平静的模样,藏于袖中的手轻轻一颤:“谁?”
“一个神,一个魔。”
血瑰绚丽。
云清禾缓缓睁眼,眼前之景逐渐清晰。她转眸看向四周,黑云覆空,飞鸟振翅。血瑰漫野,春雪如絮,落至其上,平添春意。
骤然间,金光覆云,春雪凝滞。
云清禾抬眸,金光映于她之眼底。苍穹之上,金凤振翅,火燃黑云。众神驾凤而至,巍峨神像覆于魔界上空,衣带飞舞,神息充盈。金光投射至地,映亮魔界。
妖域之眼,可观过去。那是万年前,魔界覆灭之时。
九霄之下,魔尊挺立于长阶之上,玄袍翻飞。万魔跪于长阶两侧,魔气翻涌缠绕。
“尊主,境茫将至。”
翻滚的黑雾渐化人形,魑魅二魔躬身跪至长阶,声中急促。
“众魔听令,今日誓与无虚神境这帮虚妄之神鏖战至底!”魔尊霆毓之声如若洪钟,响彻四野。
鼓声骤响,其声愈急。
一垂髫之童忽踉踉跄跄地自长阶两侧跑过,跪至魔尊身前,一双小手紧紧握着魔尊的衣摆,双颊通红:“父尊……我与你一起……”
魔尊撩袍转身,眉心的墨印倏尔一灭。他缓缓抬手,缕缕银丝骤聚于掌心。
春雪飘零,风声愈强。
云清禾凝眸望着眼前之景,眸中氤氲。她知晓,那便是幼年鹤离景。
霆毓渐阖双眼,翻转掌心,银丝向垂髫之童飞旋而去,牢牢桎梏他之四肢。滴滴殷红之血落地,垂髫之童匍匐至地,奋力向前爬去,欲握住父尊的袍角,然,终是一场空。
“吾断你筋脉,自此,你与魔族,再无纠葛。”一行清泪自霆毓眼眶滑落,泪痕遍布他之脸颊。他颤着双手,银丝愈紧,钻入垂髫之童的体中。
大口骇人的红自垂髫之童口中呕出,他顿周身一颤,双目无神。
魔筋魔脉寸断之声清晰入耳,鲜血沿着长阶滴落,染红素雪。霆毓紧阖双眼,胸腔剧烈起伏着。他颤着指尖将手收回,缓声道:“容隐月,将少尊带离此处,再不重返。”
雪帘之下,他只看见父尊渐愈远去的背影。渐渐地,背影愈小,融于雪中。
这一眼,便是此生最后一眼。
自此,父化白骨,守你无虞。
云清禾垂下双眸,敛去眸中的一片湿润。抬眸时,她望着境茫闪烁的金瞳,心底恨意密布。
境茫眉宇孤傲,鹤发飞舞,立于云海。他手执金扇,垂眸睥睨着身下之人:“霆毓,你可降?”
鼓声急促,愈击愈烈。
霆毓眸中饱含讥讽之意,他讥诮一笑,决然提剑跃至苍穹。万魔跟随于霆毓身后,纵身跃入苍穹。
刹时,血瑰染血,凋败颓然。
春雪簌簌。
云清禾垂下眼帘,眉宇微敛,如染霜雪。她缓行于茫茫雪野,裙摆拂过血瑰,血瑰轻轻摇曳。
四野阒寂,云清禾抬起眼帘环顾四周,无明苍烛踪影。
海波汹涌,蓝海浩瀚。
海面之上,滚滚黑雾缭绕交缠,黑符遮蔽其上,风鸣如泣。雷音重重,玄雷翻滚,根根粗雷落至海中,直击恶海之底。
云清禾神情微滞,她凝眸望着眼前海波,快步向前走去。裙摆迅速拂过低垂的血瑰,云清禾的眸光流转于海面,心中的焦灼渐愈浓郁:“鹤离景!”
一道玄雷骤然落至云清禾脚下。
云清禾脚步一顿,眸中静若止水。她决然提步向前走去,又一道玄雷劈落,几缕碎发缓缓落至云清禾脚边。
“鹤离景!”
两步。
一声重响,玄雷劈至云清禾后脊,堇衣破裂,皮肉顿时绽开。
“鹤离景!”
三步。
黑雾翻滚,玄雷愈强,直直劈至云清禾的双腿。她脚下一空,双腿无力,跌至寒地。
雪落无声。
素雪徐徐落至云清禾墨发之上,几片霜花覆于云清禾眼睫。她睫羽轻颤,撑着身子奋力站起。
四步。
罡风愈强,直将云清禾卷入苍穹之中。衣袂飘然,又一道重雷劈落。
“鹤……鹤离景……”云清禾悬于苍穹之中,眉心紧拧,脖颈间的青筋赫然凸起。她低声呢喃着,殷血自她耳中滴落,风号之声戛然而止。
万物阒寂,无声的恐慌顿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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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着云清禾。她望向掩于云中的玄雷,其光明灭,若隐若现。她强撑着将手抬起,掌心凝聚的金光仅瞬息之间便消散而去。方才钻入体中的黑雾与神脉相撞,密麻的细汗布于她之额前。
她使不出神力。
道道玄雷聚于苍穹,渐连一体,悬于云清禾眼前。四周黑雾遮蔽,无光无月。
她不愿死。
她不能死。
风声呜咽,黑雾翻滚。
“神尊之女,云清禾。”
一道空灵的声音悠悠响起。
苍穹之中,一道紫光倏然迸现。紫光映亮四野,笼罩至云清禾周身。
云清禾缓缓抬眸,紫光映于她氤氲的眸底。启唇之际,嫣血自她齿缝中缓缓蜿蜒而下。
“吾乃天道。”
云清禾的双眸倏然凝滞,她凝眸望向那道紫光,紫光渐渐凝聚,其状如若十二星宿,倾洒于恶海之上。
她曾借天道之力,而今,天道便悬于她眼前。
紫光散落,桎梏云清禾四肢的黑雾骤然停滞。
云清禾悬于苍穹之中,堇裳之上,斑驳血痕纵横交错。她眉宇怔然,眸波流转于紫光之间。
“万年之前,苍灵界外。有一人跪地,改你命数。”
天道之声浑厚有力,字句清晰地落入云清禾耳中。她神情微滞,布满血丝的眸中泛出几分惑色。
万年之前。
她命陨那时。
“而今吾欲崩裂,你肩负神责,欲重塑吾。吾便让你,窥见天道。”
天道之声缓缓回荡于恶海之上。
紫光化作万千光点浮于云清禾眼前,一滴神血倏然自云清禾额前祭出,融于光点之中。骤然间,光点凝聚成画,卷中之景缓缓呈现于云清禾眼前。
「第一卷」
漫天霞光散落,天道崩裂。
境茫立于苍穹之上,神瞳睥睨脚下众生。世间嫣花颓然凋败,邪祟飘荡于世间,生灵涂炭。
云清禾立于苍穹之下,冷然抬眸望向境茫。她缓缓悬手祭出三缕神脉,明苍烛悬于云清禾身侧。
天地震颤,金凤悲鸣。
神脉祭出,明苍烛燃尽,与云清禾一同陨落。
一人拥着她,热泪滴至她的残魂。
「第二卷」
隆冬时节,人界。
云清禾身着凤冠霞帔,缓缓倒至雪野之中。
嫣血染红素血,有一人将她自冰冷的霜雪之中抱起,紧紧拥她入怀。
雪飘如絮,雪覆长径。
她之身躯缓缓化作光点消散,融于雪幕之中。
「第三卷」
茫然无色。
云清禾一怔,悠悠自画卷中抽离抬眸望向天道。紫光又一次落入她眸底,她声线低靡,声中低沉:“为何……我看不见……”
四野久未传来天道之声。
天道缄默良久,唯闻风声呜咽。
“第三卷,便是那人替你改的命。”
云清禾凝眸望向眼前空白的画卷,心中慢慢掀起层层波澜。她垂眸望向紫光映照之下的恶海,勾唇轻轻一哂,声中平静:“我已窥天道,你想与我交换什么?”
世间之事,皆有代价。神窥天道,天道不容。
四野阒寂。
紫光所化的光点渐渐消散,紫光又悬于云清禾头顶,其声如若钟鸣,击至云清禾心间:“你与我,同生死。”
紫光四散。
黑雾又紧紧桎梏云清禾的四肢,云清禾垂着眼眸,黑雷不断劈落至她之身躯。稠血自唇角溢出的一瞬,云清禾忽勾唇一笑。
一滴清泪缓缓滚落,与残血相融。
她看清了。
拥她入怀之人,是鹤离景。
苍灵界万里覆雪,遍布神阵。却有一人,续她神寿。
续她命数之人,亦是鹤离景。
她原以为,是她予他神脉,续他残命。而今才觉,原是他续她残命。
九阳峰竹海相逢,于她而言,是初逢。
九阳峰竹海相逢,于他而言,是重逢。
17. 立命之苦
“大师姐!”栀樱抬眸望向御剑而来的裳依,唇角的笑意渐愈浓郁。她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墨发随风扬于身后。
“慢点跑。”裳依所御之剑倏然停于宗门之外,她旋身跃至青砖之上,笑意盈盈地望向来人。不待她站稳,忽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栀樱将裳依紧紧拥住,一双杏眼微微向上扬起:“师姐平安归来便好。”
裳依轻轻拍了拍栀樱的背脊,提唇浅笑。栀樱缓缓松手,转眸望向四周,眉心忽地一蹙:“泽玉师兄和小师妹呢?”
“师姐给你带的礼物,快去看看你可喜欢?”裳依双眸微滞,不欲作答。她半敛着双眸,旋手施术的一瞬,掌心之中骤然现出一个精巧的木盒。
栀樱闻言一顿,她垂眸望向木盒,眸中喜悦:“好,谢谢师姐。”
望着栀樱的身影渐远,裳依回过眸,缕缕银光聚于掌心,银光飞旋至苍穹之中,融于笼罩泽苍宗上空的圆形屏障之中。
石柱耸立,云雾缭绕。银瀑倾泻,青苔覆岩。
落花稀疏飘落,春意渐浓。
裳依仰头望向云中隐约的高邸,心中不觉涌起些酸涩,甚夹杂着一丝恐惧。
于星陨境中所见的残垣,恍惚间,竟与眼前之景重叠。
“师姐?”濯聿白行至裳依身前,抬手轻轻晃了晃:“许久未归,睹物思……宗门?”
裳依猛地回神,看向濯聿白的眼神添了几分无奈。她转眸瞥见濯聿白手中拿着的青果,眸中一怔:“三师弟,你这青果……何处寻得?”
濯聿白垂眸扫了眼手中的青果,心虚地将手藏于身后,他瞥了眼裳依冷冽的神色,快速跑开离去。
见此情形,裳依心下了然。
那是他自北宫少煊院中的树上偷偷摘的。
她望着濯聿白的身影,声中平静,道:“私自潜入掌门院内,抄戒规,五十遍。”
一声哀怨悠悠传来。
裳依不予理睬,缓缓离去。
脚下野草丛生,灿阳穿破雾霭,映照其上。顷刻之间,嫣花开遍。
黑云覆日,四野阒寂。
雷鸣之声划破长夜,乍现的雷光映亮四周。
恶海幽暗,深不见底。
雷光映照下,黑雾笼罩于海面之上,透过缠绕交错的黑雾,海中的森然白骨堆叠飘荡。
根根粗雷忽悬至云清禾的手腕之上,将她牢牢桎梏。玄雷焚烧神魂之痛遍布云清禾周身,她紧紧咬着牙关,齿缝中不断渗出稠血。
眼前之景缓缓消散,卷入漫天黑云之中。堇衣翻飞于苍穹,罡风裹挟着粗雷不断劈落。
云清禾垂眸,遍布血丝的眸中忽落下一滴清泪。她微微勾动唇角,稠血自嘴角蜿蜒而下。
那是一抹笑,却更似泛于心底的苦涩。还有,悲戚。
一道雷光骤然迸现,云清禾抬起双眸,闪烁的雷光映于眼底。她转眸望向桎梏于腕骨的粗雷,忽弯曲五指,耳中滴落的殷血染红堇衣。
雷鸣之声愈烈,强劲的罡风席卷而来。
两缕萤若白玉的细丝隐约浮于云清禾体中,恶海深处,一抹银光若隐若现,不停明灭。
云清禾垂下眼帘,望向深海中的那抹银光。银光缓缓凝聚,倏然自海底涌出。银光之力汹涌,破海而上,直冲云霄。
银光之中,一通体净澈,形若圣莲之物缓缓盘旋。莲心之中,银光闪烁,映亮四野。
那是明苍烛烛芯。
云清禾的眸波微微一滞,她略微仰头,雷光与银光交织,映亮她猩红的双眸。她勾唇一笑,唇角满是讥讽之意。
她不会神陨于此。
是她滴落的神血与明苍烛相召。
银光与雷光猛然相撞,骤掀起漫天云烟。桎梏于云清禾腕骨的粗雷陡然一颤,云清禾一顿,旋即翻转掌心,滴滴残血骤聚于其上。
嫣血向烛芯飞旋而去,银光忽盘旋至云清禾周身。聚于身前的玄雷骤然断裂,金光聚于云清禾掌心,她之双手渐攥成拳,桎梏于腕的粗雷赫然一灭,尽数崩毁。
云清禾抬手擦去嘴角的残血,明亮的眸中不觉蔓延出几分傲然。她旋身跃至苍穹之中,俯视着身下波涛汹涌的恶海。
云清禾抬手,明苍烛烛心遂悬至她之掌心。她睥睨着身下的深海,声线低沉,如若冬日不霁的厚雪:“破。”
霎那间,密布于苍穹之间的粗雷根根断裂,凝聚于恶海之上的黑雾四散而去。海水倾覆,一条蜿蜒的长阶忽现于海面,其径幽深,直将海水分隔。
云清禾垂手,翻飞的衣袂扬于身后。她俯身而下,立至长阶之上。耳畔不断掠过强劲的罡风,虽听不见,可她仍挺直背脊,不曾踌躇,向恶海之中走去。
恶海之中漂浮着的森然白骨不断浮于云清禾眼前,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烛芯,眸波不停地扫向四周,强烈的不安与恐惧笼罩于云清禾心中。
每行一步,步伐便更为沉重。恶海之寒渗透于她的每一寸皮骨,似饥饿的凶兽,欲将她吞噬殆尽,不留残骨。
海波停滞,骸骨飘荡。
“鹤离景。”云清禾凝眸望着前方那道挺立的身影,声中坚定。
然身前之人如若无闻,仍立于原地。云清禾提步向前走去,掌心的银光映亮幽深的海。她行至鹤离景身前,眉头微微一蹙,眼底泛出些惑色。
鹤离景仍垂手而立,凝眸望着前方的水波,不起波澜,不曾动弹。
云清禾的神情略微一滞,此刻,她虽与鹤离景同立一处,然鹤离景看不见她。
她转身循着鹤离景的视线望去,凝聚的水波缓缓旋转,水波之后,是幽深阒寂的冗道。
鹤离景提步向前,青裳缓缓拂过脚下飘舞的水藻。云清禾忙扯住鹤离景的衣摆,却是徒抓泡影。她望着鹤离景消失于前方的水波之中,心中的诧异与恐惧交织。她强压着心中的不安,提步行至水波之中。
冗道阒寂狭长,她与鹤离景并肩而行,向冗道深处走去。
云清禾从未听闻恶海之事,只知恶海是魔之生源。她转眸望向鹤离景,欲知晓他所做为何。云清禾悠悠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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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忽想起烬魇所言之语。烬魇以雀酒恭迎鹤离景,那鹤离景于此,是欲重塑魔筋。
想着,云清禾忽觉身侧的鹤离景倏然一顿。她怔然抬眸,冗道尽头,白光忽现。
鹤离景的眸波流转于白光之中,他略微一顿,旋即向前而去。云清禾一怔,提步与鹤离景一同而去。
白光尽散,云清禾与鹤离景忽立于茫茫雪野之中。云清禾怔然望向四周,天地皆寂,雪落满地。
素雪飘舞,寒风凛冽。
鹤离景墨发半散,缓缓行于雪野之中。雪落窸窣,一帘雪幕之下,唯一抹孤立独行的身影。
“求仙长收我为徒。”
鹤离景躬身跪于寒地之中,衣襟染雪。霜雪缓缓飘落至鹤离景的墨发之上,他颤着手,垂首又磕了一记响头。
“求仙长……收我为徒。”鹤离景的声线低靡,牙关冻得不自觉发颤。他始终垂着头,双颊通红,埋于雪中。
一道银光落下,笼罩于鹤离景周身。鹤离景怔然抬眸,银光之下,一道有力的声音缓缓传入鹤离景耳中:“你寿数无多,与其妄入仙途,不如以你残躯,赏世间片刻之景。”
闻声,鹤离景并未作声,他抬眸望着黑云遮掩的苍穹,心中的苦涩倏然翻涌。
他缓缓起身,脚步踉跄,险些跌倒至地。漫天霜雪将他的背脊压弯,然他奋力挺直背脊,独行的身影缓缓消失于雪中。
风雪忽化作漂泊的雨,缓缓打湿青砖。
鹤离景垂着头,破败不堪的衣衫满是血痕。雨滴沾湿他的衣襟,他双目无神,独行于雨幕之中。
“大哥哥,给你的。”
一个孩童淋着雨跑至鹤离景身前,将手中温热的馒头递至鹤离景跟前。鹤离景的脚步一顿,他怔怔地望向身前稚气未褪的孩童,眼底一片猩红。
“谢……谢谢你。”鹤离景颤着双手接过馒头,眼眶一片湿润。再次抬头时,那孩童已不见踪影。
云清禾的双眸略微一怔,她侧身望着身侧的鹤离景,忽瞥见鹤离景眼角滑落的泪水。她凝眸望着鹤离景,眼眶氤氲。
鹤离景望着那时的自己,心中的酸涩与苦楚汹涌而出,还有那份深藏于心底的恨意。
蓦地,天地震颤。
云清禾的眉心略微一蹙,她转眸看向鹤离景,忽看见鹤离景周身缠绕的黑雾。团团黑雾笼罩着鹤离景,他的脖颈间忽蔓延出几缕黑纹。
黑雾缭绕,罡风强劲。
云清禾提步行至鹤离景身前,她二指微合,指尖轻轻覆于额前。金光自云清禾指尖溢出,她抬手拥住鹤离景的背脊,额头贴至鹤离景的额前。
点点金光四散,笼罩于二人周身。
“鹤离景,”云清禾低声轻唤他的名字,她垂着眸,一滴清泪缓缓自她眼尾滑落:“跪于雪野,立于雨幕,蹉跎于世。你之酸楚,可铸坚韧,亦能渡过苦海。”
黑雾缓缓散去,云清禾始终拥着鹤离景,沾湿的长睫轻轻颤动着。
“你不惧苦等,我亦不惧陪你遍历恶海之苦。”
18. 云隐之苦
残阳低垂。
泽玉垂首立于一木屋前,他垂着眼帘望向腰间系着的银铃,眸中的怅然之色掩于暗处。抬手踌躇再三,他始终未能叩响那扇门。
转身欲离之际,一阵风骤然自泽玉身侧掠过。一声轻响,泽玉身后的木门倏然打开。
“泽玉,百年已逝,你仍不愿迈进这扇门吗?”
一位手持木杖的白发老者立于木门之后,一双布满血丝的眸怔怔地望着泽玉的背影。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握着木杖的那双手形如枯槁。
“再走我便杀了你。”泽玉微微将头扭过,悬于身侧的双手渐握成拳,眸中的杀意隐于残晖之下。
身后的脚步声骤然消失,四周阒寂无声。
“泽玉,爷爷只是有些想你。”
老者的双唇微微开合,他颤抖着抬起手,欲触碰身前那道若即若离的身影。
倏然间,翻滚的黑雾迅速涌向四野,泥泞中的嫣花瞬间枯萎无色,顿化作黑雾消散。
疾风不绝,黑雾直向二人逼去。
泽玉一怔,忙将腰间的银铃扯下。银铃骤飞旋至苍穹中,银光溢出散落,一道屏障骤笼罩着二人。
泽玉转身行至老者跟前,旋即握住老者的手腕,声中冰冷:“走。”
这是邪祟所化的黑雾,他挡不了太久。
话音甫落,屏障之上浮现出几道裂纹。黑雾不断冲击着屏障,撞击之声愈来愈烈。
泽玉拽着老者提步向前走去,老者凝眸望着泽玉的身影,忽勾唇一笑,眸中泛出些泪光。绿光忽现,一掌猛然击至泽玉身后,直将泽玉震退数步。
黑雾顿时笼罩着老者。
老者忽回眸望向泽玉,眼前忽浮现出泽玉幼时的模样。
一个孩童一路小跑至他身前,小小的酒窝浮于脸颊。孩童声音软糯,一口一个爷爷唤他,手中还拿着尚未吃完的糖葫芦。
泽玉的神情略微一滞,他转过身望向老者的双眸,忽想起临行前北宫少煊予他的黄符。他忙旋手掐诀,然黄符燃起的一瞬,眼前之人的脚下忽燃起一片烈火。
这根本不是护身符。
泽玉一时怔愣,他立于原地,熊熊烈火映于他之双眸:“这是你的一魄,此符竟有你的一魄。”
百年前。
老者曾请求北宫少煊将泽玉带回仙门,学习仙术以有自保之力。北宫少煊应允后,老者祭出自己的一缕魂魄,他将那缕残魄融入符中交与北宫少煊。
符纸燃尽,便是燃他残魄,释放妖力,以护泽玉。
所以,这不是护身符,是他的催命符。
火光与黑雾相撞,火舌逐渐将老者吞噬。黑雾涌向火光之中,骤化作滩滩血水漾开。
“泽玉,我知你恨我。若不是我的贪念,你便不会少失怙恃。”火光之中,一行热泪自老者眼眶滑落。
那时,他因觊觎泽玉双亲的力量而伺机接近。以寻良机,夺丹取力。
他本就是恶妖,不生善念。
只是他不曾想,他设计泽玉双亲走入杀阵时,邪祟随之涌现。泽玉的双亲,因救他而死。
不是死于杀阵,是因救他而死。
“泽玉,爷爷欠你的。而今还你,你可还怨我?”
老者缓缓阖上双眼,他之身躯渐渐化作火光。滔天火光迸现,一颗幽绿的妖丹悬于焰火之上,缓缓飞入银铃。
泽玉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银铃飞旋至泽玉身前。泽玉忽觉眼眶一热,泪珠向下滚落的那瞬,泽玉终难忍心中悲戚,骤跌坐至地,放声悲号。
儿时,是一个老头满脸堆笑地哄他吃饭。少时,是一个愈渐佝偻的老头教他立世。
过去数载,他曾至此数次,却始终不愿迈进那扇门。他害怕看见老者苍老的脸颊,又害怕看见老者而动杀心。
其实,他早就不恨了。
北宫少煊凝眸望着眼前之景,缄默良久后方抬手挥袖,眼前场景忽化作光点渐渐消散。
“原来他便是恶妖明幽,”北宫少煊转眸望着烬魇,声中多了些讥讽之意:“你是想借我们之手,除去邪祟。”
恶妖与邪祟同源,不应生出善念。善念既生,便是与邪祟为敌。邪祟冲明幽而去,欲将明幽吞噬。
那日路上的花妖与店中的翼妖,皆为烬魇所用。
“只是苦了你那弟子,丧亲之痛……”烬魇顿至于此,他缓缓垂下眼帘,敛去眸底的神伤,不欲再言。
北宫少煊垂眸一笑,长睫略微向下低垂。再次抬眸望向烬魇时,眸底忽蔓延出几分困惑之色:“若云清禾二人不能自妖域之眼中抽身,结局会如何?”
闻声,烬魇置于桌上的手忽地一颤。他扯起嘴角微微一笑,并未应答。
烛火缓缓跳动,映亮烬魇的赤眸。他站起身,黑袍拂过脚下的砾石。漫天紫光,烬魇忽回眸一笑,赤瞳略微一转:“共赴黄泉。”
紫光黯淡,黑雾翻滚,遮掩浓云。
云清禾的额贴至鹤离景的额前,缕缕金光自她之额前溢出,笼罩着二人。
金光洒落,黑雾渐渐消散。
滴落的雨珠骤然停滞,悬于空中。四野幽静,唯余心跳跳动之声。
鹤离景缓缓睁眼,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金光闪烁,他之颈间攀附的黑纹慢慢散去。
一抹绯红浮于云清禾的双颊,她的眸光一滞,双手松开鹤离景的背脊。
长径尽头,凝聚的水珠渐连成圆。
鹤离景瞥了眼圆内之景,踌躇片刻后提步向前走去。云清禾望着圆门之中的漫天飞雪,脚下忽地一顿。
鹤离景的过去,总是覆着厚雪。而今残雪恰恰落至她之心头,她不愿再让他一人。
云清禾上前行于鹤离景身侧,她转眸望向鹤离景,眸底映着他低垂长睫的模样。她同他一起,迈入那扇门中。
雪飘如絮,雪野迷蒙。
茫茫雪野之中,素雪忽化作铮铮利刃,悬于苍穹之中。
雪幕之下,唯鹤离景一人于雪雾中挣扎前行。
纵是风雪,鹤离景亦不曾止步。罡风狂啸,利刃凌厉尖鸣,划破雪帘,猛然刺入鹤离景体中。
嫣血滴落,素雪染红。
银雷倏然聚于穹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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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光映亮氤氲的雪野。一声雷鸣,粗雷骤然劈至鹤离景肩头。
汩汩嫣红之血于鹤离景的青裳之上蜿蜒纵横,他握紧双拳,迎着霜雪向前走去。
一道玄光自苍穹之中迸现,笔直击至鹤离景的背脊。鹤离景顿时周身一僵,双眸缓缓失焦,倒于雪野之中。
这是苍灵界,离无虚神境最近的地方。
“鹤离景,求见祖神。”
血腥遍野,鹤离景匍匐于寒地之上,挣扎爬行。霜雪沿着他之伤痕碾入肉中,血痕一路蜿蜒。
“求神佛睁眼,施我悯心,救我亡妻。”
鹤离景的眼尾泛起一抹红,残雪覆于他之双鬓,他艰难地爬于雪中,血泪自他眼尾滑落。
落雪停滞,银雷倏然无声。
漫天霞光之下,赤兮一袭金丝赤袍,身骑金凤而来。她缓缓立于鹤离景身前,金瞳明亮,神印闪烁。
鹤离景怔然抬眸,神光映亮他含血的双眸。他垂首跪地,垂眸时一滴血泪滴落至地,霜雪覆于他凌乱的发丝之上。
“原来是你,霆夜。”
赤兮垂眸望着跪于脚下的鹤离景,清冽的神瞳瞥过鹤离景周身,眉间的神印忽而一亮。
“清禾原是把神脉给了你。”
赤兮抬起眼帘,神瞳之中闪过一丝难以令人察觉的怒色。她提步行至鹤离景身前,神息骤笼罩着鹤离景。
鹤离景的眸中流露出几分讶然之色,他仍垂着头缄默不语,无声之言化作滴滴血泪:“求祖神,予我救她之法。”
闻声,赤兮垂下眼帘,眉宇间染上些怔惘。她转过身,双唇微微开合:“神并非无束,神受天道桎梏。她予你神脉,是天道所不容。”
赤兮抬眸望向苍穹,一双神瞳凝视着苍穹凝滞的玄雷:“以你一魂,祭入天道,换她之生。日后天道若崩,你便补上一魂。天道陨,你便陨。”
鹤离景勾唇一哂,却扯得他的伤口生疼。他缓缓抬眸,残血沿着他之嘴角蜿蜒而下:“好。”
残雪飘落。
行行清泪自云清禾眼尾滑落,她凝眸望着身前的鹤离景,强压于心底数日的悲痛骤然倾泻。
雪落窸窣,凝滞的霜雪倏尔飘落。
鹤离景怔然望向苍穹之中翩然而落的霜雪,他缓缓抬手,残雪落于他之指尖须臾间便消融。
“阿禾。”
鹤离景启唇轻唤云清禾的名字,虽知鹤离景看不见她,可云清禾仍抬眸对上鹤离景那双氤氲的眸。
“我在。”
云清禾极力克制着声中的颤抖,湿润的眸底映着鹤离景的身影。
飞雪漫天。
云清禾缓缓走向鹤离景身前,抬手轻轻拭去鹤离景眼角的泪水。她凝眸看着那双朦胧的眼,于斑驳的泪光中看见了映于鹤离景眸底的她。
霜雪落至二人的乌发之上,残雪飘落不绝。
云清禾轻轻阖上双眼,睫如墨染的长睫微微颤动。她缓缓贴近鹤离景的脸颊,雪花落于她之长睫。
霜雪纷飞。
云清禾于鹤离景的唇上,缓缓落下一吻。
19. 生死之苦
雪若齑粉,飘落至地。
云清禾缓缓睁眼,向后退了几步。她旋手,二指合拢的一瞬,溢出的紫光骤向鹤离景飞旋而去。
天道欲崩,鹤离景已以两魂祭天道。如今的鹤离景,唯剩一魂。
云清禾的双眸略微一怔,她垂下眼帘,一滴清泪随之滚落。清冷的雪意逐渐染上她之眉宇,她垂眸望着脚下堆积的厚雪,忽轻声一哂。
若非那缕神脉续他残命,而今之他恐早已没入黄泉。
狂风骤袭,紫雷之光隐隐约约现于苍穹之中。
云清禾抬眸旋手,紫光骤聚于她之掌心。一掌击出,紫光笔直击入鹤离景的身躯。紫光散落,鹤离景顿时阖上双眼倒于雪中。
紫光映亮洁白的雪野。
云清禾席地盘腿而坐,紫纹倏然攀附于云清禾的脖颈之上,她抬手合拢二掌,道道紫光凝聚其中。她旋手一转,掌心的紫光骤然向她的体中飞去。
紫雷劈落。
骇人的红染红素雪,云清禾的双手紧紧捂着胸口。她抬手擦去唇角的嫣血,又一击紫雷劈至她身。
她要为他塑魂。
一缕神脉蓦地自云清禾体中抽出,神脉缓缓悬于云清禾眼前。她掌心朝上凝聚紫光,旋即掌心一转,紫光顿融于神脉之中。
天道崩裂,鹤离景便会与天道一同覆灭。
她不舍。
神脉忽化作紫莲悬于鹤离景身前,轻轻泛起的紫光映亮鹤离景的脸颊。他紧闭着双眸,眼角残留着尚未干透的泪水。
云清禾微微摆手,紫莲骤然向鹤离景飞去。漫天的紫光倏而亮起,密布的紫雷接连劈至云清禾的身躯。她缓缓倒至鹤离景的身侧,周身萦绕的神息渐渐黯淡。
然紫莲悬于鹤离景额前,溢出的紫光在触碰到鹤离景的一瞬倏然消散。
他祭出的魂,她补不了。
嫣血不断自云清禾的七窍溢出,她怔然望向消散的紫光,眸光渐渐黯淡,身躯缓缓向后倒去。
云清禾无力地握住鹤离景冰凉的双手,双眼渐阖。
紫光闪烁。
鹤离景的眼尾无声滚落一行清泪。
霜雪之下,一缕金光自苍穹之中缓缓落入云清禾眉心。
“清禾。”
熟悉的轻唤传入云清禾耳中,云清禾睁眼时恍觉自己已立于神识之中。
望着身前那道清瘦的背影,一滴热泪倏然自云清禾的眸中滚落,她强压着声中的颤抖:“母神。”
那是赤兮残留于天道的一缕残魂。
赤兮转身行至云清禾身前,抬手将云清禾散落的碎发缕至她耳后,眸底已是一片湿润。赤兮提唇微微一笑,凝眸望着许久不见的女儿,心中的酸涩涌于喉头,无法再言。
四野寂白。
云清禾垂下眼帘,又一滴清泪滑落。她抬手擦去,声线低哑:“母神,重塑天道,鹤离景会死。”
重塑天道之时,便是天道崩裂之时。
那是赤兮对鹤离景降下的神罚,亦是给予鹤离景的悯心。
她虽悲悯他的苦,却原谅不了自己的女儿因他而陨。诚然,云清禾心甘情愿。
那便让她自私一回。
赤兮望着云清禾脸颊上斑驳的泪痕,眸底遍布猩红血丝。万千愁绪涌于赤兮心头,几次启唇却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但我相信,他死后我定能寻回他。”云清禾抬眸一笑,眉心微微蹙起,行行清泪滑落而下,打湿她之衣襟。
原来,她生来便是为拯救他。
那么,便不惧几世辗转,厚雪覆年。
“清禾,神之神生漫长无终,回首唯余凄清。母神,知你苦楚。愿你乘凤,重归无虚,归位祖神。”赤兮的眸中多了几分欣慰与期盼之意,她抬手拭去云清禾眼尾的清泪,身躯遂化作零星的光点缓缓凝聚。
凝聚的金光悬于云清禾身前,旋即落至云清禾的额间。
那是赤兮对女儿最后的留恋。
四野阒寂。
云清禾缓缓自神识中抽离,脚步窸窣之声渐近,她忽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霜雪飞舞之影朦胧映于眼底。
她抬眼,瞥见了他微抬的下颌,还有他被霜雪打湿的衣襟。她靠在他身前,听着他的心跳,任由霜雪覆满墨发。
是鹤离景抱着她。
云清禾轻轻阖上双眼,长睫略微一颤。她觉鼻头略微一酸,眼角倏然洇湿。
他不将神脉给她,原是早已做好替她赴死的打算。
鹤离景垂眸望向怀中之人颤动长睫的模样,眼底轻轻泛起柔意,嘴角不觉浮出一抹浅笑。
他抱着她,缓缓行于茫茫雪野。
他知道,她醒了。
飘落的霜雪骤然消散,恶海翻涌之声响于云清禾耳侧。
幽深无光的海面之上,翻滚的黑雾交相缠绕。道道黑雷接连劈至海面,腥臭之味愈浓。
鹤离景轻轻将云清禾放下,垂下双眸怔怔地望向云清禾。踌躇欲言却又缄默,他提步向前走去,微微转首瞥了眼云清禾。
云清禾睁眼望向鹤离景的身影,万千黑雷悬于鹤离景身前,他忽提唇一笑,低垂的睫羽投出小片阴影。
黑雾翻滚,大地皲裂。
云清禾起身行至鹤离景身后,黑光迸现于苍穹之中,映亮四周。她欲抬手制止鹤离景,却在靠近鹤离景时被黑雷震退数步。
云清禾一怔,望向手心因灼烧而泛黑的血痕。她抬眸望向鹤离景,心中的恐惧渐渐蔓延:“以你之躯,无力承受恶海黑雷。”
雷鸣愈烈。
一滴嫣血自鹤离景的眉心祭出,旋即缓缓悬至苍穹之中。黑光闪烁,黑雷倏然劈落。
恶海对岸,嫣血落至凋败的嫣花之上。嫣花伴血而生,瞬时绽放开来。
血瑰现世。
鹤离景抬眸望向苍穹中密布的黑雷,眉心的红印忽明忽灭。他半垂着眼帘,薄唇开合:“重塑筋脉是我所愿所求,我想成魔。”
一道黑雷倏然劈至鹤离景的身躯,黑雾伺机吸钻入他之血痕,吸食他之嫣血。
鹤离景周身猛然一颤,他强撑着身子,眼底不断渗出血丝。
“其实,阿禾。青冥认主那日,你我结下的誓,根本不是生死缔结的情誓。”
鹤离景声线低沉,所言之语融于轰鸣的雷声之中。又一击黑雷劈至他身,鹤离景周身缠绕的黑雾渐渐随他一起飞旋至苍穹。
“那是生死相换,你若身陨,便是我替你死。”
鹤离景低声呢喃着,唇角不断溢出稠血。他勾唇缓缓一笑,齿缝渗出鲜血,唇角的嫣血蜿蜒而下。
云清禾听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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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言。
两行清泪自鹤离景眼尾滑落,氤氲的泪光之下,他看见云清禾正朝他奔来。
道道黑雷劈落至云清禾的身躯,嫣血飞溅于雷光之下,她紧紧握住他的手。
衣袂翻飞,雷鸣不绝。
鹤离景的双眸倏然凝滞,他怔然望向云清禾紧握住他的那双手,一抹苦笑浮于唇角。
雷光映亮二人含泪的双眸。
鹤离景的双手缓缓自云清禾掌心滑过,云清禾双眸一亮,金光自她眸中溢出,散落时化作金绳将二人的双手一起桎梏。
“阿禾,你说过,别做鹤,要做魔。”
鹤离景声线低靡,散乱的墨发扬于罡风之中。
黑雷劈落至云清禾左肩,她强忍着剧痛牢牢抓着鹤离景。残血向下滴落,落至遍布白骨的恶海之中。
黑雷又落,金绳断裂。
云清禾唯能握住鹤离景的几根手指,密麻的汗珠附于她之额前。
“我早就寻到你了,对吗,阿禾?”
鹤离景的手指缓缓自云清禾掌心滑过,黑雾裹挟着鹤离景飞旋至苍穹之中。
鹤离景凝眸望着云清禾,朦胧的眼眶布满泪水。他望着那道身影,直至那道身影渐愈模糊。
云清禾的瞳孔倏然扩大,黑雷骤然将她震落至地。黑雷交缠,她匍匐于地,口中渗出大片鲜红。
雷光之下,云清禾缓缓抬手,却终是徒抓泡影。她半撑着身子,抬眸望向黑雷密布的苍穹。
她已无力驱动明苍烛。
苍穹之中,黑雷渐连成团。
雷鸣之声与罡风之声交杂,翻滚的黑雾笼罩着鹤离景。
黑光乍现,漫天沙尘飞扬,四野一片阒寂。
渐连成团的黑雷顿时劈至鹤离景周身,黑光之下,鹤离景的身躯逐渐化作飞烟消散,眉心的红印倏然一灭。
“鹤离景!”
云清禾大声惊呼,眸中的惊惧层层蔓延。她神情骤然凝滞,眸光怔怔地望向苍穹中渐化飞烟的鹤离景,脑中一片宕机,脚下的寒凉之意传遍周身。
她置于地上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心底随之传来密麻的痛意,渐渐将她吞噬。窒息之感梗于喉头,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飞烟缓缓落于她之掌心。
“鹤……离景。”
云清禾垂眸望向掌心渐愈消散的飞烟,她颤着手欲握住飞烟,一如她颤抖的声线。
黑雷消散。
飞烟消逝。
云清禾倏然跪坐于地,大滴清泪自云清禾眸中滚落。她抬眸望向苍穹,掌心碾入沙石之中,不断渗出鲜血。
心底的痛意与酸涩奔涌而出,云清禾怔愣地跪坐着,双目猩红。
幽幽的啜泣之声传来。
恶海震颤,渐欲坍塌。
低声啜泣渐渐化作放声悲号与嘶吼。
苍穹渐明。
金光悄然爬至云清禾的发梢之上,她低垂着眼睫,一人跪坐于金光之下。
我曾欲取你性命,亦曾想与你擦肩,再无羁绊。
其实。
我想与你重结羁绊,纵然殊途,至死不休。
鹤离景。
你我竹海重逢之时,你便已寻到我了。
因为,神脉共震。
沉寂万年的神脉在与你重逢的那一刻,重新震颤。
20. 魔尊霆夜
四月四,飞沙四起。
云清禾怔然跪坐于地,双颊之上残留着尚未干透的泪痕。她抬起眼帘望向苍穹之中四散的飞烟,轻轻勾唇一哂。
又一行清泪滚落。
恶海震颤欲崩,海水翻涌。
云清禾旋手凝力,掌心溢出的紫光骤然映亮四野。紫光散落于恶海之上,将欲倾覆的恶海倏然凝滞。
她要守住恶海,等他归来。
裂缝渐合,海水停滞。
云清禾口中呕出大口鲜红,密麻的细汗附于她之额角。一滴嫣血自云清禾眼尾滑落,她微微蹙起眉头,视线渐渐模糊。
紫光渐弱,她终力竭,双膝倏然跪至于地。
云清禾无力地向后倒去,身躯缓缓坠入恶海之中。
汹涌袭来的海水骤然灌至她的鼻喉之中,万千残骨的怨念与恶海之水一同将她吞噬。她骤然一颤,蜿蜒血痕浮现于她之衣摆。
云清禾只觉眼皮愈发沉重,她缓缓阖上双眼,坠入恶海深处。
倏然间,恶海退去,海水干涸。
云清禾匍匐于地,肺腑传来的剧痛不觉让她咳了几声。她半撑着身子坐起,水滴自她发丝缓缓滴落。
赤光乍现,云清禾抬眸望去。
一剑划破汹涌的海面,磅礴剑气如波纹般荡漾至四野。银龙赫然睁眼盘旋于剑柄之上,其剑高悬于苍穹。
血瑰刹时开遍,嫣红如血。黑雾缠绕,缭绕于空。
黑雾之中,金丝玄袍随风扬起,桎梏墨发的玄纹发带与翻飞的衣袂一同飘于风中。
一抹蓝光悠悠亮起。
云清禾抬眸望向苍穹之中微弱的蓝光,一双清冽的蓝瞳忽落入她氤氲的双眸。
是鹤离景。
银剑飞旋,漫天飞沙倏然消散。
鹤离景旋手,青冥剑骤落至他之掌心。他手握青冥,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眉心的墨蓝魔印缓缓亮起。
云清禾强撑着站起身,脚下血瑰骤然开遍。她怔然立于殷红的瑰海之中,凝眸望向苍穹之中的鹤离景。
一滴清泪倏然自她氤氲的双眸滚落。
赤光漫天。
鹤离景缓缓落至云清禾眼前,逶迤覆地的玄袍扫过遍地绽放的血瑰。一双清冷若霜的蓝瞳扫过血瑰,眸波缓缓落至云清禾身上。
二人同立瑰海,凝眸相视。
云清禾忙抬手拭去眼角的残泪,黯淡的眸光渐渐明亮。她欲抬手抱住鹤离景,然一声冷语倏然传入耳中。
“你是何人,为谁而泣?”
抬起的双手骤然垂下。
是何人,为谁泣。
云清禾望向鹤离景冷若霜雪的蓝瞳,寒意传遍四肢,她僵立于地,红唇开合几次却又缄默不言。
他忘了她。
“泽苍宗,云清禾,为一故人而泣。”
云清禾紧紧攥着双拳,以冰冷遮掩的声线中透着一丝颤抖。
鹤离景凝眸望着云清禾怔然的双眸,藏于袖中的手不觉微微一颤。他垂下眼帘,望向脚下的血瑰,双唇微动:“本尊踽踽独行万年,故人皆逝。”
一缕金光穿透雾霭落至云清禾肩头,她半敛着眸,唇角不觉浮出一抹苦笑。
那日竹海初逢,她立于他身前,却是不识。
今日恶海重逢,他立于她身前,亦是不识。
漫野血瑰盛开,渲染如血。
一双赤瞳缓缓睁眼,瞳仁嫣红如若血瑰。
烬魇立于长阶之上,绿袍拂过脚下的沙尘。他回首望向长阶两侧跪拜的众妖,妖冶的双眸微微一亮,红唇开合:“魔尊重归,随我恭迎。”
万妖行于烬魇身后,面露狂喜之色,镣铐擦地之声尖锐刺耳。
北宫少煊立于原地,眉弓微压,眸波流转于烬魇周身。躇踌片刻后,他提步行于众妖之后。
黄沙四起,黑雾缭绕。
烬魇抬眸望向妖域之眼,眸底尽是期切之意。一双赤瞳凝视着渐渐睁开的妖眼,蓝瞳与赤瞳相撞。
“恭迎魔尊!”
烬魇俯身跪至沙尘之中,万妖次第跪拜,恭贺之声振聋发聩。
北宫少煊立于原地,双眸冷然望向妖域之眼,一道银光缓缓聚于他之掌心。
鹤离景提剑行于黄沙之中,眉间的魔印倏然一亮,黄沙之中蛰伏的四角妖兽顿时咆哮着奔至他之跟前。
黄沙飞扬。
鹤离景垂眸望向镣铐锁身的万妖,清冷的眸中不觉生出了几分悲悯。他微微扬眉,勾动唇角,薄唇轻启:“平身。”
烬魇缓缓起身,身后的万妖随之站起,灼热的目光纷纷落至鹤离景周身。
云清禾望着身前之人疏离的身影,眸光渐暗。她提步行至烬魇的身前,眸光扫过烬魇的赤瞳,声线冰冷:“烬魇,今日便是四月四。你我约定,我于此解开镣铐。”
烬魇的双眸略微眯起,唇角缓缓浮出一抹讥笑。他瞥了眼鹤离景,恰瞥见鹤离景眸中闪过的一抹忧色。
“好,那你便来解。”烬魇略带挑逗的目光落至云清禾身上,声中多了几分讥讽。
北宫少煊的双眸倏然泛出一抹狠色,他缓缓悬手,银光骤聚于他之指尖。他瞳仁微转,望向云清禾坚定的双眸时,指尖的银光渐渐消散。
她若愿意,便罢了。
罡风渐起,黄沙掩云。
云清禾缓缓飞至苍穹之中,沾染残血的堇裳扬于风中。她抬起双眸,黄沙飞舞之影映于她之眸底。
鹤离景垂下双眸,低垂的长睫轻轻颤动着。他提唇一笑,指尖微转,一道蓝光悄然击至云清禾后脊。
云清禾顿觉周身灼痛减轻,甚连神息也充盈不少。她缓缓旋手,二掌朝上,两滴神血旋即聚于她之掌心。
“血燃祟气,天地皆束。”云清禾合拢掌心,神血融于金光之中,凝聚于她之掌间。她转动二掌,金光渐连成团。
金光如若雷电缠绕。
“解。”
一声落下,金光若雷,纷纷劈落至万妖的镣铐之上,道道金光映亮四野。
镣铐落地之声清脆,万妖抬眸望向苍穹之中的云清禾,湿润的眸中饱含感激之意。
“多谢神仙。”
万妖跪地,神情肃穆,双手合十跪拜云清禾。
云清禾一怔,眼尾倏然泛起一抹红。她缓缓垂手落于黄沙之中,眸光定于跪地的万妖身上,清冽的声中多了几分柔意:“你们快起身,日后行善,多积善德。”
万妖起身,躬身再拜。
烬魇转身望向身后欣喜的万妖,眸中忽流露出几分柔情。他敛去眸中的喜悦,回过身来望向云清禾,眉宇间染上些惆怅:“我的镣铐,你无法解。”
闻言,云清禾转眸望向悬于苍穹之中的妖域之眼,鹤离景微微扭头循着云清禾的目光望去,蓝瞳之中的担忧愈浓。
“烬魇。”
云清禾将欲启唇之际,一道冰冷的声音忽将她打断。
鹤离景垂眸望着烬魇手上的镣铐,二指缓缓拂过冰冷的镣铐,双唇开合:“你是我独行万年的唯一挚友,我当为你解去镣铐以作赠礼。”
烬魇垂眸一笑,缄默不言。
北宫少煊提步走去,他行至云清禾身侧,瞥了眼云清禾堇裳之上的残血,嗓音清润:“受伤了?”
云清禾淡淡摇了摇头,她转眸望向北宫少煊,清冷的双眸落至他身,如若厚雪难霁。
北宫少煊一怔,垂下的眼帘掩去他眸中的疼惜。他抬首提唇一笑,声中平静:“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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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提步离去。
鹤离景抬眸望向云清禾离去的身影,眸底悠悠泛起一抹红。
云清禾并未回眸。
鹤离景垂下双眸,一滴清泪倏然滚落。一声轻哂后,他拂袖离去。
云清禾缓缓回眸望向身后,唯余一地黄沙。
她转身,再未回首。
黄沙之影渐淡,一轮残月悬于空中。
云清禾阖眼坐于轿中,长睫轻颤的模样映于辇壁之上。她的眉心紧紧蹙起,双手扣着膝盖,骨节轻轻泛白。
“明苍烛烛心与烛体分隔万年,只怕烛体难寻。”
北宫少煊垂着眼帘翻阅着手中的古籍,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怅然。他合起书页抬眸望向云清禾,眸中一滞。
云清禾缓缓睁眼,轿帘随风微微扬起,吹乱她鬓角的碎发。
“我于妖域之眼中,重观了魔族覆灭之景。只是,我还窥见一人。”
云清禾语中平静,她垂眸望向摇曳的烛火,心跳愈快,眸中一沉:“我于苍穹之中,看见了父神之影。”
闻言,北宫少煊的眸波倏然凝滞。他垂着头,眸光凝视着摆动的烛焰,烛火跳动的模样映于他之眼底。
朔寒之战便发生于魔族覆灭后。
颛皇神陨。
然元始神尊神躯坚固难摧,眨眼间便可定夺生死。颛皇神陨之事,疑点重重。
云清禾抬起双眸,眉弓微压。她忽将脸凑至北宫少煊跟前,温热的鼻息扑至北宫少煊的脸颊之上。她凝视着北宫少煊的双眸,语中冰冷:“你知或不知?”
北宫少煊悠悠抬眸,双颊泛出一抹绯红。他迎上云清禾幽若寒潭的双眸,心脏的跳动频率愈快。
“我当然不知。”
北宫少煊忙将头扭过,避开云清禾炽热的目光。他胡乱地捋着腰间的衣带,脸颊上的绯红尚未褪去。
云清禾向后靠去,眸中的惑色层层蔓延。她阖上双眼,万千疑虑徘徊于她之脑海,亦如巨石压于她之心口。
四野阒寂。
蓦地,轿辇急停。
云清禾忙睁眼扶着辇壁,险些跌倒。她转眸望向轿帘之外,高峰耸立入云,清冷的月华落至长径。
云清禾下至辇外,一张金符悄然捏于二指之间。
北宫少煊转眸环视着四周之景,一道白光忽落至北宫少煊眼前。他抬手,二指缓缓自空中划过,一张金符骤然与白光相撞。
金符消散,白光闪烁。
云清禾回眸望向那道白光,眸中倏然一冷。她提步行至北宫少煊身前,唇角浮出一抹讥笑。
“又是你,境茫。”
北宫少煊一怔,他缓缓向后退去,抬手将云清禾护至身后。
北宫少煊回眸望向云清禾,暗藏恐惧的眸光掩于微弱的月光之下,还有一抹难以令人察觉的歉疚。他回过头望向身前渐渐凝聚的白光,高入青云的金色神像骤然浮现于眼前。
云清禾的眸光略微一暗,她凝视着身前的金色神像,心下不觉一沉。
不是神影,而是境茫真身。
白光凝聚。
境茫鹤发尽散,覆地的银袍拂过脚下枝叶。他缓缓抬眸,冷冽的神瞳凝视着云清禾。
云清禾悄然旋手,一滴嫣血浮于她之掌心。凝聚的金光与神血相融,云清禾一掌击至北宫少煊的背脊,北宫少煊倏然向后退去数步。
一道金光忽浮于北宫少煊眼前,化作金绳桎梏于他之四肢。
北宫少煊一怔,拼命挣脱着。然他顿觉四肢无力,旋即缓缓飘至空中,云清禾的身影于他眸中渐渐模糊。
“北宫少煊,我虽怕,可仍要一搏。我若神陨,重塑天道便是你之职责。”
云清禾缓缓抬眸,紫瞳倏然一亮。
21. 双强联手
苍穹渐明,紫光与银光交织。
紫纹如若藤蔓,缓缓攀附于云清禾的脖颈。紫光映于她的紫瞳之中,一道三色神印于她眉心明灭。
衣袂翻飞间,悬于穹顶的紫雷倏然缠绕于云清禾周身。她垂下眼帘,旋手握住一道粗雷,抬眸时骤然旋身一转,直向境茫冲去。
紫雷与银雷交相劈落。
云清禾抬手奋力一挥,握于掌心的紫雷忽向境茫击去。紫雷之光闪烁于境茫的神瞳之中,他傲然立于原地,银眉微挑。勾唇轻轻一哂间,一道银光骤笼罩于他之神躯。
紫雷击于银光之上,银光微微向四周荡漾。
“缺失神脉的半神借天道之力与无虚神境之主相抗,”境茫凝视着身前执雷的云清禾,未动分毫。一双紫瞳落入他之眸底,他缓缓启唇,语中满是讥讽:“你也想归于虚无吗?”
云清禾握着紫雷的那双手略微一顿,布满血丝的眸底不断蔓延出恨意。
境茫缓缓抬手,宽袖向下垂落。他轻挥二指,银光与紫光相撞,云清禾骤向后退去数步。
“明苍烛,你寻到了便交与我。”境茫的巍峨神像耸立于他之身后,他冷然抬眸望着云清禾。银光自他眸中溢出的瞬间,神像倏然抬手,双手合十,银光凝聚。
云清禾抬首仰视着神像,紫瞳微微一暗。
境茫竟是为明苍烛而来。
虽为真神,然因其天道,境茫不能透过神镜窥得妖域之眼中发生之事。烬魇只知她入恶海,不知她已寻到明苍烛烛芯之事。
知晓此事之人,唯有北宫少煊。
一抹愠怒之色掩于云清禾眸底。
“天地不束,万物不阻,弑神。”
境茫翻转掌心,声中冰冷。他清冽的目光扫过云清禾的紫瞳,唇角浮出一抹讥笑。
一声落下,天地同震。
神像之掌缓缓抬起,悬于云清禾头顶。
云清禾抬眸,怔然望向头顶的巨掌。她旋手,紫雷击至神像掌心的一瞬骤化作飞烟消逝。
罡风停滞。
云清禾垂眸一笑,眉心的三色神印倏然泛起光亮。
无垠的苍穹之中,一抹金光骤然迸现。一剑穿破交缠的粗雷,浴火振翅的金凤悬于剑柄之上,火焰燃于剑刃一侧。
一柄长剑缓缓悬于云清禾身前。
那是赤霄剑,元始神尊颛皇之剑。
云清禾一怔,双眸倏然氤氲。她抬手握住剑柄,振翅的金凤倏然飞至云清禾身后。
巨掌击落。
金凤振翅溢出的火光挡住巨掌,银光与火光相撞。
境茫的神瞳之中闪过一丝怔然,却迅速被冷冽掩去。他抬手跃至苍穹之中,垂眸睥睨着云清禾。掌心下压的瞬间,神像之掌愈重。
巨掌又落。
金凤之光渐暗,云清禾骤然被震退数米。
纵有神力残留于赤霄剑之上,然颛皇神陨万年,残余神力渐逝。
飞沙四起。
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牢牢围上云清禾的腰,云清禾回眸望去,一双蓝瞳倏然落至她之眸底。
是鹤离景。
云清禾抬眸望向境茫的神瞳,唇畔缓缓蔓延出一抹讥笑。
鹤离景握住云清禾的手腕,云清禾借力一跃,执剑旋身跃至苍穹之中,与境茫相视。
一滴神血缓缓悬于云清禾指尖。
雷光闪烁。
鹤离景缓缓飞至云清禾身侧,他转眸瞥了眼云清禾,眸底漾出一抹柔意。
“九天锁神”,
云清禾与鹤离景缓缓启唇,共同念诀凝力。
神血沿着剑柄,缓缓滴落至剑刃。烈火骤燃于剑刃之上,金凤之影若隐若现。
青冥剑与赤霄剑悬于鹤离景与云清禾身前,剑刃直指境茫。
金凤于云清禾身后振翅,银龙盘旋于鹤离景身侧。漫天紫光闪烁,紫雷与银雷缠绕,雷声轰鸣。
“星陨归墟”,
云清禾旋手一转,鹤离景的一掌覆于其上。二人抬手,紫光与蓝光骤然凝聚于二人同合的掌心。
“灭神”。
二人之声同落。
紫光与蓝光溢出,青冥剑与赤霄剑同向境茫笔直而去。金凤与银龙悬于境茫头顶,金凤之火与银龙之火灼烧境茫的神魂。
霞光漫野,雷鸣不绝。
境茫的神情略微一怔,额角冷汗淋漓。他极力克制着神魂焚烧之痛,强撑着勾唇一哂。他冰冷的目光忽落于鹤离景周身,神瞳倏然一亮,旋即唇角含笑,拂袖离去。
云清禾望着境茫离去的身影,心口悬着的巨石并未落下。
境茫此行只为试探,并未使出全力。
境茫两次出手却不取其命,是因碍于天道,神不得弑杀,天道崩裂后境茫恐嗜杀于天地之间。
云清禾轻轻蹙起眉头,额角散乱的墨发随风微微扬起。她转眸望着鹤离景低垂的鸦羽,眉间的三色神印缓缓散去。
二人同立于阒寂的长径,衣角微扬。
云清禾凝眸望着鹤离景,鹤离景亦抬眸望向云清禾的双眸,二人相顾无言。
“鹤……霆夜。”
云清禾悠悠启唇,语中含着些期许之意:“你既已失忆,又为何出现在此?”
鹤离景转头避开云清禾炽热的目光,他抬眸望向苍穹中渐暗的雷光。缄默良久后,他垂下眼帘,声中平静:“我体中有一物震动,指引我来此。”
是神脉。
云清禾提步行至鹤离景身前,鹤离景欲向后退去。然云清禾忽抬手拥住鹤离景的背脊,额前溢出的金光点点散落,笼罩二人。
金光闪烁,映亮四野。
云清禾望着鹤离景的那双眸倏然凝滞。
鹤离景体中虽有她之神脉,然鹤离景却仍只有一魂,魔筋魔脉亦未重塑完整。
寒意渐渐自云清禾的背脊弥漫开来,她怔然垂下双手,金光消散。她怔怔地立于原地,含泪的双眸凝视着鹤离景。
鹤离景没有失忆。
他在装。
云清禾垂眸敛去眸底的氤氲,她紧紧攥着裙角,缓缓向后退去一步,红唇开合:“那是我予你的神脉在震动。”
鹤离景抬起眼帘,怜惜地望着云清禾洇湿的长睫,心口隐隐作痛。他欲抬起的双手倏然放下,掩于袖中渐握成拳,轻轻颤抖着。
“是么,我不记得了。”
鹤离景缓缓垂下眼睫,掩去氤氲的双眸。
“既是你的,那我还你。”
鹤离景转过身背对着云清禾,声线冰冷。垂着的眼帘之下,一行清泪无声滑落,洇湿长睫。
云清禾凝眸望着鹤离景立于长径的背影,凄冷的月光倾洒于他之肩头。
她曾无数次立于他身后,凝望着他踽踽独行的身影。
在霜雪飘落的雪幕之中,
在雨意冷沁的雨帘之下,
在风雨漂泊的长径之上,
孑然一身,
茕茕孑立。
一行清泪倏然滚落,云清禾抬手拭去。转身欲行之际,她抬眸瞥了眼鹤离景,眸底蔓延出几分苦涩,还有不舍。
她转过身,无声离去。
鹤离景立于原地凝视着脚下丛生的杂草,滴滴热泪自眼尾滚落。
我都还你,阿禾。
月光黯淡,残月低悬。
云清禾双眸冷然,行于泽苍宗的长阶之上,随风翩飘的粉裳拂过脚下的青阶。身后传来衣摆窸窣之声,她倏然顿步望向身后。
北宫少煊一袭素裳立于长阶之下,抬首望着云清禾。
长阶两侧的烛火随风摇曳,烛光映亮云清禾阴鸷狠戾的双眸。她缓缓转身,旋即抬手,手中长剑直指北宫少煊。
“为何,叛我?”
云清禾旋手的一瞬,赤霄剑倏然旋至北宫少煊的脖颈前,剑刃距他之喉头仅有一寸。
一双明亮的眸掩于暗处,悄然凝望着长阶之上的二人。
北宫少煊垂手而立,澎湃的剑气斩断其额角飘起的碎发。他之呼吸窒于喉中,望着云清禾的那双眸不觉生出几分愧疚。
“为何,叛我?”
云清禾双眸冷然,眸底尽是愠怒。
赤霄剑的剑刃骤将北宫少煊的肌肤划破,嫣血沿着他的脖颈蜿蜒而下,染红素裳。
掩于暗处的那道白影略微一动,双眸蔓延出惊惧之色。
北宫少煊缓缓阖上双眼,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一颤。他缓缓启唇,不欲辩驳:“是我之错。”
云清禾提唇轻轻一哂,眸底闪过一丝失落之色。她骤然旋手,二指微合一摆,赤霄剑倏然向长阶左侧笔直飞去。
汹涌剑气震碎石像,崩塌之声划破阒寂长夜。
石像之后的那道白影倏然跪至于地,惊诧的双眸凝视着悬于眼前的长剑。
“栀樱?”
云清禾的双眉微微蹙起,声中透出几分讶然。她提步走至栀樱身前,清冷的双眸睥睨着跌坐于地的栀樱。
北宫少煊睁眼望向石像之后的那道身影,眸中流露出惑色。他抬手拭去脖颈间的残血,向前走了几步,凝眸看向栀樱。
云清禾缓缓躬身,与栀樱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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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抬手轻轻一挥,赤霄剑骤然消逝。垂眸之时,她忽瞥见了栀樱颈侧蜿蜒而下的一抹嫣红。
是方才赤霄剑凌厉剑气划伤而致。
栀樱颤着双手拍去衣摆上的灰尘,将欲起身之际,云清禾的双手忽搭于栀樱的肩膀之上。
“小……小师妹……”栀樱声线颤抖,垂下眼帘望向置于肩上的那双手。
云清禾提唇缓缓一笑,冷冽的双眸凝视着栀樱湿润的眼眶。二指扣于栀樱的后脊之时,溢出的白光骤然浮现于栀樱眼前。
栀樱所目睹之景凝聚于白光之中,缓缓自栀樱眼前划过。一滴泪水自栀樱眼尾滑落,白光消散的那一刻,栀樱阖眼向后倒去。
醒来之后,栀樱不会记得。
北宫少煊缓缓行至云清禾身后,几次启唇却未能道出。他垂下眼帘,心中歉疚化作一声叹息。
一缕银光倏然钻入北宫少煊的眉间。
北宫少煊神情一变,眉心的莲印倏然亮起。
一柄银剑忽悬于云清禾颈侧。
云清禾微微垂眸,唇角浮出一抹讥笑。她忽抬手握住颈侧的银剑,嫣血自她掌心滴落。
她起身望向身后的北宫少煊,瞳仁微微一转。
微风拂过云清禾的发梢,她双眼微压,加大力道一转,剑刃倏然笔直刺入北宫少煊的胸膛。
“这一剑,为你判我所刺。”
云清禾声线低沉,眸底闪过一丝杀意。她紧紧握住剑刃,手中的力道愈大,剑刃又刺入了几分。
“这一剑,为我救你所刺。”
云清禾垂手,嫣血骤然沿着她之掌心滴落至地。她立于原地凝视着北宫少煊,眉宇间染上些怅然。
北宫少煊眉间的莲印倏然一灭,凝滞的神情骤然一变。他蹙起眉头望向刺入胸前的剑刃,缓缓跌坐至地。
剑刃偏离一寸,他便会亡于剑下。
一抹嫣血自北宫少煊的唇角蜿蜒而下。
他抬眸望着云清禾离去的身影,齿缝中不断渗出鲜血。一声轻咳,残血染红青阶。
“是我……之错……”
一道模糊的声线轻轻传入云清禾耳中。
长阶之上,匾额高悬。
「予世恩泽。」
云清禾顿了顿,凝眸望向悬于眼前的匾额,心中只觉讽刺。她微微回眸瞥了眼身后的北宫少煊,旋即离去。
残月高悬,一道黑影悄然跟于云清禾身后。
云清禾顿步转身,双手环抱于胸前看向身后的黑影。她凝视着那道黑影,直至那道黑影于她视线中渐渐清晰。
“小神尊,你可算回来了。”
濯聿白咧嘴一笑,眉宇含笑跑至云清禾身前。他垂眸望向云清禾掌心滴落的嫣血,神情骤然变得严肃:“小神尊,你受伤了。”
云清禾垂眸一怔,淡淡摇了摇头。她望向濯聿白微微一笑,清冽的眸中添了几分柔和之意。
濯聿白是无虚神境的灵石所化,于无虚神境的孤寂万年,幸有濯聿白与她作伴。
“聿白,探查栀樱身份。”
云清禾提步向前走去,眸中多了几分疑虑。她扭头望着身侧的濯聿白,神情略微缓和。
濯聿白微微颔首,他望向云清禾紧紧蹙着的眉头,声中多了几分忧虑:“小神尊又有何心事?”
云清禾缄默了良久,忽顿步不前。她抬眸望向晦暗的苍穹,双唇微微开合:“魔渊覆灭之时,我看见了父神之影。”
濯聿白悬于身侧的双手倏然一顿,凝滞的眸波闪过一丝讶然。他缓缓垂下眼帘,语中平缓:“元始神尊开辟神境新纪,神心悲悯众生,小神尊定是看错了。”
是么。
她也希望如此。
云清禾低垂着眼睫,继续向前走去。
濯聿白立于云清禾身后,悄悄松了口气。他跑上前与云清禾并肩而行,踌躇着不知如何启唇。
“小神尊。”濯聿白垂着头,声线渐弱:“九阳峰弟子鹤离景弃道入魔,九阳峰峰主蓝怀远欲携宗门弟子前去围剿。”
夜风渐凉,吹过云清禾的耳畔。
亦携着暮春未化的厚雪缓缓吹至云清禾心间。
她望着悬于青山之上的残月,脚步渐渐放缓,双腿愈发沉重,她终停住脚步。
“玄清阁与臧心派掌门亦会前去,一同诛杀。”
濯聿白之声虽轻,却不偏不倚,清晰地落入云清禾耳中。
字字清晰。
围剿。
诛杀。
云清禾怔然立于凄冷的月色之下,夜色迷蒙,她忽消失于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