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温柔同眠》
7. 第 7 章
休息日午后大把的时光,钟隐用在了睡觉上。
到他这个年纪,白天睡觉晚上容易睡不着,但他顺其自然,困了倒头就睡。
柏青蹭钟隐身边闹腾了会儿,耍赖撒娇说要听钟隐唱摇篮曲。
钟隐困得厉害,眼睛完全睁不开,那闹腾的猫科动物哼唧了几声便安静下来。钟隐不由得想笑,但还没完全睡着呢,却听见柏青轻悄地起身下床。
钟隐偷偷睁开眼,瞥见柏青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竟然不跟他一块睡,这不符合柏青的性子。
可能是背着他干坏事去了,钟隐翻过身,重新闭上眼,这会儿了无睡意,他听着自己心跳声计时。
大概过去十分钟,房门才传来响动。
房间隔音好,钟隐没听见柏青去干了什么,有些在意,但他继续装睡,等着柏青钻进被子里把他搂个满怀。
“阿隐,真睡着了?”柏青贴着他耳朵问。
钟隐干脆又翻了个身,与柏青面对着面,摸索到柏青肩窝的位置,把脸埋进去。
“现在睡着了。”钟隐说。
柏青似乎等着他发问,可他偏偏不问,不然他俩这不正当关系长久不了。
“你就会跟我耍心眼。”柏青嘟囔地抱怨。
钟隐这会儿是真睡着了,还睡得很好,没做什么梦。
醒过来时,房间里被夜色笼罩,钟隐身侧又没了人。
看来今晚是彻底睡不着了,钟隐抱着被子倚靠床头坐了一会儿,等待午睡到夜晚身体原始的惶恐感消退,才磨磨蹭蹭地下床换衣服。
走廊里亮着灯,一直亮到厨房,钟隐打眼一瞧,看见柏青系了围裙、脑后绑了个小揪,站在灶台前“噔噔噔”地使刀切菜。
钟隐紧走几步上前,可算看清他切的什么:土豆丝,或者应该称之为土豆条,每根都胖得不太匀称。
“切成这样没法炒。”钟隐说,但他双手揣兜,没有上手帮忙的意思。
“我反正有我的办法。”柏青头也不抬。
“那你加油。”钟隐失笑,溜达到冰箱前,拿了罐柠檬的气泡水。
大致味道和雪碧差不多,但就是柠檬汁含量高了,酸得钟隐三叉神经疼。
“少喝点儿碳酸饮料,当心老了骨质疏松。”柏青说。
“老了再想老了的事。”钟隐拎着饮料罐子溜达去客厅。
给他的宝贝鱼添上鱼食,钟隐站在鱼缸前发愣,似乎是还没睡醒,脑子昏沉不说,心脏那块空得厉害。
眼下柏青在家里住满一个多星期,钟隐就又到了患得患失的阶段,十几年了,一点没好转,一点没习惯。
总不能用个绳儿把人绑家里吧。
钟隐苦笑,把喝完的气泡水罐子捏扁,丢进了垃圾桶。
柏青会做的菜不多,约莫四十分钟后,他从厨房端来一份炸土豆条和一盆紫菜蛋花汤,米饭是电饭煲蒸的,质感明显优于其他两个菜。
“把中午剩的几只虾热热,就是一荤一素一汤了。”大厨柏青分外得意,发顶那撮橙毛晃啊晃。
钟隐忍下了白眼,“是是,你多会安排啊。”
“学着点儿。”柏青顺着竿子往上爬。
饭后俩人都没吃饱,柏青对他二人的食量心里没数,末了还得靠茶几柜子里的小零食充饥。
“我以后做饭也没积极性了。”柏青啃着雪饼,嘎吱嘎吱地说。
钟隐调侃:“没事儿,你会点外卖,也饿不死自个儿。”
他们还是在看自然纪录片,国外的看完还有国内的,人类对世界探索的好奇心远高于自身,所以他们并不担心没纪录片可看。
“你明天还是上晚班?”
柏青祸祸了一袋子雪饼和半串阳光玫瑰,才心满意足地把自己塞钟隐怀里。
“嗯。”钟隐顺手把柏青脑后的发圈取了。
“为什么不申请早班呢?你上早班也方便啊。”柏青说。
“我怎样都方便,但别人不一定。”钟隐说。
柏青嗤笑了声,到底什么话都没说。
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钟隐自说自话:“左右我不吃亏,我现在很少吃亏了。”
“你最好是。”柏青拖长声调,“把对付我那套用在别人身上,肯定不吃亏。”
钟隐好笑地反问:“我又怎么对付你了?”
柏青被问住了,哼哧了半天没哼出个所以然。
他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但钟隐想了又想,不怪他。
*
二十岁的钟隐在学业闲暇时为自己的生计奔波。
市中心的酒吧是他阴差阳错找到的兼职工作,过高的薪水强制令他忽略掉淫靡暧昧的工作环境,他每晚九点准时报道,将黑衬衫的制服妥帖穿好,领口的扣子扣到最顶端,随后便端着托盘游走于一楼散座的光晕之间,或者推着笨重的推车,将垒成小山的白酒洋酒送往楼上每个包厢。
相比大厅散座因开放而矜持,二楼三楼的包厢则是藏污纳垢的重灾区。
钟隐大约在工作满一周后,才勉强适应其中污浊的空气和不堪入目的画面,没有因此再把自己吐得虚脱。
但他没想到会在一片白花花的肉林里看见柏青,那一瞬间他差点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被柏青耳边的坠子晃得离不开眼。
他为柏青穿着齐整而感到庆幸,但转念一想,这人会出现在包厢里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钟隐收回视线,沉默迅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强行忽略掉心脏那块微微开裂的疼痛。
啊,不过是自认为美好的人瞬间烂掉了而已,至于那么上心吗?
钟隐在心里给没出息的自己一巴掌。
他完成了任务,尽职尽责地告知了在场难舍难分的男男女女,随后利落地推车走人,没再看柏青一眼。
可柏青追了上来,在闷热的、透不进来一丝清新空气的走廊,那被钟隐甩在身后的恶臭酒气似乎也一并漫了上来,随着柏青轻佻的声音一道,令他如被强钓上岸的黑鱼,鱼鳃张合而呼吸不得。
钟隐把黑卡还了回去,他冷声告诉柏青他不是那种人,这酒吧虽然提供相关的服务,但他不是。
不过,看柏青那副发懵的表情,估计柏青也不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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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信便不相信吧,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了。
可钟隐还是太年轻,以为自己洁身自好便能在淤泥般的环境里出尘不染,但周围有的是人耍阴招。
他送还推车,为下一趟送酒做准备,忽然就被经理叫住,刚回头应答,暗处便奔出来两个彪形大汉,一人将他按倒在地,另一人则跟捆牲口似的将他手脚捆紧。
经理笑眯眯地半蹲下.身,掐住他下巴给他硬塞了两颗药丸,并略带艳羡地告诉他:“你小子运气不错,被柏家的二少爷相中了,放机灵点儿,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啊,柏家二少爷?现在资本家都那么目无王法了吗?
钟隐被迫咽下化成苦汁的药丸,他下意识干呕,眼前却刷地黑了下来,昏迷之前脑子里还想着柏青那对陌生的琉璃般的眼。
“我没有让您提供额外服务的意思……”
这下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至于什么时候找回意识的,钟隐也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当时耳边有淅沥的雨声。
玻璃窗被拉开,只纱窗还坚守原地,钟隐面朝着窗户躺下,呼吸之间全是潮苦的水汽。
身子有点发沉,不清楚是因为药效还是别的,有种放纵过后的疲倦,且身上衣料全无,估计就是什么都做完了。
伴随着雨声,钟隐心如死灰地缓缓撑坐起来,动静惹得身侧的人轻轻闷哼。
他借着迷蒙的天光看过去,柏青也身无寸缕地陷在被褥里,只露出半个白皙的肩膀和其上青红的指痕,乌发凌乱蓬松,却没有遮住眼尾的绯红。
要叫醒柏青还是现在就跑?
钟隐拿不准主意,他如同被蛊惑般伸出手,拨开那碍眼的头发,指尖轻触到美人温热的肌肤,美人眼睫轻颤,从梦中徐徐苏醒,琉璃的眸子盈着细碎的光亮,见他呆愣的模样还不经意挑起嘴角:
“睡得好吗,昨晚?”
钟隐慌忙收回手,避开眼连连摇头。
“可我昨天那么辛苦,你告诉我你没睡好?”柏青鲤鱼打挺地从被褥里坐起来,薄被从他肩膀滑落,钟隐清楚地瞥见他从锁骨到小腹的吻痕指痕。
太过分了,钟隐想。
“昨晚……就当什么也没发生。”钟隐咬一咬舌尖,他本想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那听起来太像找借口,分明他对柏青下手也不轻。
“行,”柏青笑了声,掀被下了床,“什么都没发生。”
本来嘛,他们两个大男人,还能发生什么。
钟隐这样想着,自觉地别开眼,不去看柏青穿衣服。
柏青皮肤太白了,那前胸后背的印子,晃得钟隐心软又心虚。
已经什么都发生了。
“你不用我帮你穿衣服吧?”柏青的声音从后背传来,“你衣服就在沙发上,自己捡。”
钟隐道了声谢,闷头下床去捡衣服,余光瞥见柏青自觉地背过身去,给了赤条条的他一点面子。
可衣服穿到最后又犯了难,钟隐左手不够灵活,没法自己扣上右手腕的扣子。
他刚转过身,柏青就欲盖弥彰地看过来:“要帮忙吗?”
8. 第 8 章
柏青这个不讲道理的人,趾高气昂地向钟隐提出了包.养。
其实钟隐想跟柏青稍微解释一下昨晚自己被经理设局的弯弯绕绕,但看着柏青那双爽朗明澈到无害的眼睛,又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多此一举:反正他也不会相信,不如顺着他话头往下说好了。
只不过,想要一个月五千块钱工资,是钟隐难得的真心话。
他们的大学时代,物价还没有飞涨,市区内的房价也没有高到让人想跳楼的程度,如果钟隐一个月能赚五千,那么他大半年的吃喝都不用发愁。
柏青很爽快地同意了,少爷家不缺钱,更不缺住的地方。
钟隐告别了他刚开始不久的夜场生活,也告别了他鸡飞狗跳的宿舍,他将他为数不多的行李搬到柏青距离学校仅一两公里的大平层,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背包只能占据主卧的墙角。
“需要我再为你置办些东西么?”柏青看着他那个背包带都被磨损得断掉了的旧包,真心实意地追问。
钟隐不识好歹,认真地回答他的金主:“不用,你给我现金就好了。”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很熟悉,不然柏青肯定会扑过来抓着钟隐肩膀晃,痛心疾首地大喊:阿隐,你掉钱眼里去了!
事实上,钟隐确实掉钱眼里了。
柏青只笑了笑:“卡号告诉我一声,我待会儿就去给你转账。”
待会儿钟隐也要回学校上课,他和柏青一块乘电梯下楼。
回南天,细雨织成薄雾罩在了南国温暖的春日上,以至于使从楼房里迈出门的人不禁打了哆嗦。
“你该多穿一点。”柏青撑开了伞。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钟隐把卫衣后的帽子戴上。
他和柏青不同路,所以也不共撑一把伞。
走了好一阵,待到那柄黑伞消失在他余光里,钟隐抹了一把被雨雾打湿的脸,想到自己对金主的态度是否不太客气。
好在金主人品不错,没与他计较,还一口气给他打了半年的工资。
钟隐捧着自己二手的砖块机敲敲打打、删删改改,给金主发了一条感谢的长信。
“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结尾的措辞,钟隐尽可能地添上了十足的谄媚,他向他的金主证明,他的态度真的有在改好。
柏青没有回复他。
可能柏青又一次忘记了钟隐这号人。
钟隐不知不觉地在那大平层里住了半个月,期间柏青没有回来过,钟隐也乐得清闲,他可以不用再为维持生活而奔波,不用再为失去住处而烦恼,只用继续专注于学业,并把书摊老板所有的书都承包下来。
回南天的雨下个没完,某天夜里,钟隐被雨声吵醒,怎么也无法入睡,干脆披衣而起到了阳台。
阳台正对着一树木棉,钟隐点了灯,瞧见那雨中浮动的橙红色火焰。
他想起岭南这边有收集木棉花晒干煲汤的传统,先前他跟室友关系还不错时,尝过一碗室友从家里带来的靓汤。
不知道金主有没有让他洗手作羹汤的需要,他只会做两道川渝的江湖小炒,对煲汤一窍不通,而金主很明显是G市本地人。
柏青讲粤语很动听,钟隐记得那节课上,老师鼓动柏青用粤语朗诵姜夔的《扬州慢》。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钟隐不自觉地发愣,他感觉到周身潮湿的阴冷,悻悻地关了灯退出阳台。
那一树橙红的火焰熄灭在雨夜里。
忽然,门外传来了钥匙的响动。
钟隐三步并两步上前开门,步子比心跳还快,差点踢踏掉了拖鞋。
打开门,果不其然是柏青。
他身着修身的黑风衣,随着门外的夜色涌进门内,只左耳上水滴般的绿耳坠,还鲜活地摇晃。
“这么晚了还没睡?”柏青边换鞋边问。
钟隐嗅到他身上的潮气,以及没有掩盖住的烟草味,不禁皱眉稍稍撒了个谎:“只是起来喝水。”
“那好吧,”柏青沉沉地笑,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捧出一把玫瑰,深红色,比窗外的木棉更像火焰,“祝你晚安。”
钟隐一下子被烫得眼热,手都忘记向前,“需要我给你……您找个花瓶么?”
“不用了。”柏青把花束收回,“我抱着花儿睡。”
*
果不其然,时钟走过十点,而钟隐却全无睡意。
柏青又换了一部新的纪录片,明明他已经哈欠连天,但还是强撑着和钟隐一块熬夜。
“想睡就去睡呗。”钟隐习惯性把手放到柏青背上轻轻拍。
柏青把遥控丢茶几,愣是蜷在钟隐怀里不动弹。
钟隐叹气:“小心明早起来落枕。”
柏青哼哼:“才不会。”
他对把钟隐当人形靠枕很有经验,早早地摸索出一套妥帖的睡姿。
“我腿也会麻的。”钟隐补充说。
柏青装作没听见,看了两眼屏幕里草木疯长的热带雨林,眼皮就沉沉地合上了。
钟隐还保持着轻拍的姿势,他独自观看猪笼草捕食飞虫的过程,在纪录片空镜无声的瞬间,他听到了鱼缸里热带鱼摆尾的水声。
柏青睡着后也跟猫似的,很安静,钟隐能感受到他呼吸温柔的起伏。
待会儿弄点儿蜂蜜水吧。钟隐想着,手不自觉地挪到柏青耳垂的位置,轻轻地捏了两下。
反正睡着了也没法轻易捏醒,钟隐起了些坏心,但比他手更快的,是他没能克制住的亲吻。
只是在柏青耳朵尖碰了碰,冷不丁地,柏青“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次总算被我逮到了。”柏青睡眼惺忪,声音也懒洋洋的。
“逮到了又怎么样?”钟隐不慌不忙。
柏青闭上眼,抬手点了点自己嘴唇。
钟隐会意,探手卡住柏青下巴,用食指和拇指将他嘴唇捏得嘟起来。
“还是得再长点儿肉。”钟隐边捏边计较。
惹得柏青按捺不住,“嗷呜”一口就咬上了钟隐虎口,犬牙摩挲过钟隐皮肉,再要深些,似乎能触碰到钟隐还在微微跳动的血管。
钟隐一点也不担心,待柏青放松了牙关,才施力双指捏紧了柏青下颌,半强迫地让柏青松口,露出一小截软红的舌头。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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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隐为虎口潮湿的牙印不满。
柏青这罪魁祸首非但没有悔过之心,反而挑衅地咕哝着:“咬的就是你。”
钟隐松了手,趁着柏青顶腮的功夫问:“你知道我戒尺放哪儿了吗?”
柏青一骨碌就想打挺起身,被钟隐攥住了两手的腕子,一下失去平衡,挣扎如一大只猫猫虫,却只能瘫在钟隐大腿上起不了身。
“好哥哥,”柏青软了声音,“这我哪儿知道?咱家还有戒尺这东西?”
“有,还有鞭.子和手.铐。”钟隐想了想,“我为防万一,也添置了止.咬.器。”
柏青彻底不说话了,反正开口也是要骂钟隐混蛋变.态,钟隐怎么都受用。
钟隐最受用的还是柏青怂怂地喊他哥哥,其实他也就比柏青年长半年不到,多少占了些便宜。
“阿隐,你不会那么对我吧?”柏青可怜巴巴地打起感情牌。
“看我心情。”钟隐撒开了他,正要问他喝不喝蜂蜜水。
这只大型猫科动物腾地一下翻身而起,跨坐到钟隐腰间,将钟隐桎梏在了沙发。
“现在心情如何?”柏青得意地挑眉。
钟隐深吸了一口气:“我在想,你腰没闪着?”
柏青瞬间龇牙:“差一点。”
钟隐没忍住笑,他这下心情真不错。
“我要喝蜂蜜水,给你也弄一点?”钟隐问。
柏青按着钟隐肩膀,恶狠狠地说:“我要喝巧克力奶。”
钟隐很好说话,孩子要什么就给他做什么,把两杯热饮捣鼓出来,也用了十来分钟。
柏青从沙发上梭了下来,跪坐在地毯捣鼓着茶几上的抽纸,钟隐端着热饮走近,这人还充耳不闻。
直到钟隐把托盘放下,柏青才抬了脸,执拗地递给他一朵抽纸卷成的玫瑰。
“做工有点粗糙。”钟隐接过了花。
“没说给你。”柏青明明把手都伸了出来。
“明儿我找个框儿,把它给裱起来。”钟隐不接话茬。
柏青“哼”了声,他伸手去拿巧克力奶,杯子是雨过天青色的瓷器,把手做成了猫咪的尾巴。
钟隐那杯是酒红色,比木棉和红玫瑰的花色都要深一些,把手却是鱼尾。
这一对杯子是钟隐挑的,家里的大件小件都是由钟隐一手置办,柏青只给出大体的装修框架。
这算是颇为愉快的分工合作。
“你现在困了没?”柏青蜷坐在地毯上,双手捧着热巧克力奶的杯子,显得大只又无害。
钟隐挨着他坐下,浅浅地抿了口蜂蜜水,那朵纸折的玫瑰静静地躺在茶几。
“不是很困,”钟隐说,“不过可以陪你睡了。”
“喝过蜂蜜水就是不一样。”柏青笑他。
钟隐还想着另一件事:“玫瑰不是给我的啊?”
柏青冷哼:“不给你也收着了。”
那不是怕你继续抱着睡?这话钟隐没说出口。
他当年比较鲁莽,到底慌慌张张地接过那一大捧玫瑰,期期艾艾又理直气壮地说:
“我先帮您收着,免得您被扎得慌。”
9. 第 9 章
小何同学光荣复工,钟隐的双休被店长安排在了周中:周三周四连在一起。
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柏青,还没发出一块出去逛逛之类的邀请,柏青理所应当地说:“那你可以好好休息了,不过那两天我正好有事,下午不在家哦。”
柏青才不是迟钝的人,他比钟隐更懂得浪漫的格调,这样若无其事地带过话题,估计私下里在做什么坏事,心虚着呢。
钟隐只用张张嘴,就能把这心虚戳破,万一柏青真瞒着他点儿不得了的事情,戳破闹得他俩同居这仨月不安生,那就得不偿失了——钟隐一向很会算账。
既然浪漫本浪都发话让他好好休息,钟隐便打算在家当两天咸鱼,上班时偶尔听到小何说最近电影院有一些重映的经典老片,于是他自觉地留了心,趁着休息间隙查了票,查到了自己小时候在亲戚家看过一半的《美丽人生》。
不知道那对犹太一家活下来没有,钟隐决定花费一下午宝贵的休息时间,去电影院揭开这个并没有困扰他很多年的谜团。
“我不在的这一周,店里竟然一点大新闻都没发生吗?”
送走了下午人流高峰期,金牌搭档三人组又开始见缝插针地聊天,小何同学带过了年轻人的话题,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尽可能委婉又直白地发问。
老何配合小姑娘演戏:“有啊,上星期有位顾客在店里丢了金手链,我们所有人包括店长也来帮忙找,最后我们的福尔摩斯?钟先生,在顾客的手腕上发现了金手链存在的痕迹。”
小何兴致勃勃的眼神熄灭了些许:“又是这种失物招领乌龙。”
“我还帮一个上数学补习班的小孩解开了鸡兔同笼的难题。”老何才不管小何的失望,托着下巴自鸣得意。
“难怪那孩子需要上数学补习班。”小何的吐槽也愈发无力,“我是说大新闻,这种鸡毛蒜皮怎么算新闻?”
“那你当班的时候有过新闻吗?”老何反问小何。
小何一时语塞,嘟嘟囔囔地把擦吧台的抹布折了又叠,钟隐正忙着清理咖啡机,寻思着双休日没有安排的时间,是睡觉呢还是睡觉呢,冷不丁感觉到了来自小何的视线,但小何很快别开眼去,把叠成小兔子的抹布推到了吧台边边角。
“唉呀,我实话实说嘛。”小何躲躲闪闪的,“钟哥,你那朋友没有来吗?”
“上一周确实没来过。”老何接了话茬,“准确地说,那位朋友就来了一次。”
“来一次就值得你们这么惦记?”钟隐神还没跑回来,脱口而出地反问道。
“我没惦记啊,小何同学问的。”老何忙给自己撇清关系。
小何撇嘴:“不惦记你替钟哥回答什么啊,叔。”
钟隐笑了笑,他不意外柏青受人关注,“他最近有事,过段时间了会来。”
“好好好,能来就好。”小何瞬间笑开了花。
“小姑娘脑子里想什么呢?”老何调侃。
小何立马严肃正经:“想着店里来俩帅哥,养眼。”
老何“啧”了声:“你这是歧视,职场歧视啊。”
钟隐以为这事儿也就过去了,配合地笑两声,继续捣鼓咖啡机,老何却冷不丁来一句:“钟,你和你朋友感情挺好。”
好在小何那傻姑娘被另一边顾客带着的双胞胎小朋友吸引了注意力,没听到老何的话里有话,钟隐也假装没察觉出那言外之意,只淡淡应和:“嗯,认识蛮多年了。”
话题由此打住,老何没有再提,他这忽明忽暗的分寸感让钟隐想起了自己的师兄师姐,对于钟隐敏感的隐私问题,总能够一语惊人,而后不管得到怎样的答案,都对这事情一笔带过。
钟隐谈不上喜欢这种方式,但也不算讨厌。
估计举头三尺有神明睁了一只眼,钟隐想了一下师姐师兄,结果在回复给自己送晚餐的快递小哥时,看到了大半年没联系过的师姐发来的讯息。
师姐问他周四中午有没有空闲。
“忽然想起来,你师兄还欠咱俩一顿饭,赶紧去宰他一顿,不然他下周出国,可没这机会了。”
师兄……出国?
钟隐脑子停转了一瞬。
“师兄在国内发展得好好的,前两年才和嫂子有小孩,怎么忽然想着要出国?”
“一两句话跟你说不明白。”师姐回复道,“见面了聊,但也别在你师兄面前聊小孩的事。”
师姐这话非但没有为钟隐解惑,反倒让钟隐更忧心忡忡,恨不得把时间立马拨到周四的中午。
可是明天才周三。
夜半时分,钟隐又失眠了。
师兄北上到S市成家后,钟隐和他就没了联系,只是偶尔透过朋友圈,能瞧见他婚后生活美满的片影。
师姐倒是和钟隐一样在G市扎根,钟隐逢年过节会发去问候,但细究下来他们联系的次数也不多,更别提线下见面。
毕竟早已离开大学时代,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不互相打扰,默默在远处记挂,算是全了年少情谊的体面。
钟隐想着,愈发伤神,翻来覆去之间把枕边人扰醒。
“对唔住啦,阿隐,我闲下来肯定陪你去睇(看)电影。”柏青困得迷糊,说话时粤语和“煲冬瓜”(普通话)夹杂。
钟隐忍俊不禁,把人搂怀里揉了两把,伤神也伤不下去,顺着他话头开玩笑:“我可不敢耽误大忙人的正事。”
“喺啊(是啊),你都不关心我在忙什么。”柏青迷迷瞪瞪地继续抱怨。
“因为我帮不上忙,不敢多掺和。”钟隐实诚地说。
柏青哼唧:“训觉(睡觉),好夜啦(很晚了)。”
大抵还是不信钟隐这套说辞。
不过,钟隐还是挺钟意柏青困迷糊后说粤语。
平常清醒时,柏青很注意跟钟隐说普通话,生怕哪个词被钟隐听不懂误会了,实际上是柏青误会了钟隐的智商,怎么说钟隐也在G市生活了二十年,虽然不是本地人但不代表听不懂粤语。
平时说普通话的柏青,多多少少有些为字正腔圆而端着,但意识不清楚换回家乡话,就有种猫科动物翻出柔软肚皮的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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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钟隐比柏青本人更了解,甚至私心到不愿跟柏青分享。
有柏青在枕边闹腾了会儿,钟隐的忧心忡忡消散了不少,心想着有什么事情等到了周四再说。
于是周三的午后,钟隐把自己收拾妥帖,准备出小区就扫个共享单车,轻松愉快地骑车去电影院。
柏青叫住他:“天热,我搭你一程。”
“电影院离小区就二十分钟步程。”钟隐低头换鞋,臂弯里挎着零食袋子。
“我顺路,走吧。”柏青手贱,往钟隐屁股拍了一把。
钟隐盯过去,此人晃着耳坠瞬间讨饶:“我错了。”
哼,你怎么会有错,你最正确了。
钟隐直到上了车,才决定把这事儿轻轻揭过,重新跟柏青说话。
回过神,发现驾驶座上的柏青边系安全带,边用余光瞟他。
“又憋着什么坏呢?”钟隐冷笑。
“在想……”柏青的目光闪烁,“你连生气都好温柔。”
这话一出,伴随着钟隐打哆嗦的,是柏青瞬间通红的脸。
“啊,空调没开吗?”柏青手忙脚乱地去调试车载空调。
看他这狼狈样儿,钟隐没憋住笑,“开了,很凉快。”
柏青悻悻地把手放回方向盘,发动了汽车,“《美丽人生》那片子挺长,”他转移着话题,“你注意少喝点儿水。”
钟隐假装捂耳朵:“你别给我剧透。”
听他这么说,柏青反倒来了劲:“最后主角们……”
“闭嘴。”钟隐强行打断。
在电影院门口下车,柏青还停在路边探头探脑地跟钟隐招手,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
钟隐朦胧地感觉到了什么,“路边不让停车,赶紧开走,免得被贴条。”
但直到他走近电影院前的阴凉里,柏青那辆银灰色的大奔才绝尘而去,钟隐朦胧的感觉落了实——柏青似乎在等着他闹脾气。
不管是隐瞒行程,还是拒绝一起看电影,又或者是日常的小犯贱,种种迹象都表明柏青的“不怀好意”。
这是越活越回去了?他俩刚搅和到一块时,柏青还挺成熟冷静一人。
又或者是大少爷新想出来的情.趣小花招?
站在影院大厅的中央空调底下,钟隐面上的滚烫消散了许多,取票时手不听使唤,扫了好几次码才把电影票刷出来。
其实电影要说多好看呢,也没有,钟隐并没有太多欣赏文艺作品的艺术细菌,只是最后枪声响起,让他童年时期疑惑的大石落入了井底。
不算太好的结尾,但似乎也不算很坏。
钟隐把零食袋子折好带走,还没出影院大厅,柏青的电话打过来。
“你到地下一层的停车场,我来接你。”柏青说,“刚预约了玉堂春暖靠江边窗户的位置,今晚上出去吃。”
果然,论浪漫钟隐还是浪不过柏青。
“好哦。”钟隐尾音止不住上扬,“阿青,这片子的结尾我有点没看懂。”
“你给我讲讲嘛。”
10. 第 10 章
柏青送钟隐去见师姐师兄,这人口口声声说下午有事,但中午非把钟隐送到了餐厅才走。
“我走了啊。”柏青一步三回头。
钟隐只微笑着点头:“走吧,吃完饭我自己坐公交回去。”
柏青瞪了钟隐两眼,要不是餐厅人多,柏青非要伸手把钟隐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他知道钟隐最受不了这个。
最后柏青还是拿钟隐没辙,在钟隐“快走吧,别耽误正事”的催促声里,愤愤地迈腿走人了。
餐厅是师姐选的,据说是G市口碑最好的川菜馆,还拥有米其林三星的评级。
钟隐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师姐为照顾他的口味选的地方,师姐一向妥帖细心。
至于师兄,师兄在他们三人的聚餐里,从来没有话语权,只有绝对的买单权。
这样想着,钟隐的步伐轻快了些。
师姐订的靠窗的位置,有羽毛状的屏风将它与大厅其他散座隔开,钟隐绕过屏风,毫不意外地只看到了师姐一个人。
“你师兄半个小时后到。”师姐翻看着厚厚的菜单,没有抬眼,“这家的果蔬冰淇淋很有特色,你能吃的话我们先点两个。”
钟隐自觉地坐到师姐对面,对师姐的安排不置可否。
跟师姐师兄一块聚餐的好处是,钟隐可以完全不带脑子,也不用带钱包,全程只用哐哐吃饭,偶尔应和两句师姐师兄之间的话题,当一个乖巧的下饭吉祥物。
“给你上一份水蜜桃,我要一个贝贝南瓜。”师姐利落地做出决定,把之前勾好的菜单和添上的两份冰淇淋一并交给服务员。
哪怕是川菜馆,这餐厅也入乡随俗,在桌面摆放了烫碗筷的热茶和水盆,钟隐自觉地包揽这些餐前准备工作,怕师姐等得无聊,提前给她烫好杯子倒上热茶。
“最近还好吗,小隐?”师姐例行公事地关切发问。
“都好。”钟隐回答,“我找着了新工作,在我家小区附近的咖啡馆当咖啡师。”
师姐轻笑:“你一向闲不住。”
“师姐你呢?”钟隐反问,他烫完了碗筷杯子,依次地码放规整。
“和以前一样,出出差加加班,不算太好也没有太坏。”师姐避重就轻地回答。
钟隐这才沉沉地叹气:“那你怎么又联系上师兄了?”
“我俩又没互相拉黑,想联系就联系上了。”师姐抬手把鬓间的碎发拨到耳后,她是在心虚。
但师姐师兄之间的事钟隐没资格评价,再追问就不太礼貌了,钟隐闷闷地喝了口热茶,不再开口。
师姐弟俩的沉默被服务员端上桌的冰淇淋打断,桃子是完整的桃子,南瓜是完整的南瓜,只是果实中央的部分被仔细地挖空,填充上了泛着清凉冰晶的冰淇淋。
钟隐用勺子挖冰淇淋吃,桃子的果香浓郁,但他吃得太急,冰淇淋冰得他三叉神经疼。
“没人跟你抢,不够再要一个就是。”师姐说,她没吃冰淇淋,勺子只在冰淇淋的表面浅浅地刮了一层冰晶。
“冰的东西吃太多不好。”钟隐吞着冰淇淋,含含糊糊地说。
“别老点我,你小子说话就爱拐弯抹角。”师姐放下了勺子。
钟隐无辜得很,“我向来有话直说。”
“那你怎么不问你师兄为什么出国?”师姐把话抛了过来。
钟隐更冤枉了:“那不是没来得及。”
师姐失笑,一副败给他的样子:“好好好,是我的问题。”
“你师兄和他老婆离婚了,说是去穷游世界换换心情。”
钟隐不小心一口咬到勺子,震得他牙齿嗡嗡作响,“不是,怎么就离婚……他和嫂子感情很好啊。”
师姐叹息:“他们家的小朋友意外离世了,我去参加了葬礼,那会儿他们夫妻俩就在协议离婚。”
噩耗一个接一个,钟隐的大脑都有些处理不过来,“等会儿,等会儿,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忽然他大脑灵光一闪,想到师兄自今年开年就没再发过朋友圈,师姐回答说:“二月底,现在该办的手续也办完了。”
钟隐喉头一紧,为马上要见到师兄而感到不安,他……该跟师兄说些什么?
“小朋友是因为什么……离世的?”钟隐磕磕巴巴地问。
师姐摇摇头:“不清楚,我去参加葬礼,都说是意外,没人谈具体原因。”
也是,钟隐私下里算过师兄家小孩的年纪,到今年开年也没才两岁零十个月。
对于早夭的孩子,人们难免闭口不言。
“我也是因为小朋友的葬礼,才和你师兄重新联系上。”师姐重新拿起勺子,挖了一勺软化的冰淇淋,“放心,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钟隐有些羞愧:“抱歉。”
“跟你没关系,是我和他前科太严重。”师姐反倒来宽慰钟隐,“如今想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离谱。”
钟隐动了动嘴唇:“你们……也算好聚好散。”
他记得师兄离开广府前,他们三人组最后一次聚餐。
师姐祝师兄一路顺风。
师兄祝师姐前程似锦。
钟隐再也没见过比他俩分手后还体面的情侣,哪怕分手的理由不算体面。
师姐想要独身继续在G市打拼,而师兄更想快些组建家庭。
也许他们私下里的争吵不堪入耳,但至少在钟隐面前,在最后一次聚餐里,他们平静温和,不像是相伴多年的恋人,只是一对即将告别的老友。
本来,他们也是从朋友越线,慢慢变为恋人的。
有时候钟隐也会想朋友和恋人的界限在哪里,他隐隐羡慕着从朋友变为恋人、后面哪怕做不成恋人也能变回朋友的关系。
这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没办法,他和柏青打一开始就没有机会成为朋友。
如果没有在酒吧再次相遇,那么他们此生也不会再有交集了,钟隐从来都不是有勇气的人。
“你师兄到了,在地下停车场。”师姐划了下手机。
钟隐放下挖空了冰淇淋的勺子,主动起身:“发个定位吧,我去接他。”
师姐瞅了钟隐一眼,笑了笑:“好,麻烦你跑一趟。”
*
钟隐和师姐师兄认识,是因为大一时短暂地加入过学生会。
师姐师兄比他高一个年级,当时分别任学生会宣传部和风纪部的部长,钟隐为了混综测分满学生会打杂,一来二去和两位部长混了个脸熟。
实际上钟隐也没有混到多少综测分,大概在学期过半时,他就因实在受不了学生会人山人海的气氛,而忍痛割舍下综测分退出了学生会。
师姐分外细心,在他提交退会申请后,主动约他私下详谈,担心他是不是在会内遭受了霸凌,师兄则被师姐强行拉过来增加谈话的丰富度。
那会儿,刚刚迈进成年世界一只脚的钟隐,仍然对比自己高年级的师姐师兄心存敬畏,在食堂的长条桌子前连吃了两盘干炒牛河、并在师兄准备起身给他买单第三份后,才尽可能委婉地表示:退会仅仅只是因为我对人际交往应付不过来。
师姐师兄各自松了一口气,但师姐还是发现了他平时吃不太饱的窘境,和师兄隔三差五地出现在他去食堂的必经之路,明里暗里帮他改善了不少次伙食。
于是在这样的多次被投喂后,钟隐慢慢地和两位学长交上了朋友。
钟隐刚下电梯,便看见师兄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正要找你呢,师兄。”钟隐略略地抬头,打了招呼。
师兄是北方人,个子高大,比钟隐都高出半个头,他比钟隐印象中消瘦了不少,大热天里穿着短袖都显得萧索。
“你们俩都爱操心,我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可能走丢?”师兄也笑一笑,他爱用反问句,语气总是爽朗上扬,只不过不似当初声音洪亮,“小隐,你最近还好吧?”
“还好。”钟隐等着师兄迈进电梯门,按好了去餐厅的按键,“我一直都那样。”
“还好就好。”师兄没有往下聊。
钟隐也自觉不多问什么。
或许可以多说说自己的事情,反正这次聚餐里,师兄和师姐都不太愿意聊起近况。
钟隐也确实有无数个瞬间,想跟在他草莽年代给予过帮助、相识了许多年的两位前辈老友,认真仔细地介绍他生命中有个名为“柏青”的人。
可他没办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说出来怕不是又要让师姐师兄担心,于是拖延到了现在,他还是没有开口。
三人组难得的聚餐意料之中地遇冷,以前活跃气氛的总是师姐和师兄,这次他俩都兴致缺缺,钟隐也没立场去活跃气氛,只好一声不吭地就着餐桌上入乡随俗版的麻婆豆腐,下了两碗米饭。
“小隐的胃口还是那么好。”师姐说。
“不够再加菜。”师兄说。
钟隐叹气:“我就真成饭桶了是吧?”
有时候说话直挺有好处,他这句不过大脑的话一出,成功让师姐师兄都会心一笑。
“能吃是福。”师姐说,“我还怕这家馆子不合你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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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钟隐不挑食,虽然这家店的川菜不正宗,但对他而言也能下饭。
“师姐,你不能光顾着我啊。”钟隐说。
这话说的不太对了,钟隐下意识停了筷子。
师姐和师兄没有一次目光相接,师兄说:“你这话说的,像只有你师姐照顾你似的。”
“是是,师兄你也老照顾我了。”钟隐顺着台阶下,故意学了师兄的口音。
“你这调子都不对。”师姐说。
“我听着也还凑合。”师兄说。
他们俩的目光对上了,师姐举了举手边的茶杯,师兄回敬。
钟隐忽然有些遗憾,因为师姐师兄都是开车来的,这餐他们都没点酒。
师兄的车是直接从S市开过来的,他要出国,这车就半卖半送地转交给他在G市的朋友。
师兄有些遗憾,问钟隐怎么还没考到驾驶本。
钟隐只好再次检讨起自己的不求上进,但他知错不改,师兄师姐拿他没办法。
“那你今天又是坐公交来的?”师姐问。
钟隐点点头,但师姐师兄都盯着他,他也只好说:“搭别人顺风车来的。”
“谁的顺风车?”啊,师姐又来了。
钟隐有些苦恼,又有些甜蜜,含糊地回答说:“一个朋友。”
他期待着师姐继续追问,师姐却又偃旗息鼓,退回到了安全位置。
钟隐只好一边吃掉第三碗白米饭,一边暗暗唾弃自己的懦弱与不坚定。
这顿饭照旧是师兄结账,钟隐本想偷偷去结,被师姐一个眼神制止。
饭后师兄先行告辞,没让钟隐送下楼,于是钟隐陪着师姐继续逛街。
柏青发来消息说有事不来接他,让他自己坐车回家,师姐就在旁边等着他回完消息,善意地嘲笑道:“你的顺风车不来接你了?”
师姐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忽然有事。”钟隐把手机揣回裤兜。
“所以还是自己有车方便些吧。”师姐说。
“但我觉得,师姐你也会让我搭顺风车的。”钟隐屡教不改。
他只是陪师姐逛了圈商场,师姐说想开车到别处逛逛。
“你不着急回家吧?”
不着急。
汽车驶出地下停车场,朝着G市的地标建筑“小蛮腰”驶去。
师姐把车内空间打理得清爽整洁,空调送出的凉风让柑橘味的车载香氛蔓延到车内每寸空间。
钟隐习惯了柏青车里的冷杉香氛,被这清冽泛甜的柑橘激得通体一颤,他想起学生时代曾陪师兄去学校精品店选过香水,在钟隐被那一玻璃柜的香水瓶子熏得晕头转向时,师兄挑好了一只橙黄透亮的四方玻璃瓶,里头的香水是柑橘味。
那是师兄和师姐成为情侣后,师兄送给师姐的第一份礼物。
有时候记性太好,不是什么好事。
钟隐靠坐在车后排,茶色的车窗玻璃外,城市的街景飞速而过。
师姐驾车几乎逛遍了整个云江区,她在傍晚时分才把钟隐载到咖啡店的门口,主动拒绝了钟隐发出的去家里坐坐的邀请。
“你给我做杯喝的吧。”师姐说。
咖啡店临街的玻璃被夕阳染成瑰丽的橙金色,师姐便挑了临窗的卡座,她近些年留起了短发,不知是不是最近没有打理,发丝悄悄地过了肩膀,披散时和学生时代的样子大差不差。
当班的同事里有老何,听说钟隐要做气泡水,忙给他让出吧台的操作位。
另一位同事不是小何,他见钟隐和师姐一道进门,这会儿挤眉弄眼地问他和师姐是什么关系。
老何把那同事挤到了一边,因为又有客人来点单,老何声音洪亮地喊着:“欢迎光临。”
吧台下方的库存里没有了橘子果酱,钟隐换成了柠檬和西柚,将两杯气泡水调成了落日的颜色。
一杯加冰,一杯常温。
端过去时师姐选了加冰的那杯。
“我以为你会做杯拿铁。”师姐说。
“晚上喝咖啡会睡不着。”钟隐说,“喝苏打水还解渴。”
师姐慢慢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什么时候你跟你那位朋友谈好了,我再去你家做客。”
“我还什么都没说。”钟隐苦笑。
“你眼睛里藏不住事儿。”师姐点了点眼角,“这点和小时候一样。”
明明上大学那会儿,钟隐都满十八岁了,可是师姐还会习惯性地把那会儿称为“小时候”。
不过这种说法,钟隐并不讨厌。
11. 第 11 章
柏青原本想在商场的另一家馆子随便吃点儿,等待钟隐聚餐结束,再和钟隐一道回家。
昨天为了所谓的“正事”耽误和钟隐一起看电影,今天可不能再被浪费掉宝贵的午后相处时光。
柏青挑剔地转完一层的餐饮店,没有一家和他心意,他的胃告诉他中午就想吃钟隐亲手做的饭,然而……柏青怨念地在那家川菜馆门前站到服务员主动上前问询,他礼貌地拒绝用餐邀请,悻悻地乘坐扶梯下了楼。
算了,等接到钟隐,缠着他回家给我煮米粉好了。柏青如是想。
柏青经过一家新开的意大利手作冰淇淋店,没被店里花里胡哨的冰淇淋吸引目光,却被店里两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年轻人齐声呼喊:“小叔叔!”
柏青吓得一个趔趄,那俩将头毛染成靛青、衣服也层层叠叠的小年轻趁机小跑到他跟前,各自手上捧了只约十公分高的花淇淋。
毫无疑问,这就是柏青那俩刚刚成年的侄子侄女,算算日子,正好最近他俩高考结束,难怪这个时间点还能来商场闲逛。
“你们出来玩儿啊。”柏青敷衍地打了招呼,身体下意识往后倾,和这俩倒霉孩子拉开安全距离。
这是柏青多年来的条件反射,自倒霉孩子的亲妈对着柏青下跪开始,柏青很长时间的噩梦都是这俩倒霉孩子因为亲妈的一跪而流产,化为汹涌血水向他索命。
事实上,柏青的哥嫂很会养小孩,这些年他都没听过侄子侄女闹什么病遭什么灾,反倒他自己闹病遭灾的两年里,倒霉孩子们没少上医院看他,趁大人不在场拉着他肌无力扎满针的手摇摇晃晃,叽叽喳喳地说:“小叔叔你要快点好起来。”
差点没把他打点滴的药瓶给晃下来。
回忆到这里,柏青心悸得更加厉害,现实中俩孩子的声音更为吵闹,争先恐后地向他描述说服亲妈放他俩出门买网红店新品冰淇淋的惊险过程。
柏青兴致缺缺:“那你们先吃着,我还有事……”
“妈!”俩倒霉孩子齐声喊道。
柏青又一个趔趄,转身就看见自家嫂子笑吟吟地冲他打招呼:“好巧啊,阿青,来家里吃顿饭么?”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特别凑巧的当事人还是柏青他嫂子苏时景,但苏时景现在完全没有跟踪柏青的必要:他已经交出公司股份、名下资产转移清楚,苏时景的宝贝儿女也长大成人,他对于他的哥嫂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这次相遇真的只是偶然?
“不用了。”柏青定一定神,“有人等我吃饭。”
“你东西还在家里,”苏时景温温柔柔地笑着,那俩奇装异服的小孩围到母亲身边,跟一对左右护法似的,“不去一趟拿过来吗?”
柏青并不上当:“谢谢关心,我记得我东西都带走了。”
“你哥之前另找人给你做的箫管,还在书房里供着呢。”苏时景也没气恼他语气冷硬,自顾自补充道。
“那就继续供着吧。”柏青说,“我家里也有不少新的。”
这个“家里”单指钟隐的房子,钟隐给他放耳坠的抽屉下层,放着长短不一、材质不一的五种箫管,每一支都被钟隐擦得光滑洁净,入手微微发凉。
苏时景无奈地笑笑,招呼身边两尊神兽去停车场等她,“我和你们小叔叔有正事聊。”
又忽悠小孩子。
柏青忍下了自己的不耐烦,他等着苏时景所谓的“聊正事”。
苏时景领他进了最近的咖啡馆,体贴地给他点了冰镇的巧克力奶,某些细节方面,他这位嫂嫂比他亲哥做得到位。
柏青想起十岁那年母亲病危,苏时景随柏郁一同回到老宅看望母亲,和母亲寒暄了两句,见柏青一丝不苟地给母亲量血压,称赞他是个很有担当的小男子汉。
苏时景从来都是这样面面俱到。
“我知道你恨我,也恨你哥。”苏时景难得直抒胸臆,只是面上仍然挂着挑不出错处的微笑。
柏青没动那杯巧克力奶,甚至将它推远了些:“没有的事,你和柏郁都多想了。”
“希望是这样吧。”苏时景说,“不过阿青,如果今天我没有碰巧遇见你,你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跟我们有交集?”
“我跟柏郁说过,以后那俩小孩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柏青垂了眼,“这个承诺,我认为还是很有分量的。”
苏时景这边却没有松口气,她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既然这样,也不好再隐瞒你。”
柏青蹙眉,心想这两口子又背着他干了什么坏事。
“你早年的那位恋人,是你哥让他和你断绝联系。”苏时景娓娓道来,柏青反倒心下一宽,面上不动声色,于是苏时景继续说道,“但他也确实是个好孩子,没有收你哥的钱,径直离开了。”
“这件事,大概是我们唯一对不住你的。”
“你们对不住我的事情太多。”柏青冷硬地反驳。
苏时景不接他话茬:“你还想找他的话,我这里有他最近的消息。”
“不用。”柏青站起身,“都过去一二十年了。”
“但他还是独身……”苏时景声音发了急。
我当然知道,柏青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我正准备向他告白。
*
柏青和钟隐的同居,始于他送钟隐玫瑰花那个夜晚。
他完成他的论文作业,协助柏郁谈成了几笔生意,找他的狐朋狗友弄清楚了包.养的行情,一切准备妥当后,才趁着夜色去见被他养在笼子里薄薄的一片云。
钟隐。
怎么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嘴里唤着心里都安静下来。
过于贴切,以至于柏青看着那张脸,便想不到更好的形容。
“阿隐。”
哪怕送花的小惊喜被人不解风情地无视,柏青仍然咬牙将自己对美好夜晚的安排进行下去。
“待会儿一块洗漱吧。”柏青把花束插.进花瓶,回过身,钟隐板板正正地双手捧着装好温水的瓷杯。
柏青含笑地准备接过,但钟隐只是抬一抬手,把杯子递到自己嘴边。
“我洗漱过了,”钟隐回答,“喝完水就回去睡。”
好,好的。
柏青自力更生地接水,他看了钟隐发来的消息,还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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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家平静地接受了这段关系,至少有想和他好好过日子的倾向,但目前来看,倾向不明。
毕竟他们是包.养关系嘛,一开始就不是奔着正经过日子去,而且柏青也没有打算过这么早与人约定终身,何况这人还是个男的……
柏青抿了口温白开,偷偷瞥着身侧钟隐喝水的样子:睫毛静静下垂,喉结的律动很有节奏,头发软塌塌的,身上是黑色短袖短裤的随意打扮,看上去像只顺毛的乌鸦。
乌鸦衔了小石子喝水,柏青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寓言故事,乐得差点被水呛住。
钟隐放下杯子,偏头看过来。
柏青立马端上金主的架子,“那你自己在床上躺好,等我过来。”
应该是这样的吧,那些片子里就是这么演的……不过他为什么要按照片子演的来?他也不是很想当钟隐的金主啊。
柏青郁郁地走进浴室,还没关门,钟隐便像鱼一样从门缝溜进来。
钟隐抬眼看他,哪怕背着手,他仍然看清钟隐胳膊紧绷的肌肉线条。
柏青想起上一个雨夜,钟隐肌肉紧绷的胳膊架在他脖颈间,他有一瞬间窒息,但更多的是对上那双雾蒙蒙的眼睛而迷离。
瘦削,但劲大,特别是丧失理智后。
柏青并不讨厌,他甚至鼓励地看向钟隐。
钟隐把脸别到一边,磕磕巴巴地说:“要……做吗?”
说完他强行抬起脸,手还是背在身后,一副引颈就戮的凛然模样。
柏青笑了,不清楚是被气的还是被逗的。
他没接钟隐话茬,自顾自解开贴身衬衫的扣子,他在想那天晚上钟隐将他整个人桎梏住床榻,因为酒精还有那点莫名其妙的心软,他宽容地没有进行任何反抗。
钟隐差一点就要咬一个吻在他唇上,咫尺之间,钟隐没有再进行下去。
钟隐挣扎着,像头困兽一般猛然松开柏青,随后毫不留情地一口咬在了自己手腕。
“过来。”柏青说。
钟隐应声而动,柏青扬手将衬衫扔到了钟隐头顶,钟隐忍耐得手臂青筋暴起,柏青这才施施然掀开衬衫,犹如掀开新娘的盖头。
“真乖。”柏青吻了吻钟隐额头,像那天晚上制止钟隐继续自残一样,温柔又略带戏谑道,“放轻松。”
钟隐没放轻松,灰眼睛里有光晃啊晃。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柏青说,“那天晚上,我们还没做到最后。”
钟隐的瞳孔一震,“那……”
“那来日方长。”柏青做了决定,“先陪我泡澡。”
“明天腾出时间,我要带你上街买衣服。”
虽然小乌鸦看着挺可爱,但柏青总不能真养只乌鸦,别的金主都是养金丝雀。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当人金主吗?
柏青瘫坐在浴缸里,礼节性地闭上眼,没有看钟隐脱衣服。
“哗啦”水声响动,柏青感觉到身上一沉,他刚睁开一只眼,钟隐的吻就撞了过来,不熟练地印在他的嘴角。
当金主好像还真挺有意思的,柏青很快体验到了其中乐趣所在。
12. 第 12 章
“我明天早上八点就有课。”钟隐蜷缩地坐在柏青怀里,看着柏青的眼睛认真地说,“课后还得去机房跑程序。”
“也就是说,你明天不能和我一起去逛街?”柏青蹙了蹙眉。
“我这个学期都没空。”钟隐说。
柏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解风情的金丝……小乌鸦!和那帮花花公子说的完全不一样!
“那你之前还有空去酒吧打工。”柏青很快抓住他的漏洞。
钟隐不自觉地垂了眼,似乎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又立马把眼睛闭上。
“之前我白天上课,晚上打工,撞上晚课也跟老师报备过。”钟隐弱声弱气地说。
这可怜的神情外加上瑟缩的姿势,活像柏青欺负了他一样,实际上柏青根本没有想过,柏青又不是“那种”金主!
但看着钟隐眼睛都没敢睁开的倒霉模样,柏青到底没有发火,反而柔缓了声音,改变主意道:“那我给你置办衣服,不用你上街。”
钟隐这下动了动,歪了脑袋睁一只眼瞧他:“谢谢。”
嗯,然后呢?只有一声谢谢吗?
柏青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缓缓地将身体往水面下沉了沉,钟隐连忙跟着调整坐姿,笨笨的,手忙脚乱,搅得浴缸里哗啦作响。
他心情好了一些。
来见钟隐之前,柏青才把那些二代们一一送回家,那是柏郁近期合作伙伴家的公子小姐,结束完应酬,柏青随意找了个路边停靠,点燃半支烟提神,忽然看见榕树掩映下,某家尚未打烊的花店亮着灯光,想起他得去见见钟隐。
他已经有十五天零十六个小时没见他。
虽然他没有见他的合适理由。
但他还是在那个瞬间熄灭烟草,下车去买了一束略微发蔫儿的玫瑰花。
“你应该再亲我一下。”柏青逗钟隐。
钟隐跪坐在他大腿上,双手摁着他的腰保持平衡,这不轻不重的力道令他心猿意马。
“你还没刷牙。”钟隐的语气没藏住嫌弃,“不过你需要的话……”
柏青不想再听废话,抬手搂过钟隐脖颈,将那未稀释干净的半支烟,蛮横地渡入他和钟隐的吻里。
这不算他们的初吻。
初吻是在那个迷醉的夜晚,柏青费力地解救了钟隐可怜的手腕,换上自己的嘴唇去迎接那困兽的利齿。
钟隐意外地没有咬他,钟隐只给予他回吻,缱绻绵长,如云在青天,如水在瓶。
可惜和钟隐的温柔相反,柏青才是不讲道理的野兽,他舔了舔自己唇上的腥甜,不免得意地欣赏起钟隐唇上的胭脂色。
见钟隐神色躲闪,柏青忽然又有点后悔:“弄疼你了?”
“咬出血了而已。”钟隐抿了抿嘴唇。
柏青便更加的愧疚了,稍稍地收回胳膊,“那你咬回来?”柏青试探性地问。
钟隐唇角颤动,很快又压制了下去,“你都不太像个金主。”钟隐说。
柏青回怼:“你也没有被包养的自觉。”
这并不能怪我,柏青心想,我也是头一遭入行。
好在柏青知错能改,迈出浴缸只腰间围了个浴巾,便到洗漱台前仔仔细细漱口。
钟隐穿衣服的速度很快,柏青回过神,他便又穿回黑色的短袖短裤,影子一般贴在瓷砖边上站着。
柏青特意扭过脸,冲钟隐展示了一下自己烤瓷般的白牙,其中虎牙尖尖,钟隐唇边细小的伤口就是它们方才的杰作。
钟隐却会错了意,敏捷地取下架子上的浴袍,三步并两步上前,兜头就把柏青全身盖住。
“我倒也不用你这么伺候我!”柏青龇牙咧嘴地想从浴袍里挣脱开。
忽地他发顶一轻,钟隐轻快地掀开浴袍,正巧与他撞了对眼,钟隐却还想要躲闪,被他一把攥紧手腕。
“那要怎么做?”钟隐为难地皱眉。
柏青努努嘴。
人形乌鸦终于拿出了衔石子喝水的聪明劲儿,钟隐偏了偏脑袋,在柏青嘴唇上轻点了一下。
*
柏青认为他有必要和钟隐对一下行程。
他有时候中午到住处小憩,有时候半夜来住处休息,但不出意外,要么碰见钟隐不在,要么碰见钟隐梦会周公。
身为金主,他连个亲吻都讨不到,这太不像话。
“你是不是根本没在上学?”钟隐认真阅读完柏青打印出来的行程表,得出了上述结论。
“我行课日都有去学校啊。”柏青不服气,“老师们对我的印象可好了。”
“但我们学校每堂课不会只有二十分钟。”钟隐指了指表中间的位置。
“反正我期末考试分数高。”柏青气势弱了些,“而且本来大三了也没多少课,以前大一我还一天连上七八门课呢,该拿到的学分还是拿到了。”
钟隐把行程表递还,“我中午没时间回来,晚上最迟熬到零点。”
“你不午休啊?”柏青问。
“我没有这习惯,而且……”钟隐顿了顿,“我上完课不一定在学校。”
“你还有别的工作吗?”柏青又问,语调带了些许委屈。
“算是在给别人帮忙。”钟隐仍然不正面回答他,“我尽量熬夜到凌晨一点。”
啊,谁稀罕你不情不愿地多熬那么一两个钟头?
柏青预备伸手掐住钟隐下颌,忽然脑内灵光一闪:“你怎么知道我跟你一个学校?”他印象里,他从没跟钟隐提起过,手不自觉重了些,令钟隐无法扭过脸躲避。
钟隐不说话,只是徒劳地瞪着眼,柏青就将他嘴唇捏成香肠鼓起来,让他看上去像条瞪眼笨金鱼。
“说实话,别让我去查。”柏青忍住笑,尽可能严肃地威胁道。
这是金主必要端起的架子。
钟隐“唔”了一阵,不情不愿地哼哼:“我在学校见过你。”
柏青松开钟隐可怜的脸颊肉,手顺势落到钟隐肩膀摇了又摇,“我就知道我在学校很出名。”柏青笑眯眯地说,趁着钟隐眼睛追着他发愣,倏忽收敛笑意,“你是不是见过我之后就钟意我?”
这话过于不要脸,但要脸的人已经脸红到耳朵根,钟隐红着脸摇头:“只是见过一面而已。”
“诶?在哪里见到的?”
“……乌宥老师的宋词鉴赏课,讲姜夔的那一节。”
柏青想了起来,他确实有应承乌老师的委托,到人家的通识选修课上,用箫管吹奏姜白石自拟的乐章。
“不好意思啊,我确实对你没印象了。”柏青真挚地抱歉道。
钟隐的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话都没说。
很多年后,柏青也始终不知道钟隐那时候想说什么。
但他猜得到。
钟隐想说:“没关系,反正你又不钟意我。”
*
柏青在许多事上保持着百分之百的自信。
例如钟隐对他肯定是一见钟情。
钟隐的眼睛不会说谎,还有钟隐的吻,虽然钟隐常常对柏青说些可恶话。
这一点小问题无伤大雅,柏青大度地原谅钟隐。
柏青不肯大度的是,自己并不是对钟隐一见钟情,日久生情也说不算,他在许多个瞬间用戏谑的态度对待钟隐,以至于让把他当牛马使唤的那两口子伤害到了钟隐。
柏青闷闷地开车驶离商场,快到他和钟隐平时爱吃的潮汕牛肉粉店时,他才想起来他要接钟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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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如果现在掉头回去接钟隐,他肯定会不管不顾地搂着钟隐掉眼泪,让钟隐的师姐师兄看笑话。
柏青给钟隐发去短信,得到钟隐一句“路上小心”的回复,他心里就开始冒起酸胀的泡泡。
阿隐最好了。
柏青独自去吃了牛肉粉,加葱加蒜末加香芹碎,多加牛肉。
离店前,他又买了老板放橱柜的一壶自酿荔枝酒。
柏青打算正式地借酒消愁。
不过钟隐也不喜欢他喝酒,所以他什么洋酒白酒都戒了,现在最出格的就是喝一点果酒。
果酒味道香甜,钟隐跟他接吻,不会嫌弃他。
柏青拎着酒壶回家,酒壶刚搁茶几,便三两步钻进主卧,把钟隐安置箫管的抽屉拉开,挑挑拣拣选了紫竹坠玉的短箫,只他半条小臂的长度,箫管触感光滑浸润。
那坠子上的玉石是烟水的雾蓝色,雕成一只团雀的可爱模样,在柏青掌心润润地流转光泽。
柏青把玩了一会儿坠子,才起身走出卧室。
他又去厨房翻找酒碗,钟隐放橱柜最顶层,一套九只莲花状冰裂纹的瓷碗,他挑挑拣拣,选了碗口最大的一只。
哪怕碗口最大,但也大不过柏青半个手掌,一壶酒倒了十多次,才将将饮完。
柏青不至于醉,但喝完倒在地毯上就睡着了,紫竹的箫管静静躺在茶几上。
他大抵是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梦见钟隐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肯与他接吻。
柏青孩子气地叫嚷,说他喝的是果酒,用新鲜荔枝酿的,完全没有添加剂。
“喝果酒也是偶尔喝,烟我已经戒了……”柏青迷迷糊糊地讲梦话,他这是跟钟隐控诉,连呓语都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你不能讨厌我,阿隐……你要钟意我,你要最钟意我……”
这话未免太不讲道理,柏青醉迷糊了,于是便让让他吧,而且钟隐也最忍让他。
他在地毯上翻身,末了撞到了茶几腿,他脑子疼得嗡嗡响,嘀嘀咕咕地骂了几句不长眼睛的神佛,感觉到了自己周身被热潮裹挟。
他忘记打开室内的空调,浑身睡得热汗淋漓。
等到眼睛适应光线,他才发觉暮色入户。
柏青决定去洗个澡,他感觉自己脏兮兮的好像一直落水的小狗,起身头重脚轻,走两步差点跌倒。
那扁扁的热带鱼们吐着泡泡,事不关己,柏青扭脸骂两句:迟早要把你们炖了。
他把自己摔进那双人的宽敞浴缸里。
有些日子没打理他的头发,挑染的亮橙色黯淡了不少,之后他也没有很想染了,这会儿被水一冲,他本就快及肩膀的发丝耷拉下来,外加上他面上醉意未消,好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钟隐会问他发生了什么吗?
柏青有八成的底气断定,钟隐并不会。
至于剩下的两成,柏青寄希望于钟隐对醉鬼的深恶痛疾。
吹箫吹箫,醉意又上来些许,柏青决定吹一曲《彩云追月》。
“明月究竟在哪方,白昼自潜藏,夜晚露毫芒……”
窗外的夕阳落尽了。
柏青湿哒哒地跪坐在客厅的地毯,没开灯,就漫进来丝缕月光。
门锁响动,箫管悠扬地吹奏到了:
“漫照着平阳,又照着桥梁,皓影千家人共仰。”
“你喝酒了?”钟隐的声音令吹奏戛然而止。
柏青仰起脸,眯眼适应着客厅忽然亮起的吸顶灯。
“喝了一点。”柏青不打自招。
他理直气壮地捏着箫管张开手臂,钟隐上前,果不其然地搂过了他。
而后用字正腔圆的粤语骂他:“痴线。”
13. 第 13 章
网上有句时兴的话,说猫咪是一种液体。
将柏青半扶半搂地从地毯上捞起,钟隐对这种说法更加赞同。
“我又没喝醉。”柏青嘟嘟囔囔,一手搭在钟隐肩膀,另一只手就举着箫管晃,“一小壶荔枝酒而已。”
钟隐扫到了茶几上的酒碗和酒壶,说是酒壶也不恰当,在钟隐看来就是一只滚圆的玻璃罐子,贴上了洒金的红纸,端端正正地提上了“酒”字——一看便知道是那家潮汕牛肉粉店老板的手笔。
“没醉从我身上起来。”钟隐拍了下柏青后脑勺。
柏青干脆双臂环过钟隐脖颈,得寸进尺地拿着箫管轻敲钟隐后背,哼哼唧唧地撒娇:“我心情不好嘛,抱会儿。”
钟隐被他搂着摇摇晃晃地往后退,退到沙发边坐下,这整只狮子就扑下来,将他压到了靠枕上,钟隐感觉背后被箫管硌了一下,但柏青仍然紧搂着他不放。
不是错觉,钟隐清晰地听见柏青在他耳边抽噎了一声。
“晚饭想吃什么呢?”钟隐轻声问。
“本来想吃牛肉粉,”柏青瓮声瓮气地说,“但中午我自己去吃过了。”
“那晚上我熬粥吧,你喝了酒,别吃太油腻的。”钟隐说,他哄猫哄小孩似的伸手揉柏青后颈。
实际上哪怕不做安慰的目的,钟隐也很喜欢揉柏青后脖颈,他可以在柏青将后脖颈交给他的瞬间稍微显露出他的控制欲。
我的,他是我的。
快进入不惑之年的钟隐偶尔也无法压制住这缕来自他年少时期的欲念,没等他稍稍肆意一点,柏青便抬起脸来,眼角绯红地瞪着他。
“你不问我怎么了吗?”柏青声音里还带着醉意。
“怎么了?”钟隐从善如流,那点欲念也随着发问而压制在了心底。
柏青却又语塞,气得把脸别到一边去,好半晌不说话。
联系到这些天柏青“奇怪”的举动,钟隐心里跟明镜似的:“你又要说我不关心你。”
“还没说呢。”柏青别过脸,但整个人还液体般瘫在钟隐身上,“你就是个锯嘴葫芦,哑巴乌鸦。”
柏青嘟嘟囔囔地骂,钟隐心平气和地听,顺便走神想一想冰箱里还有块精瘦肉,到时候可以细细切丁,放进白粥里熬煮。
“我就想听你骂我嘛。”柏青冷不丁地以此句作为结尾,转过脸来继续瞪着钟隐,琉璃般的眸子泛着潋滟的水光,“我今天喝了酒诶。”
“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癖好还是得改一改啊,都快四十的人了。”钟隐好笑地回应,心想着熬了瘦肉粥,再炒个生菜配着吃刚好。
“你果然嫌我老了。”柏青眼底那些雾气瞬间落成了雨,偏偏他掉眼泪也好看得紧,哪怕说些莫名其妙的醉话,也让人没法生气,“你都不关心我为什么喝酒,不关心我这些天在忙什么,不关心我们俩的以后……”
柏青大段的排比句没能控诉完,钟隐叹息着打断他:“我关心了,然后呢?”
“然后你就会得到我认真的答复。”柏青理直气壮地回答。
钟隐伸手给他擦眼泪,略带无奈地轻轻捏了把他的脸颊肉,“我要这个干嘛?”
柏青一听又炸毛:“我会告诉你,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委屈劲儿都快漫了出来,“我最近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我好几年前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
钟隐适时地噤声,听柏青抽抽嗒嗒地说,他如何完成了兄嫂的委托,如何给自己挣下身家,又如何在挣下身家后全身而退……“我不想让我家人再介入你我的生活,也不想变成穷光蛋让你跟我过苦日子。”
“我好努力了,钟隐,你为什么每次都不愿多问问我?”
钟隐却在这样的逼问中晃了神思,“我们能……一直在一起了?”
“当然!”柏青口齿不清地坚定回答,“我这边的琐事都快处理完了!”
钟隐眼看着那哭得乱七八糟的脸上露出些许得意的色彩,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阿青,那你愿意跟我一直在一块吗?”
*
哪怕尽可能配合金主的行程,钟隐仍然觉得自己和柏青生活在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上。
柏青给他送精致合身的衣服,送高档饭店打包精美的餐食,如果正好碰上一块出门,哪怕他的目的地是一两公里开外的学校,柏青也会驾着他认不出牌子的豪车,一个甩尾将他放到学校门口。
其实钟隐只是想要点钱财,他对柏青额外的关心无所适从——钱他能努力还上,其他的他说不准。
他尝试着给晚归醉酒的柏青煮解酒汤,但这花不了几个钱,也花不了多少心思;也尝试着在和柏青挤一张床上睡时,做一朵贴心的解语花,奈何他是个脑子是装满计算机算法的铁疙瘩,往往会将金主的话里有话理解到爪洼国。
要不然让他们做一些包养关系里的正经事呢?
钟隐又一次赤.条条地跪坐在柏青大腿上,然而柏青只专注地把玩浴缸水面浮起的泡沫,见钟隐直勾勾地盯着他,还把泡沫团成雪球,“啪”地拍钟隐头顶。
“想什么呢,阿隐?”柏青笑得眯起眼睛。
他没戴那泠泠闪光的耳坠,又卸去了沉着疏离的外衣,连带着蓬松的头发也软塌塌下来,看向钟隐的眸光沉静又轻柔,低声说话时像一个触手可及的美梦。
钟隐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他修剪好了指甲,所以哪怕捏紧也感觉不到清醒的疼痛。
“今天还没有……”钟隐期期艾艾地说。
亲吻很快覆了上来。
可是钟隐想说的不是这个,这已经是他被包.养的第二个月,而柏青依旧没有跟他关系再进一步的意思。
他总不能白拿柏青的钱,白住柏青的房子,白白享受柏青给予他的关心,还有亲吻……还有亲吻,每次钟隐都能短暂地沉溺于柏青柔软的唇舌,以及舌尖那一点清凉的薄荷的甜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柏青喜欢上吃各种口味的薄荷糖,钟隐在他的衣兜里发现了硬硬的铁制糖盒。
唇边的刺痛将钟隐拉回现实,这是亲吻结束的信号,柏青总是拿轻咬作为结束的句点,有些说不上来的孩子气。
于是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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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便再也说不出下文,他陪柏青拨弄着浴池里的泡泡,逐渐熟练地帮柏青穿上睡袍,进入卧室后调试好吹风筒给柏青烘干头发。
“阿隐,你这样好像我雇来的男仆哦。”柏青忽然说。
惊得偷偷把玩他湿发的钟隐通体一抖:“有什么不对吗?”
“我也要给你吹头发。”柏青仰起脸,眸光正对上钟隐低垂的眼眸,“礼尚往来。”
只是这样啊,钟隐略略有些失望,他还以为柏青想起他的本职工作了。
钟隐的头发短,如果不是怕自己形象不好吓到人,钟隐会为了方便而留寸头。
柏青在钟隐发顶抓了两把,动作和风筒吹出来的暖风相似,钟隐都有些恍惚了,他还以为他和柏青在谈恋爱。
钟隐没把柏青送的衣服穿出门,之后也尽可能婉拒柏青送他去学校的好意。
柏青再聪明不过:“你担心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别说得那么直白嘛,金主,这话钟隐可没办法接,他暗暗期待柏青接下来的话。
但柏青只说:“不好意思,是我考虑不周。”
钟隐心想,我可太自作多情了。
*
再次遇到之前的室友,是那年回南天快过去的时候。
大三所有的课程结束,计算机系的学生们开始了他们的外出实习。
钟隐一早就搭上了师姐师兄所在的公司,他所谓的“帮忙”,也是在帮师姐测试一个新研发的程序。
很多事情他没法告诉师兄师姐,例如他本就不富裕的人生陷入更大的、突如其来的经济危机;例如他屋漏偏逢连阴雨,又和相处了两年多的室友闹掰;再例如他为了解决以上的危机,做了柏家二公子的情.人。
一是他不愿意给师姐师兄添麻烦,二是这些经历不是很光彩。
谢天谢地,师姐师兄都是公司里的大忙人,没空再像之前那样,到他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上堵他。
G市正式的夏天在回南天后姗姗来临,钟隐交完结课作业,行走在校园郁郁的林荫道上,能感受到扑面而来潮热的水汽。
他盘算着去学校的小超市买一杯绿豆冰沙,他现在有钱,买冰沙能喝一杯倒一杯。
还没到超市门口,钟隐就差点被迎面而来的自行车撞倒在地,那骑手技术不错,拧了自行车龙头潇洒摆尾,顺利地避开钟隐,也让钟隐顺利地看清骑手的面孔:他的前室友。
以前钟隐住宿时有三位室友,而只有这位被他暗自称呼为“前室友”,他离校外宿基本上也是因为这位前室友。
于此同时,前室友也看见了他,甩下一声冷哼,便准备骑车绝尘而去。
钟隐喊住了他:“抱歉,之前是我太不小心。”
前室友刹住车,并没有回头看他:“我从宿舍搬走了,他们都想你回去。”
室友顿了顿,又冷声说:“但之前的事情,我并不认为我有错。”
钟隐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下意识抬手挡住耳朵,但那话语还是一字不落地涌进钟隐的耳道:
“同.性.恋就是恶心。”
14. 第 14 章
钟隐和前室友的关系不错,虽说不上是至交好友,但也是能凑一起上课吃食堂的关系。
不出意外的话,钟隐会在毕业那天诚挚给室友写满一整页同学录,哪怕之后江湖路远,回忆起大学的生活,心底也会泛起淡淡的暖意。
变故发生在钟隐遇见柏青之后。
他花了三天魂不守舍,哪怕舅舅家的催债电话打了好几通,差点让他的二手砖块机报废,舅舅说他再不想办法寄钱回家,家里上下六口人都得死无全尸,他也无动于衷,甚至仍然浑浑噩噩地想着,为什么当时课间没有勇敢一点,拦住柏青多说一句话也好。
至少夸一句柏青吹得好听,柏青看上去是很随和的人,听他这样夸赞,会不会对他露出弯弯的笑眼。
“你别忘了,这是你妈欠老子的!你别想跑到外地就万事大吉,老子晓得你学校的位置,老子在G市也有兄弟!你要下周不往家里寄钱,你就等到起吧!”
“老子有本事送你读大学,也有本事让你读不成!”
舅舅飞溅的唾沫星子快要从砖块机闪烁的屏幕溢出,钟隐计算着这个月的话费,心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得两天吃一餐,才能保证基本的生活。
好消息是他马上要开始实习,坏消息是距离实习开始他还有两个多月的课程,舅舅要钱又要得急,钟隐铁疙瘩的脑子运算出了一些歪门邪道,但他那会儿年轻又正直,想出的最邪的路子不过是去酒吧打工。
上大学后,钟隐做过不少兼职,唯独对去酒吧打工抱有微微的恐惧,虽然据说酒吧工资高,也据说有些酒吧的工资可以周结日结,但钟隐还是道听途说了不少肮脏龌龊的传闻,钟隐不才,好歹读了十多年的书……不过工资高且真是周结日结的话,倒也能给钟隐解了这燃眉之急。
钟隐挂断了电话,二手的砖块机,屏幕已然碎裂成蛛网,有一两个按键还不太好使,不知道他再转手卖出去,能不能卖出个四五十块钱。
已经是晚上九点以后了,钟隐刚下了晚课,天上飘着小雨,而他没有带伞。
该回宿舍冲个澡,为明天去附近的酒吧碰运气做准备,但钟隐还想着那吹箫的白色身影,恍恍然在雨地里看到了冷清的月光,从榕树的枝叶间洒下。
钟隐停住脚,冷琥珀般的光华透过细密的雨丝,照在了路边溅上泥点的公示栏,冷风吹过,透明隔板未合上的公示栏哗啦作响,钟隐看清楚里面的纸张海报卷起水波般的褶皱,褶皱之上是一张工整的蓝底证件照。
柏青。
他穿白衬衫果然漂亮。
钟隐一眼就认了出来。
*
钟隐平生没做过坏事。
从公示栏里摘下柏青的照片是第一件。
由于对偷盗没有经验,钟隐把那张照片随身携带,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捏着薄薄的相纸放于心口,心跳轰鸣如春雷。
他那会儿没意识到心动,没意识到钟情,浑身每一粒跳动的血液都欢呼着鼓动他:好想再见到柏青,好想再见到他……一眼也好,偷偷一眼就好……
也许是钟隐的过错,是他魂不守舍,又开始了早出晚归,对室友关心的神情置若罔闻,哪怕人都拦在了他眼前,正色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出来,我也好帮你啊。”室友言辞恳切。
而钟隐不识好歹,只若无其事地摇头:“没什么大事。”
说来他运气不错,总是能遇到愿意为他操心的好人,哪怕他并不领情,室友也像师姐师兄那样,对他的难处进行了刨根问底。
钟隐奔波于各大酒吧找兼职时,室友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在他又一次被酒吧老板拒绝扔出店面时,一把拽住了他。
“你到底……在忙活什么?”室友眼里流转着不解,还有当时钟隐并未察觉的心疼,“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不肯和我说?”
钟隐执着地挣脱开桎梏,冲室友淡然地摇摇头:“马上就解决了,别担心。”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所说的“朋友”,自然也错过了室友面上转瞬即逝的失落,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事情不能麻烦别人,特别是像室友和师姐师兄那样的好人。
“钟隐!”室友咬牙切齿地喊他的名字。
钟隐只点一点头,“我要去另一家店了,你快回学校吧,晚了宿舍就关门了。”
室友没有离开,那天晚上,他去了多少家酒吧应聘,室友就跟了多少家。
最后他们还是一起回宿舍,室友带了雨伞,没让他再次被回南天的雨淋成落水小狗。
“你是不是嫌我帮不上什么忙?”室友问。
钟隐摇头:“我不想麻烦你。”
室友被他噎住了,抬手敲了下他脑门,不痛。
“周末有空,去我家一趟,我妈又研究出新的靓汤。”室友转移了话题。
“最近不会有空。”钟隐老老实实地回答。
“等你有空。”室友没好气地说。
钟隐笑了:“哦,谢谢。”
可惜最后钟隐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他没能去到室友家里再喝到室友妈妈煲的靓汤。
他贴身藏着的照片被室友无意间发现,室友认出来那是柏青的照片。
“照片哪儿来的?”室友随口问着,作势要从钟隐手里抢过照片,“他可是文学院的名人,阿隐,想不到连你也知道他了。”
钟隐死死地将照片攥手心:“我捡到的。”
“我看不像,他这照片像是挂公示栏上的那张。”室友半是调侃半认真。
这话说的让钟隐立马心虚,期期艾艾地说:“真是我捡的……”
室友觉察出了不对劲,语气尚还轻松:“捡的就还给人家呗,你个大男人,怎么还藏这个?”
我藏照片还需要变成女孩子么?钟隐不明就里。
室友看他神情呆滞,进一步解释道:“这样好像你暗恋人家一样。”
短短一句话,却犹如一记重锤,敲得钟隐通体发颤,震得他多日来恍惚的神思瞬间清明。
“啊,原来是这样……”钟隐喃喃自语。
“你不会真喜欢人家吧?”室友的手在他眼前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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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隐想也不想地点头,在室友脸色惨白的瞬间反问:“可以吗?”
他可以喜欢柏青吗?
大概是不可以的,他感受到眼眶涌上来的热意,室友喉间只逼出两个字:
“恶心。”
于是,钟隐就这样失去了他大学期间,最好的朋友。
*
“你要喝冰沙吗?”钟隐问室友,“我正好要去超市买。”
室友拧紧了自行车龙头:“你总是这样,钟隐。”
钟隐立马低头:“对不起。”
好一会儿,他听见室友一声冷笑:“是我对不起,我太自作多情。”
室友没给他解释,和那年G市的回南天一道,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
其实钟隐也是小气鬼,哪怕在回忆里,也坚持称呼室友为前室友。
室友的名字也好听,他和杨过一个姓,名叫杨絮雪。
“我妈说,我出生那天岭南下了大雪。”第一次见面,室友这般自我介绍道。
钟隐是个听不懂好赖话的二货,直愣愣地揭穿道:“岭南地区的纬度,很难下雪,更别提下大雪。”
若不是顾及第一次见面,室友挥斥方遒的手很可能落到钟隐脖颈,他故作洒脱地说:“既然这样,你叫我小雪就行。”
大雪,小雪,岭南不会下雪。
钟隐回到柏青给他借住的房子,缩在角落里,掉了一点点眼泪。
他还藏着柏青的照片,这回放在了新钱包的夹层,不会有人找到。
其实杨絮雪说的没错,他就是恶心,身为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他这样的人和正常人住在同一个宿舍里,给人也会带来不必要的烦恼。
但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柏青,自他见过柏青后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他都没敢往“喜欢”这方面想。
他只是……想见到柏青,仅此而已。
可为什么,小雪他也搬出去了?是我的错吗?
钟隐找不到答案,他静静地缩在墙角,这是他从小到大自保的姿势,像一口干涸的枯井,防备又脆弱地向外界袒露一切。
他忘记了进食,但记得给师姐发去消息说今天没空测试新程序;他也忘记了饮水,但记得等待柏青回来直到凌晨一点。
他又饿又渴,恍恍惚惚见柏青飘到身前,左耳边的坠子犹如新荷上滚动的水珠,盈盈的、润润的,浸到了他的眼底。
他忽然想起来,他喜欢柏青,但他和柏青并没有谈恋爱。
他们只是金主与情.人的关系。
“怎么坐在地板上,不凉吗?”柏青耐心地将钟隐半扶半搂起来。
钟隐感觉自己浑身轻得像一片羽毛,吹口气就散了。
于是他执拗地抓紧柏青的衣襟,想象着那水波状的褶皱将他淹没,他心甘情愿窒息而亡,但柏青的吻渡了过来,夹杂了薄荷糖清凉的甜意。
“哭了?”柏青偏了偏脑袋。
“没有。”钟隐狼狈地否认。
“那先陪我吃个饭,”柏青没有追问,“我快饿死了。”
15. 第 15 章
“我去熬粥,冰箱里还有块瘦肉。”钟隐轻轻地放开柏青。
柏青还没反应过来他方才的疑问:“阿隐,你说什么?”
钟隐只笑:“去熬粥啊,你不吃晚饭了?”
“我当然想跟你在一起……”柏青急得磕磕绊绊,胡乱坐了起来,“我为什么不想和你在一起。”
他一时没注意,手上的箫管脱落,钟隐反手握住,轻轻敲了敲他的腕骨。
“就炒一个配菜,这么晚了,我也不想再出门买,凑合吃一点。”钟隐把箫管塞回柏青手心。
柏青被醉意和茫然绊住,来不及下一步行动,钟隐便从他的怀抱里脱身而出,轻得仿佛一片被微风扬起来的羽毛。
“我头发还没吹呢。”柏青可怜巴巴地说。
“你知道吹风筒的位置。”钟隐头也没回,“我刚刚摸了摸,也没再滴水了。”
柏青隐约意识到钟隐在跟他生气,不过不是因为他喝酒耍酒疯,因为一种模糊的他捉摸不透的情绪。
在搞不清楚状况前,柏青决定不打草惊蛇。
吹风筒柔和的噪音响起,柏青躲在主卧的床边,没敢走出客厅,他走神走得厉害,吹一会儿停一会儿,断断续续折腾到钟隐进门。
“我粥熬上了,再等半个小时就可以喝。”钟隐利落地接过柏青手上的吹风筒,“我老是想着提前冻一些米备用,但正要熬粥的时候才想起来。”
柏青乖巧地任由他摆弄:“没事,我也不是很饿。”
“刚刚我听你吹的是《彩云追月》,调子蛮好听的。”钟隐若无其事地另起了话题。
“随便吹吹。”柏青这回谦虚了。
“它的填词有好多版本,我都记不住。”钟隐开始哼哼起来,“明月究竟在哪方,白昼自潜藏,夜晚露毫芒,月光光普照世间上……”
他唱的是粤语的填词,发音却是普通话。
柏青忍不住笑:“你发音没对,都没那么押韵了。”
“那你唱,你发音准。”钟隐激他。
柏青就吃这套,利利落落地往下唱:“漫照着平阳,又照着桥梁,皓影千家人共仰。”
难逢今夕风光,
一片欢欣气象,
月照彩云上,
熏风轻掠,
如入山荫心向往。
柏青唱着唱着便开怀起来,这版填词荡涤了不少原曲中的忧伤,添上了新鲜的欢欣与愉悦,又因为钟隐帮他吹头发,他很难不丢掉那点心头郁结。
完全被钟隐拿捏了。柏青又甜蜜又烦恼地想。
“待会儿把你吹过的箫用湿抹布擦干净,再喷上酒精消毒。”钟隐很快又开始絮絮叮嘱,“管身可以不用酒精,但一定是用湿抹布擦一遍,再用干燥抹布擦一遍,有时间再抹上一层松油保养。”
“你能帮我擦吗?”柏青一听就打起退堂鼓。
钟隐笑了声,柏青就知道,这是不能的意思。
*
仿佛这点小疙瘩完全没存在过,柏青陪在钟隐身边的日子还是平静如水,这大抵是钟隐此人特有的魔力。
柏青有些懊恼,自己喝酒上头外加气氛到位,把他给钟隐的惊喜提前抖落了。
更令他心里不爽的是,钟隐身为当事人,并没有特别喜欢这份惊喜。
钟隐似乎一如既往地做好了柏青两个月后离开的准备。
这并不能责怪钟隐,柏青才是罪魁祸首。
“你不多睡一会儿?不是还有正事要做嘛。”钟隐难得一次早班,起了个大早,柏青就跟没骨头似的扑他怀里,缠着闹着要跟着一起去咖啡店开门。
“我要跟你去,要和你一起。”柏青哼哼唧唧,赖钟隐怀里也没闲着,积极地帮钟隐扣衬衫的扣子。
钟隐上班总是穿这种板正的衬衫,而且按照要求,只穿蓝白两种浅色的。
好久都没见钟隐穿黑衬衫了,柏青不着调地想。
“你再多睡会儿吧,脑子都不清醒。”钟隐拍了两把柏青后脑勺。
柏青这才发现,自己给钟隐的衬衫扣子扣错了位置。
“你给我做杯巧克力奶,我喝两口就清醒了。”柏青叹气,怂怂地把扣错的扣子解了,再重新一粒粒系好。
早餐出去吃,吃的是小区里一家夫妻店的肠粉。
柏青愤愤地用大量的酱油淹死肠粉,钟隐已经两口炫完一盘,向下一盘进攻。
“我还没吃过你做的肠粉。”柏青说。
“之后有空我试试,我也没做过。”钟隐说。
柏青捏着嗓子甜腻腻地笑:“阿隐,你最好了。”
钟隐瞅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后也只“啧”了一声。
和钟隐搭班的同事,是那位姓何的小姑娘,据说是本地的大学生,为给自己赚学费生活费在咖啡店打了快三个月的工。
“小何同学是我的前辈,怎么使用咖啡机做咖啡、怎么用制冰机做冰块都是她教我的。”钟隐介绍的时候,额外添了一句。
惹得那小姑娘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我也就比钟哥早入职两周,之后跟钟哥搭班,我一般都只收银,没怎么做饮品。”
“诶,意思是钟隐做的饮品比你都好?”柏青坏心眼地挑事,哪怕钟隐用胳膊肘怼他。
谁知小姑娘也实诚,点头说:“对啊,而且我知道,钟哥这是帮我分担工作。”
挑拨离间不成的柏青长太息:“我还指望你说点儿钟隐的坏话,让我高兴高兴呢。”
“柏哥,你看着也不像那么坏心眼的人啊。”小姑娘说。
这话说得让柏青都没法接,钟隐推一推他,笑着打岔:“你快去把桌子擦了,再调一下椅子的间距。”
柏青瞪大眼睛:“我有报酬吗?”
“给你做巧克力奶。”钟隐说,“外加我特调的果味气泡水。”
小何忍不住笑:“果然,没有人能逃得过钟哥的气泡水。”
“气泡水多好啊,清凉解渴。”当事人钟隐全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当心老了骨质疏松。”柏青嘀咕着,在钟隐回怼前立马正经,“给我拿抹布,我去擦桌子!”
上午咖啡店清闲,来了二三拎着手提电脑办公的白领,几乎统一点了拿铁,钟隐做咖啡,小何就准备装满热水的小保温壶,每做好一杯,小何就把保温壶和拿铁送到人家桌子上,看起来这些顾客很可能在咖啡店坐一天。
柏青这无所事事的闲人,晃晃悠悠地翻了会儿咖啡店书架上的旧书,翻累了就划拉手机,点了两份口碑不错的小点心,给小何单独送一份,剩下那份他和钟隐分。
小何收好点心盒子,看柏青和钟隐各自挑拣他们那份点心,欲言又止了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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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儿,钟隐发觉到小姑娘的异常:“想问什么尽管问吧,正好你柏哥在。”
这话说得像有什么前情,柏青不明就里。
小姑娘对上柏青迷茫的眼神,双拳紧握给自己一打气,似乎鼓足了勇气,问柏青和钟隐:“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吗?”
害,柏青还以为什么呢,小姑娘心眼真好。
“上大学那会儿认识的,”柏青回答,不自觉瞥一瞥钟隐,钟隐低头看着点心盒子,“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年了。”
“哇。”小姑娘低低地惊呼一声,随即捂住嘴,整理了一下情绪说,“祝你们长长久久。”
说完,她自己又觉得不对,“我是说,祝你们二位的友谊长长久久。”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乱套。
柏青知道小姑娘在往哪方面猜想,现在的小孩见多识广,哪像他和钟隐当年,但他要证实小姑娘的猜想吗?
他又一次看向钟隐,钟隐径直塞给他一块山楂糕。
“我不吃山楂。”柏青炸毛。
钟隐从他手里掰走一半,“不吃你还买。”
柏青吃被钟隐掰过一半的,“选择性吃一口。”
小何在旁边又乐个不行,“柏哥,你以后常来啊,常来。”
常来给你枯燥的上班生活找乐子是吧?
柏青看透,但不说透。
谁让钟隐也不想说透他们真正的关系。
*
钟隐难得上早班,因为和他搭班的老何最近有事只能上晚班。
下午两点,随着店里的人流高峰期,老何准时报道,顺带解救了临时凑数端杯子盘子的柏青。
“叔,你终于来了,我点单点得嗓子都冒烟了!”小何蔫蔫地跟老何打了声招呼。
“马上就来替你,端盘子玩儿去吧。”老何轻飘飘地摆手,系好围裙站到收银台前,“待会儿你Cindy姐也到了,她在群里说晚到十分钟。”
“谢天谢地,不然店长就要给柏哥多发份工资了。”小何吨吨喝水,累得已经忽略掉自己拿着的是钟隐的特调气泡水,“今天的客流比昨天多一倍,早班就我和钟哥,根本忙不过来!”
“到暑假了嘛,而且天儿也热,我们店里正好是个凉快去处。”老何对此并没有太大意外,“我偷偷跟你们说,暑假期间店长估计得再招两个兼职。”
“那我可以应聘吗?”柏青丝滑地插.入对话。
老何也丝滑地接茬:“你来就太好了,大家都高兴。”
还得是“叔”,说话真中听。
柏青得瑟地冲钟隐抬抬下巴,钟隐专心地洗刷杯子,当没看见。
人流高峰快到四点的时候才顺利过去,加上柏青,当班的五个人一共喝掉了十来瓶气泡水。
气泡水果然清凉解渴,大家短暂地皈依了钟隐的“气泡水”神教。
“钟,你跟小何在吧台后边休息吧,剩下的杯子我来洗。”老何说。
钟隐摆摆手,“没事儿,就一两个。”
这人又开始自觉地吃亏了。柏青心想,也幸亏搭班的同事人好,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柏青也没见过钟隐的交际圈里有什么坏人,近一点的小何老何,远一点的师姐师兄,再远一点的他那室友。
除了柏青这小人,其他人都不占钟隐便宜。
16. 第 16 章
柏青的生活并没有因为他养了一只小乌鸦而改变。
说是他养,其实他也只是给了点儿钱,钟隐完全自生自灭,他小半年里和钟隐待在一起的时间,掰着手指头数都能数清。
以至于他自己都有些恍惚,怎么一眨眼时间就从四月来到了八月。
钟隐进入某新兴互联网公司实习后,柏青想跟他见面吃顿饭都难如登天,更别提晚上躺一张床睡觉。
好几次,柏青都想跟钟隐说,我每个月多给你钱,你就在我房子里乖乖待着别乱跑。
可这样的话太不讲道理,因为柏青自己也很忙,忙到每天凌晨回住处,有时看到强打起精神的钟隐,有时看到已经睡迷糊的钟隐,都是在等待着他回家的钟隐。
圈子里其他的花花二代们对此不以为然,他们更换金丝雀的速度很快,小半年时间,柏青认人都快认到脸盲,把金丝雀关笼子这样的小事,他们就更加不放在心上。
“又不是跟人谈恋爱,没那么多讲究。”有一公子哥难得清醒冷静地发言。
柏青当然知道他不是在跟钟隐谈恋爱,但他没有真的想把钟隐关起来。
圈子里基本藏不住秘密,柏青的狐朋狗友们或多或少都知道柏青包.养了一个男人,只是不清楚柏青具体包.养的谁。
同.性之好在柏青的圈子里比较小众,毕竟能当上柏青狐朋狗友的二代们,基本都来自封建传统的大家族,但因为柏青“只是玩玩”,二代们没有多排斥柏青这异类。
“你只要在结婚前断干净就行。”某二代在醉酒的间隙拍着柏青的肩膀,“阿青,你可是我很看好的妹夫,我答应我妹要好好盯着你。”
某二代这话说得像征取了柏青的同意,也像是征取了那无辜妹妹的同意。
实际上柏青并没有结婚成家的打算,他家已经有兄嫂传承香火,再不济他那老子也有不少私生子女,怎么掰指头数都轮不上他这个“草包”小儿子担当传宗接代的大业。
柏青的老父亲一直都看不上柏青,对外总是怨怼柏青的出生拖垮了他妻子、柏青母亲的身体,每逢佳节在亲朋好友面前掉两滴鳄鱼眼泪,又在妻子去后数年不娶,表现出他与亡妻的伉俪情深,哪怕私生子女能组成一支足球队,他在圈子里依旧是著名的痴情人,那些找上门让他负责的女人都是放荡的狂蜂浪蝶,不配从柏家拿走一分一毫。
柏青在病弱的母亲身边长到了十岁,那正是刚懂事的年纪,他便早早地洞悉了婚姻的真相。
可惜他没投生成一个女孩,身为男性的他有极大几率继承到父亲的无耻与卑劣。
所以干脆不结婚好了,也放弃掉婚姻之前的恋爱,反正不恋爱不结婚不会死人,但恋爱结婚就不一定了。
他这样的宣言被母亲听到过一次,母亲对他说,凡事不要求绝对。
“对别人宽容些,对自己也宽容些。”
可是妈妈,你对你自己并不宽容。
柏青想不明白母亲的教导,也想不明白自己跟钟隐算怎么一回事。
说他是同.性.恋又似乎冤枉了他,他对钟隐的身子没有太多想法,但说他对钟隐没兴趣,又显得他过分不要脸。
他喜欢待在钟隐身边,也喜欢钟隐的吻。
钟隐不用香水,但柏青总能感受他散发出的幽静的冷香,这让柏青感到平静熨贴。
之前他心里躁郁没着落时,会在母亲的坟前淋一夜冷雨,后来遇见钟隐,他在冷雨夜偎在钟隐身边。
他跟母亲说过他这微妙的情绪变化,母亲还是没给他托梦,这些年,一次都没有。
也许母亲也不待见他,只是母亲很宽容,没有让幼小的他觉察出端倪。
八月份,G市有台风登陆。
多亏了这台风,把钟隐锁回了柏青的住处。
柏青一面给因台风受灾的地区捐款,一面卑劣地感谢台风满足了他上不得台面的私欲。
钟隐对柏青内心的百转千回一无所知,他很惊讶柏青也放台风假,柏青失笑说:“我不放假,我活该在外头被吹走?”
“我还以为你会回家住。”钟隐说。
柏青沉默了会儿,钟隐意识到是自己说错了话,灰眼睛左右转动,憋出来一句:“我很高兴你能来陪我。”
“我也高兴。”柏青说。
柏青没指望住处有多少存粮,还打算次日等风势小一些后,到最近的超市小卖部转转。
但钟隐从冰箱里捧出一大篓新鲜的菜叶和肉片打消了他的顾虑。
“我每天都看天气预报。”钟隐说,“准备这么多,就等着台风天来。”
钟隐准备煮火锅,为照顾柏青的口味,他一个川渝人,准备了清汤和红油两种锅底。
“如果我不回来,你一个人也煮火锅?”柏青靠在厨房门边,不经意地问。
“嗯,也不是吃不完。”钟隐实诚地回答。
还指望他继续说点儿好听话呢,柏青自讨了个无趣,正准备到客厅等待,钟隐叫住他:“你帮我把菜洗了,我腾不出手。”
“我不会。”柏青理直气壮地说。
“很简单,你把菜叶摘成一片片,丢掉不好的,把剩下的淘洗两遍,再冲两三遍就行。”钟隐耐心地指导,甚至头也没回,专注地“咚咚”切着肉丝肉片。
柏青沉默地抗拒了一阵,钟隐浑然不觉地催促:“快点啊,我锅底很快煮好。”
真是只胆大的小乌鸦,柏青和他相处也这么久了,知道钟隐本来就是这么个单纯性子,哪怕心里不愿意,行动上也笨拙,但柏青还是老实地站在了清洗池旁边,“哗哗”地拧开水龙头。
不过,他似乎太使劲儿,那一片片娇嫩的菜叶落到汹涌的水流底下,被他一遍遍淘洗,很快碎成了渣渣。
至于他自己,也没有躲过水流的袭击,被扬起来的水花淋湿了大半衣衫。
钟隐终于有空扭头看一看他的劳动成果,第一步就是上前拧紧失控的水龙头,第二步查看被柏青洗碎的菜叶,最后才把视线落到湿淋淋的柏青身上。
“这菜太难洗了。”柏青把菜叶一股脑丢进滤水盆里,故意把湿答答的自己扔钟隐怀里。
钟隐一把将他推开,二人距离有半臂远后,钟隐捏着他的胳膊,认真地说:“去冰箱再拿一颗白菜,我手把手教你洗菜。”
没救了,柏青不知这是指自己,还是指钟隐。
虽然他心里继续不情愿,但行动已经完全不听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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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唤,钟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比最先进的人工智能都听话。
“好了,”钟隐向柏青展示他们洗好的菜叶,“你去换身干净衣服,换衣服总会吧?”
柏青无辜地摇头。
但钟隐这次没打算教他:“好吧,家里感冒药也多,你到时候当糖豆吃都行。”
嘿,这叫什么话?
柏青气性上来了,扭头就进卧室换了身干净衣服,回来又倚门上,见钟隐在袅袅水汽和咕嘟咕嘟煮汤的声音里自在游走,不自觉被红油的香气和暖黄的灯光晃出了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我还以为,你就会煮个醒酒汤。”柏青说。
“煮火锅也不难。”钟隐说,“我不会炖你们岭南这边的汤。”
“没事,我不爱喝。”柏青贴心地说。
钟隐扭过脸,“我说过要给你炖汤?”
柏青被问得有点懵:“没。”
钟隐把脸扭回去:“那太好了。”
柏青认为,自己有必要再和钟隐多相处相处,他还是不太适应钟隐这嘴。
*
知道钟隐是川渝人,对柏青来说不是难事。
钟隐的口音很明显,他说普通话的时候前后鼻音不分,外加上有一点点nl不分,不过似乎钟隐自己没意识到。
他在烫火锅的时候,才郑重地向柏青说明,他家乡位于川渝地区的东南角落,他吃火锅会更爱在锅底放花椒,但岭南这边的花椒香不过川渝,于是这次只能作罢。
柏青为不破坏气氛,也郑重地向钟隐自我介绍说,他就是本地人,出生在G市一家门口开满木棉花的三甲医院。
“你记得那么清楚?”钟隐问,他就着红油火锅,吃掉了大半碗米饭。
“因为我后来常去那家医院看牙。”柏青回答,“可惜我牙痛的时候总是错过春天,出生的时候也错过了春天。”
“这很要紧吗?”钟隐忽然有些紧张,“出生在春天我也没感觉到有什么好处。”
钟隐没听懂柏青话里的文青病,但柏青知道了钟隐的生日:“你三四月份过生日?”
“四月份。”钟隐纠正道。
“那还挺要紧。”柏青煞有介事地说,“那个月份木棉花开得正好看。”
钟隐不明就里,柏青紧接着说:“也正好是你的生日。”
但他们认识的时候,钟隐的生日就过去了,错过不补,柏青没提送礼物的事。
结果钟隐直愣愣地开口:“你说这么多,我还以为你要送我生日礼物。”
柏青笑了,从善如流:“那你想要什么礼物?”
钟隐一下卡了壳:“不知道,你送什么我都高兴。”
柏青三两口吃完他清汤锅里的菌菇,冲钟隐飞了个菌菇味的吻:“这个呢?”
钟隐很给面子地捂住心口:“啊,我好好高兴。”
柏青见他面上被火锅的水汽蒸红,不自觉地别开眼,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心虚,但是他想,他有必要给钟隐补一份生日礼物了。
“今年你满多少岁啊?”柏青问。
“刚满二十。”钟隐回。
柏青知道了,钟隐比他大半年,看来他可以叫钟隐一声“哥”。
17. 第 17 章
窗外天摇地动,仿若世界末日。
吃完火锅,柏青本想溜达到窗边,看一看台风肆虐的景象,他就这么点儿爱好,容易对自然界难得的奇景入迷。
但钟隐叫住他,喊他一道去收拾锅子。
“你的意思是,让我洗碗?”柏青嘴角抽搐,不可置信地问。
问完他就后悔了,钟隐刚支使他洗菜,这会儿洗碗洗锅可再正常不过。
钟隐被他问住了,似乎想起来什么,艰难地回答:“你……您不想洗也可以不洗。”
好,他这是想起来自己被包.养的身份了,这没什么不好。
但柏青看钟隐蹙眉的表情,不免有点心疼,他忽然就责怪自己为什么忽然提这茬。
“我不怎么会洗,”柏青撇嘴装可怜,“你得教教我。”
钟隐眉头舒展了,“本来就是想和你一块洗。”
这话说的,有点暧昧哦。
柏青还没来得及享受,先被锅底厚厚的红油吓退。
“下次……我们只吃清汤锅吧。”柏青提议。
“可是我喜欢红油。”钟隐说。
柏青只好再次让步,真奇怪,他又不是什么软骨头,为着钟隐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非但没有憋屈,反而有点乐在其中。
钟隐是个有魔力的人。
柏青刚喝完两杯钟隐亲手泡的菊花茶,消解了腹中油腻,打算拽着钟隐到窗边,同他一道赏景。
但钟隐只是收拾了身前的杯碟,一本正经地告诉柏青:“我要午睡了。”
“你不是不午睡吗?”柏青记得一清二楚。
钟隐再次面露难色:“正式上班后,总感觉睡不够。”
柏青忍俊不禁,他没有笑话钟隐的意思,只是钟隐说话这劲儿,让他没办法憋住笑。
“需要我陪你午睡吗?”柏青礼貌发问。
钟隐犹豫了会儿,“你不想睡不用勉强。”
我还非就勉强了。
柏青躺在了钟隐旁边,这是他们日常一块睡的姿势,俩人并排躺着,像两根体形不一的筷子,莫名其妙凑成了一对。
先前柏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上床之后,你睡你的我睡我的,而且他俩都不打呼噜踢被子,是彼此互不打扰的好床伴。
可能是因为这会儿没什么睡意,柏青翻来覆去地烙了会儿煎饼,每一个姿势的终点,都是侧身面对着钟隐。
卧室拉着厚窗帘,没有开灯,柏青睁着猫一般的眼睛,仔细地描摹出钟隐侧脸的轮廓。
和亲吻时将面颊细小的绒毛看清不同,和平时径直望进那双灰眼睛也不同,柏青此时只能朦朦胧胧地辨认出钟隐五官大致的位置,这样的钟隐,于他而言有些陌生。
视线受了阻碍,听觉变得更为敏锐,他听见钟隐轻微的呼吸,起伏了几个来回,那种陌生逐渐消失,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更了解钟隐。
趁着这样一股劲儿,柏青伸手放在了钟隐胸口,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准心口的位置。
“扑通扑通”,是平稳有力的,是温热鲜活的。
柏青忍不住更僭越了些,他伸长胳膊,将熟睡的钟隐整个捞入怀中。
钟隐比他娇小许多,柏青感觉到自己搂住钟隐,像是把钟隐镶嵌进了身体。
其实这样也不算什么僭越吧,他们都一块泡过澡,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那个晚上还差点……眼下只是调整了一个睡姿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柏青肯定不能抱着钟隐睡啊,这一觉睡醒可不得腰酸背痛,只是抱一会儿,一会儿。
一会儿,柏青上下眼皮打架,他们身上还有刚才火锅的味道,还有菊花茶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不算好闻,但柏青很踏实。
等睡醒了再和钟隐一块泡澡,他会多倒一些入浴剂,搓出漫过整个浴缸的泡泡,把钟隐堆成一个雪人。
柏青睡着了,外边的风雨是很好的白噪音,而怀中的钟隐是熨帖的热水袋。
岭南地区也会需要热水袋,在年末冬不冬夏不夏的时节,一场两场冷雨过后,水淋淋的冷空气会顺着裤管衣袖钻进身体,纵使铁打的人也会生锈。
显然迎来台风的八月,远远还没到热水袋出场的时候,哪怕房间里冷气开得足,柏青还是被热出一脑门的汗。
他醒过来,热汗淋漓,腰酸背痛。
趴在他胸口睡着的钟隐动了动。
“啊,早上好。”钟隐迷迷糊糊地说。
柏青声音发哑:“应该说晚上好了。”
他没有很气恼,在钟隐摸索着起身的瞬间,将人后脑勺兜住,不耐且急切地跟钟隐嗑了一个吻。
也许是睡热了,心口烧。
他和着血腥味吻了一会儿,那团火仍然没有被浇灭。
*
“我看天气预报说,下一周有台风登陆。”
钟隐下午五点准时下班,但跟他的好同事们依依道别了会儿,他和柏青五点过五分才踏出咖啡店大门。
柏青蹩脚地转移钟隐的注意力,用俗套的天气开头。
“不严重的话,我肯定要正常上班。”钟隐听出了柏青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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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心虚地望天,天上烧着晚霞,“我没有盼望你放台风假的意思。”
这太欲盖弥彰,钟隐抬手,拨了拨他耳边的坠子。
柏青这回换上了一粒翠色的猫眼石,表面泛着虹膜般的光晕,钟隐说和他眼睛很配。
“咱俩这些年,差不多都在台风季团聚。”钟隐说。
他顿了顿,又说:“有两年不是。”
柏青自觉岔开话题:“台风季,正好赶上我们都有空闲。”
钟隐顺势翻起了旧账:“我记得有年正刮台风,你还故意把阳台门打开,把一屋子差点吹成废墟。”
“那是第一年?”柏青装傻。
“就是第一年。”钟隐肯定他,“只有第一年我们的住处有阳台。”
因为那年,钟隐还住在柏青学校附近的大平层。
“之后就委屈你了,陪我到处搬家,住一室半厅的出租屋。”
柏青勾住了钟隐的手,钟隐下意识地想甩开。
“干嘛?”柏青故意瞪他。
钟隐松了劲儿,“还在外边呢。”
柏青扣紧了钟隐的手,“你再啰嗦,我就牵你的手回咖啡店。”
“不是这意思。”钟隐嘀咕着,把自己嘀咕糊涂了。
其实他心里就是这意思,嘴上不承认,但柏青牵他的手,他也没撒开。
“别提委屈不委屈的,我不爱听,你也不爱听。”柏青说。
“我没有委屈。”钟隐还嘴硬,“我要真受委屈,肯定马上就跑。”
“那年你没跑。”柏青闷声闷气地说。
“哪年?”钟隐又装记性不好了。
柏青不跟钟隐掰扯,掰扯起来没完,他还想着和钟隐一块逛附近新开的生鲜超市。
虽然钟隐更钟爱菜市场,但社区群里有发超市的优惠券,此人抱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理,一大早就跟柏青说起。
“你不提我还真忘了。”钟隐由衷地说,“它那优惠券好像全场打折,可惜今天去晚了,早点儿还能买些新鲜水果呢。”
“新鲜水果还是相信张姐严选吧。”柏青哄他,“你要哪天不上她店里买水果,她见着我都得叨叨。”
“哇,她竟然认识你。”钟隐又开始发挥他拙劣的演技,夸张地赞叹道,“你们就见过一两次吧。”
柏青受用地顺坡下:“我这人长相辨识度高,人见一面就能记得住。”
“这话说的没错。”钟隐笑。
柏青后知后觉:好嘛,这话倒是说进某一见钟情者心坎里了。
18. 第 18 章
钟隐有点后悔自己忽然跟柏青较劲,醉鬼酒后吐真言,说的还是他爱听的话,他大可顺着话音,表示一下他的感动和欣喜,可是心里别扭,自然把别扭话也说出了口,后悔也没办法把话收回去。
下了早班,晚上无事,钟隐陪着柏青看纪录片,柏青理所应当地蜷进他怀里,在他走神划拉手机看天气时,猫一样用下巴蹭着他手臂。
“别乱动,痒。”钟隐头也没抬,熟练地反手扣住柏青下巴,安抚地挠了两下。
柏青来了劲儿,哼哼唧唧地把脑袋拱到钟隐胸前,扫一眼钟隐的手机,“我还以为你给什么人回消息呢。”
“我要真回消息,你不回避吗?”钟隐逗他。
“我俩什么关系……”柏青还没说完,声量就小了,因为他跟别的什么人聊天,钟隐总是回避的。
“台风下周才登陆,天气预报有啥好看的。”人一心虚,就会显得很忙,柏青劈手就把钟隐的手机抢了,特别幼稚地抱怀里藏着,“陪我看纪录片呢,不许走神。”
“好好好。”钟隐迭声答应了,哪怕屋里开足了冷气,这么一只大型猫科动物挤怀里趴着,腾腾冒出的热气还是将钟隐蒸出一脑门汗。
待会儿又得冲个澡。
“热。”钟隐不轻不重地捏了把柏青胳膊。
柏青这才把怀里的手机撂一边,扬起手来欲盖弥彰地说:“是吗,我摸摸。”
钟隐顺势偏了偏脑袋,左脸颊就落到柏青掌心,无意识地蹭了蹭。
柏青呼吸一沉,钟隐就笑:“被烫到了吧?”
“不够。”柏青喃喃,手稍稍施力,将钟隐的脑袋往下勾。
钟隐配合地低头,轻吻过柏青嘴唇,只唇瓣轻轻摩挲,没有进一步深入。
柏青又担心钟隐低着头难受,讨了个吻后,就体贴地放开,甚至还乖乖地把钟隐丢一边的手机够了回来。
“喏,手机。”柏青交还手机,向钟隐展示了他空空如也的双手。
他整个人仰躺在钟隐大腿上,发丝蓬松柔软,亮橙色的挑染已经隐没于原本的乌发中,有几缕滑进了睡衣里,衣领的扣子因为方才的玩闹松开了两颗,大咧咧地露出了漂亮的锁骨。
钟隐心想,柏青大概是在继续勾引他,那个吻还不够。
“明天我上晚班。”钟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明天我得继续处理之前交接的事情,但我会在你下班前到店里去。”柏青却没听懂,毛手毛脚地扒拉着钟隐的睡衣扣子。
“我不是说这个。”钟隐失笑,盯着柏青迷茫的眼睛好一阵,“你都在解我扣子了,还没听懂?”
柏青这才恍然大悟,“哎哟”了一会儿,侧身把脸埋钟隐怀里嘟嘟囔囔:“我还真没这意思。”
“哦,你解我扣子,是在逗我玩?”钟隐故意追问,手又按在了柏青后脖颈。
柏青从他怀里露出半张脸,露出故作讨好实则狡黠的笑:“阿隐,你难得这么主动。”
“那你就冤枉我了。”钟隐面上笑意依旧,只眸色黯淡了些许。
柏青没有察觉,他轻巧地从钟隐的桎梏挣脱,饿虎扑食般往钟隐颈侧啃了一口。
疼,但钟隐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放空了一瞬,目光移到屏幕播放的纪录片,午后的雨林下起了雨。
*
也许是台风的缘故,窗外的暴雨似乎下了一个世纪。
钟隐白日里睡够了,被柏青咬醒,觉察到身上潮热的黏腻,想着去冲个澡。
但柏青还窝在他身上不下来,呼吸起伏剧烈,心跳一拳一拳打在他胸膛。
“你硌到我了。”钟隐小小声说,他觉得自己被热得发昏。
柏青闷闷地笑,把脸埋在钟隐颈窝,钟隐被痒得往旁边躲,柏青一口叼住了他脖颈的皮.肉。
钟隐老实了,不躲了,他感觉到自己身上不太好。
不是柏青的问题,柏青不沉,钟隐抱着跟抱只大猫玩偶似的;可又是柏青的问题,柏青骨头太硬,硌得钟隐浑身又疼又痒,像是年少时期的生长痛,有什么东西在拔节生长。
“别笑。”钟隐瓮声瓮气地说,他有一点委屈,“我说认真的。”
“我知道。”柏青松开他。
黑暗里,钟隐只能模糊地看见柏青仰起脸的弧度,像被薄云遮掩住的冷月牙,与他距离触手可及,但失神的瞬间又远离。
而柏青的呼吸是灼热的,身子是滚烫的,把钟隐严严实实地笼罩,像入夏后蒸腾的热雨,钟隐不自觉大口喘息,热雨掠夺了他需要的所有氧气。
“柏……”钟隐小心翼翼地喊,“阿青?”
“我不动你,就趴一会儿。”柏青说,他把脸又埋进钟隐颈窝,如月亮隐没于云层。
钟隐难受得紧,又不敢乱动,他拿捏不准柏青在想什么,“我难受。”于是他从心说了实话。
柏青笑了,“那怎么办?”
你从我身上下来,钟隐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这话不合适,他铁疙瘩的脑子终于意识到,有些话跟柏青说不合适。
“亲一下。”钟隐嗫嚅着,“但不能咬我。”
“你好像在逗小狗。”柏青说,他扬起了脸,柔软的发丝挠着钟隐下颌。
柏青才不像小狗,钟隐说:“你像猫多一点。”
“好吧。”柏青应承了这个形容,像猫一样轻轻地舔了口钟隐侧脸。
钟隐身上的难受劲儿发作得更厉害,他哼哼:“这不算,你糊弄我。”
“刚刚亲过了。”柏青非要耍赖。
怎么这么讨厌呢?柏青之前也耍赖,钟隐只觉得可爱,但这会儿却真切地讨厌着,他身上的难受劲儿聚在心口,想那热雨浇了进去,把心脏浸泡腐烂,皱巴巴地疼痛酸胀起来。
回过神,钟隐已经将柏青腿弯勾住,与柏青上下颠倒了位置。
他手卡在柏青的下颌,柏青无意识地动了动,哼出了一声笑音:“做咩嘢?”
钟隐没反应过来,只借此确认了柏青嘴唇的位置,垂头小心翼翼地吻上去。
柏青却在他触碰地那一秒别过脸,钟隐心口的疼痛尖锐地扎上来,他近乎发狠地掐住柏青下巴,但碰上柏青的嘴唇又舍不得咬上去,只好委屈又细致地舔舐,勾住柏青舌尖后,差点鼻子一酸掉下眼泪。
奇怪,这有什么好委屈的?
台风天前,钟隐没想到能和柏青一起度假,准备水和食物的同时,还反复地为给柏青发消息打着腹稿。
消息没有发出去,他腹稿打了太多遍,字句零零散散地失去了本来的含义。
他想问柏青,台风天会在哪里度过。
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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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柏青会来这里。
钟隐的眼泪到底砸了下来,他担心自己扫兴,慌慌张张地结束了这个吻,刚想翻身而起装作无事发生地逃到浴室,才发觉他的后腰被柏青紧紧地桎梏。
“还想干什么?”柏青换回了普通话,懒洋洋的调子带着一丝严肃。
钟隐吓得心软,趴在柏青身上哆哆嗦嗦地回答:“再亲一下,不能咬我。”
“哈。”柏青笑了,“阿隐,胆子大一点嘛。”
钟隐暗暗嘀咕:我怎么胆子大,明明你是金主诶。
他神思一恍惚,就被柏青侧身摔回了床铺,挣扎之中,他摸到了柏青宽松衣料下柔软又滚烫的皮肤。
“好哥哥,”柏青在他耳边炙热地喘息,“手往下一些。”
“求你……”
*
柏青受不住的时候,总会软着声音喊钟隐“哥哥”。
叫叠字,不管在上还是在下。
这就是他的狡猾之处,灯光黯淡时,他的嗓音像是星星跳跃的光粒,替代了眸光轻抚钟隐全身。
钟隐总会心软,舍不得更激烈的动作,只是像在荒芜沙漠中渴求水一样,渴求柏青的呼唤。
“阿隐,再过分一点嘛。”被伺候舒服了,柏青又哼哼唧唧地作妖。
钟隐心跳还没缓过来,眼下可比不得年轻那阵,没好气地拍了把柏青后脑勺。
“洗澡去。”
柏青耍赖不动弹:“一起。”
纪录片播完了,屏幕上只剩一片静谧的蓝。
钟隐听见他们和在一起的心跳,衣料与肌肤摩擦的细微声响。
空调徐徐输送凉风,鱼尾摆出了轻快的水声。
钟隐一时动弹不得,他陷在了这片静谧里,柏青在他怀里探头探脑,吐出点软红的舌头,嘴角笑出括弧状的水纹。
“你下回染个绿头发吧。”钟隐的目光滑过柏青软塌塌的发顶。
柏青裸.露肩膀,睡衣滑到了腰际,屏幕的蓝光衬得他皮肤像上好的冷玉,而他皮肤的温度却灼痛了钟隐掌心。
岭南的气候不好,钟隐没由来地想,蒸腾的热气将天地万物逼近人狭窄的感官,而常年没有尽头的苍翠将人推远到天边外。
柏青被岭南生养,他也像他的故土,离钟隐那么近,又那么远。
“你好像比我更喜欢绿色了。”柏青说。
钟隐没反驳,他颠三倒四地喊:“阿青,阿青,你怎么会叫柏青?”
这话太没有道理了,让人根本没法回答。
可是柏青想了想,略带些郑重地回答:“抓阄抓到的。”
“好草率。”钟隐说,说完他又开始懊悔。
柏青只乐:“是,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名字很好,很衬你。”
“上户口的时候写错了。”钟隐主动揭了短,“我舅舅跟我说,我妈原本给我取的名字是‘钟英’。”
这是前后鼻音不分闹出的乌龙。
“我有没有说过,我就见过我妈几次。”钟隐说。
“嗯,我记得。”柏青简短地应和了。
“见了几次啊?”钟隐执着地追问。
“三次半。”柏青果然记得,但他不愿多提,抢在钟隐刨根问底前卖乖道,“我热得难受。”
钟隐叹气:“嗯,去洗澡吧”
19. 第 19 章
不对劲,不对劲。
柏青纵使再神经大条,也觉察到了他和钟隐之间微妙的隔阂。
这种隔阂以前就存在,他以为自己开诚布公,便能适当地消弭,谁能想到反而是将隔阂从隐身的状态按到了明面上,他和钟隐都没法躲避开。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只是想让钟隐高兴,他也以为钟隐会高兴。
是他太想当然,太看得起自己了么?
柏青强打起精神看完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条款,跟对面的人例行讨论三百回合,得出一致结论后,才漫不经心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名字,偏生钟隐觉得好,每每呼唤都带着些缱绻的意味,柏青听久了,也生生将这名字听得顺耳。
“青总,晚上能赏脸一块吃个饭么?”
柏青刚准备扔笔起身,对面便满脸堆笑地叫住他。
“不好意思,隋伯,”柏青笑着起身,“我晚上有约。”
他连自家嫂子苏时景的邀约都能推,眼下更不会惯着这些过去时的合作伙伴。
“说起来,我们家阿雯和你是高中同学呢。”隋伯也跟着起身,殷切地没话找话,将柏青送到了办公室门口,“她前段时间从M国回来,还念叨着要跟你叙叙旧。”
“不用了,我跟她不是很熟。”柏青直白地拒绝,迈出门,他略略地停住脚,回眼笑道,“还请留步,可不敢劳烦您大驾。”
柏青搞不明白这些人对他殷勤作甚,他已经让渡了在柏氏集团的权力,即将正式退休,这些殷勤该拿去讨好柏郁和苏时景才对。
不过,他也不想探究原因,能少一事少一事。
柏青坐上自己的车,调试音箱的时候,看一看时间。
三点半。
开去钟隐上班的咖啡店需要二十分钟,到店等着吃晚饭也要一两个小时,点杯什么喝的消磨时间呢。
果然还是冰镇的巧克力奶吧。
钟隐调配巧克力奶有他独有的妙招,加多少巧克力酱、多少牛奶和可可粉,都有较为固定的比例,柏青按照他的配方给自己调过,但怎么都比不上钟隐调的好喝。
“你其实就喜欢喝我调的。”钟隐点完单,扫了眼双手撑在吧台边摇摇晃晃的柏青,“找个地儿坐着吧,我给你送过去。”
柏青撇嘴,“我就不能坐吧台边上吗?”
小何同学在一边举着菜单挡住脸笑,钟隐低头调巧克力酱,回了句:“影响不好。”
柏青没来得及理论,小何同学笑得更大声了。
好嘛好嘛,都欺负人。
正好老何从外边抽烟回来,问了句小何笑什么这么开心。
柏青逮住机会就告状,说你们店员工组团欺负顾客。
老何正敷衍地安慰他,钟隐幽幽地接了句:“待会儿你就会看到我们店员工单挑顾客。”
柏青立马举手挑事:“你们看他,他还想打人!”
“我是了解钟的,”老何却不上钩,“他向来脾气好,不会惹是生非。”
哦,你的意思是我惹是生非咯?
“放心吧,柏哥,”小何同学也加入战局,“待会儿真打起来,我会给你录像当证据。”
嘿,你的意思是你压根不打算阻止咯?
柏青被这一伙“拉帮结派”的人气得心口疼,他特意捂紧心脏,幽幽怨怨地冲钟隐瞪了一眼。
钟隐把做好的巧克力奶推过去,“还要吸管么?”
“我又不是小朋友。”柏青一把夺过,吨吨喝完一半。
老何小何就盯着他,笑而不语。
柏青感觉到被这帮人嘲笑了,“愤愤”端着杯子,转身落座到窗前。
这会儿已经过了店里的人流高峰期,柏青很容易就找到窗前的单人座,而吧台那几位清闲到聊天的聊天,看小说的看小说。
老何和小何是早班,五点准时走人,和钟隐搭晚班的那位是个小个子的年轻男子,柏青目测也就比小何大两三岁,他没往吧台跟前凑,只自顾自和相熟的顾客聊天。
柏青来了这几次,把钟隐的同事认了全,老何小何不提,还有一位干练的Cindy姐姐,再就是这位小个子,柏青没记住他叫什么。
之前说好店里找兼职,眼下也没了音信,柏青心想着有必要见一见本店的店长:祈求店长给他一份工作有用吗?
柏青心不在焉地喝完剩下的巧克力奶,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他来这里上班,会不会给钟隐造成困扰,毕竟……柏青的目光再次扫到吧台的三人组,老何单手撑着吧台不知在滔滔不绝说些什么,小何倚靠在吧台拐角的位置翻言情小说,时不时回怼老何两句,钟隐看似躲在咖啡机后面看热闹,实际上也没落下和二人的互动。
毕竟,钟隐在这份工作里,与同事保持着良好的社交关系。
这份关系不需要柏青过多介入。
作为家属,隔三岔五来咖啡店逛逛也好,柏青把空的杯子推到了自己对面。
他看着窗外摇曳的榕树枝叶发呆,钟隐那小个子的男同事走上前来,“请问您需要续水吗?”
柏青礼貌地别过脸来:“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去吧台续。”
“别那么客气,您是钟哥的朋友,也就是我朋友。”小个子勾了嘴角。
柏青的目光从小个子圆滑的面孔上滑过,正好与钟隐的视线相撞。
既然都是朋友,怎么没见钟隐跟你关系近呢?
柏青没有说出口,只克制地点一点头:“谢谢。”
此人还想再说些什么,钟隐从吧台绕出来,手里拎着泡了柠檬片和薄荷叶子的透明水壶,不徐不疾往柏青这边来。
“我还想自己去续水呢。”柏青自然地略过了小个子。
“怎么敢劳烦您亲自动手?”钟隐浅浅地开了个玩笑。
小个子终于识趣地走开了。
柏青把杯子推上前,眼神询问钟隐这人怎么回事,明明没见过几次,忽然就对他这么热情。
钟隐平稳地倒水,停在水面离杯口半指的距离,他抬眸扫了一眼路边的停车位:“你今天没把车停在小区车库。”
“我偶尔偷个懒嘛。”柏青无害地笑,“想着你下班后,载你去钱叔的摊子吃烧烤。”
“十点之后吃夜宵,太不健康了。”钟隐叹气。
“人活着光想着健康,那就太没意思。”柏青说,“而且你说这话之前,能不能把碳酸饮料戒一戒?”
钟隐笑:“我尽量。”
有钟隐身形的阻挡,柏青假装没看见小个子投回来的不算友善的目光,他想着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有好相处和不好相处的人,幸好在这里,好相处的人居多。
他为钟隐浅浅地放了心。
*
其实没必要为一个成年男人过于担心,何况钟隐还比他年长半岁。
柏青劝慰自己不要多想,但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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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看到钟隐面上空白的无措。
怎么说他们的包.养关系持续了好几个月,钟隐也早有跟柏青进行鱼水之欢的准备——不然刚开始钟隐那样笨拙地献殷勤作甚?
而且柏青没一直占他便宜,情到浓时主动去勾他引他,上下颠倒了,令缠绵缱绻地继续。
谁知道第二天睡醒过来,这美好的光景变了。
柏青还在回味昨夜,心想昨晚若是个晴夜,他还可以念叨念叨星辰:文青病又不合时宜地发作,他自嘲地哂笑,刚别过脸去,准备和钟隐讲讲情话。
隔着朦胧的天光,钟隐“啪”地一声按开床头灯,没待柏青开口,茫茫然瞪了他一眼,便面色灰白地翻身下床,抓了件衣裳裹身,匆匆地摔门而去。
柏青抬手挡着过强的灯光,反应过来钟隐身上穿的是他的睡衣。
明明昨晚还好好的,柏青撑坐起来,按了按酸痛的太阳穴,窗外还在下雨,风刮得窗棂作响,仿佛把他们困在了与世隔绝的孤岛。
他自信钟隐不会跑远,外面大风大雨,他身子快散架,相信钟隐也差不多。
于是柏青慢条斯理地抖抖钟隐的黑T恤,把自己的打理妥当后下床,走出卧室门,果不其然看到了浴室门后的灯光。
柏青有点后悔自己穿齐整了,进浴室又得脱。
钟隐没有在浴缸里,他倚靠在墙角,头顶是淅沥的花洒。
室外在下雨,室内也在下雨。
柏青不自觉地放轻缓了声音,但解开衣裳的窸窣声还是打破了水汽朦胧的静谧,他屏住了呼吸,透过暖黄色的灯光,他看清了钟隐肩膀的牙印和腰间的淤青。
不知为何,等到他迈入那热雨里,才将目光投到钟隐脸上。
他胆怯了。
可钟隐的神情仍然是灰暗的空白,连那灯光都没法添上几分暖色。
该怎么办呢?
柏青在心里问自己。
他没有应对此事的经验,胆怯之余更多的是莫名其妙,明明……好好的,明明……愿意的。
淋浴的温度适宜,但柏青被从头到脚淋湿,像被主人猛然丢进暴雨里的家养猫。
钟隐说,比起狗,他更像猫,听起来不像句好话。
该怎么办呢?
柏青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勾住了钟隐自然下垂的手腕,钟隐没有反应,他便一点点攥紧,似乎攥出了些许疼痛,钟隐灰色的眼珠动了动。
“怎么了?”柏青得寸进尺地问。
钟隐摇摇头,涣散的视线才慢慢聚拢,可只扫了柏青一眼,又很快垂了下去。
柏青只好赌气般扣住钟隐的手,为钟隐食指的薄茧愣神片刻,那胆怯携委屈一并涌了上来。
我大概是做错了什么。
他神思恍惚,钟隐的声音漫过来:“像做梦一样。”
“嗯?”柏青没反应过来,先对上钟隐的视线。
钟隐的视线浸湿了柏青的面庞。
“没什么。”钟隐轻声说。
柏青勾出了一点点笑,这一点点雀跃像火星,跳跃过他被胆怯与委屈的荒草笼罩的心脏。
“亲一下。”柏青雀跃地说。
“昨晚亲过。”钟隐起了坏心。
但谁让柏青先起了的坏头。
柏青认真地拉过钟隐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腰间,他后腰可还有个印儿,钟隐不能不认。
而后,他狡猾地轻点了下钟隐上扬的唇角。
20. 第 20 章
在做梦吧。
外面的台风和暴雨没有停歇,钟隐短暂地遗忘了时间的流逝、天上与人间的区别。
“又在想什么?”柏青侧过身,发丝挡住了琉璃色的眸子,但那点玩味的光芒晃啊晃,轻易就烫在了钟隐心口上。
钟隐下意识往被褥里缩了缩,话里的笑音又挡不住:“这两天……我们都没干正经事。”
“食色性也,怎么不正经了?”柏青不以为然,伸手将钟隐那边的被子压了压,随即利落地撑坐起来。
柏青身上就披了件蓝纹的睡衣,扣子都没扣上,大咧咧地袒.露出小腹漂亮的人鱼线;他骨架宽阔,但几乎不怎么长肉,特别是脸和腰,背过身去够床头书架上的线装书时,睡衣勾出了蝴蝶骨舒展的轮廓,动作稍微大一点,肩膀的衣料滑落,左侧的蝴蝶骨就暴露在暖光灯下,如同尚未展开的翅膀。
奇怪,钟隐一点都不担心他会飞走了。
仿佛这场好梦会在风雨的围堵下地久天长。
“我给你念书,这总算正经事了吧?”柏青转过身,将书本放在手边,慵懒地拉了拉肩膀的衣料。
钟隐没看清书封,挣扎地从床上爬起,他几乎要扑到柏青怀里,可还是没有看到书封,见他凑过来,柏青还恶劣地把书藏了藏。
“姜夔的词?”钟隐胡乱猜测。
柏青挑眉:“行啊,猜对了。”
钟隐稳了稳身子,下意识别开了视线,他想起和他相处的这几次,柏青不怎么抽烟,只是迷上了薄荷味的硬质糖果。
“我念一首《暗香》。”柏青左手擎着书本,歪靠在床头,靠近钟隐的右臂舒展地摊开,若钟隐再往前些,几乎就要钻进柏青怀里。
但钟隐拘谨地坐直身体,目光从深蓝色的书封扫到柏青修长的指节,“你在课上吹的曲子,就是《暗香》。”他嗫嚅地说。
柏青笑了声,自然而然地倾身过来,捏住钟隐胳膊将他向自己怀里一带,钟隐慌忙抬眼,与柏青额头相抵。
“阿隐,躲我做什么?”
柏青眸中的琉璃灯盏熄灭了一瞬,钟隐呼吸一滞,他本能地想避开柏青灼灼的视线,但又不愿意柏青难过,忙连连摇头。
“靠近,心跳会快。”钟隐说了实话。
琉璃灯又亮了起来,柏青笑出了面颊上的梨涡,“你别吓我。”他说,顺势把钟隐整个搂入怀中。
他们一起看那翻开的书页。
那是竖版的排版,从右往左看,钟隐不太习惯。
好在柏青开始念,用粤语,他凝神地听。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姜夔好写月色,至少钟隐知道的这几首是这样,月色清冷,字句清冷,连带着那曲子也清冷。
钟隐往柏青怀里再缩了缩,视角偏低,他能看清柏青漂亮的下颌线。
“阿隐,再走神我会生气哦。”柏青抬手,还没落下,钟隐先打了个激灵。
“对唔住。”钟隐用蹩脚的粤语说。
“是累了么?”柏青放下了书,手到底是落在了钟隐额前,没用力,只轻轻地揉着。
“有点。”钟隐点头。
他其实应该说实话,说他被柏青的模样迷到失神,可他似乎是要强,说不出口。
“有没有欢快一些的词呀?”钟隐问。
“啊,那就不念姜夔的了。”柏青从善如流,“我用粤语背两句,看你能不能猜到。”
不难猜,柏青背出了那首词里最出名的两句。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钟隐只听明白了“红杏”与“春意”,自然而然地往下接:“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对了。”柏青弯了眼睛,“我个人很喜欢这首词,不过乌宥老师对这首词意见很大,说什么充满了追欢逐乐的庸俗情调。”
“追欢逐乐不好吗?”钟隐呆呆地问。
“没什么不好。”柏青语调轻快,“毕竟我是个俗人。”
*
俗人尽惦记着吃吃喝喝。
钟隐还在用铅笔划拉菜单,柏青就一个猛子扎去了对面水果捞的摊子。
他把菜单交给摊主家的闺女小钱,和人家聊了两句学习相关的话题,小钱正在附近的二十中读高一,暑假结束便升入高二,正为文理分科的事情烦恼。
“我老师建议我留在本班,我们是文科班,他说女孩学理科会吃力些,但是我现在文科理科的成绩差不多,感觉学理科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那就去学理科呗。”钟隐认真地看向小朋友的眼睛,“你其实更偏向选理科。”
“我现在有三票了,钟哥你一票,我自己一票,还有隔壁林姐姐一票。”小钱快活地晃晃手里的菜单,扭头冲摊子前与炭火搏斗的摊主老钱说,“老豆,我再拿一票,下学期就选理科了!”
“随你,我都投了弃权票,你能说服你妈妈就行!”老钱无所谓地摆摆手,“快把单子拿来,别耽误我烤串!”
小钱像匹小马驹似的乐颠颠地跑到摊子前,举起菜单端着播音广播腔念:“来二十串牛肉,二十串羊肉,十串鸡胗,两串鸽子心……”
还没念完,被她老豆烦躁地打断:“我自己看!”
“老豆,我普通话说得不好吗?”小钱装模作样地擦眼泪,丝滑地换上了港普,“烤玉米两个,烤茄子一个,再给我哥来两听冰可乐,我请客。”
“行行行,找你哥玩去吧!”老钱老广风味的普通话也在此刻染上了港音。
这会儿天有点晚了,摊子前就钟隐这一桌,所以他一字不漏地听父女俩一唱一和,笑得差点趴桌子上。
这会儿柏青扫荡完对面摊子,端着一盆水果捞风一般卷回烧烤摊前,把盆往钟隐眼前一放,招呼小钱说:“靓女,来吃冰西瓜!”
他招呼完小的,也没忘记老的,“靓仔,你也要吃一口吗?”
靓仔头也不抬:“你自己吃吧,等会儿给你烤串上撒变态辣!”
“谢谢柏哥!”靓女积极地小跑上前,“老豆不吃我吃!”
说着就踢了小板凳,小钱坐在了四方桌子前,利落地接过柏青递过来的竹签子。
“你又惹你老豆生气啦?”柏青极有眼色地压低声音问小钱。
“哪有,我可是好孩子。”小钱嗷呜一口吞下一块切成三角形的西瓜,“我就爱吃林姐姐家的水果捞,她调的酸梅汁好好味。”
正说着,对面摊子的小灯熄灭,林姐姐大步流星地往烧烤摊前赶:“钱叔,来两只烤鸡腿!”
钟隐定睛看了,林女士手里也还端着一盆水果捞,冲他们这桌点一点头,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四方桌没人的那一面。
“你们这是约好来找我茬的吧!”钱叔奋力往钟隐和柏青的烤串上撒调料,另一只手熟练地把串好的鸡腿架在了炭火上。
“最近王姐出去玩不带你,你也不要把火气撒在我们身上啊。”林女士把水果捞的盆往桌子中间推一推,比起柏青那盆纯水果加两勺酸梅汁的天然水果捞,林女士这盆多了酸奶、奶冻和各种小料。
小钱祸祸了两块酸梅汁西瓜后,又把竹签对准了林女士酸奶盆里的哈密瓜,腮帮子塞着瓜还不断点头应和:“就是就是,大家都是你尊贵的顾客。”
“我们是钱叔尊贵的顾客,但你不是啊。”柏青开玩笑。
小姑娘的脸立马皱成包子皮,狠狠地咬了两块哈密瓜,“没关系,我还有未成年保护法。”
“为什么王姐出门玩不带钱叔?”只有钟隐关心正事。
小钱艰难地把瓜咽下肚,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说:“因为我妈报名的是青春旅游团,我爸作为‘钱叔’已经超龄了。”
“如果钱叔愿意,我们也能叫他钱哥。”柏青也学着小姑娘的语气,鬼鬼祟祟地说。
钟隐向在炭火前挥汗如雨的钱叔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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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的眼光,背过手把柏青偷摸放他后腰的爪子拍下来。
“对了,小钱,你柏哥来了,快让他投票。”钟隐无视柏青的故作可怜,提醒小姑娘该说正事中的正事。
“哦,是这样,柏哥。”面对柏青,小钱直截了当地说,“我想高二分科后读理科,你支持我吗?”
“支持啊。”柏青果然毫不犹豫,“如果你想,我也可以支持你妈和你爸。”
“不用支持他俩,支持我就行。”小钱说,还嫌她老豆不够烦似的,扭头又喊,“四票了啊,老豆!”
“过来端烤盘,真把自己当客人了?”老钱喊。
小钱得到满意的结果,更加神气地晃着马尾跳到了自个儿老豆跟前。
钟隐叹气,抬手打在自己肩膀上,“啪”地一下,柏青这才又缩回爪子。
“这天气舒服,就是蚊子太多。”林女士挑完盆里的哈密瓜,又挑提子和菠萝蜜。
“是,我喷了好多驱蚊水都不管用。”钟隐装作没听见林女士的话里有话。
“我推荐一款青草膏,驱蚊又止痒。”林女士说着,瞅了柏青一眼。
“推荐都不说牌子吗?”柏青若无其事地追问。
“忘记了。”林女士勾一勾嘴角。
说话这功夫,小钱端着两盘满满的烤肉回到四方桌前,钟隐把水果捞挪了位置,小钱这才把烤肉请上C位。
“先等一会儿。”小钱扔下一句话,哒哒地跑到烧烤摊后头,打开她老豆的便携小冰柜,抱出一捧冰可乐。
她老豆还喊:“你不是说只送两罐的吗?”
“林姐姐来了,她也要喝。”小钱头也不回。
但她怀抱里不止三罐,反正老钱拿他这唯一的闺女没办法,送就送了,等会儿他把手上的活儿考完,还得一块挤桌子前陪闺女吃烧烤。
这也是钟隐那么多年,喜欢晚十点后来老钱烧烤摊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他十点后才有空闲。
柏青不常来,每年就台风季来那么一两次,这回老钱都没认出他,好在小钱记性还是不错的,张口就叫“柏哥”。
林女士近两年才来这附近卖水果捞,看目前这情况,是和小钱王姐都结成了好姐妹,连王姐出门旅游的事儿都一清二楚。
不得不说,老钱这摊位选得很安逸,老小区门口,大榕树底下,夏夜里凉风从枝叶间漫过来,舒服得让人睁不开眼。
这小区有一大半年轻的租客,虽然不一定像钟隐柏青特意来吃烧烤,但下班路过也或多或少会在摊前停留片刻,买一两把小串回家解馋。
王姐之前说,旺季每天挣个三四千,老钱闷闷地嚷嚷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但他们之前不做烧烤,做什么的,不知道。
钟隐也不打听,他嘴笨,一般都是人家说,他听。
柏青嘴甜,不过似乎甜过头了,有回把王姐逗得忘给烤串撒调料,其他顾客闹着要找柏青理论。
后来钟隐一个人来烧烤摊吃串,王姐还特意嘱咐他把柏青看管好。
可他有什么理由将柏青“看管好”呢?
对于王姐她们一干人来讲,他和柏青只是偶尔能一块来吃烤串的朋友关系。
“靓女,我们可以吃串了不?”柏青问。
小钱将怀里的可乐一放,“每人拿一罐。”小姑娘指挥着,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摸出手机,“拉开拉环。”
众人照做,钟隐帮小钱也开了一罐,小钱接过:“把可乐举起来,举到我这个高度。”
小钱抬高手机镜头,四罐可乐在同一高度,她又扭头喊:“老豆,你还要多久?”
“十分钟!”老钱回答。
小钱也不等他了,急急忙忙地喊着:“干杯!”
远远地,钟隐看到,老钱在烟雾缭绕的小黄灯下,默默地腾出一只手,高举成酒杯的形状。
柏青不由得笑,他也看到了。
嗯,干杯。
21. 第 21 章
柏青注意到,为了迎接台风天的到来,街道边的行道树都多多少少进行了修剪。
他开车路过钱叔烧烤摊的位置,那一棵茂盛的榕树正在被人仔细地修剪去粗壮的枝条——每年都会经历这一遭,他拍了照片发给钟隐。
“能在台风天里活下来就好了。”钟隐说。
的确,对于这些在天日里毫无遮蔽生长的草木来说,生存才是第一要义。
钟隐仍然上晚班,上到两天后,台风正式登陆。
柏青这无所事事的闲人,自然承担起了为台风天囤货的重任,当然钟隐还是给他仔细列了一张长长的购物表,去哪里买什么都标注得一清二楚,把柏青完全当作第一次出门帮家里跑腿的小朋友。
年长半岁真是了不起啊。
柏青按照指引,在菜市场游荡一圈,拎了两手满满当当的海鲜蔬菜,把食材放进车后备箱的空档,他又一次认真地看了钟隐写的购物单,相比早些年,钟隐的字迹更温润了些,特别是撇捺的边缘,不像当初如刀刃般的锋利。
小的时候,柏青被母亲请来的书法老师挟持着练大字,老师喋喋不休地向柏青阐述“字如其人”的道理,而柏青向来对此嗤之以鼻。
他对书写的态度很随意,想写好的时候能拿下市书法大赛的冠军,不想写好的时候就如同鸡刨食鬼画符,但这都不影响他长什么样子,他模样是母亲给的,或许老头子做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贡献,那也不重要。
认识钟隐后,他发觉钟隐是他老师口中的好孩子,表里如一,字如其人。
年轻时犯倔不承认,但钟隐的表里如一确确实实带给他无上的安全感。
“假期结束,我还是不会很有空……你没关系吧?”柏青这样问过钟隐。
钟隐的回答坦然又沉静:“啊,没事,我也没空。”
好吧……好吧。
柏青摩挲着字迹温润的边缘,心想这才是钟隐。
*
“我东西都买好了,该冷冻的冷冻,该冷藏的冷藏。”
傍晚,柏青到咖啡店的吧台前,向钟隐汇报工作。
他将清单的每一项都划了勾,递给了吧台后的钟隐。
今天钟隐跟老何搭晚班,小何是早班,还有十分钟下班,见柏青过来,熟练地给他递了杯柠檬水,而后退到老何旁边,专注地探头探脑。
老何调试着一台复古的唱片机,柏青向钟隐汇报完,就忍不住问了一嘴。
老何回答说是他隔壁邻居送来的老玩意儿。
“我家隔音不好,想着拿到店里来,等清闲的时候调一调。”
“叔,你确定这老古董还能响吗?”小何百无聊赖地问。
“你要不在一边捣乱,早响了。”老何小心翼翼地再次挪动唱片的位置,按下了金属的开关。
柏青听到了轻微的“咔哒”声,随即斑驳的黑唱片徐徐旋转,磕磕绊绊地唱起来:
“是这般奇情的你,粉碎我的梦想……”
罗大佑的《海上花》。
小何托着下巴评价:“曲子好听,就是歌手有点公鸭嗓。”
老何失笑:“我们罗大佑粉丝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柏青也没忍住笑,添油加醋说:“如果是《海上花》这首,我更喜欢听蔡琴那一版。”
“唉,跟你们这些小年轻没话讲。”老何装模作样地叹气。
柏青偷偷瞥着钟隐,他表面上关注着老何的唱片机,实际一直用余光扫着钟隐。
钟隐对他的汇报没多大反应,淡淡地应了声:“知道了。”
这会儿把清单折好塞进口袋,垂眼用抹布擦着没有一丝灰尘的吧台。
唱片机磕磕巴巴地唱:
“仿佛像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是我的一生。”
柏青觉得这句歌词写得极有意思,学生时代他用深蓝色的墨水在日记本的扉页誊抄,不过那本子早就找不见。
曲子也像水面的波纹缓缓扩散开,他曾经扒过谱,练习箫管的闲暇,偶尔吹起这首曲子。
不知道他给钟隐吹过没有,仔细计较起来,他给钟隐没吹过几次箫管。
小何听完《海上花》,准备收拾东西走人,老何跟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叔侄俩站到了吧台的另一边,给守在咖啡机旁的钟隐和柏青留出了私聊的空间。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但柏青在他们面前给钟隐递清单,说着东西都买齐了的亲昵话语,是有意让他们听到的。
柏青有点惊讶,钟隐没有做太大的反应,或许真的被老何的唱片机吸引了注意力。
“晚上吃啥?”柏青问。
“牛肉粉。”钟隐回答。
“你已经吃了一周的牛肉粉了。”柏青由衷地说。
“如果可以,我能吃到他家倒闭。”钟隐说。
好吧,谁让柏青也喜欢那家牛肉粉。
“那我去店里点好拎回来。”柏青说。
“也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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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点外卖的那几个钱。”钟隐说。
小何收拾好东西,离开前跟他们打招呼:“走了啊,哥。”
“走吧走吧,记得打卡。”老何接茬催促。
柏青适时地摆手,钟隐说:“路上小心。”
“也不是为了省钱,我自己想去走走。”柏青没忘记自己这茬。
钟隐对上他的眼睛:“我以为你更想陪我。”
“你又没这意思。”柏青挤出一丝笑。
这话有点过分了,柏青咬了咬舌尖。
钟隐叹气,默默地低头,把那光滑的台面擦了又擦。
柏青起身,端着只喝了一口的柠檬水,踱步到了窗边的卡座。
他坐一会儿,就出门买牛肉粉,到时候多加点儿钱,让老板多放几颗丸子,再卧个煎蛋。
老何的唱片机还在咿咿呀呀地唱《海上花》,这大概是第三遍了,老何意识到不对,又在笨手笨脚地调试。
钟隐丢下了抹布,弯腰在储物柜里翻找,柏青眼尖地瞥到,他拿出了巧克力酱和牛奶。
我是那么好哄的人吗?柏青一口气喝完柠檬水。
钟隐果不其然送来了巧克力奶。
“喝完再去。”钟隐把杯子递到了他手边。
柏青不是不识趣的人,给了彼此一个台阶:“啊,这是我认真采购后的奖励?”
“你要喜欢,可以是。”钟隐说。
老何还没将唱片机驯服,罗大佑沙哑的嗓音漫过了傍晚时分少人的咖啡店。
“睡梦成真,转身浪已汹涌没红尘
残留水纹,空留遗恨
愿只愿他生”
钟隐在这歌声里缓缓开口,带着点怀念地,灰眼睛里闪烁着微光:“我第一次见你,你吹的好像就是这首曲子。”
“真没想到,是这首曲子。”
柏青愣了一瞬。
被钟隐反复描述的黄昏终于实质地在他脑海里展开了画面。
终于真正地成为了他的回忆。
“啊,是这首曲子。”柏青喃喃。
钟隐笑了:“记得吹给我听。”
所以柏青在跟钟隐闹什么别扭呢?
明明他也没有做好。
“阿隐,我……”柏青欲言又止。
钟隐给了他台阶:“你不想吹?”
柏青话音顺畅了些:“我非常想。”
没有人看过来,钟隐伸手理了理柏青耳边坠子的流苏,而后揉了揉他发顶。
22. 第 22 章
在G市生活了近二十年,钟隐已经适应了每年定期到访的回南天和台风季。
之前还在公司上班,有听过外地同事对G市气候的抱怨,他一面当树洞倾听,一面装出本地人老练的模样,给人家提了好些回南天祛湿、台风天囤货的方法,一度真被人当作老广,本地的同事笑而不语,只是私下里善意地笑道:阿隐,你这粤语还是要再练练啊。
钟隐当然有在注意练习,不过就像他说普通话不分前后鼻音,他说的粤语也未必字字都在调上,好在人生的容错率挺高,没人追在他尾巴后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发音。
人类是没有尾巴的。
钟隐被缸里热带鱼摆尾的声响惊得一哆嗦,想起来他是在给鱼喂食,如果把手上那一把鱼食撒下去,他的热带鱼们可能真会被撑死。
他把鱼食丢回盒子,而后盖上盖,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他无端地笑了笑,还好柏青刚在冲澡,不然看他撒鱼食这么没轻没重,肯定要阴阳怪气地说他两句。
明日台风“乌萨奇”登陆,整个城市陷入短暂的休眠。
乌萨奇,这次的台风又是个外国名,之前小何看到新闻为这个命名笑了半天,钟隐和老何俩无助的中年人大眼瞪小眼,问小何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知道乌萨奇某动画片里的一只黄毛兔子,擅长发出奇异的尖叫声。
“你这宝贝鱼有什么好看的,都看入迷了。”柏青从浴室走出来,靠近钟隐时带来一阵潮湿的海盐柠檬的清香。
钟隐心想他这回的沐浴露买得不错,用完可以回购,抬起脸看向柏青,从他睡袍松垮的腰带,一直到嘴角微扬的细纹,钟隐看着柏青浅色的眼睛:
“你都说是宝贝鱼了,当然好看。”
柏青哼了一声,坐到钟隐身侧的软凳。
钟隐把鱼食的盒子放回电视机柜子,腾出手将柏青肩上搭着的毛巾抽.过来,绕到他身后去,帮他擦拭还在滴水的发丝。
“我一直以为,你买房后会养花。”柏青稍稍坐端正了,鱼游在他的眼睛里。
“鱼缸里的水草算花儿吗?”钟隐有些莫名其妙。
柏青笑:“算,但我以为你会种吊兰、绿箩什么的。”
“我没想过养花。”钟隐将毛巾换了个方向,“我没那个耐性,之前给公司的发财树浇水,我都浇腻了。”
“你都没跟我提过这茬。”柏青说。
“这点儿小事就不用报备了吧。”钟隐试图开个玩笑。
但空气凝固了一瞬,钟隐意识到,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
就像好梦易醒,难得的假期也会过去。
或许可以约好下次再见,但不会像台风天气那样,两个人被锁在屋子里,亲密无间。
钟隐平静地收拾着阳台大开、风雨灌进屋内的残局,幸运的是,靠近阳台的房间柏青没有放多余的摆件,钟隐要做的就是擦干净地面,至于墙面的泥点,柏青得另请高明处理。
“我真是不小心把门打开的。”换了身干净衣服的柏青扒拉着门框,可怜巴巴地向钟隐讨饶。
只不过钟隐忙着低头擦地,没空应付他精心准备好的表情。
“需要我帮忙吗?”柏青又问。
钟隐这才撑着拖把直起腰,转过了脸,“准确地说,是我在帮你忙。”
“好嘛。”柏青蔫蔫地认了怂,他举起手,“可是我不会拖地。”
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
“那你去给我倒杯温水。”钟隐暂时没有教他拖地的兴致,只想着自己速战速决。
“遵命。”柏青的手放到眉前,做了懒散的敬礼手势,在钟隐开口前,扭头就跑跳进客厅。
他这次的耳坠是纤细的银链攒成,银链上点缀着零零星星的绿宝石。
耳坠跳跃起来仿佛夏日午后风过榕树枝叶间的浮光,比起之前的低调许多,也莫名乖巧了许多。
乖巧……吗?
钟隐觉得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
很快柏青端了水回来,“我试了水温,刚刚好。”
“稍等,我现在腾不开手。”钟隐回答。
柏青可不等他,就踩着湿漉漉的地面,踱步到了他身前。
“抬头。”柏青命令着。
钟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柏青掐住了下巴,强行抬了头。
柏青继续命令,神情严肃:“张嘴。”
说着,杯子就递到了钟隐嘴边。
钟隐只得听命,怕下一步柏青就掐住他的腮帮子,强硬地给他灌水。
不知道哪里又惹得少爷不顺心了。
钟隐这两天过得堕落,脑子里的思绪也整合不起来,猜测不出柏青变幻莫测的心思。
待到他“咕嘟咕嘟”喝完水,柏青把手撤回,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阿隐,教教我拖地吧。”柏青说,“就像前两天教我洗菜那样。”
“你学上瘾了?”钟隐松了口气。
“是你教的好。”柏青说。
这话钟隐听着顺耳。
但其实柏青学什么拖地洗菜都没太大意义,他不用学这种基础的生活技能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钟隐心里明白,不过教柏青这些也不过顺带手的事情,左右休假清闲。
休假之后呢?
钟隐又想到了这个问题。
处理掉风雨带来的一片狼藉,柏青整个人融化成一滩猫猫饼,在客厅沙发上铺展开。
钟隐去厨房烧水泡了茶,他囤货的时候顺手从货架上拿了菊花和龙井,这次泡的是龙井,倒进玻璃的茶具里,新绿泛滥得快溢了出来。
柏青似乎不爱喝茶,钟隐翻翻找找,才从橱柜的角落里翻出一套茶具,这打破了他对广府本地人爱喝茶的刻板印象。
果然,他把绿茶端到柏青眼前,这滩猫饼明显显地蹙了眉,丝毫不掩饰嫌弃之意。
“之前喝菊花茶,你可没这么大反应。”钟隐说。
“我喜欢花儿,不喜欢叶子。”柏青苦着脸说。
“那我重新泡一壶?”钟隐问。
“不用了。”柏青撑坐了起来,“将就着也能喝。”
这可太委屈他了。
钟隐忍笑,放下茶盘。
他刚坐到沙发上,柏青便猫一样钻进了他怀里。
“比起这些花啊草啊的,我还是最喜欢喝巧克力奶。”柏青仰起脸,轻声说。
“我下次会囤一些。”钟隐把他搂稳了。
柏青往上拱了拱,亲到了钟隐下巴。
“你这学期除了实习,还是会回学校的吧?”柏青问。
“嗯……得回去和老师商量毕业论文的事情。”钟隐回答。
柏青笑:“那到时候一起在学校里逛逛,怎么说我们都还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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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呢。”
在学校里逛逛……钟隐的神思被卡了一下,想到这有点像在谈恋爱。
柏青却不管他走神,梗了梗脖子,这次一口亲在了他嘴唇。
钟隐确定了,他们是在谈恋爱。
*
但他很多事情不敢找柏青确定,不是不敢得到答案,而是连发问的勇气都没有。
虽然钟隐和柏青认识了十八年,但他们实际上朝夕相处的日子,不过二十个月,六百多天。
六百多天在十八年里,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所以他们谈不上对彼此很了解。
其实这也无关紧要,他们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吵架,消耗对方、消磨自己。
很多时候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浮生长恨欢娱少。
难得在一起,开心最重要。
擦干头发,柏青去主卧拿了箫管。
他还记着吹奏《海上花》的事。
“我也很久没吹这首曲子了,手边也没谱子,随便吹一下,你将就着听。”
钟隐明白他是谦虚,应和说:“反正你吹的都好听。”
柏青坐到了沙发上,钟隐没坐他旁边,特意坐到他斜对面的地毯上。
这个位置,钟隐正好可以仰头看着柏青。
当年在学校的阶梯教室,柏青在低处的讲台,而他在高处的最后两排,可那时候他就觉得他在仰视着柏青。
甚至只能看见柏青的背影。
而今柏青就在他眼前,触手可及,因为洗过了澡,换上宽松的睡衣,扣子没有扣得齐整,卸下了耳坠子,没有一点凌厉的光芒,周身散发着柔软与亲近的气息。
“是这般柔情的你给我一个梦想
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隐隐地荡漾
在你的臂弯”
箫声似水波徐徐荡漾,在静谧的夏季、台风登陆前的夜晚。
柏青眉眼低垂,薄唇轻抿,似乎将不知名的心事流转在了箫管的乐声中。
又或者是钟隐的心事。
在十八年前那个落日燃烧的傍晚。
他没有将杨过小龙女的故事看到结局。
“是这般奇情的你粉碎我的梦想
仿佛像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
是我的一生”
柏青停下了吹奏。
“我想起来,那天我到课室,忘了带箫管。”柏青顿了顿,“打电话让朋友送来教学楼,出门下楼去拿,差点撞到了人。”
他看向钟隐,琉璃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那个人是你。”
钟隐笑了,微微蹙眉:“嗯,是我。”
“为什么你后来没吹过《海上花》了?”钟隐问。
“也吹过,”柏青叹气,“只是你没听到。”
钟隐反应过来:“那真是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柏青追问。
“总觉得要说点什么才好……”钟隐磕巴了。
柏青从沙发上起身,跪坐到钟隐身前,他伸出手,把箫管递给钟隐。
钟隐赶紧伸手去接,但柏青没有松手的意思,二人僵持了片刻。
柏青说:“找个时间,一起回学校逛逛吧,之前都没空。”
钟隐手心一沉,他接住了箫管,其上还留着柏青的体温。
“好。”钟隐咬了咬舌尖。
23. 第 23 章
到钟隐这边住了这段时间,柏青的生物钟习惯在六七点的时候将他唤醒,但台风登陆的第一天却失了灵。
他睁开眼,室内还是一片昏暗,他听见风雨打窗的声响,以及怀里钟隐近在咫尺的呼吸。
钟隐除了上早班,一向比他醒得晚。
昨天闹得有点过,柏青不想扰到钟隐的好梦,小心地保持着一半身子不动,另一边伸手去够床头的手机。
解锁屏幕,十点四十五。
好家伙,一觉快把一个上午都睡了过去。
不过没关系,外边刮台风,他们宅家又无事可做。
昨天大概是钟隐说错了哪句话,又或者是柏青理解出了问题,总之柏青起了气性,闹了钟隐一通,直到他俩都力竭,才混乱地结束这场荒唐。
柏青这会儿回想起,还是觉得自己的问题更大些。
如果不是因为他家里的人和事,他跟钟隐又何至于这十八年里聚了又散,不得长久。
能这样过十八年,钟隐可真能忍他。
待会儿钟隐睡醒,还是得做点儿好事讨人欢心,嗯……先从喂鱼开始?
这些天鱼儿们的早餐可都是柏青包办的。
但做人能吃的餐食,太超过柏青的能力范围,他可以饭后刷碗,也能在吃饭的时候变着花样夸赞钟隐手艺好。
久久陷在床榻不起身,柏青很快又被困意裹挟,身侧的钟隐动了动,从他怀里拱出来,反倒伸长胳膊将他兜头搂进怀里。
“阿隐?”柏青唤了一声。
钟隐没有应答。
柏青美滋滋地准备就着这姿势睡个回笼觉,谁料手机忽然不解风情地响了起来。
不是闹钟,是他哥柏郁打来的电话。
此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柏青暗骂了句晦气,打算挂断电话不作搭理。
“你电话,不接吗?”钟隐闷声问道。
柏青吓得一个激灵,手一抖就误点了接听。
没开免提,柏郁的声音却还中气十足地传出来:“阿青,你在哪儿呢?”
钟隐已经醒了回来,别过脑袋将脸贴在柏青额头,柏青又不敢动了,没好气地回答:“在家。”
“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种天气别一个人待在家里,万一发生意外情况了,你该怎么办?”柏郁絮絮叨叨,“你嫂子和我,这两天一直在等你上我们家来呢,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还是你以前住的那间。”
“又给我派了什么活?”柏青修养好,没打断他说话,但也不跟他废话,“有话直说。”
柏郁那边顿了顿,明显显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尽可能平静地回答:“你三个月前跟进的那个项目,负责人想再见你一面叙叙旧。”
“那个项目已经结束了,对方也没什么不满意,怎么这会儿想起来找我?”柏青思索了一会儿,但没能回想起那负责人的模样,他对项目的记忆随着工作的一项项交接逐渐消失,如今还能记得柏郁是他亲哥、苏时景是他亲嫂子,都算他记性不错。
“就是因为那项目做的很成功,对方想要继续合作,”柏郁卡了一下,补充道,“跟你继续合作。”
“你手下不缺干活的人,没必要追着我不放。”柏青不为所动,但身侧的钟隐动了一动,柏青只好跟着动,死皮赖脸地和钟隐保持贴贴的姿势,“我上次说过,我顶多帮一下你儿子闺女,你不在这范围内。”
“这怎么不算帮他们?柏氏以后都是他们的!”柏郁难得发了急。
柏青反手按住钟隐肩膀,不让他继续往外挪,“我提退休那会儿你可高兴了,这才过了一个月吧,难道要反悔了?”
这一问把柏郁问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俩“打断骨头连着筋”,继续动之以情:“怎么说你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舍得你走?你嫂子之前碰见你,还说邀请过你回家住,谁知道你油盐不进!”
“我确实想念老宅张阿姨做的芋头糕和叉烧,白天鹅的大厨都没有她手艺好。”柏青却“只进油盐”,仰躺着接电话太累,干脆翻身把下巴搁到钟隐胸口,稍稍往下压了压,听钟隐闷哼了声,他就又高兴起来。
“你旁边还有别人?”柏郁这会儿的耳朵倒灵。
柏青没打算避讳:“嗯,我男朋友。”
钟隐不乱动弹了。
柏青说:“我们在过二人世界,再打电话过来骚扰,别逼我拉黑你。”
这回他没有等柏郁的回答,直接挂断电话,将手机撇到了一边,在钟隐怀里挨挨蹭蹭。
“都多大年纪了。”钟隐叹了口气。
“二十啊。”柏青脸皮极厚,“刚满二十。”
“你哥他……”钟隐开了口。
正好和柏青要说的话撞了车:“我家老宅阿姨……”
钟隐闭了嘴。
柏青继续说:“就是我跟你说过好几次的张姨,她做饭真的很好吃。”
“你要带我去你家。”钟隐陈述地说。
“嗯,我以后都会和你在一起。”柏青重复了一遍他的承诺,“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不管以后你遇见什么人、我遇见什么人……”
“瓜娃子。”钟隐低低地骂了声。
“别以为我听不懂,我才不傻。”柏青立马反驳,“钟隐,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
没开灯,屋内昏暗。
柏青看不到钟隐灰色的眼睛。
钟隐说:“阿青,别那么轻易许诺以后。”
“我们认识了十八年,你了解我的,我从来不反悔。”柏青说,他把钟隐搂紧了些,感受到钟隐浑身绷紧的肌肉,和过快的心跳。
钟隐不说话了。
柏青深吸了一口气,把“讨厌你”这样的气话咽了回去。
气话解决不了问题。
“你饿了吧?”钟隐艰涩地发问,“早上先吃点儿简单的垫一垫。”
“已经中午了。”柏青说,“随便吃点儿也成。”
*
柏青的记性算不得太好。
不过他自己对此并没有很意识到。
毕竟他以高分考进的Z大中文系,进入大学后成绩也在全系前三,课业需要背诵默写的知识点极多,记性差这一形容怎么都落不到他头上。
但他确实会遗忘掉生活中某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例如某堂寻常的帮老师撑场面的大课,例如心里一闪而过准备给钟隐补一份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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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想法。
再例如随口提起的邀钟隐一道漫步校园的约定。
他身上压着的事务太多,挑挑拣拣地扔掉一两件,应该也不算过分。
钟隐再发来消息时,柏青正从乌烟瘴气的宴会厅出来,倚靠在露台的角落点燃一支烟。
他没有完全戒烟,只是在钟隐面前不抽。
隔着微微蓝的烟雾,柏青看到钟隐发来的消息。
钟隐说,他明天要回学校一趟。
柏青还有些莫名其妙,回复道:“哦,那需要我送你吗?”
他明天其实不算特别有空。
钟隐或许是睡了,没有回复他。
柏青没有追问,而果然次日的清晨,他收到了回复。
钟隐说,不用了,谢谢。
柏青心里被硌了一下,不太舒服,但他也确实没空去接送对方,所以消息的往来点到为止。
这不太像话,柏青又说不上原由。
他的狐朋狗友们告诫他,不要跟他养的金丝雀走得太近,这会影响到他的前途。
柏青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前途可言,另外他也没有将钟隐当作金丝雀。
至于之前开玩笑说他养了一只乌鸦,那也只是文学上的修辞。
他把钟隐当成什么了?
柏青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藏青色的领带有一些歪,他和钟隐待在一起时不会穿得那么正式,要么是套头的T恤,要么是扣子扣不齐整的家居服。
钟隐是个仔细的人,看到他那歪七扭八的扣子,会一一解开重新扣好,最后再捋一捋他向内翻折的衣领,动作温柔又细致。
有时他看得入神,在钟隐停顿的间隙,轻快地吻在钟隐的唇角。
柏青无端端地想,他好像在跟钟隐谈恋爱。
什么时候才能有空和钟隐继续黏在一起?
不会要等到下一个台风天吧?
柏青把领带重新系好,闹钟提醒他,该出发了。
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但柏青的手机还没发展到能通电话时看到钟隐人脸的程度,他只能拍了几张江景的照片发给钟隐,他正好到宝江边上谈生意。
发完他才想起来,钟隐那破砖块机,收不到照片。
之前柏青劝过钟隐,让他换一个好点儿的手机,但钟隐没听进去。
看来下次得亲自买了塞钟隐手里才行。
“你给我发了什么?”钟隐的短信跳出来,“我这边看不到。”
柏青干脆给钟隐打了个电话。
他这会儿借口上洗手间,从宴席的包间出来,站到餐厅临江的露台吹风,正好有打电话的空闲。
“我在宝江边上,今天天气好,拍了几张照片。”柏青回答了钟隐。
钟隐那边挤出两个字:“挺好。”
柏青仍然兴致勃勃:“以后有机会带你过来,正好今天也找着一家味道挺不错的餐馆,可以一起来吃个饭。”
但他话音落下,钟隐那边没有立即应答,钟隐似乎走了神,他喊了两声“阿隐”,把钟隐的魂喊了回来。
“也不一定有空。”钟隐说,“我老师快下课了,先不聊了。”
钟隐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