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嫂》
1. 第 1 章
深夜,远处传来鸦声阵阵,风里裹着浸人的寒意,满院的白布无声摇曳,扑簌簌的雨丝落在一身素服麻衣的少女脸颊,静谧凄寒。
“笃笃。”敲门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少女抬头看向院门,眼神肉眼可见的聚拢,继而充满警惕。
白日里刚发了狠把那堆图谋不轨的豺狼亲戚赶跑,深更半夜找来的,又能是什么好人?
抄起院门口的木棍,少女放轻步子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一回头正对上男孩的清澈瞳仁。
男孩静静地站在廊下,匆忙赶制的孝服笼罩着瘦小的他,并不合身。
少女使了个眼色,示意男孩回屋,平日极少搭理她的男孩此时出奇的听话,转身便回屋关上了门。
深呼一口气,少女小心翼翼的透过门缝往外看去。
门缝中的一线亮光照在那张熟悉的温善脸庞上,少女这才松了攥紧棍子的手,手心的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但是思及那些变了脸的亲戚,少女仍是试探着开口,“谁?”
“朝娘,是我。”
中年男人的声音透着让人心安的熟稔,“听说白日里有人来闹事,我放心不下你们,过来看看,顺便把今日刚发现的陆大郎遗物给你们送来。”
少女放下心来,将木棍放在一旁,开了门把人迎进来。
“张伯伯,劳烦你这么晚还跑一趟了。”一边说着,少女往外面看了眼,犹豫片刻后仍是关上了门。
中年男人与爹娘生前交好,出事后便是他帮忙张罗着把爹娘和大郎的骨灰送回来,还帮着赶跑了许多不怀好意的人。
若非有他帮衬,她也没那么容易保住陆家这院子和爹娘留下的东西。
“客气啥,你和二郎毕竟年纪小,陆老弟又留下这么些家财,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我可不得多帮衬些。”
男人随口回应着,脚步跟着往廊下走去,心里却砰砰作响,眼神紧紧盯着前方的少女。
十来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身子已经长开,宽松的孝服下走动间隐隐透出的曲线青涩动人。虽是童养媳,却从小娇养着不曾下地干活,以致于一身细皮雪白柔嫩。
一双眼睛清澈乌黑,唇丰而润,眉尾一点美人痣无端添了几分媚意,真是个尤物。
贪婪的欲望流泻而出,男人瞥了眼亮着光的厢房,并未将那年幼寡言的陆家二郎放在眼里。
少女倒来茶水,递给男人。
“张伯伯,大郎他留...啪!”捧着茶杯的手被粗粝的掌心包裹住,少女吓了一跳,立刻缩回手后退几步,慌乱而警惕的望着男人。
温热的茶水洒了一地,男人笑容仍是温善的,“朝娘这是怎么了?跟张伯伯还这么见外吗?”
少女双唇紧抿,用力搓着手背,白皙的指节片刻便已通红泛着血丝,一双乌黑眼珠冷冷的看着男人,方才绝对不是偶然,眼前的人分明不怀好意,可恨她竟然看走眼了。
“这里不欢迎你,请立刻离开。”
听出她故作镇定的颤意,男人越发有恃无恐,笑意扩大,憨厚的脸上泛起褶子,“朝娘这就不懂事了,来者是客,何况我还没把大郎的遗物给你,怎么就要赶伯伯走。”
满意的看着少女眼中蔓延开的警惕与惶恐,男人站起身慢慢逼近,口中带着诱哄,“朝娘小小年纪就生的这么勾人,可惜那陆大郎福薄,享用不了这人间尤物了。”
“伯伯怜你守寡不易,日后护着你,不好吗?”
一阵凉风拂过,雨势渐大,打在院中白布上簌簌作响,
“张伯伯,这么晚了,你再不回去张婶该找你了。”少女强自镇定,一边与男人周旋,一边迅速思考着如何应对。
“放心,那婆娘被我下了药,睡的跟死猪一样,不会发现咱们的。”男人看出她的意图,狞笑一声便扑了过去。
看着这勾人的少女在眼前晃了半天,他早已按捺不住。
“啊!”少女险些被抓住,踉跄着跑向院中,“你就不怕我把村里人都叫来吗!”
“叫啊,我倒要看看你叫来的人是来救你还是来浸你猪笼的。”
男人太了解村里那些人的德行了,一旦被发现,少女必会被抓起来打破鞋,而他嘛,不过是被勾引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终究是体力不及,男人很快将少女压在廊下,狰狞的面容倒映在少女瞳孔中,仿佛一只畸形凶恶的野兽,叫嚣着要将她吞噬。
少女拼命的挣扎,余光瞥见那扇紧闭的厢房门不知何时露了条缝,眼睛不由睁大,被捂住的嘴无声嘶喊,却始终不见那条门缝再扩大分毫。
泪水从眼角渗出,少女眼中的光芒却丝毫未减,越发用力的挣扎起来。
“呼,朝娘,呼,你好香,陆大郎那小子还没有碰过你吧?伯伯今儿给你□□,让你得了趣儿再也离不开伯伯。”
少女疯狂摇着头,卯足力气往男人手臂咬了一口,趁男人吃痛卸力的瞬间伸手胡乱一捞,捞到个方方正正的物件儿,使出浑身力气往男人头上砸去。
身上嘶嘶叫骂的男人很快没了声息,脱力的压向少女。
费力推开男人,少女惊慌失措的爬起来,确认男人晕过去后迅速跑到厨房找到根绳子,想了想又拿了把刀。
匆匆赶回去,眼前的一幕叫她立即屏住呼吸。
身着素白麻衣的男孩无声站在光下,高大的中年男人死猪般趴伏在地,不知死活。
“二郎,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顾不得许多,少女连忙上前要把人赶回去。
凑近了方才看清,男人身旁歪躺着的,赫然是一块漆黑的牌位,牌位上工整的刻着先夫陆时明之位,此时那牌位中间已有一道裂痕。
少女沉默的看向男孩,她想起来了,方才她就是用这块牌位砸晕的男人,可是这块牌位原本被她收起来放在厢房的。
不敢耽搁,怕男人很快苏醒,少女将男人绑起来,男孩始终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
偶尔触及少女扔在一旁泛着冷光的刀时,眼里方才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绑好后将人嘴堵上,少女紧皱的眉头并未松散,如今这情形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送官是不可能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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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无据没有人会相信她,只会让她二人处境更为艰难。
放了更不可能,这人面兽心的畜生在爹娘死后立刻原形毕露,堂而皇之的入室作乱,若把人放了,他定不会死心,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少女咬着苍白的下唇,迟迟无法拿定主意。最稳妥解恨的办法当然有,但是...
一室沉默间,男孩捡起了地上的刀。
少女不解的看着他,便要阻止,“二郎,这人不是个好的,不能放了他!”
男孩却没有听从,抬头看了眼慌乱无措的少女,没有漏掉她眼底的恨意。
转头打量着躺在地上死猪般的男人,男孩拎着刀蹲下身好奇的比划了一番后,轻轻一刀划开男人的一只手腕,然后是另一只。
猩红的血液汩汩流出,男孩平静的面孔终于透出一丝兴奋,似觉出乐趣来,男孩又试探着一刀划在男人腿上,满意的看着皮开肉绽血液渗出。
下一瞬,男孩的视线又移向了男人脆弱裸露的脖颈,他知道,少女恐惧又踌躇的根源就在那儿。
少女惊悚的看着这一幕,手脚发软不敢动弹,男孩明明在笑,她却怕极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血腥可怖的场景,男孩仿佛一个恶魔,用鲜血献祭,清澈的眼神透出天真的残忍。
然而这眼神却让她莫名安心。
拖着瘫软的腿靠近男孩,少女猛地从男孩手中夺过刀来,刀柄上小小的血手印被彻底覆盖,黏腻腥臭的血混着汗液浸透少女的手心。
强撑着用另一只干净的手遮住男孩的眼睛,少女呼吸急促,胸腔剧烈起伏,眼前被血色弥漫,手中滴着血的刀让她胆颤又紧张。
男孩任由她捂着,第一次与少女如此靠近,鼻尖翕动,混着血腥味的馨香让他悄悄眯了眯眼。
下一秒,熟悉的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响起,一点温热溅到男孩唇上,他仿佛猜到少女做了什么,眼中陡然迸射出奇异的光,仿佛找到了极有趣的事。
男孩悄悄伸出舌尖舔了舔唇。
真难吃,他想。
捂在眼上的手不平静的颤抖着,男孩透过偶尔泄露的缝隙,见到了铺天盖地的红,与梁上挂满的白布凑在一起,美极了。
“当啷”,刀垂直落地。
少女脸上血色尽失,男人的头被她用衣裳蒙着。
剧烈的心绪起伏之下,少女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男孩,无声呜咽。
后脖颈传来的湿意让男孩不解,有记忆以来连爹娘都不曾如此亲昵靠近,抱着自己的少女是他名义上的嫂嫂,也是他最后的“亲人”。
犹豫良久,男孩方才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搭在少女身上,乌黑的眼瞳里闪烁着雀跃的光。
而此时,院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呼。
朝娘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心脏剧烈的跳动,久久没能从梦中抽离。
桌上幽幽燃着的烛火已接近尾声,蜡油堆积了一小滩,烛光虽暗,外间天色却已隐隐露白。
怔怔的盯着床帐子看了许久,朝娘拍拍脸蛋,掀开被子起床了。
2. 第 2 章
院子里灰蒙蒙的,天光尚未亮透,笼着一层轻薄的晨雾。
西屋没亮光,朝娘收回视线,挽起衣袖转身去了灶间。
将木桶中沉淀了一夜的豆浆倒入锅中,乳白色的浆液在锅中晃动,青豆涩而香的气息翻卷而来。
趁着柴火慢烧的工夫,朝娘掀开另一个桶,俯身轻嗅。
泡了一整夜的豆腐块儿从里到外都吸饱了卤香,卤汁的酱色渗透进去,油润深沉的色泽足以诱人食欲大增。
将桶搬到推车上,朝娘轻喘口气,缓了缓才转身去将墙边簸箕里晾着的东西一并端上车。
还没掀开覆着的纱布就能闻到淡淡的豆乳发酵气息,隐隐带着些酒酿香,小小的豆腐块儿看似不起眼,却是她的老顾客们的最爱,每每总嫌她做的少。
锅里生豆浆的最后一丝豆腥气也消散了,醇厚的豆香四溢,朝娘转身回了厨房。
掀开锅盖,热气扑面,火光明暗交叠,水汽氤氲遮了视线,朝娘忍不住眨了眨眼,颊边的绒毛也挂上水珠,脸上的皮肤却依旧透亮如坠珠光,
拿着舀子撇去豆衣,随后点好卤水,豆浆瞬间凝结成絮,片刻后便成了凝脂般细腻的嫩豆花。
见豆花儿已成,朝娘将惯用的大木桶放在锅边,用木瓢一点点舀入桶中,朝娘的手稳极了,一朵朵颤颤巍巍的豆花儿扑通入桶。
忙碌这一会儿,晨起的寒气早已散去,一缕乌发黏在她玉白的额角,她并未在意,脑子里漫无边际的盘算着。
——二郎年后便要进京参加会试,她这些年攒下来的钱,供他进京赶考紧够了。
——隔壁街的王大娘前日就预定了一大份的爆汁豆腐和卤豆干,今天得给她送过去。
——今早起雾降温,得叮嘱二郎多穿件衣裳。
...
推着车往街上去时朝娘突然想到,二郎比起去年身量长了许多,以前的衣裳怕是已经不合身,得重新找人做了。
*
“这是买什么呢?围这么多人。”
“嘿,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吧?”
宋子书一大早就掐着点来了,挤半天也没买到,初秋的天儿愣是给他挤出一身汗来,正好听见这人好奇,索性跟人聊起来了。
“你别看这摊子小,就这老板做的豆腐,那可是一绝,满定州城你吃不到第二家。”
“不就是个豆腐,还能做出花儿来?比肉还好吃?”这人将信将疑,但是看着一个个捧着东西乐滋滋的人,他已信了半分。
“可不是被她给做出花儿来了!你看那人手里拿的,喏,小小一块豆腐,拿回家过油炸一遍,再裹上配好的蘸料,啧,咬一口直接在你嘴里炸开,外酥里嫩,香得人头皮发麻!”
“咕噜”,胃里的馋虫都被勾起来了,宋子书耷拉着脸,“可惜陆老板隔一日才卖那点,根本抢不到!”
路人被他描述的好奇万分,“我看有的人还自己带了家伙事儿来的,这又是卖的什么?”
“那个啊,豆腐脑呀!”
“...就一份平平无奇的豆腐脑也值得你们这样抢?”他可是京城来的,什么美味没尝过?
“嚯,那你可就太小瞧陆老板了。”宋子书不服气,非得跟这人掰扯清楚,他可是老顾客了,说起来头头是道。
“人家陆老板那豆腐脑调料也不知怎么做的,鲜香麻辣,红亮诱人,大早上的来一碗,别提多带劲儿。”
“还有她做的卤豆干儿,就着它我能喝光三斤酒!”其实三杯就趴了,但这会儿可不能露怯。
说完宋子书眼巴巴的视线又望向了被人群团团围住的豆腐摊儿。
路人却从他那眼神里看出了点别的什么,别有意味的道,“小兄弟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人群如此嘈杂,那位女老板的声音明明不高,听她说话倒是没什么特别,那嗓音却能穿透人群,奇异地钻进人耳朵里,带着点令人耳根发痒的酥麻,如小钩子轻挠。
再看这位兄台眼神熠熠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懂。
“此豆腐哪有彼豆腐香不是?”
“你胡说什么?”年轻人被他的眼神看的瞬间火大,“我好意与你解惑,你却在这儿胡说八道,恶意揣度,实在龌龊!”
“何况人家陆老板寡居多年,辛苦赚钱供养弟弟念书,培养出陆公子那样芝兰玉树,才华横溢的俊杰,乃我万分尊敬之长辈,少拿你那肮脏的眼睛看人!”
路人:“...”
不是,我就说了一句,你就一股脑倒了这一堆,简直欲盖弥彰好吗?
再说了,什么陆公子八公子的,他可没听说过。
“小兄弟何必生这么大气,不过一句玩笑罢了。”
宋子书却十分认真,“若你一句玩笑便轻易毁掉两个陌生人的清誉,那你的玩笑便是杀人无形的刀,报官把你抓起来也使得。”
路人:“...”
他就看个热闹罢了,哪里来的书呆子!
算了,懒得与他纠缠,路人转身便走。
宋子书瞪了一眼那人的背影,转身又巴巴的想往里挤。
透过人群,偶尔能瞥见女子的身影。
还是熟悉的妇人发髻,许是为方便干活,她使了绑带将衣袖扎紧,腰腹间系了块围布,一身粗布棉衣遮不住丰腴饱满的身姿。莹白的脸庞微微泛红,丰润饱满的唇不点而朱,抬眼时眉梢的痣便似活了一般。
即便此刻正手脚麻利的做着商人之事,在宋子书看来仍是美不胜收。
他至今不明白,为何闲聊时学院里的同窗都对陆老板敬谢不敏,甚至谈之色变,唯恐避之不及。
时下虽崇尚体态轻盈,纤细柔美,以此为清贵风流,仕宦之家尤甚。
但在他眼中,陆娘子虽出身平民,又是寡居之人,单论容貌,却比众人追捧的定州城第一美人胜出许多。
陆娘子可不会说几句话就喘不上气儿。
何况他撞见过陆娘子在家时的模样,那双丹凤眼灵动有神,眼波流转时慵懒又灼人,哪有现在这般木讷朴实。
他那位被称作少年天才的陆兄在她面前也巴巴的俯首称臣,百般讨好呢。
*
朝娘沉默的重复着收钱打包的动作,对来自四面八方的隐晦目光视而不见。
这些年她早已习惯被一些人指着鼻子骂轻浮,再被同一批人暗中窥探打量。
许是被昨夜的梦勾起了一丝烦躁,她眉尾的痣墨色微不可察的浓了一分。
如果陆时昭在,定能分辨出来,没人比他更了解她。
*
“陆娘子,我这碗豆腐脑比刚刚那人的少,价钱也该少一些吧?”
朝娘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默的看了他一眼,指指耳朵,摇头。
...这陆娘子间歇性耳聋的毛病又犯了。
“陆娘子,我儿子生病躺床上几天了,就想吃你家的爆汁豆腐,多卖我一份呗?”
“一人一份,没有多的。”
朝娘收了钱,给他碗里舀满豆腐脑。
“陆娘子!我娘今儿早上回光返照,临终前最后的念想就是再吃一碗你做的豆腐脑,先卖我吧,不然就赶不上了!”
“放屁,刘老幺你老娘早死八百年了,少在这儿卖惨,我先来的!”
“嘿你个憋老三,你管好自己不就得了,吃饱了撑的管老子的事!我就□□队咋了!”
“你个满嘴喷粪的狗东西还吃得来好东西?陆娘子,你拿去喂狗都别卖他!”
抢着被喂的围观众狗:...
一来二去的争吵着,二人动起手来。
朝娘:...做生意真的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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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要不还是指望二郎当大官赚钱给她养老吧。
等两人打的鼻青脸肿的被闻讯赶来的年轻官差拉起来,豆腐摊的东西早被其他人抢光了。
“干什么呢!当街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活腻歪了?走,跟我去一趟衙门。”
“大人,大人,我们没有打架,就是闹着玩的。”
“对对,闹着玩的,来买点吃的,怎么会寻衅滋事呢?”
听两人说这话的间隙,年轻官差瞥了眼身后的豆腐摊,见东西卖光了,本就绷紧的唇线微微下压,显见得更加不耐烦了。
“少废话,赶紧的!”
还以为能趁着出来办差顺便买点卤豆干儿,结果啥都没了,这些人都不知道早些来报官。
自从这家豆腐摊开张以来,打架闹事时有发生,他都习以为常了。
最初是因着小寡妇貌美,身段勾人,接二连三的小混混来调戏闹事,看着老实木讷的小寡妇发了疯,拎起菜刀把人追出去二里地,才算是勉强消停。
很快大家发现这小寡妇除了人长得美,一手厨艺更是挠人,但凡吃过她家豆腐豆干儿的,没一个能忍住不回头。
渐渐整个定州城都知道有这么个顶顶美味的豆腐摊儿和貌美的老板,据他所知许多大户人家都会遣下人来买。
偏生这小娘子像是个不爱财的,不仅隔一日才出回摊儿,还限量供应,把大家的馋虫勾的上蹿下跳。
从此她也算是站稳了脚跟。
不过如此美艳的小娘子,也不乏风流公子哥儿想要把人纳回去的。甚至他还听闻城里鼎丰商行的公子对这位陆娘子情根深种,为了把个寡妇娶回家,在家闹绝食。
以他看来,这陆娘子不就长得美了点,身段妖娆了点,皮肤白了点,眉眼勾人了点嘛?
瞧旁边那傻书生,眼睛都看直了,真没出息。
*
朝娘认得这名官差,每次有人闹事他都来的极快,偶尔也会顺道买点东西,跟他打好关系卖个人情应该没错。
想了想,朝娘从推车上取出一包豆腐,递到这年轻官差面前。
“大人,又劳烦您跑一趟,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吧。”
年轻官差愣住,为故作老成办差时从来板着的脸瞬间红透,结巴着问,“给,给我的?”
这,这算收受贿赂不?可是就一点吃的应该没事吧?
话又说回来,这么近距离看着她可真白呀...
无缘无故的,这...
她不会对我...
年轻官差呼吸骤然放缓,一颗心快跳到嗓子眼儿。
朝娘低垂着眼,指尖微微用力,局促道,“若是大人嫌弃的话...”
“不不不,不嫌弃。”
年轻官差眼疾手快抢过来,余光飞快扫了眼她,只看到纤长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的阴影,和她眉尾那颗小而美的痣。
不敢再看,他赶紧从袖中掏出钱来放在摊位上。
“我不能收老百姓一针一线的,否则我爹该骂我了。”
说完他立刻招呼手下把人押走了,背影透着几分慌乱。
静静看着人离开,朝娘转身收起银子,准备回家,正对上傻书生呆愣的眼睛。
朝娘:...
“已经卖完了,你改日再来吧。”
宋子书面孔涨红,太丢人了,偷看别人被逮个正着,还看傻眼了!
“你,我...我”
“咚!”
朝娘错愕的看着地上的“柔弱”书生,这少年红着脸支吾了半天竟然倒下了,她伸出手探了探鼻息,还有气。
“呼,年轻真好,倒头就睡。”
话虽如此,朝娘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仍是请人把这少年帮着抬回自己家去了。
好歹是二郎的同窗呢。
3. 第 3 章
宋子书一睁开眼便对上陆时昭那张令人惊艳的俊脸。
比起在学院时他随意许多。墨发如瀑,仅以丝绦系着。双眸狭长而深邃,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带着一抹浅笑,气质端方,风度翩翩。
明明他笑意温和,宋子书总错觉那双茶色眼睛深处藏着一抹暗色,后背一股凉意陡然升起。
“宋兄这一觉可睡的好?”
...
“让陆兄见笑,实在是唐突了!”晕倒前的情形轰然记起,宋子书尴尬的挠挠头,对他的打趣无可奈何。谁让自己出了这么大个糗,跟陆娘子说两句话便没出息的饿晕过去了。
陆时昭敛下眼眸,掩住眸底的探究,淡声道,“今日旬休,宋兄怎的会出现在我姐姐那里?”
“还不是你不允许我们上门打扰嘛,姐姐一手厨艺又实在好极,我被馋虫勾的没法子,只能趁着旬休去碰碰运气。”
话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埋怨。
“宋兄,我姐姐乃寡居之人,称呼上还需谨慎些,你与我姐姐非亲非故,叫旁人听了去怕是不好。”
宋子书呆了呆,“啊,是我考虑不周,那我还是叫陆娘子好了。”
“醒了?赶紧来吃点东西吧。”朝娘站在门口出声,二人瞬间扭头看向她。
宋子书感觉自己心跳又扑通扑通不受控制了,眼前突然被一道修长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
“姐姐,我来招呼宋兄便好,你忙了一早上,歇歇吧。”
朝娘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这人又犯毛病了,抿了抿唇,别开视线,“我去趟药房,还得给王大娘送东西去,你们自便吧。”
说完转身便走。
陆时昭微微笑着目送她快步离开,眼底晦暗莫测。
再看向宋子书时仍是淡然温和模样。
偏宋子书是个没眼力见儿的。
“陆兄,陆娘子去药房作甚?”他不过是早上没吃饭饿晕的,用不着吃药吧?
陆娘子人真好,还特地去给他买药,再是心中默念知礼守节,宋子书仍是忍不住荡漾起来。
这人心思单纯,半点不会掩饰,陆时昭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神情微顿。
嫂嫂当然不可能为这个蠢货特地去一趟药房。
他想起前几日的事。
据说那药房里有个年轻大夫,生的白净斯文,是药房老板的儿子,隔壁姓李的婆子一心想着把嫂嫂同他撮合一对。
思及此,陆时昭方才勉强压下的躁意再次涌上来,嘴角笑意越发浓郁。
耐着性子将啰嗦热情的宋子书打发走后,陆时昭食指无意识的扣着拇指指甲,片刻也等不下去,缓缓起身去了灶间。
*
朝娘先将隔壁街王大娘预定的几包豆腐给送去,她们叔嫂二人刚到定州城时,人生地不熟,多亏了王大娘好心指点。
耽搁了会儿时间,到药房已经快晌午,老大夫没在,换了个年轻人,朝娘想着自己只是买点药材,大夫医术精不精湛也无所谓。
告诉年轻大夫自己要买的药后,朝娘便在柜台前等候。
年轻大夫姓华,朝娘刚一踏进来他就注意到了。
生的如此美艳的女子并不多见,他许久不回定州城,没曾想竟还有这等绝色。
只可惜,挽了个妇人发髻。
朝娘目光随着他捡药称药的动作移动,华大夫察觉到,玩笑道,“这位娘子莫不是认得这些草药?”
摇摇头,朝娘神色认真,“不认识,看过就认识了。”
华大夫失笑,看一眼便能分辨出各种草药,便是他自小被人夸赞医学天赋高,也很难做到。
“姐姐。”
远远看见朝娘站在柜台前,与那年轻男人有说有笑的模样,陆时昭无端生出一股戾气。
面无表情的压了压伤口,满意的看着整只手被染上血色,陆时昭这才换上一副疼痛难忍的表情快步走进去。
朝娘扭头一眼看见他血淋淋的手,柳眉蹙起,快步走近后一把捞起他的手,“怎么伤的?”
陆时昭眼神委屈,“拿刀切菜时不小心划伤的。”
“家里何时需要你上灶了?”朝娘没好气道,拿个刀把自己伤得这样重。
“无碍的,一点也不疼,姐姐莫要生气。”陆时昭满足的欣赏着她眉眼间的心疼。
他这一说,朝娘还如何气得下去?
“两位感情真好。”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华大夫看朝娘着紧的模样并未多想,毕竟这男子鲜血淋漓的伤势的确唬人,关心则乱嘛。
却没注意面前两人纷纷变了脸色。
陆时昭嘴角轻弯,眼睛直勾勾盯着朝娘乌黑的发顶,“我同姐姐自幼相依为命,自是感情极好。”
朝娘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并未应声,只专注的为他清理伤口,待擦去血渍,看清伤口形状,葱白指尖微顿,抬起头来剜了陆时昭一眼。
陆时昭心头一跳,缓缓收了笑,满脸无辜的摊着手,“姐姐?”
“劳烦大夫给他清理一下伤口上个药。”朝娘不看他,温声请求大夫,华大夫耳根痒了痒,忙道,“夫人多礼了,治病救人乃我本职罢了。”
朝娘让至一旁,等华大夫给他上药。
陆时昭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门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吆喝声不停,药堂中却沉寂了下来。
饶华大夫反应如何迟钝也发觉了气氛的微妙,他手中动作不停,心头却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打破沉闷。
“两位容貌想是各自随了双亲,方才见到夫人就觉容色出众,没想到公子亦是眉眼俊朗。”
不知是出声太过突兀还是言语间有所冒犯,朝娘略显诧异的看着他,斟酌着如何回答。
“龙生九子尚有不同,我同姐姐生的不像倒也正常。”陆时昭淡声开口,说完便掏出银子付钱,“劳烦大夫了。”
华大夫:......原来不是同母所生。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华大夫眼中疑色闪过,那妇人进店时分明面容呆板神情木讷,见着她弟弟伤势后方才露了些真性情,整个人骤然有了颜色,眼尾的痣也仿佛活了一般。
他们虽以姐弟相称,神色间却总觉得怪怪的,无形中自成一副亲昵姿态。
*
“嫂嫂为何一路都不搭理我,可是我做错什么惹嫂嫂生气了?”
陆时昭拎着药包跟进家门,对嫂嫂一路的沉默很是不解。
眼见他顶着一张祸水脸委屈巴巴耷拉着肩膀仿佛认主的小狗般凑上来,朝娘心中便是再多的气也散了。
回身关门,一手接过他手中药包,朝娘捏起他手腕,神色认真,“这伤是怎么来的?”
陆时昭笑意浅淡,正欲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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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好我不问你这个,你只告诉我为何?”
料想他是不会说实话的,朝娘索性换个问题。
切菜划伤的伤口和慢刀子割肉来的伤口她一眼便能辨别。
方才在大夫面前没有揭穿,不代表她就不过问。
对上嫂嫂黑白分明的眼睛,陆时昭指尖微动,牵扯着伤口拉出丝丝缕缕的疼痛,血液渐渐升温,他的呼吸仍然沉着轻缓。
无声的咧开嘴角,并未直接回答,反倒问她,“嫂嫂可相中了那年轻大夫?”
朝娘眉尾一扬,狐疑的看着他,“莫不是近日看书太累把脑子看傻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仔细想了想他话里的意思,朝娘眉头紧锁,不解道,“我何时要与人相看了?”
“那嫂嫂去药房?”嫂嫂从不骗他,莫非真是他误会了?那李婆子还没有同嫂嫂说?
陆时昭眨眨眼,不自觉向嫂嫂逼得更近了些。
拎起手中药包晃了晃,朝娘面无表情道,“我想着你最近念书辛苦,去给你弄点补药,否则怕跟你那个柔弱同窗似的一言不合便晕倒了。”
陆时昭:...
“你笑什么?”朝娘只觉得越发看不懂这个从小养大的小叔了。
陆时昭瞥了一眼那药包,轻笑出声,“嫂嫂多虑了,我每日锻炼从未停过,嫂嫂不是最清楚的吗?”
朝娘不置可否。
被他这反复转移话题的工夫弄糊涂了,朝娘索性不再追问,转身就要去煎药做饭。
二郎虽又犯病,瞧他伤了还晓得自己来药房的劲儿,应是不想死的,那就无妨了。
陆时昭伸手将她拉回来,不妨使劲儿太猛,朝娘猝不及防撞上他胸膛。
一边揉着被撞痛的鼻梁,朝娘退后一步,拉开同他过于靠近的距离,恼怒极了,“二郎你做什么?”
“嫂嫂急什么,你方才的问题不是还没解答嘛?”说着举起包扎好的左手示意。
“我不想知道了。”直觉让朝娘警惕。
“可是我现在很想告诉嫂嫂怎么办。”陆时昭欺身上前,直直盯着她,眸中觊觎贪婪一览无余。
淡淡的墨香宛如缚绳将朝娘层层缠绕,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说话便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朝娘不自在的将人推开,心里暗暗嘀咕,还是小男娃可爱,长大之后一点都没有小时候好玩。
陆时昭眸底一暗,看出她眼中的抗拒,挠了挠指尖,从善如流的拉开了同她的距离,凝滞的气氛也重新流动。
“嫂嫂当真变了,如今竟连我靠近也不许,从前可不是这样。”
陆时昭语调轻缓,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泄出的一丝阴霾。
看他这副姿态,朝娘微微晃神,一瞬间耳边仿佛响起灵堂内外白幡猎猎作响的声音。
回过神来,朝娘歪着脑袋打量他半晌,笑了,漂亮的眼睛弯起,瓷白如玉的面庞清媚中透着几分妖冶。
那个孱弱瘦小的男孩已经长成温柔挺拔的俊美青年了啊。
“二郎,你我二人乃是彼此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我怎会不亲近你?”朝娘伸手安抚的摸了摸陆时昭的头。
想想也有许久不曾与二郎如此亲昵,难怪他的发丝坚硬不似往昔,朝娘触手竟觉陌生。
陆时昭顿了顿,随后微眯着眼蹭了蹭她的手心,神情饕足,温顺极了。
4. 第 4 章
*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朝娘起身将话本收好,方才去开门。
听这动静她已知道来人是谁。
“我就记得今儿不是你出摊的日子,果真在家。”
中年妇人挎着个装满石榴的竹编篮子,满面笑容的站在门口,爽朗的声音让朝娘神色柔和几分。
“李婶。”
当年她带着年仅七岁的二郎,最初只想着走的远远的,寻一处安身之所。
虽早已料到孤身女子在外生存艰难,但到底是吃了许多苦头,数次陷于险境。好在不仅她豁得出去拼命,二郎自幼虽沉默瘦弱,却心志坚定,发起狠来那股不要命的劲儿也够吓唬人。
叔嫂二人几经周折,一路形容彷如逃荒的难民般,到定州时起初并未决定在此定居,只先赁了这处院子打算先看看此地情况。
搬来当天热情的李婶便上门来打招呼,他们一家住在隔壁,是定州本地人,十分热心肠。李婶自来熟的性情初时让朝娘戒备了许久,好在李婶虽热络但极有分寸,从不多问。
时日长了朝娘便也觉出这热情并未掺杂恶意,而是本性质朴。
一来她也厌倦了不安定的日子,二来定州民风相对淳朴且与来时路相去甚远,与二郎商量过后,叔嫂二人便在此定居下来。
到定州城的第三年,当初变卖的家财和陆家二老留下的金银非但没少,还因着她的一手好厨艺做起生意来,积蓄翻倍不止。
及至那时,朝娘方才有了喘息之机,二郎在学业上出色的天分更让她确信,当初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婶子快请进。”许是想起过往的艰辛,朝娘难得的冲李婶露出个笑来。
李婶险些看直了眼,“哎哟你这闺女,生的这么漂亮,偏偏整日穿的灰不溜秋的,也不拾掇拾掇自己,真是浪费你这好相貌!”
朝娘半垂着脑袋,乖巧的不接茬。
见她这样,李婶也不再多话。她是最清楚朝娘性子的,说是老实,其实就是呆板不知变通,一根筋的守着她那弟弟不说,把自己都耽搁了。
思及自己的来意,李婶笑意满满的将手中跨篮递给朝娘,“这是我家小姑送来的石榴,我尝着甜得很,给你们送些来。”
“多谢李婶。”朝娘干巴巴的道谢。
“跟我客气什么呢!”李婶也知道她这人最是客气守礼,径直将篮子放到廊下的案几上。
“我今天来呢,还有一桩事想问问你。”
两人坐到院子里石凳上,李婶拉着朝娘的手,语气有几分犹豫。
“自我姐弟搬来这里,婶子便待我极好,若有朝娘帮的上的地方,婶子直说便是,朝娘自是不敢推辞的。”
垂着的眸子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朝娘勉强压下抽回手的欲望。
“真是个傻姑娘,婶子我一把年纪孙子都有了,哪还有什么愁的哟!”这话不假,李婶一子一女均已婚配,媳妇给生了俩大胖孙,现在李婶整日抱着孙子乐呵着,万事不愁。
“我也不绕弯子了,就盛安堂那华大夫,你可见过了?”
朝娘心不在焉的随口道,“昨日是去盛安堂看过大夫,只不知与婶子说的是否一人,这人是有什么不妥吗?”
李婶最是个爱走街串巷同人聊天打诨的,接触多了知道的八卦便多,常常同她说些新鲜事。
就那日在她摊位前打起来的刘老幺与憋佬三,李婶就曾告诉过她,那刘老幺的老爹整日在外风流,男女荤素不忌,得了脏病死了。死后没多久刘老娘也查出来染上脏病,刘老幺几兄弟还当是自己爹染的,一边抱怨亲爹一边给老娘准备后事,结果直到刘老娘哭闹着要去找人算账,刘家人才知道原来爹娘都是被同一人给染的脏病,老娘在爹的葬礼上同那白面男人勾搭上的。刘家人知情后气晕了好几个。最后刘老娘死的时候没闭眼,刘家人也没管,直接就给埋了。
“那就是见过了,你可相得中那人?”
相中...朝娘想起二郎那不同寻常的表现,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婶子,我乃寡居之人,您说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我不过去拿了点药,不曾想过要去相看。”
“前些日子我不是同你家陆解元提过?”李婶听说朝娘去过盛安堂了,怕她不好意思,特意隔了一日方才登门,结果看她这模样,竟好似不知情?
朝娘:“...提过,但我当时便说了不妥,倒忘了知会李婶。李婶唤二郎便是,叫陆解元...没得生分了。”
说着朝娘面露歉意,极为过意不去的模样。
“任哪家出了个解元不都得尾巴翘上天去,偏你老实!”
李婶笑吟吟的,并未纠缠这点,“从前你放心不下你弟弟,刚来定州的时候他年纪尚小,婶子知道你无心另嫁,所以也帮着你拦下了那些上门说亲的。但如今眼瞧着二郎是个有大出息的,又已到了成家的年纪,哪还需要你这个姐姐悉心照顾?你总不能就这样守一辈子寡吧!”
这么个娇媚的小娘子,哪怕是寡妇,也多的是人求娶,不过那些个人便是她也瞧不上,想着要与朝娘作配她便觉得辣眼,是以她从前也不曾动过给朝娘说媒的念头。
但这回这个确实不错。
午后的日光落在院子里,晒的朝娘玉色肌肤微微晕红,常年盘着的妇人发髻,板正之余倒也显出几分暖意来,看得李婶目光微晃。
“那华大夫双十年岁,家里很有些渊源,打小就去京城,在太医院里头跟着学医,刚从京城归家不久,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接手盛安堂,我特意跟人打听过,也去看过,生的也是相貌堂堂,难得为人正派,家风极好,更没有那些个花花心思。”
朝娘静静听她道来,一言不发,心中仔细回忆了一番,她只记得那位年轻大夫相貌一般,包扎手法熟稔利落,其他倒没印象了。
看惯了二郎那张脸,很难再多留意其他寻常男子的容貌是否出众。
“人家条件这样好,我,我怎么好高攀呢。”
朝娘期期艾艾,语气带着几分落寞,“我一个守寡妇人,年纪也大上人家许多,非但没有家世背景,还带着个弟弟,人家瞧不上我的。”
说着朝娘肯定的摇摇头。
“嗨哟我的傻姑娘诶!你还真信了外面那些人说的不成?”
李婶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就凭你这长相身段,这性子和手艺,但凡是个正常男人的,那就没有瞧不上你的!除非那人假正经没本事!”
李婶最见不得朝娘总是自视甚轻的模样。
“你素日不在外走动,可不知道满城里对你上心的人有多少。”说到这里,李婶不得不感叹,朝娘这个弟弟养得是极好。
年纪小时还看不大出,自从进了府学,进步可谓神速,便是在人才辈出的府学也是头一份儿,素来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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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先生们简直捧在手心爱护。
偏偏他这样高调竟还不招人恨,与府学同窗相处极好,素来结交的也大都是些定州城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可见是个有本事的。
有了这层关系在,至少绝大多数宵小不敢动歪心思了。
否则,陆家这小院子能如此清静?
不得被那些个狂蜂浪蝶踏破门槛。
朝娘抿着嘴垂下头,模样为难极了。
“婶子快别说了,我不成的。”
“莫不是你还念着你死了的相公不成?”李婶皱眉,试探着问。
“我与相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感情极好。他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一般。”
“朝娘知道婶子为我好,但我是心甘情愿为他守着的。”
朝娘言辞恳切。
“如今我只想着攒下银子来,给二郎备好来年进京应试的花销,看着他有出息,我便心满意足了。”
“至于旁的,我万万不敢耽搁别人的。”
难得见她说这样多的话,李婶还要再说,朝娘抬头哀哀道,“婶子。”
李婶见她一脸的倔强不安,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好好,婶子不说了,等你想通了也不迟。”
朝娘刚松了口气,却听李婶又道,“你不着急也罢了,二郎的婚事你可替他斟酌过?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了。”
“...”
朝娘掠了掠鬓边散落的发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老实道,“我倒是想为他打算,但是婶子也知道,二郎打小对我言听计从,我若是为他定下,他必不会拒绝。”
“但他如今到底身份不同,往后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若我贸然替他做了决定,难免将来不会怨我。”
这确是她的真心话,比她之前说的所有话都真。
李婶并未多想,沉吟片刻,“你考虑的很是周到,我先还只想着二郎年岁到了合该成亲,倒忘了这一茬。将来二郎若是高中谋了官身,凭他才貌,自估计还有大造化,现在定亲说不准倒是害了他。”
“你这姐姐做的比亲娘也不差什么了。”
李婶还记得初见姐弟二人时,二郎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生的瘦小伶仃,唯独一双眼睛亮的吓人,跟小狼崽子似的,瞧着如今的他,哪还有半分那时的模样?
朝娘:...便是陆大郎没死,她也生不出这个年纪的儿子来。
二人又闲叙片刻,眼看日头渐沉,李婶便要告辞。
“我那俩乖孙午睡也快醒觉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啊。”
朝娘将李婶送的石榴拿出来,取出一包吃食放进挎篮塞给了李婶。
“礼尚往来,婶子也拿些回去吃吧,今晨现做的,给孩子尝尝。”
“那我可不客气了,他俩就馋你这些吃食呢!”
“我也就这点厨艺拿得出手,难为婶子事事为我姐弟考虑,做点吃食算什么。”
见她言辞恳切,李婶心中更觉熨帖。
一打开门,竟正好与推门而入的陆时昭打个照面。
“二郎回来啦?”李婶笑眯眯的看着他,再次暗叹,人家这姐弟是怎么长的,一个赛一个的容貌过人,整日对着这么张脸,也难怪朝娘瞧不上华大夫了。
陆时昭先是瞥了眼后面的朝娘,见她神色如常,方才与李婶打过招呼,将人送走。
5. 第 5 章
本以为嫂嫂定会盘问自己一番,谁知朝娘什么也没说。只若无其事的转身去井边打了盆水,慢条斯理的洗起手来。
在她身后,陆时昭眼神微动,随着她身影游移,逐渐炽热。
她的手指细而白,掌心有一层薄茧,自指尖至指缝,仔细反复的搓揉,神情十分专注。
柔软细腻的软肉被挤压变形,水珠无声滑落,院子里出奇静谧,水声与呼吸声交错,清晰可闻。
盯着她白皙的后颈,和软玉般的耳尖。
陆时昭脑子里瞬间想到肤如凝脂,领如蝤蛴的形容,不自觉便脱口而出。
“你平日在学堂里便是学这些个不正经的东西?”朝娘抬头骂道。
摸了摸鼻头,陆时昭讨好道,“嫂嫂说的是,这诗不好。”
“根本无法形容嫂嫂之万一。”
“少贫嘴,去将院子里的簸箩收起来,太阳快落山了。”
陆时昭老老实实挽起袖子去干活儿。
“嫂嫂何必再做这累人的生意?”从前不敢露财也就罢了,他爹娘留下的钱财加上嫂嫂做了这些年的买卖,想必也够他二人衣食无忧了。
何况自从他考中秀才后府学里月月有奖银,考中解元后更是收获颇丰。
朝娘睨他一眼,淡淡道,“谁还会嫌银子多的烫手不成?”
“那索性我帮着嫂嫂一起,以后日日去卖。”他大可不去学堂,对来年应试也无影响。
“你莫不是忘了从前天天吃豆腐吃到呃逆不止虚恭不停的狼狈样了?谁家能天天吃这个不换口味的,总得给人留条活路。”
“...”
陆时昭舔着脸笑,“只要嫂嫂不嫌我,便是日日吃,我也乐意的。”
“爹娘也不是油嘴滑舌的性子,难不成你这是随了大郎?”
朝娘盯着他看来看去,二人到底是亲兄弟,相貌有三五分像,气质却天差地别。
陆大郎去时也仅比她大上两岁,她已经快记不清他的长相了。
“嫂嫂在透过我的脸看着谁?”陆时昭嘴角仍是挂着笑,眼里却没了笑意。
“看讨债鬼。”不知道他又犯什么毛病,笑成这副样子。
“嫂嫂再等等我,我一定很快就让嫂嫂过上好日子,不让嫂嫂这些年的心血白费。”
朝娘蹲着身择豆子,陆时昭看不清她神色,“等你当上大官儿再说这话吧。”
“如此,那我定要好生会试,争取一举夺魁,日后戴上宝顶官帽,揽尽金银财宝供嫂嫂耍弄,届时嫂嫂看谁不顺眼只消动动嘴,便让他彻底消失。”
“怎么你要当个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的贪官不成?”
“有何不可?”
“那我且等着。”
仰起头来,朝娘眉眼弯弯,笑意明媚。
陆时昭心头一动,“闲来无事,我为嫂嫂作幅画吧。”
朝娘瞬间翻脸,“哪里闲了?去生火,做饭了。”
“那吃过晚饭来作?”陆时昭好脾气的商量。
“明天一早我还得出摊,你自己估摸着画吧。”
“那我便依着自己想法来,定将嫂嫂最美的样子画出来。”
炊烟渐渐升起,院子里很快弥漫开浓郁醇厚的肉香味儿,叔嫂二人都是无肉不欢的主儿,即便是最狼狈那几年,也不曾亏待自己的肚子。
陆时昭幼时身子亏的厉害,朝娘便想着法儿做各种美味耐补的吃食,喂养了许多年,加上他自己也勤加锻炼,方才有了这挺拔勃然的身姿。
但朝娘最无法接受的是,同样的饭食,二郎养出了一身硬邦邦的肌肉,她却只得一身绵绵软肉...尽管这身软肉也替她免了许多容貌带来的麻烦。
“嫂嫂这是生的福相,将来注定是要当大官太太的。”陆时昭津津有味的享用着美味,见朝娘一脸纠结,搁下筷子好声劝慰。
“什么大官太太,我当个大官儿长嫂也就罢了。”
她自觉回避长姐这茬,对外以姐弟相称已是二郎底线,私下里他每每总是一口一个嫂嫂。
许是幼时生怕她扔下他自己跑了,时时要提醒自己还有个拖油瓶在。
他大可不必使这样手段,她也不会扔下他不管。爹娘对她有养育之恩,她自会照顾他。
两人相依为命这么些年,她早已习惯身后有这么个小尾巴。
她无意再嫁,索性大郎他们也死了那么久,寡妇这个身份挺好的。
*
用过饭,陆时昭自觉将锅碗洗好,便取了笔墨来。
朝娘在一旁专心致志数着这些日子赚的钱,准备哪日去钱庄兑了银子存起来。
一侧目光频频扫来,朝娘不为所动。
灯下看美人,不外如是。
陆时昭眸光深邃,单手支着脑袋将朝娘好生看了个遍,半晌也不知如何下笔。
总觉得这一幕缺了些东西,算不得他心中的最美。
瞧着瞧着,陆时昭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直到朝娘收拾好准备回房歇下,陆时昭仍埋着头全心作画。
冷情疏离的眉眼与幼年时一般无二,见惯他平日或温和知礼,或嬉笑卖乖的样子,朝娘一时愣住。
本想上前看看,又怕扰了他心神,转身回房。
过得片刻,到底心头记挂,出来轻声劝道,“仔细你的眼睛,明日再画也一样。”
陆时昭猛的回神,待看清自己画中情形,笑容一滞,继而温声道,“嫂嫂说的是,这就歇了。”
闻言朝娘也不再多说,自去休息了。
陆时昭却久久未能平静,垂眸凝视许久,指尖轻抚着画中人,眼中隐忍痴迷交错,充斥着克制的侵略气息。
屋内隐约响起微不可察的呢喃,“朝娘...”
这夜,陆时昭梦里全是摇摇晃晃咕嘟冒着水儿的嫩豆腐,一会儿又变成那截雪白细腻的后颈肉,他隐忍许久终是没克制住汹涌的欲望,欺身含咬而上。
*
“陆兄,一个人在那边发什么呆?快来试试宋兄今日带来这桂花酿如何!”同窗热情的声音将陆时昭拉回神,一转身便笑着凑过去与人作堆了。
心里却仍在记挂着嫂嫂回家后看到那幅画会是何种模样。
他本不欲出门,今日这同窗聚会却是早就定下的。
做东的正是宋子书,这小子人虽傻,却也考中了举人。他那嫁去京城国公府,如今已是世子夫人的姐姐特意带话来要给他庆贺一番。
论说陆时昭在府学人缘虽好,真正往来较多的也就在场几人,其中宋子书待他最为亲近。
在宋子书看来,他二人均为长姐带大,他虽然亲娘早逝亲爹不管,幸而有姐姐看顾方才没被养歪,但好歹打小衣食无忧,家世在这定州城也算数一数二。
不像陆兄,父母双亡,全靠陆娘子劳累赚钱苦苦支撑,竟也将陆兄教的这样人品出众,才华横溢。
*
“二郎?”
朝娘喊了两声,没人应,猜着是出门会友了,将东西归置好就要去房里将银钱收起来。
忙活一通之后总算能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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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想想今日应是不会有人上门,朝娘打开衣柜,挑了挑,压在一堆灰麻暗沉布料下是几件舒适艳丽的长裙,她换上裙子后又将梳的整齐规矩的发髻拆开打散,一头乌发如丝绸般泄下。
屋中有一面铜镜,朝娘随意打量了一眼,幸而她身量较高,便是身形丰腴些,穿上长裙也并不显粗壮,反倒将胸前衬得越发饱满。
不自在的拉了拉裙头,朝娘犹豫一瞬便想通,在家中穿一穿罢了,又不会被人瞧了去,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拎着话本走出来,才发现廊下案几上镇纸压着幅画。
心中好奇他会将自己画成何种样子,朝娘上前低头一看,脸庞霎时变色。
——少女穿着染血的孝服瘫跪在地,脖颈间溅上了些许血色,她一手紧握着刀,一手揽着怀里的男人,唇角微微勾起,眼里是纯粹的欢喜和肆意,整个画面透着说不清的诡谲美感。
朝娘头一次知道,原来她当时...竟是这般神情吗...
她面无表情的伸出指尖,点在那刀刃上滴落的血色上,若有所思的看向本应是小男孩的位置。
这男人的身影她熟悉到一眼可认出来,自然不可能是陆大郎。
他这是什么意思...
*
“年后便要进京,陆兄可有打算了?”赵舒林懒懒问道,今日来为宋子书庆贺的都是此番乡试考中只待来年会试殿试金榜题名的,一个个自小便是极尽风流的天之骄子。
偏偏在个名不见经传的陆时昭身上栽了跟头,头几年个个不服气,轮着与他作比,倒是闹了不少笑话。
在学堂中处久了,发觉这人果真于科举一道上天赋异禀,出身贫寒却难得不卑不亢,进退有度,逢人便是如沐春风的笑。
这些个年轻士子到底是敬佩学问好的人,便也纷纷与之结交。
“尚未同长姐商议妥当,想来正月里便要出发。”单定州去往京城,车马脚程快也得要半月,何况一路又并非全为官道,颠簸起来累人的紧,他可舍不得嫂嫂受住那罪。
“嗤,”赵舒林脾气直,说话向来少顾忌,“你又不是还未断奶的孩子,会试如此重要的事哪能与一妇人商议?”
“如赵兄这般满地庶姐妹的人自是不能体会长姐如母,事事有人挂心的人间至幸。”陆时昭不咸不淡的笑着,放下酒盏。
“赵兄若是再有这等言论,就请离开吧。”宋子书语气硬邦邦的,这姓赵的真是扫兴。
赵舒林撇撇嘴,举手向二人连连告饶,好容易才让宋子书缓了脸色,之后再不多话。
“我爹不放心,打算派家里的镖队送我上京,陆兄若方便可与我一道。”
陈庆腼腆的开口,他家本是开武馆的,但本朝重文抑武,武馆生意做不下去,他爹便转开了镖局,定州南来北往的行商多,他爹为人又仗义,这镖局生意做的很是不错。
只是一家子五大三粗的武人,偏养出个独子来清秀雅致,性情内敛,天生的文人。
“陈兄可否带上我一起?”宋子书乐得搭个便车,他爹一心扑在继母那对儿女身上,向来不管他,姐姐远在京城也不易,还是让姐姐少操点心吧。
“自是可以的。”陈庆笑着点头。
二人谈定之后便看向陆时昭。
陆时昭自然也跟着点头,有镖局护送总是好的。
众人闲聊间,陆时昭抬头扫向窗外,忽然,人群中一张熟面孔一闪而过。
陆时昭盯着那人的身影,神色凝重了几分。
那人...怎么会在定州城?
6. 第 6 章
“陆兄这便要走?”
陆时昭歉然道,“我这手伤该去换药,扰了诸位兴致,待伤好了,再另摆酒请诸位尽兴一场。”
宋子书忙摆摆手,“陆兄何必客气至此?你这伤是得好好养护,莫要留下后患才是。”
其余诸人也纷纷应是,“请客吃酒随时都可,陆兄随心便是。”
陆时昭见状也不再多言,打过招呼后便匆匆下楼。
酒楼包厢内,宋子书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宋兄,听人说前几日你在大街上见着美人激动得晕倒了?"一人突的想起这事来,笑着问道。
宋子书瞪大眼,“你,你怎么知道?”
“哈哈,定州城就这么大,想知道点新鲜事有多难?”
连向来话少的陈庆也跟着笑了笑,“子书不是那等肤浅之人。”
“不过说起来,陆兄那长姐可真是...”话未尽,意思却不言而喻,引人想入非非。
赵舒林意味不明的轻啧一声,打断那人说话,“有本事方才你怎么不当着陆时昭的面说?”
那人当即讪讪笑着,不再多嘴,心里却暗忖,谁不知道陆时昭最着紧他那长姐。当着人说,他又不傻。这不是看人走了嘛?聊两句又如何。
何况他那姐姐长得也过分艳丽,少了几分清雅高洁,俗气了些。
在场诸人面色各异,显然都对有着一面之缘的陆娘子印象极为深刻。
宋子书冷哼,“枉各位平日自诩谦谦君子,怎么做起长舌之人来了?”
一个个假正经,嘴上明里暗里的瞧不起陆娘子那般相貌,眼睛里可不是那么回事。
*
陆时昭掐着饭点赶回家,放在案上的画已经不见,朝娘神色如常的将饭菜摆好,“今日怎的回来晚了?”
觑着嫂嫂的神情,陆时昭斟酌着道,“中午喝过酒后宋子书他们非要拉着去望江楼听曲儿。”
朝娘眉头微皱,审视了他一番,突的凑近。
感受着她骤然扑来的鼻息,陆时昭一动不动,老老实实任嫂嫂嗅闻。
“我见他们要去那等腌臜地方,立刻就告辞了。”说着便扬起笑容。
“旁人我管不着,你若敢去那种地方,腿给你打断。”
朝娘淡淡道。
“嫂嫂说什么便是什么!”陆时昭立刻应道。
用饭时,朝娘想起那幅画,犹豫片刻,终是问道,“那幅画...”
来了,陆时昭心道。
“怎么了嫂嫂?可是画的不好看?”
“你不是说要画我最美的模样?”
“是啊。”陆时昭答得理所应当。
“...”
“日后莫要再画了。”抿了抿下唇,朝娘瞄他一眼。
“旁人干了坏事恨不得忘得一干二净,你倒好,还要留下罪证来。”
“嫂嫂说的罪证是什么?”
“...”
“画我没收了。”
“本就是送给嫂嫂的。”他又不靠一幅画来回忆。
“所以你下午做什么去了?”朝娘盯着他,这股追根究底的劲儿倒叫陆时昭诧异起来,嫂嫂往日并不曾如此好奇他的行踪。
思及自己跟踪那人一下午的事,陆时昭稳稳的开口,“同他们告辞之后我便去府学,同柳学官聊了一些事情,若非快到平日散学的点,学官还不放我回来。”
朝娘默不作声的听着,不置可否。
陆时昭却一眼看出她生气了。
心念一转,试探着道,“嫂嫂可是不信?”
“有什么不信的,只要你说了,我便信。”朝娘埋着头继续吃饭,陆时昭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
夜里,朝娘躺在床上许久不曾入睡,桌上的烛火幽幽的燃烧,西厢早已没了动静,想必二郎早已入睡。
二郎今天对她撒谎了。
她养他这么些年,对他太熟悉了。
何况这个谎太拙劣。
前些日子她碰见过柳学官的夫人,柳夫人叙话时提及,柳学官因族中长辈去世,已经回老家奔丧,此时必不可能在定州城。
但她的确没在二郎身上闻到脂粉味...那他为何要撒谎?
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二郎了,兴许小孩子长大都会有自己的小秘密,二郎也该到知慕少艾的年纪了。
至此,朝娘才算是想明白,吐出一口气,转个身埋进枕头里沉沉睡去。
*
晨光下,陆时昭穿着一袭轻薄素衫在院中打拳,初秋的天已有几分寒意,偏他半点不觉冷。
鬓角被汗水沾湿不说,前胸后背也浸透了水渍,影影绰绰的透出肉色,块垒分明的肌肉彰显着喷薄的力道。
朝娘梳好发髻走出房门时正好撞见这一幕,脚步微顿后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终于不是当年那个瘦不拉几的小可怜样了。”朝娘对自己这么些年精心喂养出来的健康体魄极为满意。
陆时昭见到嫂嫂,登时笑得露出八颗白净整洁的牙齿,眉眼间没有半分阴翳,看得朝娘心中软软的。
“嫂嫂,早饭做好了,给你放在锅中热着。”
“好,你今日不出门?”
“今日无事,就在家看看书好了。”陆时昭并不是个爱出门交际的性子,他也懒于同人虚与委蛇,若非嫂嫂坚持,他何至于整日卖笑。
朝娘用罢饭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要准备明日出摊卖的豆腐。
天气转凉,被子床罩也都该换洗。
新做的衣裳还没去取。
陆时昭坐在院中看书,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眼神一直随着朝娘移动。
眼见朝娘朝着自己房间而去,陆时昭终于忍不住出声,“嫂嫂。”
朝娘循声望去,见他面带不解,开口解释道,“趁着今日天气好,我将你柜子里的棉被拿出来晒一晒,顺便把枕头被套换下来洗一洗。”
说着便抬步进去。
自二郎大了之后她便很少主动进他房间,不过换洗被子,取个东西而已,倒也没什么避讳,她并未想太多。
动作麻利地掀开枕头,却发现枕头下还放着一本书,封面竟没有书名。
朝娘一时好奇,便拿起来翻了翻,看清那一个个赤裸交缠的身影时,朝娘顿时愣住,这,这分明是...
身后突的伸出一只手将这烫手的画册子拿走。
陆时昭束着手,瞧着朝娘,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此情此景,朝娘亦是满脸尴尬,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沉寂片刻后,朝娘清了清嗓子,“还是你自己拆洗了吧,我去看看灶间的火。”
说着便匆匆离去。
陆时昭掀起抹笑,拎着书随意翻看了几眼,扔在一旁便不管了。
“宋子书说学堂里大家都在看,硬塞了我一本,我拿回来便扔在枕头下从没看过,不曾知道竟是这般秽物,嫂嫂尽管罚我吧。”陆时昭垂着头一副懊恼状。
这的确是个意外,陆时昭早已将那春册忘得一干二净,否则怎会让嫂嫂看到那些肮脏的东西。
“咳咳,”朝娘不自在的撇了下眼,随即正色道,“罚你做什么,不过是本书罢了。只是人不可貌相,那宋子书瞧着一本正经的,结果竟是个酒色之徒,你日后还是少同他往来的好。”
小小年纪就掏空了身子,难怪身体这么虚。
她好不容易才将二郎引到正途上来,长成如今这芝兰玉树模样,可不能被宋子书带坏了。
陆时昭眉开眼笑的抬头应道,“好,都听嫂嫂的。”
见他神情坦荡,朝娘心下悄悄松了口气。
少年人难免对这些个春闺情事心生向往,但她相信二郎于女色上定是个自持克制的人。
说到这儿,朝娘忍不住问道,“二郎如今也快十八岁了,可曾有心仪的女子?”
“虽说等你功成名就之后妻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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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会更多,但若你已有心上人,早些定下也未尝不可。”
“没有。”陆时昭肯定的道。
“当真?”朝娘见他如此笃定,不由狐疑的看着他,“二郎莫不是喜欢人家却不自知?”
“我喜欢的女子仅嫂嫂一人而已。”
“你这孩子,嫂嫂说的是你的心上人,想要结为夫妻永远相守在一起的那种。”
朝娘无奈,果然还是没长大呢。
陆时昭却执拗的看着她,“嫂嫂难道不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我”朝娘一时语塞,她与他说的根本不是一个意思,他纯粹在扯歪理!
“行了不与你说了,等你有了喜欢的女子,自然就懂了。”
“嫂嫂怎的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难不成嫂嫂有了心上人?”陆时昭声音含笑,眼中杀气四溢。
“你大哥不就是吗?”
朝娘漫不经心道。
“...嫂嫂骗人骗多了,将自己也骗了不成?”陆时昭哂笑。
“你真是越长大越讨嫌了。”
...
“朝娘,朝娘在家吗?”李婶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陆姐姐!陆姐姐!”
“啊,陆哥哥...”
李婶的两个孙子大宝小宝原本乐得龇牙咧嘴,一见开门的是陆哥哥,顿时老实许多。
“二郎也在家啊?”
“李婶。”陆时昭打过招呼便把人让进来。
李婶笑眯眯的打量过陆时昭,转头见朝娘在院子里晾东西,想起来意,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朝娘,我这有点急事需要去一趟城外,不方便带大宝小宝,我想着让他俩在你们这儿先待一下午,等我回来就来接他们,你看方不方便?”
俩小胖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朝娘,大宝机灵的跑上前去抱着朝娘腿,“陆姐姐,我们很乖的!”
“是啊,陆姐姐,我们好可怜的,能不能收留我们一下呀。”
“有什么不方便的,婶子尽管放心去忙吧,大宝小宝在我这儿没问题的。”朝娘赶紧答应下来。
“这可真是麻烦你了。”李婶也是没办法,说是她男人在城外跟人闹起来了,儿子媳妇儿不在家,只得她去看看。
“婶子这就见外了。”
朝娘看出李婶应是碰上急事了,也不再多耽搁她,李婶嘱咐好俩孩子便急匆匆走了。
“二郎,索性你也看不进去书,不如来带孩子。”其实朝娘也不知要如何与孩子相处,索性将人丢给陆时昭。
大宝却一直扒拉着朝娘的裤腿不放,朝娘走哪儿他便跟哪儿,小宝是他哥的跟屁虫,兄弟俩坚决不跟陆时昭走。
陆时昭嗤笑,俩毛都没长的小屁孩儿。
朝娘想了想,拉过小宝的手,“小宝要吃小鱼干吗?”
“要!”小宝吮了吮手指,脆声应道。
大宝眼巴巴的瞅着她,不好意思开口,眼神里却透着急切。
朝娘笑着揉揉他脑袋,拉着俩胖娃往灶间去。
香辣的味道频频传来,陆时昭是彻底看不进去了,暗暗磨了磨牙根,那是他一早去集市买回来的鱼。
“嫂嫂。”
青年略显委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高大的身影往门口一站便挡住了大部分亮光。
朝娘将单独给他的小鱼干递给他,陆时昭却没接。
瞅了眼吃得美美的小胖墩,陆时昭道,“嫂嫂喜欢小孩儿?”
“不然我能把你养大?”朝娘睨了他一眼,“你跟俩孩子较什么劲。”
陆时昭语塞,伸出修长的手指从碗里捏起一条鱼干,慢条斯理的嚼着。
两个胖娃真的很好带,吃过东西又在院子里玩闹一阵后,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挂上困意,揉着眼睛要往朝娘怀里扑。
被陆时昭眼疾手快的一手一个拎起。
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陆时昭毫不犹豫的将两人拎去自己屋里,忍着嫌弃将孩子放自己床上。
7. 第 7 章
城外。
李婶跟着人匆匆赶到时,钱福正骂骂咧咧的揉着腰,脸上青青紫紫好不狼狈。他身后那些伙计也个个挂了彩,不过好在他们还能站着。
地上横七竖八哀哀叫着的人显见得伤势更重些,为首那男人还在捂着脸叫嚣。
“你们这群胆大包天的乡巴佬!敢对爷爷动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得罪了章家,任你是这定州城的地头蛇也要把七寸给我打断喽!”
钱福冷哼一声,“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我不管你们是张家还是王家,早就下了定的东西没有任你抢走的理!”
他做皮草买卖这些年,难得见到如此完美的白虎皮,东家那边下了死令一定要弄到手,他早几日前便给了定金。今日来收货,竟凭空冒出这一行人来,张口便要抢生意,他能答应?
何况这男人气焰嚣张,出言不逊,穿的人模狗样,偏偏生的精明猥琐,一看便不是大家贵族出身。
钱福跟着东家做了这许久生意,常年为达官显贵们提供顶级皮料,眼力劲儿自是毒辣。
且定州城的达官显贵他心中都有数,从没见过这号人,估计是外地来的,兴许背后主子有点实力,但这人嘛,顶多也就是个小管事,不足为惧。
钱福却是看走了眼,这王多财的确不过是章家一个小管事,但要说起章家,却是大有来头。
二十多年前选秀入宫的章家大小姐出身皇商之家,如今已是后宫中顶顶尊贵的贤妃娘娘,被当今圣上盛赞德才兼备,入宫一年,便诞下大皇子,如今的太子殿下。
身为太子殿下的外家,章家对外向来以仁善扬名,衬得上贤妃娘娘声名。
是以王多财嚣张跋扈的报出章家名号来,钱福并未第一时间联想到那个章家,即便真是那个章家,这人也不足为惧。
不再理会叫嚣的男人,钱福让手下人把东西仔细收好,转过身来看着李婶,“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不让人省心!”李婶既心疼又埋怨,赶紧接过手去扶着他,“小六子家去告诉我的,说你跟人打起来,我生怕你出事,赶着来瞧瞧。”
李婶也不过问到底怎么回事,男人在外生意上的事她管不着,只小心察看他的伤势,“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年轻似的!”
钱福讪笑着,“这不是意外嘛!”
李婶白了他一眼,“赶紧回家找大夫瞧瞧,可别伤到内里了。”
钱福一边安排人将货送去东家,吩咐伙计将今日发生的事如实告诉东家,好叫东家心头有数。
一边跟着李婶往回走。
“你就这么跑来了?咱家那俩乖孙呢?”
“放隔壁陆家,让朝娘帮我看着呢。”说着李婶脚步越发快了起来。
钱福眉头微皱,“怎么好麻烦别人?”
“你当我想麻烦人家?还不是你个死老头子在外面乱搞?”
“欸你说的什么话!”
王多财阴着脸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招招手唤来手下,“去,跟着他们,看看他们住哪儿。”
“是。”手下疼的龇牙咧嘴,不敢反驳。
对主子来说王多财连个屁都不是,却掌握着他们这些小喽喽的生死。
......
从医馆回来太阳快下山了,李婶扶着钱福,先敲开隔壁陆家的门接俩孙子。
朝娘原在院子里看话本,看着看着便睡着了,听到敲门声猛的睁开眼,却见陆时昭就在她身前不足一步的距离,弯着身子不错眼的盯着她。
心头一跳,朝娘拉开距离,还未出声,陆时昭已浅笑着开口。
“嫂嫂睡沉了,叶子掉脸上了也不知道。”
朝娘这才看见他手中捏着一片树叶,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难怪睡的迷迷糊糊总觉耳边有动静。
“不过是片叶子,你真是闲的。”
陆时昭满脸无辜,神情颇为愉悦。
朝娘不管他,自去开门,陆时昭跟着过去。
“婶子,钱叔这是怎么了?”朝娘诧异的看着钱福,看起来伤的可不轻,赶紧将人让进来。
“嗐,说来话长。”
李婶见孙子没在院里,猜到是玩累睡着了,想了想,便先进门。
钱福三言两句将事情说了,说到那个为首的男人时,陆时昭眉头微皱。
“钱叔说那人自称是章家的?莫不是章家旁支的公子少爷?”
“肯定不是,为首那人衣着浮夸却不精细,生的也是贼眉鼠眼,不像是主子的样。”
听了他这描述,陆时昭心头一沉,看了眼门外。
“这事儿恐怕没完。”
钱福察觉到什么,问道,“陆兄弟认得那人?”
“他们就任你们这样打完人走了?”
“陆兄弟有所不知,在外做生意这样的事常有。他们先破了规矩,便是拿到主子跟前去也说不过。稍微讲究些的人家都不会追究这些小事。”主子不要脸面的?办不成事还敢去主子跟前卖惨?
这白虎皮虽稀罕,到底算不得多价值连城的东西,哪值得人大费周章。
陆时昭不置可否,方才的好心情散了些许。
朝娘瞧出他心里有事,打断几人,“俩胖崽子在二郎屋里睡觉呢,我去把人抱出来。”
“直接把他们叫醒便是,你可抱不动他俩!”李婶说着便跟朝娘一起往西厢走去。
*
“轻点,轻点!”
钱福咧着牙叫痛。
李婶上药动作不停,嘴上絮絮叨叨,“伤成这样还敢逞强,一把老骨头禁得起你折腾?老婆子我可还不想守寡。你瞧瞧朝娘年纪轻轻的守寡,日子多难过?”
“停停停,怎么越说越远了。”钱福头疼,“人家朝娘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好,你打哪儿看出来难过了?”
手里有钱又有吃饭的手艺,亲手养大的弟弟还是个有出息的,眼见得前途无量,就这样的日子还能难过?
“你懂什么!那陆二郎再是个好的将来不也得娶妻生子?朝娘一个守寡的姐姐若是与弟妹相处得好倒还罢了,若是弟妹是个要强不让人的,朝娘那性子还不得受尽委屈?”
陆二郎再是贴心到底是个男人,又不能整日守着他姐姐。
“说到底还得朝娘成家有自己的孩子才是。”弟弟大了也是给别人家养的。
“我说你整天就是闲的没事,净瞎琢磨些有的没得。人家朝娘自己心里有数,二郎也不是个没成算的,你可别多事惹人烦。”
“我这不是跟你瞎唠嘛!”李婶刚把药收好,看到大宝小宝从外面跑进来。
兄弟俩刚回家时还闹矛盾,一个个都小嘴撅着不搭理人,这会儿又好的跟什么似的,脑袋凑一块儿嘀嘀咕咕。
钱福两口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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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所以的看着他俩,“大宝,你俩嘀咕啥呢?”
“我们在玩游戏呀!”小宝脆声道。
“什么游戏?”李婶饶有兴趣的盯着俩小子,看着孙子天真可爱的玩闹模样,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结果两口子就眼睁睁看着俩胖小子嬉皮笑脸的嘟着嘴对一块儿去了。
李婶&钱福:......
俩孩子大眼互瞪了半天,小宝突然推开大宝,“错啦错啦,不是这样的!”
大宝揉揉自己肥嘟嘟的脸蛋,“就是这样的!”
李婶看的好笑,正要开口。
大宝却语出惊人,“陆哥哥就是这样亲陆姐姐的!”
“才不是!”小宝不甘示弱,“陆哥哥才没有跟你一样咬人!”
“重来重来!”
说着俩脑袋又要凑一堆。小宝灵机一动,还学着自己见到的情形怪模怪样的喊到。
“嫂嫂,欸不对,是哥哥。”
李婶听得心头一跳,忙拉开两人。
一时语塞,与钱福对视一眼,神情凝重。
原本夫妻二人见惯兄弟俩往常闹腾时打得翻天覆地,好起来又亲的很,并未放在心上,以前他俩也常亲来亲去。
但是大宝这话里的意思......
陆时昭根本不知道自己下午时的举动已被俩小孩偷看了去,还活灵活现的给人演绎了一番。
*
“看清楚了?领头那人家在哪儿?”
“财哥,您交代的事儿我肯定不能乱说,我跟着那两口子一路进了城,亲眼见着他们回了家,进了家门才回来的。您别说,那老婆子看着其貌不扬,生的儿子倒是相貌堂堂,瞧着有咱姑爷几分神韵呢。”
“就是可惜了那小媳妇,身段那叫一个妖娆丰满,那小子倒是好福气。”这酸的冒泡儿的语气连王多财都听出来了。
不屑道,“真是什么杂碎也能拿来跟咱姑爷作比了?”
“是是是,小的眼拙嘴笨,咱姑爷那等才貌自不是凡夫俗子可以冒犯的。”说着这人便自打了个嘴巴。
王多财没管他,恨恨的道,“明儿叫上人,直接上门去。”
来前他可是信誓旦旦立下军令状,这回陪着小姐来定州探亲之后他就暂时不回京了,留在这边打理生意。
定州富庶,又远离京城,天高皇帝远,他留在定州便是大管事,不必再在京城战战兢兢的伺候人还讨不着好。这差事他可是求了许久才说动姑爷的,可不能在这么桩小事上被绊住。
日后他可要代替章家在定州行走,还没站稳脚跟就被人打成这副模样,不把场子找回来怎么成?
*
次日清晨,陆家。
“昨日天晚了,没来得及问你,你为何对章家如此上心?”
“有吗?”陆时昭矢口否认。
闻言朝娘也不反驳,只抱臂看着他,眼里是明晃晃的质疑。
陆时昭沉默片刻,人既然已经到了定州,说不准何时便要碰上,与其让嫂嫂毫无准备撞个正着,不如先让她心里有个底。
“我前几日在外面碰见个熟人。”
朝娘眉心一跳,能够被二郎称为熟人的可不多,何况在这定州城...
“是...陆家集的人?”
“没错,若我没看错,那人正是王多财。”陆时昭声音低沉。
8. 第 8 章
他怎会与章家搅到一处去...若真是他的话,此事势必不可能善罢甘休了,而且——
自己平静的生活即将被打乱,这种不在掌控中的无序感使得朝娘无端烦躁起来。
“他跑定州来做什么?”
“暂时还未打听出来,只是那日找人问过他们落脚的宅子挂在章家名下。”
陆时昭只能推测,“章家本就做的内贡皮毛织造生意,王多财与隔壁钱福又是因争夺顶级皮料起的争执,他现在应该是在给章家做事,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去到京城,又是如何攀上的章家。”
“树欲止而风不静。”朝娘喃喃。
“无凭无据的王多财也不能奈何我们,嫂嫂缘何如此在意....莫不是有事瞒着我?”陆时昭轻声逼问。
她正欲开口——
“砰砰砰!”
“开门!”
砸门声哐哐作响。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随即对视一眼,朝娘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并无不妥,陆时昭方才起身去开门。
看清门外情形后面不改色地反手将院门带上,不叫人窥见门内分毫。
王多财一早便拿了章家的帖子去衙门请了官差,这会儿背着手仰着下巴站在陆家院子外面,眯着眼打量一番,见这院子小门小户,一看便是平民百姓家,气焰越发嚣张。
官差虽对他颐指气使的模样心有不满,但也不敢得罪,只得将怒气撒到不长眼得罪章家这人身上去。
是以本就满面不善的官差见到陆时昭这副从容气派越发火大。
“干嘛呢这么久不开门!”
“不知诸位官差大哥前来所为何事?”
许是陆时昭温和的语气与如沐春风的笑意稍稍平了领头官差的怨怼,想想一介平民百姓招惹上权贵也是倒霉,他的态度勉强缓和下来。
“王管事,你看看昨日是不是这人对你们动的手?”
官差将身后的王多财让出来,正对上陆时昭清冷平静的眸子,熟悉的感觉一闪而逝,王多财不解的看着这眉眼如画的年轻男子,一时竟被其容貌所摄,回过神来道,“不是他。”
说着拎过旁边的手下,“昨儿不是让你跟着的?!”
“财哥,没,没跟错啊!那两口子就是进了这家门的!”
官差将昨日城外的事简单道来,只是是非黑白全然被王多财等人颠倒过,陆时昭静静听着,最后方才拱手道,“小生姓陆,乃府学学生,本届乡试解元,昨日一直在家中,不曾出过门,何论出城与人争斗。”
带头的官差闻言打量他一番,见他相貌气质不俗,与传闻中的年轻解元的确对得上号,忙收敛神色,态度端正起来。
王多财垮着脸心情极差,偏他手下还没眼色,一个劲儿想要证明自己昨夜没看错,“不可能!昨天我分明见着那两人进了这家门!”这人绞尽脑汁回忆,突然一拍手,“我想起来了,昨日来开门的是个女人,长了个狐媚子模样,挽着妇人发髻,眉尾还有颗痣!”
这话一出,陆时昭笑意越发浓郁,只眼底晦暗一闪而逝,见王多财若有所思的模样,并未接茬。
“不知陆解元家中是否有女眷?”
“家中仅一长姐,却并非这位形容的模样。”
官差讪讪,不是传闻说这位年轻解元脾气极好,性子平和温柔的嘛?
王多财看向他身后紧闭的大门,踌躇不定。
这官差态度明显与来时不同,怕是想和稀泥,难道他这一身伤就白挨了?
“门外这样大的动静,陆公子长姐不出来解释一番吗?”若非心里有鬼,怎么不敢出来见人?
陆时昭敛了笑,看着王多财冷声开口,“官差大人,平白无故便要往我姐弟二人身上泼脏水怕是不妥。多少街坊邻居盯着,读书人的名声何等重要?说不得今日我便只能上衙门去找知府刘大人讨个公道了。”
官差看着眼前这一幕,左右为难。
一边是章家管事,一边又是据说知府大人颇为欣赏的年轻解元。
这时,王多财另一名手下匆匆跑来,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王多财眼睛瞪起。
随即不情不愿的对着官差一拱手,“既然陆解元家中女眷不便,那就算了吧,我另寻法子将那人揪出来便是,叨扰了。”
几名官差见状也松了口气,虽不知道这姓王的吃错什么药了,到底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好。
冷眼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陆时昭利索的转身回去。
“嫂嫂,这些日子生意先停一停吧。”至少待他将王多财的来历打听清楚,若是偶然还好,若是于他二人有碍....
“好。”
她心知安稳日子已经到头,但并未反驳他。
---
章家定州别院。
王多财匆匆赶回来,一路小跑着进大门,绕过花廊径直去了正厅。
厅中坐着一气质温润的贵妇人,看着不过双十年岁,身形削薄,神色端庄,容貌生的极为秀雅,正是时人最为欣赏的清瘦美人。
听见脚步声,贵妇抬头扫了王多财一眼,见他形容浮夸猥琐,眼角带伤,面不改色的温声道,“听说你昨日在城外同人起了口角?”
王多财忙跪下回话,面带谄媚,“回小姐,不过一些个不长眼的地痞无赖罢了,哪敢惊扰小姐尊驾。”
章若柳不置可否,从丫鬟手上接过金簪,慢条斯理挑弄着几上香炉,说话时语调轻缓十分柔软好听,王多财却大气不敢喘。
“既是地痞流氓,径直打杀了便是。你倒好,不但没把人按下去,还叫人家主子找到我跟前儿来了。”
王多财匍匐在地,眼珠子飞快转动,连声告饶,“小姐恕罪!奴才办事不力!请小姐开恩!奴,奴才也是奉了姑爷的命,想着寻些新鲜玩意儿讨宫里主子们欢心,哪想对方明知道是章家想要这皮子竟还不肯让...”
“不过一张皮子,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她章家巨富,要什么东西找不着?
“娘娘三令五申,在外需得谨言慎行,不可仗势欺人,与民争利,你当耳旁风了不成?”
王多财支吾着不敢答话,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这时突然从厅外进来一丫鬟,王多财认出那是小姐身边陶嬷嬷的女儿喜儿,心头闪过一丝不妙。
喜儿将自己方才打听到的情况悄声告诉陶嬷嬷,陶嬷嬷眉头拧起,随即将情况禀告小姐。
“陆解元?”章若柳秀眉微蹙。
王多财一听,不敢隐瞒,立刻膝行上前,将陆家门前的事一一汇报,着重强调并未强闯进去抓人。
“若不是我派去的人脚程快,怕是你已将人得罪狠了。”
章若柳难得动了一丝真怒,“如此年轻有为的解元,来年说不得便要金榜题名,也是你能轻易得罪的?”
王多财心中不以为意,嘴上连连认错,“是奴才有眼无珠,奴才行事有失分寸,明日一早便备上厚礼上门请罪。”
章若柳垂眸,迟疑片刻,“不必了,今后你莫要往他跟前去。备礼之事我另有安排。”
“是是是。”王多财诧异极了,三年一届乡试,举朝上下多少个解元,那姓陆的不过是小小的定州解元,哪至于小姐如此看重。
章若柳自然不会与他分辩,见他这副模样,心底暗叹,到底没有重罚,“行了,此次只罚你三月俸银,日后行事切记小心些。”
“是,是,是,奴才知错,谢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财哥,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王多财阴着脸咬牙道,“先把这段日子忍过去!”小姐终究是要回京的,待小姐离开定州他再来算账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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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姓陆的也就罢了,打人那家伙他是势必要狠狠报复回去的!
不过,想起那姓陆的年轻解元,还有他那眉尾长痣的长姐...总有一丝疑虑盘桓在他心头,不上不下的。
这世上真有这么多巧合?
“你去打听打听,那姓陆的年岁几何,什么来头?还有他那姐姐,给我打听清楚!”
“是!”
*
“小姐,真要将定州城的皮草生意交给这人打理吗?”这话也就陶嬷嬷敢说了。
章若柳正凝神想着事,听闻此言,指尖摩挲片刻,终是道,“相公信任他,且他到底于相公有恩,咱们家也不是容不下一个小小管事,随他去吧。”
闻言陶嬷嬷不再劝,只是心底到底不喜这王多财行事作风,“那奇珍坊老板倒是乖觉,上来便口口声声要小姐做主。”
昨日与王多财在城外争夺的正是奇珍坊的外管事一行人,今日一早奇珍坊东家便上门了,本要去宋家拜访的小姐只得改了行程。
结果招人来一问才知王多财已经嚣张的叫上人去人家里闹事了。
“他那是吃定了我不会与他计较罢了。”不欲再谈此事,章若柳随口问道,“子书送了些什么新鲜玩意儿来?”
说起子书少爷,陶嬷嬷脸上也带了笑,“说是定州城中有名的吃食,遣了好些人去才买到的。”
陶嬷嬷一个眼色,便有下人立刻盛满爆汁豆腐块儿的缠枝莲纹盘呈上来。
这不伦不类大俗大雅的搭配看得章若柳失笑,“果真是子书的风格。”
“子书少爷对这吃食可是推崇极了,说是极难买到,小姐不妨尝尝。”
对于吃惯山珍海味的章若柳而言,这爆汁豆腐也不过吃个新奇,只尝了一块便放下筷著。
绣帕轻拭嘴角,好奇问道,“味道确实极好,但也不过普通吃食罢了,怎会难买?”
陶嬷嬷就知道自家小姐对这些个商人事感兴趣,特特打听好了。
“听说这位女老板隔一日才卖一回,每样吃食都是定量定数的,从不多做,所以每日生意好得靠抢呢。”
“如此,倒是有几分聪明。”章若柳来了点兴致。
这生意虽小,门道却是不少,她顷刻间便想到若是将这套法子用在她家其他生意上,是否可行。
旋即脸色黯淡下来,想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呢。
陶嬷嬷见她蔫蔫的模样心中不忍,绞尽脑汁想着其他趣事,却突然想起另一桩事来。
“小姐,老奴记得那人曾说过,这位女老板姓陆,有个解元兄弟,定州城说大也不大,老奴方才想起,莫不是与王多财今日打上门那家是一家人?”
章若柳挑眉,“还有这等巧合?”
陶嬷嬷越想越觉得就是同一人,“当时老奴见子书少爷对这女老板极力夸赞,便多嘴问了一句,这女老板的解元弟弟,竟与子书少爷是同窗,关系极为亲近,已说好来年要一道进京应试的。”
“如此说来,王多财这事儿办的却是蠢透了。”章若柳喃喃,“能与子书交好那品行为人自是没的说,又有真才实学,这等少年英才哪怕不能为我们所用,也不好得罪了去,得想法子把今日这桩抹过去才是。”。”
“正是这个理儿。”陶嬷嬷也是这意思,故而特意点出。
*
“你是说,带着一群官兵气势汹汹闯我家门的,是你表姐家的下人。她要为她家下人的无礼言行给我们赔礼道歉?”陆时昭翻看着手中拜帖,面上笑意浅淡。
宋子书面带歉意,挠挠头道,“这事儿我也是才知道的,那下人想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被人打了,报官抓人,结果不知怎的跑到陆家去,扰了陆兄和陆娘子的清静。”
“陆兄放心,我那表姐最是个和善人,下这个帖子相邀真是诚心想给你们致歉的。”
9. 第 9 章
“宋兄多虑,不过一场误会,何至于要主家郑重其事的亲自道歉。”
他心知肚明这桩乌龙是如何来的,便是章家下人冒犯了他,也犯不上堂堂章家大小姐如此做派,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士农工商,便是章家冠上个皇商名头,仍是九流之末,若无贤妃所出太子,章家也不过尔尔。
想到太子,陆时昭目露玩味。
当今皇帝登基二十余载,正值壮年,十几年前因中宫一直无所出,唯一出自中宫的公主也意外夭折。迫于朝中立储压力,几方势力争斗下,竟立了贤妃所出皇长子为太子。
朝中对圣意各有揣度,大多倾向于皇帝为稳定朝局,方在无嫡的情况下立了长子,何况皇长子温和端方,学业出众。
对这个结果众臣反应各异,却也只能暂且按捺,只在水面之下暗流涌动。
时移世易,如今皇帝膝下成年皇子便有三位,或母族势大,或才干出众,这位太子想必每日也是战战兢兢不能安眠。
何况谁又能想到多年不孕的皇后,而立之年还能再诞下嫡皇子,身为皇帝唯一的嫡子,又有累宦世家的后族相护,这位九皇子殿下一出生即备受瞩目,听说也极受陛下宠爱,风头一度压下太子。如今虽还年幼,将来情势如何,犹未可知。
本就势弱的贤妃一族这些年苦心孤诣的将"贤"这个字儿刻在了章家脑门上,私底下动作频频,有心人皆看在眼里。
储位之争向来残酷惨烈,陆时昭既有心入仕途,对朝中局势自然关注,如非必要,他不会轻易卷入其中。就算迫不得已要站队,他也断然不会站队章家所出的太子。
宋子书受章家所托前来说和,背后多少带点拉拢他的意思。
他只想敬而远之,不愿与他们扯上关系。
想到这儿,陆时昭半是玩笑半认真道,“凭你我同窗情谊,这等小事何足挂齿。宋兄再要说就见外了。”
“好吧,陆兄雅量。既如此,我便替陆兄回绝了我那表姐。”
“为何不曾听你说起过你这门表亲?”他与宋子书同窗几年,对他家中情形只大致了解,却不知道与章家还沾亲带故。
“说来话长,”宋子书颇有些家丑外扬的难堪。
陆时昭见状露出歉意,“是我唐突了。”只是有了这层关系在,日后他与宋子书往来也得斟酌些。
“...也没什么,章家表姐乃我姨母所出,只是姨母早便嫁去了燕京,自先母去后因着我爹和继母多少有些龃龉,走动并不热络。但姨母逢年过节还是念着我,我姐姐嫁去京城也有姨母从中牵线。”否则,姐姐的婚事还不知会被亲爹怎样胡来。
“此番表姐也是受了姨母之命前来看望我,”说到这儿,宋子书一脸羞赧,自己都快及冠了,姨母和表姐还把自己当个孩童似的放心不下。
轻轻摩挲着指尖,陆时昭淡笑道,“有如此助力,宋兄日后入仕必能事半功倍,扶摇直上了。”
“我?做点学问尚可,当官就太为难我了。”宋子书很有自知之明,他志不在官场。
陆时昭并不反驳,他本意也不在这儿。
“陆兄若是有意,我可为你引荐。”宋子书仍没放弃给他和章家牵线,表姐如此慎重,想必也有此意吧?
“说来也巧,我那表姐夫与你还是本家,也姓陆呢。”
陆时昭当然不需要,于是借着话题随口道,“那真是巧了。”
宋子书不是个较真的性子,见他无意也就作罢,顺着转移了话题。
说到表姐夫...宋子书仔细回想一番,又瞪圆了眼睛打量起他来,眼神从陆时昭五官一一掠过,随即发出惊叹声,“我才发现,陆兄你竟同我表姐夫生的有几分相似!”
为何以前从未注意?
陆时昭嘴角的笑意凝固,唇角弯起的弧度缓缓拉直。
“陆兄我绝没有冒犯的意思!”宋子书察觉到他面露不悦,连忙解释,“我与那表姐夫也只在他们成亲时见过一面而已,印象很是模糊,许是我记岔了糊涂了。”
宋子书压下心底的狐疑,讪笑着赔不是。陆兄瞧着和善温雅,实则颇有些傲骨,自己这样说他与旁人相似,他心中不满也是正常的。
“难得有如此巧事,”陆时昭不动声色打探道,“不过章小姐身份贵重,章家豪富,你那姐夫定也是出身权贵之家,我一介平民如何枉攀关系。”
宋子书愣了愣,先是不解,随即恍然大悟道,“定州距燕京甚远,陆兄又醉心学问,对这些坊间杂谈不曾听闻也是正常。”
“哦?愿闻其详。”他的确对章家其他人不感兴趣,难道恰好错过了什么...
“我那表姐夫既非权贵也不是富商大贾出身,乃我姨丈外出时意外所救。姨丈见他生的仪表不凡,又会识文断字,便带回了燕京。”
宋子书兴致勃勃的将这话本一般的故事说书似的道来,没注意到陆时昭凉薄的眼神。
“后来证明姨丈果真没看错人,表姐夫于经商一道颇有手段,连我那自小被当做章家接班人培养,天赋过人的表姐也稍逊一筹。”
这其中还涉及一些章家秘辛,宋子书心中不喜,故意隐而不谈,只把结果道来,“姨丈许是怜惜人才,加上表姐与表姐夫情投意合,就将表姐许配给了表姐夫。虽无入赘之名,但如今二人仍住在章家大宅里,表姐夫也领着章家的差事,与入赘也无甚差别。”
陆时昭挑眉,语意不明的道,“这章老爷倒也真会捡,随便捡个...便认作女婿了。”
“姨丈确是个眼界开阔,无门户之见的。”宋子书与表姐夫不熟,但他表姐心仪之人,自然不会差。
“他那个年岁...章老爷没考虑过他是否曾娶过亲?通常戏文里这样的男子都有个成亲多年苦守寒窑的‘王宝钏’,你表姐夫就没有?”
宋子书诧异的瞅他一眼,陆兄少见的说笑。
“不曾听闻。姨丈既把表姐许给他,想是仔细查探过,没有问题的。”他那姨丈虽有些利字当先,但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定还是上心的。
“说了这样多,不知你那表姐夫叫什么名字?”
...
他与表姐夫素无往来,平日也不会直呼姓名,一时竟真想不起来。宋子书嗫喏着,不好意思道,“具体叫什么名字我给忘了,只记得表姐夫表字承曜。”
...
当真是他。
陆承曜,陆时明。
“陆兄缘何露出这般表情?”瞧着怪吓人的。
宋子书默默抖了抖肩膀,甩掉骤然袭来的寒意。
陆时昭眨眨眼,掩去深处翻涌的墨色。
“没什么。时候不早,我该回家了,宋兄,下次再会。”
"诶陆兄,"宋子书情急之下拉住他衣袖,“陆娘子这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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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出摊吗?”
“不出。”原还强忍着的温和面具再难维持,陆时昭甩下冷冷二字,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宋子书碰壁也不恼,尴尬的摸摸鼻子,嘀咕道,“果然还是我太唐突了,陆兄这样好脾气的人都被我惹恼了。”
也难怪,如今陆兄好歹也是举人身份,用不着陆娘子再辛苦赚钱养家了,他这般贸然开口,的确不好。
下次再见到陆兄还得继续道歉,哎。
*
章若柳向来做两手准备,子书相邀陆解元,那是他们的交情。
而她身在内宅,常与妇人打交道,很清楚内宅女子在许多时刻能起到意料之外的作用。
她打定主意要为太子拉拢这个年轻人,便有心瞧瞧陆公子的家眷是何等模样,若是太不像样,她所谋算之事就先放一放。
不过转念一想,能孤身一人将幼弟抚养长大,又能想出那等做生意的巧思并践行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太上不得台面。
为此,她特意遣了陶嬷嬷亲自上门相邀。
“老奴的来意已悉数告知,陆娘子意下如何?”陶嬷嬷神情温和,语气亲切又不失庄重,精明的眼神早已将院中情形尽收眼底,继而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丰腴美人。
没想到陆娘子竟是这么个形容,饶是她见惯燕京各色名门闺秀,也不得不暗叹这陆娘子容貌之盛,虽仪态小家子气些,瞧着眼神清亮老实,倒是个本分人。
陶嬷嬷眼角的笑意越发诚恳。
章家小姐示好之心显而易见,朝娘实在没有任何推拒的理由。
但是——
“陶嬷嬷,实不相瞒,你说的那桩事二郎都不曾告诉过我,既然如此,想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很不必放在心上,赔礼道歉的话可千万别说了,我何德何能同章小姐那等金贵人相交。”
朝娘措辞一番后讷讷拒绝。
陶嬷嬷早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当下也不气馁,继续游说道,“好叫陆娘子安心,我家小姐诚心相邀也并非只为下人冒犯之事,实是我家小姐对娘子做的买卖颇有兴趣,我家小姐自小便对这些个生意经好奇万分,正好借着这桩由头同娘子相识一场。”
陶嬷嬷言辞恳切,朝娘仍是不为所动,苦笑叹道,“贵主既了解过我这买卖,想来对其中拙计早已洞察,雕虫小技而已,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娘子过谦了,老奴不懂生意经,但您那手艺也是极好的。”见她油盐不进,陶嬷嬷心思一转,索性挑明了说。
“看娘子是个本分人,老奴也就与您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您信则有,不信则权当听个乐子罢了。”
绕了半天圈子,总算进入正题了。
朝娘抬眼,“嬷嬷尽可直说。”
“古往今来都道大树底下好乘凉,章家虽算不得大树,有宫里头两位主子在,身份地位也绝非一般权贵可比。您可莫要只盯着脚下这一亩三分地,陆解元眼瞧着是能高中的,俗话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想想每年有多少年轻举子涌入朝廷,哪能每位举人都平步青云,多的是平民出身寂寂无闻的举人。”
“我家小姐听闻陆解元同子书少爷既是同窗,又关系匪浅,也是想着从中牵线搭桥,让陆解元少走弯路,不叫陆解元一身才华抱负埋没了去,也好叫陆娘子安心。”
“嬷嬷指的是?”朝娘明知故问,心头却陡然涌上一股戾气。
10. 第 10 章
“自然是为他寻一个好去处,”陶嬷嬷笑吟吟道,“天底下还能有比太子殿下更值得陆公子投效的去处?”
朝娘面色一变,仿佛被吓了一跳,半晌才战战兢兢道,“嬷嬷怕是说笑了,我家二郎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呢,哪有本事为贵人效力。”
陶嬷嬷:......
这陆娘子怕不是脑子缺根弦儿,陆解元这般年纪的搁寻常人家都能当爹了,在她这儿竟还是个孩子?!哪家有轻易便考取解元的孩子?!
一再被拒绝,陶嬷嬷心下已是不悦,到底惦记着小姐的交待,耐着性子劝告,“陆娘子若是不清楚其中利害也无妨,只管前去同我家小姐相聚一回,我这做奴才的见识不及主子广,想来还是我家小姐与你细细分说才好。不是老奴托大,但您想想,若早便有了章家这层关系,似那等官差上门不问青红皂白以势压人的事又如何能发生?”
“嬷嬷说的倒是,有了这一遭,今后那王管事必不敢再上门冒犯了。”朝娘附和道,没有章家以势压人又哪来官差上门?
......
陶嬷嬷一时被噎住,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但瞧着陆娘子眼神憨直的模样又不像。
只得按下疑虑,语重心长道,“陆娘子须知道,今后陆解元身份不同,往来少不得权贵官宦之家,陆娘子总得学着交际起来,总不好误了陆解元大好前程,惹得您二位不睦不就坏了姐弟情分嘛。”
“嬷嬷多虑了,二郎绝不是那等狼心狗肺,发达之后忘恩负义的人。”
如果他真是那等薄情寡义的,她就亲手送他去见爹娘。
“我,我何曾是这个意思——”陶嬷嬷被这话弄懵了。
朝娘无辜的看着她。
“做学问做官儿的事我是不懂,二郎也不曾说过这些,只一味叫我等着享福,等他孝敬我便是,他既承诺了,为着不耽搁他大好前程,我自然要听着的。”
陶嬷嬷一口气憋在心口险些没吐出来,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这陆娘子真是愚不可及!说话倒是客客气气,可细思之下却总觉得软中带刺。
偏生也不知是真愚笨还是故意装傻,半点不搭她的茬,说了这半晌,竟一点口风也没漏,对她明晃晃的拉拢示好也视若无睹,把个陶嬷嬷气的无言以对。
有这般家眷,陆解元纵是文曲星下凡,入了官场也只有被拖累的。
她暗暗在心中径自将二人排除在笼络范围之外,面上也淡淡的,不复刚来时候那般热情。
朝娘垂眸,许是觉得方才拒绝得太不留情面,犹豫了几番这才松口,“嬷嬷说的这些我一介妇人也不大懂,到底还是要等二郎回来问过他的意思才行。”
“嬷嬷的好意我先心领了,等二郎回来拿了主意我再托人回话,今日劳你跑着一趟了。”
送客的话未说出口,脸上却已摆的明明白白。
陶嬷嬷没得着准信,没了叙话的心思,终于起身道别。
朝娘将人送出去。
临走前,朝娘突然叫住陶嬷嬷,问了个极其突兀的问题。
“章小姐既然对做买卖如此感兴趣,为何不试着自己做?”
闻言陶嬷嬷探究的看向朝娘,却只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不由神色一怔。
这陆娘子——
好生冒昧!
“我家小姐出身尊贵,人品贵重,又贞静娴慧,如何能做商人事?”
“如此,嬷嬷慢走。”
陶嬷嬷胡乱答了话也不管她如何作想,抬步上了候在门外的小轿。
“回府。”
*
“娘亲,你瞧我今日的功课做的如何?”年仅五岁的女童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的襦裙,小身板却端端正正站的笔直,正捧着几页墨迹尚未干透的大字求表扬,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
章若柳温柔的注视着她,含笑接过大字,顺手揽过女儿,“依依真是娘的乖女儿。”
陆卿依靠在娘亲香软的怀中,小脸红扑扑的,母女俩捧着几张字煞有其事的品评起来。
“小姐。”
听见陶嬷嬷的声音,章若柳抬首,陆卿依见陶嬷嬷有事要说,乖巧的领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下去了。
“嬷嬷回来的这样快?”章若柳看着女儿背影消失在门外,方才开口询问,“帖子可送到了?”
陶嬷嬷站到她身旁,一面示意丫鬟奉茶,一面将今日在陆家的对话悉数回禀。
“帖子倒是收下了,陆娘子只道要问一问陆解元才能拿主意。老奴以为这陆娘子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但到底眼界太低,太不识好歹,老奴已经明里暗里说了您的意思,她愣是不接茬。”
章若柳单手支着下颌,向后靠在软榻上,不语。
陶嬷嬷不知道小姐是何态度,也不敢擅专,只将自己所见如实道来,“陆娘子连王多财上门都不知情,想来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老奴今日送去的那些厚礼赔罪已很够了,便是不能笼络,想来也不会将人得罪,既然人家没有这心思,这事儿不妨先放一放再说,太过上赶着倒显得下乘了。”
“小姐?”
见小姐眉梢微微蹙起,面上清冷之色更甚,陶嬷嬷停住了话头,转而提出另一个法子。
“小姐若真看中陆解元,不妨为陆娘子介绍门亲事,把人嫁出去,日后待陆公子高中再择一位名门贵女成亲,如此便无妨了。”出了嫁的长姐总不能再干涉弟弟的人情往来吧?
闻言章若柳回过神来,思索一番后,摇摇头,“算了,此事就此作罢。人家既无意搭上咱家的船,无需强求,全了礼数也就罢了。”
陶嬷嬷自然连连应是。
章若柳若有所思的道,“嬷嬷,你说,她最后那话,到底是随口一问,还是——”
还是知道些什么?
“应该只是随口一说吧,陆娘子怕是以己度人了。”
陶嬷嬷见小姐心情低落,忙道,“方才老奴在外面见着姑爷身边的小顺了,想必是替姑爷来送信的?”
提及相公便想起信中那些谆谆蜜语以及字里行间的思念之情,章若柳唇角微弯,眼底染上情意,"嗯。"
她虽不能继承家业从商,但夫妻一体,相公得到父亲看重,将章家产业打理的蒸蒸日上,她也与有荣焉,何况相公待她情深义重,人生哪能万全。
陶嬷嬷对这个姑爷也是极为满意的,容貌清俊,才干过人,对小姐更是体贴入微,满燕京谁不知道她家小姐姑爷伉俪情深。旁人诋毁也只能拿姑爷出身做文章,可要她看来,姑爷出身低微才好呢!
若姑爷再有个好家世,八角俱全,小姐这日子能过的如现在这般自在?更难得夫家还父母双亡,上无公婆压着,又不会因结了这门亲摊上些上不得台面的亲戚,简直再没有比她家姑爷更好的夫婿人选了。
还是她家小姐有眼光,当初毅然摒弃门第之见,为自己相中个如意夫婿,如今方才事事顺心圆满。
“训哥儿怕是也想您了。”
“此番出京没带他,现在还生我的气呢。”
*
送走陶嬷嬷,朝娘没有理会四周暗暗打量的目光,转身准备回去,就被悄悄等候多时的李婶叫住。
“婶子来了?正好我有事想同你说。”朝娘想着也该同她说一声今日之事,以免钱福叔挂心。
李婶早在陆家院外徘徊半晌了,好不容易打定主意要去同朝娘提一提,结果看到那顶小轿,知道陆家有客人,只得暂且按捺。
如今见贵客走远,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喊住了朝娘。
二人进到院子里,李婶一路斟酌着要如何提起,说到底这事儿不过两个孩子闹着玩,童言童语当不得真,但她总是心里放不下。
钱福说她荒唐,脑子里净想些有的没的,不管黑的白的全想成乌糟的。
她呸了他一口便不再与他争辩,私心里却有自己的盘算。
钱福平日总在外头忙,同陆家姐弟接触少,不知其中内情。她却是时常去陆家找朝娘唠嗑的,对于姐弟二人的日常相处情形自然更清楚。
以往只当朝娘一手含辛茹苦带大弟弟,长姐如母,二郎对她格外的依恋亲近也是寻常。
顶多心里嘀咕二郎不太懂分寸,成年了还与长姐亲昵纠缠毫不避讳,朝娘爱护弟弟,对一些越界的行为也不曾劝阻,但说到底不过是人家姐弟自己的事儿,外人又如何置喙。
直到被孙子闹的那出当头一棒,李婶心里打了个突,不知怎的,竟先信了三分。
待细细回忆以往姐弟俩的互动和二郎瞧着朝娘那黏糊的眼神,以及每每见她寻朝娘说笑,二郎虽嘴上不说面上不显,态度却总是淡淡的,李婶便暗觉不妙。
在家盘桓了许久,这才鼓起勇气跑来陆家。
可真坐在陆家院子里,对上朝娘那双妩媚含水的眸子,李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在院子里坐着,还是朝娘先开了口。
一边说着一边心里也在猜测李婶这样着急忙慌寻来,坐下又一言不发,一副难言之隐的模样究竟为何。
心里转了数圈,娓娓道来的声音却沉稳平实。
李婶也是这才知道,原来钱福闹出的那档子事还节外生枝,给陆家惹了麻烦,险些酿成大祸。也顾不得自己那些揣测了,忙拉了朝娘细细问过。
待确认过朝娘姐弟二人都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这事儿还得怪钱福!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小年轻打架闹事,早知道那天我就不该管他,让他自个儿去医馆!”李婶恨恨道,又气又后怕,“他只同我说这事儿已经解决了,却没说是这么个解决法,看我回去不收拾他的。”
“婶子别气,这事本也不是钱福叔的错,那家下人仗势欺人起的头,官差上门说到底也没闹出什么事来,到底妥善打发了,何况如今人家也上门赔过礼,这事儿就算了了。”
王多财本就小人心性,一朝得势变成这副模样,说实话朝娘半点不惊讶。嘴上说着了了,朝娘心里却已经在思考再被人找上门来该如何应对了,若不然直接一了百了...
李婶还在念叨着,将王多财与章家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又叮嘱朝娘若王多财再上门找事,千万要去隔壁寻她,就算他们只是平头百姓,人多势众的总少能吃些亏。
“好,他敢再上门一定找婶子帮忙。”朝娘顺从的点头。
“对了...”李婶说完王多财那事儿又想起自己的初衷来,支支吾吾的样子倒把朝娘好奇心给勾起来了。
偏偏这时候,陆时昭回来了。
朝娘往门口瞥了一眼,现下兴致都在李婶藏着的心事上,只唤了一声二郎便不再管他。
见状陆时昭关门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笑着同李婶打了招呼,便自去收拾院子准备晚饭了。
李婶目光如炬的盯着他的背影,神情无端透出审视和质疑来,但瞧着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雅矜持,没有半分破绽。李婶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光风霁月的解元同那觊觎长姐,罔顾人伦,背地里行龌龊事的小人对上号。
朝娘本就对李婶今日魂不守舍的模样颇为好奇,又见她自打二郎进来便直勾勾盯着人不放,那眼神好似二郎干了什么十恶不赦遭天谴的事,当即将李婶注意力唤回来,循循善诱着想让李婶说清楚。
“你与二郎,其实不是姐弟而是叔嫂吧?”
随着朝娘温声细语,李婶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说完之后自己反倒愣了愣,索性已经问了,当下也就不再纠结,只等着朝娘的答案。
朝娘没想到李婶难以启齿的是这个问题,隐瞒多年的秘密被戳穿,却并未慌张,而是反问道,“婶子是从何得知的?”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这意思显然是承认了李婶所说。
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想,李婶讷讷道,“大宝小宝无意间听见二郎唤你嫂嫂...”剩下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朝娘本身对于姐弟或是叔嫂身份并无意见,不过当初为着省事,也为着师出有名,才以姐弟相称,如今被李婶发现也无甚要紧。
只是这一茬到底还得给出个解释来。
朝娘无措的低头,再抬头时眼眶已经红了,“瞒了婶子这些年,是朝娘不好,也并非朝娘有意隐瞒,您也见过当初我姐弟二人初到定州时的光景,实在是世道艰难,迫不得已。”
李婶自然而然回忆起来,那会儿姐弟二人跟叫花子似的,浑身脏兮兮又落魄不堪,一开始说要在这儿赁院子她还只当痴人说梦逗她玩,结果等朝娘警惕的自衣裳里掏出点碎银子来,她才半信半疑的帮忙推荐了现在陆家这院子的原房主。
朝娘便又将当年二人流浪途中遇见的种种辛酸波折一一道来,听得李婶也跟着红了眼眶,一个劲儿心疼朝娘。
再把陆家童养媳身份一说,新婚前夕养父母和丈夫意外身亡,只留下个新寡妇和年幼的弟弟,被豺狼虎豹似的亲戚逼得没有容身之地,不得不背井离乡寻条活路。
想也知道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带着幼弟无依无靠,颠沛流离,会吃多少苦头,朝娘半真半假的说下来,自己觉得还好,李婶却哭的不能自已。
陆时昭听着外头嘤嘤切切的哭声,心中一沉。
他能从宋子书那里打听到陆时明的消息,那嫂嫂呢?章家人有没有将陆时明的消息泄露给嫂嫂...
陆时昭神色晦暗的走到廊下,见嫂嫂眼眶湿润,丰润脸蛋上泪水沾湿了几缕头发,有心想要上前问个究竟,却被朝娘转头一个眼神制止了。
瞧见那眼神陆时昭放下心来,知晓是嫂嫂又在骗人,便回了灶间。
虽然是做戏,哭这一场终究伤神,他该炖个养身汤给嫂嫂补补才是。
他可没有君子远庖厨的念头,虽然他厨艺乏善可陈,嫂嫂却向来捧场,他也甘之如饴。
等到李婶揉着眼眶被朝娘送出了陆家院门,那些未尽之言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满心里只觉得姐弟又如何,叔嫂又如何,她可是看着朝娘这些年过来的,朝娘是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嘛?最是本分木讷的人,必不可能作出那等离经叛道之事的。
再则,她又细思了一回,比起姐弟而言,叔嫂好歹没有血缘...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回了家去,再想起这回事来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
“章家有人来过了?”陆时昭将汤盅端上桌,与朝娘相对而坐,看似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
他早就瞧见廊下堆积的礼品了,不大可能是李婶送来的,那便只有章家,心中便对这位章家大小姐生了厌。
托宋子书说项也就罢了,竟还找上门扰了他嫂嫂。
本不是件了不得的事,偏她章家要全了自己脸面,要护着名声,他们就必须配合着作出宽宏大量的模样化干戈为玉帛不成?
再想想章家大小姐的丈夫...正是他那“死”去多年的哥哥,陆时昭心情更为复杂。
一则欣喜,一则担忧。
喜的是陆时明虽然还活着,但已经是章家女婿,忧的是他不知嫂嫂对陆时明...
“章小姐身边的嬷嬷来的,送了赔礼,说了一些不知所谓的话,许是见我油盐不进,恨铁不成钢的走了。”
朝娘心情颇为愉悦,不愧是她调教出来的,二郎这手艺真不赖,暖呼呼的汤水下肚,朝娘舒服的眯起了眼。
不消说陆时昭也能猜到对方会说些什么,抿了抿唇,见她喜欢喝,又给盛了碗汤。
“嫂嫂说的是,一群不知所谓的人罢了,无需理会。”
“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放下汤匙,朝娘饶有兴致的看着陆时昭,满意的看到他脸色僵住,一副出乎意料的模样。
“嫂嫂?”
朝娘将扔在一侧的帖子拿起来,随意的翻了翻,“倒也没什么,只是突然对这位礼数周全,金尊玉贵的章小姐好奇起来。”
陆时昭却会错了意,眸子瞬间染了暗色,深不见底,“在我心里,嫂嫂可比金玉珍贵,她算个什么。嫂嫂何必要去同她打交道。”
朝娘不以为意,她是真的想通了,以往是她想的太简单,只想着躲开便是,却忘了,二郎总要去京城,入仕途,那她早晚也躲不过。何况这是她们主动找上门来的。
“躲过这一遭又如何?总要来的。”
嫂嫂神色不似随意玩笑,陆时昭凝视她良久,方才哑着嗓子道,“嫂嫂说的是,总要来的。”
屋内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朝娘在想自己的事,并未注意到陆时昭眼底墨色愈发浓郁。
在这寂静中,陆时昭兀的开口,打断了朝娘的思绪。
“嫂嫂也知道了?”
“什么?”朝娘茫然的看他。
陆时昭红着眼眶哑声道,“陆时明没有死,嫂嫂开心吗。”
朝娘恍然,说出口的话却让陆时昭更加茫然,“这事儿啊,我早就知道了。”
比起二郎,她每日在外接触的人更多更鱼龙混杂。
声名赫赫的章家,最为人称道的章家姑爷,与章小姐的天作之合,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她在街头巷尾听人翻来覆去讲过无数回,都快将他们二人相识相知到成亲生子的过程倒背如流了。
陆时昭彻底怔住,嫂嫂竟然早就知道?!!
“嫂嫂为何从不曾与我提起?”并非质问的语气,陆时昭确实不解。
朝娘却被问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当然有她的小心思,只是却不好说与二郎听。
论起来她的心思委实太过自私,但是他陆大郎在外娶妻生子背信弃义,她这个糟糠妻知情识趣不去打扰,作为回报,把二郎留在自己身边,想必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毕竟他自来也对二郎这个弟弟态度平平。
而她只有二郎。
“有什么好提的,我当你早就知道呢。”朝娘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有意隐瞒。
陆时昭想了想,问道,“那嫂嫂是何态度?”既然已经说开,日后又总会遇上,他总得知道嫂嫂是如何想的,以免被打个措手不及。
朝娘先没回答,反而问道,“二郎又是何态度?毕竟那是你嫡亲兄长,如今也算权势在握,地位不凡——”
“我兄长十年前就死了。”陆时昭果断开口,“嫂嫂便是我唯一的亲人。”
“算你识趣,”朝娘微微笑着,很满意陆时昭的回答。
“既然如此,我们只安稳过自己的日子便是。”朝娘也曾设想过倘若真被陆时明找上门来该如何应对,王多财的出现却叫她明白,并非所有事都能尽在掌握,与其提前担心,不如见招拆招,见机行事。
更何况,真要说起来,该担心的人怎会是她?
听见嫂嫂这般表态,陆时昭喜不自胜,清俊的眉眼不禁染上层层笑意,暖融融灯光下与朝娘如出一辙的玉白脸庞温顺乖巧,看得朝娘越发安心。
陆时昭正想趁这静谧氛围再与嫂嫂多亲近亲近,朝娘转而提起了正事,“王多财那边还是得留意些,瞧着章小姐不像能管束他的。”
“怎么就叫他和陆大郎勾搭上了。”朝娘轻声呢喃。
陆时昭静静看着她,没有作声。
*
朝娘对王多财的性子的确十分了解,却低估了章小姐在章家下人中的威信。
王多财那日受了章若柳训诫,纵使心中百般不忿,是当真打定主意不再与陆家纠缠,连带钱福那边,在打探过奇珍坊底细后也打算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可惜这番决心在手下将陆家姐弟二人的底细如实禀报后彻底粉碎。
“立刻将这封信送回燕京,务必亲自交到姑爷手中,除姑爷外任何人都不许碰这封信,知道吗?”
王多财偷偷将信蜡封,特地找来自己信得过的心腹,避开章若柳的人,郑重其事的叮嘱。
手下见他神情凝重,也不敢玩笑,当即领了差事匆匆回京了。
出了门心头还在嘀咕,不知道财哥这是怎么了,听完小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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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报就心神不宁的把自己关在房里半日,好不容易开门便给他布下这紧要的差事。
他估摸着肯定有大事发生了,却怎么也猜不着。
王多财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一边琢磨着陆家那“两姐弟”,一边又放心不下章小姐那边。
他在信中只说找到了陆二郎,如今已是解元郎,还带着一个守寡的姐姐,唤朝娘。怕信被人截下,他也不敢说太多太详细,陆时明看了信自然就清楚情况。
说起来陆时明这些年也一直在暗中派人寻陆时昭,十年过去,销声匿迹这么久,他们早就当这二人已经死在外头了,一个十来岁的弱女子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流落在外,怎么想也不会有好下场。
谁知道竟然跑到这数百公里外的定州来了?两人还活得好好的,一个做起了生意,一个考取了解元。
王多财神色阴晴不定,在不确定陆大郎态度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叫他这样什么也不做等消息,他也根本静不下心来。
他不禁想起当初在陆家集的光景。
搁现在来看,陆家不过一个小镇上的小商户,算不得什么。但在十来年前,王多财没有攀上章家,还是个走街串巷的二流子时,陆家已经是他认知里日子顶好,顶富裕的人家了。
所有人都知道,陆家有两个儿子,大郎叫陆时明,打小聪明懂事,在家中极为受宠,是陆家夫妻最看重的嫡长子,二郎同样聪慧过人,却生性冷漠,秉性怪异,不知何故从小不被父母喜爱,甚至受到厌弃。
兄弟二人关系并不亲近,在家中待遇也一个天一个地。
王多财当初之所以对陆家的事如此上心,除了艳羡八卦看戏之外,更多的便是因为眼馋陆家那个貌美狐媚的童养媳,朝娘。
谁也不知道陆家夫妻从哪里捡来或是买来的小丫头,小时候便生的玉雪可爱,颇受陆大郎喜爱。
与对亲弟弟的漠视不同,陆大郎对这个捡来的小丫头极尽关爱,从小细心呵护,爱屋及乌之下,陆家夫妻对这小丫头也极好。
有好事者便拉着年幼的陆大郎逗弄,“大郎很喜欢朝娘?”
陆大郎总是甜滋滋的笑道,“喜欢!最喜欢朝娘!”
“那你长大了可是要娶朝娘?”
“娶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同你爹娘一样,永远在一起。”
“朝娘当然要同我在一起。”
自那以后,陆家集所有人都知道了,陆家捡来那丫头,是陆家夫妻给陆大郎养的童养媳。
想起这些个往事,王多财撇撇嘴,当初小孩子哪懂什么男女情爱,再说了,即便有情又如何?在钱权地位跟前,啥也不是。
王多财至今还记得死而复生的陆大郎锦衣玉袍,声势浩荡的出现在陆家集那天。
他那时既为着莫名去世的张强胆战心惊,又恼恨朝娘带着那小子离开陆家集,导致他盘算落空,见着陆时明第一眼险些没吓尿。
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想跑,生怕被陆时明发现他对朝娘那些个龌龊心思。看陆时明的模样,非但没有随他那短命爹娘一起去世,还有了奇遇,衣着气势比以往强了不知多少。
偏陆时明一眼瞧见他,下马便朝他走去。
于是,陆时明从王多财口中得到了陆家人的消息。
父母丈夫意外身亡,守寡的小媳妇守不住家业,被贪婪的亲戚几番逼迫,终于受不住重重压力和心碎神伤,在办完丧事后便一把火烧了陆家,与年仅七岁的陆二郎一道离开陆家集,不知所踪。
只是在王多财的故事里,他自己是那个仗义执言,在陆家落难之际挺身而出,帮着陆家守住家财,赶走豺狼亲戚的大好人。
陆大郎在四处打听过后,去爹娘坟前含泪上过香,临走时,问王多财想要什么答谢,无论金银财宝或商铺田地都可以。
而王多财在打听出陆大郎遇难后被章家家主所救,如今在给章家办事,还深受章家大小姐青睐,极有可能成为章家东床快婿之后,果断提出想要跟着陆大郎,给他当差,为他办事。
陆大郎沉思一番过后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这么些年来,陆大郎私下有在派人寻找,对章家人的说辞一直是寻他的弟弟,只有王多财知道,他真正想寻的,是他那个青梅竹马的童养媳。至于陆时昭,不过顺带而已。
王多财对他们兄弟感情如何毫不关心,但他在意自己的前程,而他的前程与陆大郎息息相关。
如今意外发现陆时昭和朝娘的踪迹,他首先担心的便是朝娘与陆时明的关系被章小姐知晓,当初跟随陆时明离开陆家集去到京城后,王多财便被京城的繁华与章家的权势所震慑,随即心头热火起来。
在他劝说之下,陆时明并未对章家提及朝娘的存在,只说家中幼弟因亲戚逼迫,无人管束,已下落不明。
因此,在得知章小姐身边的陶嬷嬷已经去见过朝娘之后,王多财越发心急如焚。
他是很清楚章小姐对陆大郎用情至深的,陆大郎这些年在章家风评也极高,深受章家家主器重。
朝娘当年虽未与陆时明正式拜堂成亲,但自小被当做童养媳养大,与陆时明同住一个屋檐下,早就形同夫妻。
加上他听小五所说,那陆娘子一直以寡妇自居,显然是认了陆时明这个丈夫的。
一旦被章家人知道,他也拿不准会出什么事来。
思及此,王多财眉头拧的死紧,本就局促的五官越发拥挤。
突然,紧锁的眉头松开,王多财拍了自己脑门一下。
“真是糊涂了!竟险些叫芝麻误了西瓜!”
朝娘再如何也不过一介妇人,凭他们现如今的权势地位,何须惧怕她?反倒是陆时昭,哪怕放在京城里,这般年轻的解元也称得上天纵奇才,他跟着陆时明见了这许多世面,多少有些眼界。
章小姐之所以训斥他不就是因为他得罪了陆时昭?倘若能让陆大郎与他相认,日后有了陆时昭在朝堂的助力,无论对章家,对陆时明都是极为有利的。
王多财迅速盘算开来,他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将陆时昭同朝娘拆分开来,既能笼络了陆时昭,又不叫朝娘坏事。
还没等王多财想出法子来,小五匆匆来报,“财哥,陆娘子接了小姐的帖子,应了邀请了。”
“什么?”王多财最怕的便是朝娘与章小姐接触,“什么时候?”
“后日下午,小姐定了醉仙楼的包厢。”
虽然不知道财哥为何对陆娘子这样着紧,小五还是按吩咐时刻盯着那头的动静。
“不行,我得想办法阻止!”至少在陆时明回信之前,绝不能叫她二人先见面,否则,见面时一个不慎,两人聊起陆时明来,那才叫翻天覆地!
朝娘不知道王多财这些盘算,但想也能猜到,王多财那日见了二郎又憋了气铩羽而归,背地里肯定不会安分。
算算时候,他也该查到她二人的底细了吧?
想必这会儿正火急火燎的想办法阻止她和章小姐见上?
朝娘用话本子覆在面上,闲适的躺在院中躺椅上,唇角微微勾起。陆时昭搬了椅子靠坐在她旁边,同样拿了话本在看。
王多财尚需要人打听,她单想想就能将他和陆时明的情形猜个八九分,因此心中丝毫不急。
陆时昭却一反常态,这几日同她一起宅在家中,一步家门也不曾踏出过,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若非不便,她瞧着沐浴出恭他都恨不得跟上。
朝娘既享受这份依赖,一面又觉不妥。
拂开面上的话本,朝娘盯着陆时昭,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只能瞧见他利落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与纤长的睫毛。
察觉到朝娘的视线,陆时昭垂眸看向她。
“嫂嫂可是渴了?”说着话陆时昭已从一旁石桌上倒了茶递过来。
朝娘本没觉得,被他一问,确实有些渴了,撑着椅子边缘便要起身,陆时昭一手执着茶杯,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何必麻烦,我喂给嫂嫂便是。”许是陆时昭眉眼带笑的模样太过无害,朝娘一时也没觉出不妥来。
顺从的躺回去,由着他将茶杯递到唇边,低头去喝。
享受着贴心伺候,朝娘不免感叹,“我们二郎真是宜室宜家,生的貌美还贴心,日后你的娘子有福了。”
陆时昭眉间笑意一滞,继而温声道,“我这宜室宜家的本事都是嫂嫂调教出来的,岂能叫旁人占了便宜去?自然是只伺候嫂嫂。”
见她喝完,陆时昭收回茶杯把玩片刻,动作自然的又斟满一杯。
朝娘刚想开口说已经解了渴,她不喝了。
就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捏着茶杯递到了他自己唇边,下颌微扬,喉结挺动,轻轻的吞咽声响起,一杯茶已被他饮尽。
可——
那是她的茶杯。
朝娘愣怔的看着他无比自然的模样,视线落在沾了水渍的杯沿上,如果没记错,她方才喝的位置,正是那处。
“你——”
“啊,忘记换杯子了。”陆时昭状似懊恼道,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朝娘,“嫂嫂想必不会介意吧?”
“....”朝娘一时失语,心里觉得不妥,却不知这场景要如何来说。
“再去拿个杯子来。”
索性并非什么大事,最后也只一句话揭过。
陆时昭自然应下,转身时面上闪过得逞的笑意。
待取了杯子回来,朝娘却另起了话头,“这些年咱们分明一直以姐弟相称,你怎的私下还叫我嫂嫂?”
陆时昭不知她怎么突然想起这一茬来,笑着问道,“习惯了,难道嫂嫂不喜?”
他倒是想叫媳妇儿,她敢应吗?
陆时昭垂下眼睑,掩住眸中贪婪。
落在朝娘眼中,便是二郎失落委屈极了。
“并非不喜,只是好奇而已。二郎想叫什么便叫什么罢。”
陆时昭唇角微弯,院中再次恢复宁静。
11. 第 11 章
“陆公子,这边请。”
陆时昭颔首,随着小厮的指引往园子里去,目光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那是谁?”衣着华贵的粉衣少女百无聊赖的坐在廊下赏着花,突然瞥见不远处的一袭青衫,一眼望去那人身形极为挺拔修长,气质出尘,待看清那张清隽深邃的脸,粉衣少女眼睛便挪不开了。
丫鬟也看得怔怔,“不曾见过,想来是二公子今日宴请的宾客。”话落四周看了看,低声劝诫,“小姐,咱们该回去了!今日府上来了许多外男,咱们还是避一避的好。”
少女颇觉无趣的撇嘴,随即又兴致勃勃问道,“二哥怎的突然想起邀请年轻士子办文会了?我怎么不知他还有这等雅兴?”他平日里不是一心钻进钱眼儿里,哪来这附庸风雅的爱好?
她平日对外院的情况不甚在意,丫鬟却有耳闻,“听说和章家那位有关。”她爹娘都在外院办事,消息倒比旁人灵通些。
“难怪。”这便说得通了,她那二哥早就想攀上章家。
陆时昭信步往前,心里同样思索着今日这一出。
他本打定主意这几日都不出门,谁知今日一早赵舒林便派人来请,说是知州府上韩二公子临时组了个游园会,府学诸位学官都来了,还特地点名邀请了陆时昭。赵家与韩家乃姻亲,关系亲近,韩二向来知晓他二人往来较多,便托了赵舒林相邀。
陆时昭以温书备考为由拒绝赵舒林后,宋子书又遣人来请,还带了学官的话来。
朝娘笑他小孩似的粘人,一个劲儿劝他赴约,语塞片刻后他终是听了嫂嫂的话。
远远见到曲水流觞,衣香鬓影的情形,任是心中厌烦,一路行来,他身姿仪态总是无可挑剔,面上是一贯的温和谦逊。
待一一拜见过学官,这才与相熟同窗闲聊起来。
“陆兄,你可算来了!”赵舒林要笑不笑的调侃道,“你已是才高八斗,还每日勤耕不辍,埋头苦读,给不给我等留活路了?还当劳逸结合,偶尔松快松快才是。”
“赵兄话虽浮夸,但也有几分道理,”宋子书积极附和,“成日看书头都要看昏涨了,出来走走也能清醒清醒。”
“读书贵在坚持,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进京赴考的学子皆是人中龙凤,天赋卓绝者凡多,我也不过尽人事罢了。”陆时昭笑着摇头。
“陆兄说的对,”陈庆默默加入话题,“做学问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陆兄不愧是解元,这份心志和毅力便是我等不及的,我得向陆兄学习。”
陆时昭忍不住嘴角抽抽,看着他斗志昂扬的模样,微笑不语。事实上他在家一天都没温过书,只陪着嫂嫂看话本去了。
宋子书与赵舒林对视一眼,同时哭丧着脸。
闲话片刻后,陆时昭不动声色将宋子书单独引至一僻静处,“今日这出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宋子书茫然。
陆时昭沉默一瞬,决定直接问,“我与韩家素无往来,今日这场宴请又来得突然,韩二公子还特意邀请我,总觉得其中是否有什么缘故。”
若是韩大公子组了这场宴会倒还说得过去,韩大公子同样出自府学,又是个清风雅正的文人。但这韩二公子,才华并不如何出众,对文人学子也向来敬而远之。
“没有吧?”被他这么一说,宋子书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的重点偏了些,“陆兄文采斐然,年纪轻轻便考取解元,知州大人又素来看重年轻才子,特地邀请陆兄不是理所当然?”
定定的看了他半晌,陆时昭感叹道,“宋大小姐真不容易。”
说到他姐姐,宋子书便兴奋起来,话匣子开了闸似的刹不住。
直到韩二公子含笑走过来,打断二人。
宋子书忙为他们引荐互相介绍。
陆时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二公子,比起文人他更像一名商人。
“今日多谢二公子款待,我观各位学官大人对这曲水流觞宴也甚是满意。”难为他把附庸风雅之举也办的极为漂亮。
韩二意外的热络,“陆兄见笑了,陆兄才名我早已听闻,百闻不如一见,陆兄如此年轻有为,相貌堂堂,真是相见恨晚,不枉我特意举办这场宴会。”
陆时昭眉心微不可察的收紧,心直往下沉,“二公子谬赞,小生目下不过一举人,何德何能蒙二公子这般抬爱。”
韩二挤挤眼,暧昧的笑道,“陆兄何必如此自谦,多少人想靠上大树还求神无门,陆兄得了贵人青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贵人?”陆时昭重复道,心中已有了猜测,“不知韩兄所说贵人是指?”
韩二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仿佛真的不知缘由,笑意更深,“陆兄这就见外了,为兄知你往日低调,不愿借势,不过咱们都是自家人,无需客套。”
也不知道这小子和章家到底有什么关系,章家管事要那般郑重叮嘱,韩二瞥了眼状况外的宋子书,想来宋子书与他也是因着章家这层关系才走近的?否则堂堂宋家公子怎会与一穷酸书生相交。
陆时昭眉心紧蹙,不期然回想起临出门前嫂嫂那个莫名的笑来,心头猛的一跳,“二公子今日此举莫不是章家授意?不知是章家何人。”他心里已有了最坏的猜测。
思绪还沉浸在方才陆时昭那句话里的宋子书听到章家,立刻回神,“什么章家?”
韩二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打着哈哈道,“陆兄,此事咱们心知肚明便是,今日只管宴饮,不说其他。”
王管事虽不曾明说,但他对章家的情况也有所了解,章家那位炙手可热的姑爷陆时明,单听名字便知道,与这陆时昭不是亲兄弟也该是堂兄弟,有这层关系在,章家姑爷想要提前为弟弟铺路也实属正常。
陆时昭倒是沉得住气,有这样一位兄长却从未声张。
他自以为陆时昭今日应是欣然赴宴,却不想话音落下,便见着陆时昭瞬间阴沉得可怕的模样。
****
“朝娘,果然是你。”
朝娘沉默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当年那个瘦竹竿儿似的猥琐男人竟长成如今这样发面馒头似的肥胖,若非那对滴溜乱转的招子依然狡诈市侩,不安分的滴溜乱转,她险些认不出来。
当真是富贵养人,想来这些年没少跟着陆时明吃香喝辣。
门里门外静了片刻,朝娘微微扯唇,此情此景与十年前那个晚上意外重合,“十年没见,王叔还是喜欢不请自来。”
王多财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俗不可耐,人老珠黄的农妇,想来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做吃食买卖的女人能有几分体面?
面前的朝娘却让他哑然,眯眯眼中划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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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异色。
改变主意只在一瞬间,王多财迅速变换嘴脸,笑着道,“见到你还安然活着真是太好了!当初陆家起火,可把我吓坏了,费了老大劲儿才扑灭,幸好没找着你和二郎的尸骨,否则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和大郎交代了。”
说这话的时候,王多财一直盯着朝娘,果然见她在听到大郎的时候神情微变。
“大郎?”
“朝娘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大郎他没死!他还活着。”王多财激动的道。
朝娘怔怔的,仿佛失了神一般一言不发。
王多财看了眼四周,虽僻静无人,但一直站在门口如何能行,当下便道,“咱们先进去细说。”
见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朝娘眼眸半垂,这才假意放下戒备,欢喜道,“险些忘了,王叔进院子里坐下喝杯茶吧,顺便也同我讲讲大郎的事。”
王多财跟着朝娘在院子里落座,眼神放肆的打量着院中的一切,待看到角落里的石磨推车等物件儿时,轻蔑不屑一闪而过。
“你这些年受苦了。”王多财拿起茶杯咂了一口,旋即放下,嫌弃的啧了一声。
朝娘撇了眼桌面上洒落的茶渍,眼眸弯起,笑得格外温婉,“怎么会苦呢,二郎这样出色,功名在身又即将入京会试,现下又得了大郎还活着的消息,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王叔快同我讲讲大郎的事吧!”眼见他还要周旋寒暄,朝娘不耐烦的将话题拉回来。
不着痕迹扫了眼紧闭的大门,王多财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大郎当初与爹娘一同落下山崖,幸得章家老爷所救,不仅没死,还得了贵人青眼,深受重用。”
朝娘掩面,“我就知道大郎轻易死不了,这下可好,竟然让他发达了,我的好日子也算来了。”
王多财听着这话怪怪的,但也没多想,只是皱了皱眉,“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章家姑爷和小姐的故事?”
“略有耳闻。”
“大郎正是那位章家姑爷,你先别着急,当初大郎遇难后失忆,恢复记忆后便立刻回陆家集寻你和二郎,结果得知你们下落不明的消息,这才在章家逼迫下娶了那章家小姐。”
“所以大郎如今已经另娶了妻子,娶的还是章家那位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朝娘不敢置信的喃喃,随即又想到什么,“可我看那章家小姐仿佛不是仗势欺人之人,家中下人犯错她都要亲自设宴道歉的,又怎会做出强行逼嫁她人丈夫之事?”
王多财神情一滞,看看时间不早,万一待会儿陆二郎提前回来就坏事了,便胡乱搪塞几句,只想尽快将人搞定。
“那不过是掩人耳目之辞,实际是章小姐已经知晓了你的存在,又是个不能容人的性子,便想将你骗去,轻则给个下马威警告一番让你自己知难而退,重则直接要了你的命去!”
朝娘脸色一白,喏喏道,“她,她竟如此狠毒,就不怕被官府治罪吗?”
“你也知道章家是何等权势,你一介平民百姓如何与权贵斗?那章小姐即便将你杀人灭口,也没人能治她罪。”
“那我如今该怎么办呢?”
王多财起身,缓缓露出个笑来,“以免夜长梦多,你现在便随我走,大郎命我在城外置了处别院,让你且先去别院安置。”
“你要我去当陆大郎见不得光的外室?”
12. 第 12 章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只是先将你安置在别院里,待时机成熟后再抬为贵妾便是,以你与大郎如今身份的云泥之别,能够成为大郎的贵妾,已是不易。”
“我不去。”
王多财诧异的看着她,“你当真不怕死?”
朝娘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从你打探到我的底细到送信去京城,再到今日,陆时明的回信应该还没送到吧?”
冷眼觑着神情陡变的王多财,朝娘轻笑。
“让我猜猜,别院等着我的是三尺白绫还是断肠毒药呢?”毕竟只有死人才最安分。
“何况,章小姐既然狠辣到要对我痛下杀手,又怎会同意让陆大郎纳我。”
“朝娘果然聪慧,既然你已猜到,那我索性摊牌了。”王多财志得意满的坐下,扫视着一袭素衣的朝娘,当初就觉着这丫头生的狐媚骚气,如今风韵竟不减反增,这皮相着实勾人。
“莫说章家,便是我,如今动动手指也能碾死你这样的平头百姓,我能有今日地位,全仰仗大郎,只有他在章家的地位稳固了,我的风光日子才能稳妥。”
说着睨了朝娘一眼,“大郎的回信的确还没来,但你难道以为大郎的手段会比我仁慈?”
朝娘不语。
王多财浑浊的目光胶着在朝娘身上,朝娘无动于衷的把玩着手中茶杯。
“大郎和章小姐感情极好,章小姐不仅出身高贵,容貌也极美,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二人早已孕有一子一女,你不过一个孤女,无权无势。你的存在只会是大郎的污点,会让大郎和我失去现在的一切。”
“不妨告诉你,别院的确是我给你准备的葬身地,不过见到你之后我就改变主意了。”
“你若是识趣,就自己随我去别院,日后老老实实跟着我,把我伺候好了,不但能留你命在,还能让你穿金戴银,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我若不识趣呢?你当如何。”朝娘静静的看着他,眼神幽暗深不见底。
王多财被这眼神激怒,“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朝娘莞尔,“王叔,我从不喝酒。”
“朝娘,我是真心疼爱你,这才反复给你机会,你别不识好歹,一旦你的存在被章家知道,多的是人想要你的命。”
“王叔,可我现在就想要你的命啊。”
王多财脸色一变,随即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一般放声大笑,“就凭你一介妇人?”王多财起身靠近朝娘,没将她的话放在眼里。
既然她不肯老实随他离开,那他只能强行将人带走了。
随着王多财逼近,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咫尺。
“朝娘,你身上好香啊。”王多财陶醉的吸了吸鼻子,眼中欲色渐深。
肥腻的爪子即将触摸到朝娘肩上时,朝娘抬腿一脚将人踹倒。
王多财猝不及防被踹,恼羞成怒之下,便要站起身用强,下一刻却猝不及防的瘫在地上,浑身脱力,腹部传来剧痛。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王多财先是震惊,随即怒斥道。
“一点让你老实的小玩意儿罢了。”看着在地上痛得浑身痉挛却动弹不得的男人,朝娘眼底的嘲讽毫不掩饰。
“你,你想做什么?”王多财哆嗦着,汗流满面,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早有准备。
朝娘看着他笑笑,随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如瀑的发丝瞬间倾泻而下,衬得朝娘原就艳绝的容色越发惊人,美眸里闪着灼灼的亮光,看在王多财眼里却骇人极了。
“你,你放了我,就当今天什么也没发生过,我,我去帮你劝章小姐,我让陆大郎抬你做平妻,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王叔忘了吗?我说了,我想要你的命啊。虽然我这人也不怎么惜命,但被你这样的垃圾惦记着,到底是太恶心了。”
“——救命啊!救命!!杀人了!!!”见她满脸杀意,王多财顾不得脏腑内的绞痛,撕心裂肺的喊叫出声。
朝娘平静的看着他垂死挣扎,轻笑一声。
“你忘了吗,今日城西庙会,街坊四邻家中都无人,你尽管叫。”
“说来多亏你配合,我猜你今日上门非但没有告诉任何人,还特地向旁人隐瞒了行踪,包括城西那场庙会,二郎突如其来的邀约,都是你的手笔,对吧。”
“我如今可是章家管事!你敢对我下手,章,章家不会放过你的!而,而且,一旦被人知道,二郎有个杀人犯的姐姐,他的前程也全完了。”
王多财色厉内荏的模样看得朝娘莞尔。
“我不知你是如何勾搭上陆时明的,想来也不外乎胡编乱造了一些戏码。”朝娘玩味的上下扫视他一番,语气轻慢,“说到底你也不过一介下人,贱命一条,你以为陆时明能为你做到何等地步?”
朝娘蹲下身,嫌恶的俯视着烂泥般的男人,手中银簪在日光下闪烁着寒光。
“你和张强不愧是一丘之貉,同样的色欲熏心,同样的狂妄自大,所以如今,也该有同样的死法。”
“让你多活这十年,享了十年的富贵,我真是每每想起便觉十分遗憾。”
“无论你今日来是何目的,从踏进门那一刻,我便没打算让你站着离开。”
话落,簪子抵在他的太阳穴,白皙指尖略微用力,便刺破皮肤,无视他惊恐的目光和杀猪般的惨叫,银簪自太阳穴稳稳划过他的双眼。
“这双恶心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朝娘轻呼口气。
王多财张大嘴急促呼吸着,双眼的剧痛使他只能发出压抑的嘶吼,恐惧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再没有比此刻更清晰的认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女人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朝娘,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是我猪油蒙了心,我可以给你钱,给你数不清的金银财宝!饶了我吧,啊!”
“嘭!”
王多财听到大门被踹开的声音,立刻开始呼救,“救命啊!这个女人想要杀了我!救救我!”
朝娘看了眼鬓边凌乱的青年,装作没看见那双眼中的愠怒和焦急,含笑道,“比我预想的要快一些。”
陆时昭没说话,转身关上门后方才快步走过去抢走她手里的簪子,扔在地上,又拉着她上下打量翻看,确认她没有受伤。
“我没事,别担心,我”朝娘还想说什么,陆时昭却已经板着脸径自绕过她去处理地上的人了。
王多财从朝娘的话中已经听出来人是谁,飞快的想着对策,“二郎,二郎你救救我!我如今是你兄长陆大郎的心腹,你兄长还活着!他是章家的姑爷,你不是要进京赶考吗?有了大郎的助力你”
陆时昭心情本就糟糕,听不了几句便打断道,“张强是我杀的。”
“你也是”,看着被他血染脏的地面,陆时昭戾气越发重,声音也如淬了冰般冷漠,“阴曹地府里别找错了人。”说完便将人彻底打晕过去。
朝娘已经近十年不曾见过陆时昭这副模样,一时竟莫名心虚起来。
“我做好准备的,他不可能伤的到我,你看,这不是毫发无伤嘛。”朝娘软着声音同他解释。
“这人一日不除就是个隐患,难得他自己送上门来,还把首尾都抹掉了。”
陆时昭一言不发的将人塞进麻袋里装上板车,又放了一堆杂物将板车堆满,连背影都透着股怒气。
朝娘耐着性子凑上去,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像他小时候那般,佯作生气道,“给嫂嫂甩脸子?”
她手劲儿虽大,指腹却是软软的,捏的一点也不疼,陆时昭的怒意消散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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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作无奈的轻叹。
“嫂嫂可有想过,万一他不是自己前来,而是带了人手该怎么办?万一他根本不进来,而是在外面放一把火怎么办?万一他”
陆时昭眼眶泛红,说不下去了,每一个可能性他一想到便后怕不已。
愧疚和悔恨快淹没他,“怪我思虑不周,明明察觉了不对劲,却没有提前防备。”
对上他泛红的眼眶,无助的眼神,朝娘不解的站在原地,陆时昭说的这些她并非没有想过,但是,“事实是他一个人来了,也如我预想的中计倒下了,即便是赌,我赌赢了不是吗?”
陆时昭脸色瞬间苍白,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明明知道可能会有这些危险,还是选择拿自己安危来赌!”
他一直对朝娘骨子里的冷血和漠然有所察觉,甚至他曾为此感到雀跃欣喜,因为他们是一类人。
但是他今日才知,她从未变过!她至今仍对自己的生死持漠然态度,藏着一种活着也行,死了也无所谓的无畏。他以为经过这十年相伴,他们已经成为了彼此的牵挂和羁绊,但她今日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分明不是如此!
从前兴许是因为自己年幼,不管她出于何种心理,到底将他养在身边,但她怎能在养大了他的野心之后全身而退,这让他尤为愤恨委屈。
朝娘别开视线,不欲同他争执,也就没能发现那双眼睛里暴露无遗的爱欲和恨不得将她吸食殆尽的贪婪。
“你打算如何处理他?”
陆时昭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心口一滞,执拗的盯着她,“你真就半点也不曾在意我?”
“...”朝娘无奈的扶额,“正是不想将你牵扯进来,我才没有告诉你,你是要入仕的人,能不沾惹这些最好。”
“嫂嫂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低头看着鞋面沾上的血渍,朝娘的眼神平静的可怕,“二郎,你也知道我只是你嫂嫂。”
陆时昭衣袖下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忍不住一把将朝娘揽入怀中,馨香随之而来,“可是我不想做你的小叔,我时刻都忍不住想亲——”
话音未落,人便闷声栽倒在朝娘身上。
费力扶着高大的青年,朝娘无语望天。
幸好他没喝那茶,否则就不只是晕倒这么简单了。
只是,他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朝娘皱了皱眉头,难道是她听错了?
次日。
朝娘起床时陆时昭正好推着车进门,看了眼空荡荡的板车朝娘视线便移向陆时昭。
正想问问昨日他那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陆时昭已经转身回房,根本没给她询问的机会。
朝娘只得咽下未出口的话,待到时辰章小姐遣了马车来接,朝娘在西厢外同陆时昭知会了一声便出门去。
直到马车辘辘声走远,陆时昭方从房中出来,默默跟上了马车离开的方向。
*
醉仙楼包厢
“娘亲,女儿功课还未做完。”陆卿依嘟着嘴,软糯嗓音里带着些许控诉。
“功课哪有做得完的?仔细把眼睛看坏了,依依不想陪娘亲出来散散心吗?”章若柳唇角含笑,温柔的看着女儿,眼底藏着一抹无奈。
“好吧,依依陪着娘亲,但娘亲回家也要陪依依念会儿书。”
“好。”
陶嬷嬷笑着道,“咱们小娘子小小年纪便天资聪颖,又酷爱念书,将来定然会同小姐一般成为名动京城的大才女。”
章若柳唇畔的笑意淡了些,“这些个虚名有什么用,也不过成为嫁入高门的砝码罢了。”
说完自知失言,便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去瞧瞧陆娘子来了吗,嬷嬷去迎一迎吧。”
“是。”陶嬷嬷不敢多言,忙退出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