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糙汉兄长强取后》
1. 01
酷暑夏夜,浓郁的墨色被锦绣烟花放得花簇锦攒,一团团的火树银花点得长安城的百姓都停下脚步,仰着头齐齐往定国公府的方向看去,欣赏这难得的盛景。
那里,定国公正在庆祝掌上明珠的十七岁生辰。
又一簇烟火落下,灭了灯的定国公府有片刻的安静。黑暗中,有声音道:“砸这么多银子给赔钱货办如此隆重的生辰宴,大伯疯了。”
立刻有人斥道:“你胆子肥了敢在这儿乱说话,仔细隔墙有耳,你大伯可还没有点头过继你呢。”
很快,新的一簇烟火蹿上天空,微薄的光影落在院中的两人上。
一个是锦袍绣服的年轻郎君,面容憨厚老实,完全看不出就是此人方才在咒骂自己的亲堂妹是赔钱货。
一个是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和蔼慈祥,也根本瞧不出是个会算计兄嫂家业的人。
谢归江小声嘟囔:“大家都聚在后院看烟花,没人听得到,况且我也没说错,谢玉蛮迟早要嫁出去成为别家的人,对这种外人花什么银子。”
正说着,便见婢女挑着长柄青铜行炉,一路行来:“二夫人,堂少爷,你们怎在这儿看烟火呢?国公爷正到处寻你们呢。”
谢二夫人用眼神示意谢归江谨言慎行,转身笑道:“兄长吩咐归江负责烟火,他怕小厮放不明白,便亲自来盯着。”
这样的话,到了定国公面前,自然是要再重复一回的。
定国公年逾四十,虽因年轻时征战沙场,落下一身伤病,但仍未失一个武将的强健体魄。
他膝下无子,少不得要将这个亲侄儿当半个儿子看待,闻言便道:“为了玉娘的生辰宴,你这个做兄长的费心了,玉娘,来敬你堂兄一盏。”
谢玉蛮款款起身。
只见她用金粟葡萄藤曼龟背梳挽起三千青丝,插入对凤纹小山型花叶钗,身着橙黄缘边的彩绘朱雀鸳鸯白领褙子,下系宝花缬纹浅绛纱裙,披敷金绘彩轻纱帔子,举起琉璃酒盏时,明眸善睐,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瑰姿艳逸,宛若神妃仙子。
谢归江看得恍惚,竟忘了才骂过她是赔钱货,只一味地端着酒盏,盯着谢玉蛮看,看得口干舌燥。
谢二夫人轻咳一声,谢归江方才回神,赶紧将酒饮了。
谢玉蛮已经坐下了,将酒盏撂在一旁,银瓶的鼻子都快气歪了:“堂少爷方才一直盯着姑娘看究竟是什么意思?”
若非谢玉蛮与谢归江是正经堂兄妹,不能通婚,银瓶都要怀疑谢归江都会想办法娶了谢玉蛮,这样既能抱得美人,又能霸占金山银山,实在两全其美。
谢玉蛮轻斥:“银瓶,休要胡说。”
她是被谢归江直勾勾盯着看的倒霉蛋,那里头有多少的淫邪意味,她最清楚,自然也被恶心得不行。
但比起对定国公会选择过继谢归江,把偌大富贵的定国公府交到他手里的担忧来说,这点恶心还算不了什么。
在谢玉蛮看来,定国公出身卑贱,早年若非被慧眼识珠的晋阳长公主挑中,送去魏云将军麾下作战,给了他立功的机会,之后更是将晋阳长公主的幼女永宁郡主许给他,谢家哪来如今的荣华富贵。
怕不是还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
既谢家是乘着公主与郡主的东风上位,就没资格在她这个永宁郡主的亲生闺女面前摆什么家族谱系,定国公膝下无子,就该把所有的家产都给她。
而不是三天两头,仍由族人牵个男童小儿到定国公府献殷勤!
谢玉蛮这般想着,眼眸里变多了几分势在必得的欲念和痛下决心的狠厉,她低下声问金屏:“与汤家说好了?”
金屏颔首:“明日公廨开门,汤家寡妇就会去敲登闻鼓。”
银瓶还有些忧心忡忡:“姑娘,叫汤家寡妇告国公爷当真无事吗?”
谢玉蛮轻笑:“怕什么,堂堂国公府还摆不平一个小案子吗?”
那是上位者掌权太久的张狂放肆。
*
次日,消息传进定国公府时,谢玉蛮正陪着定国公和永宁郡主戚氏用完早膳。
报信的婢女慌慌张张立在湘妃竹帘后:“那妇人告国公爷教侄无方,纵容子侄在学堂仗势欺人,霸小凌弱,强取同窗钱财,若遇不从者,便高喊‘我乃定国公子侄,哪个敢反抗我’,命人殴打同窗直至就范。事后堂少爷为掩饰罪行,便假做赌账,将索求银两变为所谓赌债,这样哪怕将人的家产夺光,也是他活该,还要招街坊邻居的鄙夷。那汤家郎君便是这般被逼得走投无路,悬梁自尽。”
谢玉蛮早知前情,当心心无波澜,只抬眼看向定国公,只见他拧紧粗眉,似有怒气。
谢归江接到信后也着急忙慌赶来,向定国公解释。
“一派胡言,若我随意指使人殴打,那汤清仁身上必然伤痕累累,他家人早能看出端倪,如何从前人活着时不来告官,人死了反而来告,不就是她孤儿寡母活不下去,想来讹侄子的银子吗?”
谢玉蛮正与细绢帕子拭唇,闻言,心内笑骂句蠢才。
果然,定国公怒气更胜:“你有没有做过?”
谢归江跪在地上:“大伯,我真没做过,都是那老虔婆诬陷得我!”
定国公猛然抬掌拍在桌上,未收的碗碟叮铃郎当响成一片,他沉着脸:“我最后问一次!”
谢归江咬死不肯松口,心里却是滴着汗,不明白为何向来慈爱的大伯忽然不信自己的话了。
谢玉蛮见他不见棺材不落泪,便好意提点他:“状告皇亲贵戚,依大雍律,无论事实,状告者都要受一顿杀威棍。既是走投无路的孤儿寡母,想来体弱也没有银子贿赂皂吏,这顿杀威棍下去,去了半条命都是轻的。讹钱,可不是这个讹法。”
谢归江却不肯死心,又膝行到定国公面前。
“大伯,侄儿知错了,侄儿贪玩,确实和同窗赌了几次,但真的只是几次而已,那汤清仁在学堂里一直自称富可敌国,侄儿
没想到那汤清仁会赌红了眼,竟然把家里的地契都拿来当了。”
他可怜巴巴地抱着定国公的腿,一如幼时承欢膝下。
定国公闭上眼,猛然踢向谢归江的胸口,将他踹出几丈远,砸得竹帘哗啦作响,躲在外头听声的谢二老爷急忙钻了进来,不敢心疼儿子,先跪下求大哥开恩。
“开恩?他害死得可是一条人命!”定国公怒道,“我戎马半生,正是为了保护大雍的百姓安居乐业,却不想解甲归田后,
因为个畜生子侄害了我一直保护的百姓!那妇人哪句话告错了?若非我管教不严,这小畜生如何敢借我的权势杀人?”
谢二老爷涕泗横流,爬到定国公脚边:“大哥,求你给归江一条生路吧,他知道错了,往后我一定督促他改邪归正……归江可是我们这支唯一的男丁啊,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们老谢家可真要断子绝孙了。”
谢玉蛮眼见的定国公那张脸由怒转愣,堂堂征战半生的大将军竟然会被子嗣香火拿捏住,只觉可笑。
谢玉蛮提醒:“二叔,那妇人可还在京兆府告着家父呢,你说这事要如何收场?”
谢二老爷忙道:“我即刻回家去,点上两份银两,一份送给京兆尹,一份拿去安抚汤家寡妇。”
定国公没说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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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行,谢二老爷,赶紧抓紧时间向定国公哭起来。
哭什么?
左不过还是那些老话。什么若不是因为受国公府连累,举家被卷入巫蛊之祸的旧事,二房也不会被罢官,让谢归江幼时吃了多少苦头。要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对儿子有了愧疚,才纵容了谢归江,养出今日的祸患。
简而言之,还是把罪怪在了定国公头上。
听得谢玉蛮银牙咬碎。
拿好处的时候不见得多感谢国公府,出了事,甭管出什么事,就都是国公府的错。好个升米恩,斗米仇的白眼狼。
可她生气没有用,定国公就吃这一套。二房往往祭出香火与愧疚这两招,定国公就会拿他们没办法。
正因如此,谢玉蛮必须要把此事闹大,闹得全长安都知道了,让定国公为着自己的名声,再不能徇私。
谢玉蛮冷笑:“那妇人可是将登闻鼓敲得震天响了,不出半日,长安的人都知道家父管教不严,让子侄仗势欺人,若再叫堂哥全须全尾地离开,不定还要说家父什么呢。他半辈子的好名声都毁了。二叔,这天底下哪有子侄犯错,大伯代为受过的道理。”
定国公浑身一震,看向谢玉蛮。
正在此刻,一直没说话的永宁郡主戚氏开口了。
她是有从龙之功的晋阳大长公主的幼女,自小在权势的浸淫下,就算如今嫁为人妻,人生几经波折,身体也虚弱得很,却仍旧有不可低估的威严。
她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否则我大雍的律法威严何在?”
这话唯有她说,才能堵住二房两个男人惊天动地的哭声,也让定国公哑口无言。
戚氏唤来婢女:“彩霞,给国公爷取来官服,为我准备好礼服,我们一起去京兆府认罪。”
此案因有定国公大义灭亲,很快就有了结论。
谢归江戕害同窗,死罪无论,秋后问斩。定国公大公无私,苦主愿意撤案,国公爷却自请罚俸,禁足反思。
一时之间,整个长安城都在赞颂国公爷舍己为公的美名。
一切都在按着谢玉蛮的预料发展。
解决完个大麻烦,族老们也消停了不再提过继之事,她身心舒畅得很,连饭都能多吃一碗。
却不好在郁郁寡欢的父亲面前表现出来,于是她悄悄换上绢布衣裳,轻简首饰,将说书人请到包下的茶楼雅间,隔着屏风,单独为她说书。
说书人拣了几样时新的话本子让谢玉蛮挑,无外乎王侯将相的情爱野史,谢玉蛮都听厌了,说书人眼珠子一转,道:“既然姑娘都不喜欢,小的便为姑娘现说一个,道的是半月前一边陲小将英勇救驾的故事。”
谢玉蛮早在邸报上知道这件事了,她又不爱打打杀杀的事,便兴致缺缺。
那说书人却笑起来:“既是说给姑娘听,自然不是刀光剑影的事。姑娘可曾听说过定国公府?”
听稗官野史竟然听到了自家头上,谢玉蛮有些好笑:“自然听过,他家最近可有名了。”
“姑娘不知,那边陲小将生得与定国公有七八分相似,听说陛下召见他时,一看清他的模样就当着众将的面,高声说这定是谢伯涛的儿子。姑娘有所不知,这谢伯涛就是定国公的名字。”
“姑娘你想,陛下金口玉言,岂能有错?如今大家都在盘点定国公过往有什么红颜知己,偷偷在外头给他生了个儿子,没叫永宁郡主知道。小老儿这儿的说法,是最可信,证据最足的,姑娘可想听一听?”
谢玉蛮听罢,冷冷一笑:“听,我自是要听。”
她倒要听听外头是怎么编排她们一家的!
2. 02
谢玉蛮心事重重地乘着青幄马车回府,在垂花门处换上婆子抬的辇子,往饮月堂去了。
一路上,她都在盘算着该如何向戚氏套话。
谢玉蛮从未怀疑定国公与戚氏的蹀躞情深,可无缘无故,陛下怎会说出那样的话,又任它疯传至长安?
所谓无风不起浪,只是现在不知这浪是大是小,可能平息。
午后炎热,戚氏午睡刚起,谢玉蛮坐在堂前等她,秋霞端了用冰镇过的乌梅浆,请谢玉蛮消暑。
谢玉蛮还没想好究竟该如何开口,心不在焉的,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
戚氏很快出来了。
谢玉蛮放下琉璃盏,起身送上攒心盒:“我见阿娘这几日苦夏得厉害,听说醉仙楼做的一手好凉菜,便去买了银丝冷淘,给阿娘开开胃。”
戚氏虽没胃口,但愿领她的情:“你有心了。”
秋霞上前,打开攒心盒,拿了两套食具,将银丝冷淘分了,也递了份给谢玉蛮。
戚氏忽道:“玉娘,你可是有心事,阿娘怎么见你愁眉不展的?”
谢玉蛮脸上露出了怒意:“女儿今日在醉仙楼买吃食时,听人议论说堂兄那事,都是阿爹膝下无子惹出来的,那些市井百姓说话没个分寸,竟然从阿爹为何没有儿子说到为何不曾早早过继,言语狂悖得很,女儿听了,差点没叫扈从去扇他们巴
掌。”
戚氏神色淡淡:“我们家出了那样的事,总要被人议论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越阻止,他们越要说,莫若叫他们议论个痛快,往后觉得没意思了,自然不说。”
她说这话时,气度雍容,颇有天家风范,谢玉蛮着迷般看着戚氏,好半晌才想起来问:“那娘和爹为何不早早定下过继的人选,也好叫族老少跑几趟?”
她这话其实是试探,试探戚氏知不知道定国公有个儿子,若戚氏当真不知情,她就立刻把话转移开,私下再去询问定国公。
谁料,戚氏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玉娘你不知道,为了不叫我伤心,你爹特意叫家里的老人都闭了嘴,因此连你都不知道其实我和你爹在你前头有过一个男孩,只是后来不慎弄丢了。”
谢玉蛮怔住了,她想起了那位救驾有功的边陲小将,有些紧张。
她迟疑地问道:“怎么弄丢的?可派人去寻过?”
戚氏道:“他命不好,生下来时正巧赶上我和你爹被流放,路途遥远艰苦,半路又有马匪劫道,就这么丢了。”
谢玉蛮确信戚氏说的是丢了,而不是死了。
她心脏鼓鼓地跳,犹豫再三,还是心一横开了口:“阿娘,其实我在街头还听到了另一件事。”
戚氏一怔,在缓过神来后,脸上却并未出现谢玉蛮以为的欣喜,反而令人诧异地布满了惊恐。
这叫谢玉蛮顿生疑窦。
但多年的宫廷生活让戚氏很快控制好了神色,疲惫的脸上只剩了可疑的苍白,她道:“我身子有些不适,玉娘,你先回去休息。”
谢玉蛮看着她被秋霞搀扶离去的背影,很是不解。
晚间,因戚氏身子不适,谢玉蛮被留在兰汀院独自用膳。
膳房送来龙井虾仁,蟹粉狮子头,鸡汤煨干丝,还有一盅粳米饭,但谢玉蛮没有胃口,勉强用鸡汤拌了半盅粳米饭,就把剩下的菜赏了婢女,自个儿趴在美人靠上,无精打采地看着锦鲤在池中游来游去,自由自在,毫无烦恼。
定国公来寻她,谢玉蛮一脸做错事的模样,定国公倒没指责她什么,只是坐在她身边,温声与她解释:“这些年我和你娘都没放弃找你兄长,只是有太多的假消息了,叫你娘总是白开心或者白难过,时间久了,我也不敢叫她知道了。”
谢玉蛮低着头用掌心抚着身上的缕金挑线纱裙,问:“阿娘今天被我惊病了吗?”
定国公道:“倒也没有,只是回过神来后便求我快去信和陛下确认那究竟是不是我们的孩儿。”
谢玉蛮想到戚氏那惊恐的神色,下意识地怀疑起定国公这话的真假,可当定国公揉着她的脑袋,告诉她:“我叫膳房做了你爱吃的点心,别自责了,我和你娘都没怪你,快去吃吧。”
谢玉蛮就一点也不想怀疑他们了。
很快传来新的邸报,那位小将在救驾后不久又活捉了北戎的左都候,逼退匈奴百里,让圣上龙心大悦,很快就将他从刚封的三品云麾将军提拔为二品的昭武大将军。
升品级之快,让长安的高官贵胄们意识到大雍诞生了一位新贵。
想到近来那纷纷扰扰的传言,不少人都想办法来定国公府打听一二,可定国公以要闭门思过为由都挡了回去,就连活泼爱玩的谢玉蛮也不出门了。
因为只有定国公府知道,随邸报送上门的还有陛下一道口谕——等王驾凯旋,令定国公一道进宫庆功。
谢玉蛮嘀咕:“陛下怎么能这么确信那就是爹娘的孩子呢?”
她的心情恐怕是最为复杂的。
兰英道:“过去郡主娘娘和国公爷是把你太宠得没边了,也是时候该叫你尝点多兄弟姐妹的苦了。”
兰英家里有一堆嫡出庶出的兄弟姐妹,彼此不睦,就连分块饼,都能打不少眉眼官司,过去谢玉蛮没少在她面前宣扬那摘星弄月的独一份宠爱,她羡慕得紧,当下就说了风凉话。
谢玉蛮瞪了她一眼。
洛桑赶紧打圆场:“这还没有滴血验亲,还不知道是不是呢。就算是了,那可是二品的昭武大将军,有这样一位大将军做兄长,谁还敢欺负我们玉娘。”
谢玉蛮嗔道:“有我爹娘在,原本就没人敢欺负我,谁稀罕他。”
兰英问:“我可听我阿爹说了,那位昭武大将军长得凶神恶煞,浑身反骨,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兰英是武将之家,她亲爹此行也在御驾亲征之列,只是不曾杀敌立功,倒是先把谢归山的底细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是,那位昭武大将军名谢归山,姓谢,又从了归字辈,一听就知道是谢家的种。
她说起这次谢归山能救驾,就是因为此子一身反骨,兰大将军听从皇命,列阵在锦州城内,一步都不肯动,但谢归山看穿了北戎的底细,见说服不了兰大将军,便呼哨来战马,翻身追出。
兰英说起来都觉得心惊肉跳:“这在军中可算是逃兵,若是被发现,是要被一箭射杀的。”
可是谢归山在军中人缘好得不得了,没人觉得他会叛逃,更没人去打小报告。
于是他畅通无阻出了城,然后在圣上即将被包围时,做了奇兵,一箭射乱北戎的包围圈,让圣上得以趁机突围。
兰英道:“我爹呢,本来发现他没了影子,气得暴跳如雷,看到他回来,当然想军法处置,可圣上呵斥了他,还将他骂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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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他既无将帅之才,也无识人之慧眼,不配做大将军。”
这话说得洛桑和谢玉蛮面面相觑,尤其是谢玉蛮不知该如何回答,反而是兰英笑开:“这话传到我娘耳朵里,可把我娘乐坏了,想着就我爹那本事,陛下不叫他上战场才好呢,没得叫他白白送了性命。”
洛桑问谢玉蛮:“大军不日就要凯旋,你要去看吗?”
谢玉蛮道:“看吧,只是不好以我的名义去定包间,李琢便说他帮我订。你们要来吗?他订在醉仙楼,位置好,包间也大,一起来看吧。”
兰英先应下:“好啊,我好久没见爹爹了,先去朱雀大街上看他一眼,再回府和娘亲一起等他。”
洛桑也点了头。
于是这便说定了,等散时,兰英先走,洛桑留后一步与谢玉蛮道:“兰英就是这个脾气,心直口快,却没什么歪心思,你莫要往心里去。”
谢玉蛮道:“我知道她没歪心思,否则也不会容她了。只是她心直口快,那话说来伤的却是我,我不高兴也没过错吧。”
洛桑笑起来:“我知道,所以这些年你总拿独生女来刺激她,就算她不高兴了,我也总是帮着你。”
*
七八日后,就是大军凯旋。
辰时,李琢便来定国公府接谢玉蛮。
他是谢玉蛮顶喜欢的那类郎君,峨冠博带,青袍广袖,俊眉秀目,仿佛金相玉质,身姿飘逸似流风回雪。
待她亦是用心,不仅亲自撑起十二骨油纸伞,扶着谢玉蛮的手,送她上马车。
车厢内还熏着清雅的泽兰香,钉在案几上的小泥炉沸着茶水,旁边放着什锦攒心盒,里面是各色精致点心。
“怕你早起来不及吃早膳,便备了些点心。”
这般周全,一点都看不出两人是被一道圣旨凑在一起的未婚夫妻。
谢玉蛮承他的好意,却也不觉奇怪。她貌美,又有家世,李琢若还不喜欢她,那保管是眼神出了问题。
她漫不经心挑起车帘往外望去,此刻金吾卫还没有清道,朱雀大街上人满为患,还好李琢的马车上挂着理国公府的木牌,车夫长喝一声,便无人敢挡,两人很快畅通无阻地到了醉仙楼。
巳时,在谢玉蛮和兰英吃光了李琢的点心后,大军终于进城了,整齐的马蹄踏在朱雀大街上,宛若地动山摇。
“陛下!陛下!”
“那是昭武大将军吧?昭武大将军!”
谢玉蛮闻言,赶紧用轻罗小扇半遮着脸,探出窗外看去。
矫健的枣红宝马上,年轻的将军肩宽体阔,如小山般巍峨端坐,黑色山水甲肃穆,遥遥抬头看来,目光锋利,像一把不肯归鞘,只愿饮血的剑。
目光扫过之处,兴奋的人群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畏惧地移开视线,岂止是不敢与他对视,就连被他看一眼,都有种命悬一线的紧张。
兰英在旁感叹:“莫说我爹了,当朝还活着的将军里哪个有这样的气势?听说他还未到弱冠之年,当真后生可畏,难怪陛下说看到他就想到了魏云将军。”
洛桑听了,素来端庄的她难得说了句俏皮话:“是吗?我看兰大将军气势可足了,竟敢拒绝昭武大将军的建议。”
唯独谢玉蛮在旁一言不发,独自陷入震惊中。
这就是她的兄长吗?
好害怕。
怎么办?
3. 03
即将大军接进了皇城,谢玉蛮便坐车打道回府,准备与戚氏一道进宫。
戚氏已按郡主品级打扮妥当,见她回来,便与她打听谢归山的模样。
谢玉蛮见戚氏那迫不及待的模样,暗笑前几日自己多心,她道:“昭武大将军气势太盛,我不曾看清他的眉眼。”
“是吗?”戚氏叹息。
谢玉蛮以为她怕空欢喜一场,想安慰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赶紧打扮妥当,和戚氏一道坐车进宫。
戚氏过去从未与谢玉蛮提起过她还育有一子的事,此番恐是见长子有望被寻回,话就多了起来,在朱轮华盖车上与谢玉蛮抹泪:“他是我十月怀胎,整整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的孩子,他不见了,我怎能不伤心?只怕他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还以为是娘不要他了呢。”
谢玉蛮给秋霞使眼色,叫她绞了帕子送来,亲自给戚氏擦眼泪:“等娘见了兄长,亲自与他说,他会理解娘的苦处的。”
戚氏接过帕子,并未答话,只用帕子按着眼。
入了宫,便要下车行走。
这种庆功宴,素来只有官员武将可参加,戚氏和谢玉蛮能进来,为的还是家事,引路的小黄门心里有数,将她们带到了贵妃居住的蓬莱殿。
皇后自尽后,后位便一直空悬,由贵妃执掌后宫诸事。
谢玉蛮跟着戚氏叩拜完毕,听贵妃命她们起身赐座。
贵妃时年四十,岁月从不败美人,她金魄玉翠地坐在贵妃宝座上,竟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气度来,从她那丰腴安泰的脸来,已经很难让人想象她究竟是如何从血雨腥风的后宫中厮杀出来。
毕竟还未正式验亲,贵妃没有提谢归山,只关心了几句戚氏的身体,又提起谢玉蛮与李琢的婚事来。
贵妃道:“那孩子总说没有官身,不敢迎娶玉娘,非要等进士及第后再论婚事。本宫还质问他,若你一年不中,就要玉娘等你一年,天下再没有这样的道理。还好他的先生说他文章做得好,明年无论名次如何,只要不出意外,总归是能中的,本宫
就叫妹妹提前准备起婚仪来了。”
贵妃是李琢的亲姨母。
论起婚事,谢玉蛮不好回答,只能低头做娇羞状。
戚氏代答:“世子这是多心了,其实像我们做爹娘的,只要两个孩子说得上话,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就好,哪在意这些。我们又不是那等需要靠功名才有饭吃的。”
贵妃颔首:“本宫就说这孩子傻,但他说了,旁的小娘子有的东西,玉娘也要有。本宫看他一片赤诚,就不说他了。”
几句话毕,就见一宫娥垂首疾进,到贵妃身旁,附耳低语。
谢玉蛮感到一旁的戚氏顿时紧张起来,她就明白这是来告知滴血验亲的结果的,于是也陪着戚氏揪起心来。
贵妃听毕,笑起来:“恭喜郡主了。”
谢玉蛮的手立刻被戚氏紧紧捉住。
戚氏泣声:“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贵妃道:“好啦,郡主府上有喜事,陛下早有吩咐,叫本宫不能留你,要早早放你们回去团圆,改日再进宫庆祝。”
她命人将戚氏和谢玉蛮照旧送出,谢玉蛮扶着戚氏,感觉她的身子都在发抖,那抹泪的帕子一直都没离开过眼睛,偶然有泣声传来,像是喜极而泣,但步子却不松快,还有几分沉重。
这叫谢玉蛮来不及高兴,就有几分疑惑。
等把戚氏送上马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定国公和谢归山也登上马车了。
不大的马车里挤进两个魁梧的男子,车厢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起来,尤其是谢玉蛮,谢归山那腿可真够长的,都快碰到她的膝盖了。
谢玉蛮想起还没见过她这位便宜兄长的模样,于是抬起头,第一眼,先是觉得自己掉进了冰湖,从脊背开始的透心凉,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不小心和他对视了。
谢玉蛮又赶紧挪开视线。
第二次企图看清谢归山的模样,失败。
马车已经开始行进了,谢玉蛮缓了缓神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车内气氛很怪。
没有关切寒暄,没有抱头痛哭,就连陌生人之间的认识和问候都没有,大家都默契地沉默着,整个车厢地氛围都快凝结成冰块了。
谢玉蛮不明白为何会是如此,她看向定国公,定国公双手抱胸,靠在厢壁上闭目养神。
她看向戚氏,戚氏还在用帕子压着眼角。
她再看向谢归山,谢归山的眼神似乎要剖皮吞肉,她赶紧移开视线。
她心里嘀咕,这哪像失散多年后重逢团圆的一家人,还不如说是仇人呢!
谢玉蛮被娇宠了这么些年,最受不了家里出现这种要死不活的氛围,再加上爹娘将她养得胆子极大——大约是因为有爹娘
在,靠山够硬,退路够足——于是谢玉蛮没多想,就开了口。
“陛下也没留阿爹和兄长用膳吧,回家可要好好地吃一顿了。兄长最喜欢吃什么?我叫厨娘去东市买来现做。”
话出口,就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了,没人接。
定国公铁青着脸:“你妹妹与你说话,你耳聋了听不见?”
这一吼,叫谢玉蛮浑身一颤,除了谢归江作死哪一次外,她何尝见定国公发这等大火,她可太后悔开这口了。
她感觉要糟,果然也是如此——
谢归山冷笑道:“我竟不知,何时多了个妹妹?”
好嘛。
爹娘都懒得认,自然也不会认她这个妹妹了,这很合理。
戚氏也不抹眼泪了,严厉地看向谢归山:“这就是你的妹妹,你不认也得认。”
怎么连戚氏都变得跟定国公一般了?
谢玉蛮来不及多想,因为谢归山已经开口说话了:“随你们,有屁快放,老子还要回御赐的将军府。”
谢玉蛮目瞪口呆。
她金枝玉叶,何曾听过这般粗鄙、不堪入耳的词,恨不得能立刻洗耳,哪里还能注意到定国公已经暴跳如雷。
“你跟谁老子呢?不孝子!滚下去!”
谢归山二话不说撩开车帘,马车还在嘚嘚快跑,在车夫的惊呼声中,他跳了车。
大抵是平稳落地的,因为当谢玉蛮心急地掀起车帘往外看去,路上早没了谢归山的身影,只有车夫还目瞪口呆地扬着马鞭,半晌宛若梦呓:“国公爷,郎君会飞啊。”
*
谢归山回来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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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了,定国公府上非但没添喜色,反而阴云密布,就连刚开花的早银桂,谢玉蛮都觉得不香了。
兰英坐在早银桂下,吃着桂花糖芋苗,敬业地向好友贡献着她这几日从老爹那打听来的消息。
“我听阿爹说,昭武大将军少时是在匪寨里长大,后来懂事了就从寨子里逃出来,为了口饭吃,入了马帮,专在长安和草原间做生意。你我都知道,大雍禁止与草原通商,若抓到马帮,轻则坐牢,重则砍头,他相当于为了口饭吃,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了。”
“他过得苦时,你可是在府里吃香的喝辣的,稍微理解一下。”
谢玉蛮手撑着下巴发愁:“我理解啊,可他没给我一个理解的机会。”
她找手帕交帮忙,却没说实话,因为那天气氛诡异,她直觉不能往外透露。但也心知谢归山回来后连定国公府都没踏进来过,就住在御赐的将军府上,难保招人非议。
于是她有意往外透露了些无伤大雅的事——虽然让知情人听起来有编造之嫌。
兰英道:“他吃了那么多苦,哪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你拿出刘备请诸葛亮出山的劲头,也去三顾茅庐好了。”
谢玉蛮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活这么大,还没对谁低声下气过,她低不下这个头,她看向洛桑。
但洛桑也赞成:“再这样下去,郡主又要愁病了,玉娘,你就当给郡主尽孝。”
“别给我戴高帽啊。”谢玉蛮嘀咕了声。
可想到戚氏,她又觉得该走一趟——最要紧的是,她怕两家一直僵持下去,迟早会惊动圣上,依着谢归山那敢对老子自称老子的狗脾气,谢玉蛮可不敢保证他会对皇上说什么要命的话。
她不能让谢归山连累了整个定国公府,连累了她。
谢玉蛮吩咐金屏:“叫膳房再备碗桂花糖芋苗,还有桂花糯米藕。”
兰英皱起眉:“昭武大将军爱吃甜食?”
谢玉蛮道:“我不知道啊,膳房刚巧有这些,备起来方便。”
兰英道:“我可没听说他爱吃甜的,你还是叫膳房准备烤羊腿吧。”
洛桑忽然开了个玩笑:“兰英怎么将昭武大将军的喜好打听得那么清楚,莫不是想做玉娘的嫂嫂了?”
兰英被她说红了脸:“休要胡说!”
洛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战功赫赫的昭武大将军哪儿配不上我们的兰丫头了。”
兰英被她说得臊得不成样,丢下碗筷就要来捉她:“你再说,我撕烂你的嘴。我告诉你们,我这辈子都不会嫁给军人。”
谢玉蛮奇了:“为何?”
兰英:“军人体格健硕,又总是见血,各个在床上精力无限。你看我爹那样的,小妾通房数都数不过来,昭武大将军的体格更大,杀的人更多,他的精力只会更旺盛,做他的正妻,可不得辛苦死。”
谢玉蛮起初只是听着,看兰英会说出什么字字珠玑的大道理,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她羞红了脸把帕子摔了过去,转身就走。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她看兰英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和谢归山般配得很。
等谢归山认祖归宗了,她可得想办法让兰英做嫂子,好好治治谢归山那张狗嘴。
4. 04
陛下赐的大宅亦在安仁坊,乃魏云将军的故居。
自魏云将军不幸英年早逝后,这故宅就被锁了起来,连只蚊子都不让入,没承想如今竟然会破格赏给谢归山。
身为大雍人,谢玉蛮自然也晓得皇帝对魏云将军的看重和赏识,此刻在将军府前,她不能不心潮澎湃,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认回这便宜兄长的好处。
只是这样的欢欣在扈从叩门许久却一直无人应答中也化为了灰烬。
银瓶在旁小声嘀咕:“郎君这是诚心不认国公爷,就连娘子都不愿见了呢。”
金屏问谢玉蛮该怎么办。
谢玉蛮这闭门羹也吃得不高兴,但还是继续坚持:“继续敲门,直到敲开为止。”
谢归山得陛下器重,非酒囊饭袋之辈,完全有能力让国公府更上一层楼,谢玉蛮愿意看到定国公府有这样一位世子爷,无论如何,她都要出面转圜父子关系,让谢归山乖乖回定国公府。
这门正叩着,忽然一辆彩绘锦盖马车缓缓停到谢玉蛮的车旁,一只纤纤素手挑开车帘,探出张粉粉嫩嫩的桃心脸:“谢娘子怎么有空来我们衣锦巷?”
说话的正是吏部尚书的小姐陆枕霜,而众所周知,陆枕霜与谢玉蛮是宿敌。
听到她的声音,背对着她的银瓶就翻了个白眼。
她这哪是路过了与谢玉蛮闲聊,分明是看到自家姑娘吃了闭门羹,特意停了马车来嘲笑她。
果然,陆枕霜下一句说的是:“我听说贵府找回了流落在外的郎君,真是恭喜,只是谢娘子怎么没在府里欢庆团圆,反而在这里吹冷风?”
虽说九月授衣,但秋老虎还在发威,日头还烫着,冷风从何而来?不过是要借机挖苦谢玉蛮而已。
陆府就在将军府的隔壁,陆枕霜既知道了谢归山回来的事,还能不知道这将军府里住的是谁?
她就是想看谢玉蛮的热闹。
谢玉蛮自不会咽下这口气,命银瓶挑起车帘,正要反唇相讥,便听嘚嘚马蹄声近,谢玉蛮眼皮一跳,莫名觉得紧张。
陆枕霜却是无知无畏,不以为意地转过眼眸去,却见枣色汗血宝马上坐着个浑身煞气的挺拔男子,她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哪里还敢继续招惹谢玉蛮,赶紧把车帘放下,催着车夫离开,跟逃命一样。
谢归山见了,脸色平淡,显然对旁人的惧怕已是习以为常。
谢玉蛮听着又要远去的马蹄声,想到方才她一直被拒之门外,便一咬牙一横心,将车帘挑起钻出马车:“哥哥。”
她怕谢归山不理她,好在他还是勒了缰绳,转过脸来,像是在惊讶谢玉蛮怎么有胆子唤他兄长,他肉眼可见的不悦,英气的眉头皱了起来。
谢玉蛮才不管他,她命人将准备的食盒提了出来:“兄长一直住在外头,都没回家瞧瞧,阿娘担忧得很,叫我来看看哥哥。这是我亲手给哥哥做的烤羊腿,味道不好,还望哥哥不要嫌弃。”
——这当然是假话,谢玉蛮是不可能委屈自己下厨的,她只是叫膳房把羊腿烤好放进食盒里,就成了她亲手做的。
谢归山毫不给面子,狗嘴一张就是呛人:“既知做得不好,怎么还敢拿出来送我?”
一句话就让谢玉蛮无语凝噎。
寻常人都能听出这是谦辞,谢归山都能亲手活捉北戎的将领了,谢玉蛮不信他脑子有问题,只觉得他故意这样说,就是为了为难她。
谢玉蛮鼓起脸,绵里藏针地回答:“我自然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但究竟味道好不好也要看品鉴人的喜好。”
没准你就是那个吃不了细糠的山猪呢?!
谢归山哧了声,仿佛很看不惯谢玉蛮花言巧语的样子。
他没理会谢玉蛮,跳下马,牵着来到将军府门前,自个儿掏出钥匙开门。
谢玉蛮看得目瞪口呆。
怪到方才他们叩门许久都没人来开门,原来将军府根本没有门子!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将军?
眼见谢归山看都不看她一眼,慢悠悠地就牵马进了府,正要把府门锁上,谢玉蛮没时间震惊了,她甚至来不及多想,竟然
提着裙边就从马车上跳下来,把两个婢女惊得仿佛看见太阳从西边升起。
谢玉蛮此时毫无仪态可言,满脑子都是“如果今日进不了将军府和谢归山说上话,明天陆枕霜就能满长安嘲笑定国公府家
宅不宁,她可不能让定国公府沦为笑话”的决心,三两步跑上台阶,仗着身量苗条,挤开门缝,把自己塞了进去。
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谢归山抱起双臂,斜靠在黑漆大门上,满眼意外与兴味地打量她:“你可以啊,没看出来小腿还挺能跑。”
谢玉蛮平素娇生惯养,除却打马球外,基本没有剧烈活动,此刻不仅气喘吁吁,还崴了脚,可她是谁?绝无可能在外人面
前露怯。
她扬起下巴,像只高傲的小孔雀,冷哼了声:“都怪哥哥拒人千里,妹妹只好失仪了。”
谢归山瞥了她眼:“我劝你一句,别瞎叫男人哥哥,对你不好。”
谢玉蛮在心底轻哧声,当她愿意叫他哥哥呢!
她道:“血缘如此。”
谢归山忽然靠近,骤然放大的脸,轮廓锋利,如刀削斧凿,五官立体深刻,锋芒毕露,像把被风雪侵蚀的寒剑猛然刺向谢玉蛮,她猛地后退。
只一退,崴了的脚没控制力道就落了地,浑身重力压过去,只有钻心的疼,她一下子就眼含热泪,就在谢归山前露了怯,只是强撑着而已。
再抬眼看他,已经撑起手臂,将谢玉蛮困在黑漆大门与他之间,这般近,这般危险的姿势,让谢玉蛮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
谢玉蛮觉得哪哪都不对劲,警惕地看着谢归山。
谢归山目露凶光:“老子再说一次,我没有妹妹。这话你最好听进去,否则后果自负。”
他说完这话,就拉开了距离,谢玉蛮得了自由赶紧大口呼吸,那副小怂样落在谢归山眼里,叫他轻轻一嗤,闹得谢玉蛮立刻红了脸,她想追上谢归山,这回脚却彻底罢工。
谢玉蛮娇生惯养,几乎没有忍痛的经历和本事,她能忍到现在,对她来说已经很有毅力了。
这一声呼痛可以说无可奈何,但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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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尊严,却还记得压着声。
那声虽细弱,但尾音微颤,仿佛勾着什么,谢归山止了步,回身看她。
谢玉蛮已经抱着脚,可怜兮兮地半蹲了下来,她想检查伤势,但谢归山在这儿,她不好撩起裙子,她想赶紧找人帮她上药,可是婢女都还在外头。
更何况,谢玉蛮想到她不仅没有说服谢归山,还把自己弄伤了,只能灰溜溜地回去,都没脸面对那些扈从婢女。
从来没受过什么委屈的大小姐想到这事,就觉得绝望,眼里原本就有的泪水就更满了,成珍珠一颗颗掉了下来。
谢归山走南闯北,还没见过这么娇气的人,崴个脚都能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怎么她了呢。
谢归山没好气地折身回去,也懒得和谢玉蛮废话,单只手就把谢玉蛮扛上肩头。
跟扛米袋几乎没有区别。
谢玉蛮何曾受过这般屈辱,她愤怒地挣扎,命令谢归山赶紧将她放下,休要无礼。
但谢归山掐住她的腰时就觉得不对了,这腰真他妈的细软,同样是娘生爹养的,她这腰究竟是怎么长的?谢归山想不明白。
可巧谢玉蛮此时激烈地挣扎起来,谢归山不耐烦,抬手就在臀上拍了一巴掌。
——他这是驯马驯习惯了,动作完全没经过思考,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可是等巴掌触及又离开后,那掌心的弹软还是叫他微微愣神。
谢玉蛮都快疯了。
就算谢归山是她兄长又如何?连定国公都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他凭什么打她?
她威胁他:“你完了我告诉你。我回去就告诉阿爹和阿娘你欺负我,让他们用家法教训你。国公府的家法可严了,你肯定
要被打一顿,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的那种。”
谢归山快被她这种告家长的幼稚行为逗笑了,他满不在乎:“随便你。”
要揍他,先看定国公能不能打得过他再说。
谢归山打开门,扛着谢玉蛮出去了。
谢玉蛮觉得丢脸死了,捂着脸,跟死人般绝望地趴在谢归山肩头,两个婢女都惊了,赶紧迎上来。
谢归山压根没管她们,直接登上马车,马车都被他压得往下沉了沉,他把谢玉蛮甩在座位上。
他手臂撑到谢玉蛮的脸庞,谢玉蛮还未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狐狸眼里蓄着泪水,仿佛破碎的星光,小巧的鼻尖泛红,可怜得很。谢归山低头看了好几眼,才克制住自己张口咬她。
谢玉蛮终于意识到谢归山是个神经病了,她的声音都在发颤:“你,你究竟要干什么?”
谢归山少见的耐心:“我今天和你说了什么?”
谢玉蛮嘴巴硬得很:“你谁啊,我没事记你说了什么话干什么?”
谢归山啧了声:“随你,老子现在是还想做个好人,等哪天想通了……”
他突然看了谢玉蛮一眼,没说下去,倒是舌尖顶着腮帮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谢玉蛮没看懂这个笑,只觉得脊背发凉,危机四伏。
谢归山却已经起身了,离开前,他不知怎么改变了主意,拿走了原本看不上的烤羊腿。
5. 05
谢玉蛮一瘸一拐地回了定国公府,请来的大夫替她上了药,特意嘱咐她需要静养在床。
谢玉蛮从来都不是安静的性子,叫她躺在床上,比杀了她都难受。更何况在这番与谢归山的角力中,她不仅落了下乘,还输了个彻底。
谢玉蛮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她每天边磨着牙听银瓶打听外头的风言风语——不必说,都是陆枕霜散播出去的,着重强调了谢玉蛮是怎么被拒之门外,而她又是怎样继续可怜巴巴地求着谢归山,简直是把她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碾了又碾——边琢磨究竟该如何报复回来。
尽管银瓶看她生气上火,连吃几盅银耳莲子羹都压不下去,劝她不要再听了,谢玉蛮都不肯放弃。
好在,很快,谢玉蛮就想出了个好主意,不必再忍受这种折磨。
*
应龙虹梁,金华玉堂,谢归山跽坐于藻绣宫墙之前,卷起被涂抹过度的行军作战图。
陛下着玄黑常服,银发束进发冠里,虽年迈,但精神矍铄。
尤其是在失去魏云将军几十年后,又让他重新为大雍找到了一位能带兵打仗的将才,于是他更为神采奕奕。
他道:“等到今年各地把税银收齐,明年朕就点你做朕的兵马大元帅,出征北戎,杀他个片甲不留。”
谢归山:“但凭陛下驱使。”
陛下心情不错,也是恩威并施,既要臣子替他做事,自然先要关心臣子的生活:“朕听说你现在仍住在朕赐你的将军府,不曾回国公府?”
谢归山神色平静:“臣做了十几年没爹娘的野孩子,暂且还接受不了多了爹娘的事实。”
陛下仰头大笑起来:“朕也猜到大抵如此。但你不去与家人亲近,他们就永远是陌生人。谢伯涛那个脾气又冷又硬,确实不好相与,但玉娘活泼可爱,你可以多与她亲近亲近,谢伯涛很宠爱她,由她替你周旋,自然事半功倍。”
谢归山面色如常,只是神思微动,随着皇帝的话略微想起了谢玉蛮。
迄今为止,谢玉蛮与他见了两次。
第一回谢玉蛮要进宫,身上得压着华冠锦服,脸上妆容过重,让她的五官都模糊了。
第二回谢玉蛮是来将军府寻他,为了不落下风,胭脂水粉描得重,本就艳丽的五官更显恃美而骄的凛冽压迫,叫人不喜。
再加上她那个骄纵得不得了的脾气,谢归山对她并无好感,就连陛下评价的‘活泼可爱’四个字,他都觉得褒奖过甚。
她身上唯一的可取之处,大约就是腰臀生得好,玩起来会很有意思。
但谢归山也知道他不喜欢她,不可能甘愿娶她为妻,若只是玩玩,对她不好,便压下了一时的欲念,先做个好人。
反正身材好的女人不会只有她一个,他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忍受谢玉蛮那个脾气。
谢归山自未央宫离开后,照例先到西市买他的晚膳,汤饼和三斤酱牛肉,日日如此。
付银子时,他刚摸向腰间的荷包,忽然感觉蹀躞带上传来向下的重力,继而一轻,低头望去,荷包早已不翼而飞。
七八个小乞儿尖叫着冲进汹涌的人群,装了银子的荷包在他们头顶飞速地传来传去,也不知最后消失在谁手里,他们哄笑一声,各自分散跑了。
砧板上卧着刚切好的酱牛肉,店家犯难地看向谢归山:“郎君……”
谢归山并未回头:“包起来。”
在店家和食客的惊呼声中,谢归山飞上屋檐,四处一望,就将七个小毛贼的行踪摸清了,他不紧不慢踩着屋脊往前,如敏捷的猎豹跃下屋墙,落在正兴奋地扯开荷包的小贼面前。
小贼连忙把荷包藏在身后,两个小身子缩成一团,畏惧地靠在一起。
谢归山歪了歪头,肩颈拉出韧直有力的肌肉线条:“拿出来。”
“顺便,老实回答我,谁叫你们偷我荷包的。”
*
谢玉蛮用过晚膳,便早早沐浴,换上干净柔软的寝衣,拆掉发髻的乌发挽出条大辫子,用红丝绦系着,垂在胸前。
她不喜早睡,爱享受夜晚宁静无人的时光。此刻正歪在美人榻上,叫婢女剥了柿子,放在水晶碗里,用勺子挖着吃,翻看枕在膝上的话本子。
怎么看,都是惬意万分。
人怎么能干了坏事还能如此心安理得。
谢归山看不下去了,手腕一翻,一颗石子砸在地上破坏了这种安宁。
谢玉蛮抬起眼,见半开的窗户上,坐着个让她魂飞魄散的身影:“谢归山?你怎么在这儿?”
国公府巡夜的扈从和婆子是死了吗?兰汀院里的婢女是都去偷懒了吗?
谢归山把荷包抛向谢玉蛮:“我劝你不要高声张扬。”
他越过窗下的床几,几乎没有声音地落在房内,那么大的体格,落脚时竟然跟猫一样的轻盈。
谢玉蛮意识到就是这个本事,让他悄无声息地避过国公府巡夜的人,闯到她的院子里。
他既能闯进来,就能对她做任何的事。
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谢玉蛮脸色难看地捡起精准扔到她身上,但因为她没接又掉到地上的荷包。
里面是一包碎银,她要小乞儿偷的当然不是碎银,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
谢玉蛮抬起眼看谢归山:“你想怎么样?”
灯火煌煌,卸了妆、刚沐浴过的美人露出剥了壳的鸡蛋般白嫩的肌肤,乌眉细弯,羽睫长翘,狐狸眼眉俏,琼鼻樱唇,分明是惊心动魄的妖艳长相,但莫名又有种清水出芙蓉的纯净。
谢归山看着她,喉结难耐地上下滚动了下。
他摸着下巴想,这姑娘长得可真带劲,谢伯涛夫妇别的不行,倒是挺会捡孩子的。
谢玉蛮没等到他回答,却感觉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几乎要被看得炸毛了,她警惕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谢归山抱起手臂:“没什么,看看你的脚,好了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玉蛮就算死了化成灰都得记得她的脚是因为他这个混账崴的。
谢玉蛮冷哼了声:“托你的福,死不了。”
没了胭脂水粉遮掩的五官,此刻活泼生动极了,就连那娇嗔的憨态,都硬生生让谢归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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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眼了些。
谢归山嘴巴少许留了点情:“既然还知道是托我的福,你就这么找人整我?”
再次成功把谢玉蛮噎到。
谢玉蛮:“你被人整了?活该。拜托,是你人缘差,别什么都赖我头上,你还是反省一下最近又得罪了什么人。”
谢归山没诈到谢玉蛮,对这姑娘脑子的好用程度有点意外,不过他也懒得和谢玉蛮争辩,他半夜摸过来就是为了警告她:“这次放过你,再整我,下次往你床上扔蛇。”
成功把谢玉蛮吓白了脸。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翻窗走了。
从头到尾,婢女们都毫无所觉,过来请谢玉蛮安置时,还很好奇谢玉蛮怎么一直魂不守舍的,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
*
谢归山翻出对于他来说约等于没有巡逻的国公府,大摇大摆牵着宝驹回了他的将军府。
一直到现在,将军府里还只有他一个人。
他喂马吃了草料,亲手刷了马,这才回到被他暂且拿来当居处以及膳房的花厅——那里起了个简易的灶,支着小吊炉,可以烧个水炖个汤。
旁边就是他的铺盖。
谢归山脱了衣裳,跳进用活水蓄的池水里洗了澡,换了里衣,就钻进了铺盖里睡觉。
他长手长脚,体格高大,这铺盖还是特意定制的才能摆下他整个身躯。
谢归山睡得很安稳。
直到火灶里最后的火苗也熄灭在了黑暗里,谢归山却猛然坐起,不可思议地往铺盖下摸。
湿黏泛凉的一片,味道浓郁,像是熟过头的果子在这刻爆了浆。
他低声骂了句操,认命地爬起来,弯着个高大的身影,蹲在池边搓他的袴裤。
搓着搓着,他忽然想起那荷包还在谢玉蛮手里没收回来,那裤子就搓得更有劲了。
*
谢玉蛮一宿没睡安稳,总觉得谢归山会趁着她熟睡,把蛇扔她的拔步床上,于是整晚提心吊胆,次日醒来自然是精神不佳。
不巧,李琢竟然来寻她了。
谢玉蛮也没心情梳妆打扮,素颜见得他,好在李琢素来温润多礼,并不在意她的散漫,还给她带来了不少时新的话本子。
谢玉蛮那颗被谢归山吓凉的心,逐渐回暖,她道过谢,李琢眉眼含笑:“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动作间,谢玉蛮嗅到墨香浮动,想到李琢为了早日娶她,日夜俯首案几,躬读不停,更觉感动。
她有感而道:“李郎,明年无论你是否进士及第,我们都成亲,好不好?”
李琢故意道:“怎么,你不信以我的才华可以在明年春闱高中?”
谢玉蛮知晓李琢为人谦逊,只在诗书上方会露出身为才子的傲气,她欣赏这样的傲骨,愿意与他解释:“不是这样的,我自然信你,可我更想表达与你在一起的决心。”
李琢方才笑起来,道:“玉娘,你只需信我就是。”
隔着院墙,负责清扫落叶的粗使婢女忽然看见眼前掠过一道黑影,但再仔细看去,树静风止,乾坤朗朗。
她便只当作是一时的幻觉。
6. 06
等谢玉蛮养好了脚,戚氏告诉她,定国公府终于要给谢归山举行认祖归宗的仪式。
时值十月岁暮,北风催木摇,谢玉蛮换上夹绒的薄袄,在饮月堂吃黏豆包。
她吃惊:“谢……兄长回心转意了?”
无论私下对谢归山有何种意见,在戚氏面前,她总是乖巧的。
戚氏也未多言:“老爷与归山谈了谈,解开了他一些心结,他愿意试着认我们。”
谢玉蛮哼了声:“他倒是会拿乔,好像多年前的悲剧是爹娘有意导致一样。他怎么不想一想,娘怀胎十月,又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的他,对娘来说他是多么珍贵,知道他失踪了,娘肯定悲伤难耐,现在被他弄的,好像当年的事,唯有他最可怜。”
戚氏被她说得逐渐低了头,用茶盖拨了拨青绿的茶水,怔了半晌方道:“玉娘,这种话不要在归山面前说。”
谢玉蛮不至于这般缺心眼,她随便点了下头,应下了。
认祖归宗是大事,一般由族老操持,这事谢玉蛮插不了手的,甚至在开宗祠请族谱的时候,她都没有资格到场,谢玉蛮就
更不想管。
只是后来听说因为谢归江被问斩的事,定国公无意大操大办,只等仪式完毕后,请家人吃顿便饭就是,谢玉蛮还幸灾乐祸了许久。
但谢归山身居高位,地位超然,所有人都想着讨好他,以至于最后这所谓的家宴,竟然也凑出了十五桌。
连面容憔悴,一夜白头的谢二夫人也来了。
谢玉蛮在席间见到她时,一直被她用阴冷如毒蛇的目光盯着看,有种被女鬼缠上的噩梦感,谢玉蛮胃口全无,借口要换衣服就离开了。
她刚出宴会厅,谢二夫人也追了出来:“谢玉蛮。”
这一听就是满口怨气,谢玉蛮懒得与她歪缠,并未理会,谢二夫人却加快了脚步,铁爪一样的手拽住了谢玉蛮,好像要把她拽脱臼。
来不及等谢玉蛮发怒,谢二夫人就恶声恶气:“谢玉蛮,你坏事做尽,迟早要遭报应的。”
谢玉蛮就笑了,她丝毫不怵,转而理直气壮地问道:“二婶倒是说说,我做什么坏事了?”
谢二夫人没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地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的报应就在眼前,我看等到了那日,你还敢怎么嚣张。”
谢玉蛮莫名。
谢二夫人忽然面露恶毒:“要是我,就找机会把谢归山杀了,没了他,你这个假千金也能牢牢霸住国公府了。”
谢玉蛮一怔:“你说什么?”
谢二夫人冷笑一声,松开抓她的手,转身就走,谢玉蛮本来想追,但有几个女客相携出来换衣服,她便只好暂且作罢。
只是那话古怪,始终萦绕在谢玉蛮的心头。
她第一反应自是不信,国公爷和戚氏对她的宠爱有目共睹,早些年她发痘时,戚氏又是拜痘娘娘,又是亲自熬煮药汤,贴身照顾她,若不是真母女,戚氏又怎么能做到这地步。
谢玉蛮只是想到那日在将军府里,谢归山再三强调逼她记住的话,当时觉得谢归山是计较父爱母爱,现在听起来反而觉得别有深意。
于是谢玉蛮也变得将信将疑起来。
这时候,她胡乱走到了假山处,紫藤早就谢了,只剩枯藤黄叶缠在枝上,凋敝在太湖石旁,谢归山就在那里仰头看着新绽的白梅。
谢玉蛮的想法立刻拨正了——在谢归山和有意挑拨的谢二夫人面前,她自然更相信切身感受了十几年的父爱母爱。
谢玉蛮转身就走,身上的环佩轻撞,谢归山回过头,看到了她。这么一看,反而是她主动退避三舍,像是怕了谢归山似的。
谢玉蛮立刻选择昂头走了过去。
她幻想中的自己,自然是仪态万方,气势逼人到能把谢归山狠狠地压下去。
但谢归山看了她一眼,忽然奇道:“你眼睛被人打了?”
“什么?”谢玉蛮的气场立刻乱了,她下意识摸了下眼睛,很快反应过来,“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敢打我?”
“那你眼底怎么乌青的?”谢归山探过来,伸出手在谢玉蛮的眼底摸了下。
入手的肌肤细腻滑顺,如玉脂般令人爱不释手,谢归山不自觉想多摸几下,就被谢玉蛮狠狠地打了手。
谢玉蛮瞪他:“你干什么?”
谢归山被打了手,丝毫不觉得疼,反而觉得这巴掌扇得太快,连那瞬间的香腻都跟黄粱美梦似的,因为停留太短,又太美好,反而跟幻觉一样。
要是能再多打他几下就好了。
谢归山遗憾地想,就忍不住开始犯贱:“你吃饭了吗?打起人来一点都不疼,跟挠痒痒一样,看你可怜,要不再让你打两下?”
谢玉蛮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翻了个又大又白的白眼:“你谁啊,你说要我打就打,我凭什么听你的?”
谢归山:“就凭我是你兄长。”
他忽然承认了兄妹身份,一下子就把时刻准备着骂他的谢玉蛮给弄得呆愣无比,她吃惊地看着他:“你被人夺舍了?”
谢归山漫不经心:“族谱都入了,我还能怎么着。”
谢玉蛮憋了很久,都没憋出话来,实在是谢归山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她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半晌后才憋出一句:“懒得理你。”
她一抬下巴,保持端庄仪态,转身就走。
谢归山:“你还没说你眼睛究竟怎么一回事。”
他要提这回事,谢玉蛮肯定没好脾气,头都没回,气冲冲道:“还不是都怪你。”
倒把谢归山弄愣了,想了半天,才想起应该是上次威胁她,要往她床上扔蛇的事,被她想进去了,吓得好长一段时间没睡好。
谢归山扬声:“大小姐,你傻不傻,你要不招惹我,我往你床上扔蛇干什么?”
谢玉蛮没理他,离去的步伐迈得气势汹汹。
谢归山笑着摇摇头。
反正宴会无聊,他索性翻出院墙,去胭脂铺子买养颜膏。
谢归山出马匪窝又进马帮队,身边也没个红颜知己,对女人家的东西根本不懂,他就等店家推荐。
店家取了个螺钿盒装的养颜膏:“这是店里卖得最好的,价钱也公道,才八十两一盒。”
“这么小一盒就要八十两?”谢归山一脸被抢了银子的惊色,这么高的价格,都够普通四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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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生活四年了。
——谢归山才做官没多久,还是习惯用百姓的花销开支衡量物价。
店家忙解释这养颜膏虽贵,但贵有贵的道理,谢归山粗人一个,根本就听不懂,只是脑海里浮现了谢玉蛮那张千娇百媚的脸,觉得长得这么牛逼的脸,好像确实得用定价牛逼的养颜膏。
于是他爽快地掏银子买了养颜膏,把它揣怀里,回了国公府。
接下来谢归山都没找到见谢玉蛮的机会,她不再落单,一直黏在戚氏身边,看得谢归山心烦,索性就等宴席散了,谢玉蛮回了兰汀院,他才冒了头。
那盒价值八十两的养颜膏被他随随便便扔在美人榻上,惊得斜歪在上头发呆的谢玉蛮惊跳了起来,以为他抓了蛇扔了进来,即使后来看清了是什么,还是惊魂未定。
金屏和银瓶坐在外头做针线,沐浴后的这段时间谢玉蛮喜欢独处,她们懂得规矩,若不听到传唤是不会随便进内室的。
于是金屏听到响动后就在外头问了声:“姑娘?”
谢归山手指抵在唇上。
谢玉蛮忍气吞声:“无事。”
金屏又重新拿起绣棚,坐了回去。
谢玉蛮见安抚住了婢女,方才敢急声道:“最近我可没得罪你,你还来做什么?”
谢归山没急着回答,而是先往谢玉蛮身上看了眼。
因为天气转冷,谢玉蛮在寝衣外披了对襟长褙,宽大的衣衫衬得她的身骨玲珑纤巧,让她看起来像是雨夜中被掩在芭蕉叶下的娇弱紫云英。
那张小脸因为没睡好吃好,下巴更尖俏了些,衬得狐狸眼更大,望过来时,有种楚楚可怜的意味。
谢归山想到谢玉蛮其实是哭过的,在崴脚了之后,只是那时的泪水被厚重的胭脂给遮挡了,就算泪流了下来,也只看到妆花后的狼狈,让人觉得无理取闹。
他觉得有点遗憾。
若是那时的泪水留到现在来哭,也不知道究竟能漂亮成什么样。
谢归山只是一想,就觉得心又痒起来了。
他克制着把下巴往被冷落在美人榻上的养颜膏一抬:“送这玩意。”他没提这东西多贵,只道,“你不是有未婚夫?你眼底青成这样,你未婚夫都不管?他行不行啊?”
谢玉蛮听不得李琢被谢归山这种人指责,道:“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管。”
谢归山哧了声:“要不是见不得这张脸被糟蹋,我才懒得管你。”
谢玉蛮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顿时不高兴了,方才觉得他还有些孺子可教的自己,也变得可笑起来。
她没好气道:“别把我当以色事人的那种女人,李琢也不是那等见色起意的小人,我与他是情投意合,没你肤浅。”
谢归山耸了耸肩,懒得与谢玉蛮分辩男人的劣根性,毕竟他就是谢玉蛮口中‘见色起意的小人’,这事辩起来也没意思得很,因为在刚才来的路上,他还在回味与谢玉蛮一触即离,短暂却惊艳的经历。
他犹自想到,也不知谢玉蛮这身被层层叠叠裙裳包裹的皮肉,是否也这般温润凝滑。
若是如此,李琢那小子,也真是好命。
谢归山有点不爽了。
7. 07
谢归山不知道的是,在他看起来昂贵的养颜膏,其实在谢玉蛮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这样的小娘子,使的自然是用宫廷里的秘方制的养颜膏,根本不屑于用街头店铺里的东西。
何况在她看来,谢归山送她这东西,全是挖苦,没有关心,她就更不想用了,随手就把那小盒的养颜膏赏了人。
十月十五是下元节,戚氏让人在禹庙设斋打醮迎水官,晚上还要祭祀祖先,这就是个大日子,谢归山自然要回来。
先前戚氏告诉谢玉蛮,因为有定国公与谢归山的长谈,所以解开了他一些心结。但认祖归宗后,谢归山照旧住在他的将军府,并未来定国公府走动,谢玉蛮其实对这个说法还是起了疑心。
是夜起风,天越发凉,谢玉蛮穿着立领对襟琵琶袖长衫,外罩颊红色比甲,纤脖上围着兔儿绒的风领,着桂花纹织锦马面,陪戚氏在府门斋素馅团子,烧金银包。
檐下灯儿晃,昏橘的灯光如油脂般凝固在谢玉蛮身上,衬得她光润玉颜,肤如凝脂。
谢归山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谢玉蛮,只他的目光侵略性太强,谢玉蛮很快察觉,抬眼看到了他,顿时没好气地转过脸,伸出手轻牵了下戚氏的袖子。
戚氏也就看到了谢归山,谢归山这才肯收回视线,跳下马。
戚氏道:“水官解厄,待会儿再和你妹妹吃碗豆泥骨朵,保证你们来年万事顺利。”
她与谢归山说话的声音也冷硬,有种想要亲近却碍于谢归山的冷漠而不知该怎么亲近的尴尬。
也是,谢归山那人高马大的体格本就会给人带来压迫感,他长得又冷酷,再加上那身没人敢招惹的凶煞之气,是个人都想绕着他走。
这时候谢玉蛮再想到自己竟然敢接二连三地跟他呛声,就越发钦佩自己的勇气。
她沉浸在小小的得意之中,跨过垂花门时,未曾抬高脚,绊了下,身子一晃,身后顿时眼疾手快地伸来一只胳膊,扶在她的腰间,稳稳地将扶住她。
谢玉蛮往后回头,谢归山挑起眉毛看她。
谢玉蛮顾及戚氏还在,压了嗓子命令他:“还不快松开手!”
谢归山这才松开手。
谢玉蛮气汹汹地转回头,加快了步子打算跟上戚氏,结果谢归山的声音跟鬼魅一样跟上,吓得她一个激灵:“好细的腰,你不吃饭吗?”
谢玉蛮不敢相信她从谢归山的狗嘴里听到了什么。
谢归山:“你往前看,我的影子都把你完完整整地罩住了,真是……”
他意味深长地顿住了。
谢玉蛮低头往地上一看,果然谢归山长得高,肩膀够宽,就算是影子也能轻轻松松把她拢住,好像一座压下后就无法逃离
的五指山。
谢玉蛮才不愿困守在他的牢笼中,便没好气地抬起脚,在他的影子上踩踩跺跺,仿佛如此就能把他碎尸万段。
戚氏听到动静回头:“玉娘?”
谢玉蛮在戚氏面前做了十几年的淑女,还不曾被她见过这般轻浮的模样,谢玉蛮小脸一红。
在她羞得不好意思时,身后那个罪魁祸首竟然还在肆无忌惮地笑她,真是可恶至极!
婢女们已经将桌椅摆开,定国公在西稍间等他们入席。谢归山自然而然选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也就坐到了谢玉蛮身侧。
定国公看了眼,没说什么。
婢女摆上饭菜。
下元节戒屠,这是一桌的素菜,但厨娘有一手做仿肉馔的好厨艺。无论是素鸡,还是素鱼脍,味道都可圈可点,谢玉蛮本该吃得津津有味——如果不是谢归山总是给她布菜。
谢玉蛮本来还能端着容仪:“谢谢兄长。”
但等小肚皮逐渐圆鼓起来,谢玉蛮怀疑谢归山是想撑死自己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谢归山:“你的腰细得我一只手都能拧断,堂堂国公府的千金怎么瘦得跟逃灾的难民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克扣你的饮食。”
定国公怒瞪他,戚氏嗔怪:“归山,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谢归山没说话,只是一味布菜。
他想,就这细胳膊细腿的,哪能承受得了他,要是真跟谢玉蛮搞在一起了,肯定是场灾难。
他到时候,究竟是吃还是不吃呢?
吃,显得他很没人性。
不吃,就对不起他这饿久了的胃口。
真是叫人进退两难。
但他很快想起自己还想做个‘好人’,于是一开席就筷子不停地给谢玉蛮布菜。
“好了,没看到玉娘吃不下了吗?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定国公看不下去了,他率先开口教训谢归山。
谢归山皱眉看只吃了小半碗粳米饭就饱了的谢玉蛮,他不觉得是他没眼力见,而是单纯觉得这饭量有问题,实在太畸形了。
谢玉蛮得了定国公的话,已经欢欣地放下碗筷,漱口洗手了。谢归山看了眼她那种逃出生天的欣悦,不好再逼她,但也见不得浪费粮食,就伸手拿了她没吃完的饭。
谢玉蛮瞪大了眼。
定国公的忍耐到了极限:“你这是做什么?国公府还能缺你一口粮食?你做出此等乞儿行径做什么?”
谢归山满不在乎:“我谁啊?小土匪,死马帮,就为了口饭吃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怎么敢跟国公爷比?国公爷生活优渥,一顿饭没十六道菜就不成饭,这种日子,我连梦都不敢梦。”
谢玉蛮意识到这不单单是一碗饭的事了,她不安地看向戚氏。
定国公怒不可遏:“你就是故意这样做的,你早就想借题发挥了。”
谢归山却丝毫没有顶撞父亲的慌乱,他甚至在呛声时还不忘扒口饭:“没你强,坐下来说不了两句话,开口就是骂人。这么不想认老子,你不知道带点盐进宫?”
如此混不吝、不服管教的模样,让定国公眼前黑了又黑,戚氏怕他们爷两打起来,更怕定国公气坏身子,赶紧给谢玉蛮使了个眼色。
谢玉蛮会意,捂着肚子呼起痛来,立刻就把正打算撸起袖子亲手教训不孝子的定国公的注意力转移了,他紧张起来:“玉娘,怎么了?”
谢玉蛮呻/吟:“阿爹,我肚子疼。”
定国公:“快,金屏,银瓶,扶你们姑娘进去歇歇,秋霞,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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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
西稍间的人为了照顾谢玉蛮,呼啦啦地一下子走了大半,谢玉蛮回头看了眼,只有谢归山坐得稳如泰山,一眼都没关心她。
他笑着称她妹妹,给她布菜,原来都是为了给和定国公吵架做铺垫。
定国公骂他狼心狗肺,声量很高,不用怀疑,就是骂给谢归山听的。
没过会儿,婢女跑进来说谢归山离开了:“郎君离开前,说府上厨娘的手艺忒差了,做饭没滋没味的,建议国公爷换一个。”
谢玉蛮躺在卧榻上,听着定国公气急败坏的声音,有点无措,也有点失望。
这个亲,对于定国公府和她来说,都认得有点灾难了。
*
过了下元节,天越发冷了,就连谢归山这铁打的身子都有点扛不住,从城外的豹骑营练兵回来的路上,顶着寒风,琢磨着该去买条薄棉被了。
长安的天比他想得要冷,暂且凑合睡着,等休沐日再去弄两块木头打个地台,把薄棉被铺上去,这个冬天就能过了。
他走着神,慢悠悠地想。
一根羽箭自枯瘦的霸柳枝条间穿过,直逼谢归山后心窝,就见原本仿佛黑熊晒日的懒洋洋身形,在瞬间绷紧肌肉,杀意在瞬间向四周弹开,挥出的□□准确斩开羽箭。
黑沉的夜色遮挡鬼魅般的身影,杀手这一刻分明还看到宝驹驮着马灯,乖乖停在远地,在下一瞬,景象陡换,视线就被谢归山的身形堵住了。
锋利的刀刃贴着脖颈的皮肉,压出鲜血,痛觉缓缓而来。
杀手再抬眼,看到谢归山身后是喷溅出鲜血,惨死倒地的同伴,杀手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眼前惨状——他们只来得及射出了一箭,就被谢归山杀的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顿时有了被阎王选中的恐惧和悔意。
谢归山轻松写意地审他,像猫玩耗子:“说说吧,谁派你来杀我。”
那杀手颤着声:“不知姓名,只知道是个妇人,她留下银子和你的样貌行踪后就下山了,我们头儿留了心眼,派人跟踪,看她进了定国公府,跟个丫鬟接头,那丫鬟口称‘我们姑娘’,给了那妇人一袋银子。”
谢归山意外,听这形容像是谢玉蛮。
但她为何要杀自己?
总不能是他的心思被发现了吧?
谢归山摸了摸下巴,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毕竟那姑娘为了护他,还不惜装胃疼骗她爹呢。
那杀手战战兢兢:“我说得句句属实,大侠饶命。”
他盯着还压在脖颈上的□□,不知道谢归山哪里养出来的烂习惯,沉吟归沉吟,为什么要滑刀,他的肉都被割开了一层又一层了……
谢归山完全没在意手里的动静:“我没说不信,只是你们长安的杀手办事这么嚣张啊,拿人银子替人办事还敢出卖主家,这要是在别的地方,早就被人灭了,你们竟然还有生意。长安城的达官贵人原来这么不挑?”
杀手心跳骤停,眼珠子在眼眶里变得僵硬起来。
他听到谢归山问出了最后一话话:“哪个匪窝的?老实回答了,爷高抬贵手,叫你死得痛快。”
8. 08
银瓶放下大红销金撒花帐后,金屏移开烛台,两个婢女正轻手轻脚地退出谢玉蛮的寝室,便听窗台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金屏又惊又急地往那处举灯一照,就见个威武挺拔的身子突兀地出现在那里。
还没等她惊叫出声,那人就道:“别出声,是我。”
“郎……郎君?”金屏仍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谢归山大步向前,毫不见外地差遣谢玉蛮的婢女:“灯烛给我,你们出去吧,我有话要跟玉娘说。”
躺在拔步床上的谢玉蛮早坐了起来,她挺不高兴的,谢归山不是头回闯兰汀院,兴许是前两回都没遭处罚,这回他更肆无忌惮了。
这可不行,得叫他吃个教训。
谢玉蛮正想着,谢归山已开口:“我今日回城,遇到十来个由你请来杀我的杀手。”
谢玉蛮惊道:“不可能!我作何要杀你?”她又狐疑起来,“你莫不是想诳我?”
健硕的身影倒在帘帐上,影子随烛火微微晃动,如猛兽低伏。
隔着这薄薄一层软帐,谢玉蛮已经闻到了谢归山身上的血腥味。
谢归山:“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城外,十几具尸体,老子一具都没挪,还叫他们在那里吹风受冻。”
谢玉蛮感到身上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她是金枝玉叶的国公小姐,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不免有些慌,便将床帐扯开。
谢归山挑了挑眉。
因是已就寝,谢玉蛮只低绾矮髻,着里衣,黄烛低晕,将那掩在衣料下、被谢归山曾用单手丈量过的纤腰细细勾勒出来,清晰坦率地露在谢归山面前,成了夜色中最浓郁的那滴墨,一直氤氲到他的眼底。
谢玉蛮道:“他们说是我雇佣了他们,可有证据?”
谢归山心不在焉道:“你别急,我还没说完。我早看穿了他们的鬼把戏,也替你查过了,是有人假借你的名义,故意来杀
我。”
原本只是他的猜测,但问到真实的雇主时,那杀手的嘴巴就变得很牢固,跟老蚌似的,怎么也撬不开。看到这样的态度,
谢归山才确信是有人害谢玉蛮。
那个人坏得很,谢归山甚至猜测杀他也不是目的——毕竟他的武力放在这儿,难杀得很,一般人也不会抱有这种天真的幻
想——那人只是想制造出杀他的假象,待杀手们找到机会顺利‘招出’谢玉蛮,这单生意就算完成了。
只可惜,那个人自以为不曾低估谢归山的武力,但还是天真了。
谢玉蛮听懂了,人却更懵了。
看着她那小可怜样,谢归山罕见地发了点善心,问:“你平时跟谁结过仇?”
谢玉蛮就是在这事上想不明白:“再没有其他人,只有陆枕霜,可那也只是小女儿的口角之争,远不到杀人见血的地步。”
谢归山慢吞吞道:“那就没办法了,你好自为之吧。”
谢玉蛮顿时警铃大作,谢归山准备翻窗了,好像真的只是赶来通知她一声,并不想管她,谢玉蛮急了,她扑上去拽住谢归山。
女儿家怕冷,寝室内烧了地龙,暖烘烘的,谢玉蛮的手却是凉的。
“哥哥。”她拉着谢归山,“你帮帮我,好不好?”
谢归山单脚支在窗下的坐榻上,半跪半坐的姿势,但仍旧比谢玉蛮高了一截,谢玉蛮要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有求于人的伏低做小的憋屈感在这一刻尤盛,但谢玉蛮别无选择。
谢归山的目光从她的云鬟月眉,掠到樱唇雪颈,他笑了下,拂开了谢玉蛮的手,改跪为坐,好整以暇问道:“我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他能问出这个问题,谢玉蛮就知道还是有说服他的机会,只是究竟该怎么说服他,这成了个大难题。
这样一个出身底层,现在却手握权势,又对定国公府抱有仇怨的莽汉,还有什么是想要的,却仍未能得到的?
谢玉蛮皱着小脸,想了半天,竟茅塞顿开:“哥哥还没有娶亲吧?”
谢归山不曾料到她这般上道,挑眉:“尚未。”
谢玉蛮热情道:“我与京中贵女颇有深交,不知哥哥可否有看得上的佳人?若是还不曾相中哪位姑娘,等年底了,我办个赏梅宴,请她们来家中一聚,与哥哥相看。亦或者我的两位闺中好友洛桑与兰英,一个文秀典雅,一个活泼谐趣,哥哥要不要先见见她们?”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可惜没一个字是谢归山爱听的。
谢归山打断了她:“我要你,行不行?”
谢玉蛮错愕,她像是在看一个恶心的东西一样,猛地放开了原本还紧抓着不放的手,赶紧往后退去,好像晚一步和谢归山划清界限,她就会被玷污一样。
谢归山懒散起身:“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最好能在事情闹大之前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翻窗跳进了夜色中,谢玉蛮如梦初醒,扫光案几上的花瓶茶盏往敞开的窗户砸去。
“恶心的东西,乱/伦的畜生!”她骂着,窗外的瓷片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如她心内固守的伦理秩序。
金屏和银瓶赶紧跑进来看出了什么事,谢玉蛮没理会她们,忍着恶心,径直走回拔步床上,一直到躺下了,她还在发抖。
以她过去十七年的认知,她难以相信这个世上竟然有这般令人作呕的禽兽。
他真是爹娘的孩子吗?
谢玉蛮怀疑。
可是当她闭上眼,另一道尖利的女声贯穿了她的脑海,让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没了他,你这个假千金也能牢牢霸住国公府了。”
她早把谢二夫人的话当作疯言疯语,忘了个彻底,可现在这话却成了孙猴子的紧箍咒。
最要紧的是,谢玉蛮随之还想起了前半句话。
“要是我,就找机会把谢归山杀了。”
她恍然大悟。
除开陆枕霜,她确实有个正儿八经的仇人。
一夜无眠。
谢玉蛮醒来时神色恹恹,金屏有意逗她开心,给她寻了刚做的新鲜衣裳,又哄着她梳时新的发髻,保管‘美动长安’。
谢玉蛮仍旧兴致缺缺,倒是问起金屏来:“谢归江被斩首后,汤家寡妇可还留在长安?”
金屏不解谢玉蛮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
“托姑娘的洪福,汤家寡妇拿回了被谢归江骗去的地契,赔了银子,姑娘又出了银子替她医好杀威棍后留下的伤势,她就哪儿也没去,继续靠租子吃饭,养她的小儿子。听说为了报答姑娘的善意,她每个月还要领着汤小郎去寺庙替姑娘祈福呢。”
问题大概就是出在这儿。
谢归江被问斩,谢二夫人作为失了亲生儿子的母亲,可不管谢归江做了多少的恶,只想给儿子报仇。
她最开始找上的应该是汤家寡妇,但机缘巧合,知道了幕后主使是谢玉蛮后,她就把矛头对准了谢玉蛮。
只可惜谢玉蛮久居国公府,并不轻易出门,就算出行必有扈从,她找不到机会下手,只能借刀杀人。
不对,谢玉蛮细眉一蹙,若只是为了借刀杀人谢二夫人不必特意跑来说这么一句话,谢二夫人最初想的可能是让她和谢归山自相残杀,更为恶毒。
谢玉蛮分析一通,把整个关节都想清楚,想顺了,根本不需要谢归山帮忙,她就能解决这件事,顿觉神清气爽。
谢玉蛮道:“差人去饮月堂,就说我今日想在外用早膳,就不去用饭了。再叫二门上备车。”
这时候已经是辰时了,早有在长安来往的商户趁着夜色出城进城,发现了那被随意抛在霸柳林的十几具尸体,京兆府差动衙役,叫了两辆牛车运到城外义庄去,但还是叫很多人看到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好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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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刀口,都是一刀毙命,我那做仵作的小叔子说这人手法老辣,肯定是杀惯了人。”
“血可都把黄土浸湿了,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
“听说双方都不是一般的人。”
银瓶买了透花糍后登上马车,谢玉蛮催促马车前行。
她没胃口了。
只要想到谢归山昨天杀了人后,还若无其事地来找她,调戏她,她就觉得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满不在乎呢。
不在乎人命,也不在乎伦理。
如此无法无天,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在乎的?
谢玉蛮想不出来。
翠幄青轴车行到永和坊,那是靠近城门的位置了,出入此地的人鱼龙混杂,谢玉蛮从来没有踏足过这么偏远的地方,她下车前再三检查了帷帽。
谢家二房新搬的屋舍低矮狭窄,采光也差,大白天了望进去还是黑漆漆的。谢玉蛮不肯再往前,叫银瓶进去唤人,谢二老爷去上值了不在家,谢玉贞坐在靠近门的位置熬药,谢二夫人双眼失神地坐在地衣上,但她一听到银瓶的声音,整个人就跟回魂了一样。
她骨碌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白眼狼来了,这个白眼狼总算是来了。”
谢玉贞放下扇子,哭着扑过去抱住她:“娘你在说什么?你病了,好好吃药,不要再胡言乱语。”
“我哪有胡说什么?我有证据,城外死掉的那些人就是她出银子雇的,是为了杀谢归山。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杀谢归山吗?因为她发现她是个假的,谢归山才是真的。这一切我都有证据!”
谢二夫人为个儿子要死要活,却一点都不心疼为她熬药的女儿,一脚把谢玉贞踹开。
她重复:“我都有证据!”
阳光刺痛了她的眼,她下意识眯起了眼,光晕由大变小,又慢慢变大,她看到谢玉蛮雾鬓云鬟,罗衣轻琚,华容婀娜,心头陡然蹦出无限的恨意。
她喃喃:“我要去京兆府,见京兆尹。”
谢玉蛮:“金屏。”
金屏立刻示意随行扈从将谢二夫人擒拿住,谢二夫人张口要叫,也被堵了嘴,拖回舍内。
谢玉贞惊忧不已,谢玉蛮款步入内:“堂妹放心,她是我亲婶子,我不会伤她,只是恐她胡言乱语,伤了谢家的利益,才暂且叫她闭嘴。”
强权压迫下,谢玉贞含泪不敢言语。
谢玉蛮叫扈从把整个屋舍都翻过来了,也没找到谢二夫人口中的证据,此刻谢玉蛮已经很不耐烦,很不高兴了,她拔下塞嘴的破布,问:“证据呢?你是不是骗我,根本没有所谓的证据?”
谢二夫人哈哈大笑,那是眼看大仇得报得酣畅淋漓:“我能叫你找到?一份我送到将军府了,也不知将军得知爹娘这么多年宠了个假女儿反而把他这个真儿子忘外头了,心里是什么滋味。我还特意写信告诉他,你听说世上专门有种人,只要给够银子,连人都敢杀。只不知道去哪寻,所以求到我这儿,我刚巧因为儿子获罪,生活拮据,便应下了。”
得知她要做假证,颠倒黑白,谢玉蛮气得脑袋都疼,她道:“你这么做,就不怕遭报应?”
谢二夫人哭喊道:“报应?我的儿子死了,我早就遭报应了!我原本不必做到这地步,你知道我为了找到那些杀手并说服他们接我这单花了多少精力、钱财,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吗?都怪你这个废物,我都把话给你讲那么清楚,你竟然还能跟当没事人一样,什么都不做。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谢玉蛮:“可你没有凭证。”
谢二夫人笑她天真:“好侄女,我们做了那么多年的婶侄,婶婶这儿还是有几样你的东西。”
谢玉蛮不想再听,拿抹布给她堵上嘴。
直到这时候,她才领会谢归山昨晚话中的深意,也明白了他那句所谓的‘不逼你’是多么虚伪。
他们一个两个的,分明都在逼她!
9. 09
当务之急自然是横尸义庄的大案,其实谢玉蛮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难解决,只是若放任谢二夫人去公堂前胡说八道,京兆尹势必要询问她动机问题,而那时所谓的真假血缘就瞒不住了。
谢玉蛮冷静了后,发现了这个关窍。
她又蹲了下来,拔掉谢二夫人嘴里的抹布:“你说我是个假的,可有证据?”
谢二夫人笑了:“好侄女,要什么证据,你还不知道吧,这件事,不只你爹娘知晓,就连陛下也知晓。”
谢玉蛮听得厌烦,又把抹布给堵回去了。
她留下了两个扈从看守谢二夫人,走到魂不守舍的谢玉贞面前,道:“你在这儿,婶子的一言一语你都听到了,若是放任她去公堂胡言乱语,首先假证这一项罪名就逃不脱。其次京兆府不是吃素的,一定会查清真相,到时候陛下就知道是她要杀昭武大将军,天子一怒,倾巢之下可就没有完卵了。”
谢玉贞抱着自己,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谢玉蛮弯腰:“玉贞,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你千万要看好婶娘,瞒着二叔,不要叫他二老乱说话。”
谢玉贞猛然点头。
谢玉蛮方才含着愠怒,拂袖而去。
她并不想相信谢二夫人的话,可事到如今,也无法再欺骗自己。
谢归山早说过他没有妹妹。
出宫的马车上,戚氏用前所未有严厉的语气对谢归山说“这就是你的妹妹,你不认也得认”。
若是真的有血缘关系,何必如此强调。
谢玉蛮说不清楚现在是这么个心情,脑子乱得很,她依然没有办法接受,可也不敢当面询问戚氏和定国公,她怕他们当真认了,她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在她胡思乱想之时,车夫在外道:“姑娘,到将军府了。”
金屏跪着卷起车帘,露出那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御赐篆刻的‘将军府’三个大字,谢玉蛮的心情如上空飘过的铅灰色乌云。
她想不起来何时吩咐车夫驾马车到这儿,不过仔细想想,此刻她也只有来这儿才会心安。
谢玉蛮命人敲门,半晌也无人应,她奇怪得很,难道谢归山至今仍没有采买仆人?但她现在哪也不想去,更不知道谢归山在哪里做事,便只好在府门口等了起来。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
黄昏日落时,天空竟然开始飘起小雪,簌簌粒粒地被冷风卷的满地滚,纷纷往车帘上撞来。车上备的银丝炭都用完了,谢玉蛮冷得不行,又悲又怨时,谢归山方才迟迟骑马而归。
他弯腰撩开车帘,探进半个身体:“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悠闲,怡然自得。
谢玉蛮抬头就看了他眼,忽然就落下眼泪,晶莹如露,滑过剔透的脸庞,仿佛被露打的菡萏。
谢归山一顿,语气凝重了起来:“谁欺负你了?”
谢玉蛮抽泣,毫不客气地指向他:“你。”
谢归山一脸莫名,他叫谢玉蛮进府说话,马车照旧行不进去,只能等在府外,谢玉蛮缩在车上,不肯下去,她认真地找了个借口:“我等你好久,手脚都冻僵了……”
谢归山:“你可真是我祖宗。”
谢玉蛮脸一红,轻啐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归山奇了怪了:“还要老子亲自扛你,你不是老子祖宗谁是?”
被谢归山扛的经历可不美好,谢玉蛮也不是真心想让他扛,于是赶紧自己爬下马车,闷着头往前走。
谢归山看着她那郁闷至极,委委屈屈的背影,轻啧了声,伸手拉住她带毛绒的风领:“你往哪去?”
谢玉蛮一路瞪大眼,跟着谢归山踏草地,踩枯枝,不敢相信眼前这破败的府邸是御赐的将军府,及至到了谢归山又做膳房又做寝室又做书房的花厅,更是两眼一黑。
有那么一瞬,她都忘了来将军府的目的是偷谢二夫人给的所谓证据。
谢玉蛮忍不住破戒,东张西望:“你就住这儿吗?其他房舍呢?”
谢归山看了眼她快被冻紫的唇,把门窗关上,只留半扇通风,就蹲在地上生火。
“我就一个身子,那么多屋子,哪里睡得过来。过来。”
刚燃的火堆带着诱人的温度,谢玉蛮被冻得不行,没扛住诱惑,也不在意谢归山还蹲在那里,过去了。
谢归山:“去找二婶了?”
谢玉蛮脑子嗡得一响,她垂下眼:“你怎么知道?”
谢归山:“一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傻子都能猜到。”
他没再说话,没主动提昨晚的事,大约是觉得网张得足够大,有完全地把握能网住谢玉蛮这条小鱼,也就不屑于开口。
只可笑的是,这种胜券在握的沉默,才最恐怖,最能给人造成压力。
谢玉蛮想着该怎么把谢归山骗出去,好翻他的包袱:“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爹娘亲生的?”
谢归山随口回答:“陛下告诉我的。”
那把悬了半天的宝剑终于斩了下来,谢玉蛮小脸惨白,半晌,在心底凄凄惨惨地笑了起来。
“这样哦。”她低垂了眼。
谢归山问:“你好不好奇你的来历?”
谢玉蛮慢慢把脸埋进膝盖里,半晌:“我饿了,你这儿有没有吃的?”
谢归山:“有,刚买的胡饼和酱牛肉。”
谢玉蛮:“好硬,咬不动,我想喝汤,你帮我去买。”
谢归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已经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妹,那你想没想过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使唤我。”
谢玉蛮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好在谢归山也不是要她回答,他说完话就起身出去了,只是在身子跨出门框的时候,忽然说了句:“在我回来前,你做好准备。”
磨刀霍霍向猪羊。
谢玉蛮在地上又蹲了半天,看背影就像是凝固的雪人,但一盏茶功夫后,她忽然就恢复了行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开始在花厅里翻了起来。
她连谢归山的铺盖都翻了,她是红着脸翻那套被谢归山躺了数月,已经浸透他的气息的铺盖。
谢玉蛮从来没有闻过这种原始的,充满男性力量的味道,与寻常文人喜欢的熏香不同,寸寸缕缕都带着侵略性。
她没翻到。
大冬天,谢玉蛮急得脑门都是汗,在第二次打开谢归山的铺盖时,她听到门被人打开的声音,是谢归山用脚抵开门,一手端着羊肉汤,一手望着她。
谢玉蛮当贼被捉了个正着,心虚不已,她没有相应的经验,只想赶紧找到合适的借口,谢归山却把羊肉汤放在唯一的矮几上后,大踏步走过来。
他一只手就把谢玉蛮挟了起来,他们的身高差那么多,就算他把谢玉蛮抱到自己的脚上站着,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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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不上,他只能挟着谢玉蛮,手摸着她的脸,迫使她踮起脚仰起头,又弯下腰去,弓着背,才吻到了那张唇。
很令人惊诧的是,谢归山的欲/望并不算重,不然他早可以养一堆胡姬睡七八个外室了。
就算是姝色动京城的谢玉蛮,对他来说也只是惊鸿艳影。
很惊艳,想睡,确实也总是想入非非,但要是睡不到,那也没什么。
毕竟只是女人而已。
所以他对于这个唯一起了心念的女郎,一直都是态度散漫,并不积极,顶多机会来了时,顺水推舟一下。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谢归山的吻极富侵略性,横刀直入,狂野蛮横,完全不给谢玉蛮喘/息的机会,有力的舌扫过口腔内每一处的软肉,他大口吸口允,吞咽有声,好像饿久了的人在大快朵颐美食,不知节制,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放在谢玉蛮腰上的手搂得越来越紧,最后竟然是把她给挟在空中,那只滚烫的手也不老实,开始难耐地在她身上到处揉着。
谢玉蛮毫无招架之力,她被亲怕了,呜咽地开始挣扎,她拧谢归山的肌肉,却被硬得痛了手,去咬他作弄的可恶舌头,反而被戏耍裹缠。
她一败涂地,直至被吃干抹净。
谢归山松开手,大口喘/气,用手背擦掉唇上的水渍,还是觉得回味万千,还想再来。
谢玉蛮却惨了,她只是被亲了回,却像是丢了半条命,软着脚摔在地上,衣物已经出现了可疑的凌乱。
她怀疑,谢归山有那么几瞬动过将她彻底吃掉的念头,只是不知道怎么改了主意。
这个可恶的掠夺者,她被欺负成这样,还要庆幸他的一时开恩。
谢玉蛮觉得憋屈极了。
谢归山坐在榻上,挪过放着羊肉汤,胡饼,酱牛肉的矮几,拍着自己的大腿:“饿了吧,快过来。”
谢玉蛮不愿过去,她道:“亲也被你亲了,二婶给你的东西呢?”
她不听话,谢归山也懒得多话,站起身直接把谢玉蛮拎在腿上坐了下来,在她反抗前,单手环过她的腰,将她困在怀里,亲手撕了胡饼,一口一口喂她。
谢归山:“我竟不知道她还给过我东西。”
谢玉蛮闻言,有种被戏耍的恼怒:“究竟是她在耍我,还是你在耍我?”
谢归山端起羊肉汤:“来,喝汤。当然是她。其实她也到我面前来挑拨过我,昨晚我就想到了她,只是觉得她一个妇人,并没有路子认识这种杀手,便没太往心头去。”
谢玉蛮更是绝望:“你的意思就是我被人骗得团团转,连……”她咬了咬唇,当真觉得憋屈,“连清白都赔出去了。”
谢归山奇怪:“清白?就被我亲了一口就没清白了?要是和我睡了,那算什么?”
谢玉蛮被他没羞没臊的话急得快跳起来了:“你胡言乱语,谁,谁要跟你睡?”
谢归山:“老子看上你了,你迟早都是我女人,这个没得商量,等我收拾出能烧地龙的屋舍,冻不死你了,我就来睡你。”
谢玉蛮真的急了:“我有未婚夫!我和李琢明年就要成亲了!”
谢归山抬眼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哦,他啊,你不说我差点把他忘了。你放心,有我在,他娶不成你。”
谢玉蛮快气疯了:“谁要放这种心!”
10. 10
“什么意思?”谢归山皱起眉开始胡说八道,“你只想与我维持露水姻缘,之后还要嫁李琢?虽说叫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我有点接受不了,但也不失为一个你好我好的选择。”
他的神色不似胡说,谢玉蛮气得浑身发抖,捡起手边的东西,甭管是什么都往谢归山身上砸过去:“你给我滚,你把我当作什么了?滚!”
谢归山冷静地捞下每一样谢玉蛮扔过来的东西,根本没被伤到分毫。
谢玉蛮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可是在她遇到谢归山后,时不时就要感受不同的委屈,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甚,谢玉蛮实在受不了了,起身就走。
谢归山忙把她拽住:“哪去?”
谢玉蛮才不吃他伏地做小的一套,现在知道讲好话,早干什么去了?非要这样气她。
谢玉蛮硬声道:“我自是家去,谁要留在你这破破烂烂的屋子里。”
谢归山道:“我不是想留你。”
此话一出,谢玉蛮方被自作多情臊得没脸见人,又听谢归山指着她道:“只是提醒你一声,不整理下衣物,就这么出去,怕是要叫人误会。”
谢玉蛮更觉害臊。
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带出来的仆从自然忠于我,他们不敢乱说,不劳大将军费心。”
她拧身就走,反而被谢归山重新抱回了床上,她尖叫:“你干什么?你竟敢挟持我,你!”
谢归山单膝跪在她面前,替她整理乱了的衣襟,将几颗打开的四方扣子又给她系上:“你瞎跟我赌气,做出糊涂事,等反应过来后开始后悔,就又得把气往我身上撒了吧?”
谢玉蛮嘴硬:“怎么可能,我是这种任性的人吗?”
谢归山叹气:“祖宗,我还不知道你吗?骄纵蛮横,不讲道理。”
谢玉蛮拧起眉头瞪他,谢归山刚好将她的扣子系完,后退,起身,谢玉蛮冲他跺了一脚,站起身就走。
谢归山忽然道:“义庄的事,明后两天就能有定案,只要你能看好二婶,别叫她出来乱跑乱说,这事就翻篇了。”
谢玉蛮不信他有这般好心,主动愿意帮她排忧解难,警惕地看着他,谢归山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唇上,张口做唇语:“报答。”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就不该对他有期待!
谢玉蛮气哄哄地走了。
这回是彻底走了。
谢归山站在窗前看谢玉蛮的身影隐没进夜色里,手指还在唇上不断来回地摩挲着,恋恋不舍地回味。
*
谢玉蛮乘车回家已经很迟了,她今天早膳都没用就跑出去玩了一天,直到很迟才回来,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何况现在天冷地寒,以她那娇气的脾性是绝不肯瞎往外跑的,因此戚氏和定国公都担心死了,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命仆人找了一回又一回。
谢玉蛮回去的时候,二老都没睡,穿着厚重的大氅,焦急地在前厅等待消息。
谢玉蛮一看到灯下相依而立的两道身影,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样好的爹娘,怎么会不是她的爹娘呢?
“玉娘?”戚氏先看到她,又惊又喜,“你从哪儿回来的?我跟你爹都担心死了。”
定国公是急:“你出去玩,怎么不知道叫人捎个话回来?”
谢玉蛮想说话,只是眼泪率先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把顶国公夫妇吓了一大跳,惊惶失措地哄她:“怎么了,玉娘?出了什么事,快跟爹娘说说,爹娘给你做主。”
“没出什么事,”谢玉蛮闷闷地开口,“我今儿在兄长那……他家的漏壶坏了,我没注意到时间。”
殊不知,听到她提到谢归山,夫妇两个人更为紧张,相视一眼,都是忧心。
但谢玉蛮精神不济,两人不想逼她,戚氏便先送她回兰汀院梳洗安置,再转回来,定国公已换好外出的衣服,叫小厮备好马,他要亲自去将军府,质问谢归山。
谢玉蛮不知道这一切,那一晚,她只是缩在被窝里,抱着枕头,听屋外寒风,哭了一夜。
第二日起身时,她的眼皮当然肿得没法看了,银屏去膳房拿了煮鸡蛋帮她滚眼皮,谢玉蛮也没兴致,摆摆手叫她退下了。
这很不寻常,银瓶与金屏非常担心。
谢玉蛮在兰汀院里窝了两天,不肯见人,不肯出门,懒得吃饭,也不想睡觉。
就在她快要把自己憋死的时候,谢归山来了。
照旧要翻窗,只是谢玉蛮怕冷,窗早就被锁得死死的,谢归山只好改走大门,把几个聚在前室做针线的婢女吓得花容失色。
谢归山却大大咧咧地捡起被吓掉在地的绣品,绸缎柔滑,针脚紧密,绣凤翱展。
他咦了声,将绣品展开:“这是你们姑娘的肚/兜?”
几个婢女那被礼教好生规训过的脑子都不能理解谢归山怎么能如此坦荡地说出这个名称,还将东西大剌剌地拿在手里端详抚摸。
她们说不出话来,但看那表情,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碍于身份不敢说,若谢归山不是谢归山,此刻想必她们已经大骂起登徒子了。
谢归山觉得莫名,谁捡起个东西不问下失主是谁?若是因为是肚/兜就得被当作另类看待,那绣庄铺子里还卖不卖了?
他把绣品放下:“你们姑娘还没睡吧。”
他自然而然地问着,腿已经自觉地往内室迈,那宛若回家的随意,让金屏浑身一激灵,大声叫起:“姑娘,郎君来了!”
外面那么大的动静,谢玉蛮又不是死了,当然都听到了,她只是提不起精神去理会而已。
谢归山是真不爽了:“我两天两夜没好好睡觉,就是为了上山帮你去灭口,结果你就给老子这个态度?”
谢玉蛮看了他眼,还是丁点兴趣都没有。
谢归山有点坐不住了,他拨了拨谢玉蛮:“你怎么了?”
谢玉蛮有气无力地顺势歪倒,靠在叠起的引枕上:“你能替我帮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都灭了口,让我继续做爹娘的孩子吗?”
“不能,首先我就不能弑君,其次可能杀不过来。”谢归山强调,“我毕竟不是嗜杀成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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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蛮抬起眼,扫了眼他没脱掉的盔甲上的一抹血痕,她没提醒谢归山,可能是身上犯懒,也可能是觉得没意义。
谢归山:“但我知道至少理国公府和贵妃不知情。”
谢玉蛮缓缓地坐起身。
不知道为什么,谢归山闲话一样的姿态,也能让她不得不以一种战斗的姿态去防御。
她警惕的样子像是林间察觉天敌靠近的梅花鹿,机灵又漂亮,也无力逃脱。
谢归山欣赏了会儿,才道:“我想睡你,你肯不肯?”
谢玉蛮像是被踩到了痛脚,她浑身的尖刺都竖了起来:“谢归山。”
她不再叫他哥哥,本来两人就不是兄妹。
“你是不是看准了我不是爹娘的孩子,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欺负我?”
谢归山摸了摸下巴:“怎么说呢,你我要是有血缘关系,我也不能睡你。”
谢玉蛮气红了脸:“我告诉你绝无可能,我会拼死抵抗,就算舍出我的名声和性命,我都不会让你得手。昨天的事绝对不可能再发生,绝对不可能!”
谢归山皱眉,不解:“何至于此,只是睡一觉,怎么就涉及到名声和性命了?你跟李琢就行,跟我就不行?”
谢玉蛮道:“李琢是我的未婚夫,你有什么资格和他相提并论?”
谢归山反问:“那要是他不再是你的未婚夫呢?”
谢玉蛮一愣,她紧张起来:“你要做什么?”
谢归山笑了笑:“谢玉蛮,你是被我吓傻了?我说了那么多,当然都是为了让你做我的女人。”他耸了耸肩,“谁叫你为
人太迂腐呢?我只好先费点神。”
谢玉蛮快被气晕:“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与旁人偷情,无媒苟合?谢归山,你不迂腐,你玩得花,那就去找你那些玩伴,为什么非要抓着我不放?”
谢归山觉得她的说法很奇怪:“我找你当然是因为你漂亮,我看上你了,要是我现在看上的是别人,能来找你?”
谢玉蛮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么有谢归山这样不可理喻的人。
她威胁道:“我确实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但这么多年,他们也是真心待我,将我当作他们的孩子看待,你这么欺负我,
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谢归山挑眉:“你就这么确定,在亲儿子和假女儿之间,他们会选择假女儿?”
他指着自己,眉眼冷酷:“我再不济,好歹还能替谢伯涛保住爵位,你有什么用处?”
谢玉蛮告诉自己冷静,谢归山说的不是实话,他只是在用言语拆掉那些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保护板,让她以为自己孤立无援,慢慢陷入绝望的境地后,被他乘人之危。
这都是他的计谋。
冷静。
她睁开眼:“我信爹娘,我在他们身边生活了十几年,我比你更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
谢归山仰头大笑起来,他拳头击在桌上:“好,你记着今天说的话,我也与你打个赌,最迟明年阳春三月前,老子一定能睡到你。谢玉蛮,敢不敢跟我赌?”
11. 11
银雪重长安,红梅清香发。
赏梅观雪的帖子在高门宅邸间飞来飞去,新一轮的宴集游会又要流水般开了起来。
谢玉蛮自然收到了一大沓帖子。
她挑了半天,也没找到理国公府的帖子,过了会儿才想起李琢明年春闱,早负盛名的才子,各方都会关心他的名次,他为了温书,必然没有时间出来赴会。
可现在,她最想见的就是他。
谢玉蛮当然不会答应参与谢归山那可笑的赌约,但他那势在必得的目光还是叫她不安,忐忑,让她急于在未婚夫那得到一
个保证。
保证来日就算她的身份一落千丈,他也能珍她爱她,娶她进门。
谢玉蛮便差人去理国公府送了帕子,不一时,金屏带回了李琢的回礼,对此谢玉蛮并不在意,要紧的是回复。
——“世子说今日府中有客,无暇出门,若姑娘不介意,明日他来接姑娘去寒山寺赏梅。”
谢玉蛮立刻叫两个婢女开始准备明日出门要穿的衣裳,收拾到什么,她忽然想起来兰英,便差银瓶去请她来。
兰英到时,斗篷上都落满了雪,婢女替她解开脱下,她抱怨着:“好姑娘,你来请我吃茶,也不挑个好时间。”
谢玉蛮笑着起身与她赔不是,请她上座,兰英哼了声坐下:“说吧,请本姑娘来有何要事。”
谢玉蛮命金屏摆上好茶果:“你怎知我寻你来是有要事?”
“就你这惫懒性子,天落大雪,哪敢会客,尤其是会我,就不怕我把你拖雪地里打雪仗?”做了这么多年的手帕交,兰英对
谢玉蛮的性子还是摸得一清二楚的。
谢玉蛮笑了笑,也不否认道:“确有点事,但没什么要紧的,主要是为了我那兄长。你可知他现在差当得如何?”
兰英边在点心盒里挑零嘴道:“挺好的,豹骑营那帮士兵被他练得非常好,我爹说年底比武,豹骑营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最后她挑中了糖冬瓜,在烧了地龙的干暖屋子里,能吃上一口爽脆润喉的糖冬瓜,实在美。
谢玉蛮也吃了口她塞过来的糖冬瓜,有点不高兴。
兰英:“对了,你晓不晓得陛下有意要你未婚夫和你兄长比一场?”
谢玉蛮很久没关心过外界的事了,她很惊讶:“一个文士和一个武将,有什么可比的?”
兰英脸上有些不屑,压低了声:“你知道因为魏云将军这个天纵奇才,陛下这么多年都魔怔得很,当年宠幸丽妃,就算她的外甥只是个纨绔,也要他领兵打仗,结果大败。现在宠幸贵妃,贵妃的外甥也就是你未婚夫,年纪小,他更乐了,就把你未
婚夫时不时叫进宫里亲自教导兵法,如今大概是觉得你未婚夫可以出师了,就拿你兄长试他呢。”
谢玉蛮倒是听过李琢提起皇帝亲自教导他兵法的事,但一直以为是陛下的兴起之为而已,哪里想到会这般郑重。
她很愤怒:“陛下此举甚是不公,李琢只是一介书生,从未上过战场,怎么能用谢归山试他?那谢归山虽为人粗略,野蛮,不讲道理,可能还大字不识,但他好歹真的参过军啊!”
兰英听到谢玉蛮直呼其名,大骂谢归山,目瞪口呆。
谢玉蛮紧紧握着兰英的手:“好英娘,你告诉我还有几日要比试?能否请令尊拨冗教导一番李琢?”
兰英连连摇头:“你这是病急乱投医,我爹能有啥本事。”她劝谢玉蛮宽心,“世子好歹是陛下亲自教导出来的,要知道,就连魏云将军也是陛下的学生,世子又那般聪慧,就算未曾上过战场,也未必就会输给谢郎君。”
谢玉蛮还是不高兴。
她甚至觉得就是陛下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才让谢归山吃了熊心豹子胆,在长安横行霸道,欺负她。
无论如何,她得帮李琢赢。
次日,李琢果然来定国公府接她。
玉润俊秀的郎君几日不见,竟清瘦了不少,只是望向谢玉蛮的眼仍旧情意万千,把谢玉蛮看得眼眶酸涩。
她才十七岁,从未遭遇过这些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很想找个人倾诉,就算什么都帮不了她,但能和她一起骂骂谢归山也是好的。
但谢玉蛮同时很清楚地知道,因为那个吻,这个人,绝不会是李琢。
李琢知谢玉蛮怕冷,仔细检查车帘都掩好后,方命起程,转头却见谢玉蛮神色恹恹,关切道:“怎么有心事了?”
在他看来,谢玉蛮每日只需吃喝玩乐,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实在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事,哪来的烦恼。
谢玉蛮没法应,支开话题:“昨日我与英娘小聚,她告诉我不日陛下令你与谢,家兄比试?”
李琢闻言,笑意就淡了些:“玉娘这是怕我输给令兄,还是怕令兄输给我?”
谢玉蛮忙道:“我自然做梦都盼着你赢他。”
李琢方才真心实意地笑起来,他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赢他。”
谢玉蛮虽诧异李琢的自信,但仔细一想,李琢幼时便以聪慧成名,琴棋书画,他轻松掌握,骑马射箭,也不输武将,他大
约就是那种学什么都信手拈来,很容易触类旁通的天才。
他大概真的能赢谢归山。
谢玉蛮一听,登时高兴起来。
青篷马车行至山脚,便需人力登山,山下倒是有轿夫,付些银子就能抬人至山顶,但李琢显然无意于此,谢玉蛮想到二人也数月未见,便打算陪他。
好在一路上李琢很护她,她走得慢,他也从不催促,而是主动跟随她的脚步。有时候她实在走不动了,李琢看着四下无人,便蹲下/身子,叫她爬到背上背她上山。
有如此体贴的未婚夫,谢玉蛮一点都不感觉累。
只是二人欢欢喜喜到了山顶,李琢刚将她放下,就冒出了道煞风景的声音:“身子骨那么弱,还来爬什么山?该在床上好好躺着才是。”
正是谢归山。
他当真是阴魂不散。
谢玉蛮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反胃,不想理他,牵了李琢的手就打算反向而行,谢归山就跟她杠上似的:“谢玉蛮,知道兄长在这还不见礼?躲什么躲。”
他有什么资格拿兄长的身份压她?谢玉蛮想不明白人的脸皮怎么能厚成这样。
但李琢还在这儿,她不愿他察觉异样,于是只能不情不愿地唤声兄长。
李琢跟着她一道见礼。
未婚夫妻,本该如此,谢归山却仿佛没看到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玉蛮:“不是病了,怎么出来了?”
他前两日回定国公府吃饭,席间没见到谢玉蛮,戚氏说她病了,谢归山信了,晚上去兰汀院找她,但整个兰汀院早早就把灯灭了,他怕打扰她休养,也就没往里头硬闯。
但现在把谢玉蛮从头看到脚,只觉得她生龙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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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病痛的痕迹,还能陪小白脸出来爬山,谢归山有种被她愚弄了的感觉。
谢玉蛮敷衍:“病总有好了的时候。”
谢归山又不是听不出来,冷笑两声。
谢玉蛮一听这颇有内容的笑声就很紧张,下意识地看向李琢,但好在李琢并未多想——正常人都不会多想,他仍在交际:“不知兄长来此可是赏梅观雪,是否能赏脸同游?”
“我不要!”谢玉蛮率先拒绝,迎着李琢诧异的目光,她佯做任性,“我许久没有与你一道游玩了,我只想和你安静地说说话。”
谢归山偏要与她对着干,立刻说:“好啊,反正我没什么事。”
李琢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谢玉蛮和谢归山之间扫了回,迟疑地转过脸,正要找借口回绝谢归山,谢归山却道:“既然妹妹不肯留我,那也没办法,小世子,莫若我们私下再定时间相聚,我正好有事要告诉你。”
谢归山这个混蛋,就知道威胁她。谢玉蛮听得脑筋直跳,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兄长说笑了,我怎么能不留兄长,不过玩笑罢了。”
她话语憋屈,眼神却能杀人,谢归山毫不惧怕回敬她一眼,两人的目光竟在空中短兵相接,打得火热,反而把李琢衬托得像个外人。
李琢有点不自在,也有点不舒服。
他少见得不等外人恭维,主动挑起了话题:“兄长是一人来赏雪观梅吗?”
“雪有什么好看的,我每次看到这雪,就得担心雪大会不会压塌了房屋,外头道好不好走,得带多少人才能把雪铲干净。没你们文人这些闲情逸致。”谢归山说,但从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在骂文人不知世事疾苦,只知风花雪月。
李琢的脸微微紧绷。
谢归山话一转:“我是来这里躲清净的。”
谢玉蛮有兴趣了:“哪方神仙啊,还能扰到您老。”她必得打听清楚,多金聘请这位高人。
谢归山乜了她眼:“官媒人,好多个,也不知道是哪几家派来的,赶都赶不完。”
天底下怎有这般没眼光的人。谢玉蛮愤愤地想。
李琢为了掩饰自己的在意,保持惯来的风度,多说了嘴平日他不会感兴趣的话:“兄长身居要职,又得陛下信任,想来京中不乏想攀附兄长之人,只是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既要成亲,必要觅得佳妻。若兄长不介意,可把择偶要求列给玉娘,请她帮忙关照。”
谢归山问:“她是你的佳妻?”
李琢看了眼谢玉蛮,温柔地笑起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谢玉蛮闻言有些感动。
谢归山沉声道:“假若她身无家世,你也要她?”
谢玉蛮心脏顿时收紧。
李琢不以为意地笑道:“我爱的只是玉娘这个人罢了。”
此话情深义重,叫谢玉蛮登时昂首挺胸地看向谢归山,眼神里不乏挑衅。
谢归山没看谢玉蛮,而是指着放晴的天道:“你敢发毒誓,若有一日抛弃谢玉蛮,你必死无全尸吗?”
李琢自信道:“我自然敢。”
谢玉蛮有些不忍,但她也有疑虑,也想试李琢的真心,故而未曾出声,直到李琢发完毒誓,谢玉蛮的心才重重地落地,感到了踏实心安。
她眼眶酸涩,心想,得夫如此,此生圆满。
谢归山却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记得你今日的话,若违此誓,天不来收你,我来收。”
12. 12
谢玉蛮手握李琢的毒誓后,底气十足,顿时容光焕发。
她开始从雪片一样的请帖里挑选感兴趣的赏梅宴出席,原本因为她的缺席而失了颜色的赏梅宴,现在也重焕了光彩。
那些想她想得紧的贵女一看到她出现,就跟见了许久不见的家人一样,叽叽喳喳地围了上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春回这白雪琉璃世界里。
陆枕霜身边就相应的清冷下去,她的手帕交叶姬音敢作马前卒,恶声恶气道:“一堆只知道以色事人的胭脂俗粉。”
谢玉蛮正在和身旁的贵女分享她新寻的香,闻言看了过去,叶姬音不甘示弱:“看什么看?谁看就说谁。”
兰英撸起袖子:“大好的雪不肯赏,偏要展示你那张狗嘴,怎么,想讨本小姐的打?”
叶姬音露出的神色好像在说,但凡和兰英这种悍女多说一个字,都会脏了她的名声。
兰英的脾气被激了上来,当真想过去找叶姬音,洛桑忙拦住她。
谢玉蛮上上下下打量了回陆枕霜,忽然一笑:“我听说前儿青山社开社了,世子又不曾去。”
这一句犹如蛇打七寸,陆枕霜的神色立刻就不好了。
谢玉蛮缓缓转身,自左到右,务必让每个簇拥着她的贵女看清她那无奈又头疼的眼神,大家顿悟,其中一个姑娘大声说:
“不像陆才女,就知道觊觎别人的未婚夫。”
陆枕霜辩道:“休要血口喷人,世子是青山诗社的社长,理应出席,却因谢姑娘,让他次次遗憾缺席。于诗社来说,他未
曾尽到社长的责任,于他来说,也是失了助他名扬天下的机会,于长安诗坛来说,更是少了佳作流传。这样三方不利的事,我叹之惜之,也在情理之中。”
谢玉蛮无语。
李琢闭门不出,分明是为了春闱——目前看来可能还在为和谢归山的比试做准备,与她何干?她可从来没有约束过李琢,她毕竟还没有嫁过去呢。
但谢玉蛮是谁。
她与人吵架,就是冲着气死别人去的,何况这个对象还是她最讨厌的陆枕霜。
谢玉蛮故作惊讶:“哦,他是为了我吗?”她感动,无奈,叹息,“我竟不知道,他也未曾到我面前来邀功,其实我又怎么舍得他为了我做到这地步呢。”
两句话,成功把我宿敌的脸的气绿了。
谢玉蛮神清气爽地带着一串小尾巴走了。
留她们二人吹冷风去!
*
但谢玉蛮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定国公府就出了件事。
准确来说,是谢归山出事。
他竟然把忠勇伯揍了!
忠勇伯乃已故丽妃的兄长,当今太子的亲舅舅,虽说自从多年打了大败仗,被陛下剥夺军职后,他就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过起低调的生活,但无论如何,好歹也是个爵位在身的,和太子又有这般亲近的血缘关系,长安城里谁敢小看他。
偏谢归山就有胆子把他揍了一顿。
谢玉蛮得到消息后,就看定国公在进宫前,还怒命家人备好家法等他回来,谢玉蛮一方面可怜他的身体,一面又暗自祈祷最好能把谢归山给打死。
她在家里幸灾乐祸地等了快两个时辰,期间愉悦地吃了一盏牛乳茶,一个福柑,两块云片糕,父子俩才回来。
谢玉蛮登时拎着裙摆跑了出来。
院子里,定国公咆哮着令谢归山跪下,谢归山顶嘴:“您老耳朵坏了还是脑子坏了,忠勇伯都在陛下面前承认是他主动来堵我,他被我揍是纯活该,我有个屁错。”
定国公更怒了:“你还敢说你没错,忠勇伯堵你只是为了与你比试,你有必要打断他的腿吗?”
谢归山一脸‘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的表情:“您老讲点道理,规则是他定的,他自己说的‘无论生死’,我没揍死他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定国公说不过他,但也看不惯他这副‘我错我有理’的模样,开始到处找家法,准备揍谢归山。
谢归山可不是孝子,他在定国公的眼神开始四处瞟时,就打算跑了,只是谢玉蛮不知道为什么他跑之前,还要朝她使了个眼色。
谢玉蛮没看懂那究竟是个什么眼神,她只是下意识觉得轻佻无礼,非常不像话,心头一紧,顿时四下扫去,先看戚氏有没有出来,再查是否有婢女注意到,两者皆没有,她才松口气回去瞪谢归山。
但谢归山已经蹬墙翻出了定国公府,把定国公气得暴跳如雷。
谢玉蛮有种预感,今晚谢归山会来找她。
她一晚上都心不在焉,食不下咽的,还好定国公夫妇也被谢归山气够呛,饭桌上合家气氛低迷,她并不出挑,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谢玉蛮回了兰汀院后,马上请婆子加强旁边的巡夜,关好门窗,早早灭烛后,又罕见地叫银瓶在榻边守夜。
果然,她睡下没多久,谢归山就来了。
这个小贼,不知怎么绕过了守夜的婆子,成功地摸到了她的房间,见门窗关了,也不着急,在外头不紧不慢地敲着门。
银瓶紧张地问谢玉蛮:“姑娘该怎么办?”
谢玉蛮拉起被子蒙住头:“理他呢,他有种把所有人都吵起来,让大家都看看他这夜潜姑娘香闺的德性。”
门外有一瞬的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谢玉蛮那不仅没有压抑,还刻意扬起的声音。
谢玉蛮紧张起来,竖着耳朵,不知道能不能就此吓退谢归山。
只可惜,门外仅有一瞬的安静,再响起的已经不是敲门声,而是让谢玉蛮听起来更肆无忌惮的谢归山的声音。
“再不开门,明儿我就去御前告李琢的状了。”
真是无理取闹。
谢玉蛮忍着没出声。
李琢素来持身守正,能有什么把柄被谢归山捉的,他不过是为了骗她开门而已。
谢玉蛮相信李琢。
谢归山幽声道:“当真不开?那我就要告诉陛下,是李琢担心会在比试里输给我,才撺掇忠勇伯那个莽夫和我打起来。”
谢玉蛮忍不住了:“你少看不起人,李琢岂是你口中气量窄小之人?”
谢归山双手抱胸,倚着门框,慢悠悠地道:“你确信要我在外头说?万一被我引来的人听到李琢那小子心思幽暗的一面怎么办?他以后还要不要在长安混了?”
谢玉蛮沉默了。
银瓶紧张了:“姑娘?”
谢玉蛮不想承认自己被拿捏住了七寸,可是门外谢归山已经开始清嗓子了,眼看他有故意宣扬的架势,谢玉蛮马上翻身起床,催促银瓶,不甘不愿的:“去给他开门。”
她下榻。
或许早就想到谢归山脸皮厚,总有被他逼开门的那一时,谢玉蛮在睡前并未脱换衣裳,只要稍许整理褶痕,就可以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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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怒气冲冲地坐在堂前的矮梨花圆凳上,跟谢归山要说法。
她仔细看过了,谢归山那张皮好着呢,可见定国公并没有揍到他,才能让他浑不吝地坐到这儿,要挟她。
“赶紧说完那些准备污蔑李琢,挑拨我们之间关系的话,就滚吧。”谢玉蛮紧绷着小脸。
她长得可真漂亮,就算摆着脸色,也没人能跟她生气,只好懊悔、自省自己为什么要做错事惹她生气呢?
谢归山被这个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他都还没有睡到谢玉蛮呢,心里怎么就有了这种窝囊的耙耳朵想法。
这可不行,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被小小温柔乡绊住脚。
谢归山自我教训了一顿后,也扳起了脸色,他本来就长得凶,现在更像是上门讨债的:“你不信,明天去问老头,忠勇伯是不是亲口听到有人在他府外头议论陛下看重我,若是我跟李琢的比试也赢了,陛下就会将我当作下个魏云将军,更弃他如敝屣。”
要议论这件事,还要简单说一下上一辈的恩怨。
魏云将军作为先皇后的亲外甥给大雍立下奇功后,圣上仿佛着了魔般,喜欢启用外戚,魏云死后,被启用的就是忠勇伯,只可惜,忠勇伯是冲锋的悍将,但为人易怒,非常冲动,不是个将才,哪怕作战的每一步都由圣上规划清楚,他还是在敌人的激将之法下,杀了圣上派去监督他的副将和监军,让大雍打了个大败仗。
因此,忠勇伯平生受不得两个刺激。
魏云。
和有疑似魏云将军的人出现。
谢玉蛮听了不以为然:“忠勇伯的禁忌全长安的人都知道,甚至还有童谣嘲笑他,这算什么证据。”
谢归山道:“那这个人又是从何处知道我和李琢要比试?”
谢玉蛮一怔。
谢归山却笑起来,那笑里的嘲讽可真刺眼。
谢玉蛮不愿相信李琢是这样的人:“你都能发现的端倪,陛下也能发现,他为何不惩罚李琢?”
谢归山摊手:“因为李琢自辩这就是比试,看起来胜之不武,但谁说离间计不是一种计。我们的陛下……”
谢玉蛮脸色大变,真怕他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
而且,什么叫李琢自辩?好啊!果然是诓她的,谢归山这个狗东西!
好在谢归山只是虚晃一枪,吓到她后,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会儿她的脸色后,就道:“认可了他的说法。不过,李琢若能就此赢我,他是胜者,自然没有过错,但若是输了,”他笑得阴森,“你猜陛下会不会与他算这个账。”
谢玉蛮只迅速地盘算了下就有了答案。
会的。
毕竟李琢是贵妃的外甥,而贵妃膝下同样有个年轻的皇子。
谢归山在谢玉蛮惴惴不安的心上开始施加压力:“不巧,我明天打算潜进理国公府打他一顿,打完直接把他拎到陛下面前请罪。”
谢玉蛮咯噔一下。
她并不怀疑谢归山的能力,就看他能随时潜入兰汀院不被发现,还能把忠勇伯这悍将的腿打断,一个李琢而已,费不了他什么事。
谢玉蛮急切地开口:“你不能这么做。”
谢归山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图穷匕见:“你凭什么这样要求我?”
他看着她,目光如刀,刮着她身上的绫罗绸缎,一件件地挑开,剥落。
14. 14
谢玉蛮躲了几日,缺席了不少赏梅宴,便被那些贵女不依不饶地要求举办赏梅宴弥补。
谢玉蛮对操持一场宾主尽欢的宴会向来是游刃有余。
定国公府养的梅花并不多,她便豪横地从库房里寻出收藏的以梅花为题的名人字画,挂到游廊上,点以熏香,叫人真以为游走在梅林之中。
许久不用的雪庵也被她收拾出来了,她没有摆上常见的宴桌,而是设了锅子,宰了野鹿、獐子、汤猪,以及牛舌、鹿舌、鹿筋、蛏干还有各色蔬菜,做配菜,全看宾客喜好下锅刷烫。
除此之外,还拿出了御赐的皇都春,贡果若干,任宾客佐着吃。
这一场小小的赏梅宴,不算拿出来赏析的字画,竟然也花费了七八千两银子。这样的花销支配,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谢玉蛮被羡慕了整整一个下午。
酒意阑珊,宴席正要散时,宫里来人了。
兰英道:“年关将近,许是有什么赏赐。”
谢玉蛮不知道是什么旨意,便没说什么,起身迎至院中,等看到内侍旁的理国公夫人以及身后那两个局促的陌生女人,谢玉蛮意识到了什么,她站住了脚步,不敢往前。
理国公夫人一瞧她这模样,便猜到她也是个知情者,登时双眼仿佛能喷火,她冷冰冰,含着恶意对内侍道:“请大监宣旨。”
圣旨在前,谢玉蛮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前,随着内侍将旨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谢玉蛮的耳边嘈杂不已,逐渐失去了对周边声音的感知,只觉脚底发软,天旋地转,差点没晕倒在地。
有人扶住了她,谢玉蛮转过头去,看到戚氏焦急担忧的目光。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好像快要坍塌的废墟被一根支柱撑了起来,她有了依靠。
至少,戚氏早就知道她是个假的,他们养了她这样久,终归还是将她当作女儿看待的。
谢玉蛮下意识就赶紧反手握住戚氏,她怕戚氏会离开,好像只要抓住她,她就不会离开了。
谢玉蛮凄楚又可怜地唤她:“阿娘。”
戚氏低声道:“阿娘一直都是你的阿娘。”
理国公夫人冷眼看到这对可恶的假母女惺惺作态的模样,只觉恶心,她扫了眼闻声赶来的各宾客,故意扬起声:“玉娘,我们虽做不成婆媳,可我还是将你当半个女儿看待,这不,前儿出城遇见了你真正的家人在外头靠乞讨度日,我便带她们来见你了。”
在宾客或惊讶,或看戏,或幸灾乐祸的嗡嗡议论声里,理国公夫人转身对稍微年长的那位道:“刘氏,你的亲外甥女就在这儿,现在她可是定国公和永宁郡主的心头宝,一顿赏梅宴就能挥霍七八千两白银,自然有银子将她的亲姐姐赎出来。”
那两个女人被推到台前,迎着各异的打量目光,时至今日,也隐约反应过来她们被人利用了,做了件很对不起谢玉蛮的事,便都有些惴惴不安,不敢上前,反而瑟缩往后。
理国公夫人看见后大怒,在心里骂了句:“没用的贱民。”
她转身对谢玉蛮:“玉娘,你在定国公府里一掷千金,还不知道你的亲姐夫是个好吃懒做的,你的亲阿姐嫁过去才没几年,他就把家产赌没了,为了十八两银子,竟然狠心把你的亲阿姐典了出去。”
在场的大多数是未出阁的姑娘,根本听不懂这话,理国公夫人好心好意地解释:“所谓典妻,就是夫家将妻子典给没有银子又生不出儿子的人家里,让自己的妻子给那家人生儿子。字据里会约好年限,在这段时间里,妻子无论生了多少个孩子,都是那家人的,跟夫家没关系。”
京中贵女何尝听过这般为了银子,罔顾人伦的腌臜做法,一时震惊,就连看谢玉蛮的眼神里都不知不觉地带上了轻视——她非永宁郡主和定国公的血脉,其实出身卑贱,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谢玉蛮流淌着那样的血液,她的秉性是否也是那般的恶劣?
这时候她们就不自觉地回想起了谢玉蛮与陆枕霜的那些争执,无论多小的过错在此刻都被放大,无论当时是谁的过错现在都成了谢玉蛮的过错。
她们开始懊悔与谢玉蛮交往过密,纷纷告辞离去。
理国公夫人见状,只觉是谢玉蛮的报应,她当然不会就此罢休,而是将这两个女人丢在了定国公府,看谢玉蛮究竟会怎么处理眼前的大麻烦。
无论如何处理,她都不会放过大肆宣扬造谣谢玉蛮的机会。
谢玉蛮一直都没回过神来。
还是戚氏亲自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贵女们来告辞时,她忽然就没了勇气与这些平素与她交好的女孩对视,一直盯着地面看,就连那青砖上有几道缝隙,都被她数清楚了。
也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了谢归山的那个赌约。
他说,最迟阳春三月,他一定会得到她。
可现在明明只是腊月!
谢玉蛮不敢相信他只是为了睡她,就能对她如此残忍,她大步走到那两个女人面前,死死地盯着她们,像是在看杀父仇人一样。
如果她嗜杀成性,谢玉蛮相信此刻她真的会举起刀。
秦氏挡在了刘氏面前。
戚氏上来拉谢玉蛮:“玉娘,你冷静一下,这件事是爹娘不好,爹娘不敢瞒你的。”
谢玉蛮问:“谁叫你们来的?你们不是已经把我卖了吗?怎么还有脸来找我的?”
她几乎是怒吼出声。
谢玉蛮从来没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她也想不明白她怎么能那么伤心、愤怒以及委屈。
明明谢归山问她是否想知道她的来历时,她还觉得那是无关她的人生的事,因此连听都不屑于听。可是当她从内侍口中得知当年的事的始末,得知自己是怎么来到了定国公府,她仍然抑制不住地为十七年前被抛弃的自己委屈。
是你们先不要我,把我卖了的,那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在我这么幸福的时候把我拖进泥潭地狱?
谢玉蛮眼眶泛红,像在看两个仇人。
秦氏低头:“我们没办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素娘受苦,这时候刚好长安有信来,告诉了我们你的下落,我们想你那么有钱,一盒胭脂都要两百两,给我们十八两把素娘赎出来,对你来说应当也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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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说话时还带着浓重的乡音,谢玉蛮听不懂也不耐烦听:“是我欠你们的吗?是我该给你们的吗?你们怎么有脸这么理直气壮?”
秦氏说不出话,转头看刘氏,刘氏硬着头皮:“那毕竟是你的亲阿姐……”
戚氏出声:“好了,你们也不要再说话了。”她吩咐银瓶、金屏,“扶你们姑娘回去。”
谢玉蛮不肯走:“阿娘,我不认识她们,你把她们都赶出去。”
戚氏哄她:“好好好,你快回去歇息,阿娘帮你把她们赶出去。”
谢玉蛮此刻一点都不想离开戚氏身边,她总认为只要离开了戚氏,戚氏就会被人挑拨或者改变心意,不再要她,可是这个时候,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失去了任性的资格。
她不是戚氏的亲女儿,戚氏现在已经有了亲儿子。
她弄坏了定国公府和理国公府的关系,让定国公往后在朝里难做。
她是个坏人。
谢玉蛮不敢央求留下,只能双眼含着泪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戚氏毕竟是永宁郡主,多年的宫廷生活让她意识到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她吩咐府上的人出去寻定国公和谢归山回来,又亲自将秦氏和刘氏询问了遍。
她当然没有将她们放走,而是找了个院子将她们安置了下来,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安排好一切,定国公和谢归山回来了。
谢归山是从宫里回来的。
他松松垮垮地坐在交椅上,跷着二郎腿,非常没有坐相地口出狂悖之言:“我们的陛下还是那么刻薄寡恩。”
难得的,定国公和戚氏都没有呵斥他的说法,戚氏甚至说:“当年陛下执意要给我们两家赐婚,我就有些怀疑,现在看来果真如此。理国公府乃四皇子母族,陛下是不可能任由他们做大,若归山不回来,我们尚可相安无事,可归山不仅回来了,还得陛下重用,那么这条被刻意留下的隐患也到了启用的时刻。”
谢归山:“可别都赖我头上,陛下明知谢玉蛮的身世,还能给她和理国公府最看重的麒麟子赐婚,可不是闲得蛋疼。他必然要在理国公府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贵妃觉得最胜券在握的时候,曝出谢玉蛮的身世,给予理国公府痛击。现在顶多是被二婶打乱了计划,只能顺势而为,还指不定怎么恼二婶,打算祸水东引,想报复回来呢。”
定国公素来最厌恶谢归山粗言粗语,此刻却也没说什么,只问:“陛下真的改给李琢和贞娘赐婚了?”
谢归山直到这时候还想气定国公:“陛下可没想那么做,骗你的,一点都没想看我们两家兄弟阋墙的意思。”
定国公快被他的浑不吝气死了,瞪他眼,最后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叹气:“这么多年了,陛下还是怀疑我们帮戾太子造反。”
戚氏默然不语,只有谢归山冷冷嗤笑了一声。
堂内有片刻的安静,那种安静是令人不安的,好像有看不见的暗潮在涌动。
最后还是谢归山坐不住,起身道:“我看看她去,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了呢。”
此刻,他也是真心觉得谢玉蛮可怜。
15. 15
谢玉蛮回了兰汀院就将所有的婢女赶了出去,两个时辰,不吃不喝。
银瓶与金屏束手无措。
谢归山的到来,无论他用意如何,总是能搅开这死水般凝固的氛围,因此两个婢女都没有拦他。
谢归山踏进内室,幽暗冷凝,死气沉沉,唯有浮尘在天光中浮动,像是随风飘荡的蒲公英,很有几分漂泊无定的凄寂。
谢玉蛮就坐在那冷薄的天光里,荷衣仙袂,香培玉琢,仍见昔时的风光,只是小脸上泪痕点点,宛若被风雨激打而承受不住的粉荷绿萼,很有被命运摧残的可怜。
她见谢归山到来,仿佛受了刺激,激动道:“你怎么进来了?金屏?银瓶?”
她连点几个婢女的名字,怒道:“必是见我的身份被拆穿,我不再是定国公府的姑娘,就不肯尽心伺候我了,这帮刁奴!”
谢归山听不下去了,提步在榻边坐下:“关婢女什么事,老子要去什么地方,谁拦得住?”
谢玉蛮眼泪都涌出来了:“是啊,你当然不必有顾忌,你早就知道我是个假的了。”
谢归山震惊地看着那说来就来的泪水,似乎还没有流尽的迹象,谢归山简直不敢想象谢玉蛮有多少泪水,只觉他快被泪水淹死了时,谢玉蛮的脸色又一变。
她咬牙切齿:“是不是你?”
她也是回到兰汀院后才想起谢归山将谢二夫人的事都揽过去了,他连谢二夫人收买的是哪路杀手人马都能查出来,难道还审不出谢二夫人干过什么?
谢归山必然知道,但他袖手旁观,推波助澜,就为了将她逼进绝路,迫她臣服。
谢归山没有给自己辩解,而是道:“我这是为了你好,要是等你嫁进理国公府了,依着理国公夫人那要吃了你的态度,你是媳妇,她是婆婆,到时候看你会怎么被她磋磨死。”
谢玉蛮冷笑:“谢归山,你还要不要脸,没有你,谁闲得无事会来拆穿我的身份?”
谢归山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谢玉蛮怒极反笑,她抬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向谢归山泼了过去,尤然不觉解恨,她放下茶盏,拿起茶壶,谢归山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下去。
定国公和戚氏究竟怎么养女儿的?怎么把谢玉蛮养得如此娇蛮任性,胆大妄为。
他钳住谢玉蛮的手腕,那腕子纤细无比,谢归山并不怀疑他能将谢玉蛮的手拧断,可饶是如此,他仍旧用了三成力,直到谢玉蛮的手吃力,被迫松开茶壶。
茶壶咣当掉在鸡翅木的案几上,侧翻过来,茶水泼洒出扇形的水渍,茶水自案几流下,湿了谢玉蛮的裙。
谢玉蛮的眼眶很红:“你就是想欺负我。”
谢归山松开手,衣衫下,谢玉蛮的如雪皓腕上已经留下了他的指痕,清晰,凄艳。
谢归山瞥了眼,眉头一动,又状若无事地移开了目光。
他道:“是啊,我就是想欺负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谢归山抬起眼,很漫不经心的一眼,好像还带了点嘲笑,嘲笑谢玉蛮这样的囊中之物,也敢以下犯上。
谢玉蛮被羞辱得嘴唇都在颤抖,她指着窗外:“你给我滚。”
谢归山没起身,只是抱起手臂:“我是不是该提醒你,待定国公百年之后,这个府邸和所有的财产奴仆都是我的,跟你这个假千金毫无关系,你并没有资格叫我滚。”
谢玉蛮看着他,只觉她的尊严没有办法再让她待下去了。
诚然,她已经不是定国公府的千金了,但经过十几年被娇养出来的气性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
谢归山既然嘲笑她鸠占鹊巢,那她不待就是了。
她怎么可能是鸠呢?
她永远都不会是鸠!
谢玉蛮反唇道:“你不走我走,你以为我想待在这儿?”
谢玉蛮就穿着那件半湿的马面裙走了出来,当掀起帘子,冷气涌进来时,她的神智也有了瞬间的清醒。
谢玉蛮身上就穿了织锦长褙子,连斗篷都没带,何况每次出门都要全副武装的暖套,风领,手炉。她怀疑自己会被冻死在腊月酷寒里,可是当看到站在院子里齐齐望着她的婢女们,谢玉蛮又昂起头挺直背,冷着脸,从她们之中穿行过去。
金屏,银瓶还有很多的婢女都担忧地叫着她的名字,她们肯定是听到了她和谢归山的争吵,所以哪怕担心她也没人家求她留下。
这帮婢女,平时白对她们好了。谢玉蛮心里发酸,有点想流泪,但仍旧绷紧脸,努力把下巴抬得高高的,绝不肯让眼泪流出来,被别人看了去。
直到走出兰汀院,谢玉蛮胡乱走进了僻静的小径里,方才敢擦眼泪,可是没有婢女提醒,她连帕子都没带,只好胡乱用手背抹泪,好不狼狈。
真可怜啊。
这就是我以后要过的日子吗?没人亲没人爱,就算死在外面也不会有人过问。
谢玉蛮顾影自怜,悲哀地想,同时顶着寒风,急匆匆地直接往二门走去。
反正都不要她了,那就让她死在外面好了。
谢玉蛮愤恨地想,但很快她又想到,要是她真的死在了长安,应当会引起轰动,被许多人围观、议论、嘲笑,她不要这样。
要离开长安,离得远远的,死得清净一些。
她走出二门了,又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大街上,没有人来拦她,找她。
她愈发心灰意冷,方才的气话好像此刻也会变成现实,她不想在街上徘徊,跟没家的可怜孤儿一样,便闷头往城门方向走去,这样有了赶路的目标,好像又能融进万家灯火之中了。
她不是没地方去,只是还没有走到家而已。
谢玉蛮安慰自己。
但她没有走出多远,就感觉又冷又饿又累又渴,她那只需在园林间穿梭的脚穿着不合适赶路的麂皮小靴,此刻也疼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快走不动了,可还是不敢停下来,一旦停了,寒意会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咬她的骨头。
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找她,她感觉她快要被冻死或者饿死或者渴死或者累死了,但就是还没有人来找她,难道爹娘真的不要她了。
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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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走不下去了,她的泪水模糊了视野,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可才刚停下,麻烦就来了,两个不知从哪儿溜出来的闲汉涎着脸讨她姓名,叫她小娘子,调戏她。
从前这种人哪能到她的面前,谢玉蛮没有应付的经验,只能笨拙地骂他们登徒子,呵斥他们退下,可这文绉绉,显然斯文出身的做派反而引来闲汉们的哄堂大笑,他们根本不怕,而是更有兴致上前调戏她。
这时,一只手横刺伸来,抓住快摸到谢玉蛮脸的腕子,反手一拧,闲汉痛苦大叫,谢玉蛮赶紧退后,惊喜地往后看去,没见到预料中的定国公府侍卫而是看到了谢归山。
他拧断了一人的胳膊,又踢断了另一人的腿,方才放任两个闲汉屁滚尿流地跑了。
谢玉蛮嘴硬得很:“谁叫你多管闲事了。”
谢归山这时候脾气倒是好了,不跟她犟了:“好,是我多管闲事。”
谢玉蛮一噎,扫了眼闲汉逃跑的方向,她其实很担心再碰到这种人,也是第一次觉得谢归山这身蛮力挺好的,可是她没有脸让她留下来或者让谢归山留下来。
更要紧的是,谢玉蛮还记得她的不幸始于谢归山,难道她还要因为一时的小恩小惠去感激谢归山吗?
她才不会那么糊涂。
谢玉蛮转身就走。
谢归山也不明白谢玉蛮那么小的一个人,究竟哪来那么大的气性,一路走一路哭,一路哭一路走,看着怪让人难受的。
谢归山伸手将谢玉蛮横打抱起,方才才感激过的蛮力此刻用在了她的身上,谢玉蛮只觉愤怒,恨不得让谢归山去死。
只叹腊月霜寒,看天色又要落雪,街上行人不多,零星的几个见谢归山人高马大,便是衣衫也裹不住他浑身的肌肉劲力,都不敢上前多管闲事。
谢玉蛮感觉自己成了话本子里被山贼强抢走的民女,可怜又无助,她冲那几个路人尖叫求助,谢归山就敢抬手捂了她的嘴,目光随便扫过去一眼,就骇得谢玉蛮为数不多的希望都跑了。
谢玉蛮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呜呜地哭,哭得谢归山头大,只能把她放下,黑着脸训斥她:“乱叫什么?穿着湿裙子走那么久,是脚不疼还是肚子不饿?”
谢玉蛮哽咽:“谁叫你关心我了?不是你叫我滚的吗?我要是死外头你不是更开心?”
谢归山都想骂娘:“老子都还没睡到你,你就死了,老子傻了才开心。”
谢玉蛮不哭了,她愣愣地看着谢归山,又想叫谢归山去死了。
她真的是蠢了,怎么会以为谢归山关心她呢?
他这种坏蛋,哪来的心。
谢玉蛮梗着脖子和他当街叫板:“你放心,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你……”
那个字对她来说终究过于野蛮了,她说不出口,让气势弱了不少,只好用瞪眼转身做弥补,但谢归山才不给她这个机会,
直接扛起她就走。
这回他才懒得听谢玉蛮那张小嘴又叭叭地想说什么,直接拿手捂了。
这下终于清净了。
16. 16
谢玉蛮被扛进了间从未踏足的卧房。
房内陈设简单,只一床,一柜,一桌,两椅罢了,雪洞一般,十足的陋室。倒是地龙烧得暖和,烘得谢玉蛮快被冻僵的腿也逐渐恢复了知觉。
她的心却反而如坠冰窟。
谢归山拎起茶壶,倒了盏茶递给她时,谢玉蛮不但没接反而惊恐地往后退去。
她清楚地记得,谢归山上回肯放过她,只是因为这将军府没有地龙,他怕冻死她惹出麻烦。现在地龙已成,她也成了没人过问的孤女,谢归山总算能大快朵颐了。
谢玉蛮几乎没有犹豫,拔腿就跑,谢归山一挑眉,放下茶盏,长腿迈了几步就追上谢玉蛮,手一伸直接将她捞了回来。
谢归山斥她:“跑什么?就这么想被冻死?”
谢玉蛮恨自己的孤弱,也恨他的蛮横,她咬牙切齿:“我宁可横尸街头,也绝不会委身于你!”
谢归山看了她眼,忽然抬手掐住她的下巴,谢玉蛮猝不及防,被迫张开了唇,下瞬谢归山的舌便有力地侵了进来,她唔了声,呼吸被谢归山的气息扰乱,嘴被迫打开到了极致,方能让谢归山的唇、舌侵扫得更舒顺畅快。
谢玉蛮推他打他,谢归山不动如山,只投入在这吻之中,完全不将谢玉蛮的挣扎当回事,谢玉蛮恨死他这魁梧挺拔的身材,和犹如铜墙铁壁的肌肉,谢归山却觉亲得不痛快了,手臂稍微使了点劲,就把谢玉蛮提抱起来放在桌上,这回高度就刚刚好了。
谢归山单手搂住她的腰,大掌按在她的后脑勺上,叫她被迫仰起头,承受他霸道极致的吻。
谢玉蛮被亲得浑身发热,四肢脱力,她这蚍蜉撼不动大树,只能无力地揪着谢归山的衣服,勉强稳住身形,绝不肯被他就势推倒在这桌上。
一吻毕了,谢玉蛮双眸点泪,双颊泛红,唇瓣微肿,稍微呼吸了几回回过神来,就抬手向谢归山扇去,谢归山没躲,她这点力气跟挠挠痒,根本不值得躲。
谢归山索性就势一倒,脸埋在谢玉蛮的脖颈,笑了下:“香死老子了。”
谢玉蛮都快被气死了。
她不仅没找回场子,还被谢归山调戏了,谢归山这个人怎么能那么没皮没脸,那么可恶啊!
她还在生气,谢归山的手却已经在抽她腰间的系带,谢玉蛮这回像是被油烫到了般,手护着系带,毫不犹豫地向他作乱的手咬过去。
谢归山嘶了声:“你属狗的吗?”
谢玉蛮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脱我裙子!”
谢归山道:“多新鲜啊,我是第一天想脱你裙子吗?”
谢玉蛮再次震撼于他的没皮没脸,微肿的红唇张着,唇上潋滟,妖艳得很。
谢归山看着,暗骂了声操。
他退开几步距离,但怪就怪刚才亲得太投入了,浑身上下都被谢玉蛮身上的香气浸透得彻底,一直不要命地撩拨他。
谢归山深吸了口气,方道:“脱你裙子是要给你换裙子,既然不想我伺候你,你就自己脱,待会儿我来拿。”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谢玉蛮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确定他真的离开了,才松了口气。
但很快被强吻的屈辱又弥漫到了心头,谢玉蛮坐在桌上,吧嗒吧嗒地开始掉眼泪。
定国公和戚氏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他们彻底不管她了,她落到谢归山手里,还能保住清白吗?
她慢腾腾地爬下桌子,想到现在自己这般不雅观,都是因为谢归山,又在心里将这个狗贼痛骂了几回。
谢玉蛮走到门边,打开门。
天已经黑了,大雪纷飞,冷气扑脸,谢玉蛮在暖和的房间待舒服了,冷不丁被寒风吹得打起哆嗦,谢玉蛮生了怯意。
要是就这么走了,她今晚就会被冻死在街头吧。
谢归山回到他那简陋的花厅,换了条干净的裤子,想到待会儿还得帮谢玉蛮洗裙子,就把脏了的裤子丢在盆里,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异味后,才又去找谢玉蛮。
结果他离开了快一炷香的时间,谢玉蛮不仅没有换下脏裙子,还坐在桌上黯然神伤地抹眼泪。
谢归山的头有点疼:“又怎么了大小姐?连脏裙子都不愿换了?”
“要换的。”谢玉蛮抽泣,女孩的声音本就软,如今带了泣音,娇娇颤颤的,一下子就酥到了谢归山的骨头里,偏她还不自知,还敢用泛红的眼眶,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可我没有干净的裙子。”
她今日离开得匆忙,什么都没有带,谢归山这将军府就只他一个活人,更不可能有女子的衣裳。
谢归山这才想起这疏漏来,他却不觉什么,翻出自己的衣裳,谢玉蛮立刻表明立场:“我打死也不穿你的衣裳。”
谢归山看了她两眼,确信她没说的不是怄气的话,只好认命地往外走去:“行,你等我。”
谢玉蛮:“等等。”
谢归山转头。
谢玉蛮一点都没有麻烦别人的自觉,很理直气壮:“我饿了。”
谢归山扯了扯嘴角:“成。”
他走了。
门一开一合,被吹进来的寒意很快被室内的暖意给烘没了,谢玉蛮也扯了扯嘴角:“色令智昏。”
当男人想睡一个女子时,当真什么麻烦都不会在乎。
她渴得厉害,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茶,其实茶有点冷了,但谢玉蛮现在渴得厉害,也就不在乎了,第一次毫无风度地牛饮了一盏茶。
茶水进唇,流向咽喉,她忽然想起方才谢归山的舌是如何在此搅动作乱,大口吞咽。
她咳呛了起来,气呼呼地把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
谢归山在两炷香后去而复返,他一手拎着满当当的包袱,一手拎着填漆戗金万字锦地的食盒。
谢玉蛮盯着食盒。
谢归山把食盒拎到桌上,注意到她随之移动的视线,随口道:“女人的衣服花里胡哨的,我拿不明白,就去问了你的婢女,她得知你还没用饭,赶紧去膳房给你装了你爱吃的食物。”
其实谢玉蛮看到这食盒就猜到是从定国公府里拎出来的,她起初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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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很,含着期待,可是当谢归山翻出了新裙子递给她后,仍旧没有其他的话,那期待也如烟花湮灭了。
谢玉蛮硬邦邦地说:“不吃,谁稀罕吃他定国公府的食物!”
谢归山问:“那裙子也不穿了?”
谢玉蛮脸一僵,她的脸颊气鼓起来,看起来很恼谢归山拆她的台。
谢归山还逗她呢:“你身上的衣裳也是定国公府的吧,赶紧脱了。”
谢玉蛮气得抬脚踹他,当然没踹到,谢归山轻轻松松就躲了过去,顺手把裙子丢给她。
谢玉蛮抱着裙子:“你怎么不出去?”
谢归山打开食盒,食物的香气溢满卧房,他边摆饭边道:“我出去干什么,反正迟早要看的。”
他摆完饭就直接拿起筷子,坐下来开始用膳了。
谢玉蛮僵硬地站着。
若是没拿到新裙子倒还罢了,现在她是真觉得身上脏,那脏裙子就好像在咬她的肉,她恨不得马上把脏裙子脱下来换上干净的,可是谢归山偏偏不肯走了。
这个混账。
谢玉蛮硬声:“你出去一下,我换衣服很快的,不会耽误你吃饭。”
谢归山道:“你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明天是上早朝的日子,卯时就要进宫,别耽误我睡觉。”
谢玉蛮才不可能在一个混账面前换衣服,她舍不下这张脸,也抛不下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谢归山放下了筷子,大踏步向谢玉蛮走过来的时候,谢玉蛮只觉不妙,她转身就跑,但还是没逃脱谢归山的魔爪,在她的
惊叫声中,谢归山拎起她,把她抛在床上,在她还来不及爬起来的时候,就单膝上.床,先一步压制住她,大掌滑过她柔软的腰线,探到前方,方才不慌不忙地抽开她的腰带。
谢玉蛮挣扎叫道:“谢归山,你还不停手?你混账!”
她被压制得动弹不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腰间束缚的力道松散了,从未被外人触碰过的香肌雪肤上摸过粗粝的掌心,她身上软嘟嘟的肉被他挤到了一处,大掌爱不释手地揉摸了两把,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谢玉蛮都快疯了,气血涌上头,她从未这般激烈挣扎过,头上的钗环流苏响得慌乱无比。这时,那作乱的手忽然就停了。
她一直知道绝无可能等到谢归山这个狗东西良心发现的一天,因此谢归山突然的安静,非但没让她觉得松心,反而更为紧张惶恐,尤其是当她察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炽热,那种侵略感让虚无的目光也有了实质,谢玉蛮更加不安了。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谢归山,你放过我好不好?”
谢归山没说话,指尖沿着细腻的小月退曲线逐渐向上,谢玉蛮慌得不行,为了求他放过自己,连自尊都顾不上:“谢归山!哥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掐住了咽喉,与此同时,晶莹的泪水从眼眶流了出来。
谢归山的身影如小山般压覆上,他附在谢玉蛮耳边,喟叹声里带着十足的满意:“你怎么能这么白,这么嫩,这么润?”
17. 17
烛火暧昧地跳动,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蓬乱的长发被疼出的汗水打湿,海藻般蜿蜒地贴合在雪白的脸颊和脖颈上,谢玉蛮哭得不能自已,眼尾因为疼痛而在不停地轻颤,飞出的艳红可怜至极。
谢归山单手掌着她的月要,虽处上位,进退皆由他定,但他同样不好受。
若进,掌下的玲珑躯体就会剧烈地颤抖起来,就算有他的按压,脊背仍会克制不住地弓起来,那哭声会变得格外凄苦。
最要紧的是,他也疼得厉害。
不应当啊。
谢归山虽然还是个童.子.鸡,但目睹同伴或者袍泽睡女人的次数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明明看他们都爽得要死,怎么轮到自己就这么要死要活的?
总不至于因为两个雏凑在一处,所以连床都上不明白吧。
他郁闷得要死,只能不情不愿地先抽身。
谢玉蛮就跟差点被旱死终于能回到了水里的鱼,翻身找回自由后,赶紧拽过被子,把自己蜷缩到角落里裹着,只露出一双哭红了的眼警惕地看着谢归山。
谢归山被她弄得更烦躁,他拖过裹成球的谢玉蛮,谢玉蛮惊叫:“你根本不行,你还要来?”
谢归山的脸彻底黑了,掰过她的小脸,咬牙切齿:“你他娘地在给老子说一遍?”
谢玉蛮这人也真是胆肥,才从谢归山身/下爬出来就忘了刚才是怎么个要死要活了,脖子一梗,道:“就算再说一百遍我也说得,你中看不中用,连地方都找不对,你就不是个男人……唔!放……”
谢归山凶狠地吻了上去。
他真的被谢玉蛮气疯了,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的姑娘。
他扯开谢玉蛮裹身的被子,手毫不客气地将她扯进了怀里,谢玉蛮被压在床褥之间,只感觉被他亲得浑身战栗,肌肉隆起的身躯烘出男性独有的强烈气息。
一盏茶,两盏茶的时间过去。
谢归山终于亲过瘾,他满足地舔了舔唇,拍了拍谢玉蛮还没有缓过劲的脸,嗤笑:“看见没,老子照样能搞你。”
*
谢归山去上朝了。
谢玉蛮面朝里躺着,听着他起身穿衣,身子一直没动,红肿的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墙面。
谢归山用牙齿咬着系带,将臂鞲系好,转过身道:“桌上留了银子,饿了自己出去买东西吃。”
被窝一动不动,只有露在外头的圆滚滚脑袋倔强地继续面壁。
谢归山一顿:“快年关了,军营里没什么大事,我会早点回来陪你。”
谢玉蛮在心底想,谁要你陪,你最好死在外面。
门打开又关上。
谢玉蛮慢腾腾地爬了起来,昨夜也不知道谢归山究竟是怎么弄的,她全程只敢闭着眼装死,但是月退间的触感是那么有存在感,当时她就怀疑破皮了,可谢归山在她不敢检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谢玉蛮赶紧掀开被子。
这一看,又想骂人。
禽/兽,畜生,混账……通通骂了一遍,都不足以泄她心头的恨。
谢玉蛮绝不肯再留下了,她打开银瓶给她收拾的包袱,寻了身相对低调的衣裙换上,穿衣倒罢了,挽发时谢玉蛮却遇到了大难题。
首先,没有梳妆镜。
其次,梳头真的好难,头发真的好不听话,她回忆着金屏的手法,她忙活半天,只收获一头乱糟糟的黑发,以及一双举酸了的手臂。
最后谢玉蛮只能郁闷地梳顺乌发后,用发带挽起束着,勉强有了个样子,但对于贵族礼仪来说,仍是衣冠不整,这副样子,谢玉蛮连上街都不敢,就怕外头看到她这样会传出不好听、不利于名声的闲话来。
谢玉蛮又怪起谢归山来了。
他好歹也是个二品的大将军,怎么连个丫鬟都不买,他怎么可以抠成这个样子?
*
早朝无事,很快散朝。
寻常交好的官员会三三两两凑在一处,闲话着往官署走去,谢归山从不与人交际,打了个哈欠,大踏步往外宫外走。
年底军营真没什么事,他照例骑马去豹骑营走了圈,看了圈演练,又随机抽了几组士兵出来比试,点出几个需要改正的问题后,又骑着马回城了。
他看快到哺时了,谢玉蛮就是个小没良心的,肯定想不到给他准备食物,谢归山就很自觉地先去买了酱牛肉和汤饼,回来时路过了一间书铺,又大剌剌地进去买了书,卷起来塞在怀里,这才往回走。
他在湖边寻到发呆的谢玉蛮。
乌发柔顺地低挽,宫绦垂顺,玉脸皎白,雾眉杏眼,琼鼻朱唇,纤腰高束,娉婷韵致,似湖畔柔不胜春的娇柳。
谢归山看得心痒,走过去:“怎么在外头吹风?”
谢玉蛮没看他,脸转过来,眼一垂,目光就落到他手里的食物上,同时小腹传来弱弱的叫声。
细算起来,谢玉蛮也有三餐未进一粒米,这都拜可恶的谢归山所赐。
谢玉蛮没好气:“我饿了。”
谢归山奇怪:“我给你留了银子,你没看到?”
谢玉蛮说来都是怨气:“看到了,但是我这样,怎么出门?”
谢归山道:“天子脚下治安还是不错的,又是白日,放心,没人敢抢你回家当媳妇。”
“什么嘛。”谢玉蛮一怔,“油嘴滑舌,谁要你夸我好看了?”
谢归山挑眉:“难道你不好看?”
谢玉蛮当然没法说自己不好看,她哼哼唧唧的:“我当然好看了,但重点不是这个!你别扯开话题。”
谢归山左看右看,只能从谢玉蛮身上看到漂亮两个字,他顿觉冤枉。
见他实在不上道,谢玉蛮只好直接说:“我要镜子,还要教人梳发的书。”
谢归山哦了声:“先吃饭,虽说女为悦己者容,但你也不要那么着急。”
谢玉蛮怒道:“谁为悦己者容了?你要点脸。”
谢归山没有口腹之欲,吃得单调,谢玉蛮吃饭讲究荤素搭配,只有酱牛肉的午膳,她只吃了点就歇筷了。
谢归山照旧不拘小节,拿过她吃剩的饭食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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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残云地扫进了肚子里,谢玉蛮是忍了又忍,才没有说他的礼仪。
她不明白,谢归山也吃过好几次御宴了,难道他到陛下跟前也是这副模样,陛下竟然也不罚他?
谢归山用完膳,掏出怀里的书籍拍在桌上:“等着,镜子和书是吧,我给你出去买。”
谢玉蛮稍微觉得满意了些。
她倒是好奇谢归山平时看着就是个白丁莽汉,竟然识得字会看书?她好奇地拿起书籍打开,一页页的图画跃入眼前,画面
精美,细节勾勒到位,人物栩栩如生。
谢玉蛮浑身发僵。
昨天之前,她或许还看不懂这书籍,可是昨夜,她是亲身感受过谢归山那东西的。
她只觉脑子都烧了起来,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把书丢进了湖水里。
什么脏东西!
就知道谢归山这狗东西看不了一点正经书。
谢玉蛮用香胰子搓手,搓到肌肤都泛红了,谢归山买东西回来:“你要的东西我放桌上了,咦,我的书呢?”
谢玉蛮就当没听见,擦干净手,一声不吭地拿起自己的书翻了起来,谢归山狐疑的目光就落到了她的身上:“你看没看到我的书?”
谢玉蛮闷头看书:“你的东西,我怎么知道?”
谢归山:“你的态度不对。”他将椅子踢到谢玉蛮面前,撩起长袍坐下,“要真跟你无关,按照你的脾气,早就把白眼翻
上天了,还能那么老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嘶,想不到这狗东西还挺聪明的。
谢玉蛮假装没听到他说话,继续研究发髻的挽法。
谢归山看她的反应,早已将猜测断为真相,他笑了下:“成,别叫我找到。”
他在屋里翻了一通,没翻到,也不着急,慢慢走出屋,经过谢玉蛮时,丢下一句:“我找多少时间,晚上你就得陪我做多少时间,你算算够换几个姿势了?”
谢玉蛮的脑子被这话炸得一片空白,眼前掠过无数图画,姿势变幻万千,越来越夸张,越来越没有下限。
谢玉蛮丢了书追出去:“在湖里……我看到风把它吹湖里了。”
真的是好烂的借口,谢玉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没撒谎,你就信一信我嘛。”
谢归山挑眉:“你以为跟我撒个娇,就能把我哄成傻子吗?”
谢玉蛮的脸都被说红了,她嗫嚅了半天,没找到解释的话。
谢归山大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凑到谢玉蛮面前,指着自己的唇:“亲一个,我就当是风作孽。亲两次,我就失忆,当从头到尾没这件事,不跟你计较。”
谢玉蛮纠结老半天。
她受到的教育是绝不允许她做出如此恬不知耻的事来,可是如果不亲,谢归山要是真把找书的时间算上,倒霉的还是她。
谢玉蛮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心一横,眼一闭,抱着赴死的心态,往谢归山脸上一啄。
好家伙,那直愣愣撞上来的力道大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想直接用唇撞死他。
18. 18
“笨死了。”谢归山去捉谢玉蛮,却被她拧腰躲开,谢归山一挑眉,稍微认真了些,就轻易地挟着谢玉蛮将她提抱了起来。
谢玉蛮双脚在空中扑腾,不由惊叫,谢归山哈哈大笑,手臂微屈,就把她拎到眼前,仰头啵地亲了上去。
谢玉蛮眼瞪得滴溜圆,跟受惊了的小鹿没什么区别,谢归山被她这模样给可爱到了,精神亢奋地道:“走,老子给你梳头发去。”
谢玉蛮觉得他在说大话,这莽汉看着就是笨手笨脚的,怎么梳得了女孩子精致的发髻?谢归山却捧着书研究了一盏茶的工夫,就捏着梳子动手了。
谢玉蛮不放心,捧着镜子照来照去,惊讶地发现谢归山的手还真是巧,竟然真的给她挽了个惊鹄髻。
但谢玉蛮还没怎么着呢,他就先捧着谢玉蛮的脸端详了半天,心里美翻了。
这么漂亮的姑娘,现在是他的了。
他乐滋滋地晃出去买他的书籍去了,冬日正好,他发誓将在日头下潜心研读,务必保证晚上一举成事。
谢玉蛮等他走后,再坐不住,马上跑了。
傻子才会留下来。
跑前她还不忘摸走谢归山早上给她留的银子,毕竟现在的她不同从前。
坊市依然人烟阜盛,繁华热闹。谢玉蛮穿过时总担心会遇到熟人,真是不巧,担心什么就来什么,专卖金银的环翠楼里跑出来个姑娘,直奔她而来:“玉娘!”
谢玉蛮闪躲不及,直接被人堵住,她只得抬头挺胸,准备开始应对,结果看清了那姑娘泪眼汪汪的模样,结结实实愣住了:“兰英?”
兰英扑了上来:“你哪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谢玉蛮的心一暖,抱着兰英柔软的身躯,也开始忍不住掉眼泪:“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好了,不要哭了,别人都在看我们,怪不好意思的。”
兰英擦干眼泪,头面也不挑了,领着谢玉蛮登上她家的马车:“昨日回去我想了半天,还是不放心你,但想到你家里事多,阿娘一定要我今日再来寻你,结果到了定国公府,郡主说你昨日就离开了,可叫我担心死你了。”
谢玉蛮心揪起来:“阿娘……郡主和国公爷还好吗?”
兰英道:“不是很好,府里愁云密布,我连盏茶都喝不完就想走了,但你那两个所谓的亲戚来了,我听她们得了银子就来辞行,郡主说你去了将军府。”
谢玉蛮急急抬头:“郡主知道我在将军府?”
兰英迷惑:“郡主若不知晓你的下落,早找你找疯了。”
谢玉蛮的心就彻彻底底活过来了,她抿开笑意,特窝心地说:“是吗?”
兰英道:“我听说你在将军府,就跟着她们一起去将军府了,也是怕她们说混账话惹你不开心。结果我们在外头叩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开。”
她似嗔似怨地瞥了眼谢玉蛮:“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谢归山那个吝啬鬼舍不得买一个仆人,她又待在府里,怎么可能知道有人上门?
她没有被抛弃遗忘,她不是无家可归,根本不需要委屈地委身于谢归山。
谢玉蛮赶紧把所有过错推给谢归山,重新叫兰英破涕为笑后,又抱着兰英的胳膊央求道:“好兰英,你陪我回一趟定国公府,好不好?”
自她知道戚氏一直关注着她的下落,谢玉蛮就好想回到她的身边,可近乡情怯,谢玉蛮也怕戚氏对她的感情变了,因此恳求兰英陪她。
兰英想了想,仗义地同意了,马车就此调转方向,往定国公府去了。
一路上,兰英还与她说了些话。
谢玉蛮的事在一夕之间传遍了整个长安城,今早又有人亲眼见到将军府闭门谢客,所谓的亲舅母和亲嫂子黯然离开的模样,下午就将谢玉蛮六亲不认的恶名传遍了满城。
谢玉蛮听罢觉得难以理解:“明明是她们先把我卖了的,这样的亲人还算亲人吗?”
兰英道:“你也知道他们议论人都是为了满足私欲,图个痛快,哪里管这些。”
随着谢玉蛮的身世传开的还有典妻之事,这种涉及床帷的事更容易牵动人们那隐秘又幽暗的欲念,随之,有些不大好听的谣言也产生了。
那些话太脏,兰英都没敢叫谢玉蛮知道,只是委婉地提醒她这几日不要往外头走动。谢玉蛮一心记挂着戚氏和定国公,并不过心地应了下来。
马车行到定国公府门前,门子得知谢玉蛮回来了,欢天喜地地跑进去通报,同时车也被一路迎到垂花门,谢玉蛮得到了比往日更为热情地迎接。
就连定国公和戚氏也相携从饮月堂步出迎接她,定国公亲口道:“玉娘,你虽不是我们的孩子,但我们待你之心一如既往。”
戚氏抱着谢玉蛮哭:“傻孩子,怎么能不说一声就走呢?幸好归山昨日追出去的时候叫我们不要担心,不然我晚上都睡不好觉了。”
谢玉蛮很意外,她以为是谢归山回来拿衣裳的时候告知银瓶她的下落,银瓶才禀告了饮月堂,原来竟是一开始谢归山就追出去了。可他不是直到那两个闲汉出现才露面的吗?
谢玉蛮的疑问只闪过刹那,就无暇顾及谢归山了,只和戚氏抱着哭:“我怕阿娘……郡主会怪罪我给府里带来了麻烦。”
哭声一滞。
即使感情如初,但到底不比从前,那几个字正如尖刺,扎进血肉里,时不时挑痛神经。
兰英坐了片刻就走了,她走了没过多久,谢归山就黑着脸来了。谢玉蛮只看了他眼,赶紧收回目光,起身道:“郡主,我累了,想回兰汀院歇息。”
戚氏应允了。
谢玉蛮低头从谢归山身边经过时,能明显感受到谢归山落在身上的目光,凶狠得仿佛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
离开时,她听到谢归山大摇大摆地要求戚氏:“替我收拾一间院子,我打算在定国公府住段时间。”
理直气壮,原来这就是亲子的底气。
过往的谢玉蛮在戚氏面前,腰板挺得比谢归山还要直,但现在,再也没有这样的脸。
一切和从前不一样了。
回了兰汀院,谢玉蛮很明显地发现伺候的婢女比从前少了些,她没有不知好歹地去问金屏银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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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兰汀院是小丫头削尖了脑袋都要进来伺候的好地方,现在她假千金的身份暴露,前途黯淡,但凡家里有路子的小丫头自然就被领回去再安排进其他各院伺候了。
谢玉蛮闷闷地准备沐浴,金屏小心翼翼地上前替她拆头发,往日有说有笑的主仆此刻都沉默不言,银瓶性子活泼,有点受不了,绞尽脑汁在旁凑趣:“姑娘的手真巧,快把金屏比下去了,金屏可得加把劲多研究新样式,小心姑娘不要你了。”
金屏正拿着梳子给谢玉蛮通发呢,闻言开口,不知不觉已带了哭腔:“从前姑娘哪里需要知道怎么梳头发,我给姑娘梳头发时,姑娘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跟你聊天……”
谢玉蛮昨日还埋怨她们都不肯留一下自己,今天听金屏这么一哭,心就软了,忙道:“哪里是我梳的,我才不梳,分明是谢归山那混账梳的。”
屋里就静了下来,连飘浮在阳光中的浮尘都慢了下来。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谢归山会梳头?
怎么可能?明明看起来他只会一刀一个人头!
银瓶正要质疑,谢归山就掀帘进来:“谢玉蛮!”
谢玉蛮一个哆嗦,差点没叫金屏扯断了头发。
谢归山已经走到内室,沉着脸,大踏步来找谢玉蛮算账:“谢玉蛮,你怎么这么有种,吃干抹净就想跑?老子让你跑。”
他夺过了金屏手里的梳子,把金屏挤到了一旁,手臂从后绕至前,拧住谢玉蛮的脸推到镜前,更不高兴了:“我给你梳的头发那么漂亮,为什么要拆?”
好家伙,还真是谢归山梳的头。
银瓶瞟了眼谢归山那修长有力的大手,目光再往上瞄,依次掠过肌肉贲张的手臂,冷硬俊朗的脸,陡然生出莽汉绣花的违和感。
银瓶在心里嘟囔了声,忽然生了个大胆的念头。
还没等她惊喜地抓住这个念头,她家姑娘已经跟谢归山吵起来了,兴许是有家可归,不需要再仰仗谢归山,谢玉蛮现在真是底气十足:“谁稀罕你梳头了?”
谢归山:“好啊,知道定国公府没把你扫地出门,你现在胆肥了是不是,就这么忘了你昨天是怎么被老子摁在床上亲的?”
“你还敢提,分明是你乘人之危!”
“就算是乘人之危,也是老子有种,不像你的前未婚夫,未婚妻被换了,在府里连个屁都不放。”
“你这时候扯李琢做什么?你没资格与他相提并论!”
谢归山嗤笑了声:“我说你怎么还跑呢,原来是对那小白脸还没死心,还痴心妄想他娶你呢。”
这可真是冤枉谢玉蛮了,其实从事发开始,她满腔心思都在关注戚氏和定国公待她如何,压根就没想起李琢。
但还是那句话,吵架不是用来论对错的,而是想怎么气死对方。
谢玉蛮一仰头,一字一语道:“我跟李琢的感情,不是你这种流氓土匪能懂的。”
谢归山闻言,没说话,只是拧了拧脖子,露齿一笑,笑中凶意汹涌:“心肝儿,怎么还和老子论上真爱了。”
19. 19
谢玉蛮不怕谢归山黑脸,就怕他舔着牙、痞笑着看她,总感觉里头又蔫着坏,就等着收拾她呢。
谢归山把梳子啪在梳妆台上,双臂就势撑住,轻易地就地为牢,把谢玉蛮压在了梳妆台和他之间。
谢玉蛮慌乱起来:“你要干什么,银瓶和金屏还在呢!”
谢归山抵近,挺拔的鼻梁和黑深的眼眸压过来,比咫尺的气息还要有压迫感,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怎么,只要叫她们出去,我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谢玉蛮双眼紧闭,躲着缭乱的气息,拼命后仰的脖颈修长雪白:“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谢归山道:“好了,不逗你了。”
他当然不是大发慈悲,话锋一转:“打个赌,你去把李琢叫出来,看他会不会来赴约。”
谢玉蛮道:“我才不跟你赌。”
谢归山道:“那就是连你自己都对李琢没有信心。”
谢玉蛮被他将住了,毕竟方才可是她嚷得最大声,若不应战,倒显得她心虚。
谢玉蛮只好道:“赌博败家,你别总是滥赌。”
谢归山:“我从不赌没把握的东西。他要是来,就是你赢了,我应你一个要求,要是不来,就是你应我一个要求。”
谢玉蛮好奇:“什么要求都行?叫你脸上画个王八穿过长安城最热闹的坊市跑一圈,也行?”
谢归山的嘴角一僵:“我还以为你会要求我少靠近你。”
谢玉蛮冷哼了声:“这种要求我就算提了,你也有一万种办法钻空子,最后跟没赢一样,我才不赌这个。”
谢归山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邀见的信还是送了出去,谢玉蛮稳妥地找了个赔礼的借口,约见的地点就定在定国公府,没有丝毫越矩。
谢玉蛮总归对李琢还是有信心的,二人相识十几年,也做了七八年的未婚夫妻,情谊是旁人不能比的,谢玉蛮唯一担心的是理国公夫人那日气得狠了,她担心李琢会被理国公夫人绊住。
她与谢归山争论:“若是因为旁人的缘故他不能来,那也不算数。”
谢归山反问:“你怎知那不是他的借口?”
谢玉蛮愣了一下,立刻道:“我知他不是那样的人。”
谢归山懒得理她,身子一欠,躺到谢玉蛮常歪的美人榻上去了。美人榻上萦绕着清甜馥雅的梨子香,和谢玉蛮身上的香味如出一辙,谢归山本想歇会儿,此刻倒是心猿意马起来,开始思考等谢玉蛮赌约输了,让她做什么才能叫他满意。
谢玉蛮不想跟谢归山待在一处,绕着风领走到外头去了,她记得去年在梅花树下埋了坛新雪,前儿忘了,此时正好挖出来给戚氏煮茶喝。
银瓶跟着她,主仆二人踩着雪嘎吱嘎吱地往前走。
银树白地,四下无人,银瓶便大着胆子偷偷地将方才一闪而过的绝妙念头说与谢玉蛮:“姑娘,奴婢瞧着郎君似是对你有意,你何不顺势与他成亲,日后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女主子?”
她是真觉得主意妙极了,既能让谢玉蛮留在定国公府,又能解决婚事,还不必担忧日后的婆媳关系,简直一举三得。
谢玉蛮听了却笑,不无讽刺道:“你见谢归山对我可有半分尊重?无媒苟合连通房都不如,他不过是打算随意玩弄我,等腻了,随手丢开就是了。”
银瓶骇然。
谢玉蛮默了默,又笑起来,怅然道:“他早知道我的身份,也从来没有顾忌过两位长辈,很难说,这不是他的报复手段,报复我李代桃僵,享受了本不属于我的宠爱。”
银瓶从未往这处深想,经谢玉蛮提醒倒是想起谢归山从前是如何大摇大摆出入兰汀院,一点都不在意满院子的眼睛,可习武之人向来最警觉,他如此不过是不心疼谢玉蛮的名声罢了。
从前关系未挑破时尚且如此,现在只怕会变本加厉。
白天都敢正大光明宿在兰汀院,还不知道晚上会如何呢。
银瓶问谢玉蛮:“这件事是不是该告诉夫人?”
谢玉蛮垂眼,没有立刻回答,半晌方慢慢地道:“让我仔细想想,现在毕竟不是从前。”
银瓶将挖出的鬼脸瓮抱在怀里,主仆二人又回了兰汀院。送信的人已经回来了,站在院子里正跟谢归山说话,谢归山看到谢玉蛮进来,一抬下巴,那小婢女就到谢玉蛮跟前回话。
谢玉蛮没着急理会她,先看屋檐下突然摆出来的两个箱子,她问:“这是什么?”
那婢女看了眼谢归山,方才敢回道:“理国公世子说既然与姑娘的婚约解除,二人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为了不叫新未婚妻误会,他早命人将这些年姑娘赠送的东西收拾出来,装了两大箱,叫奴婢送回来,还烦请姑娘也将他所赠之物收拾起来,两日内送回去。”
谢玉蛮感觉一把剪刀扎进了心口,就算是说话时,她都怀疑有血喷吐了出来。她苍白着脸问:“他真这样说?”
婢女忙道:“奴婢不敢扯谎。”
“是他本人亲口与你说?”
“回姑娘,是的。”
谢玉蛮没说话了,她无话可说了,只能努力地消化着李琢的寡情薄义,她说:“我知道那是陛下赐婚,他没有办法,只能接受,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就能这么干净利索地与她划清界限了呢?那么多年的情谊真能如此轻易地计算清楚,说归零就归零吗?
谢玉蛮想不明白,转身就走,那急匆匆的模样,叫金屏和银瓶都以为她是想去找李琢,亲自问个明白,谢归山见状皱着眉头跟了上来,拽住谢玉蛮的胳膊:“哪里去?”
谢玉蛮甩开他的手,不耐烦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行吗?”
她想到方才婢女说话时,谢归山就站在屋檐下,那两个箱子旁,得意地看着她。
他当然高兴了,毕竟他又赢了,他可以胡作非为了。
他用她的痛苦换来了他的娱乐。
多么残忍。
谢玉蛮此刻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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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滚,滚字刚落地,戚氏坐着肩舆直直往这里来,谢玉蛮不想在她眼前和谢归山吵架,转身捧过银瓶还抱着的鬼脸瓮,先往戚氏那儿走过去了。
谢归山没拦她,只道:“谢玉蛮,是你对李琢的信任让你敢主动与我打赌,是李琢的背叛让你输得一败涂地,经不起考验的是你们两人间的感情,与我无关,你别把气撒在我头上,该兑赌约的时候也请你言而有信。”
谢玉蛮紧了紧捧鬼脸瓮的手。
都说了谢归山单纯就是馋她的身子,要说情谊,那是丁点都没有的。
这回,就算心思单纯如银瓶也当看清了。
谢玉蛮并不回头,昂首挺胸,捧着鬼脸瓮走到戚氏身旁,戚氏命肩舆停下,担忧地先打量了番谢玉蛮的神色,方才道:“我听说理国公府送了两个箱子过来。”
“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我从前赠予李琢的一些小玩意罢了。”谢玉蛮微微一笑。
戚氏看了她两眼,知道她是强颜欢笑。
戚氏没再说什么,只把谢玉蛮领回了饮月堂。
谢玉蛮跽坐在茶案前,守着小泥炉,为戚氏煮茶。戚氏嗜甜并不爱茶的清苦,因此谢玉蛮为她煮茶,往往会在上好的君山银针煮出的茶汤里加上牛乳和桂圆红枣。
戚氏倚着凭几,仔细端详着谢玉蛮手下的动作,还算顺畅,并无凝滞,可正是如此,才叫戚氏担心,这个孩子是被她宠大的,平素最受不得委屈,换做从前早窝在她的怀里哭起来了,哪能还这般冷静地给她煮茶。
戚氏自是知晓缘由,因此才更怜惜谢玉蛮。皇上有意恶心理国公府,打压四皇子,事情才做得这般绝,可说来说去,谢玉蛮是无辜的。
戚氏便安慰道:“婚前能看清夫家的为人是最好的,总好过你嫁过去后受他们磋磨,还不能叫我知道。你放心,有我在,定然能帮你找个好夫家。”
谢玉蛮奉上刚煮好的茶,她心思巧,手也巧,还在茶汤上用牛乳给戚氏画了柳枝。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这是个好意象。
谢玉蛮道:“我逢此大变,恐怕长安会议论纷纷,不好说亲,先避两年风头就是了,有郡主在,我并不担心我的婚事。只是郎君也到了年纪,他早就立业,是不是也到了成家的时候?”
戚氏闻言,苦笑道:“他的主意素来大,哪里由得我们?他刚回来的时候,许多人家看他得盛宠,便找了官媒人上门提亲,结果他一个都不见。我只能去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直接说不爱长安城里娇生惯养,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非得要一大
群人捧着伺候着,遇事只会哭啼啼的姑娘。我若敢替他定这种婚事,他就敢直接出家。”
谢玉蛮的嘴角僵硬地扯了扯。谢归山列出来的几条标准几乎就是比着她立的,他既然这么看不上她,有本事就别老来找她啊。
谢玉蛮道:“将门之女性子豪爽,与京中贵女不同,郎君许是会喜欢,待我想办法撮合他们。”
戚氏自然不会拒绝。
20. 20
月上柳梢,谢玉蛮方才回了兰汀院。
金屏替她卸钗环,谢玉蛮想了想,接过梳子,叫她在旁指点,自个儿通发。
谢玉蛮瞧着金屏犹豫再三的模样,道:“有什么事,说吧。”
金屏道:“郎君走前吩咐奴婢转告姑娘,记得兑赌,他耐心不好,至多等姑娘三日。”
谢玉蛮抿起了唇:“知道了。”
次日霜寒露重,用过晚膳,定国公提起两日后宫中赐宴之事,那正是腊八节,往日宫中顶多给近臣分些腊八粥,但今年陛下有意叫谢归山与李琢比试,因而在宫中摆下宴席。
以往这种宫宴,谢玉蛮必然要到场,只是今时身份不同,这些荣耀已与她无关,她漠然听着,只觉过去的生活离她好远好远。
饭毕,谢归山先行离开饮月堂,金屏等人替谢玉蛮披上莲青斗纹的斗篷,带上暖手套,方才打起帘子,簇拥她出饮月堂,此时谢归山早就没了身影。
谢玉蛮踌躇半晌,吩咐两个婢女:“你们先回兰汀院铺床,若是我晚归了也不要吵嚷,惊动巡夜的婆子。还有该备的药……也偷偷熬了。”
婢女们相视一眼,晓得她要去找谁,都有些五味杂陈。
谢玉蛮自取盏玻璃圆灯提着,往谢归山暂居的廖秋轩走去。此处不比将军府,廖秋轩里并不差伺候的仆从,她若入了廖秋轩必然要叫人看去,谢玉蛮觉得难堪无比。
可席间谢归山并不看她,自顾用饭,将她的暗示熟视无睹,可见谢归山是动了气,非要她亲自上门。
他动哪门子气?他哪有资格动气?
谢玉蛮想不通,只觉他无理取闹,可是谢归山的性子豪放不羁,难以控制,谢玉蛮不敢赌若她在兰汀院缩上三日,谢归山
能做出什么事来惩罚她。
她毕竟已在身世之事上见识过谢归山的手段,尝过苦头,也知晓他有多么的冷酷了。
谢玉蛮敲着廖秋轩的门,几次欲逃,但对谢归山的恐惧又让她强忍着本能留了下来,过了会儿,有人来开门,谢玉蛮刚准
备展示借口,结果却看到沾着水汽,赤着肩背的谢归山瞪她。
“你生下来就是为了治我的吗?早不来晚不来非要挑这时来?”
长安的冬日奇冷无比,谢归山刚出浴桶,只穿过院子的短短时间,热气已蒸腾,他古铜色的肩背上开始结出白色的冰霜来。
谢玉蛮目瞪口呆地瞧着,都来不及害羞,问道:“仆从呢?”
“哪来的仆从?”谢归山已经往回走了,“你们习惯了不把仆从当人,我不行,老是有帮人杵在我面前晃,我别扭。”
他钻进了净室。
谢玉蛮尴尬地站在外头,尽管她有与谢归山同床共枕的经历,但那是形势所迫,若无压迫,谢玉蛮无论从理智和情感上都没办法接受进入外男居住的地方。
她便站在屋檐下,看点起的烛光怎么将檐下的冰凌如何熠熠生辉。谢归山已经擦干身子,换了干净衣服出来,看着她站外头,皱眉:“不怕冷?进来。”
谢玉蛮低着头跟他进去了。
这里地处偏僻,常年空置,又因名字取得比较伤悲,谢玉蛮很少来廖秋轩,现在四处打量,只觉这里还是空空荡荡的,不过多了些谢归山的用具,并不像她的兰汀院,摆满陈设。
他不像这家的人,倒像个过客。
谢玉蛮问:“你要我做什么?赶紧做完,我要回去,府里有守夜的婆子,要是被她们撞见了就说不清了。”
还没等她说完,谢归山忽然就近到眼前,仿佛一座巍峨的山,阴影从顶上覆盖向下,将她拢在其中,压迫感十足。
谢归山抬手挑起她的下巴。
乌发慵鬓,红绦束落,玉骨冰肌,烛光流畅地从她的眉骨滑落至下颌,只见羽睫卷翘,鼻尖圆挺,唇珠饱满,无一不美。
谢归山看了会儿,道:“我要你亲我。”
谢玉蛮微诧,她以为谢归山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甚至想过他很有可能会就此要了她,说得夸张些,她今日登门其实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万万没想到她引颈待戮,谢归山却高抬贵手,无取命之意。
谢玉蛮的心不觉放松了些,她预备如那日在将军府般,潦草应付就是,谁知在她心驰电转至极,谢归山已经松开她,径自拂开垂落的层叠幔帐,往里面若隐若现的架子床躺了下来。
床未铺,被未展,他只抬一条腿上床,就这么斜靠着叠好的被子躺着,看样子似乎也没有什么旁的意思。谢玉蛮暗自鼓了会儿劲,方才慢慢往里走。
到了里处,谢玉蛮才看出谢归山的险恶用心,他躺得过于刁钻,谢玉蛮要亲他并不容易,几次作势弯腰,红绦先落在谢归山挺俊的五官上,从眉眼乱滑至胸前,倒像是她有意的拨弄。
一个新手,碰上这等难题,只能束手无策,求助他人。谢归山撩起眼皮,颇为无语,只好先挪开身,却不想谢玉蛮更是为难,她就是不明白,谢归山起个身很难吗?非要她在床边踮脚撑床才能勉强送上不情愿的吻?
谢玉蛮暗自生了会闷气,无奈之下,只得脱下小羊皮靴,爬上床,跪到谢归山身侧,手绕住到处作乱的红绦,瞄准谢归山的脸颊,闭上眼,落唇,唇下触感柔软无比,她震惊地睁眼,却见谢归山的舌.尖正缠绕着她的,将她的拖进去,挑.弄含.口允,吸得舌.根发麻,一股战栗从脑后蹿向四肢百骸,就连撑着她的胳膊也随之一软,整个人便被迫扑进了谢归山的怀里。
这个吻因此被加深。
谢玉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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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不到情景竟然会变得如此糟糕,她慌忙要爬起,只是小舌还被谢归山舔得节节败退,后脑勺亦覆上大手压住,远远看去,倒像是她主动含吻。
谢玉蛮被亲得花枝乱颤,眼角渗出泪意,她几次想挣脱,但触手的肌肉无不贲张滚烫,轻易就将她钳制住,最末她稀里糊涂地伸出了手,环住了谢归山的臂弯,那两只铜铁般的胳膊就势将她圈抱住,吻得更加深入。
很可怕的亲吻,谢玉蛮觉得自己都快被亲化在谢归山的身上,他方才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却仍旧不舍得放开她,一只手拢着她,一只手拍着她的背,时不时在她的唇上啄一下。
像是在安抚她,实则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谢玉蛮被亲得浑身脱力,身上都懒懒的,但还是努力爬起来:“亲够了的话,我走了。”
谢归山大掌搂着她的软腰,没说让她走,也没说不让她走,他只是缠着谢玉蛮的腰带绕在手指上一圈一圈地玩,松紧随意由心,只是紧时裙腰被牵动,谢玉蛮总要胆战心惊,怕他真就把裙子扯落。
就是在这种境况下,谢归山忽然道:“腊八那日我要和李琢比试。”
谢玉蛮的注意力都在腰带上,含糊地应了声。
谢归山猛然拉过她的腰,腰带仍在他的手里,红绦也落了下来,滑在他的唇上,像是缠绵的吻。
谢归山没拂开腰带,而是问:“你想谁赢?”
谢玉蛮想起饭桌上定国公似乎就此事提了一嘴朝事,那哪是谢玉蛮能置喙的?她道:“怎样做对定国公府有利,就怎样做。先放开我的腰带好不好?”
谢归山却不满意这个回答,他问:“我打断李琢的腿给你报仇好不好?”
谢玉蛮抿住了唇。
谢归山的目光就变得危险起来:“你不乐意,你心疼他?”
他像是头愤怒的野兽,随时就会扑咬上来,谢玉蛮忙道:“他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资格心疼他?我只是在想你打断了他的腿,贵妃和四皇子会不会对你有意见。”
谢归山啧了声:“我怎么从你这话里品出无限的酸味来。你不是不想关心他,只是没资格关心了,你可惜这点是吧。”
谢玉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归山已经翻身将她扑倒在床,一只手不怀好意地拉下她挡风的领子,琵琶扣自颈下逐一崩开,露出雪白单薄的颈肉来。
谢归山毫不犹豫地亲了上去,说是吻,却连亲带咬,像是饿久了野兽,就连那孱弱的青色血管隔着薄肌,也感受到牙尖锋利中透出的独占欲。
谢玉蛮柔顺地将一切承受了下来。
谢归山直起身,看着谢玉蛮颈侧的痕迹,终于有些满意,他抬手轻抚,强调道:“你是我的,再敢想着别的男人,我就地办了你。”
21. 21
腊八那日雪停了,新出的太阳照在皑皑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谢归山支着条腿斜靠在华盖马车上,看着理国公府的马车压着雪辙到了宫门前,李琢白衣胜雪,银纹华贵,似是雪胎玉骨,踩着踏凳下了马车。
谢归山冲他打了个口哨,文雅的公子何曾被这般流里流气地对待过,神色不虞地看向谢归山。
谢归山嗤了声:“白斩鸡。”
李琢不屑和谢归山这种常年混迹在马帮兵痞中的人对话,视若无睹地先行进宫。
谢归山被无视了个彻底,却没有恼,而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宽袍广袖下,李琢那紧紧握住的拳头。
早在第一次见到李琢时,谢归山那如苍鹰般敏锐的双眸就看穿了这位盛名远扬的白雪公子心中潜藏的卑劣一面。
对这样的人,光是打断他的腿有什么用,要干就得直接把他干进泥潭里,一辈子都爬不出来的那种。
谢归山懒懒地想着。
*
蓬莱殿内一夜恩宠,贵妃亲自为圣上加冠进衣,柔荑若有若无地掠过圣上的胸膛。
圣上到了这个年纪,于情事上已经淡了欲望,但这不妨碍他仍旧喜欢鲜活年轻的身体,好似只有如此才能在夜色中慰藉他那老去的躯体。
他想到夜里贵妃尽心尽力地伺候,大发慈悲道:“就依你,去掉武试,单论谋略。”
贵妃顿松了口气。
虽说李琢从小受名师教诲,也是个弓马娴熟的,但一力降十会,谢归山毕竟是个可以仅靠一口宝剑就能劈开北戎铁盾,将剑锋直插左都侯的主,贵妃根本赌不起。
若只比谋略那就好办多了,李琢聪慧,亦熟读兵书,肯定能胜于出身底层的莽汉。
帝妃二人装扮好,贵妃心态轻松地伴驾至玄武殿。群臣列毕,红袍舒展,甲胄轻撞,排浪般山呼万岁,圣上在宝座上坐下,宣布比试开始。
当地已经放置偌大沙盘,其中山脉纵横,树木林立,河水蜿蜒,草地铺陈,做足了战场模拟。
谢归山执黑营,李琢驱蓝军,待小黄门读完当日天气情况和两军军力部署,即可开战。
对这场比试,武将的关注远比文官要高。
没办法,自忠勇伯大败后,圣上已经很少再发兵,即使北戎年年南下掠夺,大
雍的军队仍旧龟缩城内不出,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发生战争,那也是小规模的冲突,远不到建功立业的地步。
直到今年夏天,圣上突然亲征,武将们感受到了圣上击溃匈奴的决心,并猜测经过二十多年的整修,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圣上一定会再次发兵,而他们是如此地渴望建功立业。
原本一切都该是水到渠成的,可谁知半道冒出了个有救驾之功的小子,一下子就从默默无闻的小兵卒跃升成二品的大将军,这让他们不服,觉得谢归山是抢了他们的位置。
这个出身马匪,做过马帮的小子,懂什么战术,知道该怎么带兵打仗吗?他或许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吧。陛下竟然把这种人提拔为二品大将军,这是在拿大雍数十万兵卒的性命当儿戏啊!
可能就是因为抱怨太多,圣上才安排了这样一次比试,众目睽睽下,谢归山究竟是麒麟还是庸才,大家亲眼看看吧。
谢归山从容地排兵布阵。
开始时形势并不有利他,他虽兵马多,但粮草不足,这种情况下谢归山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奇袭,但李琢还占据了有利地形,谢归山就算想奇袭也颇有困难。
这样的开局,都让那些武将怀疑是贵妃的枕头风吹多了,才能让圣上如此偏心。但抬眼望去,龙椅上的圣上悠闲自得,让人分辨不出他的真实想法,于是只能接着看下去。
再看,局势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归山久攻不下,只能与李琢打消耗战,随着粮草逐渐减少,李琢已觉胜券在握,结果此刻河水竟然决堤,奔涌而下,将营地淹了,而之前本还在攻城骚扰的黑军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趁防守薄弱时,从高地杀了下来。
李琢脸色变得难看。
第二局,沙盘地形换至草原,谢归山在此犹如回到老家,神出鬼没,如沙地蝮蛇,并不恋战,而是诱着李琢的军队到处跑,疲于奔命,最后不是死于沙尘暴,就是困于地陷,还有弹尽粮绝死的。
明明只是一局比试,谢归山就是能让蓝军死出千百种花样来。
分明是戏弄。
李琢的面色苍白,执蓝旗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偏谢归山还困困地倚在桌上,搞他心态:“想好怎么走了吗?能不能快点?”
第三局开始的时候,李琢根本听不进去小黄门在念什么,他耳边嗡嗡地乱响着,却把背后的武将的议论声捕捉了个彻底。
他们在惊叹谢归山对战术的把控力,和对气候的精准运用,当然还有对他的无情嘲笑,讽刺他名不副实。
李琢愤怒,想要冲过去与那个满口胡言的将士辩驳,他九岁时就熟读兵法,与人对弈从未输过,就连理国公都夸他下棋时能走一看三,颇具谋略,有大将之才,他怎么可能名不副实!
可是他就是输了,三局都输了。
怎么可能?
李琢看着最后谢归山的黑军扑上来,将他的营地逐一吞掉,还是没想明白他究竟输在了哪里。
宝座上贵妃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但顾及到圣上,只得强颜欢笑,那副样子倒是比不笑还要可怕。
圣上却龙颜大悦,笑道:“老天赐给朕一个将才,朕必然能在有生之年踏破北戎!”
谋臣名将们立刻从中嗅到了谢归山即将加官晋爵的气息,想到他的年纪,嫉妒有之,感慨英雄出少年也有之。
圣上看了眼浑浑噩噩的李琢,道:“谢爱卿给大家讲解一下。”
李琢的唇失去了血色,所谓的讲解,就是任由谢归山这个莽夫将他的每一个决策污蔑成愚策,肆意嘲弄,他不情愿受此侮辱,可一切都由不得他。
他知道这是圣上的报复,忠勇伯之事后,理国公就告诫过他,陛下因此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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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势大,以至于母族都敢如此嚣张,陛下很不满,定会找个时机敲打他,婚事就是个大苦头,如果李琢还想顺遂,那这次比试就该输。
多可笑,理国公还以为他能赢,甚至昨夜还挑灯教他该怎么输得自然,却不知道这种绞尽脑汁根本是毫无意义的。
谢归山看了他眼,笑了下道:“看得出来世子读过很多兵书,才能在战场上将每条计策信手拈来,可惜都是纸上谈兵,运用得过于僵化,根本没有思考过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更何况,我们的比试在今早入宫前,我主动挑衅世子时就已经开始了。”
李琢只觉那笑格外刺眼。
圣上却拊掌称赞道:“朕看着你总是想起魏侯。”
百官齐齐在心内嘶了声,都知道有了这句话,谢归山在圣上那儿再不缺荣宠。
果然,圣上转而责怪起来:“定国公也真是的,你都回来多久了,怎么还是没把你立为世子。算了吧,他不心疼你,朕疼你,等明年春去夏来,兵马肥壮后,朕令你带兵出征,只要你能直取王帐,朕就给你封侯!”
*
谢玉蛮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被褥里摸进来一具滚烫的身体,像牢笼般把她钳进怀里,单薄的里衣原本贴着柔软的曲线,现在也被弄得乱七八糟的。
谢玉蛮被惊醒,可还没等她发出声音,有力的舌头就侵了进来,胳膊环搂着她的瘦削的肩背,轻抚着蝴蝶骨,翻身将她压进床笫之间,热切地吻了起来。
粗粝的手指,硬实的胸膛,沉重的腿骨,谢归山将身上具有侵略感的部位都坦诚地展示给了她,将她吻得香泪点点,只能依偎在他怀里喘气。
谢归山摸着她嫩白的小脸,道:“你那前未婚夫怂得要死,特意让他姨母跟皇帝老儿扇枕头风,取消了武试,只敢跟我比谋略。”
谢玉蛮听他长篇大论地铺垫着,想到他钻进被窝里就亲她的举动,很像一种发泄,便自然而然地道:“李琢自小就有名师教导,你输给他不丢人。”
结果话还没说完,脸颊上就被谢归山咬了下,这混账,果然属狗的吧!谢玉蛮正要怒目相视,谢归山却已经提前一步骂起来:“那可是个负心汉,你还舍不得他输,你脑子进水了?”
谢玉蛮被指责得百口莫辩:“我怎么就脑子进水了?难道你还能赢他?”
谢归山没说话,只是冷哼了一声。
这下谢玉蛮有了精神:“你还真赢了李琢?”
谢归山开始摆谱了:“想赢那种小瘪三,可比叫你怀老子的种容易多了。”
谢玉蛮受不了他这种没羞没臊的说话方式,抬脚就踹过去:“滚!”
谢归山反应却快,握住她的脚踝,趁势往上一压,从未感受过的姿势让谢玉蛮很不安,她隐隐感受到了最脆弱的部分正可怜无依地向谢归山展开着。
谢归山膝盖抵了上来,阴影融进黑暗中,唯独他呼出的气息粘颤在唇瓣间,多有存在感。
“现在婚约也应你的要求解除了,就今天吧?”
22. 22 “小姑娘脾气怎么就那么大。”
谢归山不提这事还罢了,一提,谢玉蛮满腔愤懑,她怒极反笑:“是我要求你解除我的婚约吗?谢归山,你说清楚,是我跪在地上请你解除了我的婚约吗?”
她挣扎起来,谢归山单手擒住她的手腕靠在一处拢在头上,另一只手撑在她的肩侧,使得他的身影更深地覆拢在谢玉蛮身上。
谢归山不耐:“不把你的婚约搞没了,你肯让老子上你?”
谢玉蛮气极,怒道:“就算我没了婚约,也绝不会让你……唔!”
谢归山猛地稳住她,但很快谢玉蛮就反应过来这只是他用来制服她的手段而已,而腾出的手已经往下抽开腰带,大掌摸过,空气涌入紧贴肌肤,谢玉蛮浑身一颤。
谢归山短暂松开了唇,身子半撑,却是为了除掉身上的衣裳。蹀躞重重落地的声音打在谢玉蛮的耳膜上,她开始害怕了:“谢归山,你听我说,你……”
谢归山再次吻住她。
这一回再无阻隔,谢玉蛮能感受到他鼓噪的脉搏如何贴着她的肌肤跳动,也能感受到块垒分明的月几肉摩挲而过时是如何激出细小的疙瘩,他抚摸着谢玉蛮的脖颈像是在安抚猎物,好不被打扰进食。
谢玉蛮惧怕了,她奋力地推着谢归山,抬脚踢他,但所有的努力最后都被制服,她依然可笑地被压制在谢归山用骨肉构造
的牢笼里。
“别怕。”谢归山抱着她,在她耳边啄吻,“我会轻。”
骗子。
谢玉蛮含着疼出的眼泪一口咬在谢归山同样绷紧的月几肉上,她没留情,用了狠劲,仿佛如此才能把她的痛苦、不甘、迷茫一并转移到谢归山身上。
谢归山温柔地摸了摸她汗湿的头发,却照旧霸道残忍到底。
直到雄鸡唱白,谢归山才从谢玉蛮的身.上翻了下来,静静地躺在一旁,手压在眉骨上,回味着这从未体验过的、冲破天灵感的爽敢,越想越食髓知味,明明才饱餐过此刻又觉得饥肠辘辘。
谢玉蛮正缓慢侧过身,蜷曲起身体,好像这样做就能将被迫打开的身体合拢,缓解破开与鼓帐后带来的不适。
谢归山却抬手,欲将谢玉蛮她拖进怀里,谢玉蛮现在对他的触碰敏感无比,唬了一大跳,为躲谢归山,竟然整个人都翻下了床。
谢归山赶紧捞她,将她拖进怀里,皱起眉:“我是洪水猛兽吗?需要你这样躲我。”
怀里的姑娘乌发雪肤,伏在他怀里,正如明月落入怀,那素来娇媚的眼眉,此刻却饱含恨意望着他,道:“你比洪水猛兽更可恶。”
夜里没点灯,谢玉蛮又是个脸皮薄的,前面还知道激烈地反抗,后来意识到无力回天了,就一直受虐般咬着被子,绝不肯出声。
说得该死些,那压抑的声音还挺撩谢归山,他全程被刺激得热血沸腾,把数不完的精力都消耗给了谢玉蛮,谢玉蛮青涩稚/嫩的身躯只能被迫打开了一遍又一遍。
一夜过去,谢玉蛮的腰腹还残留着快被丁破的疼痛感,那处的暴帐撕裂感照旧不曾消失,还有那身娇生惯养的皮.肉,被谢归山沉沉地压制了一夜,扇了一夜,痕迹斑驳,到处都是。
她仿佛遭受了一夜酷刑。
谢玉蛮从没有吃过这种苦头,往常在家婢女给她修个指甲,通个发都小心翼翼,就是生怕不小心弄痛了她,谢玉蛮连这种小小的疼痛都不必承受,又何尝能承受得下来谢归山野兽般的风格?
可她还是活生生地承受了一晚,无论怎么挣扎怎么哀求,谢归山对她都毫无怜惜之情,同情之意。
他只顾自己快活,根本不把她当人看。
谢归山没应声,只是兀自强行将谢玉蛮打开,他一旦发狠,那么想要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谢玉蛮只觉屈辱,被迫打开自己,由着谢归山举烛一寸寸检查过去。
直到这一刻,谢归山才意识到自己的混蛋。
他将脸凑了上去:“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
谢玉蛮不想理他都不行,被他弄烦了,火气也上来了,直接就扇了他一个巴掌,很响很响的巴掌,谢玉蛮的掌心都在发热,她清晰地看到谢归山古铜色的脸颊上留下了不完整的掌印。
她是真的痛恨极了谢归山,下手才会这般重,在扇出巴掌的那刻,谢玉蛮都感觉到自己为了用尽全力,差点把自己给甩出去。
她确实打痛快了,谢归山却久久未动,谢玉蛮丝毫不怕他动怒,或者是此时在她胸腔里跳动着其实是强烈的自毁之情。
谢归山最好能动怒,掐住她脖子直到掐死她为止,好让她结束眼前的痛苦。
但谢归山没有发怒,他只是抚了下被扇热的脸颊,将掌心凑到鼻尖轻嗅,似乎当真能从中闻到谢玉蛮留下的香气,谢玉蛮被他的做派弄得毛骨悚然。
谢归山摸了摸她的头:“打也让你打了,别气了。”
他给谢玉蛮翻出了件蜜合色的袄子,裹着她,将她抱到软榻上:“先坐会儿,我收拾收拾,别叫外头人看到。”
谢玉蛮裹着袄子,看着谢归山弯腰将沾着血迹还有浊.白液体的绒毯抽出来,裹成一团,待处理它的归处时,谢归山显然迟疑了片刻。
谢玉蛮看着只觉厌恶,转过脸去不想看到这脏东西:“你拿出去丢了,我不可能让金屏和银瓶洗这种东西。”
她不知道谢归山在迟疑什么,谢归山也就没说,只含糊地应了声,然后去给谢玉蛮找出全新的绒毯铺上。
谢玉蛮发现他干活很利索,这是很吃惊的一件事,毕竟在大雍大家都习惯了男主外,女主内,就算是有仆从的人家,也只会叫婢女而不是小厮来做这种事。
好像男子干点这种鸡毛琐碎的事就会丢脸。
可谢归山干得很自然,他铺完绒毯,检查完暖脚的汤婆子,才过来重新把谢玉蛮抱回床上,说了声:“等我会儿。”
他就走出去了,没过会儿端回来一盆热水,他半跪在地上,用烫热了的巾帕,给谢玉蛮擦。
谢玉蛮被他弄得非常不自在:“我,我自己来。”
“你能照顾得明白自己吗?”谢归山没同意,“这里我都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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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过多少回了,比你熟。”
谢玉蛮被说得脸蹭地红了,她想反驳点什么,但想了半天还是哑口无言,只能绞着被角,被迫接受谢归山的服侍。
直到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过去的那一夜,他们曾经亲密到了多么极致的地步。
他们曾贴脸相吻,曾相互拥抱,曾交颈而卧。
这世上不会有比这亲密的距离了,但可惜的是,按照他们的关系,谢归山也注定不会只和她一个人这般亲密。
都说聘者妻,奔者妾,她这又算什么?可能也就只能和外室比比了。
谢玉蛮自嘲一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不喜欢他,并不会为他往后抱其他女人痛彻心扉。
谢归山替她擦好后,又热敷了遍,方才扶她躺好,顺手掖住被子,道:“等下了朝我再给你买膏药回来,身子不舒服就别起了,反正娘也疼你,就叫金屏把早膳端到床上给你吃。”
“行了,我知道了。”谢玉蛮懒得听他絮叨这些没意义的事,拿被子蒙着脸。
谢归山吃了闭门羹,只好抬手隔着被子在她额头上弹了下:“小姑娘脾气怎么就那么大。”
谢玉蛮照旧没反应。
他知道她生了气,不想理他,谢归山能理解,他在床边坐下:“等下朝回来,我就跟你提亲,择个好日子,我娶你。”
他原本想哄哄谢玉蛮,不过也是,谢玉蛮的身子都给他了,她还能跟谁?她的滋味是真的不错,谢归山睡了一次还想再睡很多次,要是成了亲,谢玉蛮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媳妇,想睡多少次,一次睡多久都成。
谢归山就觉得这个主意挺不错的。
谢玉蛮却一骨碌爬起来:“我不同意嫁给你。”
谢归山一怔,声音都扬起来:“你不嫁我,你想嫁给谁?李琢?他早不要你了。”
“闭嘴!”谢玉蛮,“你管我嫁给谁,我嫁给谁都不会嫁给你。本朝不注重名节,多的是寡妇再嫁,我怎么就不能嫁给别人了?就算退一万步说,我嫁不了别人,也看不上你这混账。”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符合谢归山厌恶的女郎标准,因此她认为谢归山不是喜欢她,顶多只是馋她的身子罢了。
所谓的求娶对他这种敢称呼圣上为皇帝老儿的人来说,顶多就是个划算的买卖。
反正对他来说,一个妻子的名分什么都不是,大不了日后再多纳几个妾好了。
而谢玉蛮呢,为了清白只好委委屈屈地嫁给谢归山,名节是保住了,但往后余生只能活在谢归山的冷漠厌弃中,与孤衾寒枕相伴,受着活寡,受着他的宠妾的气。
谢玉蛮才不会允许自己过这种日子。
她年轻貌美,自幼抚养在永宁君主膝下,幼承庭训,也是个名门淑女。
以她的条件,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挑选喜欢的谦谦君子,与之恩爱白头,何必委屈给一个禽兽莽夫?
谢归山当真是怒极反笑:“行,我们走着瞧,老子还真不相信了,就睡服不了你了。”
23. 23
谢归山走后,谢玉蛮高亢的情绪便瘪了下来。
她呆呆地拥着被子坐着。
谢玉蛮觉得她真正被入侵的不是身体,而是她的心。她痛苦地感受到自尊是如何被撕扯踩踏,也不敢回想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
这个黑暗的,浑沌的夜晚,是如此得不堪回首。眼前的人是如此得面目狰狞,令人胆寒。
金屏小心翼翼地进来:“姑娘,郎君吩咐的热水已经备好了。”
因为谢玉蛮一贯沐浴后就不喜婢女近身伺候,除非她有特别的吩咐,婢女们一般都是歇在后罩房,谢归山悄无声息地进来,竟然没惊动任何人,一直等晨起,谢归山旁若无人地吩咐金屏备水,金屏才惊觉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看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黯然垂泪的模样,不敢去问发生了什么,她以为谢归山只是玩玩,怕戳到谢玉蛮的伤心处。
谢玉蛮道;“洗,当然要洗。对了,你再给我备药。”
至于什么药,自然不必说,金屏心口钝痛:“姑娘,奴婢还是去告诉夫人吧。”
谢玉蛮立刻道:“不许去,把整件事给我捂死,我日后还要嫁人的。”
她拂开眼泪,一扫方才的颓然,又恢复了往日的勃然生机,谢归山这般欺她辱她,她绝对不会这样算了。
谢玉蛮狠狠地洗了个澡,用澡豆将全身都搓洗了一遍,一直到搓出的红痕盖过谢归山留下的痕迹,她才肯罢休。当谢归山留在体内的东西随着热水流淌出去后,谢玉蛮有了替自己报仇的主意。
廖秋轩没有仆从,只有几个粗使婢女会在白日时趁谢归山不在家时,过来清扫,谢玉蛮很容易拿捏住这个时间差,直接进入廖秋轩找到了年底军营比武的排兵布阵,她快速地记了下来后,立刻回兰汀院手抄一份。
在谢归山给她去药堂买药时,谢玉蛮已经登上去往兰府的马车。
年关事忙,兰英正被拘在家里学习规矩,每天都烦得不得了,听到谢玉蛮来了,高兴地直接跑到二门外来迎接她:“你终于肯出来了,你不知道,自你出事后,我不敢见你,就连洛桑也不出来了,我几回约她她都有事,害得我自个儿在家都快无聊得长蘑菇了。”
谢玉蛮问:“令兄回来了吗?”
兰英脚步一顿,惊喜地看着谢玉蛮:“他还没回来,不过没关系,只要我找个小厮去告诉他是你来见他了,他一定会飞快地赶回来。”
谢玉蛮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兰英的兄长兰雄爱慕谢玉蛮不是秘密,过去李琢便总那这件事刺激兰雄,原本几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到了最后兰雄也不和他们玩了。
兰英替谢玉蛮打抱不平,也是替亲兄长说话:“李琢做的烂事我都知道了,我早说过他这人不是个好东西,心思重又爱面子,当时觉得你漂亮家世好,就总爱在人前显摆与你的恩爱,你看你一出事,他就飞一样地没了影。”
谢玉蛮的笑有点挂不住,半是抱怨道:“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了,可是你这话说得未免太直,太戳我心窝了。”她捂着胸口,“我现在心好疼。”
兰英忙道:“欸,不气不气,赶紧掌我嘴。李琢固然是个混蛋,但谢归山不是替你报仇了吗?他在御前输得那么难看,还
被配了这么个未婚妻,脸都在长安丢尽了。”
她痛痛快快地笑了起来。
谢玉蛮的笑容微收,很认真地纠正她的说法:“谢归山才不是为了我报仇,他是为他自己的前程。”
说话间,兰雄已经大踏步走进来,等走到屋前,想起什么,赶紧把步子止住,别扭地换上小步伐,矜持地走了过来。
兰英在看到他了:“哥哥快来!”
兰雄不敢看谢玉蛮,嗯了声,在兰英身边坐下。
谢玉蛮开始仔细打量兰雄,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这么近地坐下来好好和兰雄说话了,现在才发现他已经出落成一个很英俊的少年,这确实是个惊喜的发现。
但谢玉蛮当下也没多想什么,而是问起了兰大将军麾下的细柳营对年底比武的安排。
兰雄在兰大将军麾下做副将,自然清楚,兰英笑起来:“玉娘,你莫不是为了昭武大将军来刺探敌情吧?”
谢玉蛮嗤笑声:“谁稀罕帮他,在我眼里,你们才最亲近。”
她把抄下来的排兵布阵递给了兰雄:“你可以选择信,也可以选择不信。”
兰雄没有看:“我当然是相信玉娘的,但如此胜之不武。”他认认真真地道,“军营比武是为了替陛下驱除胡虏,保卫边境安危,不是为了争一时胜负。”
谢玉蛮听说一哂,道:“这下倒是我成了坏人了。只是兰小将军,两军对阵时,是否也会放出斥候刺探敌情?又或者用上细作、离间计等想方设法拿到对方的情报?中山国君因为分羊肉时不公,致使手下投靠敌国,难道敌国也要因为这种胜之不武
而将这种胜利拒之门外吗?”
兰雄被谢玉蛮说得脸红,忙接过纸:“玉娘教训的是,是我迂腐了。”
谢玉蛮见此事了结,加上身上还有些不舒服,便起身告辞,兰英要送信,兰雄叫住她,私下问她:“你和玉娘关系好,问问她是不是在定国公府受委屈了。”
兰英促狭地看他:“你这么关心,为何不自己去问?”
兰雄目光黯然:“她不一定愿意听到我关心她。”
兰英恨铁不成钢:“你啊你啊。”转头就去送谢玉蛮。
谢玉蛮对兰英的发问,含糊其辞:“确实有些过节,你不必担心,我会处理的。”
兰英道:“关心你的可是另有其人,这人年轻体壮,年年比武在军营里拿第一,可不是李琢那种纸上谈兵的花架子,你要是受了委屈,只管找他,他能替你出头。”
谢玉蛮朝她身后望了眼空无一人的甬道,想到方才递纸时,兰雄低垂避让的目光,便笑了笑:“这人是谁?我不认识他。”
谢玉蛮从兰府离开后,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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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不适,便回了定国公府。
兰汀院里,金屏不安地站在外面等她,看她回来了,便立刻迎上来道:“姑娘,郎君在里头等着。”
谢玉蛮脚步一顿,她对自小长大的兰汀院都有了厌恶感,可是躲是躲不掉的,谢玉蛮道:“药熬好了吗?”
兰汀院是不可能备着避子药的,还是要银瓶跑出去抓回来后再偷偷地熬了。
金屏点头,谢玉蛮便往里头走:“端过来。”
婢女们早把屋内收拾过了,昨晚的混乱无影无踪,有的只是窗明几净,谢归山握着膏药大马金刀地坐在榻前:“身子不舒服,不好好地歇息,跑出去做什么?”
谢玉蛮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正好金屏把避子药端来了,她取过,走到谢归山面前给他看:“你瞧清楚了,这是避子药,我喝了后就不会怀上你的孩子,你不必担心我日后会讹你。”
谢玉蛮抬腕便要喝,谢归山一把拽住她的手,半碗汤药都泼了出来,谢玉蛮心疼地看着这来之不易的汤药,谢归山凝目看向她:“我同意你喝了?”
“用不着你同意,是我本来就不想怀你的孩子。”谢玉蛮用力拨开他的手,在他森冷的目光中,第一次不怕苦,一口气将整碗汤药都喝了干净。
她转身还要找金屏:“再熬一碗,只吃了一半,怕药效不够。”
谢归山忍无可忍,拖过谢玉蛮,拧过她的脸:“明明有康庄大道在眼前,你不走,非要这么折磨自己,有意思吗?”
谢玉蛮嗤笑了声:“谢归山,你喜欢我吗?若是我的脸变丑了,身材走形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谢归山面露犹豫,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也回答了这个问题。谢玉蛮只觉嘲讽:“你看,脑子清醒还是有好处的。”
谢归山强调:“你是我第一个女人。”
“那又如何?难道我还要为之感到荣幸吗?”谢玉蛮嗤笑,“在我听来,你这话只是在炫耀你眼光高,这么多年只能看上我这样的漂亮姑娘?我当然知道自己年轻貌美,你馋我的身子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人不会一直都年轻漂亮,你那么挑剔,只要我稍微不如你的意了,你会迅速把我抛弃,忘在后宅,再去追逐下一个你喜欢的姑娘。所谓的第一个,只是我不幸地成为第一个被你看上的倒霉蛋罢了。”
谢归山这次是彻底被谢玉蛮的冷静清醒震惊了,他一直以为谢玉蛮这样年轻貌美,被众星捧月长大的娇小姐,会将一切的追捧吹嘘都视作理所当然,看不到背后的人心与诉求。
谢玉蛮理应乖乖妥协,再假以时日的温水煮青蛙后,会沉浸在他理所当然的喜爱之中,她不应当有能力区分爱还是欲。
可这样的性格,太温顺太好欺负了,确实很容易叫他腻烦,等到那时,若谢玉蛮变得不好看了,谢归山就会很快地对她失去兴趣。
不像现在这样,谢玉蛮一直在用她的不驯撩拨着他的神经,挑逗他的征服欲。
不断地刺激着他,让他迫切地想彻底把她睡服。
24. 24
年底军营的大比武是不出征的这些年,大雍用来保持军队锋锐的绝妙手段。
因为本意不是挑选最拔尖的人才,而是保证整个军队都保持优良的作战能力,所以对年底的比武人员,一贯以圣上亲自在名录里抽取参赛人员的名字的方式确定,确定后也不会公布名单。
因此,谢玉蛮提供的那份名单就至关重要了。
兰英将名单呈到兰大将军面前时,兰大将军很惊喜,连道了几声好。
要知道兰大将军仗打得不怎么样,但带兵很有一手,这才叫他在将军的位置上糊弄了很多年,可是现在有个谢归山冒头,不仅立过战功,在与李琢的比试中还赢得那么漂亮,让许多渴望建功立业的男儿人心浮动,尤其是大将军的细柳营,这几个月他切身体会到带兵的困难了。
他与兰英推心置腹:“陛下刚把豹骑营交给他的时候,体谅他根基不稳,光是立威信就要花上一段时间,豹骑营中又有些专门来混日子的富家子弟,这些人不仅不服管教还特别会捣蛋,因此便说谢归山只要稳住豹骑营的排名,就算他能干。可是我观豹骑这些日子的表现,豹骑营很可能进三争二,若是如此,你爹我的地位就不稳了。”
兰大将军指着纸上的某个名字:“我原本还担心得睡不好吃不香的,现在看到这人也在其中,心里倒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兰英会意:“那儿子就去安排了。”
兰大将军颔首道:“这次若细柳营还是魁首,就是你有功,爹许你个愿望。”
兰英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
理国公府的上空飘着铅灰色的乌云,很多天了,怎么也吹不散。
严寒的冬日,李琢未披氅衣,只着件单衣孤零零地站在枯树下,面色阴沉,眼眸染血。
他在等一个人。
半炷香后,从月牙门处走过一个年轻的郎君,着轻甲,束乌发,眼黑鼻高,唇边带笑。
但当他看到顶着寒风向他望来的李琢时,唇边的笑意就消失了,神色有些别扭。
李琢恍然未觉脸上的表情都那么扭曲,还像过去那样跟他打招呼:“回来了?”
少年迟疑地应了声。
李琢又问:“在谢归山麾下做事,觉得如何?”
少年含糊其词:“就那样,兄长也知道,阿爹将我送过去就是为了让我有个混日子的去处。”
“是吗?”李琢笑了下,那笑容模模糊糊的,倒是眼里的阴森是如此醒目,令人胆寒。
少年后退了一步。
李琢抬脚向他走去,风吹起身上的单衣,单薄得似乎要被风裹挟而去。
“我听说你被选上比武的名单,即将去圣上面前露脸,你很开心是不是?李器,不需要再藏在阴影里,把辛辛苦苦做出的文章写出的策论署上我的名字,你是不是很开心?”
李器意识到李琢情绪不对,立刻转头就跑,可是迟了,几个魁梧的护院包抄过来。
李琢情绪彻底崩溃,他恨声道:“看我声名狼籍,而你即将声名鹊起,你是不是很高兴?你以为你马上可以踩着我的名声往上爬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李器,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
几个护院呈包抄姿势,四面向李器抄来,李器手无寸铁,寡不敌众,他一咬牙,回忆起谢归山曾教他的姿势,借着冲势翻上屋顶。
李琢胜券在握,以为瓮中捉鳖:“你在上头动一晚上,明天照旧参照不了比武。”
话音未落,就见李器身如轻燕,从这个屋顶飞到了那个屋顶,轻易就逃出这被重重围墙阻隔的院落。
李琢一怔,更是发狂,他转身疾走,要去寻理国公夫人,他要理国公夫人捉住李器的庶母,用她的生命去威胁亲生儿子自断手脚。
李器一路逃到了定国公府,到这里要拜会谢归山了,倒是没再飞墙走壁,而是规规矩矩地向门子报上身份,半盏茶后,他就被引进了廖秋轩。
谢归山正坐在鸡翅木的雕花案几前,凝望着一张纸,等李器走进去时,他还若有所思地将纸贴到鼻子下轻嗅了下。
李器道:“将军。”
谢归山抬手示意他不必客气,将纸放下后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在比武大会声名鹊起前不暴露你我的关系吗?”
李器是理国公府的庶子,早慧多思,可惜嫡子李琢资质平凡,理国公夫人为了嫡子,通过拿捏李器生母的性命,逼迫李器为李琢代写多年,成就他的名声。
这一切理国公自然知情,可对他来说,两个人都是他的儿子,哪个出名对他都有好处,因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器的不甘苦闷,无人能解,直到谢归山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另一条路。
在李琢脑子发昏意图挑拨忠勇伯害死谢归山时,李器就看到了投诚的机会,他把忠勇伯这条消息出卖给了谢归山,以此换来明年出征他必为先锋的承诺。
后来,一切发展得比预想得还要顺利,李琢在比试中输得太难看,而他又被选中了比武大赛,他相信在李琢被废的同时,理国公肯定需要另一个儿子为他支撑门楣,李器在此时脱颖而出是恰到好处的。
只是李器没想到,名单被提前泄露给李琢,若非谢归山毫不藏私地将飞檐走壁这绝技教给他,他今天可能就被李琢废了。
李器的后背到现在都还透着凉意。
谢归山听完后,目光若有所思地往纸上一顿,笑了起来:“谢玉蛮知道她的前未婚夫是个废物吗?”
李器不明白他说着正事,谢归山怎么会无缘无故提起不相干的人,他迟疑道:“大概不知道吧。”
谢归山将纸张揉成一团:“那么蠢啊。”
李器不明所以,只关心明天的比试:“有人提前泄露了我们的名单,将军,我们是否要调整部署?”
谢归山站起身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道:“放宽心,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次日,比武大会如期召开,时日天清气轻,日暖云淡,是个极好的日子。
谢归山朝看席上望去,皇亲国戚基本到场,就连萎靡数月的李琢也在看席上坐着,只是素来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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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白衣此刻也换成了不起眼的蓝衣。
谢归山挑衅地冲他一笑,李琢的表情果然变得极为难看,谢归山拍着李器的肩膀:“今天一定要争气。”
李器点头,听到比试开始后,深吸一口气,拎着弓箭上场了。
谢归山看着李琢的时候,兰雄也在暗地里观察谢归山。
他只是兰大将军麾下的小小副将,平时并无太多的机会见到谢归山,今日一见,倒是先被谢归山的魁梧惊怔住了,及至看到了谢归山对李琢露出那个张扬挑衅的笑,倒是对他的记仇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这并不是个很好的发现,兰雄不免为谢玉蛮忧心忡忡。
弓箭比赛很快结束,李器成为新的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李琢的脸都快黑成锅底了,甩袍就走,好像这样就能避开那些对李器的赞美和议论,那真是叫他万箭穿心。
他刚走向看台,就被谢归山抬脚拦住了去处,李琢看他犹如看到杀父仇人:“让开。”
“昨日你要废了李器?”谢归山的疑问也跟质问无异,“哪来的名单?”
李琢冷笑:“你不是很聪明,很会掌握天时地利人和,能从进宫门开始就算计我吗?那你倒是算啊,究竟是谁给我名单。”
他话还未落地,就被人掐住脖子摁到了墙面上,压在脖子上的手掌就跟要断他咽喉的利刃一样,李琢窒息得痛苦,谢归山眼眸发寒:“你去招惹她了?找死。”
李琢一团雾水,可是很乐意见到谢归山这副模样,他恨不得杀了自己,一定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让谢归山感到不爽,谢归山不痛快,他就痛快。
李琢没说什么话,只是用笑应下了这个罪状。
谢归山果然怒不可遏:“我最讨厌别人觊觎我的东西,再有下次,我踹断你。”
他目光下移,意思不言而喻。
李琢被放开,他真该感谢是在这个场合遇上了谢归山才能逃过一死,可李琢不怕谢归山,他可是有个贵妃姨母,皇儿外甥,他不信谢归山真敢杀他。
于是李琢森笑:“有件事你可能误会了,不是我找她的,是她主动来见我,我这些天都不曾外出,不愿见人,怎么可能想见她?可她偏偏要哭着求着见我,我心慈,只好见她一面……唔!”
他再次被谢归山摁在墙上!
匆匆赶来的兰雄看到这一幕,大吃一惊,忙过来阻止:“昭武将军,陛下圣驾还在,你这是做什么?”
谢归山:“杀人。”
兰雄感到窒息。
谢归山感觉到指下的脉搏逐渐跳动迟缓,他方才收回手:“杀人不过头点地,有李器在,李琢,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我要你活着受折磨。但刚才的那句话,我说到做到。”
他拂袖离去。
兰雄胆战心惊地问:“李世子,我要不要替你叫太医过来?”
李琢艰难地呼吸着:“不用。”他一顿,问了个问题,“你知道谢归山的女人是谁吗?”
兰雄摇了摇头。
李琢阴森一笑:“没关系,我会找到她的。”
25. 25
谢归山松开李琢的手,转身走了。
看似是个胜利者,实则已经呼吸不畅,胸口都有点疼。
被谢玉蛮气得。
男人就是这样,天性让他们自小对同性之间的竞争无师自通,要比同类强,才能有更多的女人,更多的财富,更多的权力。
谢归山不例外,而且他自小活在弱肉强食的环境里,这种竞争意识尤其强烈。
只有最强的男人才能得到最漂亮的女人,这是他熟悉的社会规则。
因此当谢玉蛮拒绝了他递上的妻位,选择和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妻位都给不了她的李琢搅在一起的时候,谢归山觉得简直不可理喻。
亏他还夸过谢玉蛮的清醒,看来他真是错看她了。女郎脑子昏起来,连猪都得给她让步。
比武结束后,谢归山一回定国公府就去找谢玉蛮算账。
谢玉蛮正在和金屏看新取回来的头面,那是她还是定国公府千金时就订下要送给戚氏的新年礼物,整套头面夺目璀璨,华贵雍容,谢玉蛮欣赏了许久,才满意地将头面装回宝匣。
再抬头,就看到谢归山挟着冷风进来,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
金屏紧张地要挡在谢玉蛮的面前,谢玉蛮吩咐她:“出去吧,把头面放好。”
说罢,看向谢归山,大约是经过那夜的事后,谢玉蛮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了,因此面对谢归山时她少了份恐惧,多了些‘还能拿我怎样’的从容。
谢玉蛮问:“这么气势汹汹,是比武输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谢归山道:“就这么笃定我会输?”
谢玉蛮道:“原本不笃定,可看你这样子,像是很不满的样子,就随便猜一猜喽。”
谢归山道:“我输了,你高兴吗?”
谢玉蛮不假思索:“高兴,当然高兴,还是那种恨不得买鞭炮放上一天的高兴。”
谢归山嗤声:“那你可要失望了,这次比武,我不仅赢了,还赢得很漂亮,圣上龙颜大悦,赏赐大概已经在路上了。”
谢玉蛮怔住,脸上弥漫出浓重的失望。
谢归山道:“但我发现了一件奇事,我素来不爱香,有一天回来我发现有一份机密的文书上竟然添了某种香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谢玉蛮暗恼失策。
她素来爱香,她每一件清洗过的衣裳都要由婢女放在熏笼上烘一烘,务必保证上身着装上会萦绕着轻雾般的香气,可大约是旧居芝兰不闻香,她竟然忘了这纰漏之处,正好被谢归山捉住了把柄。
谢玉蛮脸上却不露,装傻充愣道:“许是从哪个花娘身上沾的?”
谢归山道:“我从不与人喝花酒。”
谢玉蛮笑道:“难不成还是从我身上沾去的?”
谢归山耐心耗尽,不愿与她虚与委蛇下去,道:“你偷抄了名单交给了李琢,李琢为此要废了李器,结果落在我手里,反而被我挑断了手筋脚筋。”
谢玉蛮震惊,不解,继而愤怒:“你挑断了谁的手筋脚筋?你单凭猜测没有实证就敢如此伤害人?你还有没有人性?”
谢归山冷笑:“难道我还冤枉了他不成?”
“自然。”谢玉蛮脱口而出。
谢归山的眼神更冷了:“既然不是给了他,那是给了谁?”
谢玉蛮才反应过来他被谢归山套出了话,可就算是李琢,贵妃的亲外甥,谢归山都敢直接挑断手筋脚筋,他这人眼里没有王法的,她怎么敢把兰雄的名字说出来。
谢玉蛮道:“要不是我,你的名单也落不到外头,一切祸端在我,你挑断我的手筋脚筋好了。”
谢归山怒极反笑:“你这又是在成全谁,真当自己是就义的大英雄?”
他抓住谢玉蛮的手:“别当我会怜香惜玉,只要我用力,你的经脉即刻就断。”
若说谢玉蛮不怕是假的,谢归山此人就是个禽兽,她早就讨教过了,他也不是真心喜欢她,不可能随随便便心软。
他说要挑断经脉,那就真有可能挑断。
但做人要讲义气,谢玉蛮不会随随便便供出兰雄。
她闭上眼,抖抖索索地说:“随便你。”
她是真的怕,眼睛闭得紧紧的,睫毛却在一刻不停地颤抖,就连覆下的阴影都如同不安振翅的蝴蝶。
谢归山看得叹为观止,手上逐渐用力,谢玉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真觉得有一股暖乎乎的力量在经脉处游走,把她吓得要死,她感觉紧绷的那根弦都断了,谢玉蛮扑进谢归山的怀里:“我陪你睡觉好不好?”
她惨白着小脸,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你不要断我手筋,反正你也没输了比试,你没什么损失的。但我知道你不高兴,也理解你的不高兴,所以给你睡一觉,补偿给你好吧。”
谢玉蛮讨好地学着谢归山的方式,将唇印在谢归山的唇上,可能缺少了些欲望,唇瓣辗转时干巴巴的。
若说这是讨好逢迎,那也算是侮辱了这四个字。
谢归山没有继续往她经脉内灌内力,也没有主动掌控局势,而是冷眼旁观,谢玉蛮如何青涩地吻他,笨拙地解他腰间的蹀躞带。
她吭哧吭哧忙活半天,连唇瓣都没有舔湿,蹀躞带更是牢固地固定着谢归山的腰身。
有种努力但白努力的美感。
谢归山扯开她:“这就是你的诚意?”
谢玉蛮绞着手指:“我不是不愿,就是不会嘛。”她偷偷抬眼,鼓起勇气和谢归山打商量,“不然我还是躺着,你主动?”
谢归山真不知道怎么说她,而且他本能地反感谢玉蛮的这种态度,好像那种事,她就是勉勉强强参与,至多出了个身体,至于感受啊灵魂啊什么的都是没有的。
忍完一场,才好将他打发。
大概就是这种敷衍的意思。
与之相比,他的食髓知味,睡了一次还想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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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显得更上头,更输一筹。
谢归山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他扯过谢玉蛮:“再教你一次。”
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在谢玉蛮伤着后需要静养的这段时间,颇感无聊的谢归山一直睡在廖秋轩里,但他也没闲着,毕竟他还要睡服谢玉蛮,因此特意去买了书,秉烛夜读学了好几日呢。
谢归山自觉融会贯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将谢玉蛮拖到床侧,让她的足抵着床沿,向两侧打开,然后跪了下去。
谢玉蛮起先觉得莫名,正奇怪为何程序会如此不同,便感受到了那战栗到让灵魂漂浮,闪电直炸天灵感的酥麻酸/爽感。
直到天边浮白,灵魂才归位,谢归山在谢玉蛮的耳边赞美似的叹息:“你究竟是怎么长的?你也太会长了点。”
谢玉蛮无力回答,只是用水亮的眼眸似怨似嗔地瞪着谢归山,似乎在抱怨他的没有下限。
谢归山大笑着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你可真是我的大宝贝。”
谢玉蛮心想,你可真是我的大劫难。
她确实是保住了手筋脚筋,可是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一直到后来谢玉蛮才了解事情的始末,谢归山的名单确实是外泄了,但他并没有因此更换布置,因为他认为练兵是在平时,而不是一时,而他的兵在被他盯了半年的后,个个素质过硬,根本不怵和任何军营对上。
更是因为他研究出了一种名为三才阵的阵法,在压后的团战中大放异彩,几乎赢遍所有军营,让圣上龙颜大悦。
也就是说,谢归山并没有因为谢玉蛮损失什么,李琢也没有为此失去他的脚筋手筋,而谢归山竟然还敢骗她吓她,在她身上讨到了这么大的便宜。
谢玉蛮呢,傻乎乎地被哄骗着就这么顺了谢归山的意,叫他吃干抹净。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就是了。
谢玉蛮知道后都快气疯了,大骂谢归山混账,狗东西,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而就在谢玉蛮开始绞尽脑汁思考究竟该怎么在谢归山那儿赢回一局的时候,除夕到了。
随着除夕到来的还有李琢送来的口信。
他约谢玉蛮于大年初一时前往法源寺祈福,与过去许多年一样,祈福新的一年各自幸福安康,也能继续相爱——这后半句,当然是过去的愿景了。
说实话,谢玉蛮并不是很想理会李琢,自那箱东西后,她看清了李琢,她厌恶别人的背叛,对她来说他们的情谊在那时就彻底了断,再无相见的必要,她不明白李琢怎么能在与她恩断义绝后又当所有的事不曾发生一样,又来约她。
她身边的男人真是每一个正常人。
谢玉蛮不想去,因此,她很快将这件事给忘了。
却不知有个婢女将其牢牢地记在心上,并转而在一个夜晚,跪到了谢归山的床边,将此作为谢玉蛮背叛的证据呈给谢归山,好以此爬上谢归山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