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
7. 失控
一如木影先前所善意忠告的,我或许真的不适合留在这里。
一路随军,在马匹上颠簸,在野外风餐露宿,大大小小,我又亲身经历了十数场战役。
有埋伏战,有遭遇战,有奇袭战……
战争机器碾压之处,生灵涂炭。
无论战局胜负如何,必有战损。
这个“战损”,就是活生生的人命,在有节奏地流逝。
轻伤号还好些,那些重伤号的情况……真的是一言难尽。
这么说吧,就是大片的马赛克、马赛克、马赛克……
只说马赛克你们好像不太明白,那么,就举个例子你们自己来感受下吧:
有的军人,人还是活着的,伤口处就已经被苍蝇产卵了,卵孵化成蛆,蛆在活人暗黑色的腐肉内钻来钻去……
呕……
不行了,还是用马赛克蔽之比较好些。
随军的全程,吐来吐去,吐了无数场,我几乎已吐到麻木。
有时候,被军官拿刀架在脖子上,喝骂着,逼着去救人,精疲力尽以后,双眼全部是猩红的血丝,立在腐臭的古代战场中间,脚下遍地死尸,耳边全是垂死之人的哀嚎。
那种哀嚎,痛苦得都不像人类的声音了。
冷风一吹,铺天盖地的哀嚎,像是鬼在绞肉机里嗡嗡地哭。
立在这种广袤的残酷中,真的近乎精神崩溃。
木影,木影……
之前他送我包袱让我跑,我怎么就没成功跑掉呢?!
我想哭,哭不出来,麻木不仁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脑袋嗡嗡地脑仁疼。
“军医,大将军找你!”
大将军也受伤了。
因为有意识地注重杀菌消毒,我处理过的伤员,远比那些土郎中处理过的伤员,存活率更高。所以即便是一军大将,遇到伤口,也会指定必须由我亲自来处理。
可我不想去了。
我太累了。
“……特么的老子不干了!”
终于,我崩溃地嚎了一嗓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撂挑子了。
“你想死???”军士将带着血污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怒喝道,“起来!”
“我就不!”
我破罐子破摔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要宰就宰吧!长痛不如短痛!宰了我反倒更痛快!”
“早知今日,我还不如当初直接被野狼吃了呢!呜呜呜……”
军士们面面相觑。
“怎么办?她好像真不怕死了?……咱总不能真把她宰了吧,好不容易抓到个医术如此高超的军医,死了可就没处找了……”
“高超恁(nen)大爷!……”我爆了粗口,形象全无,站起身来,崩溃地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一个半桶水的外行,莫名其妙就被你们这群土著抓了壮丁,还成天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干这干那,你们有拿我当人看么,你们这是在拿老子当牲口使!……”
“你们知不知道,一个从没见过血的现代良民突然被扔到战场上,是有可能直接吓疯的?!…………”
精神紧绷到极致,脑子里某根名为理智的弦像是突然间断掉了。
我忘我地破口大骂,指着他们,嘴皮子上下翻飞。
各种污言秽语,各种恶毒的侮辱,我将我这一生所晓得的脏话都用上了。
修养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我在流泪。
我在恶犬似地狂吠。
甚至于,我所狂吠的内容是什么,我自己都听不清了。
我感觉对于整个世界的感知,都在离我远去。
当周遭归于寂静,我扶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息。
嘴干,嘴炮哑火了。
那个军士说:“拿下!”
我猩红着眼睛恐怖地瞪着他,拔出匕首就跟他干了起来,野兽似的厮打在一起,他的同伴夺下了匕首,我便用拳头,用牙齿,我在现代所学的拳击、巴西柔术、综合格斗……等等防身术,全部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是最原始的厮打。
野蛮,血腥,我与这个异世界融为了一体。
我死死压制着这个军人,直到力竭,被他反杀压制。
“她好像快要被我们逼疯了……”我听到一个军人犹豫着说。
“那又如何?”另一个军人说。
“只要能救咱们的战友,逼疯她又如何?”
“不不不,长远来看,她神智正常地活下去,才能救我们更多的弟兄……”
“现在怎么办?她不肯跟我们走?……”
“她不肯走就架着她走,架起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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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架到了青面獠牙休息的地方。
他臂上有伤口,是箭伤。
“大将军,军医带到了。”
失去力的加持,我野兽似的伏在地面上,双目猩红,警惕地巡视四周。
青面獠牙看出了我精神状态的不对劲。
“怎么回事?”
军士走过去,附耳低语。
“疯了?”青面獠牙的音色变得凝重,看向我,试探性地以威压压我,沉声命令道:“你,过来。”
我不再对他的命令有任何的遵从。
我龇着虎牙,后背微弓,双目猩红地死盯着他。
在我的意识中,我仿佛成了初到此世界那夜所遇到的野狼。
龇牙咧嘴,无比地凶悍。
以及,无比地……不要命。
“你可知,以我的权势,杀你,如同碾死只蝼蚁般,易如反掌?”青面獠牙问我。
“你可知,在这仅仅几步的距离之内,纵你权势滔天,我拼上性命,也能让你血溅三尺?”我反问青面獠牙。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战国策》
面对面,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这是世间唯一的公平,都是血肉做的,心脏或颈动脉攮一刀都得死。妈的,他以为我外表怂货,就是真的怕他?
“放肆!”青面獠牙的亲军暴喝,欲屠我于当场。古代封建王朝,阶级分明,尊卑悬殊,老百姓以下犯上,大不敬,大罪。
青面獠牙摆摆手,示意亲军退下。
披着重盔甲的身体微微后倾,头微仰,靠在兽皮垫上,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
也不知寻思了什么。
忽然睁眼,招了一个亲信过来,附耳,低语了些什么。
“是!”
那亲信微作抱拳礼,快速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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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我听到了帐外有脚步声急急行来。
“参加大将军!”
一个武将跪在了我旁边。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十数日未见,我一怔,全身炸起已久的尖刺顷刻间尽数垮塌,委屈的泪水轰然而下。
我把武将拽了个趔趄,使他正面我,嗷一嗓子,扑进他怀中,像抱现代所养的大型金毛犬般,死死抱着不撒手,哭了起来。
“木影你个混蛋,这些时日来你都去哪儿了,我被这些王八犊子逼着救人,成天无休,累到近乎猝死,你怎么也不来找我帮我!……”
木影手足无措。
两只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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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空在半空中,不敢触碰我,避嫌。
“额……这些时日,我被大将军派去做别的事了……”
自从他偷偷放我跑被发现,我俩就被隔离了开来。
我俩之间的一切联系,都断了。
今日见面,又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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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是这辈子都没受这么大的委屈。
我也确实这辈子都没受这么大委屈。
哭得泪水止也止不住,哭得喘气都困难,哭得开始……打嗝。
“嗝!……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好不好……”
“好,我抱抱你……”
木影紧绷着悬在上空中的两只手臂,慢慢放了下来,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脊,给我顺毛。
“你怎么成这副惨样子了?”
抱够了,哭够了,他稍稍拉开与我的距离,端详着我灰头土脸的花猫样儿。
又心疼,又不忍。
——关键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猩红眸子,太吓人了。
我揉揉猩红的眼睛,哭够了,全身心都得了舒松。
就是嗝儿一直打个不停。
我抓着他的衣袖,哀求他道:“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嗝!……你一离开他们就拿我当牲口使,生|产|队的驴也没那么连轴转的啊。”
“这……”
木影抬头望上位者:“恐怕得看大将军的意思……”
我这才想起还有青面獠牙的存在。
顿时打了个哆嗦。
刚刚那番崩溃之下的豪言阙词,太过冒犯高位者的权威了。
还让人家血溅当场???……得了吧,十个脑袋都不够人家的亲军砍的。
青面獠牙却并不生气,他像是已经闭眸养神很久了,待到这场闹剧落幕,才没什么波澜地道:“过来,给本将处理伤口。”
我迟疑,很怕他在我处理伤口的时候给我一戟结果了。
木影推了推我:“听哥的话,快过去,好好给大将军处理伤口。”
我这才过去了。
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小心翼翼地退下,噤若寒蝉地瞅着他。
青面獠牙微作幽默:“你这是什么表情?怕本将军吃了你?”
“性子够野的啊。”
“刚刚你那副要活撕了本将的嚣张气焰呢?——”
我:“……”
“嘿嘿嘿……嘿嘿嘿……大将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民女计较……不跟民女计较哈……”
我谄媚道,小心翼翼地缩回了木影身边。
上位者手一抬,疲倦道:“都退下吧。”
???
我看看木影,木影看看我。
我又去看那军|阀。
“大将军,这就完了?……”
不作什么处置了?
大将军奇怪道:“难道你还想要什么处置么?”
“不不不……”
我头摇成拨浪鼓,赶紧拉着木影退下。
走出军帐的路上,我听到后方有人声隐约地解释。
“她没疯,她只是绷久了,需要休息了而已……”
木影问我:“你刚刚哭得那般厉害,可是被谁欺辱了?”
“没有,”我吐出一口浊气,垂着脑袋,踢开路上的石子,“我只是难受,说不上是哪里难受,但就是很难受,浑身都很难受……”
“不过,”我抬起头来,笑靥如花地对他,“见到你我就不难受了!”
木影目光微作闪烁,什么话都没说,摸了摸我的发。
我看着他,喜笑颜开。
见到亲人了啊!
8. 军营
那之后再没有军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强逼我救人了,救得了,尽量救,救不了……
就救不了吧。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战争本来就是一场大型的生命收割盛宴。
拿我的命威胁我,必须成功从阎王爷关口里把人抢回来,这举动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其实他们心里也清楚,我只是懂得的医理知识稍微比他们多了一点点而已。
就这一点点,成不了神医。
这世间本也没有神医。生终生,死终死,病终病,老终老。
该死的重伤号还是得死,不管他们怎么逼我。
留着我神智清醒地继续活在世间,才能来日方长地,救治他们更多的弟兄。
哦,还有,现在我摸清楚了。
这支军队属于北疆军的分支,此届的北疆首领,名为“张凛”。
就是那个戴着恐怖的青面獠牙面具的家伙。
——嘻嘻,好笑的是,青面獠牙的面具以下,藏着一张阴柔的小白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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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莫名其妙地来到此世界开始,我就一直处在病恹恹的状态,我很怀疑是不是古代世界的细菌与我身上所携带的现代细菌,不兼容的缘故。
不过好在终于病愈了。
风寒感冒好了,寄生虫的问题也被我解决了。
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终于恢复了健康。
开始生龙活虎,撒欢浪。
与此同时,凯旋的大军也终于回到了城镇。
他们胜了。
虽然代价是部分战友的浴血牺牲。
抛头颅,洒热血。
年轻的战士浴血奋战,捍卫了祖国的国疆,没有让敌人入侵半步。
他们每个人都是好样的。
他们的家庭、家族为他们自豪。
当古老的北疆城门为凯旋归来的将士徐徐打开,我坐在赤红色的军马上,被重盔甲加身的青面獠牙,操纵马缰的双臂紧紧拥着,见到了我在现代世界绝对无法见到的壮丽景象。
两三米厚的古代军事城墙,长长的青石街道,身着古代服装的妇人,垂髫小儿,气派的华服商贾,扛着锄头的农夫,走街的挑担贩子……人家烟火,熙熙攘攘。
我曾在书卷中看到过古代军事城池的复原图片,如今我亲临其中。而且更详实,更全面,视觉、嗅觉、味觉、听觉、触觉,五感俱全。
如同亲历活的清明上河图,无尽震撼。
我身处古代。
我已成活在古代的人。
不,当我身处其中,这里对于我来说,就是我的现代了。
半空中一道残影忽然袭来,我本能地躲,却因在马上根本没法躲,顿时慌乱了。
“放心,不是臭鸡蛋,是鲜花。”
我身后的青面獠牙安慰我道。
……还有香风袭人的手绢。
青面獠牙早已习以为常,北疆的战士们亦早已习以为常,开怀笑着,迎接当地百姓的拥军热情。
青面獠牙又给我解释道:“北疆形势常年严峻,这里属于军|管|地|区。”
“哦,”我应了声,轻轻道,“你能不能把两臂放松些,夹得我肋骨疼。”
他道:“我记得你不会骑马,怕你会摔下去。”
不过我能感到,两肋夹得没那么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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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北疆军营,很多文官、武将在那儿严装等着,恭迎凯旋的大军。
尚未到近前,便已经远远地跪下。
“恭迎大将军回旋——”洪声震天。
乌压压大片全矮了下去,连带着附近街道,放肆拿鲜花、手绢砸人的拥军老百姓,也跟着全部卑微地跪了下去。
场面极具视觉冲击力。
居高临下,何等得睥睨傲然。
因为是被青面獠牙携在同一匹马上的,所以我的位置也比较居高临下。坐在高处,很容易地发现了有许多视线在偷偷地观察我。像是不明白自家将军的马上,为什么会有个奇装异服的女子,这女子还跟没见过世面的猴子似的,四处东张西望。
我也确实没有见过这种世面。
古色古香,还活生生。
我考究四周,发现有资格出来迎接的,应该都是有一定品级的。
不少武将的装束与木影类似,至于文官和谋士……说实话,我感觉他们一个个都跟成了精的老狐狸似的。
武将煞气偏重,文官、谋士偏于狡诈。
而这个拥着我的青面獠牙,则集武将的煞气,与文官的狡诈,于一身。
他大概地询问了出征在外这段时间内,治下城镇的军|政、民|政、农|政、水利……等等的运转情况。
似乎还算满意,然后才给人众平身。
——啧,好大的官威……
我扭头去寻找木影的身影,结果巡睃一圈,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又消失了。
这使我很不安。
然而,当我发现自己一看不到木影就不安,这才真真正正地使我更加不安。
——什么时候,我对这个兄长式的人物,已经形成这么深的心理依赖了?
他们终于长篇大论完了,军队长驱直入北疆军区,然后有条不紊地各自分散,归入各部休养生息。
青面獠牙下了马,我也跟着下了马。
他步伐很大,以至于我不得不小快步跟着跑,显得很有些狼狈。
仗着腿长欺负人。
我跟在后面,心底暗骂。
我不喜欢这家伙,非常不喜欢。
他老戴着面具,我根本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
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就很难推测出他的即时心理活动倾向,乃至于预判出他的下一步行为。
这就意味着未知。
而未知又与恐惧紧密相连。
——尤其这个未知,权势滔天,轻而易举就能决定我的生死的时候。
主将军帐外,早有仆侍在拿着他的换洗衣物等着了。还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卫士在持长军|刀把守着。
我跟着青面獠牙入了他的营帐,然后又跟着他入了屏风,只听到他长长地喟叹了一口气,似乎很疲累的样子,然后他就开始脱衣服。
……嗯?
脱衣服???!!!
他刚把沉重的盔甲卸下来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解衣带的动作停了几秒钟,猛回身,正对上我如炬的视|奸,呸……如炬的友好目光。
“你怎么在这里?”
“滚出去!”
哟,大老爷们还羞羞了。
我赶忙退出去,退到帐外,两个军人神色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重归门神式的面无表情。
“进来吧。”
不多时,营帐内响起了青面獠牙的声音。
我进去,入目的景象让我不由地怔了一瞬。
他已经把所有盔甲都卸下来了,好像随着盔甲的卸下,戾气也消散了不少似的。
换了身浅灰色的布衣,看上去好相处了不少。
面具随意地放置在一旁,显出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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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闺阁小姐都更白皙的男性面庞来,眼梢天然地上挑,道不出的阴柔味道。
手里执着朱红色的毛笔,案上堆满了军务奏章。
好一个……动人的斯文败类。
斯文败类正在用朱红色的毛笔在某几本奏章中批示着什么,我视力比较好,集中注意力过去,不由瞳孔骤缩。
——他在杀人。
朱笔所划之处,尽是处死名单。
我不知道这些名字具体是为什么而死,但想来,如此大规模的杀伐,总也脱不过军|政|中|的|站|队|斗|争。
这使我打了个寒战,意识到了此斯文败类的高危险性。
赶忙收敛,再不敢肆意沉湎于男色了。
我默默地垂手立着,在原地等了会儿,便听到了掌权者的吩咐声:
“给她入军籍,军职—军医,设一处单独的起居营帐。”
“是。”仆侍恭谨地应声。
“再带她各处转转,熟悉北疆军区各职能部所在。”
“是。”
最后——
“再带她去军需处支取此月的俸禄,在城镇里的成衣坊好好添置几身衣物——她这都穿的什么鬼!”
“遵命!”
嗯???
我忍不住抬头看那军|阀一眼,我这身衣服很奇怪么?蓝色牛仔长裤,白色长袖上衣,很正常的好不好?
军|阀敏锐地捕捉到了我质疑的视线。
“怎么,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都听大将军您的安排!”我当场怂了,打着哈哈,奴颜婢膝道。
“那就退下吧。”
“好哒!”
我屁颠屁颠地跟着仆侍往外走,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迟疑着转身回去。
“那个……大将军……”
“怎么,还有事?”
“事情倒是没有……”我不安地拧着衣角,有些畏惧地嗫嚅道:“……属下就是想知道,木影他,又被大将军安排去哪里了……”
大将军扯起嘴角:
“你很想念他?”
我垂下眼帘,老老实实地回答: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所有情谊,尽在此中。
“你们倒是兄妹情深。”大将军意味不明,我好像听出了些微的嘲讽。
他在嘲讽什么?
“行了,知道你们俩感情好了,下去吧。”
唉???这就完了???还没回答问题呢!!!
“退下!”军|阀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我一抖,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随仆侍慢慢退出帐外,听到他幽幽补了句:
“军医是不会想知道影被安排去做什么了的……”
我心底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了上来。
******************************
副将影被安排去做什么了?
我问仆侍,仆侍不答。
不止仆侍,我所抓问的每一个军人,都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
他们的神色中有种隐晦的同情,部分士兵看我的目光中甚至还带了怨恨。
怨恨我拖累了他们的木副将,使木副将受罪。
如蚁噬心,越是不清楚木影的安危,越是使我倍加地焦灼。
我想做什么,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连我自己都得靠仆侍引路走,谈何去找寻木影?
先保下自己,方才有余力保下他人。
我只好如此安慰自己。
想来,木影乃青面獠牙的心腹,就算他忤逆军令放逃我,也不至于,刚回到军营,就被处死了吧……
……吧?
9. 意醉
到军需处,领了俸禄,我没想到军医的俸禄竟如此之丰厚,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一串串的铜板。
看仆侍,这回仆侍不再像先前,问及副将影时的闭口不答了。
微笑地道:“没出问题,姑娘,就是这个数。”
“随军一个多月的功夫,您医救了我们北疆军那么多弟兄的性命,您的医术,值得这般供养。”
他说得诚心实意,发自内心地感激。
反倒把我弄得有些唏嘘了。
“……”
连我这种半桶水的外行,都能得军方如此郑重其事的珍惜,这古代,医疗资源到底是匮乏到了何种程度啊……
难怪那军|阀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把我给扣下来。
*************************************************************************
仆侍带我在城里兜兜转转了一圈,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顺带让我把想买的东西都买了。
我买了些小食,在仆侍意料之中,年轻的姑娘多多少少都有些贪嘴么。
小食很甜,甜得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多多少少抚平了我关于副将影安危未知的焦灼。
我又让仆侍引路,带我去卖文房四宝的地方。
这就出乎仆侍的意料了。
“姑娘识字?”
我嗯了声。古代没有九年义务教育,文盲满大街,平民百姓很少有能识字断文的,教育资源多为贵族阶层所垄|断。所以他纳罕我这般灰头土脸的民间女子,竟要去买文章用品,我并不奇怪。
但是说实在的,到了文具店,我有些脸绿了。
倒不是因为文章用品贵,以我如今的俸禄,小贵些,超不出我的经济实力承受范围。
而是因为——
——全都是毛笔,全都是毛笔。
在我的既有认知中,能够让我流畅书写的,应该是中性笔。
再不济,钢笔也行,再不济……铅笔也行啊!
但是,全都没有。
只有软趴趴的毛笔。
而我,并不会用毛笔写字。
“算了吧,姑娘,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看着我在柜台前抓耳挠腮,仆侍在一旁忍俊不禁,“不识字,没什么丢脸的,您又不用去考官入仕!……”
我没理他。
学习的人,和不学习的人,只从认知差异上看,就已成两个世界的物种。
真要是不写,不读,不看书,不思考,不记录,没几年,我的脑子就废了。
不会用这个世界的笔——没关系,我在心里柔和地安慰自己,咱可以慢慢学着用么。
不识这个世界的字……
我咬牙安慰自己,也没关系,咱可以一笔一划从头学起么。
只要毅力到位,滴水可穿石,铁杵可磨成针,没什么是做不成的。
古代的造纸业、印刷业并不发达,文章用品比之现代要贵很多。当我抱着花费巨资买来的一大堆笔墨纸砚出了文具店,示意仆侍直接带我回去的时候,仆侍似笑非笑:“军医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我忘什么了?”我疑惑地问他。
仆侍上下打量着我的蓝牛仔裤、白上衣,大声地答道:
“您忘了,大将军命令您,把这身丑得稀奇的古怪衣着换了——”
我很不爽地瞪这小厮,直接开嘴炮:
“就你美,就你的衣着不古怪,你美得跟美猴王似的!”
仆侍哑火了,摸摸鼻子,翻了个白眼,小小声嘀咕:
“本来您这身就丑……”
我又瞪他一眼。他瑟缩了下,终于住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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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具店与成衣店之间隔着好几条街,路途上,仆侍想把东西接过去,我没有让人帮拿物品的习惯,遂拒绝了。
沿途遇到很多军人,和同伴三三两两集散着,在市集间采购着物品。与摆摊的老妪、老大爷谈笑风生,与坐地起价的无良商贩卯足了劲地砍价,口沫横飞。时不时地还逗逗过路的顽皮毛孩子。好一幅军民鱼水情。
我不记得他们,但他们当中有很多个都认识我。
“王军医,出来逛街啦!”
“王军医,我是狗蛋儿啊!……那个被您所救的狗蛋儿啊!您还没记住我?……”
嗯……这回记住了……
到成衣店,美丽的衣裳琳琅满目,比之衣裳更美丽的……
——她简直像一朵夜游的牡丹。
我不由望出了神。
仪态万芳,行止婀娜,我看着那美丽的女人徐徐地抬眸,穿过重重叠叠的衣物、熙熙攘攘的凡俗妇孺,视线两相碰撞的瞬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脏漏掉了一拍”。
——乱世红颜。
“她是谁?”
我问我身边的仆侍,说是仆侍,他其实也是青面獠牙的亲信,本地军人么,对本地情况最最了若指掌了。
“哪个她?”
“哦,您说那女人啊,她是北疆军区最著名的军|妓了。”
“军|妓?”我难以置信。
这种自由而高贵的气韵,你跟我说这是军|妓?
侯门贵女,行止优雅妩媚,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应该是卖艺不卖身的对吧?……”
美丽的颜色惑动人心,不分男女。
我吞了吞口水,强忍住纳罕的冲动,艰难地确认道。
“卖艺不卖身?”
“哼,都快被玩儿烂了还卖艺不卖身!”军士在一旁显出嫌恶不屑的神情来。
“怎么,姑娘您好这口?”
“若您想要,咱回去给您安排安排,今晚也让您尝尝鲜。”
“……不过,得提醒您一声,这朵红花千人骑万人枕,指不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脏病呢……卑职奉劝您最好还是不要以身犯险……万一您因为这不值钱的货送掉了性命,咱们这些负责您安全的弟兄,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不不不……”我赶忙摆手,“我没这方面的性趣,我只是……”
……实在被她惑动心扉了。
见过了,就再不可能忘掉。
惊鸿一瞥,惊为天人。与仆侍交谈间,那朵夜游的牡丹已不知飘往何处,隐入重重叠叠的衣架,不见踪影了。
我回望,再望不到,一种巨大的失落升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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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天色不早了,快挑吧,赶紧把您这身稀奇古怪的丑衣裳换下来,咱也好回去跟大将军交差。”仆侍催道。
我将文具店购买所得交给这军人:“麻烦帮我一拿,谢谢。”钻入衣丛。
琳琅满目,五颜六色。
应有尽有,数不胜数。
这里该是女性购物者的天堂。
我穿梭在排排的衣裙中,听着老婆子小姑娘隐隐的人声。
手指划过各种的布料,满目充斥着艳泽的色彩。
迟疑。
……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这件的颜色,很适合你,颇为衬你的肤色。”一只涂着蔻丹的纤长素手,拿下了我面前的浅红色衣裙。
香风拂鼻,我僵硬了。
夜游的牡丹,来到了我的身边。
“……”
我想触摸她的肌肤,无关情|欲,只是生命对美好事物最原始的向往。
我想用指腹勾勒她盈盈水波的眼廓,看她为我漾起丝丝的月下涟漪。
我想嗅她,贴近地嗅,嗅这女人温雅的体香。
我想抚摸她蓬松的乌发,看她如瀑的乌发,为我垂下。
我想……
我回神了。
我涨了个大红脸。
因为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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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已经在无意识中伸出去,抚摸对方的脸庞。
……哎哟我这登徒子!
我赶紧抽回爪子,连连道歉,甚至想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无碍,你的举动,已经比那些臭男人好上太多。”夜游的牡丹包容地对我说,动人一笑,拉回主题,“刚刚我在柜台前,你便死死地盯着我。我原以为又是哪个兵油子,没成想竟是个灰头土脸的年轻姑娘。我见你长久地埋在衣服堆中做不出选择,便有意替你寻了起来。”
“这件浅红色的纱裙,很美,很适合你。”
“不想试试么?”
“不,不……”我连连摇头,面红耳赤,细若蚊吟。
“不喜欢这件么?”女人很耐心地询问。
“不,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能要……”我听到自己的音色在控制不住地待她温柔至极。堪比木影待我的温柔至极。
“买不起?”女人又问,“我随身带的银钱虽然不多,但可以资助你些。”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我终于冷静了下来,然而抬头看她一眼,仍旧会忍不住脸红好一大会儿。
懵懂悸动,弄不清是一见如故,还是一见钟情。
于是我低着头,喃喃地问她:
“男装区在哪儿?”
“给你的爱人买?”
“不,我还没有爱人,男装给我自己穿。”
她拉着我的手,带我到男装区,看我胡乱选了一套灰不拉几的男装套上,眼角抽搐不已。
“姑娘这审美……实在……”她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个形象贴切,而不失礼貌的词来,“剑走偏锋。”
我看着古铜色试衣镜中的人影。
低低地自语道:
“……丑,但安全。”
女人一愣,滞住了,若有所思。许久,丹唇微微地勾起。
“聪明。”
乱世么。
漂亮不是什么好事。
*************************************************************************
这女人实在使人魂牵梦绕。
当我半夜梦醒,脑海中残留的还是女人的影像,我意识到了这女人对于我的非同寻常。
我想她。
不是对于木影那般,忐忑焦灼担忧的想。
而是另一种别有滋味的感觉,像是有只猫,在用绒毛轻轻地蹭我的心脏,抓心挠肺地痒。
我睡不着了。
起身踱步,赤脚踩在微冷的地面上。
军帐外有护卫察觉到了,扬声询问:“王军医,可是遇到什么问题了么?”
我摆摆手。
“无事。”
于是帐外重归寂静,只隐隐约约地,有巡逻队交织的脚步声在远方,伴着军区大营微微的火光。
我深呼吸一口气,放空了下脑子,坐下来练写毛笔字,想要凭此冷静一下心境。
结果不知不觉,写出来的字幅,却是——
“有美人兮……”
我轻轻念了出来。
操!
我把墨笔重重地搁在案上,生闷气,不写了。
帐外又有军士问起:
“王军医?……”
“都跟你们说了我没问题没问题,我活得好好的,你们瞎担心什么呢!……”我毛了,扯起嗓门喊。
“再烦我我就开嘴炮了啊——”
帐外的军人沉默了。
好一会儿后:
“王军医,弟兄们知你无事,亦无意叨扰您的睡眠。”
“只是这次——”
“——大将军有请。”
这五字如同一桶冷水给我从头浇下,使得我整个人都从女色的魂牵梦绕中清醒过来了。
我紧张而畏惧地道:“大将军深夜找我何事?”
“不知,只说让您过去,要快,不可拖延。”
“……”
深更半夜,绝无好事!
10. 野性
一方军|阀,权势滔天。
这深更半夜的,有何事找我?
主将营帐比之麾下其它任何文官武将的住处都大上很多,占地面积大,内容也比较丰富,里面,办公处理军务的设置、饮食休憩的设置、起居沐浴的设置、舞乐娱乐的设置、迎宾待客的设置……等等设置,一应俱全,颇为奢华。
不同的功能区则多为屏风所隔开,亦或者用珠帘稍作隔断,隐隐绰绰,使整个空间更添一层神秘的美感。
当我进入到此洞天的时候,不由呼吸一滞。
因为我发现那令我魂牵梦绕的女人也在这里。
她还是那般的静好,仪态万芳,行止婀娜,宛如一朵夜游的牡丹。
“嘿……”我轻轻地向她打招呼,忍不住有些欣喜雀跃。
她却没理我。
一动不动,柔驯地垂着眸,低眉顺眼,好像很畏惧此环境中压抑的气氛似的。
……说实话,我也有些畏惧。
毕竟这军帐的主人,可是能够轻而易举灭了我的。
于是我也噤了声,肃了脸色,不敢轻举妄动,渐渐默了下来。
静默而小心翼翼的观察中,我发现这帐内戍卫的精兵,不知为何,全都在眼睛上蒙了条黑乎乎的布带。
我白日来此时,可没见他们如此。
怎地,想玩躲猫猫?
还有那军|妓,为什么她手中拎着个大木盒子?
那盒子纹饰好生精致,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替她更衣。”
军|阀的身影从屏风后的休憩处转了出来,揉着额角,很是疲累,似乎才刚刚熬夜处理完军务。
我眼看着他用毛巾泡冷水擦了把脸,用劲闭了闭眸,打了个哈欠,轻轻地喟叹一声,好像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接收到军令,军|妓放下了盒子,行止婀娜地朝我走了过来。
“你作甚?”我疑惑地瞅着她,这朵夜游的牡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来,徐徐地解我的衣带。
懵了两秒钟,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我整个人都炸了。
闪电般后撤数步,捂住衣带。
“——大姐姐,我喜欢你,但不是这种的喜欢。”
她对我也不是这种的喜欢。
但她还是低眉顺眼地垂着眼帘,徐徐地上前,试图继续解我的衣带。
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捂住衣服,求助性质地望那银虎皮座中的上位者。
“大将军!……”
大将军翻看着泛黄的兵书书卷,眼也不抬一下。
“谨遵军令。”
他又浅浅淡淡地向帐中,那些蒙着眼睛的军士下命令道:
“她若执意不肯脱,你们便制服她,助军|妓脱。”
“是!!!”
一个个的近卫兵,百分百忠诚,绝对服从,像一个个的提线木偶,军|阀下达的指令是什么,这些提线傀儡便做出什么样的动作。
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迟疑。
这些都是青面獠牙最得力的亲军。
那军|妓在靠近,我在后退,蒙着眼睛的军士凭借着敏锐的听力,判断出我的退避方位,有条不紊地包围了过来。
我:“……”
我慌了。
我大步奔跑,逃向军帐出口的方向,军帐出口却已被严密封锁。
我拔出随身的防身匕首来,想着,无论如何,今夜都不能留在这里。
就算死在北疆军区的围杀中,也不能留在这毛骨悚然的军帐中。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
军|阀幽幽漫漫的威胁声从后方飘来。
“你若敢硬往外闯,这妓|女顷刻间就会血溅三尺——”
“……”
他知我对这朵夜游牡丹的动心。
然出乎他的意料,我并没有被此威胁制住。
“大将军的逻辑好生奇怪,拿他人的性命来要挟卑职的举动,卑职看上去是在意他人性命的良善之辈么?”
大将军笑了。
“你倒是毫不掩饰自个儿的狠心。”
我持着匕首冷冷地捍卫自己道:
“良善即可欺。”
“恶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行,”军|阀轻笑了声,道不出的阴柔,斯文败类,他手指轻点,指向那朵夜游的牡丹,对她道,“她不在乎你。你的存在制不住她。那么,你对于本将来说,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随意指了个蒙眼军人。
“你,宰了她,扔到城外喂狼。”
“是!”
夜游的牡丹,烛火中,倩影猛然一颤,双膝砰地朝我的方向跪下了。
“姑娘!”
“救我!”
“我不想死!”
然后就开始往地上猛力磕头,磕头力道之重,次数之多,雪白的额头很快沁出了暗红色的血迹。
血肉模糊,泪涟涟。
我心脏控制不住地阵阵缩紧,不忍地别过眼去。
嘴里满不在乎地道:“爱咋咋地……”
那军人高高地举起军刀,做出了个类似刽子手的姿势,朝军|妓犹自在疯狂磕头乞命的头颅斩去。
我死死地攥紧了匕首。
“……”
最后一刻,终究还是闪身过去,挡下了下落的刀锋,把军|妓拉出危险范围,严实地护到了背后。
“你对她心动了。”军|阀道。
“我没有。”我不承认,难以置信地诘问,“您怎能真的滥杀无辜?!”
我瞪着军|阀,军|阀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身后。
不知怎的,我心里一种不好的预感骤然升腾而起,待反应过来,赖以防身的唯一一把自卫武器,已落到了她人手中。
我望那女人。
心寒至极。
那女人以偷袭夺去了我的匕首,卑微地交到了蒙眼军人的手中。
牡丹染血,美人垂泪。
她愧疚地嗫嚅:“对不起,对不起,我必须活下来,我还得活下去护住我的家人。”
竟被所护之人背叛了。
我睚眦俱裂。
失去了防身武器,如同野兽失去了獠牙,轻而易举地被制住了。
蒙眼的北疆军架持着我,把我拖到了青面獠牙跟前,青面獠牙示意军|妓过来继续解我的衣裳。
“大将军想做什么?”
我猛烈地挣扎,喘着粗气问这军|阀道:
“如果大将军想要性|资源,以大将军在此片地区的影响力,勾勾手指头,就有无数的狂蜂浪蝶主动贴上来!没必要对个下属动此干戈!……”
青面獠牙并不想要性。
青面獠牙离开了高位,来到我跟前,蹲下身去,捡起已经脱落在地上的层层外袍。
奚落,嘲讽:
“这就是你白日所买的衣裳?”
“那么多漂亮的,你就选了这么一件最丑的?”
“卑职乐意!”我恐惧地吼道,猛烈挣扎,但怎么也挣不开这些剽悍军人的钳制,“你们放开我!……”
“你们撒手!……”
“你们撒手!莫挨老子!莫挨老子!……”
猛烈挣扎了好久好久。
然,尽无济于事。
胳膊都快挣脱臼了,我整个人也快被整崩溃了。
哀声:“我是军医,我救过你们弟兄的命……”
进一步隐含威胁的哀声:“未来八成,你们的命也都得在我手上救……”
蒙眼军人们的动作似乎滞了一瞬间,继而舒缓了许多。
但还是钳子似的,根本挣不开。
只剩一层薄薄的里衣了,我近乎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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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的冷意。
青面獠牙拿了条温湿的毛巾,将我脸上,这些时日来所刻意涂抹上的灰黄泥污,一点点,一点点,耐心温柔地擦掉。
“挺好个美人坯子,怎么非得把自己弄得如此地又丑又脏呢?……”
——为了安全。
我颓着脑袋,有些精疲力尽了。
妥协地问他:“大将军究竟想做什么?……”
大将军平静地命令道:“带她去沐浴。”
“我不去!”我阴着脸,抬起眼来,像匹狼似的,恶狠狠地瞪着他。
扒衣服能找人来硬按着我给我扒。难不成泡澡,他还能硬按着我往浴桶里泡不成?
……这确实是个问题。
青面獠牙摸着下巴思虑了会儿。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性子实在太野?”
“一介弱小女流,军令如山,却敢如此地连番忤逆……”
我敢忤逆,是因为我确定了这个乱世,古代医疗资源的稀缺。
对于稀缺人才,军方不会轻易动杀。
“如此忤逆,该当作何惩治呢……”
“嗯,本将看这样吧……去,传令下去,把副将影的人头装盘给她呈上来。”
“是!”
五雷轰顶,奋力挽回:
“……别别别!……卑职洗,卑职遵从大将军一切的军令!……”
“对,这样才乖顺嘛。”
青面獠牙笑音低低,满意了。
“是人,怎么可能没有弱点呢?你不在乎那军|妓,你总在乎那温暖的木哥哥。”
“……”
我阵阵后怕着,彻底老实了。
*******************************
白雾蒸腾,水汽氤氲。
浴桶里撒满了花瓣,空气中充斥着幽幽的芳香。
身体像被包裹在母体子宫中的婴儿一样,温暖,舒适。
额头血渍犹自未干的军|妓,强忍疼痛,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我。
数月来刻意维持着的肮污形象,尽在此间洗去,显出最本初的干净模样来。
出浴,水渍顺着躯体的线条滑落。
这朵夜游的牡丹,此时呆呆地注视着,竟有些痴意。
“姑娘的身体,和我们的不太一样……”
浑身肌肉发达是吧???
你常年训练你也有。
“大将军,好了。”回神的军|妓,微恭退,轻轻地向外汇报道。
“带她出来——”
那些蒙眼的军人已经全部退出去了,我着一层薄薄的白纱里衣出来,光影下,近乎赤|裸。
青面獠牙似乎也滞了一瞬间。
“我感知到了你的不同,但还是没想到……你竟如此地不同……”
他摘下了面具。
阴柔的男性脸庞,专注的考究眼神,轻柔的……触摸。
最后一层里衣,也被剥落到了地上。
不着寸缕。
军|妓已悄悄地退出去了。
我偏过头去,不再正面看他。
他在轻抚我的肌肉线条,这种东西,流畅,紧实,非常区别于寻常女子肌肤的柔腻,自有一种蕴藏力量的奇异美感。
像头野兽。
一头迫于时势,不得不暂时收起野性,敛起獠牙的危险野兽。
这类野兽,实在易于激起人类最阴暗的征服欲。
然,我并没有在这军|阀的神情中,捕捉到哪怕一丝毫的情|欲波动。
他丈量着我,眼神痴迷而冷静,一丝不苟,就像在丈量一件精美的大理石艺术品。
“是块好材料。”
我听到他轻轻地喟叹道。
莫名其妙:“——值得珍重栽培。”
“来人——”
“大将军有何吩咐?”
帐外的军士恭谨地问道。
11. 驯兽
他叫了那朵夜游的牡丹进来,让这军|妓给我上妆。
发型,发饰,眼妆,唇妆……现在我总算知道军|妓所拎着的大木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了,净是些我不认识的胭脂、水粉、蔻丹、彩饰……诸如此类。
最后给我换了身浅红色的女裙。
我走两步,头上的步摇便悦耳地叮叮作响。
人靠衣装,马靠鞍。
我知道我此刻已经全然成了另一种形象。
军|妓给我递了一枚镜子,我看着铜镜中的女色影像,发现她依着我的气质,在眼妆尾部刻意上勾了些。使得这张皮囊的整体观感,呈现出一种非常野性的妩媚。
非常非常地……勾人。
也使得,我非常非常地没有安全感。
这里是乱世。
自古乱世皆有一词,叫做“红颜薄命”。
在这里,太好看了,不是什么好事。
*
我想把妆卸了,换回我那身灰不拉几的男装,军|阀不允许,他精准地威胁说:
“——敢抗令,本将就让木影的人头,装盘出现在你面前。”
我怂了。
他又贴近过来,闻我刚洗浴过后的体香。
贴得很近,毛骨悚然地近。
我感觉,他对我,不是在对一个活人,而是把我当成了一件精致的瓷偶。
这瓷偶由他装扮而成,由他一手创造而出。
他宛如造物主般,近乎痴迷地欣赏着自己新出的作品。
“退下吧。”他对那军|妓说,连带着帐内其他本不该遣散的仆侍,也全部给遣出去了。
“……”
我感到很不安。
孤男寡女,处在同一个封闭的空间之中。
尤其这军|阀可没有木影的良善。
亦正亦邪,难以琢磨。
他的青面獠牙面具早已拿了下去,斯文败类,拉着我的手,音色柔和:“来,过来。”拉着我到了床边。
已经深夜了。
这军|阀很疲倦了。
睡意渐起,他褪了衣裳,熄灭烛火前,含笑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
然后拉我在床榻坐下,然后……黑暗中将我推躺,压了上来。
我:“……”
玛|德老子不忍了。
以一个巴柔的绞技,反受为攻,我反控了局面,骑坐在了这妖孽横生的斯文败类身上。
狠狠地给了他一记重拳,听到黑暗中传来他闷闷的吃痛声。
“嘶——下手真狠啊……”
有血腥气沁了出来。
“大将军需知,卑职与您之前的实力悬殊,不过是因为您一方军|阀,拥滔天权势罢了。”
“可在这床笫之上,撤去权势的加成,单论武力,您,不是卑职的对手。”
“哦?是么?”
隔着黑夜,看不清面容,只感觉军|阀似乎是轻轻笑了声。
瞬间,天旋地转。
“够野。”他音色低低,抵在我颈间血腥地道,直接将手伸了进去。
我闷哼了声,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前所未有的遭遇,使得控制不住的恐惧情绪刹那间弥漫了全身。
——局面,彻底失控了。
“救命!——”我大声地喊,声嘶力竭地嚎。
帐外半丝骚动未起,值守的军士,巡逻的军士,无一人救助。
他们其中不少人,是受过我的医治的。
“着火了!快来救火啊!……”我又大声地喊。
这回外面终于有骚动了,有提水来救火的队列快步声,被这专注于驯兽的军|阀恼火地一声怒吼:“滚出去!”
于是他们就滚出去了。
最后我绝望地哭嚎,撕心裂肺:
“木影!——”
“木影!——”
“木影!!!!!!!!!!!!!!!!!——”
被他捂住了嘴。
“小野狼……”
只剩下床笫之上,被压抑的呜呜喉音,与持续不断的猛烈挣扎声。
绝望彻骨,昏天暗地。
*
军营每日例行的晨起操练声很响,很恢弘。
广袤的演武场呼声震天,尘土飞扬,北疆军列,煞气腾腾,势不可挡。
这操练声实在太具穿透力,以至于近全封闭的厚实大军帐中,也能感受到微微的震动。
在这种空间里,很难睡着懒觉。
军列一经举行大规模武练,军帐内的人就是想继续睡都难了。
朦朦胧胧地醒来,所处之境,非我自个儿的军帐内。
我看着那道灰黑色的布衣,在仆侍的服侍下整理好衣装,例行套好了武将的重盔甲。
帐外有军士恭谨的问询声:
“大将军,珍馐已备好,可用饭食?——”
“送进来吧。”
那道重盔甲的身影道。
他还没有戴上那青面獠牙的面具。
他手持青面獠牙样式的恐怖面具,徐徐地走来,坐到了床榻边上,一夜餍足过后,神清气爽。
送饭的士兵进来了。
送饭的士兵头也不敢抬,对于帐内的情形,一眼不敢多看,迅速地又躬身退出去了。
我听到床边的权者声音幽幽地道:
“知道么,本将的皮肤白是天生的,晒都晒不黑的那种。”
“本将入军旅,由此,当年没少受宵小的嘲讽。”
“他们说我长得太阴柔了,人畜无害,像个美丽的弱女子。”
“背地里,不少厮侮辱性地称本将为小白脸。”
“虽然这挺使我烦恼的,但时间长了,本将反倒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一些自以为是的傻|雕,居然真还就以为,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就真的人畜无害了。”
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放到了我的枕头旁,今晨,他没有将面具戴上。
我能感受到面具的质感,应该是金属做的。涂料昂贵,纹理清晰。
一张白皙阴柔的面庞,忽然凑到了我的眼帘前。
顿时,满眼都充斥着他“无害”的模样。
“比如说军医你,昨夜之前,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啊?哈哈哈……”
我把眼睛闭上,把混沌的脑袋麻木地埋到衾褥中,许久,听着他渐渐远去的甲胄摩擦声,才敢慢慢地从床上撑起身子来。
下了床,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
拒绝了仆侍准备的早饭,面无表情地就要离开。
结果到门口就被交叉的长军刀给拦下了,军帐外的那两个军士低着头道:
“王军医,大将军吩咐过了,这段时日您都要待在主将帐中,不得离开。”
“为什么?”我面无表情地问。
军士答:“将军说,要物尽其用……”
“我是军医,我得去医治你们北疆军的弟兄。”我冷冷地道。
军士垂着头,低低地道:
“大将军说,您从来都不止是军医,……”
“……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哪敢为难你们。”我麻木地道。
“……”
我回到了帐内,军区主将大帐,帐内以暗黑色为基调,以锦绘的屏风与珍珠的帘幕相重叠,影影绰绰,隔开了很多个肃重而微奢的空间。
我静静地躲缩在其中一处最小最小的空间中,将身体隐在阴暗的角落里,抱膝蜷成婴幼儿般的一团,无意识地盯着屏风上所绣的国疆奔马图,木木地发呆。
不多时,那军|妓拎着木箱子来了。
“姑娘,大将军下令,每日晨醒,必须得给您重新妆上一遍……”
“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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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我抬起头来,木木地问她。
“大将军说,妆上更好看……”
我说:“哦。”
*
这种折磨持续了十数日之久,十数日之久,我没能走出主将军帐半步。
我被囚|禁着,折磨着,一应起居皆在帐内解决。
白天的时候就是愣愣地出神,木然地发呆,一发呆能发好几个时辰。
脑子里全然麻木混沌。
如果中途清醒过来了,意识到自己在发呆,那就自主回到发呆状态中,继续发呆。
晚上,晚上……
晚上不是发呆。
晚上一般情况下就是嘶嚎,撕咬,挣扎。
如此,浑浑噩噩的折磨,十数夜不休,仿佛要永无休止地循环下去。
直到某日清晨,军|妓例行来给我上妆的时候,我木木地蜷缩在军帐角落里,整条灵魂都被抽空了般,任她在躯壳上涂饰、动作。
忽然感到手心塞进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
那是个小瓷瓶,质感非常好。
给我上妆的军|妓,也就是那日使我魂牵梦绕的夜游牡丹——当然,现在她已不再使我魂牵梦绕了。
现在我看什么都是麻木不仁。
女人嗫嚅道:“对不起……我那夜夺去了你自卫的匕首……”
我木然地看着她:
“你在道歉,但你好像并不后悔。”
女人愣了下,并不遮掩真实的心绪,很坦然自己的恶行。
“是的,我并不后悔。”
“如果那夜我死了,我的妹妹也会沦为军|妓。”
“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把你推向深渊。”
“但是……”她默了默,“我愧疚。”
她使劲将小药瓶往我手中塞了塞:“这个药,我一直都在用,给你,应该也能治你身上的……某些伤。”
“我不要你的药,”我木木地说,“我要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她说:“沐踏歌。”
“好,我记住了你,沐踏歌,”我木木地道,“待我重归自由,出去了这个营帐,我就下令杀了你。”
我是地位尊崇的军医,她一个下贱的军|妓,不过是蝼蚁。
我杀她,北疆军区不会有任何军人有任何异议。
名沐踏歌的军|妓咬了咬唇,没再说什么。
例行把我妆饰得野性而妩媚。
拎着画妆箱,低眉顺眼,临行之前,小小声地再三嘱咐:
“这药你一定要用,否则如此连日地受强,对身子的伤害会很大的。”
我看着她婀娜远去的倩影,没什么表情地将小药瓶放到脚下,一点一点地碾,将小药瓶踩得支离破碎。
我已近乎被青面獠牙折磨疯了。
*
我没想到她一个军|妓,竟能有如此大的能量。
傍晚的时候,沐踏歌又来找我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问她,北疆主将的大帐,未得军令而擅入者,格杀勿论。
她哪儿来这么大的能耐?
她来不及多说,神情仿佛很着急的样子,催着我赶快动身。
“我知道你有一个喜欢很久的副将,他的名字叫‘木影’,对么?”
我身形一震。
自从随凯旋的军队回归北疆军区,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木影了。
因为私放我逃跑的缘故,他犯了对抗上级军令的重罪。
回到军营就领刑去了,至今生死未仆,下落未知。
“他还活着?”我一改混沌久矣的麻木,难掩悸动地问。
“是,还活着。”沐踏歌答,“大将军对所有人都下了封口令,所以没人会回答你木影的去向。”
“但是我知道。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12. 出逃
沐踏歌有帮手。
帮手是个身量不高,黝黑结实的兵汉,看上去寡言少语,饱经风霜。
我听到沐踏歌轻柔地唤他为“柳开”。
当见到柳开矫健的身手的时候,我明白沐踏歌是怎么混进来的了。
他们趁着巡逻队换岗的时间,偷袭,打晕了把守主将军帐的卫士。
“动作需得赶快,”那个又黑又壮的柳开,手脚麻利地把昏迷的军人拖进了帐中藏了起来,言简意赅地对我表达道:
“北疆军区巡卫紧密,巡逻队很快就会发现这里遭到了袭击。若不能赶在警报号声响起前,潜出北疆军区的中部营区,一经被捕,军医您还好些,但踏歌和我,必死无葬身之地。”
“你们……”我迟疑道,“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为了个卑贱的军|妓,如此地以命犯险,不惜僭越军|法|军|纪。
这怎么着……都不像嫖|客|与|妓|女之间的寻常关系。
这黑木头似的的军人不吭声了。
夜游的牡丹神情落寞,苦涩地给我解释道:“我与他乃青梅竹马,家族败落后,我被发配边疆充作军|妓,他追随我至此,至今已守护十年有余。”
十年……
这军人看上去顶多也不过才三十来岁,那么当初,破开千难万阻,千里迢迢地追着心爱人过来的时候,想来才不过是个……青葱少年。
许是觉得气氛太沉重了,夜游的牡丹轻柔一笑,眼里含着打趣儿道。
“你别看他现在被苦寒磨得跟个黑木桩子似的,想当初,他可也是个俊逸的翩翩书生,比咱们大将军还白细上几分呢……啊,抱歉我说错话了……”
提及大将军三字的瞬间,女人看到了我阴鹫如幽井的眼神。
她嗫嚅了几下唇,喃喃地道:
“我很抱歉……对于你所遭遇的一切……”
“……”
死寂。
“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黑木桩子似的柳开忽然开口,打破僵局。
“走吧。”我也从阴郁的心绪中清醒了过来。
拉拉夜游牡丹带着香气的衣袖:“扶我起来。”
她扶我起来,但是从床榻落地的瞬间,我还是控制不住,直接摔了下去。
小腹处隐隐地闷痛,大腿根处撕裂地锐疼,肛|门内部生不如死近乎充满了碎玻璃渣。
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和骨节,在疼痛对神经的冲击中,阵阵战栗着,难以服从大脑的指挥。
“这段时日的囚|禁里……他……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玩了一切他喜欢玩的。”我没什么表情地答。
“扶我起来,”我又对军|妓命令道,“我得离开这里,我得去找木影——再痛也得去。”
那是我唯一的希望。
军|妓却不再扶了,她看看黑木桩子;
“……她这样走不了多远……柳开,你背她吧……”
“也好,”黑木桩子沉稳地点点头,做出个要背人的姿势来,“冒犯了,王军医。”
我却并不想让他背。
不知怎的,我现在对于任何男性的任何肢体触碰,都抗拒得很。
明明在现代的时候,我与异性友人怎么放开玩儿都没事的。
“你还想不想见到你的影了?”夜游的牡丹思虑了会儿,打蛇三寸,忽然拿捏得非常准地威胁道。
“想,非常想。”我点点头。
“那就听话!”她低喝道,神态像个大姐姐。
“……”
“……”
“……”
我伏上了黑木桩子的背,一行三人,在傍晚时分,军区渐起的炊灶香气中,悄悄潜出了北疆军区的中部营区。
到营区与营区的交界地带,黑木桩子把我放下了。
“军医,咱只能送您到这里了,”他解释道,“开是中部营区的兵,只熟悉中部营区的状况,到了木副将所在的西北营区,就得靠您自己了。”
“不能再送送她么?”夜游的牡丹问道。
“不能了。”柳开解释道,“再送,没有提前探好的路线,必被守卫发现。”
“届时我死倒无所谓,但是你……踏歌,我不能让你被抓去喂狼。”
“告辞。”
他不卑不亢地抱拳道,脚步轻踏,矫健地跃入另一丛树荫,消失不见了。
******************************
“他待你倒真是情深义重。”我忍不住对女人唏嘘道。
女人远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美眸低垂,无限温柔地眷恋。
“他待我一向如此。”
回过神来,看我隐忍剧痛的模样,不禁颦眉。
“你……王安和……我那日给你的药,你没用?”
“我恨你恨得牙痒痒,怎么可能用你的药!”我咬牙切齿地道。
她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迟疑道:“……军医,那晚推你入火坑,确是我的罪过。……但你看,事已至此,我已尽力弥补,冒着杀头的风险,把你劫出了中部营区,你看……你能不能……熄了对我的杀心?……”
她一个卑贱的军|妓,作为在军中地位尊崇的军医,我想杀她,易如捏死一只蝼蚁。
不过一句话的事而已。
“再说吧。”
我没正面回答她的企盼。
这段时间地狱般的遭遇,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我根本已无法轻言释怀。
就在此时,傍晚的晚霞燃尽,白昼与黑夜交替的逢魔时刻,北疆军区恢弘的警报号角吹响了。
“主将营帐遇袭——”
“军医失踪——”
“卫士轻伤六,重伤零,死亡零——”
“传令下去,全面搜捕外逃的军医,抓到军医,抓回主将营帐,交给大将军处理;抓到协助军医外逃的贼祟,就地格杀,拿去喂狼!”(此处稍作注明:关于为什么当地的通用做法是喂狼,因为把尸体拿去喂野兽,不容易产生疫病。)
“是!!!”
如波涛,如洪流,搜捕彻底席卷开来了。
*****************************
人之心路的变化,真真是种奇妙极了的的历程。
明明几个月前,我还是一个遵纪守法的现代良民,思想温驯得像羊羔,从不想血腥之事。虽然每年和朋友野外露营时,会打些野物来,剥皮去脏,烤作吃食。但也仅限于此。
杀人的冲动,对于我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怎么可以有杀人的念头呢?
然而,此刻,远望着中部营区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来的军人队列,我心里由衷地产生了一种冲动——
——我想杀了他们。
不,不只是杀了他们,杀他们之前,我还要用所有我知晓的残忍手段,将他们一个个折磨得生不如死。
——明明他们也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只是,在我无数次哀嚎着求救的时候,选择了置若未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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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些其实并没有犯什么罪过的军人,我想把他们折磨致死,而对于那个切实伤害了我的罪魁祸首,我反倒一点都不敢去想他了。
只他白皙、阴柔、人畜无害的脸庞浮现在我心头,我就会由衷地感到恐惧。
那些个噩梦般的日日夜夜……
……我选择将这段生不如死的记忆封闭。
******************************
与夜游的牡丹辞别,我强忍着由身体内部发出的剧烈刺痛,一步一步,将中部营区的警报号声抛在身后,挪进了西北营区。
相比骚动的中部营区,这里僻静多了。
熊熊燃烧的篝火,紧密交织的巡逻队,一眼望不到头的密密麻麻的兽皮大军帐。
一切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我隐在黑暗中,远望这广袤的一切,揪紧心脏,思虑木影所在。
他会帮我么?
我不知道。
之前他违抗军令,偷偷放跑我,就已经犯了重罪。
这再来一次,青面獠牙宰了他也是可能的。
如果我是他……
我靠着粗粝的树干,黑夜中闭着眸,吐出了一口浊气。
如果我是他,为了保住军职,我会把这个莫名其妙跑来找他求救的女子,拿绳子一捆,交还给北疆军区的最|高|长|官。
……话虽如此,但是事到如今,除了他那里,我真的别无可去了。
我想起了之前的笑语欢声,影影绰绰,犹在耳畔:
“木哥哥,叫你一声哥哥,待会儿你可得护着妹子我……”
在又一支巡逻队经过我的藏身之处的时候,我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队伍的尾子,捂住最后一名军人的嘴巴,挟持着他的脖颈,把他拖到了黑暗中。
“说,副将影关押在哪里!”
他呜呜地说不出话来,我拿发簪的锋利端用劲地抵着他的颈部命脉,直抵出暗红的人血来,冷厉地威胁道:
“我给你松开一点口,但只准说副将影的关押地点,不准呼救。若敢呼救,我就把这把簪子捅进你的动脉血管。”
我是真的会这么做。
当我自然而然地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脑中预想好了这名军人血溅当场的情景。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我由温驯的羊羔,转作了冷血的……乱世人。
军人呜呜地求饶,恐惧地乞命。
我稍稍给他松口,他忽然变卦,奋不顾身,悍不畏死,扯起嗓子对外大吼示警:“敌袭!——”
我想也不想,一簪子朝他的动脉血管捅了下去。
这个活人却没有成为我脑中那副血喷三尺的冲击性画面,他军事素养很好地给了我一肘子,挣脱了我的控制。
肘击的剧痛冲击到了我一直强忍着的身体内部的伤痛,我痛得当场蜷成了虾米。
“拿下!——”
“宰了喂狼!——”
巡逻队娴熟地配合着,煞气腾腾地包围了过来。
那个差点被我捅死的兵蛋子,黑糊糊的夜色里,定睛观察了我几秒。
忽然拦住了战友:“停手!停手!队长,这好像是中部营区的……王军医?!”
“……”
“王军医,俺是狗蛋儿啊,您刚刚干嘛拿簪子捅俺啊!……王军医,你什么时候改穿女装了啊!还涂脂抹粉了啊!……”
我伛偻着身体,疼得几乎窒息。
艰难地对那跳脱的狗蛋儿说:
“带我去找……你们的木副将……”
13. 抓捕
当我找到木影的时候,他正在他的起居军帐里养伤。听闻军卒讲,他前段时日随大军出征在外的时候,因为违抗军令,偷偷放跑了一女子的缘故,回到军营,就受了五十刑杖。低烧了好些日子,至今未愈,还在疗养。
“姑娘,可需要咱给您通报?”军帐外,狗蛋儿压低声音,窃窃地问我道。
“不用,不要惊醒他,让他继续睡,我自个儿进去就好。”
“如此……那您就请自便吧,只是请尽量不要让将军下榻,他的刑伤在后背,需要就这么趴着将养着。”
“我晓得。”
这妆容,这衣着,实在太过妩媚了。
以至于沿途走来,无数士卒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我身上。
我痛恨这种目光。
我深深地明晰,乱世,红颜多没有好下场。
狗蛋儿悄悄地退下了,退下之前,忍不住又留恋地望了我好几眼。
我在守帐军人的注视下,动作轻微地掀开军帐的门帘,进入到了我所疯狂希冀了十数日的所在。
“王姑娘……”帐内有仆侍纳罕地微惊。
“嘘——”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红唇前,我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他们也屏退了。
于是帐内就只剩下我与昏睡的木影,好友二人。
他没穿盔甲,没穿战袍,也没穿外衣,只松松垮垮地着了袭白色的粗布里衣。
白色的粗布里衣,透出微微的暗红。
我将手慢慢覆过去,覆到了他背上,感受着指腹下的微微凸起。
——里面包扎了绷带。
许是我的触碰让青年感到了微微的痛意,睡梦中,他的眉峰微微地颦起,轻轻嘤|咛了声。
我轻轻收回手,他又恢复了昏睡的宁静。
真好啊……我在心中轻轻叹息了声,看着男子岁月静好的睡颜,有些怔怔地出神。
默了会儿,我闭了闭眸,听到外面有渐起的夜喧嚣在逼近。
我隐忍着身体内部的剧痛,起身,慢慢地在帐中踱步,踱步到武将处理军务的牍案前。
我没有翻看那些军务,那不是我该翻的,北疆军区可能现在还在怀疑我是个细作。
我取了案上的墨笔来,拿了他的一卷兵书,打开书卷,细细地翻阅,翻阅许久,记住大概的内容了,便铺开纸张,手持软趴趴的墨笔,开始模仿书中的字迹。
我得学写字。
到了这古代世界,就得学这古代世界的文字,反正不能做个文盲就对了。
写字不知多久,一直写得歪歪扭扭,默然的专注中,我若有所觉,朝那伤榻之上望去。
“你醒了。”
我朝他微微一笑。
“是我惊醒你了么?”
我搁下墨笔,隐忍着行走间大腿根处、肛|门处的撕裂剧痛,神色如常地来到他身边,在伤榻边坐下。
“不干你的事,”他道,神色还是有些昏睡久矣的朦胧的,“是我自个儿察觉帐内有股外来的脂粉香气,才醒来的。”
“你怎地妆扮成了这幅模样?”他渐渐清醒了,定睛观察了几秒,“这妆,这衣着,跟换了个人似的。”
“虽然很漂亮,但是……”他迟疑了会儿,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说了,善意地提醒道,“安和,你还是换回原来那副假小子的样子吧,那样……比较安全。”
我心中五味杂陈,似一股暖流涌入胸腔,融化了数日来坚冰般的酸楚。
想流泪,忍住了。
我朝他没心没肺地笑道:
“好啊,你这儿有男装么?”
他一愣,察觉到了不对劲。
“安和,你自己……不是买了一大堆灰不拉几的男装么?”
烧了,全被青面獠牙下令烧了。
我神色不变,泰然自若,眯眼向他撒娇道:
“不嘛……人家想穿木哥哥的嘛……”
“那好吧。”
他想了想,叫了几个仆侍进来,吩咐了些什么,不多时,衣物便送来了。
我转到屏风后,换了男装,顺便把这些时日来我所发自内心厌恶的妆面,全部用湿毛巾搓掉了。力道之大,像是要活活搓下层皮来。
********************************
“如何?”
我站到了他跟前,他的身量比我高上许多,以至于原本于他挺合身的衣物,到了我身上就变得松松垮垮了,袖子、裤子、袍子都长出一大截,旁观者看来,应该是猴子般不伦不类、分外滑稽。
“你过来,近前来。”他温和地道。
我近前去,他伸出手臂,给我把长长的袖子挽好。
“这样好些了。”
他打量着我道,复迟疑着:“要不,你再往脸上抹层黄泥?”
“好主意。”我点点头,四处张望,把手使劲在有灰尘的地方搓了搓,然后将搓来的灰全部抹到了脸上。
“好丑。”
他嘴贱了句,忍不住笑了。
笑够了,男子无尽善意,温柔地嘱咐道:“你以后就这样就挺好的。这世道并不太平,长得好看,却又没有相称的实力保护好自己,很危险的。”
“谨遵兄长教诲——”我怪模怪样地朝他福了个礼道,又把他逗笑了。
“鬼丫头……”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鬼丫头今个儿来找兄长有何事?”他撑起了半边身体,因为牵扯到了后背的刑伤,脸上有种隐忍的痛楚一闪而过。
“……”
我非常熟悉这种转瞬即逝的微表情。
因为我这些时日,也是这么硬捱过来的。
且,比这更生不如死。
“什么叫‘无事不登三宝殿’,搞得好像我很忘恩负义一样。”
“从到北疆军区开始,我就一直在寻找你的踪迹,只是青面獠牙封锁了消息,不管我问谁关于你的事,都没人敢回答我。好不容易今个儿打探到了消息,才得以过来探望你的伤情……”
“尊称‘大将军’,不要叫‘青面獠牙’。”
他纠正道,很畏敬那权势滔天的北疆军|阀。
我心脏一紧,意识到接下来的事,他恐怕不会帮我了。
虽然还是其乐融融,但晦暗处却已无助得近乎绝望。
“让你为我领了军刑,实在愧疚,五十军杖,很难捱吧……”
他苦笑着自嘲道:“你自个儿来试试就知道难不难捱了,我这都半个多月不敢下地了。”
“天知道,如果重回过去,再让我选择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再选择违抗大将军的军令了。”
“……”
“……”
“……”
“哎,回归正题,丫头,你今个儿来找我究竟有何正事?”
我垂下脑袋,低低地请求道:
“我想在你这儿借住段时间……”
他愣住了:“你在大将军的中部营区,不是有处独立的军帐么?”
“我不想回去,”我低着头,垂着通红湿润的眼,扯他的衣袖,喃喃地重复着,“我不想回去……”
他音色里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丫头,你……是不是在中部营区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隐忍着后背的刑痛,将整个身体全部撑起,坐了起来,温暖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我,用力握着我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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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道,医术好的大夫很难得。”
“军中上下有序,等级森严。军医在军中的地位,绝对地尊崇。”
“如果有士兵或军|官因你是女流而对你言行不逊,不要害怕,向大将军揭发,保准让他人头落地。杀一儆百,再不敢有宵小骚扰你。”
“……”
我没吭声,脑袋混沌地耷拉着,扯着他的衣袖,不说话了。
木然地想,如果行暴的就是大将军呢?……
古来法纪由强定,古来法纪不上强。
*********************************
“……”
“……”
寂静中,忽然有西北营区的士卒急急地冲了进来。
“木将军,出事了——”
“何事?”木影手里依旧握着我,恢复了上位者的威严,皱眉问他。
那军人看了我一眼,犹豫了几秒:“这……还请将军附耳过来。”
他汇报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当他汇报完,我看到了木影脸色的风云突变。
他猛回头来凝视着我:“安和,你……”
我身形一颤,把视线撇开,若无其事地絮絮唠叨:“哥你这背上的伤口都是哪个蠢货包扎的,血都沁出来了……止血的药粉在哪里?我的医术好些,我给你拆开,重新清理,好好地包扎……”
男子握着我的手的力道,有那么一瞬间,非常地抓紧。
然后就松开了。
我起身,在他的军帐里翻箱倒柜,找重新包扎所需的医疗物什。
“木将军,大将军处已经派人过来了,不能再等了……”那士兵急切地提醒他道。
话下之意:
咱们得把人给……
……押回去。
背对着这二人,我心脏骤地缩紧,蔻丹尚未能彻底擦干净的指甲,深深地挖进了掌心。
隐蔽地锐痛。
痛到麻木,悄无声息地血肉模糊。
恰逢此时,人来了——
“大将军到——”
军士一个传一个的粗粝通报声,迅速地穿透了北疆军区整个的西北营区。
如轰雷,贯彻夜渊。
“参见大将军——”
帐帘掀开,肃杀涌入,帐内人整齐划一地行军礼跪地。
连负伤在身的木影,也赶忙翻下床,畏敬地跪了下去。
我没跪,我背对着他们所有人。
我继续翻箱倒柜地找着,重新包扎所需要的医疗物什,口中喃喃地自语着,仿佛痴傻了般,重复不断:
“药粉呢?止血的药粉,哥你放哪儿了?……”
“……”
“……”
“……”
那青面獠牙似乎是对我命令了些什么,命令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我的大脑刻意模糊化掉了所有来自施暴者的声音讯号。
无法抑制地想起了恭桶中,随着排尿流下的股股血红。
无法抑制地想起了,抓着头发,按着,拖着,打在脸部、腹部的一拳一拳。
我不敢转身。
我不敢回头。
我的手、我的身体,全部都在恐惧地颤抖,抖若糠筛,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
像是触发了某种过激的自我防御机制。
应激状态(The State of Stress)。
最后我哭了出来。
没出声。
就是那种无声的流泪。
然后我自己抹掉了眼泪。
背对着他们所有人,继续找:
“药粉呢?哥你到底把药粉放哪儿去了?……”
14. 救赎
军帐内一片死寂的压抑,只有我胡乱翻箱倒柜的声音。
最后我终于找到了,我拿着药粉,拿着绷带,带着用以给伤口杀菌消毒的烈酒,隐忍着体内的剧痛,走向那犹自谨小慎微、单膝跪地姿势的副将。
“哥,你起来啊……我给你重新包扎处理……”
他没应声,垂着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高位上的大将正在似笑非笑地睥着他。
我穿着副将刚刚给我悉心挽好袖口的男装,重新又拉了拉副将的衣摆。
我听到自己的音色里,带了颤抖着的、强压抑着的哭音。
“哥你起来啊,你不要让他们带我走好不好?……”
“……”
“……”
“……”
“你别害他了,”那高位上的军|阀笑道,“他不敢应声的。”
“来,过来,小野狼,”军|阀朝我招手,我不动,于是军|阀的亲兵就钳着我,给我硬生生地拖了过去,“这妆面怎么全都没有了呢?……这怎么挺妩媚的一张脸涂得跟灰锅底似的呢?……”
“来人,打盆温水,拿条毛巾来。”
“是!”
军|阀拿温湿的毛巾,将我脸上刻意涂抹的污渍,一点一点地,温柔仔细地擦净。
“你害怕的样子……别有一番风情。”
我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控制不住双唇无意识的哆嗦。
每眨一下眼睫毛,眼泪就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我使劲地想要挣脱桎梏,却跟无数个受侵害的夜晚那般,怎么也挣脱不了。
“……你别碰我了……我求求你别碰我了……我求求你了……”
我哀求着。
我崩溃了。
我使劲偏着脑袋,不敢正面他。
我连他现在究竟戴没戴青面獠牙的面具都不知道,在我心目中,不管他现在作何装扮,他就是活生生的青面獠牙。
在现代,我两三年未必能流一次泪水。
谁给我委屈我就开嘴炮喷回去,拿拳头砸回去,再不行就动用灰|色|手|段把对方弄到权|力系统玩儿死。
但到了这古代的乱世,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我几乎将这一生的委屈都受尽了。
处处蹉跎,处处折磨,处处磕磕绊绊。
无缘无故,遭此天塌般的横祸。
浑浑噩噩:
“你别碰我……你想要,你可以找那些自愿的女人要啊!……北疆军区不是有专门设立的军|妓|营么?……”
我近乎嘶嚎地挣扎道。
“不不不……”军|阀摇着手指,慢条斯理地恶毒道,“自愿的,不干净。”
“像你这种放肆的野狼,征服起来才有足够强烈的快|感……”
“那你不如直接去日真狼啊!更刺激!”
“……”狠狠地噎住。
逼到极致,人类的潜能真真无限,许是身体的防御机制应激到了极点,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某个瞬间,我以一种近乎将双臂扯断的猛烈力度,竟然重归了自由。
那两个押着我的军人,被我的抽出带得猛一个趔趄。
我快速撤步,猩红着眸,泪涟涟地瞪着他们。
瞪着所有要上来制服我的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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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哥哥,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木哥哥没应声。
我已无意识地退到了木哥哥的身边,他所在的地方,是这个乱世,唯一能让我感到些许温暖的所在。
“……”
我需要攻击。
我需要武器。
我摸向靴子,什么都没有。
哦,我想起来了,我唯一赖以防身自卫的匕首,早在坠入深渊那夜,就已经被他们缴去了。
我四顾周围,锵地长长一声金属嗡鸣,抽出了木影腰间的佩剑。
我持剑自卫,微弓着背,高危警告性地环顾四周。
“你们别过来!……你们谁过来,我就杀谁!……我是认真的!……”
我近乎嘶声地沙哑道。
包围过来的军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首领模样的,试图安抚下我紧绷到极点的反抗情绪:
“王军医……哦不,王姑娘,您这样抵死反抗,何必呢?……背靠大树好乘凉,现在这世道这么乱,您跟了大将军,也能多个靠山啊……”
“再说了……”
他看着我因隐忍体内剧痛,而举剑都举不稳的双手:“以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您觉得,您能在弟兄们手底下过几个回合?”
“王姑娘,别为难我们了……”
“弃械投降吧……”
“……”
“……”
“……”
“你说得对。”我混沌着脑子,猩红着眸,朝那军士认可地点点头。
“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在你们手底下确实撑不了几个回合就会被抓。”
——然后,在众人大片的倒抽冷气声中,剑锋倒回,毅然决然,自求解脱,一剑捅向了自身的心脏。
“锵!——”
嗡鸣。
金属相撞。
最后一刻,木影终究不忍。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近旁军人的配刀,劈开了我用以自|杀的兵剑。
拿下了我,护住了我。
“大将军,够了。”
他音色依旧平静,但却多了分隐忍的冷冽。
我站在这男子的荫蔽后,视死如归的坚强盔甲,刹那间土崩瓦解,一瞬间,泪如久洪决堤。
“木哥哥,我不要跟他们走,我不要跟他们走……”
我紧扯着他的衣袖,如坠渊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极尽悲戚地哀求。
木影按下了我,暗暗握紧了我的手。
青面獠牙在震怒。
“木副将,上次你放她出逃已领军杖,怎地,如今再犯,罪上加罪,想领死刑?!”
木副将并不硬刚。
温言好劝,极尽忠良:
“禀大将军,上次擅自违抗军令,领了军刑,末将这些时日来卧床修养,早已经痛定思过。”
“如今,是万万不敢再无法无天了的。”
“只是这次,”他看了看我,“末将不想让大将军强这女子所难,实在是为了大将军您着想——”
“哦?”青面獠牙熄了些火气,显出些兴趣来,“继续说。”
于是木副将继续娓娓道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恭恭敬敬。
“大将军刚刚也看到了,这女子性子如此之烈,强迫不就,竟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戕。”
“大将军啊,咱们这是多少年才逮着这么一个医术超绝的大夫,充作军医啊。”
“如若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青面獠牙迟疑,渐冷静了下来:“……这倒也是。”
木副将再接再厉:
“给她自由,让她快活,把她留着,未来可是不知能医救咱北疆多少的弟兄呢!”
青面獠牙:“……”
木副将:“再说了,人有生老病死,终经伤,终经病,大将军您就确定,您没有急切需要这女子的医术的一天?”
青面獠牙:“……”
“行了,阿影,别说了,我懂你的意思了。”
木副将笑嘻嘻,继续最后的循循诱导。
“大将军想要女色,又不愿沾染军|妓|营的脏,那可以到治下城池里找么,指不定就能找出一两个如王姑娘这般野性妩媚的呢!”
“……”
“……”
“……”
他们走了。
我瘫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操!……”
“操!……”
“操!……”
“操!……”
“操!……”
崩溃式的国骂连连,修养全无。
“老子到底招谁惹谁了!”
“你没招谁惹谁,”木影扶我起来,给我擦去满脸的后怕泪水,平静地道,“你只是怀璧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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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既然如此,我郑重地思考了许久,做了个严肃的决定。
——那就把璧毁掉好了。
在太平时节,权势丰盈,我能感受到这幅皮囊带给我的种种便利。
但在这乱世,无权无势,无力自保,我只感受到了这皮囊带给我的种种威胁。
我寻了块铜镜来,打量着镜中女色惑人的影像,打碎了近旁的碟子,从一片支离破碎中寻出最锋利的一块,对着脸比划了起来。
嘶——这得多疼啊……
我在心中麻木地想,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满脸伤疤的血淋淋惨状。
哪个女子不爱美呢?
但虚荣心的重要性,总还是次于人身安全的。
想起这段时日来因这幅皮囊而受得无端灾祸,我不带丝毫犹豫地划了下去。
“你作甚!”
一枚小石子激射而来,正中手臂的麻穴,碎瓷片当即掉落到了地上。
我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去,捡那碎瓷片。
木影快步走来,用力捏住了我的手腕。
“纵然想不开了也不必这般作践自己!”
“我没想不开,”我对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想得很开,我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自己。”
“……”
他以为我疯了,自|残。
叫了几个仆侍进来,将满地的狼藉打扫干净。
我蜷缩在角落里,木然地看着他们的动作,少顷,帐内归于寂静。
他来到我跟前,慢慢地蹲下,看着我历经剧烈的应激过后,麻木混沌的样子,叹了口气。
“今夜你先留在我这里吧,至于你以后的去归……我再找大将军协商协商……”
“如果青面獠牙执意令我回中部营区,你会遵命么?”
“……”他默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老实地道,“我也不知道。”
“能拖多久拖多久,今夜你能先留在我这里就好。”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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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留在他这里的今夜,我也是难得安稳的。
——半夜三更的时候,木影被我野兽般的嘶嚎挣扎声惊醒了。
他将我从噩梦中扯出,看着我浑然无觉的满面泪水。
“我又梦到他了,”我喃喃地对木影说,“……他打人啊,虐|待残害人,近乎废掉了我半条命……我与他无仇无怨,为什么?为什么?”疯魔地泪流满面。
“……哥,要实在不行,你把你那剑借给我用用成么?”
指不定,在这里死了,我就能回现代呢。
木影的神态中隐忍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痛心与怜悯。
“……”
他忽然抱住了我,力道之大,近乎要将我揉碎进骨血里。
我听到男子音色低低地对我道:
“明个儿我给你在西北营区设一处单独的军帐,安排人把你在中部营区全部的物什都搬过来。”
“你以后……就在我的照看下生活吧。”
“那青面獠牙呢?”我喃喃地对着凄冷的空气问,“哥,你打算怎么跟他交代?”
木影:“……”
看似确定,实则根本没有把握地犯险道。
“……我与他乃发小,想来……就算是再领顿军刑了,他总也不至于真宰了我。”
15. 守护
后来他领没领军刑我不知道,但他那几天的脸色一直很差,绝对遭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给我在他治下的西北营区,设立了一处新的起居营帐,我所有的家伙物事都搬到了新居处。新居处离他的副将营帐很近,紧紧邻着,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我那儿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立刻察觉到。
这使我感到安心,但每每深夜入眠,我还是会被噩梦缠身,嘶嚎挣扎着,生不如死。
每每这个时候,木影就会披上外袍,冲将进来,用力地摇醒我,捧着我的脸跟我重复地安慰着:“丫头,都过去了,有哥在这里,都过去了……”
我看着这个深秋寒夜中,温暖似朝阳的男子,怔怔地出神。
然后他就会抱我,给犬科动物顺毛般一下一下地捋我的后背,直到我窝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安稳地睡去。
木影……
木影……
我想我到死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了。
明明在得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后,我对所有男性生物的接触,都感到刻骨的恐惧与强烈的抵触,但唯独对木影,我不仅不抵触,反而更深深地眷恋。
曾坠陷过寒冰深渊者,必对暖阳更珍惜至极致。
我喜欢他。
我想要他。
抵死不放地要他。
他开始教我学写字,手把手地教。
我持着软趴趴的毛笔,他持着我。
写出来的繁体字……丑得不堪入目。
但这没什么,只要能分散我的注意力,将我从创伤的阴影中带出来就好。
那朵夜游的牡丹又来找我了,她再次给我带来了治疗身体某些隐秘伤处的药物。
我问她:“这药你哪儿来的?”
她平静地回答:“这药我常年使。”
我看着这外表光鲜动人的军|妓,忽然感到一种由衷的怜悯。
“请熄灭对我的杀心,军医。”她诚恳地请求我道,“我还有爱人,还有妹妹,我须得活下去。”
“……”
我与沐踏歌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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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我掌握了毛笔的用法。
我发现我写出来的字竟然和木影的笔迹极为相像。
想来这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成果吧。
我并不为此感到困扰。
我为此感到甜蜜。
我开始将脑海中的现代书籍,用毛笔誊写出来。
记忆是会遗忘的,而我并不想遗忘。我在现代所学的一切,成了我在古代安身立命的根本。
像是那偶尔翻阅的几本医书,谁能想到,竟然成了我在这异世界的救命稻草呢?
所以我率先把医书誊写了出来,当然,用得是现代简体中文,没用这世界的奇怪繁体。用这世界的文字,我写不出来,有翻译代差。
木影发现了我所成篇成本写出来的陌生文字。
“这不是我们这儿的字,你是哪里的人?”
我决定不再对他撒谎了,诚实地,坦然地,毫无保留:
“我从没说过我是你们这儿的人。”
他仔细翻阅着我所写出来的医疗资料,嘴里低低地自语着:
“这也不是齐国的文字……这也不是卫国的文字……”
“什么齐国、卫国?”我奇怪地问他。
他头也不抬地答道:“我们周国的敌国。每年就是它们和北疆拉锯战的。”
我看着他认真审查的样子,颇为惊讶,凑过去,撒娇似地问询:“木哥哥……安和竟不知,你一主带兵打仗的武将,竟然还通晓三国语言?”
木哥哥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
“木哥哥抓过杀过很多敌国细作的。”
“……”
不知怎的,我心底有种微微的异样,一划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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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伤终于痊愈了,腹部不再隐隐地痛,行走时大腿根深处也不会再传来尖锐的撕裂疼楚。
我可以快步地跑了,但很少再有放肆的笑了。
为了帮助我进一步地恢复,木影决定带我到外面透透空气。
我不想出去,因为外面有很多军人,有很多……男性。
蜷在帐内避世好几个月,如今我本能地对与一切男性的接触感到刻骨的恐惧。
哪怕这个接触不是肢体上的,只是视觉上的。
但是木影……他非逼我出去。
我发觉这个木哥哥对我的眼泪很容易缴械投降,但不是发自内心的流泪冲动,我真的假装不出哭的情态来。所以在我挤眉弄眼了半天后,还是被木哥哥抽搐着嘴角薅(hao)了出去。
一出军帐,我就死死地扯住了他的手臂,不敢抬眼面对外界的环境。
有很多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形色各异。
这里没有女性,全都是男性,全都是男性……
他把我带到了演武场上。
这里是北疆军区军人最多的地方。
我感到了刻骨的恐惧,连指尖都在忍不住地发抖,嘴唇泛白。
“木影,我想回去,你带我回去好不好……”我近乎哀求地扯着他的手臂道。
他没理我,含着亲和而不失威严的笑意,对沿途所经,向他打招呼的士卒颔首示意。
直把我带到了呼声震天、煞气腾腾的演武场中央。
“……”
我近乎恐惧懵了。
能感到他将一把凉凉的金属物体放到了我掌中,使我握住。
“这是我从中部营区讨回来的。你的武器,还给你。”
我的防身匕首……回来了。
“你在军中的职位是军医,需要不间断地医治负伤的军人,这是你当前最大的价值。可若是,你一直这样恐惧下去,连与军中男子的半点接触都不敢。那么,你就失去了作为医疗资源的价值。恐怕很快就会……重新被大将军抓回作瘦|马使用……”
“你需适应……”
“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得适应……”
“还记得几个月前,你是多么一个活|色|生|香,妩媚野性的女子么?浑身都是獠牙,谁靠近就咬谁。连我误把你当做细作,行截杀之事的时候,都没能揍过你。这样一个野狼般的奇女子,是不该就这么沦为成日胆颤心惊的羊羔的……”
“在这乱世,在这肃杀的北疆,羊羔,活不久……”
他极尽温柔地安抚。然后……
……然后就把我扔在原地不管了。
我慌了,朝他远去的背影大喊:“哥!——”
他置若未闻,自顾自地去寻交好的武将对练去了。
徒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原地,待在尘土飞扬、震天呼声虎虎生威的演武场正中央。
我死死地攥着手中的防身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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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直攥到骨节发白,咯吱作响。
我怕……
他为什么抛下我?
我哪里做错了什么了么?
我朝他的背影追了过去,他忽然转过头,狰狞地吼了我一句。
“待在那里!”
“……”我木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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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士兵友好地围了过来,嘻嘻哈哈地向我打招呼。
“王军医,您闷在军帐里好几个月,可算是出来了,可把大家伙想死了,没了您,负伤的弟兄都不知去哪儿拿药了……”
“你们不是还有很多土郎中么?……”我哆嗦着唇,连连后退地道。
士兵白眼一翻:“那些鸡零狗碎的土郎中哪能跟您比啊!……不给咱们弟兄治出更多的毛病就不错了!……”
“嘿嘿嘿……嘿嘿嘿……王军医,您在军帐里闷了好几个月,一出来就到演武场上去,想必也是想来松动松动筋骨的,不如咱们弟兄陪您……”
“你们想做什么!”我双手紧握匕首,直指他们,厉声道。
瞬间应激了。
许是我的神态太过惊惧不安了,把他们也给吓到了。
赶忙摆手,后退。
面面相觑,七嘴八舌的,赶紧解释清楚:
“不是……王军医,咱没恶意啊……我们哥几个,就是听传闻讲,说当初北疆军区误把您当做细作,行截杀之事,连带队的木副将,都被您给揍翻了……”
“木副将在军中的武功可不低……所以咱们就想着,来您这儿试试身手,交流交流了……”
“……”
我没有一点与他们交流下去的欲|望。
我的目光在纷乱而广袤的北疆军区演武场上,急切地寻找着木影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他怎么消失不见了?……
……等等,他怎么跟人发生了冲突?……
“请让开,你们别挡我视线……”
“不是,王军医,您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还没切磋上一番,就甩脸子撂场子,这不符合军营里的规矩啊!……”
“围了她!……”
“围尼|玛!……”我被挡来挡去的视觉障碍物搅得心烦意乱,一脚踹开了领头挡路的家伙,心慌慌,意乱乱,甩开一众兵卒,快速往木影和人互殴的方位奔去。
北疆军风剽悍,一众感觉受到侮辱的兵蛋子当场炸毛了,大呼小叫地在后面追赶:
“截住她!……”
“个刺头儿!……老子今个儿就不信,试不出新来的身手了!……”
“……”
那人着一身灰白色,衣袂在尘沙中飘忽,显得身形很是瘦削。
虽然瘦削,却自蕴含着深厚的力道,下盘极稳,无论攻击还是躲闪,都非常地迅捷快速。
持一柄肃杀的厚重长戟,并不轻易挥动,但每每挥动必然是大开大合,杀机万千。
木影与之缠斗,重剑与长戟相撞,每每都火星四溅。
兵戈相割之铮鸣,在晨起操练的演武场中并不突出,他们周遭,却吸引了无数的文官武将在围观。
不知怎的,追在我身后大呼小叫的兵蛋子们追了一段路后,忽然停下来不敢追了。
我已无暇去深思。
从局势上看,木影已经隐隐地呈败颓之势。
我要护住我的木影。
16. 刺激
北疆演武场,数万兵卒操演中,气势震云霄,虎虎生威。
武将对武将,激烈切磋着,交锋间,兵戈碰撞,行动稳健而迅捷,惊溅起重重尘沙飞扬。
飞扬的尘沙,朦胧了秋日清晨的阳光。
丁达尔效应在此中呈现出一种宛如幻境般的迷离感。
那道灰白色的身影,是背对着我的,他以重戟压制着木影,同时也被木影吸引去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所以当我脱缰野狗似地冲将过去,给他后腰薄弱处,狠狠来上一脚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防备。
或许他已察觉到了,想要防备。
但这种胶着的缠斗中,他根本已经抽不出身来。
只能硬生生地受了我这一踹。
“军医犯上啊!——”
大片大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我这一脚仿佛力重千钧,让围观的文官武将魂飞魄散。
“没——人——可——以——欺——负——我——的——木——哥——哥。”
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对着周围环境警告道。
像野狼护崽子般,一把将木影薅(hao)扯到身后,严实地护了起来。
木影:“……”
木影在我身后,他什么表情,我没有看到。
但是这个被我狠命一踹,踹到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的大将,他是什么表情,我看到了。
“小——野——狼……”
“数月没给你按在床上修剪爪牙,你胆子重新又肥起来了啊……”
“……”
“……”
“……”
“……”
操操操操操操操,我也体会到了魂飞魄散的感觉。
*******************************
没有戴青面獠牙的面具,他一般只有在出征打仗的时候才戴,以遮盖面部的阴柔,起到震慑敌军的作用。
纵然他没有戴青面獠牙,他在我心目中,就是活生生的青面獠牙。
比任何洪水猛兽都恐怖,比任何剥皮抽筋的酷刑都更折磨人。
乃至于,能够把一个心智健全的人,活生生给殴打残害成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症(PTSD)患者。
“小小军医,好大的胆子,竟敢犯上!”
“来人啊,拿下——”
他最剽悍精锐的亲军卫队,虎视眈眈,在卫队长一声暴喝过后,瞬间成了拉满的弓、即将激射而出的利箭。
齐刷刷地抽出兵器,蜂拥而上。
“不,不,你们都退下……”
隐忍着后腰的剧痛,面容阴柔的北疆大将扶着长戟,粗重喘息着,艰难地直起腰来。
好一会儿后,终于缓过劲来了。
摆摆手,示意虎视眈眈的亲军卫队退下。
“她乃本将的女宠,本将自行解决就好了。”
他放松面皮,对着我毛骨悚然地一笑,我整个人都僵了。
他慢慢地走来,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木在了原地,恐惧到极致,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肉再听从大脑的指挥了。
……不,我现在,连大脑也木成了一片懵。
木影拉着我紧急地后退,飞快地向他的大将军告罪,用尽了所有他能用上的精妙措辞,请求斯文败类宽恕我犯上的罪。
“瞧把你吓得,”没戴青面獠牙的斯文败类,斯文败类地笑道,“本将现在很高兴,本将并没有怪罪这小野狼的意思。数月未见,本将对这小野狼思念得紧。”
“本将如今,只是想带这小野狼,回中部营区的主将大帐,重新给她好好地修一修爪子而已。”
“——以解相思之情。”
“数月未见,小野狼,你思念本将了没?”他幽默地问。
“……”
“……”
“……”
木了好久,身体不受控制了好久。
一直被木影扯着疾步后撤,扯得我踉跄了好几次,差点摔倒。
秋节深深,林木转黄。广袤的演武场之上,成千上万的士卒在专心致志地操练,呼声震天。他们其中不少是光着膀子的,秋日的阳光撒照着他们汗津津的上半身,反射出一种小麦色的健康黄。
这种颜色,仿佛给晨风也增了几分暖意似的。
明明入秋的晨风,如此的冰冷。
冰冷彻骨。
我看着那阴柔男子不疾不徐地逼近,神态随和,人畜无害,却宛如世间最毒的毒蛇。
他逼近我,就像在逼近一只待宰的麻木羊羔。
木影护着我后退,但他已经退无可退了,亲军们围成了一堵墙,拦住了他。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我听到了这温暖男子快要被当权者的威压,逼崩溃的碎碎自语,碎碎叨叨。
怔怔地呆望着那毒蛇的逼近,我的脑海中忽然浮出了一段话:
“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得适应……在这乱世,在这肃杀的北疆,羊羔,活不久……”
这段话是谁对我说的呢?……
哦,就是这暖暖的木哥哥……
就在今个儿早上,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才柔声细语地刚给我开导完呢……
我不认为我所需要适应的,我所需要冲破心理障碍克服的,是木哥哥所言,与其他男性接触时无法自抑的恐惧。
我想我所需要克服的,该是根本症结的毒蛇。
注视着这兄长般的男子,并不算宽厚,但却努力护住我的后背,我忽然没那么木了,他的温暖庇护,使得我对身体主导权的掌控,一点一点地回归。
……应激状态的最高峰,过去了。
*******************************
我拔出了匕首。
面无表情。
木影还在努力护着我,我不打算出声提醒他,如果我告知他,他肯定会阻拦我。
……那可是他发自内心地畏敬的最高长官哟!……
攻击发起前的最后时刻,我在脑中想了想,按照正常剧情,好人反杀前,是不是得先飚(biao)一顿霸气的示威话语,占据道德高地,扛起面|光|伟|正的大旗?
算了吧……我对自己说。
鬼知道我是不是主角呢。
依我这般灰色的品性,一般不会是主角,八成是个反派。
我可不想上演“反派死于话多”。
所以我就一言不发,一声不吭,紧绷起全身肌肉,如同黑暗的丛林中蛰伏着,伺机行咬杀之事的野兽。将攻击选在某个不起眼的时刻,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他有长戟,我只有匕首,那又如何?
长戟虽一经劈下势不可挡,但也极为耗费力气,几次劈空,手臂就该力竭了。
更何况他刚刚还跟木影缠斗了那么久,体力早已消耗了大半……
更何况他刚刚后腰薄弱处还受了我那么重的一记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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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天时地利人和,与我竭尽所能的爆发式突袭,尽结合在了一起。
他没有防备,愣了下,瞳孔骤缩,仓促接战。
他以为历经那些个日夜的折磨,我这头野兽已经被他彻底驯化了。
驯化得懦弱,麻木混沌。
然——
——并没有。
我竭尽所能地攻击。
我尽可能地控制大脑不要被报|复的欲|望冲昏了理智。
我尽可能地保持思维的清晰。
唯有思维清晰,那些个我在现代所常年修习的综合格斗术,才能冷静流畅地发挥出来。
MMA战士,要用套路,千万不能用蛮力,千万不能用蛮力……
一旦疯狂了胡乱用蛮力,男女先天性的血红蛋白等生理差异在那里,绝对会重蹈先前那些惨烈的覆辙。
“好生狠辣的身手——”我听到有文官武将忍不住地纳罕,倒抽冷气。
“这女子不是军医么?区区一个军医,怎地跟大将军对殴都毫不落下风?……”
“这般的好武艺,该是块武将的材料,而不该仅仅屈才于军医的小职啊……”
“我几个月前还听见她被大将军困在营帐里,压着嘶嚎呢……”
“那她怎地如今如此生猛?……”
“谁知道呢,许是压抑久了魔怔了吧……人心里的变化,谁能摸得着呢……”
“啧啧……”
“……”
“……”
我在现代所修习的武技能,皆是守法公民,用以正|当|自|卫的防身术。
但在这个乱世的古代,我将所有被动的防身术,都扭转成了主动的攻击。
武如刀,一面是温良的防御,一面是血腥的侵略。
对这个近乎将我折磨得心智残损的斯文败类,我选择了使用后者。
我想杀了他。
如果可能,我甚至想像真正的野兽般,亲口咬断他的喉咙,吃下他的血肉。
我能察觉,在这次长时间的拉锯战交锋中,持重戟的他渐渐体力不支了,防守的动作也慢下来了。
我已有机会杀了他。
“丫头!……”
木影低喝一声,唤住了我渐昏、近疯魔的神志。
“后顾之忧!……”
他提醒了这四个字,言简意赅地点清楚了利害关系。
我以余光环顾四周,北疆军|阀的亲军卫队虎视眈眈。如果我杀了军|阀,我和木影今个儿也得被拿去分|尸喂狼。
为了木影,我不能这么做。
“……”
“……”
“……”
最后的最后,我累瘫地仰躺在尘沙飞扬的演武场上,周围鸦雀无声,呈一片噤若寒蝉的死寂。
我大口大口地粗重喘息着,仰着脑袋看湛蓝色的天空之中,悠悠地漂浮着的几朵银白色的云。
云卷云舒,心旷神怡。
军|阀瘫倒在我身边,满脸暗红,大口大口地咳嗽,往外滴血。
“够刺激……”我听到他喃喃地自语,仿若魔怔了。
抬手屏退了要上来拿人的亲军,以及上来请求恕罪的副将影。
“不干她的事……”
“不干她的事……”
阴柔的斯文败类,转过脸来,滴着血、猩红着利眸地对我道:
“王姑娘……本将原以为……以姑娘的能耐……只配做个玩|物……”
17. 欢|愉
回来的一路上近乎恍惚,肾上腺素过度地激增,肌肉超负荷地使用,一经缓过神来了,发现全身的肌肉都在隐隐地酸痛。
……这感觉,酸爽至极。
我可以独立地行走,独立地思考了,不再走几步就心慌慌意乱乱地去扯木影的手臂了。
当军营里的士兵友好地向我打招呼,我也可以泰然自若地应对了。
我挣脱了。
“你冲破了你的心魔障碍。”木影高兴地对我说,摸着我的发。
“不,”我摇摇头,垂下眸,微不可闻地自语,“……是你救赎了我。”
我想吻这男子。
我忍住了。
因为我心里很清楚,这珍稀似严冬暖阳般的男子,只是在拿我当小妹妹对待。
北疆沙场,晨风洗洗。
瑰红色的朝霞,在天际边晕染开大片微醺的绮丽。
北雁早已南飞,高空中盘旋着的唯剩下黑灰色的大型秃鹫,每每有此食腐鸟类在附近盘旋,必是又有被军刑处置过的活人被扔去喂狼了,狼吃剩下的残骸,就成大型猛禽的饕(tao)餮(tie)盛宴。
萦绕心头数月的阴郁终于散开,连带苦寒之境,这般肃杀的景致,落在眼里,都仿佛变得赏心悦目了不少。
我与木影并肩而行,穿过煞气翻涌的北疆演武场。
边走,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试探性地去勾他的手。
指尖触碰到他手背的瞬间,青年触电般,迅速地躲开了。
我没死心,又去试探性地勾。
“木哥哥……”
软软的撒娇,微微的音。
“……嗯。”
他低低地应了声,面上看上去无波无澜,毫无变化,耳根子却悄悄地红了。
哎嘿,勾住了。
我心里乐开了花。
起初只是勾到几根指头,后来就干脆地整只手都握在一起了。
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手牵着手,到演武场的边缘,晨风洗洗的树荫下歇息了。
歇息不知多久,全身上下隐隐酸痛的肌肉,渐渐缓和了过来。
“……”
“木副将……您看……刚刚军医显露出来的身手那般厉害……咱们弟兄几个也想找王军医……那啥试试……”几个被风吹日晒打磨得黑黝黝的兵蛋子,你推搡着我,我推搡着你,好不自在地挤了过来。
正是先前那几个,大呼小叫着截我,却又截到半途怂了的家伙。
我坐在青灰色的岩石上,握着木影的手,咧着虎牙,眯眼笑看着他们。
咋地,来找互殴???
木影好像不太愿意:“……军医毕竟是个姑娘,和你们这群皮糙肉厚的兵蛋子,玩闹在一起,怕是不太合适……”
“得了吧!……”兵蛋子中有人白眼一翻。
“咱北疆这般兵荒马乱的地处,哪有什么男人女人之分啊,只有活人死人之分!……”
“木副将,您就别护犊子了!……如此乱世,把她练皮实了您以后也能省省心!……”
“再说了,军中尚武,强者为尊,刚刚王军医可是把大将军都给撂翻了,现在不止咱们这哥几个,军中不知多少弟兄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找王军医好好交流交流呢!……您能拦这一时,您能拦这一世么!”
确实没必要拦。
木影想了想,征询性地看向我。
我对他道:“哥,你刚刚不还跟我说,我需要适应与北疆军中,人众的接触么?”
“哥,我想去嘛……”
“……那好吧,”哥同意了,“你自个儿的事你自个儿做主。”
得到上官允许的士兵们瞬时乐开了花。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想跟我好好玩玩的情态,眼珠子朝下一转,一种捉弄的恶趣味,在心底油然而起。
“唉……刚刚跟大将军揍久了,筋骨疲乏,起不来了,你们谁来拉我一把?……”
其中一个好心的士兵朝我伸出了手。
我抓住他的手,猛然起身,快步上前,一个标准的巴柔过肩摔,啪地给他摔到了地上。
好心的士兵当场摔懵了。
“俺、俺做错啥了?……”
“恁(nen)没做错啥,”我在原地嘿嘿嘿地抱胸奸笑,“就是俺这个军医爪子贱,想欺负欺负人。”
“玛|德,军医来阴的,弟兄们,揍她!……”
同伴被阴倒,其他军人当场炸锅了。
也不管什么单挑独斗的规矩了,直接上群殴。
——当然,玩闹性质,没用兵器。
我在偌大的演武场上,边没命地跑,边大呼小叫。
“哥!……”
“哥,哥快救我!……”
“他们逮到我就要群殴我!……”
哥留在树荫底下,无奈地摇头。
“……顽劣。”
“你自个儿招来的群殴,你自个儿想法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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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的方法就是,哎嘿嘿……给他们一个个撂倒。
如果直接站在原地不动,同时以一敌众,纵然武道精深的老师傅,也会在乱拳中,手忙脚乱,被群殴之众蜂拥着活活打死。
在场地足够开阔的情况下,撒丫子开跑,遛狗似地遛敌方,谁追得最接近了,就暂停下来几秒撂倒谁。然后继续往前跑,继续遛。
直到敌方第二速度快的人快要追上来了,又暂停下来撂倒这第二个人,然后继续往前跑,继续遛,直到敌方第三速度快的人快要追上来了,又暂停下来撂倒第三个人,如此无限循环,有规律地时不时地停下来,撂倒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谨记要诀:撂倒一个就赶紧继续往前跑,撂倒一个就赶紧继续往前跑……
如此,便将以一敌众,在无形中变成了跑动过程中的N个一对一单挑。
哈哈,我从未如此地以一殴众,殴得如此之爽。
练武场一圈遛完了,那些个想要群殴老子的兵蛋子,全特么被撂翻在地上呻|吟了。
我笑嘻嘻地跑到他们面前招摇。
嘴贱到极致:
“来呀!……”
“来打我呀!……”
“你们怎么不起来了?没劲了是不是?……”
“快起来追老子打老子呀!……”
“哈哈哈哈哈!!!!……”
张牙舞爪中,一只手忽然放到了我的后肩。
“你这厮,都提得些什么奇怪的要求?……我把她按住了,你们快来满足她的要求,快来打她……”
我想也不想,“啪”地扒住了这只手,直接半回身,将这厮也给过肩摔了出去。
“想背后阴老子?没这么容易!哈哈哈哈……”
“参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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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
地上龇牙咧嘴呻|吟着的军人,忽然之间,全都一骨碌地爬起来了。
又畏又敬,噤若寒蝉。
“都起了吧,本将无碍。”军|阀的男声幽幽地道。
“……”我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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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笑闹中,不知不觉,数个时辰已过,日已正午,日光灼灼。
历经长时间剧烈的运动,浑身已流满臭汗。
虽然汗流浃背了些,却也是我融入这古代乱世以后,最痛快的一次放肆欢|愉。
——然而,这阴柔男子的到来,把一切的快乐景象都打破了。
“……你放肆笑起来的时候,很是活|色|生|香。”
“大将军又想作甚!”我冷冷地瞪着他道,反射性地从靴中拔出了匕首,全副戒备地自卫。
“为什么你对着本将的时候,从来不肯这般欢|愉地笑呢?”他托着下巴,考究高数题般,严谨地考究着我,深深地思索。
“……”我被他考究的视线搞得毛骨悚然。
我绷紧肌肉,紧握匕首,后背作蓄势待发的微弓状,野狼般警惕,死死盯着他,开始步步地后撤。
“你退什么,小野狼,你脚下全部的北疆山河,都是本将的地盘,你再退能退到哪里去?”军|阀微笑着提醒道,像是在炫耀。
我紧盯着他,他的言谈举止如此地漫不经心,宛如在自家后花园般悠然自得——这里也确实就相当于他的后花园。我却仿佛被千钧重的压力压在了身上,心脏阵阵地紧缩着,汗水连连地渗出,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哥!”
“哥!你快来!……”
我扯起嗓子高声嘶嚎,呼救道,同时严辞警告这危险的毒蛇:
“别逼我再攻击你……”
“再攻击你,我恐怕会控制不住杀了你,玉石俱焚……”
“……”
“王军医,莫要犯上!……”几个与我玩得好的士兵硬着头皮,压低音量提醒我道。小幅度拽我的男装衣摆:“快跪下!称卑职!……”
我谢过了他们的好意。
“……就目前这个情况,我恐怕不能跪,如果我跪了,就暴露出弱势了,很可能会被你们的大将军缴械,再次强行带走……”
那将是会又一段生不如死的噩梦。
部分士兵不知前缘。
亦没有见过我女装后的样子,他们中的大多数所见,只一灰头土脸的假小子。
小小声,疑惑地问:“您一介军医而已,大将军为什么要将您强行带走?”
我冷冷地答道:“因为我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乱世里的女色,实在祸人矣。
阴柔的军|阀微笑地道:“你身上确有我想要的东西,不过女色只是其一,你还算可以的医术则是其二,但如今我又发现了第三种——”
他靠近过来,亲切地问我道:
“——安和,你的武技是哪里学来的?怎么尽使些巧劲,跟我们的不太一样?”
我被这变脸之快,堪比川剧艺术的军|阀,吓得一连退了好几步。
“哥!……”
“哥你快来!……”
哥终于出来了。
他其实一直隐在枯黄色的树荫里,旁观、旁听了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