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障碍[刑侦]》 1、乌龙 七点,澜港市已然暮色四合。 市局门口横七竖八停了几辆警车,闪烁的红蓝/灯光下,一群上了手铐的嫌疑人排着队被送进了询问室。 “警官同志,我冤枉啊!”男人身上挂着件老头背心,皮肤暴露在泠冽春寒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裤子松松垮垮快要落到脚背上,两只手都被铐住还费力指着一旁浓妆艳抹的女人叫喊:“都是她!是她主动勾引我的!” 贴着假睫毛的女人本来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延长甲被手铐压折了一边儿,听闻这话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就知道男的没一个好东西。” 陆淮之被龚局长的夺命连环call叫来市局加班,溜溜达达看着门口一片哭天抢地感到匪夷所思,凑到一旁押送警员边上递了根烟:“兄弟,这咋啦?” 看到是隔壁刑侦支队的队长过来,他接了烟赶紧站直了:“有人举报城南那家ktv涉黄,这不,抓了一大堆。询问室都关不下,剩下的准备先关会客室里了。” 陆淮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清瘦的身影背对着他,立在会客厅的沙发边上,就连脚下看不真切的影子都是笔直的。白色的长袖衬衫裁剪得严丝合缝,没有一丝褶皱,下摆规整妥帖地塞进了烟灰色的西装裤。 分管扫黄的郑六水眼尖看到陆淮之靠近,以为他要狗拿耗子,立刻站起来送客:“陆淮之?你不是下班了吗?来这干嘛?” 那个人闻声转头,刹那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是林溪。 那个跟他断崖式分手后,已经五年没有联系过的前男友。 陆淮之手指紧握陷进掌心,眼神毫不掩饰地直勾勾打量着他,眼底波澜清晰可见,连呼吸都微微颤动着。 他看见林溪下意识低垂的头颅,和小动物般后退半步的惊惶,心脏割裂般的痛楚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怎么瘦了这么多?这么多年来,他就呆在城南的ktv吗? 见陆淮之盯着人不放,郑六水的警报立刻拉响了,脑海里闪过一票陆淮之曾经快要把隔壁禁毒的好苗子挖空的恐怖传言:“干什么干什么陆淮之,这人本来就是......” “这人我带走了!” 铿锵有力的话语让郑六水震了一震。 然后就看到陆淮之从口袋里掏出从龚局长桌上顺走的一整包中华,伏低做小道:“郑队长,你行个方便。” “陆淮之,你什么毛病!” “他什么也不知道,教育教育算了......”陆淮之捂住眼睛,不忍心看一边的林溪,“我知道这样不合规定,你缺什么手续我来补。” 林溪:? 郑六水:? 虽然脑子一头雾水,但手还是很诚实地接过了那包中华。 郑六水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有些拿不准态度,这还是陆淮之第一次对他如此恭敬。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淮之拉住人的手就想往外走,却被林溪挣开了。 当年他和林溪谈恋爱的时候,文静恬淡又容易害羞,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从会客室里拉出去,确实太不顾及他的面子。 陆淮之在心里反思着,脱了外套准备往人头上套。 被推开之后又安抚似的拍拍人的后背,又拿起衣服往人头上套。 你来我往几次之后对面的人被彻底惹毛了:“陆淮之你有病啊!” “林溪,没事的,每个人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郑六水看出陆淮之是误会了,以为林溪是扫黄被抓进来的,蹲在一旁笑嘻嘻地看戏,眼见着林溪变了个人似的蹙着眉就给人来了一脚。 “你他妈瞎啊,我来做心理辅导。” 听闻林溪这话一出,郑六水这才装模作样地解释道:“哦,陆老弟!你搞错啦!我是想说,林溪他本来就是你们刑侦支队请来的心理专家,我就是借来这边用一用。”说罢双手一摊,“你看你们年轻人,就是冲动......” 林溪转身坐到沙发上,头晕似的顿了顿:“郑队,您把人带进来吧。” 看了笑话的郑六水乐颠颠地往外跑,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电话铃声打破会客室寂静的氛围。 “陆淮之!叫你来加班你死哪去了!”龚局的声音如雷贯耳,陆淮之见林溪呆在原地不动,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一咬牙走了,顺便把郑六水漏在桌上的中华一并带走了。 身后郑六水的声音追赶而来:“陆淮之!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有谁还拿回去的!你个不要脸的畜生!” ---- 傍晚的会议室里还残留着上一场的烟灰味道,刑侦支队全体到齐,龚局长坐在最中央神情凝重。头顶灯带被开到最亮,大屏幕上四张孩子的生活照反着刺眼的光,派出所对接的警员正汇报着基本案情。 “这是本月第四起儿童失踪案,四名失踪儿童均在七岁左右,就读于澜港市三个不同小学的一年级。父母回家后发现小孩还没有到家,于是来到派出所报警。最开始我们以为是意外走失,按照程序调了监控,走访了老师同学以及小学附近的居民都没有找到线索,直到发生了连续失踪。现将案件材料和管辖权上交给市局。” 龚局朝他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了陆淮之身上:“四个孩子都是在放学后不见踪影,监控录像中也找不到任何踪迹,几个大活人还能凭空蒸发了不成?你们看完案卷都说说吧。” 陆淮之有些心不在焉,袖口上沾上了茶水都没发觉,干涸后留下淡黄的渍。 才出差完回家补觉,没睡多久就被领导叫起来,眼下挂着俩黑眼圈来加班,眉目间的疲倦藏都藏不住。转身碰见前男友不说,还误以为别人下了海,闹了场尴尬得不能再尴尬的乌龙。 真他妈倒霉催的。 “都愣着不说话做什么?”龚局缓和了下语气,接着说道:上面下来了红头文件,刑侦技术恪守规范的同时,也要与时俱进。局里找省厅借调了一位聘请心理专家,刚从美国进修回来,你们把握机会学一学技术。” 会议室的玻璃门适时被敲响,林溪在众人交头接耳的打探声中露了面。 “好年轻的专家,看起来跟刚来的实习生差不多大啊!” “你可别瞎说了,能直接被省厅聘任的起码是教授级别,等从咱们这调任回去了可是前途无量啊!” “也不知道有对象没有,咱们局里好几个大姑娘单着呢。” 陆淮之还没从尴尬中缓过劲来,猛然听见底下人嘀咕恋爱什么的,噌地一下子站起来。 众人被吓了一跳,会议室里霎时安静了。 郑六水那小子没骗人,林溪果真来了刑侦支队。 “一惊一乍的干什么?”龚局不痛不痒地呲儿了一句,眼神警告陆淮之别像没见过世面一样。 林溪倒是落落大方,眼神略过陆淮之,简单自我介绍了一番:“很高兴认识大家。” 案子比较急,龚局没有跟他客气,开门见山道:“案件的资料都在这儿,林专家阅完卷有什么看法吗?” “叫我小林就好。”林溪冲着龚局微微一笑,扫了一眼大屏幕后就开始分析案情:“距离第一个孩子失踪已经过去快一个月,距离最后一个孩子失踪也超过了48个小时,没有接到任何勒索电话,可以基本排除求财绑架的可能性。既然现如今监控系统中找不到任何端倪,我觉得到可以从几个孩子的家庭背景入手,找其中的共同点作为突破口。” 龚局略一沉思,摆手道:“陆淮之,这个案子交给你,和小林商量着来。” 等他一离开,会议室的气氛立刻松懈下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怎么可能监控中一点信息都找不到呢?” “最近一直在下雨,放学时天色暗,那几个老掉牙的监控比我奶年纪都大,本来就拍不清楚。更何况那几个孩子在监控里面行为都很正常啊,就是走出监控就找不到人了。” 陆淮之将最后一个小孩失踪前的监控录像投影到大屏幕上。 天色阴沉飘着小雨,画面昏暗得只能依稀看清小孩的身影。 “你们是怎么判断出哪一位是失踪的孩子的?”林溪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问道,“画面中的所有孩子不是穿着雨衣就是打着雨伞。” 副队长康远山接上话:“哦,林专家是这样的,之前的派出所让家长过来辨认过了,是根据小朋友的雨伞判断的,家长肯定认得自家孩子的雨伞,花花绿绿的都不一样。” “现在的父母很少让这么小的孩子单独回家吧,就算父母不亲自来接,爷爷奶奶呢?” “根据父母所说,这几个孩子性格独立,比较懂事,加上父母又是在学校附近买的学区房,几百米的路程,就让孩子自己回去了。” “学区房?那可不便宜。”林溪拖了把椅子坐在会议桌前翻看着资料,会议室强烈的灯光将他的皮肤衬得雪白,腰身线条随着手臂摆动在衬衫中若隐若现,“看来这几个孩子家庭条件应该都不错。” “父母都是高知,收入高,工作也忙。”陆淮之顺着林溪的思路往下走,抽出最后一个孩子父母的资料递给他,“这孩子的父母都是南湾大学的研究生,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翻译官。” “会不会是小孩子觉得压力大,离家出走了?”实习生宁潇潇在角落里小声提出想法,声音末尾还打着颤。 “应该不会。”虽然是否定的话语,但林溪语气温柔,“这么小的孩子如果仅仅是离家出走不会故意躲避监控,更何况是连续的失踪,孩子之间也并不互相认识。” 宁潇潇红着脸点了点头,落在陆淮之眼里却是另一幅光景,他目光不自然地移向别处:“老康,跟上我准备出外勤。” “好嘞!” “陆队长。”林溪忽而开口了,“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尸体 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澜港市实验小学门口空空荡荡,挤在一起的几家文具店将支在门外的货摊收了,卷闸门拉下了一半,街道上只剩下流动摊点遗留下来的隐隐油香。 康副队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心里还是有些疑惑解不开。这是个失踪案件,监控中也没有发现端倪,之前派出所的同志来现场勘查过好几遍了,再来现场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队长,我们来查什么?” “雨伞。”陆淮之和林溪异口同声道,眼神对上以后,又同时别开了目光。 康副队显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别扭的气氛,求知欲爆棚。 于是林溪接着解释道:“刚刚我在会议室问过,你们是怎么识别出小孩的。在这种雨天,孩子们基本很难看清脸,如果凶手早就已经确认了目标,那跟我们一样也会通过伞来辨认。如果凶手是随机作案,那么他大概率也不会从现场带走一把儿童伞。所以伞很有可能被遗留在现场,成为证据。” 来不及琢磨他和林溪过去的种种,陆淮之的脚步停在十字路口中央,脑海里飞速思考着案情,余光瞥见路口边上的几个大垃圾桶,大步上前查看。 几个一米多高的垃圾桶外缘还能看出清一色的环保绿,内壁却已经被各种油渍浸得漆黑,腐烂的水果混着零食袋子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好在天气不是很热,还能忍着臭味翻看内容物。 “哎哎,你是哪一片的?”一个老太太来势汹汹,皱纹挤成一团,眉毛竖起凶神恶煞,嗓门也大得很。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陆淮之:“这么年轻有手有脚的,和我们这些老东西抢生意?不知道这一片是我的吗?” 陆淮之正挨个查看垃圾桶,突然被打断有些惊愕,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 在睡梦中被强制开机后,他在睡衣t恤下随便套了个沙滩裤衩就来加班了,出差几天没刮的胡子已经冒出青黑色的茬,头发也没来得及打理,不听话的几撮支在脑袋上,活脱脱一个流浪汉。 林溪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对着老太太解释道:“大娘,我们是警察办案,不是来捡废品的。” 老太太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三人,矛头直指向陆淮之:“你说你们俩是警察我相信,那他呢?” “嘿,你这小老太太。”陆淮之刚反应过来自己穿着这身不合时宜的打扮在林溪面前晃悠了一晚上面子本身就挂不住,还被这老太太羞辱一番。 康副队连忙打圆场:“诶诶,大娘。您说您是管这一片的,那您最近有没有在附近捡到什么雨伞之类的?” “雨伞?”老太太目光闪烁了一瞬,“没见过什么雨伞。” “大娘,最近丢了几个孩子,我们是为了找孩子来的,父母还有警察都在全力寻找线索。如果您知道些什么,还要麻烦您跟我们说一声。”林溪明知她有所隐瞒,但态度仍旧温和,讲清楚利害给老太太架上了道德高地。 老太太低头迟疑了几秒,又望向林溪道:“不过好像是在那个垃圾桶附近捡到了一把,掉在地上没人要的。” “您看是这一把吗?”林溪调出手机里的图片给老太太对比。 老太太点点头,手指搓着衣角显得有些焦虑。她看那垃圾桶旁的雨伞还很新,原本打算洗一洗给小孙子用的:“我不知道丢孩子的事啊,你们要伞我去给你们拿。”说完便脚步迅速地从家里拿来了那把捡到的雨伞。 雨伞的尼龙布已经旧了,边缘有略微的褪色,但超轻玻璃纤维骨架的设计立刻拔高了这把伞的价格。在监控里,失踪的小朋友正是打着这样一把卡通雨伞,蹦蹦跳跳地出了监控范围。 “她说伞是在这个垃圾桶旁边找到的。”陆淮之比划了一下,确认道:“学校附近三个监控,分别对向放学的三个路口,这个垃圾桶附近的位置的确是监控的死角。” 跑了另外两所小学也是同样的情况,丢失的雨伞分别在垃圾桶里和学校下水道口附近被找到。证物被送去鉴证科之前,林溪拍了好几张照片。 折腾了一晚上,同事们也陆陆续续下班了,不知何时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林溪斜靠在沙发上看图片,台灯暖黄色的光芒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眉间微皱,偶尔垂落的睫毛像蝴蝶扇动翅膀。他的手指纤长而柔软,滑动手机屏幕的声音很轻,却鼓槌般落在陆淮之的耳膜上。 陆淮之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在这里碰见了林溪,他有一大堆话想要质问,想要为这五年讨一个说法。 一见面就闹了个乌龙,紧接着又跑了三个现场,他就算有一肚子的话现如今也被强烈的疲惫感憋了回去,只能任由静谧的空气慢慢发酵那潜藏的情绪。 陆淮之一面盯着他,一面回想在扫黄大队林溪骂人的样子。 以前这小子可是一个脏字也不会说的。 他不敢细想他们之间这缺失的五年。 不过在案子面前,私人感情都得往后稍一稍,于是在气氛进一步变得尴尬之前,陆淮之起身倒了杯水,又往杯子里扔了两朵宁潇潇带来清热败火的白杭菊,放在了林溪手边,率先开口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线索太少,我怕我的话误导你们的思路。”林溪叹了口气,“我再去看监控。” 他起身来到电脑前,扬了扬手里的水杯:“谢谢。” 等到陆淮之离开了,林溪才闭上眼睛,卸下了所有故作轻松的伪装,脑子里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林奚:【这就是你喜欢的那小子?】 林溪:...... 林奚:【怎么看着傻不拉几的?】 林溪:...... 林溪:你用身体的时候要注意言行,不要被他发现什么了。 林奚:【你嫌我了,你因为他你嫌弃我了,你以前从来不嫌弃我的,你变了,嘤嘤嘤。】 林溪:别装了...... 林奚:【好了好了,我之后对他好一点。】 林溪和自己的第二人格林奚对话完,这才又聚精会神看起了监控。 自从五年前他毕业后意外分裂出了第二人格林奚,就被送到了美国治病,顺便修了个心理学博士学位。他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适应和这位毒舌犯贱的弟弟和谐相处,共用一具身体。 但是以现在这种状态面对陆淮之,林溪的确还没有做好准备。 ---- 澜港市是东边的沿海城市,同时也是东南部地区最大的港口城市,不仅拥有着巨大的货轮吞吐量,渔业和旅游业也是蒸蒸日上。 太阳还未从春雾中探出头,大大小小的渔船就已经争先恐后地驶出港口,打捞涨潮带来的第一波渔获。 整个城市逐渐苏醒之时,陆淮之赶到了市局,林溪还在电脑桌前没挪窝,手边的水杯却已经空了。 “吃点儿。”陆淮之把在食堂买的包子豆浆放在林溪面前,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早上没吃完的。” 林溪也没客气,现蒸的香菇鲜肉包子香气四溢,就着温热的红枣豆浆下肚让看了一晚上监控的脑子神清气爽不少。 “有发现,要听吗?”林溪指了指电脑屏幕,“就当感谢你的包子。” 陆淮之站到他身后去,视线跟随他的手指在电脑屏幕上移动。 “先说结论,现在我能够确定三个孩子都是被诱拐的。”林溪将光标拉回到最后一个孩子离开监控范围的那几秒,“你看,我们在最开始都以为这个孩子是因为孩童天性活泼所以在蹦蹦跳跳,但是你注意看他的脚尖,就算步幅再大都是指向同一个方向,这代表着他有着最终的目的地。” 林溪又将画面切到另外两个孩子离开监控范围的那几帧,“你看这几个孩子也是一样,我们之前都当他们是着急回家,但是这个方向并非是他们回家的路,脚尖同样是有目的性的指向了另一个地方。” “你是说那个方向上站着的就是诱拐他们的人?”陆淮之有些惊讶,林溪不知道将这些监控视频盘了多久,才将脚尖这个细节分析出来,“你能确定吗?” “我听说过这个行为理论,好像是心理学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林溪身后已经聚集了一票人,宁潇潇细若蚊吟的声音飘过来,“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没记错,小孩子不会刻意伪装自己的心理活动,他们的肢体语言有时候比成年人更能反映出一些东西。”林溪肯定道,“在拿到的在走访调查结果中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这正好说明了嫌疑人的身份在放学的人群当中是不容易引起怀疑的。” “好,我派人再走一遍现场,看看周围的群众能不能回忆起更多的细节。”陆淮之闭上眼睛,记忆里那个天才林溪与现实逐渐重叠,那种不真实感才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复确认中逐渐消散。 人刚派出去没多久,就又传来了坏消息。 第一个孩子的尸体找到了,涨潮的时候尸体被海水冲上了岸,正好卡在了附近浅滩的礁石里,退潮时被几个回岸的渔民发现了,送到了派出所,家长认了尸后转到了市局法医室。 “孩子是被虐杀的。”戴着眼镜的法医刚刚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淳朴的脸庞,停下唉声叹气为难地笑了笑,“林专家你好,我是孙怀英。” 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孙怀英就介绍起了尸体的情况:“尸体在海里泡了大半个月,已经浮肿得不成样子。躯干和四肢上布满了刀痕、鞭痕,甚至还有不明显的啃咬痕迹。由于腹部被反复击打,肝、脾脏等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破裂,最后是因为吐血时血液堵塞了呼吸道窒息而死。具体的情况在法医报告里了。” 孙怀英个子不高,有点儿多愁善感,尤其当受害者是个半大的孩子时。陆淮之安慰似的拍了拍孙怀英的肩膀,接过报告递给了林溪。 “能提取到凶手的dna吗?” “能尝试的办法都用了,但是尸体在海水里泡了太久,估计没什么希望了。” 林溪拿着法医报告围着尸体转了一圈,观察到这孩子身上的刀痕并不干净利落,而是一刀叠着另一刀,故意要造成更大的痛苦似的。 除了这些虐待伤,报告里并没有提及到性虐待或者侮辱性的虐待,凶手只是在单纯地以暴力发泄自己的情绪。 “凶手很有可能是个年轻男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侧写 “为什么?”孙怀英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尸体表征呈现出了典型的过度伤害,没有性侵痕迹和侮辱性行为,这代表凶手无法自主控制情绪,他只是单纯地很享受这种暴力施虐的快感,同时这也代表了凶手和这些孩子之间不存在个人化的仇恨。根据法医报告,凶器为水果刀、数据线等唾手可得的工具,并且脚底还有烟头烫伤的痕迹,我更倾向于凶手是18-35周岁的成年男性。” 陆淮之看林溪停下了,正抬眼看着自己,像是征求意见似的。他想起昨天林溪说影响思路那一套,心里并不是很在意:“你接着说。” 得到了肯定,林溪的声音更沉稳了些:“凶手为18-35岁的成年男性,可能患有偏执性精神障碍,脾气暴躁有很强的控制欲。如果不是童年可能经历过某种创伤,那么身体上就存在某些残疾。并且,根据尸体的伤痕分布情况来看,我还认为凶手有过虐待宠物的行为。更确切地说,凶手在行凶杀人以前,是靠虐待动物发泄自己的情绪。” “林专家,你也太厉害了吧!”孙怀英竖起了大拇指,“就从尸体状态上就能分析出这么多来!” 赶来的康副队也听到了林溪的分析,大家干脆在法医室里开了个小会。 “林专家,您上午说孩子可能是被引诱走的,但是在这种案子中,一般嫌疑人为女性的可能性更高一些吧。”康副队挠挠头,他曾经也侦办过不少这样的案子,经验非常丰富。 林溪肯定了他的想法:“的确,对儿童来讲女性的亲和力会更高,很多拐骗儿童的团伙都会让女性甚至是孕妇承担诱拐的角色。不过从尸体被虐待的痕迹来看,我还是更倾向于凶手为男性。” “诶,那这人会不会有一个女同伙呢?”康远山的猜测虽然暂时没有证据,但是按照过往经验的确有几分道理。 陆淮之替林溪回答了这个问题:“可能性很小。偏执性精神障碍的嫌疑人对他人普遍怀有一种猜忌和不信任,即使是善意的行为也可能被他们解读为威胁或者侮辱。” “嘿,队长,没想到你还懂点心理学呢!”康远山惊喜地喊道,“以前怎么没见你拿出这些绝活来啊!” 陆淮之不动声色地瞄了林溪一眼,这些都是大学的时候跟着某人屁股后面学的。林溪显然也意识到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不知道只能说明平时没有认真听队长的教育!”陆淮之插科打诨打算跳过这个话题。 “冤枉啊队长,千万不要把我发配到扫黄大队检查收缴物品啊!”康远山假意哭着,眉毛嘴角却已经飞上了天。 提起扫黄大队,林溪的头埋得更低了。 陆淮之扶额,你他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几句“滚滚滚”赶紧给人打发了。 ---- 春日里早晚温差大,中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还是暖洋洋的,两人驱车来到学校附近的派出所了解情况。 由于最近的儿童失踪案频发,凶手也还没抓到,大部分警员都被派出去附近的学校维持治安,所里没剩几个人,屋子里气氛有些紧张。 “陆支队,您这些天来了好几趟了,该递交的资料能提供的信息我们都已经给了。”小警员哭丧着脸,头儿们都外出了,他一个小碎催一天接待三趟支队长实在是压力山大。 “你别紧张,我们是想来了解一下,在发生失踪案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学校附近的几个派出所有没有接到附近居民的举报,关于有人虐猫虐狗的?”林溪安抚着小警员,试探着问道。 小警员虽然紧张但是办事效率很高,哗啦啦翻书似的地掠过警情记录。陆淮之也凑过去看了看,然后一大盆狗血就扑面而来——大爷网恋美女主播发现对面竟是二十岁小伙、社区老人坚称投资光之国项目用奥特曼做担保、小偷偷走派出所警车后排还坐着民警...... 陆淮之嗤笑一声:“这偷车贼是把哪个傻狗带走了?” 小警员委委屈屈:“是我......” "......" 林溪隐藏了笑意赶紧来解围:“怎么样?找到了吗?” 小警员连忙递出几份材料,正色道:“我查了近两年关于虐待动物的报警记录,只有这些了。” 林溪一边翻看一边对着派出所的电脑查人,这些人基本都在派出所留了案底,找起来也方便。但随着他一个个找下去,脸色也越来越低沉。 “怎么样?”陆淮之关切道。 “都不是。”林溪摇摇头,“一共有四个人,一个在监狱里一个拘留着,都没有作案时间,还有两个性别年龄都对不上。” 小警员怕他们怀疑是自己工作疏忽,也紧跟着解释道:“我们的资料都是在内网联通的,不会有遗漏,这是几个学校辖区派出所的所有材料了,前两年能找到的都在这儿。” 林溪道了声谢,出了派出所的门,沿着林荫小道缓步往前,朝着实验小学的方向走去,被越拉越长的影子显得有几分落寞。 “我相信你。”陆淮之跟在他身后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说完可能自己也觉得有些突兀,“一部分虐待动物的行为可能没有被举报,派出所那边自然也就没有记录了。” 林溪立在一棵大榕树下,细碎的阳光如雾般落在挺拔的肩背处,修长的脖颈线条自然隐入衣领:“我没有怀疑自己,只是在想从哪里查起。” 陆淮之伸手想要摘下那片落在他肩膀上的树叶,最终缩回了手,只是“喏”了一声提醒他,然后开口道:“这件事情除了派出所会管,学校保卫处、附近的居委会也有可能注意到。” 走到学校附近正好迎面撞见保卫处开会,陆淮之亮出警官证上前调查,保卫处的小队长还算配合,将他们又召集起来问了问。 “猫猫狗狗的话......你这样一说好像确实是变少了啊!我一年前刚入职的时候这学校附近的猫狗还不少,没有城管来的时候附近都是摊贩,剩下的骨头吃的也多,最近倒是没怎么看见了,可能是没挺过这个冬天吧。” “摊贩会拿吃的喂猫喂狗吗?” “也有,但是少,做生意嘛。主要还是学生伢子喜欢逗一逗。”队伍中一个保安大叔插话道:“要是在农村我们吃什么猫狗就跟着吃,都是吃剩饭剩菜的长大的,好养活,现在城市里都娇贵,没人要的猫子还带着专门的粮食来喂。” “那些猫狗一般都在哪里活动?” “哪里都有,绿化带里,垃圾桶旁边。喏,还有那儿。”他伸手一指学校院墙外的一处空地,歪七扭八地摆着几个纸箱,里头还垫着枕头和棉花,“学校里搞的什么什么保护协会给做的窝,也是一群小子们。” 林溪静默地思考,那个凶手在拐走小孩时没有留下任何踪迹,说明这个人非常了解学校监控摄像头的位置。 如果仅仅是一个小学有儿童失踪,说明凶手很有可能是在失踪儿童所在的学校附近居住,但是连着三个学校都出现了类似案件,只能说明凶手在行动之前非常细致地踩过点,才能如此精准地躲避摄像头的捕捉。 凶手有虐待猫狗的恶性,他在熟悉学校环境的过程中势必会遇见被学生们喂养的猫狗,那在这个过程中他有没有可能留下踪迹呢? “回去再看监控!” 陆淮之一点即通,立刻明白了林溪的意思,回去就把附近能够拍到小动物活动的监控视频全部调出来,争分夺秒地找出具有作案可能性的嫌疑人。 一整个下午,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的空格音,一帧一帧地寻找蛛丝马迹,直到太阳都看不见踪影。 “咕——” “什么玩意儿这么香?”康远山揉着抗议的肚子,视线脱离电脑屏幕扫了一圈,看见宁潇潇提着两袋子外卖进来,小声招呼着大家。 “队长,队长定了外卖,吃,吃饭了,大家。” 袋子一散开,区北那家天价日料店的标志就露了出来,众人口水直流,你争我抢的。 李延是队里招来搞技术的,现在很多高科技的、互联网相关的案件必须有懂这行的人来处理。他被网警那边借走刚回来,嘴里塞满了三文鱼,眼泪直流:“还是家里饭有温度!” “你吃的刺身有个屁的温度。”陆淮之轻轻踢了李延的椅子一脚,穿过几个工位来到那堆吃的旁边,余光却瞥见宁潇潇专门留出一个木头饭盒殷勤地双手递给林溪。 “林专家,吃,吃鳗鱼饭。” 林溪道了谢接过来,掀开饭盒的一瞬间香气扑鼻,一整条蒲烧鳗鱼平铺在中央,紫菜丝和白芝麻配上翠绿的小葱点缀颜色,一勺下去鳗鱼肉酱汁四溢浸到米饭上,不禁让人感叹一句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陆淮之转过身放下手里将要递出的一模一样的饭盒,心里冷笑一声,花我的钱泡我的前男友,倒是挺会做顺水人情啊。 “吃完了都给我干活去,今天找到线索了再下班!” “这就是给一个甜枣再打一巴掌吗队长?我愿意~~~只要每天都有这样的饲料,我发誓做队长您最忠诚的牛马~~”李延一回来办公室里的氛围就轻松不少,皮完这一句他也趁机凑到林溪旁边自我介绍。 “林专家你好,我是李延,搞电脑技术的。前段时间被网警那边借走搞案子去了,今天才回来。” 林溪冲他礼貌地笑了笑,随后压低声音问道:“你们队长一直都这样吗?” “我们队长属于间歇性的,不用害怕。”李延端着碗笑嘻嘻的,随即又看了一眼被陆淮之一嗓子吓得发抖的宁潇潇,压低了声音:“潇潇其实人不错,但是上面走关系塞进来的,刑侦技术还不太成熟,所以队长还犟着呢。” 怪不得这小姑娘看着胆子这么小,整天小心翼翼怕说错话,林溪“哦”了一声又问道:“她不是实习生吗?” “是呀,但是能来咱们刑侦支队实习,那都是学校里特别优秀的人才了。”李延挺着胸膛掰着指头数:“我们队长年纪轻轻就当上正支队长,他也是从入这行开始就拼了命地立功,我们都服他!之前到山里卧底好几个月破了一起特大人口拐卖案,又评了个二等功。” 林溪看着陆淮之肩膀上泛着冷光的两杠三花,正气凛然往那一站就是正义的化身。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却并不凌厉,双手插在警裤口袋里,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有些不修边幅,但却掩盖不掉那张精雕细琢的脸所带来的震撼。 林奚:【喂喂别看了,都快被发现了还看。】 林溪抿了抿唇,迅速移开了视线,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寻凶 深夜,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三个学校附近的街区所有可能出现与小动物接触的地段多达百处,又无法确定凶手作案跨越的时间段,只能肉眼一帧一帧地寻找可疑人员,如山海一般的监控资料看得一屋子人都得了红眼病。 康远山一直盯着屏幕不敢放松,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我看了快两遍了,还是没有发现符合特征的嫌疑人啊!” “对嫌疑人的侧写不能当作纲领。”林溪从电脑屏幕中回过神来皱着眉头道:“人都是会伪装的,但凡直觉不对的,都可以保留下来。实在不确定的可以先挑出来让我分析,但千万不要遗漏,再回去排查就麻烦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陆淮之喊他:“林溪,你来看看这个人。” 林溪闻声走到陆淮之身后,作为队长的他身先士卒,在监控里泡了快八个小时,脚边的垃圾桶里横七竖八躺着几条速溶咖啡的包装纸。 “这个小孩感觉不太对劲。别的小孩喂猫都是在原地喂,或者是放在猫碗里引着猫自己出来。他手里拿着猫条,但却想把猫引诱到别处去。”陆淮之又调了另一段视频出来,“你看这段,这一次他喂完了猫干脆把猫抱走了。” “这么小的孩子抱猫回家,家长会让他养吗?”康远山探着脑袋疑惑发问。 “所以才可疑。再看他抱猫的手法,一只手紧紧攥住猫脖子,另一只卡住肚子。既能保证抓住猫,猫又不会抓伤他,太老练了。” 李延凑过来叹了口气:“可惜这监控太老了,做了清晰处理也不太能看清脸,要是知道长什么样子就好了。” 林溪一只手有节奏地敲打着陆淮之的椅背,眼睛紧紧地盯住屏幕上抱着猫的少年。 几个月前还是冬天,屏幕上的少年衣衫单薄,衣摆在傍晚六点寒风里被吹得直晃荡。可能因为抱着一只猫的缘故,他不得不驼着背在腹部制造出空间,走路时顽皮似的左右摆动,但步子迈得却小而缓慢。那只猫也很瘦弱,躲在他怀里只隐约露出一个头。 案子移到市局已经过了48小时,但最后查出来的嫌疑人却指向一个孩子,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他又故意避开监控了!”康远山重重锤了下桌子,眼看着这孩子在学校附近晃悠了几转后抬头瞄了一眼,带着猫七拐八拐地闪身到了附近的巷子里消失了。 “不管怎样,先把人找到再说。视频整理出来之后,你们几个去附近蹲守。” 听到陆淮之下了命令,几人自然没有异议。只有林溪还停留在原地,一遍一遍回放着少年抱猫的样子。 “有发现吗?” 林溪无意识咬着自己的食指,视线没从屏幕上离开过:“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陆淮之了解林溪,这人看起来随和可亲,好像跟谁都没有矛盾,十足的好好先生,可就是过不去他自己那一关。无论在什么场合,他的腰背总是挺得笔直,不肯放松一点;但凡是他认定的事情,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他想要出言开解,有时候案子就是这样,他不想让林溪先钻了牛角尖。 不过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林溪不声不响地沉思半晌,却抢先一步开口了:“你们可能在这些地方找不到他了。” 陆淮之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是凶手,他就不会再回来找这些猫狗了。” 林溪往后轻轻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吃惯了山珍海味,还会想念吃糠咽菜的日子吗?” 众人无声沉默不久,办公室的灯光暗了,市局大楼陷入了长久而静谧的黑暗。 ---- 翌日清晨。 “队长队长!”康远山带着宁潇潇出了外勤刚回来,跑得满头都是汗,“我去这几个小学都打听了,还把附近的初中都找了一遍,没有这个人,老师和同学都反应说不认识。” “有没有可能是辍学了?”陆淮之翻看着他们带回来的记录本,“孤儿、失学儿童、餐馆里打黑工的、还有周围流动摊点上帮忙的,但凡是能翻出来的都得给我查!” “队长,这些也已经派兄弟们去找了,暂时也没有发现。” “别找了,我们可能要换个方向。” 众人听闻这话一愣,转头看见林溪逆着光站在门口,纯白色的医用口罩遮住了窄直流畅的鼻梁线条,但掩盖不住眼底疲惫的神色。 “我们从找到这个人开始,就被误导了。这人不是孩子,他是个侏儒。” 像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办公室里立即炸开了锅。陆淮之看着他拿出一个u盘插进电脑,里面都是林溪连夜做出来的分析报告,一帧一帧分析了抱猫少年的走路姿势和行为模式。 “监控虽然不能拍清楚他的脸,但是能看出来他身形矮小,尤其是下肢,要比同身高的男性短小。相对而言骨盆也会比较狭窄,这才是导致他走路摇摇晃晃的原因。并且你们仔细看,因为股骨弯曲,他走路还带着一点轻微的内八字。” 有了林溪的分析中,众人换了一种视角再来审视这人,简直是细思极恐。 由于脊柱发育不良,他整个人的比例很奇怪,为了掩盖关节的僵硬,只能通过模仿小孩子的走路方式,像只鸭子一样缓慢前行。 “这也太可怕了。”宁潇潇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年他就一直模仿小孩子吗?” “那这一切不就和林专家说的对上了吗?年龄是18-35岁,患有身体残疾,现在心理也变态了。”康远山还在震惊中没有缓和过来,用手肘撞了撞陆淮之的背,“你怎么看,队长?” “侏儒一般不都伴随着智力发育的问题吗?并且现在的孩子营养都好,怎么会被他制服呢?”陆淮之盯着屏幕上的分析开口问道。 “陆队长,你也说了是一般情况。” 林溪又从包里掏出一沓资料,显然昨天晚上费了不少精力,“这里是我昨天找到的案例,有一些侏儒症患者在发育过程中长期适应自己的身体结构,虽然在行走姿态上无法矫正,但是却拥有发达的上肢和躯干力量。” “还有,还记得我们一开始找到的伞吗?” 陆淮之点点头,技侦检验后并没有发现指纹等有价值的线索,只是提示了一句伞的价格基本都在四位数左右。 “那就是他筛选受害者的方式。” “凶手通过侏儒的体型混迹在放学杂乱的人群中,只有被误认为学生才不会让任何人起疑。他站在监控的死角中,不断地观察,确认那些柔软的、精致的,就像小宠物一般落单的孩子。他利用同龄人的身份进行引诱,将他们带进没有监控的偏僻小巷内制服,完成整个犯罪过程。” “林专家,你真的是专家!”康远山已经是目瞪口呆,心服口服,一晚上的时间就调转了整个侦查的方向,揭穿了凶手所有精心的隐藏。 林溪并非居功自傲的人,把资料分享给队里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办公位继续研判案件。 这个案子发生以后,学校附近的监控全部重装,换成了4k超清180度广角摄像头,周围的地段不存在任何监控死角。学校保卫处力量有限,家长们也自愿轮流到校门口执勤。再发生同样的失踪案的可能性很小,当务之急是要救出那剩下的三个孩子。 由于现在加强了防范,凶手形单影只,再作案的机会被大大压缩了,所以剩下的三个孩子就成为他仅存的战利品,他舍不得那么快杀完。而刑侦支队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个时间差迅速找出凶手救人。 “林专家,喝,喝茶吗?” 她走到林溪身边,杯子里泡的是菊花、决明子、玫瑰花、甚至还放了几根藏红花,五颜六色的像是要炼丹。 林溪道了谢,接受了她的好意。 “潇潇,你来这儿多久了?” “两个多月吧。”宁潇潇回想了一下,双手还背在身后,像是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话似的。 “你很怕陆队长吗?” 宁潇潇一下子就涨红了脸:“一点点,一点点吧。” 林溪看她一副老鼠见了猫似的样子心里明镜儿似的,出言安慰道:“没关系,你只需要做好安排的工作就好。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干。” “林专家,你,你知道了?” “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家庭和出身,但既然拥有了,责任就越大。”林溪对她笑笑,“加油干吧。” 宁潇潇差点要哭出来,自从她来到这里,也收到了不少冷嘲热讽。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来这里,但是又无法违抗父母的命令。各种压力之下事情也总办砸,到现在陆淮之也只让她跟着队里打杂。 “谢谢你,林专家。”宁潇潇用袖口擦了擦眼泪鞠了个躬赶紧跑了。 陆淮之已经下令寻找全市具有作案时间的侏儒症患者,他从自己办公室里的百叶窗缝隙里看林溪。他还穿着昨天那件浅蓝色衬衫,看来是一夜没睡。 饮水机里储存的热水凉了,烧水咕噜噜地声音重新响起,陆淮之接了杯热水打算给林溪泡杯喝的,一摸抽屉里只剩下会议室里摸的几袋没喝完的廉价速溶咖啡。 听见宁潇潇和林溪交谈的声音透过窗户缝隙飘进来,又转身回了座位烦躁地理了理头发,心里告诫着自己不要想多。 既不要多想林溪和别人的关系,也不要多想林溪和自己的关系,林溪回来了,也仅仅只是回来了。 五年的缺憾和裂痕,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恢复如初。 ---- 经过一夜的劳累,林溪疲倦了,大脑内有些放空,林奚的人格便迅速出现在脑海里。 林奚:【你前男友好像不高兴了。】 林溪:为什么?我帮他破案了,为什么还不高兴? 林奚:【某人,处处留情啊......】 林溪:你别瞎说。那我,要去安慰他吗? 林奚:【看你咯,反正又不是我前男友~】 林溪:上次你踢他了,很不礼貌。而且你说了,要对他好一点。 林奚默默在大脑里叹了口气,完了,主人格是个恋爱脑怎么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对峙 正值午休,市局大楼里来来去去的人不少,办公室的门都敞开着,饭味儿烟味儿混着隔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茶水味儿里成了一股奇异的老坛酸菜的气息,此起彼伏地飘荡在走廊里。 林溪在市局门口买了俩香菇肉包子,正好撞见了回来汇报消息的康远山,他一刻不敢停歇,一边往办公室赶一边赶紧把调查结果告诉林溪。 “妈的,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我们市居然有一百六十多个侏儒症患者。通过作案时间、不在场证明排除掉一部分之后还剩下三个,但是这三个人好像也不具备作案条件。” 康远山面露难色,显得有些沮丧。 他这个一米九几满身肌肉的优秀副支队长跑了一上午找到的三个有作案时间的侏儒,竟然都有智力缺陷。 林溪把刚买的俩包子递给康远山,让他赶紧补充一下体力,面色沉静道:“不用慌,你先把这三个人带到局里来看看就知道了。” 他早知道这凶手心思缜密,没那么好对付,他上肢发达肌肉明显没办法伪装,迟早会被警方发现,所以干脆装成侏儒症患者群里中易出现的智力障碍来逃过警方的追捕。 康远山狼吞虎咽一口一个解决完就赶紧让人通知配合调查,早一天破案,孩子们就少一分危险。 ---- “就是他们三个?”陆淮之在询问室外了解情况,他看到里面三个侏儒面色一沉,“有家人照顾吗?” 林溪已经提前了解过情况,向他解释道:“这三个人都具有作案时间,男性独居,可以正常生活,但是由于发育迟缓导致大脑发育不太好。” “具备作案可能性吗?” “如果真的具有智力缺陷,那么就精心踩点与躲避监控的行为相矛盾了。” 陆淮之摸了摸下巴:“你是说,他们当中有人在装傻。” “没错。”林溪透过巨大的单向玻璃向内观察,三个人的外形特征非常相似,矮小的身体蜷在宽大的询问椅上,无力地垂下面条似的双腿,显得畸形又可怜。 “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林溪避而不谈,反而问道:“案子结束之后,剩下两个人怎么安排?他们身体有缺陷,智力发育有问题,可能还患有心理疾病。我听康副队说他们都在城中村住,附近的工厂雇他们帮工。” 陆淮之听出了林溪的意思,工厂雇佣侏儒,但又不给正式编制,只是挂了个帮工的名号,明眼人都看出来不对劲:“那的确不是个好去处,那个电子厂每个月就给几百块,雇他们是为了少交税。我已经联系了民政那边,会安排好的。” 林溪这才安下心来,揉了揉太阳穴:“进去问吧。” 走进询问室,脚步声惊动了侏儒,他们的眼神同时望向了门口,随即又垂落下去。 陆淮之刚准备说话就被林溪按了回去,他站起身来,严肃的表情中又夹杂着一种漫不经心,下巴比平时抬高了几个度,仅仅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周身的气质便迅速锐利起来。 这种变化并不明显,如果不是落在有心人眼里。 林奚终于被允许掌控身体,立刻取得了主导权。这具身体纤瘦却匀称,修长的手臂和脖颈如同天鹅一般,他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从左向右依次扫视过去,忽然发出一声不经意的嗤笑,但又很快收起了笑容。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某个侏儒攥紧了拳头,俄而又松开。 “今天把大家请过来呢,是想调查几桩儿童失踪案件,想问问你们对这件事情,有没有什么印象。”林奚三言两语描述了几个孩子的大致情况,然后问了几个问题。 陆淮之在一旁观察,三个侏儒都没有什么异样,对于这些问题都表现出一种陌生和木讷,只有在听到卡通小猫小狗时,其中有一个还兴奋得甩起了手,感觉真像在询问六七岁的孩童。 林奚在他们面前晃悠着:“他们很可爱,小小的人儿打着花雨伞,蹦蹦跳跳地从学校里出来,你们当时站在哪里,还记得吗?” 林奚的目光没有停留,像是讲故事一般自顾自地,把屋子里的所有人带进他设置的情景当中:“你们可能听到了很多吵闹的声音,看到了很多大人,摊贩的小车轮在滚来滚去,小孩子的嬉闹声很大,你们都能听见,我说的对吗?” 最中间的侏儒瘪了瘪嘴,面前这个人说的话他根本不知道,于是大喊道:“你说谎,我没听见,我根本没听见!” 此言一出剩下的两个侏儒也跟着嚷嚷,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嘘!”林奚把食指贴近嘴唇,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没听见也没关系,那我们再来听一个故事吧,如果你们还是不知道,我就只能放你们回家啦。” 随即林奚话锋一转:“你们听说过白雪公主的故事吗?” 侏儒们纷纷摇头。 “这几个孩子呢,都是白雪公主的好朋友,你们认识白雪公主吗?她非常漂亮,头发是乌黑的,皮肤又像雪一样白。但是她找不到她的朋友们了,非常着急,你们有谁知道吗?” “你们当中有人知道白雪公主的好朋友是谁吗?” “白雪公主的好朋友,是谁呢?” 陆淮之神色怪异地瞥向面前提问的人,一种奇异的陌生感从胸腔里发芽钻出,明明前一秒还在关心他们的生活与去处,后一秒就变得如此不留情面的阴暗。 “既然你们不清楚,那就算了。”林奚见没有人回答他,适时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陆淮之,把他们放了。” 陆淮之一愣,林溪回来之后还从来没有直呼过自己的名字,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地叫一声“陆队长”。虽然对林溪的做法有些不明所以,他还是起身把侏儒们送出了市局,又吩咐康远山派人盯住他们三个的行动轨迹。 等陆淮之再次回头看林溪时,那种温暖和睦的氛围又将他包围:“陆队,怎么了?” 他强压下那股盘旋在心头的怪异,在那五年时间里林溪可能接触了不少他也不了解的心理疗法,他不该这样怀疑林溪。 “没什么?”他岔开话题,“接下来怎么办?就这么把人放了?” “没事儿,最聪明的那个会自己送上门来的。” ---- “啦啦啦啦啦~” 林奚今天的心情很好,他很少像今天一样可以占据身体这么长时间,大多数时候他都只能将自己的意识缩在大脑的角落中,林溪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林奚只是个被催生的残次品,连续三天掌控大脑中枢就可能连累主人格一起崩溃。不过林溪没有嫌弃他,还努力包裹住他裸露的尖牙。 他刚出现时,对周围一切事物都很陌生,甚至带着隐隐的敌意。 当年他趁林溪不察私自掌控这具身体,害得林溪差点被当作疯子被导师开除时,林溪也仅仅只是在脑子里安慰他,社会是很复杂的地方,你只是还没长大。 林奚就这样一点一滴学会了喜怒哀乐,知道了爱人爱己,除了偶尔还是忍不住冲着那些欺负林溪的人龇牙。 今天林溪交给了他一项任务,他当然也要好好地完成了。 披着一身月光出了市局大楼,给他分配的公寓就在附近,走过两个十字路口就到了。 林奚走得很慢,但是很专心,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的红绿灯倒计时。 小区附近卖煎饼的大娘还没收摊,冲着寥寥无几的行人吆喝着。 “大娘,还剩多少,我都买了。”林奚包下了剩下的一小车煎饼,“料都给我加足了。” 大娘乐坏了,收摊前还碰上了个大客户,连声答应着,手脚麻利地烧热了饼铛。 “我搬个小凳子在那边等您。”林奚扫码付了钱,拿走了小推车上的一个马扎凳子,走到居民楼墙根儿底下坐着。 “啪嗒!” 一块儿砖头从楼上扔下来,四分五裂地碎在林奚眼前,如果不是他微微侧开了头,碎在这里的可能就是他的脑袋。 大妈听到巨大的撞击声回头看了一眼,林奚稳稳当当坐在原处没动,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林奚心中了然,终于来了。 他走进漆黑一片的单元楼里,那个上午出现在刑侦支队里的侏儒站在年久失修的楼梯上俯视着他,身影藏在巨大的黑暗里。 “是你啊,王胜。”他准确叫出了那个在最右边的侏儒的名字,见对面半晌不语,又嗤笑道:“怎么?还想跳起来用石头砸我?” 王胜的表情瞬间变得可怖,背在身后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切肉的长匕首,发达的上半身微微前倾,就像猛兽发动攻击前的预兆。林奚松弛而不屑的姿态令他怒火中烧。 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嘴巴贱得很,从他到了市局就开始羞辱,把他当傻子哄,还要给他讲白雪公主与小矮人的故事阴阳怪气,他以为自己和旁边两个真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懂吗? 就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自以为了不起,永远习惯低头看人,今天他就要让他们也尝尝只能等待别人俯视的滋味。 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只要一步,他就能放下绳索,悬于头顶的那把削铁如泥的斧子就能砍断他的双腿。 想到这里,王胜激动的发抖,他将第一次杀掉一只庞然大物,巨大的愤怒和无法掩饰的兴奋让他的脸变得可怕而扭曲。 “怎么不说话了?今天在询问室不是装傻子装得很像嘛,现在真傻啦?” “还不说话?回去路上把声带丢啦?” 无论林奚嘴上如何厉害,他就是不往前再迈一步。王胜也不敢轻举妄动,怕对面忽然识破他的陷阱,只能林奚说什么他就听着什么。 “想报复我啊?”林奚咯咯地笑起来,“不过你算是找对人了,如果不是像你这样的偏执性精神障碍,也不会对我的故事想这么多。你也可以理解为,我是专门讲给你听的。” 王胜扭曲的面容终于裂开,沉不住气大叫一声松开了手里的绳索,头顶的斧子瞬间滑出一片圆弧,边缘的刃崩开豁口,水泥地上也留下一条白痕。金属的冷风从身前掠过,大腿处感受到薄薄的凉意,林奚抬手摸了摸,却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他让林溪的身体受伤了。 林奚低头看着腿上的点点血珠,心底极黑的阴暗就被彻底打翻。 “啊哈,还想杀我。”嘴角的笑意僵硬了,随后化作更加冰冷的狂风暴雨:“需要帮你搭个梯子够到我的喉咙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怕疼 王胜彻底失去了耐心,紧握着长刃毒蝎一般扑刺向林奚的胸膛。林奚闪身后退被扑了个空,耳边是匕首刮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尖鸣。 楼梯间的灯光早已被破坏,月光下只能看到两人缠斗时模糊的影子。林奚浑身肌肉线条紧绷,抬腿飞踢试图将他逼退,但王胜不退反进,双手伏着地面滑开后反手一刀刺向林奚的膝盖。 林奚看出他的意图,侧身闪避的同时踢中侏儒的手腕,匕首飞出不知撞向哪个黑暗的角落。王胜失去了武器踉跄着后退,脚跟磕在台阶锋利处划出一道道血痕。 “不要负隅顽抗了,跟我回市局。”林奚不想再浪费时间,踏着台阶一步步朝侏儒的方向逼近。 王胜左右张望,黑暗中只有那把卷了刃的斧头寒光凛凛。他高举着双手,贴着墙壁往下走,就当他越来越靠近林奚时,抬手猛地一推,多年锻炼出的上肢肌肉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林奚躲避不及脑袋就要砸向斧头。 千钧一发之际,林奚用脚尖勾出护栏,手臂猛然发力,恐怖的核心力量将自己整个身体拉了回来,但王胜也趁机从楼梯口溜走。 林奚眼神阴沉暗道失误,正准备拔腿去追。这时却看见王胜被人提溜着后颈,提狗似的提了进来。 “陆淮之!你怎么在这儿?” 乌云散去,月光更加明亮了些,陆淮之左手提着人走进来,那张平时总插科打诨泛着笑意的脸上,此刻却冷若冰霜:“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 “你心里早知道会被袭击,你就专门来这儿等着他对吗?” 林奚暗道不妙,立刻闪人将主人格推了出来:【你前男友你自己解决。】 林溪还不习惯刚刚战斗后肌肉酸痛的感觉,腹部、大腿甚至双臂都在微微发抖,身体止不住地晃动:“陆队,你听我解释。” 陆淮之听到这个称呼面色更沉,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朝市局走去,林溪赶紧在后边儿追他,却因为大腿的伤势而慢人一步。 “哎哎,小同志,你的煎饼不要啦?”林溪本来就急,又被煎饼大娘本着诚信经营的理念塞了十二个加足了料的煎饼果子,两只手都提不过来。 陆淮之在前面提溜着人,林溪在后面提溜着十二个煎饼果子,俩人顶着路人奇异的目光进了市局。 正好李延还没下班,看到俩人一前一后地进来,还互相不搭理,嘴上没个把门的:“哎哟,你俩吵架啦!都是自家兄弟自家兄弟,床头吵架床尾和的......” “滚。”陆淮之言简意赅。 “好好好,我滚我滚。”李延走到林溪旁边,接过他手里的煎饼果子眼尖地看到了他大腿上的血珠,故意大声道:“哎哟,林专家,您怎么受伤了呀!” 陆淮之前进的脚步顿了顿,但是仍旧没有停留。林溪暗自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生气了。 “林专家,你们这是去哪了?”刚出锅的煎饼散发出阵阵馋人的酱香,李延随便拿了个当夜宵,一边啃一边问道:“那王胜不是已经放了吗?怎么又抓回来了?” “去帮你们队长审吧,他应该就是儿童失踪案的凶手了,争取今晚能把孩子救出来。” “什么?!”李延不敢耽误,抛下煎饼就朝讯问室走。 交代完事情林溪终于松懈下来,靠在警局走廊的长椅上休息。他怕痛,小时候就是能吃药绝不打针,长大了人前是被称赞淹没的天才,但人后却是个跑八百米摔了就爬不起来的菜狗。 只有林奚出现了以后,才以发疯的形式提高了他的身体机能,也掌握了一些格斗技巧。 林奚:【疼了吧,叫你平时不锻炼,关键时刻掉链子。】 林溪:这不是以为你能行吗?嘶...... 林奚:【你前男友咋办?】 林溪:谁让我在解释的关键时刻被塞了十二个煎饼呢?(微笑) 林奚:【......】 “跟我走。” 林溪靠在椅子边闭目养神,耳边忽然又响起陆淮之的声音。林溪不想让他误会,赶紧接着开口解释:“陆队,我不是想私自行动,因为还不能确定......啊——” 陆队陆队!怎么还是陆队! 陆淮之听不得那两个字从林溪的口中说出来,见他啰嗦半天还不和自己走,干脆一把给他扛在肩上带走了。 “放我下来!”林溪又惊又恼,周围加班的同事一双双眼睛盯着,那种探寻又八卦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嘴角都强压不住。 一路穿过接待大厅,陆淮之才把他轻轻放到副驾驶上,林溪心脏狂跳不止,白皙的脸此刻已经通红:“你要干嘛呀!” “带你去医院。” “不审问了吗?” “李延在审。” 一生要强的林溪从来没被人扛在身上过,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前男友。 即便他在五年内就拿下了心理学硕博两个学位也不敢妄自揣测前男友这样一个高深莫测的课题。 suv宽大的车厢刹时安静下来,夜色在窗外流动,穿拂过此刻略显阑珊的繁华街道,澜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大楼还是灯火通明。 “让让,让让!”值夜班的护士推着小车在走廊上穿行,一边眼尖地瞅见了门口站着的俩帅哥,其中一个的警服外套还披在另一个的肩膀上,赶紧用大嗓门掩盖住了内心的波涛汹涌:“你俩,急诊的话不用排号,分诊台直接找医生!” 林溪道了谢,不由分说地就被陆淮之揽住往分诊台走,医生开了几个检查又给处理大腿上的伤口。 被临时叫来的外科医生是个活泼的中年秃顶大叔,清创的手法迅速而稳重,嘴里还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伤口一周之内不能沾水,忌辛辣油腻小心留疤。一会等ct结果出来,没有问题就可以走了,记得及时过来换药啊。” 冰凉的酒精触上伤口的一瞬间,尖锐的痛感立即如闪电般蹿上神经,林溪双手抓着椅子的边缘,强忍着一声不吭,但生理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林溪不想被看到,半捂着脸假装不经意地擦了擦眼泪,余光瞥向一旁的陆淮之,发现他被挡在浅蓝色的隐私帘外面儿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幸好没被他看到,不然更丢人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秃头医生拿起纱布盖在伤口处,用医用胶带缠了几圈调侃道:“哟,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哭了!” 话音刚落陆淮之就从隐私帘外探出头来。 我谢谢你。 伤口处理完检查结果也差不多出来了,基本没什么问题。陆淮之先前迸发的情绪在来的路上尽数消散,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爆发一瞬后只留下一地静默的尘埃。他们并肩往停车场走。林溪走得很慢,陆淮之就落后他半步。 就当林溪以为他们要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时,陆淮之忽然开口了。 “五年了,还是一样怕疼?” 被重重掩盖在雾气下的时间被吹开了个口子,丝丝缕缕地往上飘,缓慢地泛出绵长的苦涩。 林溪尝到那些苦涩,声音有些颤抖:“还不许人怕疼了?陆队长好大的官威。” 那年大二,林溪从单杠上掉下来摔了个屁股蹲儿,陆淮之抱他起来,用手指擦去他眼角的泪痕,在额角落下好多个吻,亲着,哄着,问他为什么这么大人了还在怕痛。 林溪当时窘迫得要命,也是这样回答他的:“还不许人怕疼了?” 时光猛然重叠,眼前人还在眼前。 陆淮之打量着他不肯垂下头的背影,林溪和他一样出身国内顶尖的高校,还远赴美国取得了心理学博士学位,是省厅特聘的侧写专家,是从小被天才的光环围绕拥有大好前程的精英,也是锦衣玉食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爷。 林溪原本就要走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的路。 但就是这样一个应当高高在上的人,偏偏温柔又谦虚,正直而腼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又俯下身来温暖每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在五年前为他捧出所有的真心。 五年,不就是五年? 陆淮之忽然释怀地笑了笑,只要林溪肯给他一个解释,他竟然就肯这样轻易地原谅了。 林溪不知道陆淮之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的笑容仿佛轻松了些许,不再夹着那些复杂而又沉重的情绪,还要在外面披上一层客气的外衣。 “送你回家吧,回去好好休息。” 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穿过无尽的高楼大厦和树影婆娑,薄纱一般柔和地笼罩大地,但着澜港刑侦支队终究与这个夜晚的平静无缘。 车刚开出一半就接到李延的求助电话,他审了那个侏儒快两个小时但是一无所获。刚开始只是一言不发,后面李延问急了竟然还被他套了话。 本来是想赶紧问出孩子们的下落,可如今不仅这个没问出来,还被王胜推断出来局里还没有掌握他切实的犯罪证据,更加不会承认拐骗杀害的犯罪事实。李延又悔又急,赶紧给陆淮之去了电话,让他速速过来救场。 “他交代了些什么?” “刚开始是什么都不说,后来说了也只是在......” 陆淮之对待案件向来雷厉风行:"在什么?别婆婆妈妈的。" 李延眼一闭心一横:“在骂林专家,说他是个阴险小人;还骂您是个不要脸的畜生,仗势欺人。” 林溪想起陆淮之把人提进来的场景,确实是有些幽默在的。那王胜虽然身材矮小,但心高气傲惯了,骤然被人提狗一样晃进市局,没有偏执性精神障碍也要被气出来了。 已经快十一点了,陆淮之刚准备开口,想先送林溪回去,就被林溪抢了先:“回市局吧,我去和他聊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工厂 已经是深夜了,澜港市刑侦支队讯问室里巨大的探照灯如同黑暗中巨蟒冰冷的凝视。灯眼中是极致的白,王胜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他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仿若任何的小动作和微表情都在这炽亮的白光下无所遁形。 林溪和陆淮之坐在另一侧,隐藏在半边阴影里,没有刻意舒展,影子却被灯光拉得巨大。 作为审讯手段的一种,陆淮之和林溪打算先晾一晾王胜,况且知己知彼,才能掌握正确的突破口。他们进来以后便自顾自地看资料,只有偶尔翻页的声音才让静谧的空气泛起波澜。 刚刚进门的时候宁潇潇就已经汇报了搜查的情况,大家的动作很快,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拿了搜查令对澜港市丰淀区永安街136号304进行了细致的勘查。 林溪翻阅着从现场传过来的照片,夜色遮掩了灰蒙的空气,但掩盖不住污水散发的令人作呕的酸臭,无意间入镜的小警员捏着鼻子眉头皱得老高。 丰淀区原本是澜港市底下的小县城,后来由于产业转移,承接了原本老工业区迁移的大大小小的工厂,这才收归成了澜港的一个区。工厂的到来缓解了就业问题,但经济上的收效却没有达到预期,反而化工厂、造纸厂排放的污水烟尘让丰淀原本就根基不稳的旅游业雪上加霜。 恶劣的环境导致地价涨不起来,旁边又是日夜嘈杂的工厂,只有被便宜住宿骗进来的驴友和附近工厂的工人才会选择这里居住。 并且随着一代代人员外流,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个城中村。 王胜的房子就在他上班的电子厂旁边,是以前的老职工宿舍,面积大约二十平,楼龄却已经超过了40年,一进楼梯间就能看到尘土飞扬的楼梯和墙壁上斑驳裸露的电线。 他居住的304的木门上钻了个眼,挂着把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小锁头。不过进门一看就能发现这破地方并没有什么好偷的。 屋子里灯光昏暗,狭窄的小屋里还算是五脏俱全。之前厂里遗留的铁架床生出斑斑锈迹,王胜就睡在下铺,粗糙的纸板和麻布被他铺得整齐。上层则用几块木板拼接起来做了个简易的储物架,窗户边还摆了几个晒干的橘子皮掩盖街道的异味。 林溪眼尖地发现铁架床的第三节攀爬杆上有两道发黑的印记,像是汗液渗透进铁质的栏杆上加速了锈迹的腐蚀。 他把这处细节指给陆淮之看,王胜的手臂肌肉粗壮,力量甚至可以与一个成年男子相抗衡,他几乎能够想象王胜日复一日抓着这根栏杆拼命够起自己身体的模样。 “是个狠人。”陆淮之低声评价道,同时把另一张照片递给林溪看,画面里是两个1.5升的矿泉水瓶子,里面还装满了浸透水的沙石,牢固的拉环可以直接被当成哑铃使用。 林溪与陆淮之在窃窃私语,但谁都没有要开口问话的打算。王胜沉重地呼吸着,仿佛浑身不舒服似地在椅子上动了动,不过这点小动作丝毫没能吸引对面两个人的注意力。 时间才刚过去五分钟,但这种被完全忽视的感觉让王胜觉得身上好像有蚂蚁在爬,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这一片空白的沉默。 “要问什么你们就赶紧问,你们警察扣人最长多久来着,没有证据就赶紧放我回家。” 被李延审完以后,王胜仿佛打了胜仗一般,气焰嚣张了不少,发白的嘴唇也有了几分血色,在强烈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可怖,只不过当他一开口,那股虚张声势就如溪流般从身体缓缓泄出。 “原本以为你很聪明,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还没等林奚冲破束缚跳出来来反击,陆淮之便冷笑一声开了腔:“王胜,现在你不仅涉嫌绑架,还涉嫌袭警,我这个目击证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是走合法程序被逮捕后羁押等待调查。最长时间?最长能让你去把牢底坐穿之前在我这儿待满七个月!” 王胜眼见着陆淮之和刚才进来的李延不是一路人,恨恨地闭上了嘴不敢再挑衅。现在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差等警方找到证据,说多错多,如果他自己先被警方突破,那么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忍不住闭上双眼,也紧紧地抿住嘴巴,企图用这种方式隔绝外界给他带来的一切影响。 林溪观察完王胜,又忍不住看向旁边人,敏锐地察觉到陆淮之语气中夹杂的那一星半点的迁怒,他强压下去的不耐与怒气化作冰霜挂上眼角眉梢,下颌紧绷直到桌面未遮挡的肩膀处都透露着一股冷硬。 王胜的自作聪明还有负隅顽抗让孩子们至今下落不明,现勘那边一时半会又拿不出有用的线索,即使是用最原始的方法查监控,也需要大量的时间。更何况在丰淀区这种地方,除了工厂内部安装的监控的地方也是少之又少。 林溪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静默无声地呼出去。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快三天,孩子们可能等不了了。 康远山刚刚在回来路上已经汇报过现场的状况,语速极快又一针见血:“王胜这小子穷得很,小偷进去都得给他提两袋米。他那小房子基本上不可能藏人,虽然没发现新鲜血迹,但是鲁米诺测试在卫生间、卧室里都发现了大量痕迹,就连床铺上也有发光反应,已经提取了dna给小孙法医检验了。” “周围邻居有的上夜班去了,能够收集到的信息基本上反映王胜这个人比较孤僻,平时都是一个人,也不爱出门。工友们一开始看他可怜还会给他送点东西,但他也不领情,后来慢慢也就不怎么联系了。” “我还打电话问了他领导,王胜在电子厂只能负责组装之类的活儿,流水线上工,工厂老板说这附近的工厂多多少少都会招一些具有工作能力的残疾人,澜港市有政策,助残可以减税,所以他也招了几个,其中就包括王胜。但是他平时也不和其他几个侏儒扎堆,活干完了就回家。” 林奚一边回想一边望向对面眼睛紧闭的侏儒,心中飞快地分析着。 王胜聪明,但文化程度不高,与父母分居很早,生活中向来只有他自己。他自我意识十分强烈,别人流露的善意几乎都会被拒绝,对待工厂老板的伪善更是不屑。家里虽然穷困,但是他却竭尽所能地收拾整齐,就连血迹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怀疑具有轻微的强迫行为。 平时有虐待动物的习惯,后来逐渐发展成为虐杀儿童,他受不了林奚激他的话语,报复的方式极端,竟然想直接痛下杀手,对于情绪的调控能力非常弱,甚至可以说是偏激。 那这样一个偏激的疑心病,到底会将人质藏在哪里呢? 王胜的生活轨迹很简单,工厂上班、回家、以及踩点,按照他的性格,不会将不熟悉且离主要活动地偏远的地点作为藏匿地,那么就只剩下了...... 工厂! 林溪立刻站起身来大声道:“电子厂是不是还没查?” 王胜一瞬间睁开眼,瞳孔下意识紧缩,紧紧地盯住林溪,愤怒在一瞬间席卷了他,但随即双手抓住手臂,用疼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动作还不到一秒,却尽收林溪眼底,这更加肯定了林溪的结论。 林溪向陆淮之投去一个眼神,陆淮之立刻心领神会两步踏出审讯室迅速吩咐道:“就在电子厂!立刻申请搜查令,出了事我担着!” 已经是凌晨了,街道上只有寥寥几个半夜出来遛大型犬的年轻人。几辆警车划破沉寂浩浩荡荡朝着电子厂的方向驶去,红蓝警灯一路闪烁,鸣笛音响彻公路。 刑侦支队的众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习惯性地在陆淮之一声令下后便毫不迟疑向电子厂进发,直到坐上警车才终于有时间开口。 尤其是李延,原本坐在审讯室外单向玻璃一侧,准备学习反思一下队长和专家的审讯技巧,但看着两边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一句话没说,林专家突然一声在电子厂,陆队长就给大家送上了车。 林溪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眼睛还盯着路边变换的街景,听到李延的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刚开始我也不确定,只是怀疑可能藏在离他很近的位置。但是搜查电子厂是件大事,贸然前往还有可能造成恐慌。但是我今天看完你们拿过来的资料,大致描绘了王胜的轨迹地图,判断出电子厂具有最大的可能性。并且当我说出这个地名时,他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鼻孔微张,双手紧握,那是极端愤怒的表现。” 李延暗暗竖起大拇指,就那么一秒钟的反应,他几乎都没注意到,却牢牢刻在了林溪的脑海里,动作细节一个不落。 “队长,你和林专家是不是早就认识啊?我看今天林专家一说,你嗷一嗓子就跑出来了。要是我说个结论,队长肯定得驴着脸问我:证据呢?证据在哪里?”李延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模仿着陆淮之严肃时的表情。 “那还不是因为你笨!你能和人家林专家比吗?”康远山开着车打趣着,脸上笑呵呵的。 林溪提着的心这才轻轻放下,适时松了口气,幸好都是一群直男没发现什么端倪。他通过后视镜瞟了一眼副驾上的陆淮之,发现对方却毫不避讳地看着他,他赶紧一低头又转移了话题。 “后续的审讯还是得辛苦你们,不过找到孩子以后,拿到他的口供应该会容易很多。” 众人接着案子往下说,只有角落里听完全程但无人在意的宁潇潇,眼神从林溪看到陆淮之,又从陆淮之转向林溪,忽然福至心灵,双手捂住了嘴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难猜 电子厂的搜查进行得很顺利,老板是个怕事儿的,前半夜接到警察的电话就已经慌得在家一夜没睡,现在警察找上门来更是全力配合,该调监控的调监控,能交代的全交代了。 幸好王胜抓得及时,剩下的孩子们在厂房污水处理区的废水桶里被找到,这地方又脏又臭,平时没人愿意过来,王胜钻了空子,利用运送清洁剂的当口,把孩子藏进货箱一个一个地运了进来,又转移到废水桶里。 窄小的桶口牢牢禁锢住了孩子们的四肢,经过缺水无食几天的搓磨,孩子们早就陷入昏迷,没了求救的力气。 “早知道我就不该把他招进来!”电子厂老板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陪着警察跑前跑后已经挂了一脑门子汗,“王胜除了在流水线上负责组装,也会让他去干一些杂活,谁知道他会趁这个机会搞一些违法犯罪的事情啊!” “你说的一些杂活也包括把污水处理的职工部分清退,换成便宜好用的王胜吗?”陆淮之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摸这家工厂的底细,丝毫没给老板留情面。 丰淀区里的工厂管理本来就混乱,永远是不查不改,改了还犯,现在借机敲打两句也算是给市里几个局减轻工作负担了。 胖老板听闻这话便结巴了,一时间简直汗如雨下,睡衣袖子擦了几次脑袋都擦不干净:“警、警察同志,他做的这些坏事我真的都不知道啊,您们英明神武,都是青天大老爷,千万不要冤枉好人呐!我一定全力配合警察同志们的工作,全力整改,全力整改!” 陆淮之没理会他,一指门口让他赶紧滚去做笔录,然后换上防护服朝着污水处理区走去。一路上,他也大致分析出了侏儒的作案路线。 污水处理区由三个大型池组成,利用化学手段对污水进行处理,陆淮之戴了好几层口罩还能闻到化学品和脏污的废水传来的刺鼻异味,在污水处理工被辞退后几乎没人靠近。 王胜就利用机会用小推车把装着孩子的污水桶运送到隐蔽的生化池边,虐杀后就将尸体抛进污水处理完的入海口,看似是天衣无缝,但工厂里的监控却完整地记录下他运送的一切,其中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正正好好拍到了桶里孩子的侧脸。 至此证据链完整,王胜再如何抵赖也逃脱不过法律的制裁。 林溪没有进现场,双手往后撑在警车车盖边。早春的风触肤微凉,林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天边已经蒙蒙亮了。 眼前一大片厂房区域被拉上了明黄色的警戒线,康远山帮着救护人员把孩子们用担架抬上救护车,痛苦的神色僵硬在稚嫩的脸庞上。现勘在污水处理区穿梭忙碌,陆淮之穿着防护服在离化学池极近处打捞可能还余留的物证。 林奚:【累不累?要不换我来,你休息一会?】 林溪摇摇头,拒绝了林奚的好意,现在还不到休息时候,他习惯性地要将每个经手的案子吃透。 虽然说王胜已经死罪难逃,但如今他的犯罪手法却还不明朗。王胜到底是通过什么方法,能够将这些孩子诱拐的呢? 时代已然变化了,三十年前的拐骗可能仅仅需要一颗晶莹剔透的糖果,但将时针拨转到现在,一个贫穷的侏儒到底是用什么吸引了生活富足的孩子们落入圈套呢? 通过现有的证据,林溪暂时还想不通,费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累了就回去睡会儿,收尾工作交给我,明天在家好好休息。” 不知何时陆淮之走到了林溪身旁,手里还拎着一套湿漉漉的防护服,他手臂伸得笔直,水流淅淅沥沥往下滴,却沾染不了林溪分毫。 “没关系。我还不累。” 陆淮之皱眉看着林溪,拿他没有办法。他了解林溪,这人看起来温温柔柔,但真做起事来是软硬不吃,就算是强硬地命令他回去休息,他也只是回一个礼貌地微笑,却不动摇毫分。 “需要休息随时和我说。”陆淮之轻轻叹了口气,最终也不再勉强,转身去处理这套防护服。 “袖子。” “嗯?” 陆淮之还没来得及转头,手臂上就传来温凉的触感,侧头看去,林溪两只手搭着他的警服袖口,正替他一圈一圈地往上卷,以免落下去碰到湿透的防护服。 林溪的手指纤长而灵活,就连指甲都被修剪成圆润漂亮的弧形,不到三秒钟就帮他挽好了袖口,露出结实修长的小臂。 “好了。” “你......”陆淮之有些欲言又止,内心再次猫抓似的掀起波澜。自从在医院想明白以后,他就一直想要和林溪聊聊。但是案件不等人,熬穿了一整夜也等不到一个机会。 他往工厂四周环顾一番,除了支队的人以外,警戒线周围也聚集了不少提着早饭来上班的围观群众。现场人多眼杂,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林溪偏着脑袋看他,有些不明所以,进而眼看着陆淮之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明明在车上还偷看他,为什么现在又不说话了? 林溪叹了口气,这前男友的心思可比嫌疑人的还难猜。 ---- “说说吧,王胜。现在不需要你的口供也能给你定罪,这可是你在调查期间最后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了。” 为了弥补之前的工作失误,李延主动请缨来审讯王胜,陆淮之和林溪隔着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远程指导。拿到最后的嫌疑人口供这个案子就彻底了结了,大家也能回家睡个好觉了。 王胜的嘴角向下抿住,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灰败的姿态,他微微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旋即又闭上,一个字也不说。 “王胜!你可要想清楚!你可别把审讯室当咖啡馆了!被你拐走的孩子我们都已经找到了,就算你不坦白也不会影响你在之后的定罪量刑!”李延有些恼了,王胜自从被带到审讯室就没有一次乖乖配合过,就算是死到临头了还要死鸭子嘴硬。 王胜听闻这话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既然如此,那我还白费这个力气干什么?” “王胜你不要不识好歹!” 李延的火气刚被激出来,耳机里就传来林溪温和的声音:“李延,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冷静下来,结合他的心理状态来问问题。你先跟他说一说几个孩子的情况。” 陆淮之瞄了一眼旁边的林溪,轻轻道了声谢。 原本林溪可以自己进去审问,对各种审讯技巧烂熟于心的他肯定是要比这个搞技术的半吊子李延效率高得多,但林溪这几天也了解到李延被调来刑侦支队后的短板,每次在队友忙着跑现场无暇兼顾之时,李延在讯问方面的不足就一览无余了。 林溪刚刚建议让李延继续讯问,也是在帮陆淮之练好他的兵。 审讯室内,李延瞬间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用笔在康远山反馈来的孩子们的资料上画了几个圈。 “王胜,你难道不想知道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吗?不过我想像你这种人可能并不会关心吧,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他们全都平安回家了,你的出现可能对他们浩瀚平坦的人生来说,就是一粒灰尘。” 李延镇定地坐在位置上,双手交叉呈宝塔状置于桌前,显得自信从容了不少。虽然王胜还是不肯睁开眼睛,他便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像是屏蔽了王胜态度的干扰。 “很好,就是这样。接下来慢慢切入正题。” 李延余光往单向玻璃处瞟了一眼,很快又收回来:“王胜,你今年25岁,根据工厂老板所说,你在这家电子厂已经工作了9年,你的房子是父母留下来的吗?” “父母?”王胜倏然睁开眼,“我没有父母。” “笑话,没有父母你哪里来的。我们已经派人去你的户籍地调查过了,你的父亲名叫王德化,母亲叫郑秀娟,至今仍然健在。你还有个弟弟,名叫王天赐,比你小6岁。是这样吗?” “你从小照顾弟弟长大,和孩子相处的时间应该很多吧,你拐骗那些孩子,是因为太想你的弟弟了吗?我听说你的父母不让你见弟弟。” 王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滔天怒意压制在胸膛,咬牙切齿道:“我说过,我没有父母,更没有什么弟弟!” 李延没有理会他,仿佛只是在给他讲一个故事,继续自顾自道,“你弟弟去年考上了大学,还不错,是个我们省的一本,你爸妈挺高兴的,在村里摆了几十桌。你应该知道吧,作为哥哥怎么能不去吃弟弟的升学宴呢?” “你到底想要问什么?”王胜终于耐不住性子,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 “我想问......” "别急着问,继续挑起他的情绪,等他自己说。"林溪在耳机里叮嘱道。 “算了,没什么。”李延放下扶着脑袋的手,隐隐调整了下耳机位置,让声音更清晰,“我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给你说说看你家的近况而已。” “是林溪让你来的!是不是这个贱人!”王胜眼尖地注意到李延的小动作勃然大怒,一切都是因为玻璃外的那个人,他的计划被全盘打乱:“这些话都是他教你说的!我就知道!从我刚来他就瞧不起我,到现在还让你来侮辱我!你不就是想让我说出来我怎么拐走那些孩子的吗?我偏偏不说!让我见林溪!我要见林溪!” “今天你不说谁也见不到!”李延拍桌子站起来,在气势上立刻压过了王胜一头,但王胜又重新恢复了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他还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喘着粗气,脖子上的青筋一鼓一鼓,但又费力重新闭上了双眼,无论李延说什么都不肯再睁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心迹 李延一脸丧气地走出了审讯室:“林专家对不起,我又搞砸了。” “没关系,已经进步很多了。像王胜这样奸诈狡猾的嫌疑人,自身的气势一定要强过他,他多年来已经形成了偏激的情绪习惯,正向共情的方式基本不起作用,只能不断刺激他,他才会吐露真相。” 林溪解释得非常耐心,语速也不快,顺便将之前提到过的偏执性精神障碍的特点与审讯要点也分析了一遍。陆淮之随手拿了个笔记本塞给李延,李延赶紧唰唰地记笔记,差点就要眼含热泪。 “林专家,队长,你们俩就是我的再生父母!爸爸!妈妈!” 察觉到林溪脸颊微红,陆淮之赶紧拉着他从这个大型认亲现场走开:“我可没你这样没用的儿子,滚滚滚!” 楼梯间内绿萝垂下的叶片缠绕着龟背竹宽大的叶片,刺眼的阳光被磨砂玻璃挡在室外,只透过来几片柔和的光。他们俩顺着楼梯往下走,步伐缓慢得像是在散步。 “刚刚王胜说要见你,你……”陆淮之眉头紧皱,现在王胜对林溪可以说是恨意滔天,说不定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我不会去见他,让他见到我只会让他纠缠的心更甚。我觉得这件事情可以交给李延,他可以搞定。”林溪底色善良,却也不是什么圣母,在面对王胜这样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时更是理性。 看林溪如此笃定的样子,陆淮之也松了一口气。他低头看了眼表,这才意识到已经过了食堂的午餐时间了,于是试探着问道:“食堂好像没饭了,要一起去外面吃吗?” 林溪眨巴着眼睛无辜道:“不是某人说可以给我放一天假的吗?” “嗯,你快回去休息。”陆淮之想到林溪跟着刑侦支队忙前忙后多少天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一时间觉得自己欠考虑还有些过意不去,“那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陆队,你赶紧吃了饭去忙吧。”林溪凑近他,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只蝴蝶轻轻停留了一瞬间而后又飞走,背影随着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口。 陆淮之轻轻捂住刚刚被拍过的地方,心脏仿若空了一拍。 ---- 累了好几天,林溪回家一觉睡到了傍晚才堪堪起来,摇摇晃晃下床洗了把脸醒神,随手披了张毯子穿过巴掌大的客厅坐在阳台的吊椅上晃着。 这套房子是单位安排的宿舍,是简单的两室一厅,一间做了卧室,另一间则被改成了书房。住进来之前林溪请钟点工上门简单打扫了一番,还没来得及仔细收拾,家里几乎没有装饰,成箱的书还被堆在深色的木质书架旁。 这房子面积虽然不大,但胜在地理位置极佳,闹中取静坐北朝南,离市局只有两条街,走路五分钟就能到。从十一楼的阳台上眺望,还能看到市局大楼上悬挂的徽章。 林溪的档案在省厅,这次过来名义上是借调,实际上也有几分指导的意思,只不过资历不够没有点明,但是从这住宿安排来看,澜港市局该给的面子还是给到了位。 太阳逐渐往下沉,天边压出一线云霞。 林溪坐在吊椅上低着头给大腿上药,伤口已经在结痂,为了避免留疤只能用冰凉的药水敷上去压住那难以忍受的痒意。 晚风吹来凉意,他裹紧了毯子,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和林奚闲聊着。 林奚:【咳咳咳,提问!林溪同学,请问你是要和前男友复合了吗?】 林溪:别瞎说。 林奚:【哦?那你上完药准备去哪里呢?】 林溪上药的手顿了顿,两根手指搓捻着棉棒:大家为了这个案子都辛苦了,我给他们带点晚饭过去。 林奚:【只是送个晚饭?】 林溪不说话,细嗅着晚风送来一阵玉兰花的冷香,眼见着天边淡粉色的烟霞铺满天空的一角,又被厚厚的云层压下。 他考虑的很多,他不清楚陆淮之是否还会愿意与他发展一段亲密关系,毕竟五年前的不告而别任谁看来都成了一场真心错付。 更何况,他也不知道怎么去和陆淮之解释那杳无音讯的五年,来到澜港市,来到陆淮之身边,可能已经耗尽了林溪所有的勇气,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坦白一切。 可无论陆淮之是否能接受这样一个有所隐瞒的他,林溪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还是生出了贪心不足的占有欲。 再三犹豫,他终于还是开口说出了那句话。 “其实,我不太懂怎么追人。” 【哟哟哟,终于承认啦!追人有什么的,我教你啊!】 林奚嘴上吹嘘着,但其实已经心虚地飞速在脑海里搜索起之前阅读过的各种文献,毕竟他从来都是光棍一个。 不过俗话说得好,书中自有颜如玉,活到老学到老,这可难不倒林奚。他迅速锁定了一本精准度百分百但非常具有年代感封面的书籍。 【去了之后,你就这样,再那样。】 林奚尽心尽力为他排兵布阵,但林溪则是一头问号,面色空白:你确定吗?这样真的有用吗? 【包的!简直金科玉律般的存在,他听到一定非常高兴!】 林溪眼中的怀疑也在林奚笃定的语气中渐渐消散,毕竟他唯一的感情经历就只有陆淮之,自己还是被追的那一个,每天在一起自习,稀里糊涂地就在一起了。 林溪的回忆被拨转回八年前,他还在南湾市上大学。 他记得南湾市从不下雪,但那一年的冬天却格外冷。一场来势汹汹的寒潮带来了几十年来难得一见的银装素裹。 陆淮之匆忙赶到图书馆来接林溪,却因为林溪在基本无人探访的外文心理学书架旁逗留太久,导致两人闭馆后被关在了本就人烟稀少的五层。 管理员早已经下班了,不过反正六点就开馆,林溪不愿再麻烦人家夜里跑一趟,打算干脆在这儿待到早上再离开。 “对不起啊。”林溪窝在书架旁的小沙发上,膝盖上还摞着几本硬壳书,低垂着头眼里满是歉意。如果不是他磨蹭了一会,陆淮之也不至于被关在这里。 林溪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对面人的回应,于是抬起头来看他。 所有的灯都已经熄灭了,雪粒子砸在玻璃墙上沙沙作响,昏暗中只能看清陆淮之在窗边的侧影。他仿佛精心打扮过,身着一件裁剪得当的驼色大衣,身材修长而匀称,似乎要融进窗外那片雪地里。 平日里总插科打诨的人今天显得格外沉默。 林溪以为他在怪自己,把书放下走到陆淮之身旁。一瞬间,佛手柑夹杂着风雪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侧头小心翼翼观察陆淮之的神色:“喂,你别生气。明天请你吃午餐呀,小食堂你最爱的红烧排骨。” “林溪。” “嗯?” 陆淮之终于转过身来,他呼唤名字的声音有些异样,嗓音很紧,脸上也染着不自然的红晕。 “你觉得,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林溪心下一紧,微侧过脸看向一旁书架上整齐排列的红底黑字:“好朋友吧。” “只是好朋友?”陆淮之上前一步,语速有些快,双手握住林溪的指尖,想要触碰却又不敢用力。 林溪感受到那冰凉的温度,陆淮之此刻的紧张其实已经无所遁形。 “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可以和我说的,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呀。”林溪话里存了几分试探的意思。他能看出来陆淮之待他的不同,但从未试想过发展一段亲密关系的可能性。 毕竟在一般视角下来看,他们两人之间最有可能发生并且长久的还是友情不是吗? “没事,你看书吧。” 手刚一松开,沉默就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玻璃外已是一片白茫茫。 图书馆嘀嗒作响的时钟忽然停了一瞬,林溪的心仿佛也随着这停滞的几秒而沉入水底,说不清为什么,他本应该松一口气的。 到底在期待什么啊,现在这样就很好,不是吗? 林溪想要后退,退回原位,不知为何脚步僵硬得无法挪动分毫。 陆淮之站在玻璃墙边定定地看着他。 就当林溪以为他们要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时,陆淮之却再次开口了,低缓而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图书馆—— “今天是我出生以来南湾第一次下雪,一周前我看好了天气预报,预定了午夜十二点海湾荟的餐厅,今夜紫罗兰和郁金香铺满了整片海滩。算算时间,闭馆后赶过去应该刚刚好,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南湾市最漂亮的雪景。我想要让你的眼睛记住一切,也记住我。”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们竟然被关到了图书馆里。”陆淮之讲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带着几分无奈和屈从,缓步走到林溪身边。 林溪又闻到那股明快的枝叶香气,在昏暗中似有若无地吸引着他。玻璃外是漫漫飞雪,眼前人近在咫尺的瞳孔却深褐近黑。 “不过事情还不算太糟糕,没有听从服务生的建议把戒指藏在蛋糕里。” 陆淮之从衣袋里掏出一枚素净的指环,内圈上还刻着他们名字的首字母。 林溪看到那闪闪发亮指环的一瞬间呼吸都快要停滞,睫毛像蝴蝶翅膀一般颤抖,耳尖在雪地反射的微弱光线下红得快要滴血。 “林溪同学,请问你愿意和我继续发展一段比好朋友更加亲密的感情吗?” “只有你和我。” “我将宣誓,永不背弃。” 伤口上的药水已然干涸,林溪恍惚间回过神来。 霞光远去,天空逐渐变成蓝黑色,远处市局大楼亮起灯光撕开渐浓的暮色,那个熟悉的办公室里仍旧灯火通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追人 傍晚正是牛马觅食的好时间,小区附近的加记依旧大排长龙。开了几十年的糖水铺子了,如今还有网红架着补光灯扛着摄像头过来打卡。 林溪搬过来后眼馋了许久这家的红豆双皮奶,今天终于找到机会来尝试一下。不过等他排着队买完甜品到市局的时候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街角路口亮起几盏清冷的灯。 幸好刑侦支队加班是常态,大家都还没离开,一拥而上饿狼似的来瓜分糖水和小吃。林溪怕他们不够吃,提了满满几袋,咖喱鱼丸的浓郁鲜香和红豆沙的清甜醇香交杂在办公室里蔓延,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好像是前面街口那家排队王。”康远山人长得高大心却很细,一眼认出了那家老式包装的餐盒,“今天加班也太幸福了,我上次去排了三个小时,好不容易排到我,人家说卖完了,啥都不剩了。” “康副队,我现在在咱们队里感到由衷的幸福,不仅来了如沐春风的林专家,帮我们排队买吃的,就连队长最近都不怎么发狗脾气了!”李延捧着碗桃胶西米露牛饮,小丸子也是一口一个,脸上是一派眉飞色舞。 “哦?看来你对我意见还蛮大的嘛。” 不知何时陆淮之从队长办公室里出来了,站在他身后皮笑肉不笑的,“看来你这工作量还不够饱和,是时候关心一下我队员的私生活,建议叔叔阿姨给你多安排几场相亲了。” “不要啊!队长我错了!”李延顿时鬼哭狼嚎。 作为一个大龄单身剩男,十年前在他长相还算清秀的时候,为了躲避父母安排的相亲独自在外吃香喝辣,海底捞一顿接着一顿,直到去年把自己捞到了160斤,父母又转而督促他减肥。 虽然目的还是为了接着相亲。 陆淮之打在他的七寸上,给人吓得夹着尾巴逃了。 林溪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打闹,笑意染上唇角:“需不需要拿一点去法医室?” 陆淮之知道他是想着小孙法医,自从上次尸检之后他们就只在开会时碰过几面,但聪明人之间多多少少有些相互欣赏的。 孙怀英是单亲家庭,一路靠着天赋和努力从农村考到澜港市,又过五关斩六将遴选进了市局,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干了这碗励志鸡汤。估计李延这个大嘴巴已经把全市局的新闻八卦都给林溪讲了个遍。 “小孙家里有事已经先走了,这几天他都回去挺早的。” 林溪哦了一声,低头吃自己的双皮奶,醇厚的口感奶香四溢。 陆淮之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林溪办公桌旁边。桌子是林溪来了之后加的,靠着墙边儿,而陆淮之正正好好挡住了缺口的那一侧,是颇具压迫感的一种姿态,但陆淮之自己似乎没有察觉。 “怎么不在家里休息,又跑过来了?” “我有话跟你说。” “嗯?” 陆淮之用余光瞟了眼,周围同事都在吃东西,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虽说不算是个很好的解释机会,但如果能在这儿把之前的话说开也好,于是他把身子往前凑了凑,保证自己能听清林溪的声音:“要说什么?” 林溪害羞地低下了头。 【说呀!快说呀!】 【一句陶醉他!两句撩倒他!!三句征服他!!!】 “没关系,你想好了再和我解释也可以,我可以等。”陆淮之看林溪半天没有反应,不愿意勉强他,毕竟以后来日方长,不差这一时半会。 林溪一看他要走,赶紧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还没来得及细想陆淮之刚刚话里的解释是什么意思,那句在脑海里酝酿了一下午的话就出口了—— “陆淮之,我觉得...你的肩膀好宽呀......” “???” 陆淮之被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话打懵了,杵在原地半天没动弹。 【起作用了起作用了!】 在脑海里的摇旗呐喊声中,林溪艰难吐字。“还有就是,你的皮肤...晒得真黑......” 【黝黑的皮肤代表体魄健康,他将会感到高兴!】林奚照着书上的文字继续鼓励。 陆淮之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搭在桌上的手臂,这些年来风里来雨里去,和林溪白皙的皮肤比起来的确黑了几个色号,但他上学的时候也没有林溪白呀,难道林溪嫌弃他了? 一时间陆淮之更摸不着头脑。 随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拉住了,掌心处还能感受到林溪轻浅的呼吸。 然后他听见林溪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话。 “让我给你看看手相吧,我...很有经验的。” “???” 林溪不是去美国学的心理学吗?还教算命看手相? 陆淮之感觉可能是中午跟着李延吃的那顿菌子火锅吃出毛病来了,眼前这个林溪可能是蘑菇变的,还是说林溪回去也吃菌子吃中毒了? 他伸出手触了触林溪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这也没发烧啊?” 【???欲擒故纵!他一定是在欲擒故纵!】 林溪一拍脑袋,恨不得把林奚从脑子里揪出来揍一顿,他个不靠谱的是真没边儿啊! 被陆淮之怀疑烧坏了脑袋简直让林溪恼羞成怒。 他立刻及时止损,飞速放下陆淮之的手,冲到卫生间去洗了几把脸,那种扑面而来的尴尬几乎要给他压进地缝里。 林溪看着镜子脸色苍白,语速极快。 林溪:你看什么书总结的方法?罗兰米勒的《亲密关系》?还是弗洛姆的《爱的艺术》? 林奚尴尬地沉默了两秒【都不是,要更加具体一些......】 林溪急得英文都飙出来了:那是scott的love,marriage,andfamily? 脑海里更加沉默了。 林溪都忍不住出了声:“你说话呀!” 【《如何征服英俊少男》】 草...... 林溪恨不得一头撞死。 在卫生间来来回回踱了三圈,林溪才忍住吃药治好自己精神分裂的冲动。 他对着镜子幽幽道:“你知道吗?当年在美国读博,你抢走身体控制权后在课堂上现场表演了一段稀烂的b-box导致我被同门嘲笑了整整三年的事,我竟然原谅你了。” 【林溪,我错了,我下次再给你出主意一定提前报备文献来源......】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看到这本书的?” 【就之前在图书馆里,我看封面很有年代感,应该没错。】 林溪叹了口气,怪自己这些天忙昏了头。林奚这么久没给他捣乱,他似乎都快遗忘林奚控制身体时除了武力值外,其他的地方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 “是我的错。”林溪仰天叹了口气,“病急乱求医,怎么会让你帮我追人的?” 林奚已经不敢再为自己辩解,干脆一言不发地躲进了林溪脑海中的万千反应流里,把自己彻底藏了起来。 咚咚咚。 卫生间的门被敲响了,门外是陆淮之的声音。 “林溪,你还好吗?” 林溪做足了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打开门:“陆队,怎么了?” 见林溪没事人一样地走出来,陆淮之的问句卡在喉咙里没敢出来,生怕把再提起刚才的事把林溪气走了,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没事儿,远山提议说下周休假去看看小孙妈妈,刚刚听法医室那边说是他母亲手术刚康复,小孙下班回家照顾去了。” “好的,那我抽时间去买点营养品。”林溪从卫生间走出来,若无其事地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此地无银三百两道:“这天儿有点热。” 卫生间门口对着的窗户坏了一扇,一直忘了保修,陆淮之也在这早春夜里的烈烈冷风中闭着眼睛说瞎话:“确实热,我一会儿也去洗把脸。” “你们今天在忙什么案子?怎么都没下班?”林溪跟他一起往回走。 提起案子,陆淮之这才收了浅淡的笑意:“经侦那边在查一桩走私案,需要我们和网警那边配合。” 一般来说市局都被划分成好多个部门,刑侦大队、经侦大队、禁毒支队、交警、治安还有网警分门别类好十好几种,澜港市局就属于体系比较繁杂庞大的,办公楼都有十六层高。其中需要刑侦和经侦联合侦办的案子也不少,不过大多数都是支队之间互相借人,需要刑侦全队支持的案件不会简单。 “走私?你们全队出动那估计体量不小吧。” 陆淮之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经侦那边好几年前追查的一条线有起色了,抓捕时嫌疑人没来得及格式化手机,被我们查到了暗网的入口。我们这几天都在找线索,希望能帮经侦那边破译登录密钥,网警那边则是在尝试技术破解。” “能够在暗网上销售的走私物品价值不会低,光算上运输成本和风险承担就不少了。他们走私的是什么呢?文物?还是贵金属?” “都不是。”陆淮之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是某种尸体。” 听到陆淮之说是某种,林溪讶异了一瞬:“你们还没见过?” “在儿童失踪案发生之前,我们就一直在帮经侦追查这个案子。尸体经过某种加工后作为藏品在暗网上卖出了高价,经侦之前抓了几个倒卖贩子提到了这件事,据他们交代,那种藏品就是从国内流出去的,数量非常稀有,但是卖出了八位数的高价。” “所以你们是想在暗网上找到交易渠道再追踪吗?” “是的,线索不多。找不到尸体、不知道交易人,甚至国内还没传出消息。不过这一次是经侦那边为数不多能够追踪到暗网的机会,通过追查藏品为名打击暗网的交易流通才是最终的目的。” 回到办公室,大家已经三三两两地开始工作,林溪忙完失踪案后也得听从组织安排跑一跑监狱和少管所之类的地方,便也不再逗留。 “你们都辛苦了,去看小孙母亲的礼物我出外勤的时候顺便买就行,交给我就好。” 陆淮之点头,他原本还以为林溪刚来市局会不太适应,不过现在总算让他放了心。 身手、性格、还是行为方式......林溪真的变了很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琥珀 早上八点整,陆淮之开着一辆拉风的路虎揽胜从市局风驰电掣地呼出门,帅气不过一分钟后,就被辆贴着“人老技术差,越滴越慢”的老头乐别上了高架桥,一时间堵得水泄不通。 前天晚上约时间时没一个人想起来早高峰的事儿,几个在市局附近租房住,从来都是腿儿着上班的大老爷们在高架上龟速前进,一时间面面相觑。 “周六还堵车啊。” “还说坐上队长的路虎能飞驰一下呢。” “飞驰个屁啊,那老头乐前面带孙子后面捎老伴儿,buff都拉满了,你敢近身?” 闲着没事,车里几人窃窃着聊天,林溪侧耳听了半晌,这才知道小孙前年是在隔壁宁浦区买的房,每天通勤距离是远了点,但房价也低了不少。 “小孙真是个苦孩子,母亲骨髓移植花了不少钱,还背上了房贷。”康远山感慨道:“这些年估计压力不小。” 李延被宁潇潇和康远山挤在后排中间,费劲地挪了挪屁股:“之前他妈妈在越珠区住院,离市局也不远,现在出院了小孙反而两头跑了。” “孙法医很细心,人也很聪明。技术处的马主任似乎很看重他,感觉有培养接班人的意思了。”林溪之前去技术处那边碰见马主任来找小孙,俩人师徒似的正争论血迹分析的问题。 “哈哈哈哈!老马主任,他就喜欢小孙这样的老实孩子,最看不惯我们队长这样的刺头儿,上次他还说多看我们队长一眼都要折寿哈哈哈哈哈!” 林溪笑着瞥了驾驶位上的陆淮之一眼,对方的脸已经黑成锅底。 这李延确实没把林溪当外人,可也没把他队长当人。 几人闲聊着终于下了高架来到小孙家里,他妈妈腿脚不好,房子就在二楼,一梯两户的电梯房,对老年人来讲已经算是比较清净的。 “妈,你怎么又跑出去了?怎么打电话也......队长?你们怎么来了?”孙怀英听到门口的响动一脸焦急地打开门,看到是支队的人过来又一愣。 “听说阿姨身体好些了,我们过来探望一下。” 他听见陆淮之这样说,赶紧侧身让同事们进门。大家把带来的营养品和礼物放在门口玄关处,却不见小孙母亲的身影。 今天是休息日,小孙可能还是刚起床,不是几个外人便随手扒拉了两把头发,一边倒茶一边连忙解释道:“我妈出院之后修养了一段时间,现在可以自己活动了,可能是在医院关久了,天天早出晚归的,怎么劝也不听,估计现在又在楼下花园散步呢。” 其他人之前都来过小孙家,只有林溪是第一次过来,趁他们在客厅闲聊时,腾出眼打量了一番。 小孙家里的装修很传统,朱红色的釉面踢脚线瓷砖紧贴着电视墙,背后是一幅喜上眉梢的壁纸,枝叶繁茂的吊兰摆在高脚凳子垂下几株花茎。客厅中间是个棕色的燃气玻璃取暖桌,在没有暖气的南方很常见,冬天套上桌垫可以烤火,夏天则变成一个普通的茶几。 目光范围内有三个房间,其中一个紧闭着门,敞开的那两间都是卧房。小孙那间陈设比较简单,只配备了基本的家具。 “这房子是阿姨一个人住得多吗?”林溪转过身来问道。 孙怀英从闲聊中抬起头应道:“是的。我工作比较忙,后面我妈又住院了,队长帮我保留了局里的宿舍,我最近才经常回家里住。” 林溪点点头,眼尖地发现电视柜的抽屉里仿佛卡着什么东西,露出的一角白森森的,透着股冰凉劲儿。他刚准备走近细看时,大门忽然响了,小孙的母亲回来了,小孙立刻站起来介绍。 “妈,这都是我同事,之前您住院的时候去看过您,还记得吗?” 小孙母亲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看到一屋子人表情凝固了一瞬又很快展开,站在小孙身后嘴角拉扯出僵硬的笑容,语气却热络:“哦哦,记得记得,这个小妮儿我也还记得,潇潇是吧!上次还帮我削苹果来着,谢谢你啊!” 宁潇潇的脸立即涨红了,后退着摆手,手腕子快甩成螺旋桨:“没没没没什么!” 孙母的视线移向了林溪,见他站在电视柜旁边目光微微闪动,立即招呼着他来沙发上坐,语速则慢了许多:“也是怀英的同事吧,感谢你们平时在单位里照顾怀英啊,现在还来看我这个老婆子。” “阿姨,您别见外。”陆淮之替林溪接上了话,“大家都是同事,这是应该的。” 铃铃铃!铃铃铃! 尖锐的铃声响起好像把孙母吓了一跳,她往小孙背后缩了缩,双手下意识捂住了嘴巴,浑身僵硬得不敢动。 宁潇潇手忙脚乱从巨大的托特包里翻着手机,一边疯狂道歉一边欲哭无泪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这这这这是警局转接案子的专属铃声,我怕我晚上睡太死接不到......” 小孙安抚着母亲没时间顾及其他,宁潇潇在陆淮之的示意下一路小跑着出了单元门接听。 林奚:【他妈妈这是怎么了?吓成这样?】 林溪:有点奇怪...... 林奚:【你也觉得奇怪吧?】 林奚:【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林溪:我看着倒像某种ptsd,就是创伤后应激综合症。 林奚:【你字多你说的对。】 林溪:...... 林溪的目光落在陆淮之身上,他站在小孙旁边给惊魂未定的孙母递上温水,眼里同样是藏不住的探究目光。 看这房子的装修风格孙母应当是喜欢喜庆的人,还有闲情雅致侍弄花草,但是今天的穿着却十分朴素,杂牌的灰色的薄袄和布鞋,扎进人堆里就找不到,和门口鞋柜上摆放的几双精致棉鞋显得格格不入。 还没来得及让他们细想,宁潇潇就从外边轻手轻脚地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压低了声音:“队队队队队长!来案子了,速速速速速归!” ---- 正好刑侦支队的人凑了拢堆儿,这下谁也逃不过加班,就连陆淮之的私车也逃不开公用的命运,载着几人浩浩荡荡赶往现场。 “收到报警的是桐河区辖区派出所,那边的艺术街区正在搞展览,上午十点开展后观众陆陆续续进场,展厅的最中央竟然有一具尸体!不知情的观众还以为是展品之一,直到策展人带着主办方过来后才报了警。” 在路上宁潇潇把收到的大致情况描述了一遍,但众人赶到现场时还是被那惊世骇俗的画面吓了一跳。 死者赤/裸/着/身体呈跪姿,双手被尼龙绳捆绑在身后,原本应当弯曲的脊背此刻却直挺挺地立着,只有头颅因为重力而垂下,茂密的长发朝前挡住整张脸,看不清面容却显得惊悚又可怖。 更加诡异的是,整具尸体都被包裹在橙黄色的透明琥珀中,像一只被溶断了翅膀困住的昆虫,无法挣扎半分,只能在绝望的窒息中感受生命的流逝。在尸体背部的琥珀上方,还被人整齐刻上聒噪二字,划开的破碎处散发出隐隐的松香。 尸体做完轮廓标记后就被搬运回了法医室做具体分析,陆淮之和林溪初步观察后在场馆里转了一圈。 他们现在位于枫华街道,是桐河区专门打造的一个艺术文化街区,每天都会有大大小小的艺术展或者文化节在这里举行。 发现尸体的场馆并不大,勉强算个中型馆,展品几乎都是用廉价材料构筑的装置艺术,风格迥异诡怪,与传统审美大相径庭。门口的展牌上还用暗红色的笔刷写着“edge”。 “之前我在国外看过一个差不多的边缘艺术免费展览,不过内容是即兴创作的街头涂鸦和行为艺术,当时一整个街区的墙壁都是喷漆,还有穿着奇装异服游荡的青年艺术家,差点和警察打起来。” 陆淮之不知道林溪还对边缘艺术感兴趣,问道:“你经常去看这些展子吗?” “也不是,偶然路过看过一次。”林溪面色有些尴尬,“还没走过半条街,手机和钱包就都消失了。” 两人正说着迎面碰上一个画着夸张眼线的女人,她法令纹很重估摸着超过了三十岁,眉头紧皱挤出一个川字:“陆队长您好,我是edge的策展人,您叫我aria就好。这件事情我的确疏忽了,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被运进来的。前一天展馆内出现了电力故障,我派了两个安保人工值守,估计是夜里大意了。” “您的意思是说,昨天白天尸体还不在这里,是晚上才运进来的?” aria确认道:“edge风格比较小众,我之前在别的城市也办过几场算是有经验,这一次好不容易租到大展厅,就压缩了布展时间,可以多开放一段时间。” 林溪听懂了,简而言之两个字,没钱。 这一次的展览算是彻底办砸了,aria的语气中终于透露出一丝失望,叹了口气才接着说:“昨晚我们布置完后离开时还一切正常,展览是今天上午十点开始,昨天夜里我接到停电通知临时叫了两个人去看着,没想到还是出了乱子。” “昨天白天你一整天都待在场馆吗?”陆淮之问道。 “是的。”aria点点头,“白天的布置是我一手操办的,不过现场来的人也不少,设计公司的,施工队的,清洁人员,还有比较挑剔的展品设计人。” 白天到现场的人员混杂,晚上又恰好停电了,混乱而无序的场所正是滋生犯罪的温床。 “队长!法医室那边传来消息!被害人的身份确定了!”李延收到消息后一刻也不敢耽误地上报了。 “是谁?” “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歌星,关灵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纯善 高速涡轮切割机滋滋作响的运转声回荡在市局走廊,陆淮之和林溪忍受着巨大的噪声走到法医室门口,一股化学试剂隐约的甜香传来,往屋内一看,马主任正亲自上手处理这具被包在琥珀里的尸体。 他无视了门口来人,仿若自言自语道:“唉,还是得看我这样的法医圣手,先用乙酸乙酯与正己烷的混合液溶解,再上高速切割机机械剥离,想不拥有一具完整的尸体用来研究都很难哦~” 陆淮之则比他更绝,对这套自夸脱敏了似的充耳不闻,开门见山一点儿也不废话:“老马,尸体身份怎么确认的?” “陆淮之!你大胆!”老马主任举着把圆形的切割机大怒,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把陆淮之的脑袋砍了。 “马主任,您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这样不仅完整取出了尸体,还能避免溶解剂渗透进尸体内部,好厉害啊。”林溪不动声色地挡在陆淮之面前,奉承了一句。 马主任果然很吃乖孩子的这一套,满意地放下手里的切割机对着林溪解释道:“从琥珀的形态来看,凶手是一层一层把树脂浇上尸体的,所以和尸体结合非常紧密,只能先用化学方法溶解,等还剩几厘米的时候再用这种防震切割机进行剥离,虽然时间慢了点,但这是最不影响尸体状态的一种方法了。” “老马,尸体身份怎么来的?” 马主任瞪了一眼后面的陆淮之,看在林溪的面子上才没好气地说道:“刚刚尸体的头部从琥珀中剥出来后潇潇来看了一眼,认出来好像是个明星,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关灵儿!已经去联系家人了。” 陆淮之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转身就准备走,随后想到什么转过身又叮嘱了一句:“老马啊!别忘了法医报告快点验了拿来!” “滚!!!”马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巨大的音浪瞬间把他俩拍了出去。 被轰出法医室以后,俩人并肩往办公室走,林溪好奇地问道:“你和马主任关系不好吗?” “谈不上不好。”陆淮之耸耸肩,“他看不惯我的破案方式,我也不想惯着他的老登脾气。” 林溪想到一老一少斗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你嘴甜一点,马主任都五十多了被你气得够呛。今天他来顶了小孙法医的值班,要一个人解剖那么高难度的尸体,也辛苦了。” 陆淮之把头一撇不说话。 “好不好嘛!”林溪知道陆淮之已经是默认了,但还是想撒娇哄哄他,“我明天给你带早饭吃。” “一周。”陆淮之得寸进尺。 “当然没问题。”林溪拍拍胸脯,“给你包了!” 到了办公室门口,宁潇潇领着一个眼圈红肿的女人进来,她看起来年龄不大,自称是关灵儿的经纪人,声音已经哭得沙哑低沉,嘴角牵引出浅淡的八字纹。 林溪把人请进了询问室,倒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 “谢谢。”那女人颤抖着手接过纸杯,抬起头来望向他,面色蜡黄憔悴,“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找出凶手,灵儿她真的是很好的姑娘,她不该就这么死去了。” “女士,能先和我们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吗?”林溪把她带到沙发的一侧坐下,陆淮之则留出身侧的位置,方便林溪询问。 “我叫安欣,是灵儿的经纪人,也是她的高中同学。半个月前,我联系不上灵儿,以为她在家里写新歌不想被打扰,就一直没联系她。直到三天前外卖小哥打电话给我说家门口堆的外卖都臭了,我才知道灵儿一直都不在家。我去家里、工作室还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找不见她,还要一边瞒着媒体她失踪的事情。” 说到这里安欣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双手掩面后悔痛哭:“我以为她需要自己的空间,早知道我就应该在第一时间报警......” “所以说关灵儿应该是在联系不上的那半个月内失踪的。”林溪迅速提取到关键词,“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她以前也出现过类似联系不上的情况吗?” “最后一次是半个月前给她打了视频电话,她在家接的,当时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过,她确实有时候状况可能不是太好。” 安欣有些欲言又止,长期的职业习惯让她没办法立刻吐露关灵儿的任何缺陷,立刻跟着解释道:“灵儿出身很苦,父母很早就离异了,嫌弃她是女孩都不愿意养。不过幸好她有一把好嗓子,从高中开始就在酒吧驻唱挣钱,后来参加了歌唱节目正式出道,我们公司签下了她。她后来在公司认出我,问我愿不愿意当她的经纪人,我答应了。” 林溪垂眸沉思片刻:“她状态不好指的是心理状态还是说身体不太好呢?” “可能都会有一些吧。刚开始她的歌火了一阵,我们都以为苦日子熬到头了,高兴得不行。但公司要求强捧新人、压榨她不断写歌,通告一个接着一个,公司还要拿走大部分收益,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当时和公司签的合同和卖身契差不多。” 关灵儿原生家庭不幸福,出了社会以后又被黑心公司坑,林溪回想起那个被包裹在琥珀里被审判惨死的女孩,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前年快新年的时候,她在活动后台晕倒了,她容易生病,情绪也不太好,所以养好身体后我马上就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诊断出来是焦虑症。不过灵儿从前都是很乐观开朗的一个人,修养了一段时间后还让我给她安排工作。但是隔一段时间她就窝在家里不愿意出门,说是在写新歌,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就把外卖点到她门口,让小哥按两次门铃提醒她。” “她诊断出焦虑症之后隔了多久开始工作的?”陆淮之从林溪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手机屏幕上是康远山传过来的被害人基本信息。 “大概,一个星期?我记得没多长时间,当时我还担心她,让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心理医生那里复查。她要工作也只给她接了一些孤儿院和医院的义演活动,没想到她还挺喜欢的,后来就算没有安排自己也会去。” 林溪不关心娱乐圈的事情,往后瞟了几眼陆淮之的手机,一目十行。 资料上显示安欣说的没错,关灵儿近些年的确醉心慈善,经常在澜港市免费义演不说,甚至还往一个残疾儿童基金会捐款了一百万。 “灵儿真的很善良,高中那会儿她自己都快吃不起饭了,五毛钱的馒头还要留一半给流浪狗。后来她出道挣了钱,不仅负责母亲重组家庭一家的开销,还经常资助失学和残疾儿童。有一次我休息,就陪她去义演,看到她让一个聋哑小孩摸她的吉他弦,从手指震动的频率感受音乐的发声,我就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没变。” 想起以前的事情,安欣难免有些鼻酸,言辞恳切地祈求道:“警察同志,我求求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灵儿从不与人结怨,虽然不红但也从来不招惹是非,身边除了我连朋友都很少,我实在想不到究竟是谁这么狠心,竟然要杀了她!” 从安欣提供的信息来看,关灵儿人际关系简单,坚强又善良,几乎没有与人结仇。最近半年来也没什么工作安排,活动场所不外乎家里、心理诊所和几个义演的地方。 林溪大致了解了情况,安慰了安欣几句便让她回去等消息,留了联系方式后续有进展再来找她配合调查。陆淮之还顺便找她要了关灵儿房子的地址和钥匙,准备和林溪一起上门看看。 “这个关灵儿未免也太纯善了,安欣会不会对我们有所隐瞒?”陆淮之有点怀疑,都是快三十的成年人了,关灵儿却仿佛没有任何私心似的。 “活着的人总归会对逝去的人有滤镜的。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第一时间想起的估计也会是我的好而不是我做的错事呀。” 林溪在他前面下楼梯,声音往后飘,余音是淡淡的回声。 陆淮之盯着林溪的后脑勺,思绪忽然沉浸。 当年林溪一声不吭地离开,他内耗了很久,身体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在祈求着林溪的爱,另一半却强迫自己不停地恨。 直到随着时间一丝一丝覆盖,最终爱无法,恨不得。 他不得不承认,在林溪离开后的某段时间里,他的怨恨几乎要到达了顶峰。那种恨意甚至包裹侵蚀着他们之间所有残存的美好。 但只要陆淮之只要一想到,林溪是可能遇到了什么难处,那种恨意却又变成了一种更加强烈的折磨。 他躺在深夜冰凉的地板上,周围酒精的气息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诶,怎么不说话了?” 林溪忽然转过身来,修长的脖颈线条隐入白色衬衫的衣领,清冷的眉眼间带着些许残存的温度,如果遮住下半张脸可能会以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小古板,但秀气的鼻尖却带着些少年气。 微风裹着阳光从窗口漏进来,林溪嘴角微微一上扬,便凑近了陆淮之:“你不会真的在想我去世了吧?” “说话也不知道忌口。”陆淮之收回思绪,不咸不淡地批评了一句,随后又忍不住补充:“你今天的香水还挺好闻。” “嗯,我挑了你喜欢的。”林溪坦荡地直言不讳,“佛手柑和薄荷。” 那个图书馆的风雪夜瞬间击中了他,陆淮之镇定地“嗯”了一声:“记性不错。” 他埋着头下楼梯,林溪跟在身后,清楚地注意到他脚步的频率比平时快了一秒。 林奚:【你这不是很会追人吗?(黑人问号)】 林溪:嗯?发生什么事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瓷雕 关灵儿的家就在市局所在的越珠区,只不过毗邻西边的海港,是个僻静的高层建筑。门口的安保人员很负责任,再三核对了他们的身份才给人放进去。 一梯一户的结构无人打扰十分清净,但也有不好的地方。陆淮之和林溪到了门口一看,一二十份外卖全都堆在门口没人清理,变质的汤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陆淮之拿钥匙开了门,拱形落地窗外的景色便一览无余,越珠区西侧的沙滩边海浪翻涌,中午阳光倾泻而下,海面则如星河般碎金闪烁。 踩在厚实的长绒地毯上没有一丝脚步声,林溪走到宽大的沙发前站定,没有茶几也没有电视,整个客厅像是一个巨大的观景台。周围的墙壁做了冰裂纹设计,墙角处则用十字架雕刻作为交叉。 从干净明亮的客厅向左看去,是关灵儿的卧室,虚掩着门,厚实的遮光窗帘不让一丝光亮透进去。越过酒柜和宽阔的大理石岛台,还有一间房的墙壁上贴着厚厚的隔音棉,被翻烂的乐谱就躺在漆黑的吉他盒上。 林溪兜里的手机叮地一声推送了一条新闻,点进去一看关灵儿的离奇死亡已经登上了热搜。 网络上铺天盖地全是当时从edge展览会流出的尸体相片,网警已经竭尽全力删帖,但仍旧赶不上消息在互联网上传播的速度。 “我们要抓紧了。”林溪担心地看了一眼陆淮之,有的案件在迅速发酵扩散以后引起的不仅是群众的恐慌,趁机浑水摸鱼的也不少。 他们迅速分工四处查看,卫生间只有单人的洗漱用具,衣帽间也被相同尺码的衣物堆满,林溪在尽可能不影响原始现场的情况下提取信息:“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用品,岛台上的餐具也是一人份,关灵儿应该是独居。” 推开卧室虚掩的门,睡衣和针织衫被随意堆在人体工学椅上,床头柜的数据线交缠一团,就连地面上都留有干涸的酒渍,林溪忍不住微微蹙眉:“只不过这卧室和客厅也差别太大了。” “家里除卧室以外的地方可能是保洁阿姨来收拾过,但关灵儿不喜欢别人进她的卧室,所以就自己打扫。”陆淮之走进卧室看了几眼又钻进衣帽间,补充道,“安欣不是也说她需要自己的空间吗?” 林溪点点头表示认可。 他在卧室环顾一周,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一时间也看不出端倪。他干脆把遮光窗帘重新拉上,再轻轻带上房门,卧室里便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卧室里的灯在哪儿? 林溪心下一沉,收回在墙壁上摸索的手指,关灵儿的卧室里根本没有灯! 他重新推开房门,让客厅的光亮蔓延至卧室,床头褪色的玩偶和墙上陈列的枯藤干花则瞬间添上了点诡异的气氛。 林溪闭上双眼,脑海中陷入一片黑暗,关灵儿哼着新歌的小调在黑暗中出现,瘦削的身躯披着一件白色丝绸睡衣,她拎着瓶红酒,伴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青白的脸向内凹陷,如鬼魂般在家里游荡,猩红的液体从瓶口晃出滴在地板上,她却毫无察觉。 “这是什么?”陆淮之的声音打破了林溪的思绪,他在衣帽间的层层衣物堆叠之下翻出一个白地黑花的瓷雕。 林溪凑近了看,那瓷雕不过巴掌大,像根舌头被锁链一圈一圈紧紧缠绕,尖刺下涌出黑色的血液,扭曲得几乎要被绞断。 “关灵儿可能并不像安欣说的那样开朗阳光。”林溪走到书桌抽屉前翻找,寻到一沓诊疗记录,页眉上标注着恒夕。 恒夕这个名字林溪并不陌生,是澜港市最大的心理诊疗所,在他刚回国时还向他抛出过橄榄枝。它名头很响,专业私密,就是诊费异常昂贵,之前有网友说自己有抑郁倾向去面诊,出来一看账单感觉轻度要转重度了。 林溪用手掂了掂那一沓册子,从重量来看关灵儿倒是经常去心理诊疗,但翻开一看,诊断结果上却只有寥寥几语,不少地方甚至还是空白。 “随便在最外层的抽屉里就找到了,是专门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的,真正的诊疗记录可能还在医生那里。”林溪深谙诊疗所那一套保护病人隐私的操作,目光又移到那樽诡异的舌头雕像上,“你想到了什么?” 陆淮之把它装进证物袋,抬眼缓慢道:“聒噪。” 铃铃铃!陆淮之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老马。 “陆淮之,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快滚回来看!” ---- 市局,法医室。 马主任检验完尸体,立刻出了法医报告。法医室溶解剂的味道还没散尽,尸体平躺在解剖台上,关节处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尸僵。 陆淮之和林溪一赶回来,马主任就长篇大论地讲起了尸体情况:“凶手用于包裹尸体的是环氧树脂,通过热分析技术显示固化度非常高,起码在95%以上。在现在这个气温状况下起码已经过去了五天。由于被树脂完全包裹,尸体的状态倒是很新鲜,只不过剥离出来之后就要立刻检验,否则很快就要出现死后反应了。” 林溪低头看着马主任给出的报告,尸体被用树脂封起来时还很新鲜,只有被压住的小腿面和膝盖处出现了明显的暗红色尸斑,尸僵的情况也是从被树脂中剥离出来后才开始出现。 “所以说,关灵儿很可能在五天前就被人杀害了?”陆淮之紧皱着眉头问道。 “至少是五天前。”马主任纠正他的说法,“被害人生前双手被反绑,死因是脖子被勒住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后又被人割开了喉咙拿走了舌头,作案手法极其残忍。甚至在尸体还没有僵硬时一层一层地浇上树脂,最后成了一具琥珀尸体。” 林溪和陆淮之神色怪异地对视一眼。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恰巧关灵儿是歌手,恰巧她家里出现了那樽瓷雕,恰巧她被割了舌头,恰巧琥珀上被人刻了聒噪二字。 “我觉得还是要到关灵儿的心理医生那里去了解一下情况。”林溪望着关灵儿在解剖台上僵硬青黄的脸,丝毫不能将她与那个在资料里笑靥如花的女孩联系起来。 “你们俩还有的忙!”马主任递上另外一份dna检测报告,“我在她的指甲缝里找到了一些皮屑残留,做了加急检测,发现是她自己的dna,手臂内侧还有大腿根这些隐蔽处都发现了新旧交错的抓痕,这孩子极大概率有自残的习惯。” “主任,我过来了。” 林溪回头一看,是小孙从家里赶过来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我带我妈去医院复查时在热搜上看到这个案子,把我妈送回家就赶过来了。队长,案子进展怎么样了?”小孙说着就准备套上防护服,却被马主任一把按住了。 “小同志,今天休息就安心休息,这不是还有我们这些老同志嘛!”马主任对待小孙向来是和颜悦色的,把防护服挂回去宽慰道:“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不过这个剥离技术你之后可以学习一下,说不定以后还用得到。” 小孙点点头,也就不再坚持,手臂摆动间一张被揉成团的传单从他口袋里掉出来。 “东西掉了。”陆淮之弯腰替他捡起来。 “哦哦,这是在医院里被塞的传单,不要了。” 垃圾桶在林溪身旁,他从陆淮之手里接过来下意识展开看了一眼,是张临终关怀组织的传单,柔和的粉蓝色让人在视觉上下意识感到亲近,临终关怀寥寥几个字又瞬间冰冷。 “我妈在血液科复查,可能是看我面相比较倒霉,瘦得像竹竿,比我妈还要憔悴。”小孙调侃之余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但是在医院里发这些,真是好不吉利,我妈胆子小,一看到脸色都白了。” “我看阿姨刚出院没多久,还是要注意修养,尤其是注意一下心理状态。心情好,身体才恢复得好嘛。” 林溪虽然和小孙交流不多,但出于朋友的立场还是忍不住提点了他一句,关注一下母亲最近的状态。 “我确实觉得我妈自从出院之后就变得怪怪的。一开始还以为是病了一场畏手畏脚了,但这几天就连小区的老太太叫她打麻将都不去了,就爱一个人在外面晃荡。”好在小孙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顺便向林溪讨教:“林专家,你有认识靠谱的心理咨询师吗?我想带我妈去看看。” “这不就有现成的吗?”陆淮之冲林溪挑了挑眉。 “不不不不,哪里要麻烦林专家!”小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林专家的咨询费我可付不起。” “叫我林溪就好了。”林溪被捧得有点儿害羞,“阿姨身体是第一位的,哪里要什么咨询费呢。” “小孙啊,你有时候别太客气了。”马主任摇头晃脑地走到他身边,拍一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既然你队长都开口了,小林也没意见,你就欣然接受吧。” “谢谢林专家!谢谢队长!谢谢主任!” 和小孙约了个合适的时间,陆淮之和林溪就开车往恒西心理诊疗所赶,准备去会一会关灵儿的心理医生。 咕——咕—— 车上一阵肠鸣声传来,林溪尴尬地低下了头。 陆淮之这才反应过来跟着案子连轴转都过了中午饭点了,虽然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但是林溪胃不好,三餐都得按时吃。 “先去吃饭?” “还是先去问话吧,一会医生下班了。”林溪揉了揉肚子,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一撑:“问完了再去吃饭。” 陆淮之不置可否,却在路过马路边一家港式茶餐厅时停了车:“茶餐厅上菜快,花不了多长时间,下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医生 已经过了饭点,餐厅里人不多,服务生将普洱泡得很浓,醇厚的茶香扑面而来。 林溪选择了角落靠窗的位置,隐约能听见对街有人卖唱,悠远的曲调里听出来是首老歌。 “先喝点茶树菇鸡汤,暖一暖胃。”陆淮之怕他胃痛,撇了浮油给他盛了一碗。 林溪低头小口喝着,偶尔用汤匙搅动降温,而后悄悄看着自己爱吃的菜摆了一满桌。林奚一听到是吃饭就来了劲,立刻申请出战,却被林溪狠狠地摁了回去。 林奚:【嘤......】 林溪:回去允许你点外卖。 林奚:【嘤!】 “这家的烧鹅有点腻。”陆淮之把一道更加清爽的鲜虾烧卖换到他面前,看着林溪夹了一筷子干炒牛河到碗里忽然不动了,愣了几秒钟才送进嘴里。 “你最近常发呆。” “嗯?”林溪滞了一瞬,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每次他和林奚在脑海里对话时身体就会因为缺乏强力掌控而陷入一种类似于发呆的状态,但也就几秒钟的事儿,他没想到会被陆淮之发现。 “抓王胜的时候身手也变好了,有时候我感觉到好像不认识你一样。” 陆淮之这话是带着笑意的,像是叙旧,也像是夸奖,但在林溪听来却是心惊胆战。 林溪握紧了手里的筷子,关节处微微泛白。他若无其事地尽力解释道:“在美国的那几年我二叔也带我锻炼了不少,基本的防身技能还是会的。” “嗯。” 陆淮之瞥开眼神,专心致志吃菜,根本没有要纠缠这个话题的意思,这才让林溪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能他真的只是想叙旧。 林溪有些于心不忍,那种下意识松一口气的心安更加剧了他心中的愧疚破土发芽。 阳光透过玻璃窗为陆淮之的侧脸打上一层薄薄的光,影子恰好落在骨碟的边缘,林溪夹着块咬了一半蒸芋头偷看,还是那样高挺的鼻梁,下颌线轮廓如同被雕琢般完美,只是冷硬的眉骨总让人以为他在生气。 林溪想起来以前他很爱笑的,和五年前相比,他变得更成熟了,话也更少了。 “偷看?” 陆淮之倏然抬眼,林溪猝不及防。 “没有没有,你也吃。”林溪带着几分尴尬顺手将芋头放进陆淮之的碗里,看着他自然地吃下自己剩下的那一半。 “吃不下了就出发。”陆淮之起身去门口买单,耳尖微红。 林溪:怎么又走了? 林奚:【不是哥们儿?你这叫不会追人?还有!他小子也是个不值钱的!】 ---- 恒夕心理诊疗所在靠近海边的位置,离关灵儿家不算太远。浅蓝色的大楼侧面连接着地下停车场,黑洞洞的一片像张开的深渊巨口。 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可以直达诊室,但需要权限卡,没有权限卡的则只能到达会客层。 恒夕收治病人也很讲究,电梯一次一客,到达后就会迅速被前来接待的人员领到不同的隔间里登记。 “警察办案,找方廷敬医生。”陆淮之向前台小姐出示了警官证后,两人客客气气地被带到了8楼的办公室。 宽阔的长廊上铺了地毯,周围都安静得很。推开办公室的隔音橡木门,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椅上,他抬起头来,微微有些吊梢眼,白大褂的领口露出蓝色衬衫的衣领。 “二位请坐。”前台小姐为他们端上咖啡后就默默地退了出去,拿铁的香气在办公室里四溢,林溪透过热气看到方廷敬的表情没有丝毫惊讶,显然他们在上电梯的过程中消息就已经传达到了。 “二位警官,今天来有何贵干?” 陆淮之按照程序要求掏出录音笔放在桌上:“方医生你好,我们是来向你了解一位名叫关灵儿的患者的情况,希望你配合调查。” 方廷敬盯着录音笔看了一秒,随即移开了目光:“抱歉,我们与患者签订了隐私协定,关灵儿的事情恕我无可奉告。” “方医生,请你别搞错了。我们现在调查的是一桩故意杀人案,如果你不配合,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就是嫌疑人之一。” “杀人案?” 林溪捕捉到方廷敬脸上一闪即逝的讶异。 “根据关灵儿家中的诊疗记录显示,她平均半个月左右就会来恒夕一次,你作为主治医生应当了解她的情况。关灵儿的尸体是今天上午被发现的,你们在这之前是什么时候见的面?”陆淮之不想和他就隐私问题纠缠,直接开始发问。 “说实话,我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像关灵儿这样的大明星都很注重隐私保护的,只有来之前会和我的助理约时间,面诊的时间也不规律。”方廷敬调出电脑上的诊疗时间,记录显示关灵儿上一次过来还是接近一个月前。 “所以关灵儿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真的只是焦虑症吗?”陆淮之拿出在关灵儿家里找到的诊疗手册放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响,“还是说,你在替她隐瞒什么?” “抱歉。”方廷敬双手一摊,看似很为难,“这个我真的无可奉告。” “根据《医疗机构病历管理规定》第二十条,公安部门因为案件需要可以调取被害人的心理诊疗记录。”陆淮之看了一眼表,脸上带着隐隐的不耐烦,“方医生,你的抗拒行为让我觉得很可疑啊。” “我是尊重患者自己的意愿。”方廷敬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不知是被咖啡苦到皱眉,还是觉得仿佛和外行人交流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我们恒夕的宗旨就是绝对保护患者的隐私,还请这位警官不要为难我。” “尊重患者自己的意愿?”林溪忽然开口了。 “对啊,具体情况是关灵儿小姐自己不愿意对外公布的。而且你们都已经从关小姐那儿找到了简要版的诊疗记录了,就没必要再找我问更详细的事项了吧,没什么意义的。” 林溪闻言,随便拿过一本桌上的诊疗记录翻开看了看,“从重度焦虑到中度焦虑,方医生还是挺专业的。” 方廷敬放下咖啡杯,没有答话。 “方医生,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林溪问道。 “什么?” “一个中度抑郁的患者,在日常生活中一般会有哪些表现呢?” “心理状态上可能会持续紧张不安,认知功能也会下降,例如注意力无法集中,记忆力下降等等,还有可能导致神经系统和呼吸系统的症状,比如呼吸急促或者头晕头痛。” “哦?”林溪微微一笑,“没有自残吗?” 方廷敬微微皱眉,不知道林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中度抑郁的患者一般不会采取自残行为。” “那为什么我们在尸检的时候发现了关灵儿身上多处的自残痕迹呢?”林溪的手指边缘碰着咖啡杯边缘,热烫的温度传递到他的指尖,“方医生既然认为是病人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病情,为何还要一次一次地到诊疗所来,就为了让你给出一个中度焦虑到诊疗结果吗?” “方廷敬,我没时间跟你耗。”陆淮之把桌上的录音笔收进口袋,却没有停止录音,“你不说你们医院也会有人配合,但你作为关灵儿的心理医生阻碍警方侦查,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与此事的关联性。” 方廷敬脸色有些发白了,目光在陆淮之和林溪之间扫了几遍,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他挣扎了几秒钟后终于还是沉下肩膀放弃了抵抗,手指挪动几下,终于调出了关灵儿三年来的诊疗记录,上面的内容令林溪也不由得怔了怔——解离性遗忘症。 林溪知道这种疾病,全球患上该种疾病的人可能还不到一千万,发病率还不到百分之一,非常罕见。患上解离性遗忘症后,患者可能会逐渐遗忘自己的身份,遗忘自己被伤害过的事件,甚至还有可能出现解离性漫游状态,想象自己用着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份生活。 “她不愿意服用任何药物,我只能采用认知行为疗法对她进行引导,让她逐渐找回自己原本的人格。”方廷敬将电脑屏幕转回向自己,碰到桌面上摆的一盆袖珍椰子的叶片后又停下动作:“虽然进行干预得很早,但病情还是越来越严重了。她是歌手,是明星,需要应付很多人,她一开始就让我做了两份记录,另一份给她带回去。” “那接受治疗之后,她的解离性遗忘症有所好转吗?”陆淮之学着林溪的样子发问。 “她性格太倔,不愿意吃药,她甚至不愿意接受自己的遗忘症状,但是在接受治疗时又完全不想回忆自己的身份和生活,很不配合。能让她维持现在的状态已经很不错了,可惜......” 斯人已逝。 方廷敬话没说完,但后话谁都没有提。 拷贝了一份资料回市局,林溪坐在车上显得异常沉默,头靠在车窗上,窗外是热闹的车水马龙。 “怎么了?” “这个案子有点怪。”林溪不知道陆淮之是否明白他的感觉,不管是尸体,还是关灵儿莫名其妙的病,都带给他一种憋闷的怪异感。 “不像情杀,不是仇杀,尸体的样态也不像是毫无预谋的随机杀人。”陆淮之握着方向盘,眼神望着前方的川流不息,“的确是怪。” “我有个想法。”林溪转过头,试探着看了陆淮之一眼。 “随便说,不会影响我的判断。” “我觉得,关灵儿可能是接触到了什么,准确地说是什么人,心理上才逐渐出了毛病,并且惹上杀身之祸。” 虽然林溪表达得很模糊,但陆淮之已经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接着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隐情 “先从尸体来说吧,我觉得凶手有很强的惩罚意味,如果仅仅是为了杀人泄愤,没有必要费大力气将尸体做成琥珀。” “关灵儿双手被反绑着并且是跪着被勒死的,跪姿本身就代表了忏悔、臣服,双手反绑代表着剥夺自由,剥夺权利,而勒死这种缓慢致死的行为则让关灵儿感受到了极端痛苦,包括后续残忍的割舌行为和刻字行为,都让我觉得凶手是在进行某种赎罪仪式。” “除此之外,凶手在杀了她以后用树脂包裹起来做成了琥珀,再摆到展览会上供所有人参观,在我看来这种行为不像是一种单纯的炫耀和展示,反而更像是一种......”林溪顿了顿,思考该怎么表达这种感觉,半晌才吐出一个词:“警告。” 凶手在夺去她赖以生存的氧气后,将她严丝合缝地封进树脂里,就连尸体都不能拥有与空气接触的权利,林溪没有从尸体痕迹上看出半分怜悯和悔意,甚至在勒死她时没有一丝犹豫。凶手带着欣赏的眼光挑剔自己的作品,蔑视一切,也挑衅一切。 “凶手可能在警告谁?”陆淮之问道。 “我还不确定。”林溪回想起那天发现尸体的场景,“上次aria说过,edge展览很小众,并且她一发现尸体就报了警,为了不扩大影响迅速清了场,实话说在场的观众可能还把琥珀尸体当成了展品。但是这件事情却在互联网上迅速发酵传播,我不得不怀疑这后面存在推手。” 陆淮之右手食指敲击着方向盘,这才刚刚过去不到一天,关于琥珀尸体和关灵儿的死亡就已经挤爆了热搜,网络上的众说纷纭和各种怪力乱神的猜测层出不穷,但最终还是将矛头对准了警方。 “凶手的目标可能不在过来看展的观众里,所以才需要通过热搜和新闻进行传播,所以要么他想要警告的人已经被特定化。”林溪顿了顿,才接着说:“要么他需要警告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还记得那樽瓷雕吗?”陆淮之没有接着林溪的话接着往下说,反而提到上午的搜查。 他从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林溪,屏幕上是康远山下午的调查结果记录。 关灵儿的母亲拒绝认领尸体,也拒绝提供任何线索,康远山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调查这樽瓷雕,这才发现网上根本没有买这东西的渠道,甚至连类似样式的都找不到。她的经纪人安欣也说从来没见过这东西。 那樽几乎被绞断的舌头瓷雕就好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说起在她卧室里找到的瓷雕,我还觉得关灵儿的房子装修风格很奇怪,虽然客厅看起来宽敞明亮,但如果拉上窗帘,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林溪回想起那些奇怪的十字架转角和随处可见的枯败花朵,一旦黑暗降临,仿佛误入了无人探寻的海底墓冢,“她什么时候买的这房子?” “三年前,并且公证过死亡以后捐助基金会。” 林溪瞬间明白了她那个贪得无厌的母亲为何拒绝认领女儿的尸体,麦子一旦被收割,秸秆就只剩下被焚烧的命运。 经过十字路口,陆淮之的车速慢了下来。 “等等,那是谁?” 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对面出租车里一张熟悉的脸闯入了林溪的视线。恰巧对面是红灯,出租车停在原地没有动,然而他们这边的指示灯已经绿光闪烁,后面的车辆被堵了一两秒,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陆淮之过了路口便迅速掉头,远远地跟在出租车身后,刚刚他看的很清楚,车上的人正是和他们约在今晚见面的小孙的母亲。 “上次你也发现了?”虽然是个问句,但林溪并没有任何疑问的意思。 “我以前见过几次小孙妈妈,和现在很不同,我怀疑她碰上了什么事情,不敢跟小孙说。”陆淮之打转向灯变了个道,尽量隐藏跟车的痕迹,“阿姨总生病,觉得自己是累赘,现在生活好不容易好一点。” 林溪明白陆淮之的意思,他这是想帮了。 他如今表面上不近人情,永远冷着一张谁欠了他三百万的脸,但内心里却还是那个在大学里会为了体育老师恶意给女孩子打低分而据理力争的人,也是路见不平会第一个挺身而出的人。 陆淮之好像永远不懂得什么叫做审时度势,也学不会什么叫做暂避锋芒。 也就是这样的陆淮之,让他念念不忘,一直到今天。 他们一路跟着出租车开往滨海新区的一段废弃公路,柏油公路的尽头是一片人烟稀少的海滩,几艘烂了底的木船系在桩子上摇摇晃晃。 孙母用现金付了车费,挎着一个略鼓的帆布袋下了车,上面还印着教培机构的广告,应该是在路上被人发小广告塞的。 林溪和陆淮之也跟着她下了车,抄近道翻过公路淡蓝色的栏杆,站在一块不近不远的礁石背后,看着孙母一步一步靠近海水,而后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白色而有光泽的物体——舌头瓷雕! 林溪瞳孔震了震,那瓷雕竟然和在关灵儿家里发现的那樽一模一样! 电光火石之间陆淮之从礁石背后冲了出去,训练鞋在松软的沙子里艰难发力,那道蓝影风一般迅速向前奔去,在孙母把瓷雕扔进海里的前一秒,身子往前一扑伸手接住了它。 “小陆,哎呀......还有小林,你们怎么来了?”孙母话说得磕磕巴巴,惊讶的表情里还有无法掩饰的恐惧,仿佛每一条皱纹都在止不住颤抖。她双手松松地握成拳状,一步一后退,差点被碎石绊倒,林溪赶紧给人扶住。 陆淮之拍拍身上的沙子,把瓷雕拿住背在身后,让这东西脱离了孙母的视线,温和道:“阿姨,您别害怕,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能跟我们说说吗?” “孙姨,我们是警察,不管什么事情我们都会帮你解决好的。” 林溪在【你明明是编外合同工】的吐槽声中,把人带到一块扁平的礁石上落座,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低着头的孙母开口。 海风吹过,从夕阳的边缘带来阵阵腥咸。空无一人的公路只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呼啸声。 “小林,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但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转瞬间的沉默之中,孙母已经泪流满面,止不住的哭泣声中,她才在这僻静的无人处缓缓讲述了一切。 一年前,孙母得了血液病需要换骨髓,她上网一搜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久了,不想拖累儿子。恰巧被人塞了张临终关怀组织的传单,于是就去看了看。 那是医院附近的几间民房,她在那见到了许多癌症病人,大家聚在一起交流,不谈病情,只为了努力生活。但是她比较内向,在那儿存在感也不高,儿子看得紧,有时去也有时不去。 后来,有人逐渐将一些宗教的东西带进来,当作精神寄托,每天嘴里念念有词地祷告,还捧着信物祭拜。孙母原本是不信教的,但架不住环境沾染和同伴劝说,便也加入了这个名为沉默修会的组织。 “我以为是什么求神拜佛之类的,我一个农村的啥也不知道。她们管我叫赎罪者,我哪里来的什么罪嘛!”孙母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用手背去擦眼泪,但是擦也擦不尽,如雨般消失在沙地里,“但是后来我看到,他们杀人!他们杀人啦!” “孙姨,您别激动,我和小陆都会保护您的,您是安全的。”林溪指了指在附近守着的陆淮之让她放心,还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断安抚着。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了,发现有人跪在地上,我想去扶但是被人拉住了。他们说地上跪着的是叛徒,叫什么,什么背誓者,让我们不要与他来往。我本来也就不认识跪着的那人,就是觉得有点可怜。”孙母眼里流露出悲戚的神色,“然后我听见有人惨叫,就是地上跪着的那个人,他们拔掉了他的舌头!把他活活勒死了!红色的一块儿,就那么扔在地上!” “孙姨,你们当时就是在医院附近的民房里面吗?现场有没有人报警?” 孙母还沉浸在那种惊惧之中,双目无神地摇摇头,眼里只剩泪光闪烁:“我实在是太害怕了,他们拔了舌头就让我们挨个签字,不签就拿舌头吓,我看那个纸上写的是自愿器官捐献什么的,他们也要拿走我的器官!” 林溪大致理清楚了事情的经过,问道:“那些行凶的人是原本就在这个临终关怀组织吗?是组织者还是参加者?” “我也不清楚。我一开始只是想不要死在医院里拖累儿子,去了几次之后觉得没什么意思,后来我就不怎么去了,只是,只是偶尔去看看。”孙母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想起来了,自从有了沉默修会,我们就被组织到另外一间房里听课,我隔壁床的病友也去。” “那位病友怎么样了?”林溪关切道。 “她因为排异反应已经走了,老天不长眼。”孙母无助地叹了口气,“她心好,当时我不常去,她怕我不诚心,影响我的病情,还会帮我祷告签名。” “那这个是怎么来的呢?”陆淮之从背后拿出那樽沾了沙子的瓷雕,孙母一看到那诡异的瓷雕又被吓得捂住心脏喘气。 在林溪的安抚下,孙母才勉强冷静下来:“那是我做完手术之后,忽然出现在我病房桌子前的,我一下就想到那些拔舌头的人!我不敢扔,但是也不敢拿出来,出院以后一直在找机会把它处理掉。” 林溪明白了为什么小孙说她最近总是早出晚归,原来是在找合适的地方处理掉这樽瓷雕。当小孙告诉她今天他们要来拜访时,孙母就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想要来到这个海滩,让海水冲刷掉一切。 “今天怀英带我去复查,我不想去,我不敢去医院,但是怀英坚持要去复查,我只好去了。然后我看到怀英也被塞了那种东西!他们还在杀人!还想杀人!”孙母一想到儿子的安危就有些语无伦次,“他们是不是还想要我的器官!我给!我给!但是不要伤害怀英啊!” 林溪一边安慰着她,已经理清这整件事情的脉络,示意陆淮之打电话联系小孙带回母亲好生照顾。有了这些证言,不管是关灵儿还是孙母,这些案子总算有了一个侦查方向。 他和陆淮之对视一眼,那个所谓的沉默修会,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邪/教组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跑路 小孙接到陆淮之的电话后被吓了一跳,得知此事后千恩万谢地带了母亲回家。林溪和陆淮之也没闲着,回了市局后,一边吃订的盒饭一边把大致情况向大家解释了一遍。 “所以说关灵儿很有可能也是受到了沉默修会的迫害才被杀死的?”康远山三下五除二拆开手里三荤一素的盒饭,里头的宫保鸡丁是酸辣口的,香味飘了几条街。 “没错,根据小孙妈妈的证词,她在沉默修会中看到的那个被拔了舌头的人和关灵儿的死因一模一样,并且就连死亡前的跪姿,双手反绑的姿势都一样。”林溪皱了皱眉,“只是暂时还不清楚,为什么关灵儿的尸体会被用树脂封存。” “沉默修会......从来没有听说过,可能是个还没发展壮大的小组织,之前我们也查了几个这样的案子,要是能查到银行流水,就联系经侦那边把他们一锅端了!” “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陆淮之望向康远山,“杀人、器官买卖,从医院里的普通人到光鲜亮丽的明星,除了他们主动暴露的关灵儿,警方竟然还没有察觉任何踪迹,这都说明了他们管理良好,组织严密,这一次更是有备而来,是个难缠的东西。” 康远山拍了拍自己壮实的胸膛,他还是很有信心,不管再棘手的案子都不会退缩:“孙姨倒是坚强,身体病着还要被邪/教组织洗脑,这种情况下都没有被带偏。” “孙姨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爱识字,但是心志很坚定。之前小孙提过,孙姨年轻的时候跟着村里修水渠赚钱,为了带小孙出来读书,纺织厂环卫处也都去干过,很能吃苦。小孙三观也很正,都是孙姨一手带出来的。”陆淮之随之话锋一转,“而且你没听说孙姨老爱迟到早退旷课,都是隔壁床病友给她偷偷代签的吗?” 噗嗤!康远山实在是没憋住,只听说过大学翘课,没听说过去邪/教洗脑也翘课的。 “李延怎么不在?”陆淮之随口问道:“又被经侦借走了?” “是啊队长,经侦那边说我们对走私案不上心,要求队长你立刻交出李延去那边做技术支持呢!”康远山大口扒拉着碗里的宫保鸡丁,声音含含糊糊。 陆淮之无奈地摇头,队里本来就缺人,李延一个搞技术的都在队里硬生生拖成了外勤三项全能。案多人少,就算加上一个体能勉强合格的宁潇潇,能坚持出外勤的也没有多少个。 “潇潇,这个案子你怎么看?”仿佛读到了他的心意似的,林溪把吃完的盒饭盖上,望向一旁正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宁潇潇。 最近队里案子忙,没人抽得出空来带实习生,也没主动提带她一起出外勤的事儿,她就自己跟在法医室那边帮忙。 “我,我......”宁潇潇很少被当着大家的面点出来发言,一瞬间局促得手足无措。 康远山见状立刻鼓励道:“你最近辛苦一直在法医室帮忙,那琥珀尸体是不是还挺不寻常的?” “没、没错。”宁潇潇点点头,“关灵儿好可怜,她身上很多伤口,但马主任说是她在自残。和我、我知道的关灵儿,好不一样。” “你以前知道她?”林溪回国不久,对国内娱乐圈一无所知,只是查这个案子时跟着了解了一些。 “她刚出道时我听过她的歌,我还记得她大火的那一首《勇气》,选秀的时候也唱过,一直单曲循环。但是后来她发布的新专辑就不温不火了,我去听了,感觉不是我喜欢的风格......” 宁潇潇谈到自己了解的话题,说话顺溜了不少,但看着林溪逐渐皱起的眉头又紧张得戛然而止:“林专家,这个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她的专辑风格有变化?你能具体说说看吗?” “她一开始的选曲都是那种阳光活力的,后来可能是因为不火了,大概从三年前吧,发的新歌越来越颓丧,直到后面一首也不发了。了解她家庭的粉丝都说她可能是对这个世界失望了。” “三年前......”林溪自言自语着,“又是三年前。” 关灵儿三年前在越珠区买了房,也是差不多在那个时候患上了解离性遗忘症,又是在三年前歌曲风格出现了重大变化。 话音刚落,宁潇潇又补上一句,试探着说出结论:“当时还有粉丝说灵儿像是被下降头了。现在来看,可能、可能是沉默修会找上了她。” “等等。”林溪忽然一愣,“你说什么?” “我、我、我说可能是沉默修会找、找上了她。” “上一句?” “粉、粉丝说她被下降头了。” 一个隐隐约约存在于脑海却被林溪忽略的事实倏然展露,明明他在与方廷敬对峙的时刻就已经发现了,但却被方廷敬糊弄过去了。 既然焦虑症不会导致自残,那么单纯的解离性遗忘症怎么会导致关灵儿自残呢? 除非有人费尽心机地引导! 林溪簌然站起身:“之哥!马上去看方廷敬跑了没!” ---- 结果不出所料。 人去楼空。 不管是在恒夕还是在他留下的家庭住址都没能找到人,监控里也是什么线索都没有,方廷敬仿佛和他们谈完话之后就凭空消失了。 林溪知道,从他们去恒夕找方廷敬的那一刻,这老小子就知道自己要暴露了。确定陆淮之和自己离开以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跑了!按照这个速度来看,这个逃跑路线也是提前规划好的。 林溪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资料沉默不语。 如果他能再快一点想到,如果他当时就发现不对劲,说不定方廷敬已经被抓了,说不定还能找到他与沉默修会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要自责,已经联系了各个分所的同志,还有交警和海关协查,他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夜已经深了,陆淮之刚从恒夕扑了个空回来,就看到林溪呆坐在电脑跟前,挺直的脊背有几分寂寥。屏幕白得发亮,侧脸也被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林溪对陆淮之的声音恍若未闻,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陆淮之开了口:“方廷敬跑了这就代表他一定有问题,他很有可能就是导致关灵儿患病的罪魁祸首,然后沉默修会再趁虚而入。” 他的目光一直聚焦在屏幕上,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干枯发白的嘴唇,对着电脑上安欣的证词一句一句往下念,“你看这些话里,全都是关灵儿的工作行程,既然安欣说了她不爱出门,那么沉默修会想要与她取得联系,就必须从这些地方入手。” “林溪......”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去找安欣一条一条确认关灵儿的去向,然后从这些地方找出沉默修会的踪迹,越快越好。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找她......” 话音未落,林溪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像只小兽一般被人轻轻抚摸着后颈,轻微的痒意下沉让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安静下来。 林溪的嘴唇微微颤动,眼眶发酸。 “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但不是现在,好吗?”陆淮之轻言细语,“回家睡一觉,明天一早我带你去问安欣。” “不行的,安欣,我怕安欣也......” “证人都已经被好好保护起来了,你放心。”陆淮之的话不容置喙,“我送你回家。” 陆淮之放开了林溪,但手却一直没从他的后颈处离开。那片温热恍惚间好像唤醒了林溪混乱的头脑,鸡零狗碎的记忆不断涌现在他眼前。 上一个这样被陆淮之提着的,好像还是王胜...... 林溪往外走的步伐僵硬了一瞬,后脖颈处也不自在起来。明明以前陆淮之也经常这样揽着他走路,但现在竟然生出了一丝贪恋。 林奚:【喂喂,醒醒!再不清醒,我可要控制身体了!】 林溪:...... 林奚:【冷暴力我呜呜。】 林溪:你说我们现在算是和好了吗? 林奚:【你们和不和好我不知道,我反正是要闹了。】 林溪:......闭嘴。 “又在发什么呆?” 林溪听到陆淮之的声音,这才从和林奚的斗嘴里回过神来,那扰乱林溪心神的似有若无的暧昧也在林奚的七嘴八舌之下消失殆尽。 陆淮之下车替他打开副驾车门,“到了。” “我上楼了,明天见。” “等等。” “嗯?”林溪停住,在距离他两步的位置回了头。 “你今天叫我什么?”陆淮之靠在车窗边,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再叫一遍。” 林溪乖巧道:“之哥。” 陆淮之瞬间红了耳朵,明明是想逗一下林溪,语无伦次的那个却变成了他:“哦,好。哦、那、那你回去吧,晚、晚安。” 陆淮之暗暗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吗的自己是被宁潇潇上身了吗? 看着陆淮之落荒而逃的背影。 林奚:【?】 林溪:...... ---- 第二天一早,陆淮之开车来接林溪去局里,吃完林溪给他带的灌了三个蛋的豪华版鸡蛋灌饼,安欣已经在询问室等他们了。 她的状态比上次见好不了多少,好朋友去世,公司下达了强制公关任务,还得配合警方调查,眼下的乌青肉眼可见。 “安小姐,麻烦你跑一趟。我就长话短说了,不耽误你的时间。” 安欣冲陆淮之点点头,示意他随便问。 “可能这样说会有一些无厘头,但是我需要三年内,关灵儿所有的工作以及你知道的私人行程,所有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协会 安欣没有任何迟疑,翻出了她保存的艺人行程表和与关灵儿的聊天记录,按照时间线一项一项整理出来,写满了好几张a4纸。作为明星经纪人,安欣就算不是天生的j人也被工作逼成了极致j人。 中性笔的油墨印在纸上,又被手指边缘晕开,林溪递给她一片湿纸巾,安欣低声道了谢,又忍不住抬起头问他:“所以说,灵儿三年前就已经有不对劲了是吗?” 林溪没有回答她,只是说了句:“我们还在调查。” 安欣于是垂下头继续写,约莫一个小时左右才把她知道的所有行程记录纸面。 “这些是我知道的关于灵儿所有的行程信息。”她可能原本还想问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林溪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出言安慰道:“谢谢你安小姐。案件查明之前按照规定我们不能透露太多信息,但请你放心我们会全力以赴,查清真相的。” 安欣红着眼框应了声,这才匆匆忙忙离开了市局赶往公司上班。 回到询问室,陆淮之正坐在沙发上翻阅那几张行程单,他的效率很高,过滤掉一些无效信息,挑着讲给林溪:“关灵儿外出行程的趋势按照年度时间递减,前几年的综艺还有歌唱节目之类的活动,人员流动性太大,一般不会成为邪/教组织渗透的地点,剩下的便是一些义演活动和私人行程,地点几乎都在本市。” “地点相对固定吗?”林溪拿过他手里的行程单自己看。 “去的多的也就是医院、孤儿院、残疾人帮扶基金会,还有个帮扶协会。”陆淮之掰着手指头总结道,“你觉得会是在医院吗?” 林溪摇摇头,他们从孙姨口里一知道消息就派人去了医院暗访,但没有任何发现,估计在方廷敬跑路之前,医院那边听到风声就也已经撤离了。 “医院这条线已经断了,不过这样更加证明了方廷敬和沉默修会脱不了干系。剩下的地方只能一个个去查了。” 陆淮之把人分成几组,迅速赶往不同的地点搜集信息。林溪斟酌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和陆淮之去了一个关灵儿不常去的帮扶协会。 suv在路上疾驰,避开了早晚高峰,宽敞的四车道上畅通无阻,路程不算远,林溪靠着车窗在手机上查资料。 “感觉怎么样?” 林溪从屏幕中抬起头来,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淮之在开车,目视着前方跟他聊天儿:“来了这么久,还适应吗?” “这不是有你吗?”林溪放下手机喝了一口杯架里卡着的抹茶奶昔,那是陆淮之给他准备的,现下摸着已经不冰了。 林溪最近对他的态度仿若已经回到了从前那个时候,似乎他们从未有过芥蒂。陆淮之在欣喜的同时又隐隐多了几分不确定的担忧。 林溪智商很高,从国内的顶尖学府到进修美国,年纪轻轻就拿到了犯罪心理学的博士学位。回国后便顺理成章地空降省厅,然后又调任来澜港,虽说是挂职但待遇也是局里的极高的配置。如果调任结束,林溪能够顺利回到省厅,或者是进入特设的研究所,前途不可限量。 “其实,干我们这一行有时候还挺无奈的。外人看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很多案子只有用最笨的办法。通宵一帧一帧地看监控,有时候为了找线索翻遍全城的垃圾处理站,查不完的资料跑不完的现场还有审不完的嫌疑人......” 陆淮之想说,万一这不是林溪想要做的事情,他可以想办法,凡事都有转圜的余地。 但没等他说完,就被林溪打断了:“诶,说起嫌疑人。王胜审出来了吗?” “材料已经移交检察院等待起诉了。”陆淮之在快到十字路口前踩了一脚刹车,偏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林溪。 林溪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又接着开口。 “李延最后审出来,王胜之前通过身材伪装成学生混迹在校门口,有时候就会趁着两个年级放学的间隙去偷猫和狗。有一次下雨了,他落汤鸡似的站在雨里,总会有小朋友过来给他撑伞。后来他站在垃圾桶旁边的监控死角处等待,挑选好目标,然后假意招呼,顺路同行,趁机把他们骗到周围小巷里,七拐八拐然后最后打晕带走。” 林溪面无表情地咬着抹茶奶昔的吸管:“他很狡猾,没有诱饵,他就把自己当成诱饵。有这个头脑干点什么合法的事情不好?” 老师、家长一面教导孩子们诚信友善,彼此爱护,一面又要求他们严加防范可能到来的侵害。可当恶魔伪装成同类,用可怜的眼泪骗取孩童的善心,不可置信在一瞬间可能就成为背叛和猜疑的种子。 “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有的回家休养了,有的还在住院。” 林溪叹了口气,索性帮人帮到底:“有时间的话,我去探望一下。” 话说到这里,林溪的态度显而易见。 陆淮之明智地没有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林溪撩起宽松的运动裤的裤腿,露出白皙的小腿和膝盖,疤痕已经只剩下浅浅的一道,可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明显。 陆淮之以前就知道林溪很白,但在目光触及的那一瞬间还是晃了眼似的下意识移开了几秒,再故作镇定地回过头去:“嗯,差不多好了,一会给你买盒芦荟胶。” “好。”林溪点头应道,然后放下那块布料重新微微盖住脚面,“快到了吧?” 车程差不多一小时,帮扶协会的大门就出现在他们眼前。伸缩门旁边是保安亭,一旁的墙壁上挂着几块不锈钢的名匾,最外侧写着“静默之声”。 “这是个聋哑人帮扶协会,除了给一些生活无法自理或者没有亲人在世的聋哑人提供生活照顾外,还会对聋哑人提供技能培训,让他们可以自食其力,有时候也会又一些兴趣课和联欢会。” 还没进门,林溪就已经给陆淮之介绍了一大堆,刚才在车上也算是没白学。 出示了证件来到协会里面,发现声势浩大的大门后边儿只是一幢简单的三层小楼,除了最高层加装了防护栏以外,其他楼层隔上几米就有一簇迎春花丛垂下开满花的枝条,装修得格外别致。 还有一条连廊从二楼伸出连接着一幢小配楼,看着像是宿舍,只不过周中人不多,整片场地都很安静。 他们沿着主楼的楼梯往上走,沿路看见一二层是课室和活动区,第三层是管理人员的办公区。 “冯姐,这烧水壶怎么不亮了啊!” “没事儿!我有经验,你给锤两下就老实了!”那个被称作为冯姐的女人嗓门很大,空旷安静的楼梯间内回荡着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她一转身看到俩大小伙子窜到三楼来,连忙给人赶下去:“志愿者在一二楼活动啊,三楼办公区闲人免进!” 陆淮之熟练地掏出警官证解释,她这才以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对面的两人,嘴里嘀嘀咕咕的:“警察来这儿干啥,谁还犯事儿了不成?” “冯女士,您别误会。我们就是过来走访的,流程上的事情,麻烦您通融一下。”由于受了方廷敬的刺激,林溪对于打草惊蛇这件事已经有了阴影,于是拽了拽陆淮之的袖子,带着他往前去了两步,笑脸道:“我们局里新来的临时工,见了人就爱把牌子拿出来炫,不懂事儿。” 冯姐一听不是什么给她添麻烦的事儿这才舒了一口气:“我就说嘛,凶神恶煞的,哪有一点为人民服务的样子。” 临时工陆淮之:...... “你们要看啥,我一会叫几个志愿者带你们参观一下。” “随便看看就行,搞文字工作的嘛,一会儿拍几张照片回去交个差,需要点素材做公众号推送。”林溪跟着她往楼下走,冯姐发现志愿者还没来上岗,便让她们自己看着办。 二楼的走廊上大多都是课室,讲台前的黑板的尺寸很大,有的还贴着没来得及清理的手语卡片。陆淮之就站在走廊边缘一丛开得正盛的迎春花边拉住了正要往里走的林溪:“在哪学来的乱七八糟的?临时工?” “陆队偶尔也要懂得智取啊。”林溪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玩笑一般挣脱开他的手。然而那手的力道却不小,一时间林溪颊边覆上淡淡薄红,只好佯怒道:“抓紧时间!” 好在这地方不大,他们一会儿就将一二层翻了个底朝天,不过却没什么发现。他们不懂手语,也没办法和楼下的聋哑学员顺畅交流,只好暂时作罢。 “还是得想办法去三楼看看。”陆淮之望着三楼楼梯口的方向,但是冯姐的办公室就在三楼楼梯口,想要偷偷溜上去肯定是不可能的。 “走。”林溪没有废话,光明正大地就上了楼。 “你们俩还没走呢?” 他俩上去时冯姐正在泡玫瑰花茶,刚刚被暴揍的烧水壶已经完成了本职工作,花瓣在滚烫的热水里展开,舒缓的香味立刻蔓延到门边。 “冯姐,我俩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宣传室、资料室之类的可以看看,我想截取点您们自己的宣传资料,嘿嘿。”林溪将一个想要工作省心偷懒但又担心上司责怪的小职员心理拿捏到位,顺便又画了张大饼:“我们局的公众号的浏览量还不少,说不定还能拉点赞助来呢。” 冯姐听闻这话仔细看了看林溪这小伙子真诚的脸,于是掏出了把小钥匙,随手一指,“那边,快去快回。” 就......就这么简单? 陆淮之觉得自己对林溪的认识还是太浅薄了。 不过冯姐也不是傻瓜,俩人进去不到二十分钟就来赶人,陆淮之只能尽可能把资料拍下来。 “回去看还是在车上看?”陆淮之站在静默之声的牌匾旁边晃了晃手机,却看到林溪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已经有发现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喷泉 “嗯?”陆淮之怔了一瞬,“这么快?” 林溪点点头,自从林奚和他共用一具身体后,虽然只能由一个人来控制身体,但是却相当于一台电脑又多出了一倍的处理器,基本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我刚刚翻阅了帮扶名单,他们来这里的时间都各不相同,其中年龄较大的帮扶对象居多。然后是医疗援助对象名单,几乎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接受过来自不同渠道的医疗援助,但是却毫无起色。最后是没来得及看完的成员信息登记表,但我也看了大部分,失聪和失语原因那一栏,你有注意吗?” 陆淮之翻出刚刚拍到的几张成员信息登记表,字迹潦草但还是依稀可以辨认,包括脑膜炎、药物受损,甚至还有喉部肌肉疾病以及手术损伤导致的单纯失语。 “你是想说,他们的失聪或者是失语都是后天导致的?” “这很奇怪。一个综合性的聋哑人帮扶协会里,帮扶对象的年龄大多相近,并且都是后天形成的病症。”林溪皱着眉头停顿了一瞬,“我也希望是我多虑了。” “关灵儿。”陆淮之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们必须找到和关灵儿有关的线索才能大规模地展开调查。” 检察院那边轻易不会给批准搜查令让他们大张旗鼓地去调查这样一家公益性质的协会,除非他们找到切实的证据。 陆淮之调出几张图片,是捐助者名单以及部分捐助者的合影,合影中没看到关灵儿的身影,但是捐助者名单里却赫然出现她的名字。 “只有这个还远远不够,只能说明关灵儿与帮扶协会有过往来,其他的什么都证明不了。” 的确如此,林溪选择这家帮扶协会也是存了一些心思,除了医院、孤儿院等一般的救济扶助机构以外,这家聋哑人帮扶协会就是其中最具有特殊性的。还有沉默修会、关灵儿的尸体,林溪隐隐觉察到其中不可言说的关联。 只是却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之为证据的东西。 车辆发动,林溪重新坐上副驾,拿过那杯还没喝完的抹茶奶昔,吸管前端是深深浅浅的牙印。 林奚:【别他妈咬吸管了,我都怕哪天塑料中毒晕路上了。】 林溪:别闹,我在思考。 林奚:【别闹,我想烧烤。】 手机响起叮的一声,打破了林溪复杂的思绪,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二叔的消息,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 “怎么了?”陆淮之关切道。 “是我二叔,我之前一直跟他一起生活。他最近要回国了。”林溪放下手机解释道,“他是做药品生意的,应该是回来谈生意吧。” 陆淮之对这个人有印象,林溪的父母很早就在一场恶性事件里丧生了,之后就是那位在国外生活的二叔一手负责起了林溪生活所需的所有费用。林溪对他不设防,但当他陪林溪去atm取现金时被那余额里的一长串零晃了眼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原来软饭男竟是我自己。 “你回国,你二叔知道吗?”陆淮之脑海里忍不住胡思乱想,豪门少爷为爱落跑,家族施压泪洒爱途的狗血桥段。不过他也有钱,实在不行给他爸妈服个软认个错,还是能抵得上林溪那位家财万贯的二叔。 不知道陆淮之脑子里已经脑补出一串“给你五百万!离开我侄子!”的八百集狗血剧的林溪倒是实话实说:“二叔的产业都在国外,和我二婶是丁克,肯定是不想我回来的。” 听说培养一位优秀的飞行员所耗费的价值,比他等身重的黄金价值还高。林二叔培养林溪也是费尽心力,而陆淮之不觉得林溪比任何人差。 他听说南非矿山可以开采到一种叫做铑,价值是黄金的十倍以上,是现如今能够开采到的最昂贵的贵金属,如果考虑到彩礼的话...... 陆淮之暗暗准备好回家给爸妈跪下认错的搓衣板,总不能为了面子不要老婆吧。 忽然提及到回国的事情,林溪看到陆淮之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阳光透过车窗斜切过来,构勒出陆淮之侧脸刀削般锋利的折角,林溪的眼神从旁边人微皱的浓眉滑到他紧绷的肩颈线条上。 他在想什么?是遗憾吗? 林溪转头,垂落的眼神落寞地飘向窗外街景,愧意落在心口生根发芽。 他知道的,不是五天,不是五个月,而是五年。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回到市局,各个派出去排查的小组也纷纷无功而返。沉默修会没有冒出头,但扎根的速度却远远超乎了想象,沉闷的气氛在办公室里蔓延,一个两个守着电脑生怕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当最后一缕阳光褪去,天际线洇开的橙红渐渐消逝。市局大楼的玻璃幕墙还未凉透,门外就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不好了不好了队长!”宁潇潇从门外飞奔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区里又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尸体!网上已经炸开锅了!” 陆淮之和林溪对视一眼,看来又是沉默修会搞的鬼,抓上康远山和宁潇潇就立刻通知下去,迅速出了警。 这次的尸体是在人民公园中央的喷泉上被发现的,陆淮之以前去人民公园夜跑过,后来嫌人太多换了路线。他还记得那巨大而优雅的天鹅喷泉,周围环绕着五彩的灯光,四周的石雕天鹅优雅地伸展着修长的脖颈,口中的水柱随着音乐的节奏高低起伏,如天女散花般纷纷散落。 此刻周围是比夜还要深沉的黑暗,喷泉的水流已经停了,灯光也关闭了,只剩下底下的水池满盈波光。那具被琥珀包裹的佝偻跪地的尸体正被天鹅石雕众星捧月般容在中央,在昏暗的路灯下折射出诡异的暗黄色光芒。 “到底什么时候能破案啊!这还不到三天又死了一个人,不明不白的......” “好害怕啊!到底是仇杀还是情杀啊!我听说上一个还是个明星!” “明星那么多保安都能死,我们普通人岂不是逃都逃不掉了?” “不过我们又没结仇,不怕鬼敲门......但是这玩意儿看着瘆人得很!” 吃瓜是人类的本性,周围群众伸长了脑袋议论纷纷,一边说着害怕一边用手机全方位360度无死角地记录琥珀尸体的全貌,生怕错过了一丝细节。 “别拍了别拍了!”陆淮之赶到现场以后立刻扩大了警戒线的范围,劝离了周围的围观群众,“小刘小李,你们去劝导删除照片,疏散群众不要在这儿围着了,法医的车开不进来!” 进了警戒线里环境也是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脚印、垃圾,空气里的汗味还有不知名的臭味混合在一起,喷泉池边甚至还有狗狗在池里打了滚留下的屁股印儿。陆淮之宁愿面对穷凶极恶的分尸现场也不想在这里进行现场勘验。 以周围围观群众的数量来看,光脚印就能提取到上百个!还不包括狗的! 陆淮之“啧”了一声,最终还是认命地朝尸体走去。 从表面上看,这具尸体其实和上次在edge展览上发现的关灵儿的尸体差不多,同样的姿势,同样被树脂包裹,就连表面的刻字都是一模一样,除了里面被包裹着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短发男性。 陆淮之凑近闻了闻,还是熟悉的浅淡松香。 “回去就切吗?”马主任对着尸体比了个切割的手势。 陆淮之点点头:“要尽快确认尸体身份,一会我再多拍几张照片。” “那你搬吧。”马主任挥挥手,一副大爷模样。 “你们技术处没人啦?” “要是有人还要我个老头子来出外勤?”马主任连着加了几天班,对陆淮之尤其没个好脸,技术处的实习生被他气走好几个还好意思舔着个脸问。 奇怪的是陆淮之这次一声不吭,也没顶嘴,招手喊来康远山跟他一起把尸体搬上了法医车。 “你是陆淮之吗?被夺舍了?”马主任没被怼两句心里痒痒,一脸诧异地看着陆淮之。 陆淮之话都到了嘴边又转了个弯憋回去了,吃了林溪的豪华版鸡蛋灌饼的他格外安静,只是不露声色炫耀了一把:“林溪交代了,你有事儿再叫我。” 已经五十多的马主任不解风情:“真他妈见了鬼了。” 两人分头行动,林溪没有在现场久留,草草看了一眼尸体就去确认了周边环境,果然在附近的花丛找到了几个被砸落的监控摄像头。 他顺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步道走到公园的游览地图牌,人民公园面积很大,走两步就是一个出入口,作为澜港市最有名的公园也是不少外地游客观光的景点之一。凶手敢在这里亮出尸体想必已经做好了被排除嫌疑的对策,直接排查的方式恐怕难度很大,还是只能从被害者为起点开始调查。 “林专家,我刚刚去询问了附近的安保。他们说没注意到什么可疑人员,因为没有周末人流量那么大,所以安排了一些修缮活动,也包括中央的天鹅喷泉。”宁潇潇听他的吩咐去了解情况,带回了一些线索:“然后还可能靠近喷泉的就是公园的清洁工,每天固定时间内在公园清理垃圾。” 林溪顺着宁潇潇背后的方向看过去:“他们每个人都会有一个那种的垃圾车吗?” 一辆绿白相间的大推车正在小路的花坛附近停着,宽阔的车面足够容纳两个近人高的大型垃圾桶,推杆附近挂满了苕帚、夹子之类的各种清洁工具。 “没错。除了要清理垃圾桶外,他们还要推着车在公园里清理游客制造的垃圾和部分落叶。”宁潇潇把信息问得很清楚,甚至要来了一份清洁人员的名单递给林溪:“但是修缮人员都没有登记过,是外包出去的,没有人员统计。” “做得很好。”林溪夸奖道,说罢带着宁潇潇往那条隐蔽小道上的推车走去。 掀开桶盖,垃圾桶内壁意外地很新,甚至还往外飘散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松香味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时针 回到市局以后,法医室那边紧锣密鼓地对尸体进行了剥离切割。有了上次的经验以后剥离的速度快了许多,第二天中午就已经基本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被害人名为曲卓诚,男,34岁,未婚,原本是澜港市电视台的新闻记者,现在是做自媒体但还是报时事的。前段时间那个轰动一时环境污染案就是他在自己的账号里曝光的。” “哦?原来是他啊!那个实名举报工厂排污污染环境,最后工厂被罚停业整顿还赔了几百万的那个?” “你们在说什么?曲卓诚吗?”林溪从案卷中抬起头来,有些摸不清情况。 康远山立刻接过话头解释道:“林专家,你刚回国可能不了解。曲卓诚他在网上还算是个红人,尤其是受澜港本地人的关注,之前在我们门口蹲大案要案的一手资料,但是我们兄弟嘴巴都很紧,他看从这里挖不出什么大料来又转战记者实名举报赛道去了,但是因为他的素材不给台里用反而在运营自己的账号,电视台就跟他解约了。之前的澜港新区的豆腐渣工程、还有农民工欠薪的事情,都是他报道的。” “那看来他还是个好......” “他之前来找过我。”宁潇潇怯怯发言:“问我陆队有没有暴力殴打嫌疑人,有没有收当事人的钱......” 林溪话锋一转:“好离谱的阴谋论者。” 陆淮之:...... “这么说来,曲卓诚的人际关系还是比较复杂,光是工作上就树敌不少了。” “确实是这样,他之前还因为被人指控寻衅滋事进来蹲了几天。他不戴安全帽跑到人家工地上硬要拍照,还跟门口的安全员打起来了。” 曲卓诚这个人的确是让林溪认识到了人性的复杂,成功地知道了什么叫做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尸检的详细结果出来了吗?”林溪问道。 “已经出来了。”宁潇潇把报告递给林溪,“马主任拿过来之后就说他下班先走了。” “这几天辛苦马主任了,小孙请了假,这种高难尸体的解剖只有马主任能验。”康远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小孙怎么样了。” “报过平安了,过两天来报道。”陆淮之晃了晃手机让大家宽心,自从他母亲被卷进了沉默修会以后,小孙一边陪伴母亲一边也趁机寻找所有能够找到的线索,但由于医院的线索已经彻底断裂,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案情分析会七嘴八舌的讨论之下已经过半,但还未确认最后的侦查方向。千头万绪如同打了死结的线团一般纠缠,琥珀尸体、沉默修会、还有抓不住把柄的帮扶协会,明明这其中的千丝万缕就快要浮于眼前,可就如同无法触碰的镜中花,找不到任何出口。 “都在忙啊。” 门口传来一个沉如磐石的声音,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局长龚文徳从楼上下来疾步走进了办公室,已经有些发福身材更遮掩不住疲惫的神情。 他刚刚从一场漫长的问责会议中脱身,一进门就被里头乱七八糟的方便面味熏得直皱眉,下意识瞪了陆淮之一眼,沙哑着嗓音开了口。 “同志们,你们正在查的琥珀尸体案,性质极其恶劣,被害人一个是明星,一个是记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社会影响极大,民众的恐慌情绪也在网络上蔓延。我看交上来的案卷报告,咱们澜港市都快成为邪/教分子的老家了!” 龚局长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声音低沉也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上面下了死命令,这个案子限时一周内侦破。时间紧张,我就不耽误时间开会了。不过,这军令状我可是替你们立下了,一周之内破不了案......”龚局长的目光逡巡一阵,最终还是落到了某个人的头上:“陆淮之,你带头滚去门口保卫处蹲着值班!” 一周!林溪垂下眼眸,周围没有任何窃窃私语的声音,但却能感受到陡增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顶。 “不过,我也清楚刑侦支队人手不够,咱们这儿也不是什么香饽饽,但是能留下来的都是精英,人手问题我会向上面反映,大家,全力以赴!” 林溪对龚局长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寥寥几语后只记得是个挺威严的老头。澜港市局设置了一个正局两个副局,分管不同的事务,林溪只见过龚局,剩下两位副局还没有机会见面。不过从这里一看,龚局长这番话还是很有水平,恩威并施,要求明了,剩下两位副局想必水平也不会差。 龚局留下一周破案这个重磅炸弹后离开了办公室后,本就苦于没有线索的刑侦支队更是陷入了焦躁的阴霾。 “都唉声叹气什么?”陆淮之声音不大,却极富有力量:“老头不是说了?完不成任务,我第一个去门口值班。你们现在就跟着我把那群贼崽子揪出来听到没?谁要是偷懒害我去门口站岗,考勤迟到的一个都跑不了!” 林溪忍不住低头轻笑,办公室里沉默的气氛也瞬间活跃了不少,憋不住的调侃和几声“加油”此起彼伏鼓舞着士气。 转过身去,林溪翻开那份尸检报告,曲卓诚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后同样被人割掉了舌头,除了死亡时间上的差异,就连包裹的树脂用的都是一模一样的。马主任很贴心,把关灵儿的尸检报告贴在后面,用红笔把相同点都圈了出来。 林溪在研究报告,陆淮之便把剩下的人安排下去调查曲卓诚的人际关系,尤其是注意他的活动地点有没有和关灵儿重叠的。如果说关灵儿是找不到仇家,那么曲卓诚就是树敌太多,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可能出现的唯一交集就是沉默修会。 陆淮之刚刚踏出办公室,就被急匆匆进门的李延撞上,对方的鼻梁骨撞上陆淮之的下巴,痛得哎哟直叫唤。 “经侦那边案子办完了?” “哎哟,还没呢队长!哎哟!”李延捂着鼻子大叫,“我要流血而亡了!” 陆淮之觉得他表演得太浮夸,忍不住揉了揉毫无痛感的下巴:“喊什么,有屁快放。” “队长,我有重大线索!”李延赶紧吸了吸鼻子,两步踏进办公室,拉来一块白板就往上贴了几张照片,照片里是各种角度的琥珀尸体。 “琥珀尸体?” “不是啊队长!”李延继续手忙脚乱地往上贴照片,“这是经侦那边在暗网上查出来的走私尸体的卖家图!被叫做停滞的时针!跟刑侦最近在查的琥珀尸体简直一模一样了!” 陆淮之的瞳孔震了震,他凑上前去仔细看那杂乱相叠的照片。照片里的尸体被琥珀包裹起来,除了尸体的细节,包括头发的长度、脊柱的曲度有细微的差别外,其他的简直就和他们发现的没什么两样!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其他的,比如说琥珀里包裹着骨架、还有的里面只有一颗头,非常瘆人!我去经侦这几天都快神经衰弱了!”白板已经贴不下了,李延干脆把剩下的照片一股脑堆在桌上,“这些东西在暗网上卖出了高价,经侦那边说有些变态的富豪会举办一些怪异的展览,专门收集这些玩意儿取乐!” “停滞的时针”早就出现在了暗网市场,陆淮之在失踪案以前就在帮经侦查这桩走私案,这只能说明关灵儿根本不是第一个被做成琥珀尸体的被害人! 那为什么沉默修会忽然会把暗地里的走私搬到明面上来?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陆淮之翻着面前的照片沉默不语地思考,一直在旁边目睹了全程的林溪却忽然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想法。” 和一开始要再三确认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同,林溪现在在陆淮之面前要直白很多,不用担心自己是否会影响他的判断。 “根据上一次孙姨所说的那些话,还有今天李延带来的线索,我大致可以判断出沉默修会是一个以器官买卖、尸体标本为敛财主要手段的邪/教组织。像孙姨这样罹患绝症的普通人,他们通过临终关怀组织强迫签下器官捐赠协议,在他们死后以合法方式拿走器官,而歌手、记者都是喉舌的象征,他们具有特别的身份意义,关灵儿在被所谓的慈善机构榨干所有钱财以后,就和曲卓诚一起被做成了尸体标本。” “但是为什么关灵儿和曲卓诚的尸体被做成标本以后没有进入暗网走私流通,而是明晃晃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了呢?”李延皱眉问出了陆淮之刚刚正在思考的问题。 “他们在警告。”林溪拿下一张从背后拍摄的琥珀尸体的照片摆在桌上,又展开手里的尸检报告中的图片:“这些照片里有一个细节不同,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两具琥珀尸体上都被刻上了聒噪二字,但是这些进入暗网走私的尸体标本却没有。” “真的耶!这么多照片林专家你看一眼就注意到了!” “上一次孙姨坦白,他们内部有人因为泄漏了组织存在而被审判,被扣上了背誓者的名号后勒死,这个死亡过程被要求所有组织内部的人观看。琥珀中的尸体也是以同样的方式遇害,他们被包裹上琥珀可能是为了尸体保持同样的姿势而存放更长的时间,所以我更倾向于认为是他们组织内部出现了问题,所以需要以这种方式对所有人进行警告。” “所以说关灵儿和曲卓诚也被认为是背誓者?那他们做了什么背叛组织的事情?”李延忍不住好奇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踪迹 “这个还需要往后调查,不过我倾向于要严查与关灵儿有经济往来的那些慈善组织。关灵儿虽然不是顶流,但和普通人相比已经要富裕得多,单凭一个心理医生没办法榨干她所有的价值,但是那些慈善机构却不一样。” 林溪停顿了几秒,仿佛还在为方廷敬的逃脱而懊悔:“我甚至觉得方廷敬可能会和那个慈善机构有暗地联系,并且他在其中可能只起到一个工具作用。” 李延听懂了连忙抢答:“哦!我明白,就像我们之前办过的邪/教案子一样,相当于说医院是沉默修会底下的一个小组织,慈善协会又是另外一个小组织,而方廷敬是属于后者的成员。” 林溪点点头,目光又移向陆淮之。 “放心,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大多数的犯罪问题都能被归结到经济问题上来,我已经派远山带着人去帮扶协会继续秘密调查了。”陆淮之碰了碰林溪勾着桌边的食指,然后拿起照片比对细节。 “还有一件事,马主任在尸检报告里标注了一下。”李延和陆淮之抬头看向林溪,他手里拿着的尸检报告中有一处被格外标了红,“这也是我断定沉默修会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敛财机会的原因。” 他们随着林溪手指的位置看去:“树脂?” “没错。”林溪放下手里的尸检报告,“之前马主任判断凶手包裹尸体时用的是环氧树脂,由于对这种化学品并不十分了解,所以在我第一次闻到琥珀散发出来的松香味时以为是其本身自带的香味,再加上小型琥珀很多都是松树树脂形成,成品也多与琥珀尸体呈现一样的透黄,我也没有多想。” “普通的环氧树酯并不昂贵,但是通过马主任的进一步化验,凶手人为地在环氧树脂中添加了腓尼基桧柏的叶片提取物。这是一种生长在地中海和北非的植物,不论是提取还是运输都非常困难,可以说是有价无市。而正是因为凶手添加了这种东西,所以我们找到的两具琥珀尸体都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于雪松的香气,并且腓尼基桧柏在当地的文化中也代表着沉默与永恒。” 陆淮之迅速反应过来:“所以说添加腓尼基桧柏也是他们制作琥珀尸体的一部分工序,相当于是留下了他们组织的签名?” “什么签名,这不狗撒尿似的宣示地盘挑衅来了吗?”李延嘴上也没个把门的,“队长,我们直接干他!” “在哪干?空气打拳?”陆淮之卷起张照片朝李延头上一敲,“你回经侦那边接着查走私,我去申请让这几起案件并案调查。” 有了经侦那边得来的资料,并案调查很快就被批准了,两个支队配合调查这个案子也减缓了不少人手压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那个预定的破案时间越近,案件却毫无进展。 这几天刑侦支队的办公室灯昼夜不停都没有熄过,垃圾桶里尽是空掉的咖啡杯和熄灭的烟头。快要入夏了,旁边堆着的几桶馊了汤的泡面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但一双双熬红了的眼睛已经丝毫察觉不到他们正在一个怎样恶劣的环境里办公。 陆淮之揉了两把乱糟糟的头发,几天没刮胡子,下巴已经冒出青色的茬。从办公室里探头出去看,林溪的状况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他刚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脸上的水渍还没干,水珠顺着光滑的侧颊汇集到小巧的下巴尖上,又啪嗒一声滴湿牛仔裤的布料。 之前回了趟家,陆淮之把他爸从日本带回来的咖啡顺了一盒放在单位。他抽出一包撕开,一股烤杏仁和黑巧克力混合的干香瞬间袭来,热烫的牛奶浇下去,又激发出咖啡中烤苹果的甜香。 他平时对咖啡没什么讲究,超市里速溶的烧壶开水一冲就足够,夏天甚至用凉水兑点浓缩液也能对付对付。 但他对林溪向来不马虎。 他轻声走过去,把瓷白色的咖啡杯轻轻推向林溪。 “好香啊!”林溪瞬间就被咖啡奇异的香味吸引,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陆淮之伸手替他擦掉下巴上残留的水渍,“尝尝,喜不喜欢。” 林溪低着头试探着用嘴唇试了试温度,“还有点烫。” 陆淮之皮糙肉厚,一路空手端过来都没觉得有问题,疑惑地用手背试了试杯子的温度,对他来说充其量只是热的,不过考虑到林溪细皮嫩肉的,和他这老糙爷们儿还是不一样:“没事儿,那你一会凉了再喝。” 林溪点点头,终于在陆淮之来的这个分秒空隙里伸了个懒腰,放松了一下僵硬的脊椎和肩膀。 片刻休息未尽,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便打破了这难得的分秒安稳。 “队长!发现方廷敬的踪迹了!他偷偷摸摸去了你们上次查的帮扶协会!”康远山压低了声音,语速急促地询问道:“立刻抓捕吗?” “不要轻举妄动!我马上赶到!你们只有两个人,人手不够。现在把方廷敬抓了,里头的人一个都找不到了!”陆淮之迅速带人出动,林溪也加紧脚步上了车。 “你们盯紧他,万不得已再抓捕,给我盯紧了他,千万别把他放跑了!” 随着车辆发动机的轰鸣渐行渐远,桌面上的咖啡还没凉透,他们就已经到达了静默之声帮扶协会附近,与康远山的小组汇合了。 “队长,各个出口都已经盯紧了,方廷敬那小子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陆淮之下了车,把带来的人尽量分散部署在周围,转头对康远山说:“很好,你们继续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人发现端倪,我潜进去先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林溪的声音不容置疑,“我上次进去过,熟悉地形,不会拖你的后腿。” 话已经被他说到这份上,陆淮之没有拒绝的理由,蹲下来为林溪紧了紧鞋带,就带着他往配楼的方向走。 他们上次来的时候勘查过,主楼每层都配备了监控,但是配楼是提供给居无定所生活贫困的聋哑人居住的,监控得并不严密。 两声轻响,脚步轻盈落地,陆淮之和林溪就已经从背后裂开的围墙处翻进了配楼,一路躲避着监控摄像头上了二楼。 二楼的连廊连通主楼,可以悄然绕进主楼二层。陆淮之猫着腰从连廊边缘挪动过去,利用墙体作为掩护遮挡视线,一路上竟然意外地畅通无阻。 林溪紧紧跟在他身后,脑海里全是叽叽喳喳的动作指导,扰得他分神,一不注意一头就撞向了陆淮之的后背,幸好陆淮之下盘极稳,甚至还反手扶了他一把。 林溪赶紧敲了敲脑袋示意林奚闭嘴,林奚不高兴地钻回了意识睡大觉。 “太安静了。”陆淮之压低了声音。 他们从配楼到主楼的拐角,经过一段狭长的走廊,但一路上都没碰上一个人,沿着窗户缝向房间里看去,同样是空空荡荡。 林溪刚从脑海里的纠缠中摆脱出来,对于周围的环境变化还不太敏感,时间紧迫来不及细想,他往楼梯口上方的监控处看了看,想起了刚刚经过的电源箱,咬了咬牙:“拉电闸!” “不行,太明显了,而且不确定监控有没有独立电源。”陆淮之从警这么些年,手底下过的都是大案要案,现场经验丰富,“一会听我指挥,立刻到楼梯中段隐蔽,” 陆淮之取下手上戴的银质手表,左右晃动着。正午的阳光从走廊穿过,在他晃动的刹那间,表盘上的棱镜折射出锐利的光芒,一块反光点便精准地落向摄像头的位置。 “走!” 林溪脚步轻捷,两秒钟就到达了指定位置,看陆淮之缓慢地调整手臂位置,一边在被强迫着间歇性失明的摄像头下小心翼翼地挪动到监视的范围之外。 “你好聪明!”林溪不禁感叹了一句。 “之前没戴手表的时候,还用过包装口香糖的锡箔纸。” 陆淮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林溪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这五年里陆淮之身上也有了许多他不曾见识过的地方,原来的冲动热血、略显生涩也在一次又一次陌生的磨练中沉淀为的内敛的智慧。 两人默契地继续往上挪动,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林溪终于理解了陆淮之所说的“太安静了”是什么意思。 三楼是办公区,人虽然不多,但是上次过来时的烧水声,键盘敲击声,还有窃窃的欢笑声都成了冯姐大嗓门下的背景音。 林溪壮着胆子往里走,绕过墙根往办公室里窥了一眼,习惯性压低了声音:“还是没人。” “远山,有人出去吗?” 耳麦里传来铿锵有力的声音:“没有!队长!每个出口都守住了!” 奇了怪了,人都跑哪去了? 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的资料室,就是他们上次来过的那一间。 门没上锁,一推就开了,连钥匙都不需要找。 林溪赶紧按照思路接着找需要的资料,陆淮之则守在门口放风,他往下看了一眼,有几个聋哑人正在底下的场地上活动,没看出什么端倪。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等等,他们是进来找方廷敬的,从二楼进来以后下意识地以为人在三楼办公区,但有没有可能他一直待在一楼没有上来呢? 而且如果这个帮扶协会和沉默修会有关系,那么三楼办公区的人可能一个都脱不了干系,那此时他们所有人集体消失在三楼...... “我找到了!” “不好,中计了!”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陆淮之脸色一沉,立刻拉住抱着一沓资料不肯松手的林溪跑向楼梯间。 可惜晚了一步,刺鼻的汽油味不断刺激着陆淮之的鼻腔,滚滚浓烟卷住燃烧的碎屑四处乱涌,墙面的油漆和塑料装饰在高温中剥落,滴滴答答坠下滚烫的粘液,裸/露的砖头宛如被扒开皮肉的骸骨,贪婪的火舌迅速上窜,吞噬仅存的生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大火 “远山,立刻通知消防队救火!这帮孙子想烧死我们!”陆淮之强忍着心中怒火往后撤,此时此刻想杀了方廷敬的心都有。 这孙子就是和帮扶协会的人通了气儿,故意引他们来这里,上次放他们进资料室就是给他们尝了尝甜头,所以这次才会乖乖咬饵,下意识跑去被防护栏封死的三楼。 火焰蔓延得迅速,他们根本没想让进来的人活着出去,顺便这一把大火还能毁灭掉所有的罪证。 想通这点,陆淮之咬紧牙齿骂了一声,迅速压低了林溪的腰身,避免吸入过多浓烟,楼梯间已经被火焰堵死了,三楼的走廊也被强度极高的不锈钢防护栏封死,现在只能另寻他法逃生。 他跑进办公室旁边的卫生间,果不其然水龙头没有一滴水,只得从办公室拎出几个没倒空的烧水壶,浸湿了两块毛巾捂着口鼻,剩余的一股脑淋在了资料室的门上,然后紧紧关上隔绝火源,但是浓烟还是顺着门缝细细地往里涌。 “之哥,来这儿!”林溪一把撕开窗户上粘贴的纱窗,手臂的长度虽然够不到外侧的防护栏,但起码此刻有了新鲜空气可以呼吸。 两人安静地挤在窗户口等待救援,火焰的滚烫顺着铁质的大门传导进来,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林溪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种无声的紧迫和焦虑像是一双大手钳住了他的咽喉,逼他吐出肺里最后一口氧气。 林溪尽可能忽略那令他不适的窒息感,一页一页翻动着手里的资料,快速记忆着纸张上的每一行内容,万一带不出去还能背住分析更多的线索。 他忽然想起林奚诞生在他脑海的那个夜晚,同样是如此绵密挣扎的沉静,后脑的每一寸肌理都在发烫,入眼的文字仿佛也变得灼热如同针点般炸开,似乎下一秒就要在这种带着灰尘气息的搓磨中失去意识。 陆淮之双手环住他的腰,把他往上拉了拉,让他的头能够往外靠一些。现在只有一扇小窗开着,铁门紧闭着阻挡火焰,屋内的空气无法对流,浓烟混进来,空气变得越来越浑浊。 “如果可以出去,先查所有给帮扶协会捐过款的医药公司,包括宝新、恒天、既莱这些大公司也要查。孙姨当时被胁迫签订了器官捐赠协议,如果没有医药公司在其中的参与,他们没办法做到如此天衣无缝。”林溪声音不大,几乎细若蚊吟,说一句话还要停几秒钟让肺部得到短暂休息。 “我怀里的资料都是与捐赠主体相关的,如果有机会就带出去。带不出去也没关系,”林溪费力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都记得。” “还有,咳咳,还要仔细核查帮扶协会里存不存在天生聋哑的患者,可能对沉默修会来讲有着重要意义。” “林溪!别睡!不要睡过去!”陆淮之晃动着林溪的身体,想要让他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但是三楼的室内的窗户顶多算个聊胜于无的大通风口,就算再往前也无法了。 陆淮之把林溪半靠在水泥墙面上,用手里已经变得温热的湿毛巾给他擦拭口鼻,然后再环抱着他的腰给他伸出窗外,新鲜空气立刻带走他口鼻上残存的水分,瞬间的凉意让他清醒了些许。 “可以站稳吗?” 林溪靠着墙壁费力地点点头。 已经等不及救援来了,陆淮之双手握紧了已经和体温近似的不锈钢防护栏,又回头看了一眼要被火焰侵蚀变形的铁门,心中下定了决心。 “咔嚓!” 一声脆响出现在中间栏杆的连接点处,陆淮之用膝盖抵住墙面发力,两只手握紧栏杆的交界处,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下压,不锈钢的连接处出现明显的移位。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他不敢松了力气,干脆闭上了双眼,在一片黑暗中继续下压,终于听见栏杆的吱呀作响。 门外已经可以听见火焰清晰的爆裂声,陆淮之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深吸几口气,猛然屏住呼吸,双臂过度用力而忍不住颤抖,不锈钢管的焊接处终于不堪重负应声断裂,而陆淮之也因为巨大的惯性而重重地摔在身后的资料架上,纸张如同雪花般倾泻而下。 “之哥!”林溪扑过去扶他,腿脚却发软使不上力,眼泪浸湿了面庞又被温度迅速蒸干,“之哥!你没事吧!” “站到那儿去!” 这是陆淮之第一次对他发脾气,他眉毛紧皱,双眼布满了血丝,没有看林溪一眼,目光直直盯住那扇仅一人宽的窗户。 他不能松懈,至少还要留下举着林溪进那扇窗户的力气。 陆淮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把林溪推到空气不那么污浊的窗边,浓烟弥漫在资料室让他们几乎看不清彼此。他扯松被汗水浸透的领口,双手再次覆上两侧的金属栏杆。 “之哥!”林溪泪流满面,声音里几乎都带上了祈求,“不要......” 陆淮之恍若未闻,双脚蹬上墙壁的边缘,压低了重心双臂再次发力,喉结滚动发出压抑的怒吼,仿佛下一秒发达的肱二头肌几乎要从衬衫中爆开,似乎火场里只剩下不锈钢栏杆和陆淮之骨骼关节的扭曲声,不知哪一个会先断掉。 “让开!我来!” 林奚从休眠中一醒来就到了火场,看到哭成一团的林溪和已经红温的陆淮之吓了一跳,迅速掌控了身体的支配权。 陆淮之只当他在开玩笑,没有当真,继续发力。林奚见他不让位也没有废话,绕到身后去环住了他的背,双手伸过去握在他手下一寸,陆淮之发达的背部肌肉顶住林奚的肩膀,脖颈处青筋暴露。 随着林奚双手发力,只听“嘿呀!”一声,栏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形,甚至在焊接处都出现了细小的裂痕,而中央的扭曲处迅速变宽,出现了一人宽的缝隙。 “快,钻出去!”林奚催促道。 陆淮之:? “快呀,傻站着干什么?”林奚有点怕死,不耐烦地推了推陆淮之的肩膀,随后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哎哟,肌肉练得挺不错呀。” 陆淮之刚刚使完一身牛劲,脑子里还一片空白,竟然都忘记了反抗,一时不察林奚的手都已经摸上了他的腹肌。 “软的,你绷紧试试。”由于林溪缺乏锻炼,腹肌这种东西是不可能有的,这就说明了林奚也必然不可能有机会摸过真的,所以现下趁林溪不在抓紧时间探索。 陆淮之咽了咽口水,听见窗外消防警铃声音大作,绷紧了腹部肌肉。 “对对,书上说的没错,绷紧了是硬的!”林奚忍不住上下其手,甚至还拍了拍陆淮之的屁股,随后给出了高度评价:“好翘啊!” “队长!!!我来救你了——” 当康远山一脚踹开滚烫的大铁门,带着三个消防队员提着灭火器冲进资料室时,就看见俩人面对面站在被掰断了护栏的窗户边面面相觑,他林专家的手还放在他家队长的屁股上。 康远山:??? 是我进门的方式不对吗?那我再进一遍? 没有林溪的命令擅自占据身体,还对人家的男朋友上下其手被多人发现,林奚意识到犯了大错,立刻嘎地一声抽走了意识放弃了身体的支配权。 林溪的身体陷入无意识控制的状态,身子一软就要倒下,被陆淮之稳稳接在怀里就往外抱,“救护车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你留下抢救资料!” 康远山看着薄情寡义的陆队长让自己这个拼死救人的功臣留下来继续抢救资料,自己却抱着林专家越走越远,心中蓦然生出了一股儿大不由娘的悲凉。 ---- 澜港市人民医院里还是人来人往。 医生给陆淮之冷敷后上了绷带和护具,把两只胳膊固定下来,估计医生也没见过两只胳膊一起上固定器的,不免多叮嘱了几句:“48小时后才可以热敷,胳膊每天都要换药,开的消炎药按时吃,记得要补充营养。你们当警察的也不用天天训练吧?你记得要伤好全了再训练,先热身,不然容易留下后遗症啊!” “我朋友怎么样?” 医生推了推眼镜,对这位不听医嘱的病人很是无语,鉴于为人民服务的良好态度,又噼里啪啦地把那一大堆话打进了电子病历,“可能是缺氧性休克,暂时还没醒。” “他的手臂没问题吗?”陆淮之怕医生检查漏了。 “他个豆芽菜似的也掰窗户了?”见陆淮之点头,医生赶忙又开了个检查下去,“不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这些小年轻啊,不锈钢的栏杆说掰就掰,真当自己是钢铁侠啊!” 陆淮之双手不能动弹,但脚还是会跑,听医生唠唠叨叨完一大串赶紧去林溪病房里候着了。 洁白的单人病房里,陆淮之坐在木头椅子上看着还在昏睡的林溪。 他嘴唇没什么血色,脸色苍白而憔悴,浓密的睫毛柔柔地搭在眼睑处,像个沉睡了许久的洋娃娃。 床头的仪器不断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周围的消毒水气息替代了火场里刺鼻的浓烟后,陆淮之才终于有了逃出生天的实感。 不过他脑子里还是乱得很,他有太多问题想等林溪醒来后问个清楚。 林溪是还喜欢他吗?他为什么要哭呢?为什么要对他动手动脚? 还有,林溪为什么忽然有了那么大的力气,他明明记得第二次自己尽了全力也只能把栏杆压弯。 医生说他是缺氧性休克,陆淮之的眼神落到床头那张白纸黑字的病历卡上,可他记得清清楚楚,林溪明明是在大门敞开空气恢复对流之后才晕倒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