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被卖给瞎子怎么办》
1. 重生
钝痛、潮湿、寒冷。
这是许若言刚刚恢复意识时对周围环境的第一感受。
她无意识地瑟缩一下。在恢复了一点意识之后,她尝试着睁开眼,但没能成功。
又努力了大约十秒的功夫,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却没能认出自己是在哪里。
刺骨的寒风正从七零八落的窗户往里钻,直直打在她的脸上,如同有人在用锋利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划着她的脸。寒气从冰冷的地面向外冒,直接略过她单薄的外衣,钻进她的身体里,啃噬着她的骨头缝。周围万籁俱寂,没有一丁点活物发出的声响,只有呼啸的寒风无情地击打窗户的声音充斥着她的耳朵,几乎要将她的耳膜震碎。
许若言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目光落在自己被紧紧捆住的手脚上。
她处在一个极其陌生的环境里,不像她记忆中见过的任何地方。
难不成是被绑架了?
但是许若言清楚地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她正因为没有抢救过来一位病人而被其家属缠住,最终倒在那人家属的水果刀下。
刀尖直击心脏,一击毙命,她作为专业医生,在倒下的那一刻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存活的可能了。
带着满腔的疑惑,她再次抬起眼,快速扫过吱呀作响的木头门窗、窗外若隐若现的枯木,还有屋内的一张站得东倒西歪的年老木桌。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这像是……古代的场景。
难不成真的像那些小说里写的,她穿越了?
她迟疑着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努力去链接那微弱的跳动。
很轻,但代表着生命的存在。
可是还不等她继续探究,本就岌岌可危的木门被“砰”的一声踹开,被惊起的落雪迷了她的双眼,只是眨眼的功夫,一个人影便闪到她面前,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许若言条件反射地想砍下对方的手,用力一挣扎才发现根本挣脱不开。而面前五大三粗的男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下一秒,恶狠狠的一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到了许若言的脸上。
许若言来不及反应,硬生生抗下这一巴掌,闷哼一声伏倒在地上,脖子像是被折断搬,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抬起头。
“还想反抗?”男人蹲下身,狠狠掐住她身上绽开的伤口,“家里一口吃的也没有了,你今天就算是不想嫁也得给老子嫁!”说完,他拽着许若言的头发就将她往房外拖。
拖到院子门口时,一个女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男人将许若言往女人的脚边一甩,嫌恶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说到:“快点给她收拾干净了,人家还在等着呢。”
许若言微微抬起头,对上了女人的目光。女人与她目光一触便慌乱地分离,低着头将她扶到就近的房间里,慌张地将她身上的衣服往下扒,嘴里还念念有词:“儿啊,你也别怪爹娘无情,你弟弟饿的整日哭喊,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你放心,爹娘为你好好看过了,那男人虽然是个瞎子,但为人老实,你嫁过去肯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许若言的目光扫过女人如土的面色、干裂的嘴唇和颤抖的双手,心中毫无波澜,只是任由女人将自己身上粘连着血肉的破布扯下,然后随意地套上一套稍微干净点的麻布衣服。而后女人便将她往外推:“快去吧,不然你爹发火了,又免不了一顿毒打……”
许若言面无表情地任由这个自称为她“娘”地女人推搡着走到大街上,在她还未看清街景的时候又将她推到一辆狭小的马车上。
她缓慢地眨眨眼,依稀听见车外有人在连连道谢,估计是那个卖她的男人已经拿到钱了。
寒风将遮住马车窗户的帘子时不时吹起,透过那一点缝隙,许若言看见那个女人正站在她丈夫身后,脸上是僵硬的笑容,眼睛还时不时往她这边瞥。
怕她逃出去么?许若言自嘲地勾了下嘴角。就她现在这幅样子,只要逃就是死路一条,她反抗不了任何人,甚至连寻死的机会都没有。
她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乖乖就范。大不了就撞树上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会任由人践踏。
但好不容易有个继续活着的机会,她不想就这样放弃。
马车缓缓挪动起来,荒凉的街道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此时许若言已经大致弄清了她所处的状况。无非就是濒死之际莫名其妙穿越到了古代,结果重开一局,上来就被自家穷得走投无路的父母给卖了一个瞎子当老婆,真是说不清哪一世更惨一些。
在大脑里梳理完这些事,她本想继续谋划一下自己的出路,然而她的身体实在是过于虚弱,没一会儿她便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再睁开眼时,马车已经停下了。
她起身掀开帘子,想下马车查看情况,结果迎面碰上了一张脸。许若言反应极快,她连忙顿住身形,谁知没站稳,身体摇晃两下,眼看就要一头栽进雪地里。
千钧一发之际,面前的人稳稳扶住她,沉声道:“夫人,我们到了。”
身手了得。这是许若言的第一反应。
许若言在雪地里站定,望向面前人的眼睛:“你就是我要嫁的人?”
话音刚落,许若言就在心里摇了摇头。面前之人的眼睛明明是好的,怎会是他们所说的那个瞎子。
果不其然,男人急忙摇摇头,道:“在下竹影,是主子的侍卫,您要嫁的是在下的主子。”
男人说话间,许若言已经看过了四周的环境。听闻男人的话,许若言心里泛起一丝疑惑:住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还是个瞎子,竟然会像那大户人家一样配有武力高强的贴身侍卫。
情况很不对劲。
在心里快速分析完这些信息,许若言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看起来她要嫁的这人并非废物,而看竹影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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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礼的样子,他的主人也大概率不会是凶蛮残暴之徒,她来到这里,说不定能过一段安生日子,让她好好养伤。忧的是,先不论竹影的主人是否好对付,光是一个竹影,就给她的逃跑之路大大增加了难度。
权宜之计,便是假意顺从,见机行事。
许若言在心里粗略计划一下,一抬眸,发现对方正在盯着自己看。
她搓了搓冻僵的手臂,皱着眉问他:“我们能先进去吗?”
在上马车前,她曾被拖行经过一处结了冰的水潭。只匆匆扫了一眼映在上面的倒影,她就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容貌,便确定自己只是灵魂穿越了。
跟在竹影身后,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皮肤之下便是尖锐的骨头,一点软肉都没有,突出的骨头如嶙峋的怪石,一眼望去不似常人,甚至有些可怖。
这具身体瘦得可怕,更是弱得可怕。
这也是她暂时不打算逃跑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凭这副身体,想要跟竹影对抗?
还是早早睡了为好。
回过神时,竹影已经在为她介绍这里的基本情况了。
“……主子喜静,没事不要去打扰。夫人您的任务就是负责打扫庭院和房间,出去采买生活用物,还有烧水做饭。主子的房间不要轻易进去,除非得到他的允许。”
许若言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心想到底谁想进去啊。
走神间,竹影已经停住话头,给她指了指一个房间:“夫人就住那间房。给您的换洗衣物和金创药已经备好了。”说话间,他微微皱眉打量了一下许若言身上的伤口:“主子唤夫人之前,夫人先将伤口清理了吧,此间不要随意走动。”
“卑职告退。”说完,他便关上门出了房间。
离开许若言的房间后,竹影前去跟裴觉汇报。
得到允许后,竹影走进房间。
这房间陈设简单,只有几件朴素的木制家具,皆不饰点缀,只有柜门上挂了一幅字,应是出自这屋的主人之手。
靠窗的桌前,一位男子正端坐着,他脊背崩得笔直,正手执一只墨笔,在粗糙的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见自己的主子正专心做事,竹影不敢打扰,便默默立在旁边。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每当裴觉忙于公务,竹影都会觉得自己的主子身上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这种威压并非来自他严肃的表情,而是来源于他强大的气场。这种威压震慑着每一个人,让无数人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听从他的号令。
但他也知道,自家主子并非严酷到不近人情,反而是拥有一颗柔软的心的人。
见竹影进来,他轻轻搁下笔。
“安顿妥当了吗?”
竹影回答道:“是,主子。要唤夫人来见你吗?”
裴觉静默了一会儿,抬起他灰色的如水般的眼眸,看向竹影:“以后总归是要一起生活的,唤她来见我吧。”
2. 漂亮的穷瞎子
待到竹影走后,许若言绕着房间转了一圈,然后坐到桌前开始给自己上药。
其实在马车上她就检查过了,这些伤口虽然看起来又多又深,但大多是鞭打所致,没有致命伤。至于这身体的原主为什么撑不下去,许若言猜测是她的身体过于虚弱,根本承受不起一顿毒打。
虽然长大后选择从医,但许若言自小跟随身为退役武警的父亲习武,一日不曾落下,故这些伤对她来说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她一边漫不经心地给自己上着药,一边轻轻踹了一下桌子。
很好,没有辜负她的失望。这破桌子看起来很破,实际更破,只是轻踹一下就快要塌了。
她又看向屋内的其他陈设——也就是一张床和一个大衣柜——看上去年龄是她的两倍了,应该是许久无人打扫,表面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许若言在柜子前站定,面无表情地深吸一口气并憋住,然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拉开柜门———
果然不负众望,满柜子的灰尘像已经潜伏了多年终于得到解脱的恶鬼,疯狂往她鼻孔里钻。
要不是她提前做了准备,先不说她的逃跑计划,估计今天她就要被呛死在这了。
“砰”的一声,许若言又面无表情地将柜门关上,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
这什么破地方,简直不是人能住的。
其实幼时为了习武,许若言爬过山下过水,也在泥地里打过滚,并没有那么娇气,但她有洁癖,要是让她整日整日地住在这里……
许若言眉头还没来得及蹙起来,门外就响起了竹影的声音:“夫人,主人唤你。”
半分钟后,许若言站在了另一扇门外。
竹影帮她推开一条门缝,退到一边:“请吧,夫人。”
许若言透过门缝向里面望去,只见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轮椅上,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一路蜿蜒,将要垂落到地上。虽然看不见正脸,但这人身上好似谪仙一般自带光环,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便彰显出傲雪凌霜的出尘气质。
倒是与门外的冬雪十分相配。
许若言大步走进去,默默站到那人身后。
竹影贴心地为他们关上门。
布置简洁的小屋内,绵长的琴音从男人指尖徐徐飘出,环绕在二人身侧。
许若言意识到,他在抚琴。
明明连正脸都还没见到,许若言却莫名对眼前之人放松了一丝丝戒备。
可能她下意识觉得,会弹琴之人至少不是什么粗莽的乡野村夫,也大概率不会对她动手。
正沉思间,一道沉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偷看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男人出声后,钻进许若言脑袋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如同窗外厚厚的落雪般,虽然略显清冷疏离,但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她回过神,蹲了下身,算是行礼:“是我失礼了,无意中瞧见,有些好奇。”
所幸那人并未深究。他操控着木质轮椅转过身,正对着许若言:“在下裴觉,日后便是你的丈夫了。”
“许若言。”她报完自己的名字,便快速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裴觉眼前蒙着一层白色纱布,许若言透过那层薄薄的纱布望向他的眼睛,只看到了一片模糊的灰色汪洋。
裴觉的眼神没法聚焦,应该是真的失明了。
许若言的眼神又向下移,依次落上他的鼻子,嘴唇,脖颈……
面前人身着一袭朴素的青衣,五官挺拔俊朗,神情冷峻淡漠,身型修长却不失力量感,应该是个练家子。虽然眼睛被遮住了,但不难看出是个美男子。
许若言突然就有些好奇,若是没有失明,裴觉的眼睛该有多漂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觉才有些生硬地开口:“……看好了吗?”
许若言自觉有些失礼,便收回了目光。
裴觉又说:“你有什么问题想问,现在可以问。”
“我知道你失明了,”许若言瞅了一眼裴觉的轮椅,“但是请问你的腿也有问题吗?”
裴觉似乎是哽了一下,回答说:“并没有。平日竹影不常陪在我身边,因而坐轮椅更方便活动。而且,我的眼睛没有完全失明,能感受到微弱的光亮。”
许若言点点头,没有打算深究的意思。裴觉的眼睛怎么失明了,怎样才能恢复,都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
“您平日吃食有什么喜好?”
“喜清淡,不喜食辣。”
许若言点点头。其实她已经猜到了。
她沉吟片刻,又问道:“平常除了我的工作时间,我能自由活动吗?”
裴觉点点头:“我没有打算限制你的自由。”
这对许若言来说是好事,这样她就有机会为逃跑做各种准备了。
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我?”
出乎她意料的是,裴觉竟然摇了摇头:“这你应该去问竹影,我的要求只是给我找个能照顾我起居的妻子,其余的都是竹影决定的。”
许若言心下了然,点头道:“我没有问题了。”
裴觉听闻,抬头向窗外的方向望去:“那去做饭吧,我想此时天色应该有些晚了。”
饭很快就做好了。许若言从厨房向外探头看时,发现裴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推着轮椅来到了厨房外。他肩上落了一层薄雪,估计已经在这待了很久了。
许若言看向他的时候,雪慢慢停了下来。
“我们在哪里吃?”她看向裴觉身后,只有一张石桌和三张石凳。
裴觉转着轮椅转身:“来我房里吧,外面太冷了。”
许若言欣然端着碗筷走向裴觉的房间。
刚卖出第一步,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许若言堂堂A市中心医院内科主治医师,如今怎么就给人做起保姆来了!
竹影不知何时从何处出现,端着盘子与她擦肩而过:“做事不可三心二意。”
许若言:“……”
等到饭菜全部端上桌时,裴觉用筷子触碰了一下面前的白粥和零星的菜叶,突然轻笑一声。
许若言立马看向他,眼神不善。
裴觉挑起一片菜叶子送到嘴里:“怪不得做得那么快。”
许若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想吃就别吃,不做饭还在这挑三捡四。”
站在他们身后的竹影面色阴沉,手悄悄摸上了别在腰上的刀。
裴觉却不在乎许若言的怨怼,只温和地对许若言微微一笑:“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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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艺,裴某不敢嫌弃。”说罢,便端起白粥往嘴里送。
这个笑简直要假死了。许若言在心里默默吐槽,咽下嘴里的菜。
再要夹菜时,她瞥到身后站得笔直的竹影,便问:“影侍卫不吃吗?”
竹影生硬地回答:“按规矩,下人不可与主人同坐。”
“快来坐吧,在这里,没那么多规矩。”裴觉道。
许若言猛地抬眸看向裴觉,随后又迅速低下头,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饭。
“在这里”指的是在这个隐藏在荒山野岭深处的小院子里,那么不在这里,又会是在哪里呢?
细细想来,其实许若言见到裴觉的第一眼就被巨大的违和感裹挟了。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裴觉在这偏僻荒凉的山野乡村中实在是突兀,任谁都不会觉得裴觉是大山里出来的山野莽夫,反而像是大户人家里被寄予厚望、用万千珠宝堆积出的翩翩公子。
而且,在温和的外表下,许若言嗅到了裴觉凌厉的气息。作为系统学习过武术的人,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此刻正坐在她面前,安安静静吃饭的公子,很可能会在某一天撕下优雅的外表,露出狰狞狠戾的内里。
但即使有再多的疑惑,许若言也只能默不作声,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装傻充愣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她从没出过错的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人不简单,甚至很危险。而现在的她对裴觉的过往毫无兴趣,她只想保命,然后离开这里。
三人用完膳后,许若言去洗碗筷,裴觉将竹影留在了房间里。
“为什么选她?”
竹影回答的很直接:“因为她最便宜。”
裴觉顿住了。他们现在没有什么收入,全靠他变卖家财才能勉强换来一些吃食填饱肚子,所以不论买什么,价格确实是首要的衡量标准。
竹影又补充道:“而且那家人又说她识得几个字,也精通女红,所以我想,或许会帮上主子一些忙。”
裴觉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
两人相顾无言,静默许久,裴觉突然开口:
“等到她适应这里的生活,我有她陪着,你就不用整日担心我,可以去加快施行我们的计划了。”
竹影迟疑道:“但卑职无法放心您……”
说罢,他低下头,还没等裴觉回答便道:“臣明白了。”
裴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你快去歇着吧。”
竹影离开后,裴觉挪到窗边,仰头望向月亮的方向。
尽管他看不清,但他能感知到微弱的亮光,所以他清楚月亮的方向,就像他清楚自己心中所想那般。
竹影也清楚他所想,所以才会及时停嘴。
他们对此心照不宣———
杀回去,拿回本应属于他们的东西。
迎着月光,裴觉心中慢慢浮起一个模糊的、看不清脸,也看不清身形的影子。
是许若言。
如果可以,他想知道许若言的模样。
裴觉长长舒了口气,此时此刻,从出事以来就一直绕在他心头的重重浓雾突然就散开了一些。
希望她的到来,能让这天地间的皑皑白雪融化得更快一些。
3. 为你治疗
许若言不负裴觉所望,很快就适应了她的新身份。不知不觉间,她竟也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不用再不分昼夜地奔波在世界各处,去做那些让她眼花缭乱身心俱疲的手术。
而且因为工作需要,她平日总是与裴觉待在一起,这也让她与裴觉很快相熟起来,甚至可以将裴觉称为朋友了。
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挺不错。
很快,许若言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当她再伸手拿东西时,不会再出现皮肉相互撕扯的疼痛感。
也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许若言放下手里的最后一个碗,又将地扫了一下,然后摘下围裙,敲响了裴觉的房门。
“进。”淡淡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遥远的像从远方传来。
许若言推门进去,直接进入正题:“我要出去一会儿。”
裴觉抬起头,失神的双眼精准捕捉她所在的方向:“去哪里?”
许若言一本正经,神情自若:“家里没什么东西可以吃了,正好最近我做了些手工活,可以拿去村子里找人换点食物。”
裴觉没有多问,放她离开了。
许若言也不算是为自己的行动找借口,毕竟家里真的一粒米都不剩了,她要是再不想想办法,一家三口就得一直饿着肚子了。所幸小时候母亲为了锻炼她的动手能力教过她一点针线活,因为织补一些衣裳不在话下。虽然她技艺不精,但聊胜于无。来到这之后没几天,她就去村里逛过一圈,找了个接活的机会,虽然赚的不多,但勉强能够保证三人的温饱。
不过,这当然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这段时间她也在附近的山上溜达过,发现了大量名贵的中药材,譬如野山参和灵芝。附近的村民大字不识几个,自然辨认不出这种药材。而他们所住的地方被群山包围,距离最近的村子也有一段距离,外人也很难进来,所以这些药材才一直无人采摘。许若言想着先采摘一些药材换更多的钱,最起码要先攒够逃跑的路费。
不知道是不是小院所在的那块地被竹影处理过,除了那一块光秃秃的地可以铺砖瓦和石板,周围其余地方皆被高矮不一的树木灌丛覆盖,很难找到下脚的地方。
许若言背着背篓,弯着腰扒着草艰难前行。
“真是暴殄天物啊。”她一边嘟囔着一边小心翼翼拽起一株药草,反手塞进背篓里。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背篓已经装满了。她颠了颠背上的竹筐,感到十分满意。
但是她清楚,村里没有人会收购这些药材,她要多攒一些,一起拿到镇上去卖。
回家之后,许若言先在院子里找了一处通风的地方,将刚采来的药材晾起来。
她正忙活着,突然听到轮子碾压石子的声音,一转头,果然是裴觉。
“你去采药了?”
许若言转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嗯,采了些药,打算拿去卖钱。你又看不到,怎么知道的?”
“闻到了,”裴觉一听,又多问了一句:“你懂医理?”
“略懂一些。”
许若言都盘算好了,从这些药换来的钱中抽一小部分给裴觉改善伙食,算是对他给自己提供住处的报答,剩下的自己悄悄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裴觉点点头,不再说话。
许若言晒完药材,照例去做她的工作,做饭,烧水,扶着裴觉去沐浴更衣。
明月高悬,许若言好不容易忙完这些,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刚坐下喘口气,房门就被敲响了。
是竹影。
许若言抱着双臂斜靠着门框站着,堵住门口。
“竹大侍卫这么晚前来,有何贵干?”她微微挑着眉,话音落下,还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竹影向前一步,低声道:“可以进去说吗?”
许若言本来想一口回绝,但当她看见竹影严肃又又些急迫的目光时,只是让开了身子。
许若言坐下后,竹影依然在她面前端正地站着。她刚想说不用那么拘束,结果竹影直接给她行了个大礼,吓得她一时忘记了要说什么。
她伸手去扶,却发现竹影像一根笔直的木桩一样直直钉在地上,任她怎么使劲都不动一下。
“竹侍卫这是……”
竹影慢慢抬起头,迎上许若言的目光:“卑职听闻夫人略懂医术,恳请夫人想法子为主子医治眼睛。只要夫人能治好主人的眼睛,竹影愿用命来报道。”
闻言,许若言顿了一下,再开口时也没有贸然答应,只是让竹影先起来。
当竹影直起身时,许若言才发觉他眼中已经有了点点泪光。
许若言自认为是无论遇到大事小事都能做到波澜不惊的人,但当看到竹影眼里闪烁的光点时,突然觉得如鲠在喉。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仅仅因为可怜一个人,就答应对方莫名的请求。
“竹侍卫,你先坐,”许若言点上蜡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烛火燃起的一瞬间,竹影的眼睛也似被火燎到了一般,变得通红。
她斟酌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打算全盘托出:“我也只是学过皮毛,救治你主子这件事,恕我爱莫能助。”
竹影连忙摇头:“没关系的,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也想试一试。”他垂下目光,眼里复杂的情绪尽数落在阴影里:“我跟主人逃命到这里后,身无分文,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为主子寻医问药,如今就算只有一点点希望,我也不想放弃。”
许若安还是有些不解:“裴觉他自己为什么不来求我,反而是你来了?”
竹影叹了口气,答道:“主子他一向不愿欠别人人情,但是我没关系。当年卑职因战乱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在快要失去生的希望的时候是主子收留了我,是他给了我第二条命,所以为了主子,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卑职都愿意。”
又是长久的静默,静默到竹影失去最后一丝勇气,打算告辞离开。
许若言抬眸瞧了一眼如水的月光,又从窗子望向裴觉的方向。
她确实没有跟竹影说实话。她虽然在西医院工作,但母亲是中医大拿,因而她自小学习的便是中医,上大学后才转为学习西医。但她没有抛弃中医,反而是在工作后大量阅读中医古籍,不断尝试运用中西医结合的疗法。
因而若是让她用中医的方法为裴觉治疗,她可以一试。
片刻后,她如水的目光又转到竹影身上。
看着面前这一直孤傲的人在面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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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着头,她突然就想帮他一把了。
也就当行善积德了,许若言安慰自己。
但最终她也没把话说得太决绝,只是告诉竹影她会尽力一试。然而即便只是得到了这样保守的回答,竹影也欣喜若狂,深深给许若言鞠了一躬之后便快步离开了。
许若言望着竹影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的逃跑计划估计要暂时搁置了。
翌日清晨,裴觉刚一睁眼就听到了敲门声。
“官人,我来伺候你洗漱更衣了。”
裴觉本因噩梦困扰而烦躁不安的心情在听见许若言声音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扬声道:“进来吧。”
按照流程应该是许若言扶着裴觉去洗漱,然后帮他穿衣服,梳头发,然后扶着他去吃早饭。
但是裴觉洗漱完坐回床上的时候,等来的不是他的衣服,而是许若言带着温度的手指。
裴觉的神经一瞬间紧绷,一反手大力捏住了许若言的手腕,将她制住。
若是放在以前,许若言费一点力便能挣脱,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这具柔弱的身体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疼地嘶一声:“裴觉,你放开我!你要把我手腕捏断了!”
裴觉闻言立马放松了禁锢,但还是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开。他抬起脸朝着许若言,道:“抱歉夫人,习惯所致。夫人要做什么?”
许若言这下毫不留情地抽出手,手指重新探上了裴觉的手腕,瞪了他一眼:“给你把脉,还能干什么?”
裴觉愣了一下,乖乖坐好等着许若言。
过了一阵子,许若言收回手,发出了新的命令:“吐舌头我看看。”
裴觉不理解但乖乖照做。
“好了。”许若言抽过裴觉书桌上的纸笔,沾了点墨便开始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正琢磨着药方,许若言的衣袖突然被扯了一下。
“夫人,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把脉了?”
许若言面无表情:“闲的。”
裴觉知趣地不再问了。
没过多久,许若言已经把大体的治疗思路写完了。她举着自己的杰作,迎着阳光细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裴觉感觉到她的动作,又问道:“夫人,那你看我的身体怎么样?”
许若言瞥了他一眼:“还行,除了你眼睛中的毒就是营养不良,没什么大问题。我等着去山上采药的时候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药,给你配几副先吃着。”
裴觉点点头。许若言竟然觉得这个动作有一丝乖巧的意味。
下一秒,裴觉毫无防备地被推倒在床上。他震惊地微微张开嘴,可是还没等他出声,许若言的手就已经在解他的衣带了。
纵然裴觉已经二十有五,但他未曾取过妻妾,虽对男女之事有一点了解,但毕竟没有实践过。此时他被许若言突然的动作惊得眼睫直颤,心里满是慌张,大手抵在她的腰上,下意识就要推开她。
许若言不满地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别乱动。”
裴觉缩回手指,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颤抖:“夫人这又是要做什么?”
下一秒,他听到了许若言近在咫尺的声音。
“做我身为你夫人该做的事情。”。”
4. 针灸
就在许若言说完这句话后的一秒内,裴觉的脑海里纷乱的思绪如狂风暴雨翻涌而来,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许若言,作为他的夫人,就算只是名义上的,那她该做的事也是……
慌乱间,裴觉竟生出了一个有些离谱的想法——
最起码也是他在上边吧!
已经大脑宕机的裴觉无暇他顾,只能凭着本能动作。然而就在他要翻身做主的前一刻,许若言的手从他的胸前离开了。
裴觉更慌了,一时间也管不了那么多,半仰着身体摸索着寻找许若言的手:“夫人,你要做什么去?”
然后被许若言用手指抵住脑袋又推倒了。
“让你动了吗?”许若言呵斥他一声,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抽出一根银针弹了弹,“老实躺好了,不然扎疼了别怪我。”
说完,还不等裴觉反应,许若言直接对准穴位扎了下去。
她的指尖压着裴觉的皮肤,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细微的颤动。
温热的、鲜活的血液在她指下汩汩流淌,与以往她触碰的病人的血有些相似,但又很是不同。
而今在她指尖之下,每一秒的起伏都代表着希望。
许若言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但她很快回神,眯着眼睛,捻着针慢慢转动,直到针颤才快速抽出。
如此重复几组,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裴觉身上忽地一轻。
“结束了吗?”
许若言细细擦拭着银针:“嗯,今天就先这样。”
裴觉坐起身,脸上的神情颇为认真:“夫人今日为何要给我针灸?”
许若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竹影来找过她的事情,便随口编了个借口:“你收留我,于我有恩。作为报答,我想试着治一下你的眼睛。”
裴觉猛地抬头。
“你当真愿意免费为我诊疗?”
“我不是说了么?报恩,不算免费。”许若言淡淡道。
“可是你我结为夫妻,为你属实遮风挡雨算不上什么恩情,况且你还要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当是我报答你才对。”
怎么这么较真。
许若言叹了口气,拎着他的衣服走过来扔到他身上,无奈道:“行,你要是真想报答我,就乖乖配合治疗,我就满足了。”
裴觉依旧乖乖点头。
许若言看着有点想笑。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裴觉的眼睛依旧没有太大的好转,不过许若言和竹影也从未泄气。毕竟他中毒已有一年之久,在此期间并无经过专业的处理,毒素已在他体内根深蒂固,现在想要补救便不能心急。
竹影相信一定会出现好转,而许若言相信自己的医术。
这一个月间,许若言也攒了不少名贵中草药,拿到镇上卖了之后,她拿了一部分钱买了些医书,而后又去给裴觉买了更多对症的药材,最后给自己买了个带锁的大匣子,打算将剩下的钱都存起来。
坐在床上,许若言满意地拍拍放在腿上的匣子,转念一想,其实这些钱用来逃跑足够了。
但是裴觉的病还没治好……
身为一个正常人的本能催促着她离开这个地方,但身为医生的本心又无法让她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再多留些日子,多采些药换钱吧,这么多名贵药材不采太可惜了。
许若言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既然有了稳定的来钱渠道,不愁吃不愁穿了,那么下一步就是恢复自己的武力值。
在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想保命,最好的方法是让自己变强大。
许若言瞄定了院子里的那一块空地。
地方宽敞,人少清净,适合练功,唯一的顾虑就是若叫裴觉发现自己会对他产生威胁,指不定哪天晚上就会趁着她熟睡让竹影来解决了她。
思虑过后,许若言决定玩一玩小说里最能激起男主保护欲的一套:
装柔弱。
一不做二不休。下一秒,许若言就敲响了裴觉的房门。
“进。”
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如安安静静地堆积在庭院中那棵松树上最高处枝条上的冬雪。
许若言推门进去,发现裴觉正站在桌前挥动毛笔写着什么。
自从有了许若言的照顾,裴觉就很少坐轮椅了。
这人正站在窗前弯着腰,乌黑的长发垂落在一侧,平日总是遮住手衣袖此刻被挽起,骨节分明、细长白净的手正虚虚握着笔,笔尖划过,留下隽美飘逸的文字。
许若言停在门口,不想打扰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见她迟迟没有动静,裴觉搁下笔,稳步走到她身前:“怎么不进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相处有段时间了,裴觉现在已经能够精准感知到许若言的位置。
许若言扶着他走到床边坐下,替他整理了一下袖子。
“看你乐在其中,不想打断你。”
裴觉微微笑了一下:“无妨。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许若言开门见山:“想让你教我练武。”
裴觉惊讶了一瞬:“夫人为何会想要习武?”
许若言顺势搬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我不想再向以前那样被人欺辱了。我想有自保的能力。”
裴觉不再多问,而是低下头思索着什么。
过了半晌,他缓缓开口:“夫人想要学那便学,只是我认为还是竹影教你比较合适,我的眼睛……恐怕不允许我成为一个合格的老师。”
许若言完全不相信他的说辞。就凭她这些天的观察,尽管如今失明了,裴觉的武功也不位于竹影之下,而且失明好似对他的判断和动作并没有很大影响,那就更不用说双目无碍的时候了。
最主要的是,她只想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习武的机会,裴觉的实力如何其实根本不重要。而如果由竹影教自己,反而更容易暴露自己的功底,毕竟竹影的视力没有受损,他一定能发现更多东西。
当然,她所考虑的这些肯定不可能告诉裴觉。
不过她也提前料到了这个问题,自然也准备了一套说辞。
“我见竹侍卫日日不在,只有晚上才会回来,想必是有事要忙,就不劳烦他了,”说完,她觉得这个理由说服力不够强,便又加了一句,“而且,你不是说要报恩吗?”
仗着拍裴觉看不到,她颇为邪恶地笑了笑:“你不会连这点小要求都不答应我吧。”
道德绑架嘛,谁不会。
果然不出她所料,裴觉就是那类很容易被道德绑架的人,准确来说,是很容易被许若言绑架。
于是许若言的练功课便从这天早饭后开始了。
此时毕竟还是寒冬,尽管被许若言里三层外三层捂得严严实实的,裴觉仍然能感到卷着冰碴的风扑在他的身上,刺骨的寒气也千方百计往他身体里钻。
他驻足在院子里,皱起眉:“天太冷了,夫人确定要习武吗?我想,等来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夫人再学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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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若言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反应过来裴觉看不到,便说道:“没关系,我不怕冷,现在就开始吧。”
裴觉点头:“那好。夫人想学什么?剑,刀,还是鞭?”
从前许若言跟随父亲习武时多是用拳或者棍,裴觉说的这些兵器,她还真是没接触过。
“剑吧。”许若言道,“我一直想试试挥剑是什么感觉。”
裴觉嘴角勾起,又向前迈一步靠近她:“夫人若想让我教,便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我想我不会对你网开一面的。”
裴觉这话本是想吓退许若言,谁知他那伤刚好没多久、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夫人此刻毫不犹豫地应道:“当然。”
其实不怪裴觉吓不到她,毕竟许若言的父亲从小对她的要求就十分严厉,自许若言十岁起就一直以与部队士兵训练差不多的标准要求她,因而裴觉再怎么下狠手,许若言也相信自己能对付得来。
听到她斩钉截铁的回答,裴觉也不再犹豫。他的神情立马转为严肃,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了。
“那么先要加强你的体力。”裴觉道,“绕着院子跑一个时辰,我监督。”
……
一上午过去,接近晌午的时候,许若言当天的训练也算告一段落。
她今天没能摸到剑。虽然有点着急,但她也清楚若不打好基础,她可能连剑都提不起来。
略微歇了片刻,她便去厨房做饭。
裴觉回到自己房间时,竹影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裴觉的声音十分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事办的怎么样了?”
竹影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回主子,无影阁已重建完毕,幸存的暗卫也已经安顿好,明日就可以开始正式训练。”
若是许若言留意的话,她会发现竹影已经一周都没出现了。但她一向对这主仆二人的事没兴趣,即使注意到了也没想着过多探究。
无影阁的前身暗影阁,是大庆国最大的暗卫组织之一,势力错综复杂,几乎盘踞在国家的各个角落里,暗暗注视着每个人的动作。但凡试图探查暗影阁底细的人都会知道暗影阁阁主为竹影,负责给底下暗卫派遣任务,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暗影阁的真正头目是谁,也不会清楚暗影阁的势力究竟有多强大。
庆安宗九年的那场大变故让举国上下受灾严重,自皇族至平民百姓皆受波及,暗影阁也难逃一劫,落得个元气大伤,自此隐匿江湖,再无人知晓这个当年横行世间的神秘势力到底去了哪里,还是已经分崩离析,不再存在。
而此时,变故已过去一年,国家正逐步走向稳定。无影阁也寻得机会于西北边境秘密建立,当时在大变故中幸存下来的暗卫皆归属无影阁,继续发展势力。
竹影汇报完之后没有抬头,等待着裴觉的下一步指示。
“万事小心,不要被任何人察觉。”
“是。”
竹影退出去后,裴觉在窗前坐下,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面前虚空中的某个点。
已经过去一年了,他们都已从变故中换过神,无影阁的重建正按照计划稳步进行,本没有什么好忧虑的。
但是许若言却成了一个变数。
毕竟哪有一个正常的弱女子会受了他一上午的训练却脸不红心不跳呢?
裴觉的眉头紧紧皱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这些动作处处都透露出他现在的纠结。
或许是时候想个法子试探一下他这位“夫人”了。
5. 同逛
一日,竹影依旧不在家。用过午饭,许若言推开裴觉的房门,探出头。
——是的,她现在已经得到了裴觉的默许,可以不敲门直接进裴觉的房间了。
裴觉对她的出现并不意外,只是给她倒了一盏茶,推到她面前。
许若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哐啷”一声,茶杯被重重搁到木桌上。她一把拉起裴觉:“今日天气好,雪都化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裴觉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差点被掼到地上。
抬头时,他看见许若言讪讪笑了一下,接着就感到拉着他的劲松了许多。
“我们就去村里转一圈,不走远了。你天天宅在家里不出门,也不利于你的身心健康啊。”许若言对他眨巴着眼睛。
裴觉有些疑惑:“什么在家里?”
许若言一愣,随即摆摆手:“哎呀不重要,总之就是快走吧,我们要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来。”
裴觉还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意见,就觉得身上一沉。他伸手一摸,发现是许若言将斗篷披到了自己身上。
“可不能让你染了风寒了,要不然竹影该杀了我了。”许若言绕到他身前帮他系好绳子,又把斗篷上的帽子掀起来扣到他头上。
但是裴觉的?重点好像跑偏了,他扶了一下帽檐,一本正经道:“竹影不敢。”
许若言:“……”
这个人的注意力怎么这么容易偏呢?!?
总之,裴觉还是被许若言拽出去了。
从他们的小院子到村里还有一小段距离。雪化之后,山野小道变得格外泥泞,这给裴觉的行走带来了许多不便。于是许若言特意放慢了脚步,紧紧拽着裴觉的袖子,生怕他一个不注意摔倒在泥泞的小路上。
就这样相顾无言地走了一会儿,裴觉突然出声:“夫人。”
许若言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我冷。”
许若言看着裴觉伸出的手,沉默了。
从小到大,除了她的父母,她还没跟别人牵过手,更不用提跟异性了。
许若言盯着裴觉纤细瓷白的手犯了难。
可能是天确实太冷了吧,裴觉的手看起来比待在家里时还要苍白。
在心里挣扎片刻,许若言还是老老实实地握住裴觉的手,放在自己的两手心间揉搓起来,还时不时擎到嘴边哈一口气。
裴觉低垂着眸,被宽大的兜帽遮住的神情叫人辨认不清。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还是尝试着去想象许若言此时的神态和动作。
不自觉地,他静静笑起来。
许若言抬头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这个好看的人儿在她面前展露少见的笑颜,嘴角噙着的笑恰似那融化冬雪的阳光,看的人心里暖洋洋的。
盯着他上扬的嘴角看了一会儿,许若言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只是出来走走就这么开心吗?”她的声音因为笑而微微颤动。
裴觉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
“因为有你陪着,所以我才这么开心。”
他说的并不是哄许若言开心的话。或许是因为以前他所拥有的关系大多混杂着勾心斗角的算计,也可能是因为自从出事以来,他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过如此鲜活的生命,不论怎么说,许若言的到来和陪伴,都是他生命中令人惊喜的意外。
其实他早料到许若言会想跑,准确来说,无论是哪个女孩子,大概都不会愿意与他这样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共同在那间破败的小院子里度过余生。因而无论许若言留在他身边多少时间,他都很感激她。
只是人都是很难知足的,在得到一些自己期许已久的东西后,明知自己应该满足,但总是克制不住地想抓住更多。
许若言并未想很多,只是说:“你要是想,以后只要有空闲我就带你出来逛逛。”
裴觉连忙点头。顿了一下,他默默从许若言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然后将另一只手伸到许若言跟前:“这只也冷。”
许若言顿时感到无比后悔:刚刚自己承诺的太快了,这少爷太难伺候了。
无奈,她只能抓住裴觉伸出的手,顺势拉着他向前走:“快些走吧,要不然来不及了。”
说是去逛逛,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这村子太小,活人也不多,最多也就是买点肉和菜,补充一下家里的储粮。
但是还是有一件事比较麻烦:裴觉太扎眼了。
许若言跟裴觉相处的日子多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村里的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因此即使裴觉身上穿的是许若言随手买的粗制滥造的衣服,他出尘的气质还是跟这个小村子显得格格不入,简直将身上那件粗麻布衣服衬得像江南给宫里进贡的最时兴的布料。
许若言在第五次接收到路人探究的目光后以经麻木了,只闷着头拉着裴觉往前走。
裴觉走路本就不稳,此时被她一拉,更是磕磕绊绊。
“夫人走这么快做什么?”
裴觉不仅脚下不稳,连声音听起来都是摇摇晃晃的。
许若言这才反应过来。她猛地刹住脚步,导致裴觉差点撞到她身上。
她转过身,对着裴觉虚张声势,试图掩饰自己刚刚的过错:
“你还好意思说!你也不看看刚刚一路走过来,别提小姑娘了,连那小伙子老太太都要看上你两眼!”
裴觉委屈巴巴:“夫人莫不是忘了,我看不见。”
……行,重点又跑了。
裴觉继续输出委屈:“而且,那是他们想看我,不是我的问题。”
……
许若言彻底没招了。
这种美男撒娇攻势,换谁来都受不了啊!
“嗯,是我错怪你了。”许若言只能老实道歉。
“那夫人要补偿我。”
许若言忍不住去掐他的脸:“哎我发现你这人特较真呢?”
裴觉只一味抿着嘴不说话。
许若言都气笑了。
“行行行,你要什么补偿?”她点点裴觉的鼻尖,“我可警告你,做人不能太过分了。”
裴觉立马道:“明天陪我去镇上逛逛,不过分吧?”
许若言瞪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他看不见。
感情这人是蓄谋已久了,给个杆子就顺着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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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采的第二波草药也该拿去卖了,许若言也便答应了他。
翌日清晨,当许若言推开裴觉的房门时,发现此人已经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乖乖坐在床边等着,刚听到门响便转头看向许若言。
像等着别人来接亲的小娘子。
许若言“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躲在门外笑了足足一分钟才重新走进去。
“夫人刚刚做什么去了?”
“没事。”许若言憋住笑,“我们走吧。”
裴觉点点头,起身摸到许若言背的竹筐,拿过来背到了自己身上。
许若言挑眉:“你能行吗?”
其实她本不应担心,毕竟光是以她观察出来的裴觉的武功水平也足以应付这一个小小的背篓,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裴觉一跟她待在一起武力值就直线下降,走平路都差点摔倒。
许若言暗暗叹口气,心想裴觉也太信任她了。
去镇上的路途要更远一些,许若言不放心让裴觉一路走过去,便早早在村里雇了辆马车,虽然简陋,但总比没有强。
最后她们到镇上的时间竟然要比昨天到村里的时间还要早。
许若言先拉着裴觉去把草药卖了,换得了不少钱,接着她拉着裴觉走进了一家成衣店。
“你那衣服太破了,别穿了,给你买套好点的。”许若言如是说。
这家店虽然不大,但款式足够两人挑了。许若言一手拿了一套白色的,一手拿了一套青色的,在裴觉身前比量了一下,然后一股脑塞到裴觉手里,推着他去试衣服。
结果不出所料。裴觉就像个衣架子,无论什么款式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十分好看,让人不禁觉得这乡间粗糙的布料竟也可与那价值千金的丝绸料子媲美。
许若言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目光里满是对自己眼光的欣赏。
裴觉身形本就高挑,穿上那如月光流水似的白衫,就如同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一般皎洁神圣,叫人不敢遐想。
效果十分令人满意。许若言不再多考虑,大手一挥便把钱付了。
店家见她付钱如此爽快,便送了她两条发带。
许若言拎着那绣着金色神鸟的发带端详了一会儿,示意裴觉低头,然后一手拢起他披散的长发,一手将一根发带绕了一圈,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
裴觉还没反应过来时,许若言已经将另一根发带三下五除二系到了自己头上。
她拉住裴觉的手晃晃:“走吧,继续逛逛。”
虽然这个镇子人也不多,但到底是比村子里的烟火气浓。此时又正直正午,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各种美食的香气迎面扑来,勾的许若言馋虫都出来了。
经过一个包子摊的时候,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松开裴觉的手就冲过去,扔下几个铜板就开始大快朵颐,吃到一半才想起来去摸裴觉的手。
“实在是太,太香了。”她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都有些不清楚。
裴觉只是笑着,然后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
“确实很香。”
他想着,如果都能一直过这样平淡的生活,谁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打打杀杀呢?
6. 试探
平淡的日子似流水,品尝起来没什么味道,只有淡淡的回甘,而且流逝得很快。
两人的悠闲时光消耗殆尽,日光消逝,他们踏上了回去的道路。
马车到村子就停下了,剩下的路还需要他们走回去。
路面上潮湿的泥土已近风干,但因月光微弱,夜色太浓,许若言不敢大意,依旧像来时那样小心翼翼地扶着裴觉走。
两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时无言。
“好安静。”裴觉忽然道。
许若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自然地接过他的话头:“冬天尚未过去,没冬眠的那些小动物也约莫着不敢出来,自然听不到什么声音。”
裴觉轻轻点头。
“其实你很想离开这里吧。”
面对突转的话题,许若言愣了一下。
是陈述句,她想。
也是,像裴觉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猜不出她是怎么想的。不过就这样承认也不是许若言的风格。
“你怎么知道?”她问。
!
裴觉的声音淡淡的,很好地遮掩了他的情绪。
“不然你采那么多名贵草药,换那么多钱做什么?”
许若言轻笑:“补贴家用呗。没发现你最近的伙食变好了?”
裴觉看起来并不相信,不过许若言也没指望他相信。
她收起打趣的神色,目光投向远方被夜色禁锢的山峦:“我一开始确实想偷跑来着,毕竟我想过我自己的人生,不想跟一个没什么感情的陌生人共度余生。”
而且小说里这种被卖身的剧情,下场一般都特别惨,换谁来都得害怕。许若言在心里嘀咕。
“那这么说,你现在不想跑了?”
许若言立马用一种欣慰的眼神看着他,这眼神跟小学生家长终于教会孩子九九乘法表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这人终于抓对重点了!
她点头:“嗯,暂时不打算走了。”
这一秒,裴觉心中涌上暗暗的欣喜。他刚想问句为什么,就听许若言说:“过桥了,小心点。”
连接山的两头的是一座吊桥。这桥太老了,看上去已经跟这片山峦共同见证数十个日月了,铺桥的木板像老婆婆的牙齿,这缺一块那缺一块。单薄的桥高高悬在山谷上方,风一吹就开始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要过很久才能慢悠悠停下来。
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许若言紧紧盯着裴觉的脚下,生怕他一个不注意跌入深渊。
平常自己走的时候没什么感觉,此刻许若言竟然有些害怕。
“下次绝对不让你这么晚出来了。”她嘟囔着。
好不容易过了桥,没走几步,小院便越过黑夜,出现在他们面前。
“夫人早些休息。”裴觉站在屋门口,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今日十分开心。”
许若言看着他进屋,便也回屋早早歇下。
这边裴觉回屋后并未急着就寝,而是坐到桌前将油灯点亮,丝毫没有入睡的意思。
不一会儿,竹影便敲响了门。
“主子,是我。”他低声道。
“进。”
方才隔着一道门,不是很明显。此刻竹影站在裴觉面前,血腥味便显得十分浓重了。
裴觉那好看的眉微微蹙起:“怎么回事?”
竹影摸了一把胳膊上的血,沉声回答:“主子放心,竹影无事,只是护送物资到无影阁的路上遇到了歹徒,交手之时不甚受伤,并无大碍。”
裴觉点头,不再多问。
他知道竹影对自己的伤有数,一会儿会自行包扎,况且干他们这一行的,受伤也是家常便饭,不值得大惊小怪。
他们的话题很快转到正事上。
“还有三月就该举行会试了,一定要找到合适的人选。我们没有时间再等一个三年了。”
竹影低头:“臣明白。”
裴觉无意识地揉着眉心:“无影阁暗卫的培养也要同步进行,一个月之后我要看到初步的结果。”
竹影依旧恭敬地低着头:“是。”
顿了几秒,裴觉再次开口:“还有……”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竹影不得不上前一步附身倾听。
“你这沾血的衣物,明天让夫人清理。”
竹影立马会意了自己主子的意思,应下之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第二天,许若言起了个大早。
因为陪裴觉出去玩了两天,她无暇去采草药,今天得多采一些。
给裴觉做好早饭之后,她本想偷偷溜出去,谁知下一秒竹影就叫住了她。
“夫人,这有些衣物交给您清洗。”
许若言板起脸,不善地盯着他。
谁允许他打乱自己的计划了!
但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不耐烦,从竹影手里接过衣物,定睛一看。
是血。
许若言本就对血的味道异常敏感,而竹影又刻意将带血的部分放在上面,她不注意到都难。
但只是这思考的几秒,她就知道瞒不过去了,她脸上没有丝毫波动的表情骗不了竹影。
许若言清楚这带血的衣物是竹影和他的主子对自己的试探,这样一来,她也清楚地感知到了竹影探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因此接下来无论再怎么装也没办法骗过竹影了。
人下意识的反应是最真实的,这一点他们都清楚。
许若言没事人一样对竹影应了一声说自己知道了,傍晚会洗的,便将衣服堆放在一旁,背起竹篓就走了出去。
竹影注视着许若言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正准备去跟自己主子汇报,一转身,裴觉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你看到了吗?她没有任何反应。”裴觉面色沉静,面朝着许若言离开的方向。
竹影沉默了。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他头一次摸不清自己的主子在想什么,只能选择闭嘴。
竹影等了一会儿,理所应当地以认为自己会听到“杀掉她”“处理了”等诸如此类的命令,毕竟以前但凡有人对主子构成威胁,不管是谁,都只会得到这一种下场。
然而谁知他等来的却是一句“我会找她聊聊”。
等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时,发现裴觉已经走远了。
下午,许若言惦记着给那一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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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的衣服和裴觉的晚饭,早早赶了回来。
当她看到矗立在庭院里一动不动仿佛石雕的裴觉时,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果然不出她所料,该来的审判终究会来,骗人的诡计早晚都会被看穿。
“夫人回来了。”裴觉望向她,面容本是一贯的平静,许若言却不知怎的,从中看出了一丝狂暴的意味。
她镇定下来,一边走过去一边算着自己存活的概率有多大。
按理说既然早晨竹影就已经发觉了她不对劲,她应该一出门就开始狂奔,跑到竹影和裴觉都找不到的地方,但这显然是妄想,她不认为以自己的身体素质能在天黑之前跑出这个鬼地方,也不认为以竹影的实力能找不到她。
而且跑走了才会显得更有嫌疑吧!
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种直觉——
裴觉不会因此杀掉她。
毕竟裴觉在面对她时,流露出的笑容是真心的。
前两天还说要报恩呢,总不至于现在就痛下杀手吧,况且他们肯定不可能清楚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跑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许若言还是回来了。
于是此刻她就站在裴觉面前跟他大眼瞪小眼。
“夫人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没有。”许若言生硬地答道。
裴觉也没有生气的迹象,他只是说:“夫人今日的武还没练,现在补上吧。”
许若言再次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假借练武之名痛下杀招除掉她以永绝后患,剧情走向她都想好了。
不过裴觉这句话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只见他话音刚落,一记拳头便带着呼啸的风袭来。
许若言多年习武而来的本能支配着她的身体,带着她躲过这一拳并及时伸手格挡掉裴觉的招式。
裴觉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另一只手紧握成拳,趁着许若言格挡的功夫迎上她的面颊。
许若言猛地仰身,堪堪躲过这一招。
她能感觉出来,裴觉是下了杀心的。
又连着过了五招,许若言节节败退。她这幅身子实在撑不住了,躲闪都来不及,更不用说反杀了。
眼看着裴觉的手呈鹰抓状袭向她的脖颈,她叹了口气,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重活一世也要如此草率地死去吗?
然而过了几秒,她发现预想之中的力道并没有出现。
再睁眼时,对上的是噙着笑的裴觉。
“夫人再不睁眼就快睡过去了。”
许若言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裴觉上前一步,捉住许若言的手腕道:“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屋说吧。”
进屋后,裴觉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地递给许若言,嘴里说的是“方才让夫人受惊了”。
许若言也无心品茶,直直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只是想略微试探一下夫人。”
许若言盯着他半晌,最终叹了口气,算是默许刚刚的事翻篇了。
“夫人何时学得武功?”
“小时候。”她含糊不清地回答。
裴觉也不多追问,另起了一个话头:
“夫人愿意与我合作吗?”
7. 合作
许若言来了兴趣,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合作?你想让我跟你合作什么?”
裴觉的话如一道炸雷般响起:“我是前朝三皇子。”
许若言这次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前朝三皇子,现在不仅住在深山老林里,还瞎了眼?
那皇子皇孙的不都应该待在皇宫里享福吗?要编也编好点吧?
她冷哼一声:“少耍我。”
裴觉也不恼,耐心解释:“没有骗你,我是被人陷害才落此境地。若你还不信,我可以给你看我们皇族信物。”
许若言盯着裴觉半晌,发现他神情不似玩笑,有些动摇了。
裴觉确实不像会撒谎的人,况且什么皇家信物的,给她看她也看不出来真假啊。
“那我姑且信了你。”许若言摸摸鼻子,突然想起自从来到这里后还没有人跟她介绍过当朝的情况,她连如今是哪年都不知道,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问一下裴觉。
于是她探性地问道:“现今是哪年哪月?”
裴觉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回答:“庆武宗一年,夫人为何这么问?”
许若言直接无视他的问题,接着问道:“那这么说前朝刚覆灭一年?”
裴觉点点头。
既然前朝去年还存在,裴觉现在又落得个如此境地,许若言就是猜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了。无非就是皇室常见的那套剧情,什么反叛、篡位、吞并之类的。
许若言带着好奇的目光来回打量着面前这位落魄皇子。
看来他在历史的洪流中属于被淘汰的那一方了。
“那现在当权的是哪位?”
裴觉缓缓垂下眸,再出声时声音有些发紧:“我的大哥,裴齐。”
许若言长长地“嗷”了一声。家族恩怨嘛,她懂。
对于对方的家庭矛盾,许若言不好过多盘问。大概理清楚之后,她语重心长地开口了:“要我说嘛,这种皇位继承的问题你还是不要与你的兄长争了,毕竟是嫡长子继承制,人家身为嫡长子,继承皇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啊。”
然而与她料想的不同的是,裴觉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声音逐渐变得狠戾起来:“我幼时他与他母妃为了除掉我,杀了我母亲,如今他见自己皇位不保,又暗中聚集反叛势力,最终杀了父皇。杀母弑父之仇,如何能不报!”
许若言看他越说越激动,心想完蛋了,自己真是撞枪眼上了。为了不让他的怒气波及到自己,许若言连忙低声下气地给他道歉:“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种话。”
看着裴觉在她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她松了一口气:“那你说吧,想让我怎么帮你?”
“帮我治好眼睛,”说完,裴觉好似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急忙补上一句,“治不好也没事。”
许若言:“……”
刚刚那股发狠的劲儿去哪了?
“当年由我统领的暗卫组织已经重建,正在恢复的过程中。他们恢复需要时间,也需要财力支援,而如果要从无到有打造一支能与禁军和中央其他军队抗衡的力量,也少不了财力的支持。”
“而且我们还需要在朝中一点一点拉拢势力,为夺权造势。不管走哪一步,我们都需要有人在朝中接应。”
许若言越听越头疼。她本以为重生之后就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山沟里平平淡淡过日子就行了,谁知道这个裴觉给她找了这么大一个麻烦。又是暗卫又是朝廷的,听着就容易掉脑袋。
见她半天没有反应,裴觉低声道:“夫人不愿意帮我也可以,我不会强迫你,你可以离开。”
许若言还是没理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选择我?”
裴觉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因为现在是除了竹影之外我最信任的人,而且你也有能力帮助我。”
许若言轻笑:“我们也才一起生活了两个月,你就这么确定你看清了我?万一我最后还是背叛了你呢?”
裴觉摇头:“你不会的。”
“而且,”他清冷的声音在许若言耳边回响,似是封存了许多故事的冰霜,只等暖阳融化掉那层坚冰,将他心中的故事袒露出来,“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人,最后不还是背叛了我吗?”
许若言听着他的话,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不过这些在此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好像终于明确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应该做什么。
重生以来,面对这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只是想多攒点银子然后逃出去,至于逃走了之后去哪里,去做什么,她没有一个答案。
而此刻,裴觉给了她一个答案。
抢个皇位玩玩儿,好像也挺不错的?
想通以后,许若言愉快地笑起来,抓住裴觉的一只手让他握成拳,然后伸出自己的拳头跟他碰了一下。
“那就这么说好了,我的同谋。”
回到房间后,许若言把这些日子买到的医书全部搬出来,点上灯就开始研究。
今天太晚了,她没有深究裴觉的计划。但是不管裴觉接下来要施行什么计划,眼睛看不见就是他最大的阻碍。当务之急,是要让他先能走出这个村子。
尽管许若言精通当代医术,但古代与现代毕竟不同,至少现代是法治社会,很少有人会用毒。而裴觉中的这种毒她从未见过,说是全新的领域也不为过。好在针灸之术古今相通,而且经过现代的改造后,针灸治疗的效力变得更强,总的来说,也不算是束手无策。
但毕竟她面对的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毒素,没有治疗的先例,因而不可掉以轻心,也不能随意下手。许若言打算与裴觉商谈一下再做打算。
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许若言熄了灯,揉揉眼睛,躺下后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而裴觉这边,火苗依然在夜幕之中摇曳着,为未眠的人举起一丝光亮。
“主子,夫人睡下了。”
裴觉轻轻点头。
脑海中,傍晚时分与许若言的对话依然挥之不去。
他是真的信任许若言么?
他说的那些话,他自己不信,竹影不会信,许若言自然也不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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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样说给许若言听,只不过是想让她答应自己的邀请。以许若言的聪明过人之处,裴觉不认为她会无条件相信自己说的话。
但若说完全不信任也不至于,毕竟裴觉无论如何都不会找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与自己共事,更何况答应与许若言合作也相当于将自己的一部分未来交到了她的手上。
竹影也明白自家主子有自己的考虑,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主子,您把身份告诉夫人真的没问题吗?”
“除了她,还有更加合适的人选吗?”
竹影默默低下头。
确实没有了。许若言与裴觉的夫妇身份便于在外行走;许若言武功实力不弱,必要时也能保护裴觉;自己平日任务繁重,需要在裴觉与无影阁之间来回跑,不便于照顾裴觉,也无法时时刻刻护在裴觉身边。
无论怎么说,许若言都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竹影沉默半晌,道:“我会连夜调遣一小部分实力最强的暗卫来保护您的安危。”
裴觉没说话,便是默认了。
他当然明白拉拢许若言有很大的风险,但从数年前决心与自己兄长站在对立面的那一刻起,他没有一个决定是在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做出的。
人生不就是由无数个不确定组成的确定吗?
是夜,裴觉与许若言都已沉沉睡下,竹影连夜赶回无影阁调派人手,寂静的院子里只有风路过的声音。
借着浓稠的夜色,一个漆黑的人影跃上房顶,伸着头向下找着什么。
半天,那人确定了方向,向下一跃,轻盈落地后直奔许若言房间而去。
当他蹑手蹑脚推开许若言的房门时,映入眼帘的不是垂涎已久的名贵药材,而是一张人脸。
一张……人脸?
那人猛地向后闪躲,奈何对环境不太熟悉,哐当一下撞到了门框上。
许若言不屑地冷哼一声,手中短刀直直抛出,直奔那人面门而去。
不过许若言没料到的是,这人也不是吃素的,竟在眨眼间向后仰倒,堪堪躲过了许若言这带着杀气的一刀。
有两下子。
边想着,许若言侧身闪过对面的一脚,同时另一把短刀自手中飞出,再次朝着那人的心脏飞过去。
那人仿佛已经摸清了许若言的招数,急忙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迅速闪身——
接着就被过高的门槛绊倒了。
“蠢货。”许若言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然后迅速上前卸了他的胳膊,然后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根长麻绳,将那男人五花大绑起来。
男人痛得刚想大叫,突然觉得身子一轻。低头一看,是被许若言拎起来了。
惊恐之下,痛叫声卡在了喉咙里。男人双眼大睁,死死瞪着许若言,双脚在空中乱蹬,把自己扭成了麻花。
他想不明白,明明是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许若言也懒得跟他纠缠,黑着一张脸提着那人的衣领一脚踹开了裴觉的门,把那人往裴觉床边一扔:“别睡了,你的麻烦都找上门来了。”
8. 偷窃
方才他们打斗的声音过大,因而就算没有许若言这一脚裴觉也已经醒了。许若言进来时,他正准备将灯点上。
借着摇摇晃晃的烛光,许若言总算看清面前趴在地上的是什么人。
此人蓬头垢面,头发乱成了一堆草,脸上的积灰厚得似乎能染黑一整条河流,衣服上也满是布丁,手肘与膝盖处皆破了几个大洞,不知是不是刚刚打斗所致。
许若言抱着双臂斜倚着门,静静打量着此人。打量到一半忽觉此人实在污染自己的眼睛,虽抬眼看向裴觉。
那神情分明在说:扰了我清净,你说怎么办吧。
可惜裴觉看不见。
裴觉扶着椅子坐下,开始盘问那人。
声音沉静,却带着浓浓的威压。
听闻他的话,许若言愣了一下。
她还从来没听到过裴觉用这种极寒的语气说话,冷得能让那六月的暴雨瞬间结成飞雪。
面前那人似乎也被吓到了,颤抖地支吾半天,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许若言正为自己流逝的睡眠感到痛心,此刻见他唯唯诺诺发不出声,耐心彻底耗尽,一脚踹到了那人屁股上。
“想说实话还是想掉脑袋,快说!”
在二人的威逼恐吓之下,那人终于发出了完整的声音,但不幸的是鼻涕泡已经糊了一脸,十分狼狈。
“小人,小人白日见姑娘带了许多名贵药材去卖,一时起了歹念,还望,还望姑娘和公子高抬贵手,放了小人一马吧!”
这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脑袋狠狠磕在地上,眼泪鼻涕混在一起也无暇顾及了。
许若言:“……”
感情不是裴觉的冤家,是自己招惹来的。
她一抬眼,发现裴觉正看着她,跟自己刚刚的神情十分相似。
你说怎么办吧。
我能怎么办!
许若言试图装瞎,心虚地咳嗽两声,对着裴觉摆摆手:“这人你就看着处理吧,我太困了先去睡了。”
说完,转身、关门、跑走一气呵成。
裴觉不禁轻笑出声。
面前这人还在抽噎着,偏偏怕热恼了这两位阎王爷,不敢出声,只能将那一声声痛哭拼命咽进肚子里,用劲儿用大了,开始一下接一下打起嗝来。
明明是十分令人后怕的事情,此刻裴觉竟然觉得有些滑稽。
转过头,他的神情又变得冷淡:“根据我朝律法,盗窃即为罪,轻则受笞刑杖刑,重则绞死或斩首,你可知罪?”
那人忙不迭点头,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小人知错了,求求您放了我吧,小人真的知错了啊……”
裴觉皱着眉,冷冷道:“再哭一声,你的舌头就不用要了。”
那人忙不迭紧紧闭上嘴,一个劲儿得磕头。
裴觉瞥了一眼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地汩汩鲜血,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新帝上任刚满一年,休养生息之策刚刚起步,民生尚未恢复,此地又恰逢天灾,收成根本不够百姓们捱过这个寒冬,因而偷盗之事也时有发生。
果不其然,裴觉只听那人道:“小人家有一老母,还有妻儿,家中已断粮三日,小人是真没办法了才会对姑娘的药材起了歹念,小人真的知错了,求您放小人一马吧……”
听着那人的嚎啕声逐渐变为低低的啜泣,裴觉站起身,从衣柜里的一个木盒子里拿出两块银子扔到他面前:“这些该够你们一家撑过这个冬天了。你走吧,不要暴露我们。”
那人先是呆在了原地,反应过来之后又开始给裴觉磕头,嘴里还喊着:“谢过恩人,您的大恩大德小人感激不尽,谢谢您,您是好人呐……”
裴觉站在门前目送那人离开后,一转身便看到了身后的许若言。
“夫人怎的还不睡?”
许若言抱着双臂看着他:“你为何还给那人钱?”
“我见他过于可怜,于心不忍。况且我身为皇子,救济百姓本就是吾之责任。”
许若言嗤笑一声:“你倒是还记着你那破皇子的身份,怎么不见人家记着你呢?”
裴觉缓缓摇头:“他们为人,与我无关。”
许若言撇了撇嘴,问道:“既然此地受了天灾还苦于人祸,那朝廷为何不管?赈灾粮呢?”
黑暗从他们脚下向远方蔓延,依旧没有日出的迹象。即使站得很近,许若言也有些看不清裴觉的表情。
裴觉再开口时声音极轻,轻到下一秒就会飘散在风里。
“我同你说过,新帝是我兄长。兄长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心狠手辣、奸诈狡猾,属实不适合坐那个位子。而也因为他登基手段不光明,朝中很多有威望的老臣并不臣服于他,总是明里暗里与他做对。皇兄整日忙于拉拢势力与敌对势力周旋,自然无暇顾及民生。”
他长长叹了口气,内心被强烈的焦灼与无奈灼烧着。失明以来,他头一次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看见光亮。
“说是推行休养生息政策,实则朝廷的重心并为向百姓倾斜,以至于已经过去一年了,各地百姓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就如我们附近这个镇子,位置偏颇,又四面环山,与外界做生意本就不易,今年又遇上天灾,百姓的日子更是不好过。”
此时就是平常乐意跟裴觉贫嘴的许若言也目光沉沉,紧紧抿着嘴唇。
自古以来权力之争苦的都是百姓,这个道理她明白。
眼见二人都心事重重无法入睡,许若言索性拉着裴觉进屋坐下,将两盏灯都点上了。
“说说你的计划吧。”
裴觉不知她为何会转到这个话题上,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许久未开口。
最终还是许若言打破了沉默:
“其实你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信任我,对吧?”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落在裴觉身上的目光似有似无,“没关系,其实我也没那么信任你,毕竟我只是你计划中的一颗棋子,谁知道你会不会用完我就杀掉。”
裴觉立马回答:“不会的。”
许若言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没关系,不信任我可以,但是你若是想让我帮忙,最起码要告诉我你目前的想法吧。”
“我朝会试每三年举行一届,夫人……”
许若言立马打断他:“我知道,你继续。”
裴觉点点头:“还有三月余新一轮会试就要开始了,我打算在参加的举人中挑选一部分收为己用,帮助他们通过殿试,入朝为职,只有这样才能重新培养我自己在朝中的势力。”
裴觉这个计划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只要细细一想就能发现许多不合理之处。
“参加会试的考生来自五湖四海,背景复杂,你怎么能恰好从中挑选到可为己用的人呢?”许若言边想边问,“况且,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又如何去说服他们心甘情愿臣服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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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恰好此时,门被敲响了。
“是竹影。”裴觉道。
许若言拉开门时,竹影正带着一队身着黑衣的人站在门口。
“主子,夫人。”
十几个人跟排练好的一样齐刷刷地给二人行礼。
许若言确实有被这个阵仗惊到,毕竟她也是第一次离这么近见到□□。
“主子,暗卫都已经带到了。”
“嗯。”裴觉一挥手,那十二个人便迅速四散开来,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许若言好奇地伸头探脑:“竹侍卫,你带这么多暗卫来做什么?”
竹影:……
总不能说是主子为了防着你吧!
“进屋说吧。”裴觉道。
进屋后,竹影将一沓纸从怀里掏出来放在桌上:“主子,能查到的都在这了。”
许若言用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向竹影。
裴觉轻咳一声,解释道:“夫人,这是给你看的。”
于是这沓纸就顺理成章的到了许若言手上。
“王恒,徐州人,年方十八,幼年丧父,家有寡母;李文洲,凤阳人,二十又三,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六岁的胞妹;姜远,二十又五,顺庆人,家中父亲年迈,母亲患病,外加两位胞弟……”
许若言:“……身世都这么凄惨吗?”
“身世凄惨的比较好掌控。他们想要在京中活下来,最需要的就是钱,如此,只要我们给他们一些资助,他们大概率会对我们感恩戴德,”裴觉的声音是一贯的冷静淡漠,一字一句中不带一丝感情,“然而那些家境优渥的,虽然成功拉拢后助力会更大,但不便下手。我们现在没有太多的筹码,只能先在这些人身上下注。”
许若言不禁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要论算计人心,还是您厉害。”
裴觉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不过这也算不上算计,各取所需罢了。
许若言又从头开始细细翻阅这些资料,大脑飞速运转。
“你们打算拉拢这上面全部的人吗?”许若言抖了抖手中的册子,“这上面少说也有二十个人,你们哪来这么多钱。”
刹那间,空气静默了。
许若言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我说,不会吧!”
空气依旧很安静。
许若言急了。
“感情你们就想着压榨我呗?”
“夫人这话就不对了,”裴觉微微笑着,“我们是合作,而非单方面索取。”
许若言噎住了。
她一想自己那被人盯上的小金库就心疼肝疼肺疼。面前这个正礼貌微笑的裴觉在她看来根本就是个可怕的额额骗子,她有理由怀疑自己要是敢说一个“不”,今天都出不了这个门。
她如今十分后悔就那样轻易答应了裴觉的合作邀请。
真是老谋深算啊!
她终究是妥协了。
“我们什么时候进京?”
裴觉望向窗外。太阳已经露出了半个脑袋,淡淡的日光透过窗棱钻进来,随性地落在三人的身上。
“事不宜迟,我们三日后就动身。”
许若言干脆地一拍桌子:“那行,我这两日再多采点药材做准备,进京之后,我就开个药铺吧。”
裴觉有些疑惑:“开药铺……能赚到钱吗?”
闻言,许若言俏皮地对他眨眨眼:“看我的吧,您老就坐等收钱就好。”
9. 启程
三日已到,三人准备启程。
马车早已备好,竹影正忙着将裴觉的物品搬上车,而许若言正忙着收拾自己这些日子赚到的银钱。
因为许若言攒的银两过多,一架小马车连三个大活人都很难容下,更不用提三箱银两了。幸好许若言早有准备,提前嘱咐竹影多要了辆车子。
此刻她正忙着将箱子往后面的马车上搬。
“喏,这些是给你的。”许若言把一个小布袋扔到裴觉腿上。
裴觉拎着绳子掂量了一下。
还不少。
许若言又扔了一个较小的袋子给竹影。
“竹侍卫,这些钱给你用。麻烦你跟着后面那辆车,我们所有的家财可都在那辆车上了。”
竹影犹豫不定地看了眼裴觉,裴觉点了点头。
彻底收拾好后,车夫一扬马鞭,车子就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此地距京遥远,大约有十日的脚程,夫人可受得了?”
许若言毫不在意地点头:“都是小事,倒是你,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的皇子,可别没过一个时辰就吐了。”
话虽这么说,许若言也知道裴觉身体素质很强,根本不会怕这几天的路程,习惯揶揄他罢了。
行到第五日时,绵延的高山已经在他们身后俯下身,眼前的土地愈来愈平坦宽广,房屋与村落也密集起来。
“出山了。”许若言趴在小窗户上向外看。
裴觉应和着:“这里距京城不远了,再有六日我们便可到达。”
“六日?不是说十日路程吗?我们已经走了五日,怎么还有六日?”许若言不解地转头。
辽阔的平原上,寒风像那脱缰野马,来势更加凶猛。此刻许若言大开着窗户,不免冷得微微发抖。
裴觉探身将她拉过来,把窗关严实了,然后拽过毯子将她裹了起来。
“天寒地冻,夫人小心着凉。”
“今夜是除夕,我想我们在这里停一下,过了除夕再上路。”他解释道。
许若言愣了一下。
原来要过年了吗?她来这里之后就失去了时间意识,常常不知今夕是何年。
正说着,马车慢慢停下来。马夫掀开帘子:“老爷,夫人,客栈到了。”
许若言狐疑地瞄了一眼裴觉:“你早就计划好了?”
裴觉“嗯”了一声:“出发前我就算好了,春节这两日我们会在路上。毕竟是团圆的节日,我们至少要一起守岁,吃个饺子。”
许若言耸耸肩,明显有些失落:“你的家人不在身边,我的家人要都不在我身边,这个除夕过不过没什么区别。”
她率先跳下车,站定后去扶裴觉:“你当心点,地上都结冰……哎!”
她嘱咐的话还没说完,裴觉脚下一滑就向前扑过去。
许若言眼疾手快,立马闪过去稳稳抱住他。
责怪的话还没出口,她就听到裴觉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夫人也是我的家人,与夫人一起过春节,我很愿意。”
寒风呼啸,天地素白。一片清冷之间,裴觉紧紧贴着许若言,他的声音从许若言耳畔抚过,留下一串细密的水珠。
不知怎的,许若言忽然生出一种天地之间唯他二人相互依靠的错觉。
听裴觉这样说,她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声音坚定而有力;“好,我陪你过春节。”
裴觉的唇角勾起一点。他从许若言的怀抱中抽离,牵住她的手,替她隔绝了寒风。
“我们进去吧。”
竹影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房间。
“主子,这是您和夫人的房间,我就在个隔壁。”
竹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就退下了。
许若言进了房间一瞅,直接转身往外走。
裴觉手比脑子快,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呢,手就立马拽住了许若言的袖子:“夫人要去哪里?”
许若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房间里就一张床,我们两个人怎么睡?我去再要一间房。”
她甩了甩手,发现没把裴觉甩开。
她疑惑地抬头,发现裴觉正紧紧抿着嘴望着她。虽然眼睛被遮住了,但就是透露出一股楚楚可怜的意味。
“夫人,我们是夫妻,同睡一张床有何不可?”
许若言有点动摇。
裴觉乘胜追击:“既然都说了我们是夫妻,若是你与我分房睡了,那人家会以为我们闹矛盾了。”
许若言的底线正在后退。
裴觉使出杀招:“况且今日是除夕,夫人决意要让我独守空房吗?”
许若言彻底败下阵来,无奈地揪了揪裴觉的脸:“好吧好吧,但是说好了。就这一次!”
她走到床边,拿过裴觉刚刚褪下的大氅卷了一下堆在床的中间:“床我们一人一半,不可过线。”
裴觉乖巧点头。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许若言推开门一看,小厮正端着一个大托盘对着她假笑:“客官,您的晚膳来了。”
盘子一个接一个被摆上桌,本就不大的桌子被占得满满当当的,看得许若言是眼花缭乱,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烧香菇、酥骨鱼、东坡肉、八宝馒头……”小厮擎着菜单一一对照,“菜都上齐了,客官慢用。”
等着小厮一走,许若言一把抓起筷子朝着那东坡肉戳过去,筷尖刚碰到肉,忽然顿住了。
好像有点不太礼貌。
“可以吃了吗?”许若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裴觉。
裴觉被她气势汹汹的样子逗笑了,他也拿起筷子,道:“快吃吧。”
于是许若言就开始风卷残云一般扫荡整张桌子。
“慢点,不要噎到了。”裴觉忍不住出声提醒。
听着那杂乱的碗筷碰撞的声音,就算看不到,裴觉也能想象出许若言把双腮塞得鼓鼓的呢样子。
许若言讪讪笑了一下,企图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但自从来到这里她就没吃过什么好饭,此时被这些美味环绕,自然是冲昏了头脑,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夹菜的速度又逐渐加快了。
形象和礼仪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都是给那些能吃饱饭的人用的。
过了没一会儿,许若言就瘫在椅子上两手揉肚子。
“好撑。”她掩住嘴,打了一个嗝。
裴觉笑着道:“京中的珍馐更多,等回了京,我定将那些好吃的全都摆到你面前供你随意享用。”
闻言,许若言不屑地撇撇嘴:“就你现在身无分文的样子,说是我带你吃还差不多。”
裴觉的笑意更深了。
“夫人要不要下楼消消食?”
许若言一拍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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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站起来:“太好了,我正有此意。”
她想了想,又将裴觉的大氅拿来给他披上了:“一会儿会放烟花吧,我们去外面看看。”
“好。”裴觉温声道。
除夕的夜晚,虽然天气寒冷,但每家每户都出了门预备着放烟花鞭炮。毕竟是个大镇,住户不少,此刻大街上人头攒动,小孩子手上提了花灯,大人们正聚在一起摆烟花炮竹,热热闹闹的,将寒冷都驱散了不少。
此时客栈老板正等在楼下,见许若言扶着裴觉下了楼便迎上去,掏出实现准备好的两个小红布带递过去。
“二位客官,祝二位在新岁财源滚滚,好运连连啊。”老板在胸前抱着拳,乐呵呵地朝着他们摇摇。
许若言的脸上绽开笑容,接过自己的小红包,开心地朝老板道谢。
“哎,让我看看你的是多少。”许若言边走边去扒拉裴觉的手。
裴觉摊开手,五枚铜板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中。
许若言一伸手,开心地笑起来:“我是八枚,我比你多!”
在他们身后,一朵烟花正好绽放。
裴觉忽然靠近,手轻轻抚上许若言的脸颊。
许若言顿时呆在原地,手指都僵住了,手中的袋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眨眨眼,慌乱地想要蹲下:“哎,我的红包……”
裴觉一下扶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又向前迈一步;“别动,我想知道你的模样。”
许若言一想不对啊,我这洗衣做饭的工作怎么还有附加项呢!
越想越生气的许若言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什么模样不模样的,肢体接触是另外的价钱!”
说完,她就闷头往前走了,留下怔在原地的无措的裴觉。
此时已快到子夜,人们也越发兴奋,烟花炮竹炸响的声音不绝于耳,漆黑的天空也被烟花渲染出了斑斓的彩色。许若言捧着一块定胜糕嚼着,抬头去看那灿烂的烟花。
裴觉也跟了上来,在她身边站定。
“其实,我的眼睛已经能能看见一点模糊的影子了。”
炮竹的声音太大,许若言花了几秒解析裴觉的声音。当她反应过来裴觉说了什么的时候,惊得连嘴里的糕点都忘了嚼了。
“你说真的?!”
裴觉只是微微笑着不说话。
许若言笑开了,欢呼着拉起裴觉的手转圈。
“我就知道我能行!”
此时那客栈老板出来了:“客官可想放个爆竹?”
许若言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在看前摆好,然后拿起火柴划着了,点着引线。
“快跑啊——”许若言一手堵住耳朵,一手拉起裴觉向屋内跑。
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零点的钟声也遥遥传来——
新的一年到了,新的故事也即将开启。
许若言大笑着望向裴觉,上前一步将他面前的白纱扯下。
“能看到烟花的光吗?”
裴觉适应了一下眼前光怪陆离的光斑,轻声道:“嗯,看到了。”
许若言笑得更欢快了,在喧闹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贴近他的耳朵大声道:“放心吧,很快就会治好的,相信我!”
裴觉看向正对着烟花入迷的许若言,悄悄握紧了她还未松开的手。
你陪伴我,我相信你。
10. 进京
翌日,天色微明,三人就再次踏上了旅途。
这几日的行程比他们设想的还要顺利,没有碰到流窜的劫匪,也没有门卒拦住他们反复盘查,于是六日后,他们顺利进入京都城门,直奔落脚的地方。
竹影早已为他们看好了两处房产,此刻正问许若言要了银子,先一步离开去交割过户。许若言与裴觉便打算先去看看他们的新住处。
自古至今,普通人想要在京城中安身立命都不是什么易事,故他们没能买下一个宽敞的大院子,不过好歹也足够三人日常起居。
许若言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往院子里跑,连那两车的行李都不顾了。
“确实有点小,”许若言推开自己那屋的屋门,站在门外打量着,“也就比山里那破院子大一点点吧。”
裴觉跟在她身后,拄着木杖慢慢走:“我们要把钱省下来留作他用,只能委屈一下夫人了。”
许若言倒是没有太介意,毕竟多大的房子都能住,况且裴觉说的对,日后他们的开销一定不少,如今确实应当节俭些。
很快竹影也回来了,他将地契和钥匙交给裴觉后便出去忙活着搬行李。
“夫人,”裴觉拉过许若言的手,“这房契和钥匙便交由夫人保管罢。”
毕竟是她付的钱,房产证上写她的名字都不过分。许若言便理所应当地接过地契,收进了自己上锁的小箱子里。
他们本来也没带过来多少东西,很快就安置完了。许若言坐在床头,面前摊开着她装银子都两个大箱子。
京城物价贵,他们若要去拉拢那些穷苦书生也需要不少钱,她开药铺需要原始资金,给裴觉医治眼睛也要用到好几味名贵药材,这一切都需要花钱,而如今家中财政大权在她手上,她就必须要把这账一笔笔算明白了。
买这间房子花了五十两白银,买下一间位置不错的店面又花了五百两银子,这就算大头开销了。她还打算过会儿直接去收拾一下自己的店面,若是速度快点,下午就可以找药材贩子了,或者还可以去药市转一圈。
许若言抚摸着已经空了一箱的银子,心里眼泪哗哗流。
这可都是她天天爬山采药赚来的血汗钱呐!就这么花出去一半了!
不过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许若言沉沉叹了口气,怀着沉痛的心情盖上了箱子。
她想了想,决定下午再去买两把锁,京城的治安她还是有些担忧的。
大概计划好下午的行程后,她打算去告知裴觉一声再离开。
推开门,她发现裴觉正在收拾自己的床铺。
“我来跟你说一声,我下午要去药铺转转,就不在家里了,你要是想去哪里就找竹影陪你吧。”
裴觉抬头:“那午饭……?”
许若言大手一挥:“哎呀你不用担心我,外面那么多好吃的,吃什么不行。”
裴觉静默一瞬,道:“我是说我的午饭。”
许若言一拍脑袋:把她原本的工作给忘了。
不过给裴觉做饭什么的,重要性已经不能与她的事业相比了。
“你要不让竹影上街给你买点回来,等下午我去人市买几个家仆回来伺候你,今中午你就先凑合一下吧昂。”
说完,她好似怕被裴矩叫住问责般,一溜烟跑出来家门。
京都的大街上十分热闹,就算是寒冷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人们上街转悠的热情。此时又正值晌午,哄闹的叫卖声和食物热腾腾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惹得许若言两眼放光。
这几日整日奔波在路上,每天不是啃饼就是啃馒头,搞得她现在一看见白面馒头就犯恶心。
她转到了一个人少的摊位前,刚坐下,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这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许若言点了碗水晶馄饨,只等了几分钟,一大碗馄炖就被端上来了。
“客官,八文钱。”
许若言从小荷包里掏出几枚铜板放在他手上,小二就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这馄饨晶莹剔透,皮薄馅大,最重要的是一碗十只只要八文!许若言两眼放光,擦擦口水就大快朵颐起来。
吃饱喝足,许若言在小二“客官慢走”的叫喊声中重新踏上街道。
正午阳光刺眼,她抬手挡在额前,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细细看。
这小纸条上写了好几个地址,是她让竹影去查的药市和成衣店的位置,另外还有她的药铺的位置。
许若言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烂布,嫌恶地皱了皱眉,打算先去给自己置办一身好点的行头。毕竟药铺的老板可不能穿得像叫花子一样。
在去往成衣店的路上,她在街边顺手买了一盒妆粉、两盒胭脂和一盒口脂。
古代的化妆品她还没用过,不过应该都是相通的。她也不求把自己打扮得美若天仙,只要能让她看起来有点精神气就行。
在山里住了两个月,皮肤变粗糙了不说,脸也变得暗沉了,她边想着边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当她提着一篮子化妆品走到成衣店时,着实被狠狠震惊了一把。
眼前偌大的店面装饰的富丽堂皇,店内不少穿着精致的少爷小姐三两成群有说有笑地在衣架间走动。那店里的衣服更是,繁杂的颜色与款式令人眼花缭乱,只在门口瞧着就差些被那亮丽的金色刺绣闪到。
许若言咽了下口水,掂量下自己的小荷包,一边盘算着今天到底能不能保住自己的钱包一边往里走。
不料她一进门就捕获了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
“这哪来的叫花子啊,也没人管管,”一位她面前的小姐紧皱着眉掩住口鼻,仿佛真的被她身上的味道熏到了一样。
随着这位小姐的话,许若言面前拥挤的人群忽然就四散逃开,把她周身的地方都空了出来。
许若言听着她们的窃窃私语,倒是一点也不在乎,反而还有点高兴——
这样挑衣服的时候就不会有人挤到她了。
她满不在乎地走到一排衣服前,目光一下子被一抹明艳的粉色吸引,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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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手拿来看看,突然闪过来一个人拦在她面前。
“这位……小姐,”这个看起来像是店员的人极其不悦地上下打量着许若言,“我们这里的衣裳不是您能买的起的,您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就是啊就是啊,她弄脏的衣服谁还愿意买。”一旁一个头戴金钗手持绢扇的少女嗤笑着对自己姐妹说道。
许若言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从包里掏出五十两银子扔在那小二手里:“我就要这件,够吗?不够我还有。”
小二的眼睛唰一下就亮起来了,他像变脸一样瞬间换了一副嘴脸,捧着银子屁颠屁颠地跟在许若言身后假笑:“小姐,您看看还需要什么,我帮您推荐一下。”
刚刚许若言看好的是一件桃红撒花袄,她还需要一件下裙和一双鞋搭配一下。转了一圈,她挑了件白玉织金马面裙和一双云丝绣鞋,在里间换好后又用刚买来的粉简单打了下脸,便爽快付了账,然后趁着店中众人还在目瞪口呆出了门。
许若言这幅皮囊本就生得艳丽精致,此刻经过一番简单打扮便显得更加出众,没怎么涂抹脂膏变有了丝倾国倾城的意味。
很快,她便根据竹影给的地址找到了自己盘下的店面。这店面原本是家开不下去的药铺,此刻流转到许若言手中倒是帮了她大忙,店中柜台药柜俱全,还分了内外两间,方便诊治。
许若言进去转了一圈,感到十分满意,决定回去之后多给竹影点报酬。
心中有了大致规划后她便立刻忙碌起来。她先是到了人市,大手一挥便买下五个人。
“你们之中有三人回家伺候姥爷,其余两人跟着我到药铺作工。有谁愿意自荐吗?”
“姐姐,我可以去药铺,”一个约摸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脆生生地开口,怯怯举起了手,“我家里人都说我脑子伶俐,学东西快。”
“夫人,我也愿意去药铺,我认得字,可以帮夫人的忙。”这是个小子,看上去跟方才那姑娘一个年岁。
许若言一手一个,满意地摸摸他们的头:“行,那你俩就跟着我吧。其余几人,我叫个人送你们回家,家主应当在家,他会给你们分派任务的。”
那三人齐齐应“是”,上了马车走了。
许若言招呼着剩下两人:“你们跟我走吧,药铺离这不远。”
她一手牵着一个:“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告诉许若言她叫招娣,那男孩则叫翠生。
“都什么破名字。”许若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既然你们以后就跟着我混了,那我给你们取个名字可好?”
两个少年仰头望着她,眼里满是期待。
许若言沉吟一下,点点小女孩的脑袋:“你就叫半夏吧。”然后她转头看那个男孩儿:“你就叫忍冬,怎么样?正好一个夏一个冬。”
两个小少年皆笑开了,欢天喜地地接受了他们的新名字。
许若言摸摸女孩的脑袋,欣慰地笑着。
新名字,同样也是新的开始。
11. 采药
领着两个少年回到药铺后,许若言把抹布和扫帚扔给他们,道:“我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必须看到你们把这里打扫干净了。”
两个少年连连应是。
许若言出门是想去采购点药材。既然药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那就要尽早开张,不能再拖了,她手里现有的钱撑不了太久。
来之前她都让竹影打探清楚了,她此次运气好,正好碰上了京城药市开市,就设在王城庙附近。一路问着寻着,没一会儿她就瞧见了高高挂起的王城庙牌匾。
等她走近时着实吃了一惊,这药市规模之大给人感觉走上三天也走不出去,而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一定能找到他所需要的药材。
“‘百货辐辏,商贾云集,药材极山海之产,’古人诚不欺我啊!”
许若言晃了晃背篓,搓搓手,准备好进去大干一场了。
“柴胡,三七,生地,黄连……这些都要多来点,每样先来个一百斤吧。”她像土豪一样随手甩出几大块银子,“就给我送到柳树巷巷口老槐树旁那一家。”
她一路走着,不光给药铺进了很多药材,还买下了一些可以用来治疗裴觉眼睛的珍稀药材。
来逛药市的人不少,她身体瘦弱,又背着一个大竹篓,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难免会站不稳。正好此时一个穿金戴银的大胖子与她相向而来,许若言的目光正流连在丰富的药材上,抬头时已然来不及。她极力闪躲,但还是没来得及闪到一旁,直直撞到了那个大胖子的身上。
“哎呦喂!”那大胖子捂着自己的肚子连连后退,五官都皱在一起,似是疼极了。
许若言脸一黑,心道钱还没赚到,可别是让人给讹上了吧。
“少爷,少爷您怎么了?!”一旁涌上来三四个小厮急急去扶那胖子,但那胖子胖得好似个弥勒佛,不仅没被扶起来,还差点把那几个小厮给压倒了。
许若言看着眼前这一幕有点心酸又有点好笑的场景咧了咧嘴,上前一步使出内力,拽着那男子的胳膊就给他拉了起来。
见那人站稳了,她便放开他,甩了甩自己的胳膊。
自从踏上进京的道路她就没再跟着裴觉练过功,如今是时候重新拾起来了,这东西不可一日荒废啊。
“您没事吧?”她挤出一副担心的表情,看似在询问,其实早已将面前这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那大金项圈沉沉坠着脖子,长发用金簪高高挽起,耳朵上还坠了个大金耳坠,手上更是过分,金镯子金手串一条叠一条,十个手指上八个都戴着金镶玉戒指,穿着的衣裳也是用金线绣的,牡丹纹和云纹相互缠绕,金光闪闪。
差点没闪瞎许若言的眼。
这得是什么地位的土豪啊,能豪成这个样子……
许若言现在不仅担心自己的荷包了,她更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您还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此刻的担心是实打实的。
那人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摆摆手:“没事,没事……”
说着说着,就一屁股瘫倒了地上。
许若言:……
今天怕不是要交代在这了。
此时又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从后面挤上来去扶这人。侍卫的力气好歹要比小厮大,三四个人就这么连拖带拽把他们的少爷拖进了寺庙里,一个和尚瞧见了,急忙把他们带进了一个空房间里。
许若言在后面唯唯诺诺地跟着。
“施主,先喝口水吧。”一个老僧端着茶比递给那个胖子。
胖子依然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许若言眼色一沉。
不应该,她人本就瘦小,就算拼尽全力撞上去也不会让一个成年男子感受到多强烈的疼痛,更何况面前这人还有一层厚厚的脂肪保护他。
她上前一步,单膝跪在那人面前,抬头对小厮们道:“帮我控制住他。”
听闻此言,小厮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要是不想看你们少爷没命的话,就赶紧配合一下!”
小厮同侍卫们见许若言神情严肃,也不敢犹豫了,齐齐过来七手八脚地将张牙舞爪的男子堪堪制住了。
许若言动作迅速,先是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眼睛,又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一手拍拍他的脸:“伸舌头。”
旁边一个小厮刚想出声制止,一想到这个面色不善的女人是在救自家少爷,便登时偃旗息鼓。
许若言手指下移,摁了摁他的右上腹,立马引起了他的一声惨叫。
一个侍卫忍不了了,跳起来就想拔刀。
然后被许若言一记眼刀瞪了回去。
接着,许若言拎起他的大胖胳膊,将他那一堆叮叮当当的金镯子使劲往下撸,勉强露出他的手腕,然后伸出四指搭了上去。
很快,许若言便紧紧皱起眉头。
一旁的小厮见了,脸色一变,哇的一声就要哭出来,
“肉太厚了,摸不到脉。”许若言淡淡道。
小厮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众人屏息等待了一会儿,许若言终于开口了。
“胆囊炎,没什么大事,”她也暗暗松了口气们,“可能是我刚刚正好撞到他结石的部位了,就引起了剧烈疼痛。”
她抬头看向那老和尚:“方丈,能劳烦您取碗热水和手巾来吗?”
老和尚点点头,又如此吩咐小和尚,于是那小和尚就迈着两条筷子腿跑走了。
许若言转头对着离她最近的侍卫:“你,帮我把他翻个面,让他侧着身。”
胖子虽然痛得快昏过去了,但好歹还是有点意识,此刻听许若言这么一说,登时觉得自己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侍卫忙不迭和同伴一起推着胖子翻了个身,嘴里还喊着“嘿呦嘿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码头工人在搬大件货。
等他们把姿势摆好了,小和尚也端着盆热水跑过来了。许若言用手巾浸满热水,敷在胖子的右上腹。
随后,许若言掏出随身携带的针包摊开在地上,一手取出一根细针一手探上胖子的阳陵泉压了一下,下一秒,针就稳稳穿透胖子的皮肤,插进了他的肉里。接着另一根针被差劲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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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胆囊穴里。
许若言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好了,留针二十分钟,疼痛就能缓解了。”
等看着胖子的疼痛有所缓解,便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一个小厮见状围了过来。许若言瞥了一眼,认出他就是当时出事后反应最快的那个。
“姑娘,鄙人王五,是少爷的贴身小厮。鄙人斗胆问一下,刚刚姑娘所说的那什么,胆……胆什么,是个什么病呐?”
许若言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估计还没有胆囊炎这个说法。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回答说:“其实就是肋痛胆胀,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病,只要坚持治疗就能治好。”
谁知这小厮听见了满面愁容却不见消解。
“可是我们少爷已经服了一年的药了,仍不见好,这又是为何?”
许若言想着毕竟是自己走路不小心把人家撞了,现在回答一下人家的问题,也算是补偿,便耐心说道:“此病的疗程是长期的,想要治愈一般要数月到数年不等,具体状况因人而异。也可能是因为药方不合适。”她朝小厮伸手:“有药方吗?我看一下。”
小厮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恭恭敬敬地递给许若言:“我们此次前来药市,一是为采购药材,另一方面就是想再去郎中那看看少主的方子需不需要调一下。”
许若言一边接过一边奇怪地问:“找郎中?像你们这种大户人家,一般家中都有私医吧,为何要跑出来找郎中?”
“这郎中是我们大少爷给介绍的,说是比私医还要厉害,我们自然就跑来找这郎中了。”
许若言不再多问,专心研究起手中的一纸药方。
只一眼,她就发现了这药方不对劲。
这人参白术都是用来强身健体的,当归白芍一是用来补气血的,跟治疗胆结石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她在心里盘算着,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个方子果然不太适合你们少爷,”她只这样道,“有纸笔吗?我重新写一份给他。”
拿到纸笔后,她大手一挥,草草写上了茵陈栀子大黄等药材,递给小厮后还贴心问了句“能看懂吧?”
小厮赶紧接过来,嘴里还在连连道谢。
她歇好了,站起身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对小厮道:“我这方子,信不信由你们,但我觉得换个方子试试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像这种富人最是小心,很难将自己健康甚至生命交给一张来路不明的药方。人各有命,她管不了那么多。
等到她终于回到药铺时,两个少年已经将药铺打扫得焕然一新,那男孩儿似乎累极了,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见她回来了,半夏立刻起身,跑到她面前替她接过竹篓:“夫人,您回来了。”
许若言点点头,环顾了一圈,笑着对她说:“你们干得不错。”
半夏就笑嘻嘻地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像有星星落在里面。
“去把忍冬叫起来,”许若言温柔地拍拍她的头,道,“我们回家。”
12. 起个名字
三人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许若言推开家门,发现她下午送回来的那三人此刻已经娴熟地做上饭了。
竹影扶着裴觉从里屋出来,见到许若言便低了低头:“夫人。”
“嗯,”许若言上前接替竹影,道,“你已经跟他们几个见过了?”
裴觉回答:“嗯,他们被送回来时我还没出门,便给他们起了名字,又给他们简单交代了一下要做的事。”
许若言见裴觉坐稳了,自己也便坐在一旁,杵着脑袋颇感兴趣地偏头看他:“让我听听你给他们起了什么名字?”
裴觉淡淡地笑着:“我想着夫人你要经营药铺,便想着以中药材给他们命名,这姑娘就叫青黛,另外两个小子就叫三七和麦冬怎样?”
笑意在许若言脸上慢慢浮现,她歪了歪头:“我们倒还是蛮有默契的。”
她转身朝还在门口站着的两人招招手:“你们过来。”
“我还给自己找了两人来帮我照看铺子,”她牵过二人的手,对着裴觉道,“姑娘就叫半夏,这个小郎君便叫忍冬,也都是药材的名字。”
说罢,她揉揉二人的头:“往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啦。”
这用膳的小厅虽然面积不大,但好歹不用像以前一样在外吃饭了。如今家中人多了,便不能叫这些家仆上桌吃饭,于是许若言便拉着裴觉和竹影先吃,打算吃完后再给他们五人腾地方。
“你刚刚说你下午出门了?”许若言给裴觉夹了一筷子白菜,“你去哪里了?”
裴觉将筷子搁下,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
“夫人都忙起来了,我自然不能偷懒。京城西南角有一户人家,家中有一子正好要参加今年的会试,我便带着竹影去拜访了一下。”
许若言挑了挑眉:“那让我来猜猜,这人是幼年丧母,还是父亲患了重疾?”
裴觉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此人为家中长子,他还有四个姊妹和一个胞弟。父亲原为衙役,结果上头犯了些事让他当了替罪羊,他便被遣回家,如今家中断了经济来源……”
“嗷,所以你就抓住人家揭不开锅这一点去跟人家谈判?”
裴觉点点头,赞许道:“夫人甚是聪明。”
许若言撇撇嘴,这算哪门子聪明。
“那你谈成了吗?”
“只是去了解了一下情况,并表达了一下我们的意愿,还未进行到最后一步。毕竟要从家里拿钱,还是要先回来征得夫人的同意。”
“你还怪守规矩的呢,”许若言笑道,“无碍,你要用拿便是,等我换了锁就给你把钥匙。我相信你不会乱花钱的。”
“不过,”她又想到了什么,弯弯的眉蹙起来,“你就那么肯定你的投资是对的?我是说,万一他受了你的钱,但最终没考上怎么办?”
“放心吧,我都让竹影做过调查了,只要是竹影给我的人,考上的概率都很大。而且只有他们最后达到了我的要求我才会把剩余的钱给他们。”
许若言用一种十分佩服的眼神看着他,拍着手道:“忘了你是个老油条了。”
裴觉想了一下,觉得这应该算不上一种夸奖。
“不吃了的话就走吧,我找你还有点事,正好也赶紧让他们吃,都忙了一下午了。”说着,许若言就习惯性地想去收拾裴觉面前的碗筷,直到裴觉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许若言疑惑地抬头,猛然想起如今这些杂活都不需要自己来做了,便拿起手帕擦擦手,拽起裴觉往屋里走。
仆人们见两个主人吃完了,皆躬着身静悄悄地鱼贯而入。
“我今下午去看过药铺了,东西都很全,暂时还不用额外添置什么。我还去购置药材了,药铺也让两个孩子先打扫了一遍,很快就能开张了。”
裴觉已经事先烧好了茶水,他倒了一杯,轻轻吹着,待凉得差不多了才递给许若言,许若言接过来一饮而尽,末了还道了声谢。
下午出门忙了那么久,她却一口水都没喝上,方才喝的粥有些粘稠,此刻一杯水灌下肚才发觉自己的嗓子都快烧干了。
裴觉看许若言渴得不行,在旁边一个劲儿地递茶,直到许若言再也喝不下了才默默将茶杯放下。
“夫人可想好给药铺取什么名字了?”
许若言一拍大腿:“对哦,光忙着进货去了,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说着,她斜睨了裴觉一眼,直觉此人不简单。
“你已经想好了?说来听听。”
裴觉立马道:“我闲来无事时想了一下,择出了这几个名字,待夫人过目。”
一张纸被他推了过来。
广德堂、回春堂、保和堂……
许若言又睨了裴觉一眼。
没看出来,他还挺记事的。
她哈哈一笑,重重拍了下裴觉的肩膀:“既然夫君都替我想好了,那就这个回春堂吧!”
转念一想,男人还是多夸才有动力,她便又补上一句:“不愧是我夫君啊,就是厉害,这名字简直像花大价钱请高人取的!”
裴觉勾了下嘴角:“夫人喜欢就好。”
而这边的许若言全然没有对说违心话的悔恨,只有对自己轻松拿捏裴觉的无尽欣赏。
她眼珠子滴溜一转,又萌生了个主意。
她捏着步子转到裴觉身后,双手轻轻搭上裴觉的肩膀捏起来:“那既然定好名字了,这门上还需一块牌匾。夫君这字我看写得是风骨峻峭行云流水,不知……”
听着许若言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裴觉的身形一下子僵住了,他极力屏住自己的呼吸,但属于许若言的独特的香气还是会钻进他的鼻腔。
“好,我给你写一个。”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许若言完全没有感觉到裴觉的不自然,一听到裴觉答应了便高高兴兴地跑开去给裴觉摆纸研磨。
察觉到许若言离开了,裴觉轻轻松了口气。他摸了下自己的耳朵,感受到了残留其上的许若言的体温。
不过刚刚说的话也不完全是对裴觉的谄媚,自从见识到了裴觉的字之后,许若言经常会想为什么世间会存在如此可怖之人,就算看不见,字也能写得远超常人,甚至都能与她在现代见过的那些大书法家旗鼓相当。
裴觉开始涮笔,许若言就搬了个椅子贴着他坐下,趴在桌子上看他。
虽然看不见,但裴觉还是能感受到她一眨不眨的目光。
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立刻引来了许若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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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感冒了”的询问,于是他不敢咳了,变成憋得脸红,结果再次引来了许若言慌张的询问。
“你看你脸都这么红了,不会发烧了吧。”许若言手搭上裴觉的前额,想要试试他的体温。
结果裴觉的脸更红了,霎时间变成了一个粉红的桃子。
“我真的无妨,夫人,快写字了。”裴觉虚虚握着许若言的手腕拉下来。
裴觉写了几张,仍旧没有写出自己满意的作品,皱着眉还要抽新纸,硬是被许若言拉住了。
“行了官人行了,节约用纸节约用纸,”许若言从面前一堆乱糟糟的被裴觉舍弃的作品里随意抽出一张拿到裴觉面前抖了抖,“我看这张就不错,真的。”
经过许若言的好说歹说,裴觉总算是把笔搁下了。
他想了想,拽了下许若言的胳膊:
“夫人,你想好今晚怎么睡了吗?”
许若言又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事也给忘了!”
得到她的否定回答,裴觉又理所当然地安排起来:“这样,我看以后你就搬来跟我睡,你的房间大一些,可以睡下三个人,另外两个就让他们先去竹影的房间睡,等来日我们换大院子了再给他们安排单独的房间。”
许若言想了一下,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不过我药铺后面还有个房间,本来就安置了两张床用来诊治,这样就日后就让半夏和忍冬睡在药铺后面好了。”
裴觉立马提出疑问:“但是他们都还小,住在外面不安全,你也放心不下不是。”
许若言觉得他言之有理。
“哎,竹影不是领来了十多个暗卫吗?你分几个去守着他们,反正咱们也用不上那么多,而且街上晚上都有吏卒巡逻的,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这一刻,许若言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而裴觉在想许若言为什么要这么聪明。
最终还是裴觉败下阵来,反正能捞一晚上好处也是好的。把自己哄好了之后,他也不用许若言扶了,自己走到床边急急忙忙开始收拾。
“夫人,我这被子够大,咱俩盖着足够了,就不用去搬你的了。”
“也是,得给他们留着,不能冻感冒了。”
“夫人,我这里也没有多的枕头,咱俩只能枕一个了。”
“无妨,我团个衣服当枕头也行。”毕竟这跟冻馒头一样硬的枕头她也睡不习惯。
“夫人……”
“我都可以!”许若言觉得被他吵的头痛,“你看着弄吧,我先去把那些孩子安顿一下。”
等到所有人都安顿好了,洗漱完了门也关好了,终于能躺到床上的时候,她不禁发出一声餍足的长叹。
“感觉浑身骨头都要碎掉了。”她在床上蹭来蹭去。
裴觉推了推身旁被塞的那一堆用来当分割线的衣服,绝望地闭上了眼。
“嗯……裴觉?”
听到自己的名字,裴觉赶忙睁开眼转向许若言:“我在,怎么了?”
等到半天还没听到回应,裴觉才发现许若言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黑暗中,他悄悄越过那条界线,帮许若言掖了下被子。
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向我走来呢?
13. 分药
公鸡刚叫了一嗓子,许若言就从床上弹起来了,她想了想,又把裴觉拽起来了。
“夫人……?”
许若言直接上手使劲揉了揉裴觉懵懵的脸,凶巴巴地说:“别睡了,太阳晒屁股了。”
裴觉迷茫地望向窗外,又迷茫地转回头。
他一点亮光都感受不到。
许若言把他的头掰过来:“快清醒一下,我们今天事情很多,我先去洗漱了。”
临出门了她还不忘伸头喊一声:“你快点哦!”
等到许若言洗漱完回来的时候,裴觉已经穿戴整齐了。
“不错,动手能力挺强的。”
就这么一句无心的夸赞,两人都沉默了。
许若言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溺爱他了。
裴觉在想夫人终于是溺爱我一次了。
她急忙转身,疾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咳,那个,青黛已经烧好粥了,吃饭去吧。”
等到裴觉堪堪喝完最后一口粥,许若言立马拉起他往外走。
裴觉不语,只是紧紧抓住她的手。
“夫人,我们现在做什么去?”
许若言语速飞快:“去给我的药铺上牌匾。我们得先去挑块木料,还得拓印雕刻,这些都太费时间了,我们得抓紧。”
其实也不怪她着急。先不说他们的篡权大计,她从小就希望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中药铺,如今距离梦想实现近在咫尺,她实在是难以再等下去。
她昨天正好在药市上打听了一下,有同行向她慷慨推荐了一家可靠的木匠铺,还正好离她家不远,不用一会儿就走到了。
他们到得实在太早,木匠铺老板刚打着哈欠撤下门锁,他们就已经站到这木匠身后了。
“哎呦,吓我一跳!”木匠还没睡醒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不善地瞪了他们两眼,“你们找我?”
许若言忙不迭点头,堆起笑脸说:“我呢,听闻您是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木匠,正好我这最近新开了个药铺,就想着请您来给我们做块牌匾。”
木匠一听是客人,身上不善的气息便收敛了,换之以亲和的笑容。
“行,那二位老板跟我来,先来挑块木材。”
老板带着他们走到后院,伸了伸手:“喏,二位先挑块心仪的木料吧。”
许若言立马松开裴觉的手跑上前,敲敲这块摸摸那块,最终指着一块浅棕色的松木板朝着老板大声道:“就它了!”
“好嘞!”老板喜笑颜开,上前抱起这块木料走到旁边的作坊区放好,准备妥当后,他问许若言:“老板,把您的字给我吧。”
许若言怼了一下站在后面的裴觉,裴觉便立马从袖子里掏出昨晚许若言选好的那张字。
木匠接过去看了看,随口感叹道:“姑娘,您这幅字写得真好,找人写得花了不少钱吧。”
听了这话,许若言偷偷乐了一下,用胳膊肘狠劲儿撞了下后面的裴觉。
于是裴觉也跟着笑起来,下面的手偷偷勾住了许若言的手。
许若言只顾着乐去了,完全没注意到裴觉在搞什么小动作。
“行啦,您且回家等着去,我这打磨拓印雕刻刷漆要挺长时间,您下午再来取就行。”
“那行,辛苦您了老板,”许若言朝他招招手,“漆给我刷金色的就行。”
出了木匠铺,许若言站在门口,思考下一步要去做什么。
她戳戳裴觉:
“哎,拉咱们进京的那两辆马车还在吗?”
“嗯,我想着咱们日后出行还要用,就让竹影买下来了,”裴觉道,“我把咱家后面的小院子改成了马厩和车房,就放在那里。”
许若言顿时两眼放光:“那正好,我昨天订的药材该到了,你今天应该没什么事吧?就帮我去整理药材吧。”
裴觉将自己的拜访计划默默咽到肚子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等他们回去一看,药材果然都堆在一起。许若言拽着裴觉将几十袋药材吭哧吭哧搬上车,然后将马从马厩里放出来。
“有个问题。”她拼命拽着马缰绳,却差点让马撂倒。
“谁来驾马呢?”
“好问题,”裴觉沉思了一下,“我记得麦冬和三七都会驾马,不如让他们来?”
于是他们把五个小仆人都叫来,一行人就这样上路了。
药铺离家还是有些远,许若言对自己以后的通勤时间有些担忧。
等到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停下来,许若言跳下马车,面向着自己空荡荡的店铺一叉腰:“开!干!”
忍冬被她豪情万丈的一声吼吓得一哆嗦,抱着两大包药材从她身旁默默经过。
许若言跨过门槛,往旁边一站就开始指点江山。
“哎,都先堆在那里,一会儿再分类。”
“堆不下了?那先往后院放吧,过会儿再整理。”
许若言在屋前屋后转来转去像个陀螺,忙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将药材都理完了,刚叉着腰站在一旁松了口气,突然发现好像少点了什么。
“哎!裴觉呢?!”
几个小孩皆停下动作,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许若言急得直跺脚:“我说你们老爷呢?怎么不见了!”
几个小孩恍然大悟,开始在屋前屋后乱窜,试图找到裴觉的身影。
许若言:……
算了,出去找找吧。
幸好她刚出门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正拄着盲杖慢慢向她走来的裴觉。
她急忙跑过去扶住他,声音里不禁带了点责怪:“你怎么不打声招呼自己就跑了呢,那路上人那么多,碰着你怎么办?”
裴觉顿了一下,问:“夫人是在担心我吗?”
许若言恨铁不成钢地使劲掐住他的脸:“我是在担心我的小命!你要是走丢了受伤了竹影能放过我?”
带着他回去之后,许若言掰着他的肩膀转了个圈,又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
裴觉吓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小心翼翼问道:“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看看你受没受伤!”许若言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裴觉偏过头,偷偷勾了一下嘴角。
然后被许若言抓到了。
“你还笑?”许若言上去揪他的耳朵,牙咬得咯吱响,“在你眼睛好之前不管去哪至少要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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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听到没有!”
裴觉疼得直皱眉,急忙去捂自己的耳朵。
然后顺势捂上了许若言的手。
许若言没好气地把他的手甩开,噔噔噔地就往前屋去了。
“哎,夫人!”
许若言回头:“做什么?”
“我刚刚是去给你取戥子秤去了。”他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把秤举到许若言面前,“这是我叫城里最好的戥秤匠做的,想着你肯定能用上。”
许若言心虚地抿抿嘴,接过来仔细瞅了瞅,做工倒是真的十分精细。
她讪讪一笑,上前抱住他的胳膊讨好地蹭蹭:“嘿嘿,那就谢过夫君啦,真是我的好夫君。”
“咳,夫人喜欢就好。”裴觉掩住嘴咳了一声,一动也不敢动。
“快来快来,我们该分药了。”
许若言将秤小心翼翼地放到柜台边上,然后将玩得正欢的麦冬他们都叫过来。
“我负责在每个小柜子上写字,你们就找对应的药材把柜子填满明白了吗?”
孩子们都乖乖点头。
“你们两个,”许若言又招呼半夏和忍冬走近些,“你们要记住所有药材的名字,要能对应上,就给你们两天时间,记不住立马走人,能做到吗?”
“能!”两人的喊声都带着特有的中气十足的少年感。
许若言满意地点头,催促着将裴觉从家里带来的金墨再研磨一下,自己则撸起袖子擎着毛笔往药柜上写字。
“当归……对,就那个偏棕色的。”
半夏从袋子里抓了满满一把,尽数塞到柜子里。
“海马……对对对,你拿的是对的,好棒。”她笑眯眯地夸青黛。
等到写到高处的柜子时,她想了想,把凳子拖过来踩了上去。
“夫人小心些。”裴觉一手擎着墨,一手圈住她的腿。
“无碍,”许若言在柜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人参”二字,然后弯下腰从三七手里接过药材,“你们要注意,这顶上的柜子里放的可都是名贵药材,要是需要取用一定要找我,不可擅自挪动,明白吗?”
半夏和忍冬对视一眼,一起点头。
等到将最顶上的几个柜子都装满了,许若言才扶着裴觉的胳膊,从椅子上跳下来。
“忙完了吗?”裴觉问。
许若言拍拍手上的药渣,道:“还没呢,还要给你配点药配合针灸治疗,你的眼睛才能好得更快。”
她从一旁抽出一沓牛皮纸,一张接一张摊在桌子上:“先给你配一周的,你吃吃试试。”
说着,她还语重心长地拍了一下裴觉的肩膀:“这都是咱家的东西,用起来也不心疼,你尽管吃就是了。”
“嗯……半夏你拿着秤。”
半夏端起秤,乖巧地找到许若言身边。
许若言伸手摸摸她的头:“真乖。去秤吧,连翘十钱,菊花二十钱……”
金乌高悬,暖洋洋的日光将整间屋子包裹,照得裴觉的神情都舒展开了。
他站在一旁,静静听着许若言和其他小家伙忙着,突然有些感慨。
他已经好多年都没有感受过如此纯粹柔软的温暖了。
14. 九千岁
又忙活了半个时辰,许若言终于将所有的药都分好包好。
“等晚上回去的时候捎回去好了。”她将药包整整齐齐地码在下面的柜子里。
她直起身,抹了把头上的汗,眯着眼睛看了看外面高悬的日头:“该用午膳了,今天请你们出去吃顿好的!”
五个累得没了精神的孩子瞬间满血复活:“好哎!”
裴觉也笑起来:“那夫人要请我们去哪里吃?”
许若言转头看着他:“好问题。我对这里还不熟,要不你推荐一家?”
裴觉想了想,道:“那就去醉仙楼吧,从前我常去,味道还是不错的。”
“行,那就去醉仙楼!”许若言一拍板,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醉仙楼离这里不远,但要穿过两条街。身为全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自然是坐落在最繁华的街道上。
许若言和裴觉牵着孩子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挤到了醉仙楼前。
“哎等等,”许若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面具递给裴觉,“带上吧,以防万一。”
尽管到京之后竹影已经给裴觉易过容了,但面容改变了气质和神态也变不了,许若言不想徒增事端,凡事还是小心为好。
“好了,我们走!”
刚踏进门,哄闹的人群就给了许若言重重一击。等她再抬眼细看的时候,更是叫这富丽堂皇的五层高建筑晕了脑袋,眼前的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薄纱,叫人看不真切。
“我的天呐……”
“怎么了?”
许若言只觉脚下一软,急忙紧紧攥住裴觉的胳膊:“我知道这里会很豪华,但是没想到这么……奢华。”
裴觉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对一旁的小厮道:“我们要一个包厢。”
许若言有气无力地掰着他的脑袋转了一圈:“人家在这边。”
小厮干笑两声,对着他们点头哈腰:“几位客官二楼请。”
许若言低着头扶着裴觉上楼梯,这楼梯修得又高又陡,她不得不紧紧盯着裴觉的脚下。
“这里中午没有晚上人多,等着到了晚上,又是另一番盛况。”裴觉道。
许若言只是想象一下那种二氧化碳浓度过高的场面就快要昏厥了。
“下次记得推荐个不那么吵的地方。”她咬牙切齿道。
幸好这里的饭菜味道是真的不错,许若言也是恶狠了,菜一上桌就开始狼吞虎咽。
“慢点吃,不急。”说着,裴觉又往她堆成山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肉。
“我怕嗯嗯跟唔呛。”
裴觉一头雾水:“夫人说的什么?”
许若言拼命将卡在喉咙里的肉咽下去,餍足地叹了口气:“我说,我怕他们跟我抢。”
五个小孩子端着碗面面相觑。
裴觉不禁笑出声:“无妨,不够再点就是了。”
许若言没好气地拧了他一下:“那不还是我付钱!”接着,她又转头看向那群饥肠辘辘的孩子:“随便吃,不用拘谨,你们夫人我钱带够了。”
五双大眼睛就因为这句话猛地迸发出亮光,然后五双筷子就开始在圆桌上进行激烈的对抗——
惊得许若言嘴里的饭都忘了嚼了。
“什么?!你说就这五盘菜七碗米饭就要我一百二十两银子?!”
那小厮的脸上依旧挂着标准的微笑:“客官,咱家的价格都是明码标价的哦。”
哦你大爷。
许若言把荷包甩给裴觉,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个令人心碎的地方。
“夫人,我下午想去拜访一下住在城西的李生,你要与我同去吗?”
“嗯。”许若言像被榨干了所有精气。
一想到一会儿可能又要花出去一大笔钱,许若言就不愿再睁开眼。
镗,镗,镗——
“回避——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许若言眸色一凛,急忙拽着裴觉往旁边闪。
只见方才还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顿时默然,叫卖的摊贩不约而同地息了声,闲逛的人们也都迅速到街道两旁规规矩矩地站好并低下头。
许若言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将头低下,但还是耐不住好奇的劲儿,偷偷抬起眼往上瞄。
就在她抬眼的同时,数十名差役组成的队伍闯入了她的视线。对首二人高举着写有“肃静”“回避”的旗子,后头的差役则齐齐鸣锣,震天响的锣声差点把街上的马车掀翻掉。
又等了几秒,预想中的车轮终于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巨大的木制车轮在距她不到三尺的地方狠狠碾过,混杂在尘土中的小石子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只有被碾碎化土的份儿。
许若言又悄悄抬起一点头。视线上移,她看到了装潢华丽、体积庞大的马车,还有……
她忙不迭低下头,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了心跳如擂的感觉。
等到轰隆隆的声音远去,人们又自顾自地起身,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许若言一手叉腰一手顺着自己的胸口,寒冷的冬日里她竟不断往外冒着汗,前胸后背都已经被汗沾湿了。
以后真的不能再这么大胆了啊。
好不容易把气顺过来,她又不自觉回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灰色的、浑浊的、苍老的眼睛。
但同时也是一双盛满了野心与狠戾的眼睛。
然后她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方才短短几分钟里,气温简直骤降了十度。
许若言紧了紧披风,抬头扫视了一圈,松开裴觉的手,凑到一个卖珠钗的摊子面前。
“老板,这根怎么卖?”她随意从摊子上挑了一根镶嵌着珍珠的钗子。
“哎呦姑娘好眼光,”老板登时喜笑颜开,搓搓手准备开张,“这上面的珠子啊可是从南海运来的,您瞧瞧这色泽,您瞧瞧这质地……”
“嗯,确实挺不错的,”许若言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卖词,举起簪子有模有样地看了两眼,突然凑过去道,“您知道刚刚过去那人是谁吗?”
老板瞬间切换了一副无语的表情。
您这话题转换的也是够生硬的。
“还能有谁,九千岁呗。”老板见她压根没有掏钱的意思,不耐烦地砸砸嘴,将簪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许若言撇撇嘴,转身就走。
她重新回到裴觉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踮起脚附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刚刚问了,人家说刚刚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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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九千岁。”
“嗯,我知道。”裴觉的拳头已经攥得发白。
许若言奇怪地看着他:“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裴觉嗤笑一声,声音冷得能让周围的一切都瞬间结冰。
“算是老熟人了,怎么能认不出来。”
许若言听出他的语气不太对劲,便识趣地把嘴闭上了。
尽管嘴上不说,对视的那一眼还是在她脑海中不断闪过。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人身上有一种浓浓的违和感,但这种感觉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
也就看到了眼睛,而且只有一眼,肯定是看错了吧。
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她将半夏和忍冬打发回药铺看店,然后又叫麦冬驾一辆马车跟青黛一起回去,最后只剩了三七与他们一道。
李生家在城西,他们现在在京城的中央,要过去还是坐马车方便,于是三七便担起了驾车的任务。
“我想着,明后天在药铺先开两日义诊,看看能不能先吸引些老百姓过来看病,”许若言两手托着两腮,闷声闷气道,“我知道要想赚大钱肯定不能指望这些老百姓,但那些达官贵人的,我们现在更指望不上不是。”
裴觉对她的想法十分赞同:“冬日百姓最是容易染病,我相信夫人的医术。若是这几人能将名声传播出去,对日后肯定有很大的帮助。”
“但是我还有件担心的事。”
“嗯?”
许若言无意识地撅着嘴,脸上愁云满布。
“我去药市那日不是回来晚了嘛,其实我是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富商。他好像就是做药商的,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他能豪到什么程度,那身上的大金子简直要闪瞎了我的眼!”
听了许若言夸张的描述,裴觉不禁失笑:“我大概猜到夫人说的是何方神圣了。夫人说的该是孙氏,孙氏是京中最大的药商家族。其中孙老太爷的儿媳妇儿是当今圣上的宠妃,儿子是太子太师,因而这个家族在朝廷中势力也很强大。若是夫人想将自己的药铺做大做强,他们确实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而且据我所知,这百年来一直都是京中的庆仁堂、鹤年堂和百福堂三家药铺瓜分天下,虽然与孙氏的经营方向不同,但几乎垄断了京都的医药行当。”
许若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未来面对的都是怎样的竞争对手。
突然间,一股温热跳上她的眉梢。她错愕抬头,发现是裴觉在试图抚平她紧皱的眉。
“我相信我的夫人,一定能做得比他们都好。”说着,裴觉温暖的大手又轻轻拢住许若言的两只手。
许若言细细感受着那抹不属于她身体的温度,一颗心像被人捧着用温水好好揉洗过,无比舒坦自在。
“嗯,我也相信我自己。”她笑眯眯地挠挠裴觉的手心。
于是裴觉的心跳又暂停了。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在流动,从他的心里流出来,又钻到许若言的心里去。
幸好马车在这时恰好停下。裴觉轻轻呼出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微痒的掌心贴上许若言的小臂,稳稳地扶住她:
“走吧,我们去看看这个书生怎么样。”
15. 过往
裴觉的手搭在门环上扣了三下,很快一个小姑娘就迎了出来。
“你们找谁?”小女孩儿捧着一块热腾腾的红薯,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他们。
许若言弯下腰跟她对视:“你是谁呀?”
裴觉上前一步低下头:“我们前来找李思明李兄一叙,昨日已经递过拜帖了。”
“哦,你们要找我爹呀,”小女孩儿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进来吧。”
得到了这位小主人的允许,许若言扶着裴觉跨过门槛,走进院子。
“你们等一下,我去叫爹爹!”
小女孩儿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好可爱啊。”许若言扬着笑容看着那个小小的声音,眼中的柔情简直要溢出来。
裴觉沉吟了一下,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郑重地拉起许若言的手:“夫人若是喜欢小孩子,我们也可以要一个。”
然后许若言就石化了。
“不了不了,”她尴尬地笑着,默默挣开裴觉的手,“我就喜欢看看,不喜欢养。”
裴觉以为她是怕养孩子会耽误自己经营药铺,想了想,便再次下定了决心:
“夫人若是不愿意养,我可以养。”
这都哪跟哪儿啊!
许若言的面部抽搐了两下,含糊地说道:“以后再说哈,这事急不得。”
裴觉倒像是认真考虑了她的话,点点头:“夫人说得是,这事我们还需商议。”
这时,屋内走出来了一个人,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蹦跳的身影。
他在两人面前站定,深深弯腰行礼:
“小人李思明见过裴兄,裴夫人。”
“·哎哎哎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许若言急忙将他扶起来。
“我们进屋说,”李思明朝屋子一伸手,“请。”
许若言刚进屋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屋子的装潢虽然算不上华丽,但也是正常人家的模样,全然不存在什么生计窘迫揭不开锅之类的问题,那么裴觉又是为什么会选中他呢?
带着满腔疑惑,她转头看向裴觉。
裴觉对她的目光有所感应,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掌心,示意她不要着急。
“您坐,我去给您斟茶。”
“不必麻烦,”裴觉道,“您也坐。”
李思明坐到方桌的对面,看着他们叹了口气:“我已读过您的信,但还是不明白您找我是为了什么。”
许若言也不明白,于是她也跟着看向裴觉。
裴觉沉声开口:“三年前你曾以解元的身份参加会试,但并未考中。”
李思明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这样。然后呢?”
“我看过你应试的文章。以你的笔力,不论是八股还是策问,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是别说成为会元,你的名字都没有出现在杏榜上,你可知为何?”
李思明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他死死盯着裴觉道:“为何?”
裴觉冷笑了一声:“在评卷时,你的试卷确实得到了一众评卷官的青睐,但是在放榜前,你的名字就被总管太监拿掉了。”
一时间空气变得死寂,李思明紧紧攥着衣袖,眼底爬上了几抹血腥的红色。
“你怎么知道?”
裴觉的声音一直没什么起伏:“因为我是当年的主考之一,我能看到所有人的试卷。”
其实当年他奉父皇之命,不仅前去主考这场会试,还参与了校阅的最终评审,因此他知道李思明的成绩。但很多时候没有必要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要选取一点能让人信服的部分就行了。
而此时的李思明正瞪着一双猩红的眼在裴觉与许若言之间来回打量。裴觉知道他在斟酌自己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不过他不急。处于上位的人在做交易时是最富有耐心的。
果然,有人等不及了。
“二位来找我,就是专门来告知我这个已经被掩埋三年的真相吗?”
他彻底脱力,瘫倒椅子上自嘲地扬了下嘴角,心中泛上丝丝苦涩。
读书人的青春是十分宝贵的,没人能面对被刻意杀死的三年辉煌青春无动于衷。
他永远记得自己当初是花了多长时间才接受了自己技不如人这件事,又花了多长时间才从高中解元的风光中走出来,重新开始。
但商人不会对猎物抱有怜悯之心,商人只看重自己的利益。总管太监齐风是这样,裴觉也是。
其实所谓的利益的追求者真正追求的都是成为利益的掌控者。
“我们来找你的目的你无需知道。我给你考虑的机会,若是你想复仇,明日午时来这个地址找我。”
李思明冷冷看着被递过来的纸条没有动作。
“今日多有叨扰,告辞。”裴觉朝他做了一揖,起身拉着许若言向外走。
走到门口,一阵噔噔噔的声音由远及近。许若言回头,发现是那个小姑娘。
“姐姐,你们要走了吗?”
不知怎的,许若言一看见她肉嘟嘟的脸蛋心情就会莫名变好。她蹲下身,亲昵地摸摸小女孩儿的头:“对呀,我们要走啦。”
小女孩儿抓住许若言的一根手指晃晃,道:“姐姐你长得好漂亮,我还想跟你玩儿。”
许若言扑哧一声笑出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我给你拿糖吃。”
“真的吗?”小女孩儿眨眨眼睛,漂浮其中的细碎的星光也跟着闪动。
“当然,”许若言的手绕了一下,勾住她的小拇指,“我们拉钩。”
裴觉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听着,并不催促。
回医馆的路上,裴觉道:“夫人怎知我们还会再与那李生相见?”
“其实我几乎对那李生没有了解,毕竟你事先也未与我提起过。”
裴觉想,夫人在怨我。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以后不管何事定会事先告知夫人?”
许若言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太莫名其妙了这人。
“据我观察,李生家中生活痕迹很重,不像是为了进京赶考而暂居于此,更何况也没有人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来考试。而家中并未见到第三人的生活痕迹,说明李生的夫人并不在此处。而一个寻常夫人能去哪里呢?大概率是见李生落榜没了前途便弃下了这对父子。”
她边说边想着,以至于没注意到脚下的坑,差点摔了一跤。
“至于李生的生活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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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还没有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夫人真聪明,”裴觉笑着接过话头,“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这李生原是安庆人,考中解元后娶妻生子。三年前进京赶考是卖了老家的田产来的,因此见他考不中也没法子再回去,他夫人一气之下便与他和离了。如今他与他女儿还在吃老本。”
许若言了然点头:“所以他这次不能再考不上了。”
“正是如此。”裴觉道。
“那么你呢?”许若言侧过头看他,“你能给他什么?”
裴觉不回,反而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当年偏偏是他吗?”
“因为他没什么背景,容易拿捏?”许若言随口猜到。
“还因为他成绩过于出众,压了别人的风头。”
许若言在心里默默回想着她仅剩的那些历史知识。她所知道的就是通过会试的人能获得殿试资格,殿试过后根据排名考生会被授予不同官职。既然宋思明有夺得会试头筹的实力,那夺得殿试一甲自然不在话下,这样一来,他确实会挡住某些人的升官发财之路。
“那时齐风还在不断拉拢实力,为扶持我皇兄上位做最后的准备,故朝中他的人越多越好。殿试一甲直接授予翰林院官职,因此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必须是他的人题名。”
果然是这样。
裴觉又道:“不只这样,当年会试还有不少像宋思明这样的人受到陷害。”
许若言忍不住问道:“那这齐风如此明目张胆,就没有人管一下吗?”
“管?谁人敢管?”裴觉冷冷道,“先不说当时朝中都已是齐风的人,光凭齐风的权利,再加上我皇兄母后一族在朝中的势力,这事就管不得。”
“那你呢?你也管不得吗?”
裴觉的脚步缓缓停下来。他直直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若言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道:“是我说错话了,你……”
“我也管不得。”裴觉出声打断了她,沉沉叹了口气。
“那时我父皇认为我兄长没有执政才能,执意要将皇位传与我。我深知其中险恶,便暗暗建立了暗影阁,企图培养自己的势力以自保,但留给我的时间太短了,我一个人能做的太少了。我母亲在我幼年时被杀害,母族势力也日渐衰微……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三个单薄的字,将他这一路的挣扎与血泪一笔带过。许若言知道他不愿多说,可仅仅是这三个字,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许若言静静看着他,也在透过他看着当年那个小少年。
十五六岁的年纪就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没有人可以相信,更没有人可以依靠。在那个步步惊心的宫城中,在那场无人愿意回忆的混战中,他一个人带着满身的血杀出重围,拼尽全力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命。
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裴觉垂在身侧正发颤的手。
裴觉或许已经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发抖。
但是许若言注意到了。
她慢慢贴近,将裴觉搂入怀中,安抚地拍拍他的背。
“以后有我了,你有我了。”
从此任它山高水远,都有人陪你一起走了。
16. 躲避
“走吧,”裴觉拉住她的手,“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你的牌匾制好了没有。”
再次来到木匠铺,许若言刚踏进后院,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牌匾。
“在那里!”她兴奋地用手一指。
那木匠闻声寻了过来,见是上午来过的二人,立刻道:“二位,你们的已经完工了。我现在就差人给你们送过去装上。”
许若言高兴地应下来。
还包售后,服务不错。
于是那木匠唤来三个学徒让他们一起随许若言去医馆。
许若言的店面不算大,牌匾自然不大,就算只有两个人抬也不是很费力。走在路上,许若言跟牌匾并行,近乎痴迷地盯着上头那三个金灿灿的大字看。她伸手去摸,却沾上了未干的颜料,便急忙缩回手。
到了之后,测量、安装与修饰又耗费了不少时间。等大功告成时,天已经快黑透了。
“谢谢你们啊!”许若言挥手送别那几个帮工的。
裴觉站在她身后,说道:“我瞧过了,店里要用的一个不少,明天可以开张了。”
许若言背着手转过身,笑眯眯地歪了下头:“辛苦你啦。”
裴觉的喉结滚了一下,没作声。
许若言又侧过头,将手里的油灯举高,细细瞧着那崭新的牌匾。
深棕色的牌子映着暖黄的火光,散发着一种令人幸福的光泽。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许若言长呼一口气,搓了搓已经冻僵的手,“我去将半夏和忍冬安排一下,然后我们就回去。”
“我已经安排过了,刚刚也将门上锁了。”
裴觉上前一步站定,许若言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着拉起他的手。
“那我们回家。”
家这个词,对裴觉来说是十分陌生的。
幼年丧母,自小便独自在那吃人不眨眼的深宫中摸爬滚打,唯一能让他感知到一丝亲情的父亲却将他那本就不多的爱分给许多个人,到了他手里,剩的不过是那微薄的一点。
所以这十几年里一直在思考,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抬眸,隐隐约约看见许若言正趴在雾蒙蒙的窗户上。
“冬天就是应该在窗户上作画啊。”许若言的食指指尖擦过窗户,抹去一点水汽,几笔下来便勾勒出了几个小人。
“你看不见,我讲给你听。”
她捏着裴觉的食指点上窗户:“这个是你。”然后又移动一下:“这个是我,再是三七、青黛……”
潮湿的水汽在裴觉的指尖逗留,沁入他的皮肤,又很快消失。
裴觉想,这就是家模样吧。
这是他们一起勾勒的家的模样。
“谢谢你。”他听见自己开口了。
声音好像有些沙哑,不过没关系。
“谢谢你让我知道家的模样。”
这一夜,星月同时落在两个人眼里。
许若言呆呆望着屋顶,辗转反侧许久也丝毫没有入睡的迹象。
她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裴觉那句话。她回想着裴觉炽热的目光,试着剖析自己的内心。
以夫妻的名义相处已有四个月,如今她再看裴觉,是什么感受呢?
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爱,只是对裴觉可怜身世的同情罢了。
漆黑的夜里,许若言轻轻摩挲着指尖,试图抹去上面残留的裴觉的体温,也试图让自己忘记裴觉的眼睛。
小时候,父亲曾告诫她与人相处时要谨慎,看人从他的眼睛开始,因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多端的诡计会被眼睛泄漏,难以躲藏的爱也是。
裴觉的眼睛本是空洞的,他看不到,所以眼中装不下任何东西。但随着治疗,他已经能看到物体模糊的形状,所以他现在能够定位到许若言,不是凭着感觉,而是真的能看到。
于是这段时间里,许若言一直都能感受到一股毫无保留的、炽热的目光随时随地追随着自己。
裴觉从来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感情,他的爱太明显了,所以她不能装作看不见,更不能随意对待。
可她应当怎么做呢?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连风都收敛了很多,只是无声无息地经过。
但有两个人的心里长久地翻腾着,以至于呼吸声都震耳欲聋。
……
这一日清晨,许若言早早就起来了。尽管昨晚很晚才入睡,但此刻的她因为即将开门接客的药铺而无比兴奋,感觉不到一丝疲意。
只是有一点反常的是,在走之前她没有跟裴觉说,更没有带上他一起。
其实她知道这样做不对,毕竟这个医馆能顺利开张少不了裴觉的功劳,但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裴觉,只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了。
义诊的消息昨日下午已经让半夏和忍冬放出去了,据他二人说,对此感兴趣的人还不少。许若言也早已料到,毕竟京中小药馆虽然不少,但大多被那几家独大的药堂挤的无处生存,诊金自然也是往高了要。而冬天百姓最是容易患病,此时有义诊自然都想来一试。
于是许若言就信心满满地往药铺去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距离约定的药铺开门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门前就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许若言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来得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与她料想的差不多。
半夏和忍冬已经早早将门打开,在里头忙活着,见许若言来了便急忙迎了上去。尽管两人累得气喘吁吁,但仍然能看出兴致不减,两张面色红润的小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到许若言面前也是叽叽喳喳的停不住。
“夫人,您瞧见了没,那门口的人可都是来排队等咱家义诊的!”
许若言摸摸忍冬的头:“当然瞧见了,都是你们的功劳,等我给你们买糖吃。”
两个孩子听见又糖吃,更是欢喜了,蹦着跳着就继续去忙活了。
许若言添了些炭,又将桌面擦拭了一下,见都已经打点好了,便放话:“开门迎客!”
鉴于来人中老人孩子居多,许若言便省去了放炮的环节,只让半夏和忍冬一人一边,郑重地将门拉开了。
见门终于开了,外面等候已久的人都赶忙挤了上来,不一会儿小小的屋子里就堆满了人,但仍然有不少人被堵在门外干着急。
“都别挤!排好队!”许若言站在凳子上,两手拢在嘴边中气十足地朝着闹哄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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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喊,“谁再挤就不给看了!”
这种恐吓的手法倒是古今通用。不消片刻,拥挤的人群就渐渐平息。
许若言还站在凳子上,正向门外看着什么。
“忍冬,你来,”许若言将一个小荷包搁在他手里,“你去附近买点热包子来,大家来这么早肯定又冷又饿,你多买点给大家分一下。”
忍冬鞠了个躬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许若言随即笑眯眯地看向排在队首的一个老妇人。
“大娘,您坐。”
她提起笔,问道:“您有什么问题啊?”
那老大娘估计是上了岁数,口齿不怎么清晰,许若言努力辨别着从她嘴里蹦出来的一串粘连的词语,好歹是听了个大概。
无非就是老人上岁数了,又遇着冬天,老寒腿犯了。
她领着老人进到里间。
“来,我扶您躺下。”
待老人躺好后,许若言便又掏出她的针包,消毒入针一气呵成。
“您试试,有没有好点?”
老人颤颤巍巍地伸手摁了摁自己的膝盖,嘟囔道:“好像是不那么疼了。”
“那就行,”许若言从柜子里拿出几包艾草递过去:“您先拿着这艾草,每日用它煮水之后熏洗膝关节,等过两日我空了制作些三伏贴,您再来取。若是您愿意动弹,隔个两三日来我这里渣一下针更好。”
老人盯着手里的草药包反应了一下,又颤抖着握住许若言的手晃了晃:“谢谢您啊大夫。”
许若言柔柔地笑着,反握住老人的手:“没事,能帮到您就好。”
接着,是一个抱着小婴儿的母亲。
“大夫,您快帮我看看,我小宝高烧好几日不退了……”说着,那妇人就要流下泪来。
许若言急忙接过小婴儿抱在怀里,安抚着面前快要崩溃的妇人:“没事没睡,让我看看,您先别急。”
“他这几日哭闹得厉害吗?”
妇人噙着眼泪摇摇头:“不哭也不闹,就是一直在睡,就算哭也只是没什么力气地哼几声。”
许若言又握住婴儿的小手试了试,又扒开它通红的小嘴凑近闻了闻,接着问了那妇人一些情况后便断定了这小婴儿只是食积发热,并无大碍。
她拽过一张纸便草草写起来。
“山楂、神曲、麦芽……”,她回头叫道,“半夏,抓药!”
半夏迈着小碎步走过来,接过单子便去了柜台那边。
“回去后减少奶量,避免难消化的食物,简单来说就是少喂他点,应该用不了多久就没事了。”
妇人接过小婴儿紧紧抱住,朝许若言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染上了哭腔:“谢谢,谢谢您!”
就这样过了一日,许若言忙得团团转,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好不容易等到太阳快落山,门口前来问诊的队伍也渐渐缩短,许若言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夫人,还剩一个人了。”
许若言瘫在位子上,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让他来吧。”
然而下一秒她就像弹簧一样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因为整日劳碌而几乎困得睁不开的眼睛也陡然睁大。
“是你?!”
17. 合股
半只脚还在门外的人被许若言这一嗓子吓得直接定在原地,眯着眼看清许若言的面孔之后也大叫一声:
“怎么是你!”
许若言的目光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随即挑了下眉:“你又哪里犯病了?”
这大胖子呵呵笑着坐到许若言对面,道:“我从你门前经过,看这里排了许多人,一问听说是新开的药铺义诊,好奇便想过来瞧一下。”
凳子有点小,他坐得不大舒服,便笨拙地扭动身体,试图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许若言看着面前这个正在扭动的胖子,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真的很怕自己的凳子遭殃。
“忍冬,上茶。”她朝着后院喊了一声。
接着,她站起来,对着面前这人深深作揖:“前几日是我冒失撞到的了你,实在是对不住。”
那胖子慌忙站起来也作揖:“哪里的话,是我自己占道,况且你还救了我,也算是我的恩人了。”
忍冬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对拜的一幕。他一个激动,沾上了滚烫的茶星子,烫的他差点没叫出声。
这下又变成许若言去扶他:“哪里算的上你的恩人,只能算是对我错误的弥补罢了。你快坐。”
于是那胖子又咚的一下坐下了。
许若言绝望地闭了闭眼。
“对了,我给你重新开的方子当初给了你身边的一个小厮,你知道吗?”
说起这事,那胖子又是喜笑颜开:“那是自然,我当日就换了方子,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几天确实感觉身上轻快多了呢。”
许若言心道你那确实是心理作用,毕竟你换方子也才两日吧。
不过她还是有点不明白,面前这人怎么会毫无保留地接受她的药方呢?按理来说遇到这种事情不信任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吧。
“唉,其实我跟你说吧,”那胖子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两个眼珠滴溜一转,像是在憋什么坏主意,“我那长兄啊总是怕我与他抢家业,平日里处处针对我。所以他当初给我推荐这老中医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如今一想,这方子我喝了这么久还不见效,反而更严重了,估计就是他出的主意。”
许若言听了也没有感到多意外,毕竟当初听他的小厮说了这件事,再联想到他们家族家大业大的,争夺家产这种剧情就见怪不怪了。
“况且啊,你那日救了我之后,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医术很高超,我信你准没错。”
许若言见他十分骄傲的样子,便跟着哈哈笑起来。
那您老的直觉确实挺准的。
说完前尘旧事,那胖子忽然倒抽一口气。
“怎么了你这是?”许若言急忙问道,生怕他又倒在自己面前。
那胖子一拍脑袋,神情十分悔恨:“聊了半天了才想起来还没有自我介绍。免贵姓孙,孙玉林,不知姑娘芳名?”
许若言无奈一笑,微微低了下头:“许若言。”
孙玉林竖起大拇指:“姑娘这名字属实好听,一听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身心舒展啊。”
许若言的嘴角又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客套话说完,孙玉林环顾起许若言这没几平方的小店。
看了一圈,他砸砸嘴:“许姑娘这地方真可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简直与那庆仁堂不相上下!”
许若言无奈扶额,急忙打断了他的话。
“往后你就来我这里抓药好了,我也能随时查看你的状况。”她沉吟一下,又补充道,“你两日来一趟吧,我给你使针,这样好得快些。”
听了这话,孙玉林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许若言:……
她真得考虑一下用不用一块给他治治脑子了。
“玉林兄这是又想起什么来了?”她耐着心思问道。
只见孙玉林神秘兮兮地竖起食指在她面前晃晃:“哎,我跟你说,咱俩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许若言正疑惑着,就听他说:“我已决心要与你合股了!”
他说完之后等了两秒,发现许若言仍然满头雾水地看着他,便又兴奋地补充:“就是说,以后你家药铺的药全部从我那里拿,用不着你花一分钱!”
天降金主,许若言这下是真的惊呆了。
她听见自己艰难地发出声音:
“你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个决定?”
“就刚刚啊,我刚想到的。”孙玉林笑得脸上的肉都堆到了一起。
许若言慢慢吞了口口水。
“那我们……三七分?”
“害,还分什么啊!”孙玉林厚重的手掌重重落在她后背,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飞出来了。
“你的盈利不用与我分。就当是你给我治疗的诊金好了。”
“但是诊金用不了这么多啊,一次就二十文钱,你这……给得太多了。”
孙玉林嫌弃地皱了下眉:“我还没穷到那个地步。况且你这二十文的诊金也太少了,像那庆仁堂和鹤年堂一次都要收两百文呢。”
“两百文?!”许若言瞪大了眼睛。
孙玉林耸了耸肩:“不然你以为他们那一筐筐的银子都是哪赚的?就算是那些小医馆,像你这么大的,”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也得至少要七八十文。”
怪不得老百姓宁愿顶着寒风在她这小破医馆门前排一整天的队也不愿去那些药堂看病呢。
许若言沉沉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孙玉林也看出了她的不满,便随口安抚道:“京都嘛,不管是干什么,只要是用的到钱的地方不免要多花些冤枉钱,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有成群的人挤破了头想往这里来呢。”
她搓了搓脸,站起身郑重地对孙玉林说:“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哎,你这就见外了啊,”孙玉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相信凭你的医术一定会将这小药铺做大做强的。”
许若言将孙玉林送到他的马车前,看着他费劲吧啦地爬上马车,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你以后……注意控制一下饮食。”
孙玉林掀开帘子探出头来朝着她笑:“我知道啦,两日后见!”
许若言笑着朝他挥挥手,目送他的车子离开。
这时,一个人拽了拽她的衣摆。她诧异回头,发现是忍冬。
小孩正顶着涨红的脑袋盯着她:
“夫人,您……您还要老爷吗?”
许若言缓慢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这孩子在说什么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话?”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说话都不连贯了。
半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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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看见忍冬通红的耳朵便知道他是闯祸了,急忙过来把忍冬往回拽。
许若言大概也知道他这么问是为什么了,不禁无奈摇了摇头。
这裴觉人缘还挺好的,连小孩都帮他看着自己。
一想到裴觉,她突然想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往家传信了。怕裴觉着急,她嘱咐完两个小药童之后便匆匆往回赶。
她到家很及时,回去的时候三七他们刚好将晚饭端上桌。
她过去挨个摸头又夸夸,随即问道:“你们家主呢?”
三七抢答了:“在后院喂马呢!”
麦冬又插到许若言和三七中间:“我说我来喂,家主非不让。”
许若言了然点头,抬脚就往后院走。
“官人?”
裴觉刚刚将草料撒好,闻言便直起身:“夫人回来了。”
“你今日怎么想起来喂马了?平日里这活不都是他们干嘛,”她朝裴觉招招手,“快去净手用膳了。”
饭桌上,许若言拿起筷子又放下。
她觉得今日这饭桌上的气氛实属怪异。裴觉的态度是反常的冷淡,自坐下后就没再开口说一句话。这要是以前裴觉定会先问问她今天都做什么了。
况且今天是她药铺开业的第一天,裴觉怎么连这都不关心?
许若言思来想去,实在不知自己的哪里惹到裴觉了,便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你今天不太高兴吗?”
裴觉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完全没有再做解释的意思。
许若言默默闭上眼。
死期就是今天了吗?
她苦着脸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不想当冤死鬼。”
裴觉将手里的筷子搁下,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传到许若言的耳朵里,不大不小,正好让她打了个寒颤。
“夫人今日出门没有知会我,午时也没有传信回来,更没有回来用午饭。”
许若言的心抖了一下。
完了,天降金主的喜悦冲昏了头,忘了自己今天早晨决意要躲着裴觉走了。
“咳,这个嘛,”她试图挣扎一下,“我这药铺义诊第一日,太过忙碌了,中午就来不及回来吃饭,也没空往家里传信。”
裴觉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那为什么早晨去药铺不带上我?我可以给你帮忙的。”
此时的许若言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死脑子快转啊!
“啊,我那不是想着你肯定还有许多事请要忙,所以就没叫你。”
这话其实她自己都不信。
但是谁知道裴觉竟然信了。
“那好吧,”裴觉点点头,“不过夫人日后每日出门前都要知会我一声,或者抽时间给我传个信,我很担心。”
“哈,哈哈,好,我记住了。”
许若言不动声色地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这么黏人干什么呢?!
“别说我了,你今日都做什么去了?”
裴觉道:“今日我没出门,只是让竹影去替我办了件事。”
“哦?竹侍卫回来了?”许若言这才想起竹影已经好几日没露面了,“你让他做什么去了?”
裴觉拿起帕子拭了下嘴,然后淡定开口:
“偷偷潜入宫中,替我找一个人。”
18. 生气
找一个人许若言是理解的,但是偷偷潜入宫又是怎么回事?
她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裴觉,裴觉唇角微勾,举起茶杯抿了一口。
“还记得我们前几日去找的李生李思明吗?”
废话,刚发生没多久的事情,她当然记得。
许若言翻了个白眼。
“我们若是想要帮他,自然不能只靠资助,他的问题不是单纯的金钱可以解决的。要想确保他今年的成绩不被齐风做手脚,就必须有人替我们从头到脚盯着。”
许若言摩挲着瓷杯,缓缓开口:“也就是说你要在今年的会试里安插一个我们的人,让他看好宋思明的卷子。”
裴觉点点头:“其实不止是宋思明,我们要确保所有的卷子和成绩都没有问题。我们找的那些学子,通过会试的越多越好,能拿到较高名次的更是。”
“那你找的谁?宫里还有你的人吗?”
裴觉叹了口气道:“当年齐风他们叛乱之前已经将朝廷上的势力大洗牌了,我们剩下的人本就不多,如今我的皇兄裴怀继位后更是在齐风的帮助下将异己势力全部铲除,如今宫里自然是没有我们的人。”
“那你……”
“夫人别急。没有我们的人,但是可以发展我们的人。”裴觉白玉般的手指轻点茶水,在木桌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安”字。
“安……裴安?”
许若言十分不确定地瞅了他一眼。
裴觉将桌子上的字摸去,拿起一旁的帕子净了下手。
“不错,正是裴安,前朝六皇子,也是我的皇弟,”裴觉道,“他与我经历相仿,我们同为幼年丧母,因而幼时常在一块玩耍,感情十分深厚。如今在这宫里,他是我唯一可以付与信任的人。我让竹影秘密给他留了一封信,约他三日后午时在你的药铺见面。”
许若言狐疑地瞥他:“他能靠谱吗?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有一年未见了,万一他变了个样子呢?”
裴觉摇摇头:“我想他不会的,我们相互陪伴已有十年之久,我最是清楚他的为人。他正直纯良,跟我的皇兄截然不同。我认为我们可以一试。”
听到裴觉对裴安如此肯定的言论,身为悲观主义者的许若言即使很相信裴觉的判断,也不得不像更坏的方向想象。
她纠结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就是加入了你皇兄的队伍,你要怎么办?毕竟如果让他发现了你没死,那就代表着会有更多人发现这件事。”
裴觉静默了一瞬,随后平静开口:“那就杀掉,毕竟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哐当一声,许若言手里的茶盏掉在桌子上,在光滑的桌面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后啪嗒掉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这不对吧?”她有点难以置信地问,“你与他感情那么深厚,真的能下得去手吗?”
裴觉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冷冷的、处变不惊的样子。
“在这宫墙里,同情才是最致命的。不敢下杀手的人会是最快被杀的。”
许若言依旧不能接受这个说辞:“可是你这样与你的皇兄有什么区别?你的皇兄杀掉了你的父亲母亲你觉得罪大恶极,要让他拿命偿还,那你如果杀掉了你的弟弟,又何尝不是一桩罪孽?”
裴觉握着茶杯的五指不自觉收紧,拇指轻轻划过杯口,抚去上面的一点水渍。
“我与他不同。在你的假设下,裴安将我还在世的消息故意泄漏给裴怀,对我产生了极大威胁,该杀。但是裴怀是在我父母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情况下杀掉了他们,他也该杀。”
“你就是强词夺理!”许若言气不打一处来,垂在身侧的指尖都被气得发颤,“在你的角度,他们都有错。可若是你弟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迫不得已加入了裴怀的阵营呢?若是在裴怀看来你的父皇执意要将本就属于他的皇位传给你,是你抢走了他的东西呢?他们也有错吗?你就没错吗?”
裴觉低垂着头不作声。
许若言迈步站到他面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你抬头看着我,我知道你现在能看到我。”她紧紧捏着拳头,极力稳住自己的声线。
“那若是我呢?若是我泄漏了你的计划,你是不是也会不问缘由直接派人将我做掉,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裴觉没有抬头,而是缓缓将头转向了一侧。
“嗯。”
他感受到自己的胸腔在强烈震动,但似乎不是因为说话。
许若言突然笑起来。
“裴觉,我知道你是好不容易从那个吃人的地方爬出来的,我知道你有些冷血,这确实是你的过去所导致的,改变不了,”许若言说到这里,竟然已经有些哽咽了,“但是我不知道你会是这样的。”
“我以为你会将你和你弟弟、和我之间的感情看得重一些,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我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许若言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两人都愣住了。
裴觉的呼吸在震颤。他的手指紧紧扣着桌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脊背绷直。
而他颤抖的身体、泛红的指尖和黯淡的目光被许若言尽收眼底。
过了许久,许若言自嘲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感知到许若言离开了后裴觉才敢抬起头。他的手慢慢松开,鲜红的血滴砸在地板上,也重重砸在他的心里。
“不是的。”他喃喃道。
你于我是不同的,但为什么我还会这么想呢?我真的如此冷血吗?我是不是真的不配得到你的爱呢?
……
宫中,景仁殿。
"子之,你认为这封信是何人留下的?"
张子之接过那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仔细辨认了下字迹,随后恭恭敬敬地对面前的人低下头:“子之也不知。只是我看这纸上的笔迹方正,似是读书人写的字。”
裴安又将纸拿回来,扔到了一旁烧得正旺的火盆里。
“字迹端正也不代表是读书人,不可随意断定。”
张子之道:“子之记住了。”
这张子之是裴安的表弟,前些年进宫来投奔裴安,裴安便将他留在身旁,也算是一个心腹了。
裴安沉沉叹了口气,抬起头望向窗外盛放的红梅。
“你不知道,但我大概猜出来了。”
张子之依旧恭敬地低垂着头,不敢逾矩。
裴安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探身抚上那一株越过窗棱的红梅,明明是极美的景色,他眼中却有着浓重的忧愁,似是永远走不出冬天的冰雪。
“你说,一个人的生命力到底有多强?”
张子之试图思考,但终究弄不明白裴安这没头没脑冒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裴安轻轻抚摸着枝头上的一朵梅花,像是在抚摸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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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头,就像幼时他的兄长对他做的那样。
“连娇嫩的花朵都能在极寒之时盛放,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败给命运呢?”
他叹了口气,垂下手,转身对张子之道:“帮我安排一下,两日后,去回春堂。”
……
回了屋后的许若言独自坐在床上生闷气。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她这样问自己。
其实她能理解裴觉为什么会这么想,毕竟自己的性命确实是最重要的。他自小就在那宫中皇帝妃子门勾心斗角的环境下长大,若是没有这样自保的狠心,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但她无法接受裴觉回答的那样果断,就好像他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人,永远只遵循最正确的程序,不会因为任何的情感波动做出变化。难道同甘共苦的这些日子不值得他犹豫一下吗?
有时候,理解是一回事,但接受是另一回事。她能理解,因为她有同理心,但她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因为她有自己的心。就像原谅不代表伤害消失,存在不代表一定正确。
越想越烦躁,她干脆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隔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打算睡一觉再说。
谁知她刚闭上眼,门就吱呀吱呀地想了。
她没好气地将被子一把掀开,随即被灌进来的冷风冻得一哆嗦。
然后门被大力关上了。
许若言抬头,裴觉闯进了她的视线。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他抿住嘴,不敢去看许若言的眼睛。
许若言看出来她在紧张了。
她叹口气,伸手将裴觉撤过来:“坐过来说吧。”
温热的手掌之下是刺骨的冰凉,许若言皱起眉:“你在门外站了多久?”
裴觉还是紧紧闭着嘴不出声。
许若言一巴掌招呼在他背上:“你到底有没有数?就你那个破身子还敢穿这么点站风里任它吹?!真把自己当忧郁男神了是不是?!”
裴觉委屈巴巴地抬眼看了她一下,又迅速低下头。
许若言忍住强烈的冲动没再给他一巴掌,拉住他的胳膊大力一扯,另一只手拽着被子盖到了他身上:“自己上来,染上风寒了你就自己撑着,我是一碗药都不会给你喝的。”
裴觉隐在阴影里的眸光闪了闪,乖乖坐到许若言身旁盖好被子。
许若言抱着胳膊倚着窗头,两眼直直瞪着前方不理他。
裴觉又悄悄往许若言那边蹭了蹭。
“夫人,方才是我的错。我不会说话,惹夫人生气了。”
许若言依旧不理他,跟听不到似的。
裴觉继续说:“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在我心里夫人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比我自己都重要,我以后不会再那样说了。”
糊弄鬼呢?!
许若言猛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裴觉,我好歹把你当朋友当同僚,你把我当什么?你的一把刀?”
“不是,”裴觉立马摇摇头,“你是我夫人。”
许若言:“……”
恋爱脑能不能现在就滚。
她朝裴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朝墙一拧身,道:“我累了一天了,睡觉!”
裴觉赶忙把灯吹了,小心翼翼地把被子往许若言那边推了推,然后把剩下的一角盖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被训能换来跟夫人一起睡觉的话,他还是挺愿意的。
19. 会面
两日后,裴安如约来到回春堂赴约。
进门后,半夏将他带到后屋。
“抱歉裴大人,我家主人说了,只能您自己进去。”
裴安回头看了看,用眼神安抚了下张子之,随后迈了进去。
半夏低着头退出去,将门掩上。
裴安带着些警惕的视线从关上的房门挪开,发现面前的方桌前坐着两个人,一个女人面对着他,而另一个男人则背对着他坐着。
“裴大人,您来了。”许若言淡淡道,并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裴安如今也有十六岁了,便跟皇兄在户部要了个职位挂着,所以现在叫他裴大人也不为过。
裴安没有理她,反而盯着背对着他的男人。
身型太像了……
心中的猜测被证实后,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三哥。”
裴觉站起身,理了一下衣袖。
他转过身,向前一步,在裴安面前站定:“小安,好久不见。”
裴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中的动容无法掩饰。他紧紧攥着袖口,瞳光颤动,染上了几滴泪珠。
“哥,你还活着。”
裴觉笑着摸摸他的头:“嗯,我还活着。”
裴安终于是忍不住了,卸下了平日伪装自己的面具,扑到裴觉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从前在这宫中,裴觉是他唯一的慰藉。他不谙世事时,是裴觉牵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少年时代,替他遮风挡雨,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一年前宫中大乱,裴觉杳无音讯,裴安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四处寻找未果,只能自己学着在这宫中立足。没了保护他的兄长,他只能装作成熟坚强的样子,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
如今兄长回到身边,他才认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学会怎么当一个大人。
他宁愿躲在兄长身后当一辈子的小孩子。
好不容易哭够了,裴安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从裴觉怀里起来摸了把眼泪。
但他很快发现了裴觉眼上蒙的白纱。
“哥,你的眼怎么了?”
裴觉无意让他担心,便说自己受了点小伤,很快就会好起来。
许若言不想打扰兄弟二人叙旧,便一直在后面坐着没出声。
此情此景之下,她更是无法接受前日裴觉的说法。
两人间拥有如此深厚的感情,裴觉怎么能那么果决地说出杀掉他这种话呢?
裴安被安抚好了,眼泪都憋了回去。他望向裴觉身后的许若言:“三哥,这位是谁啊?”
裴觉笑了一下,拉着他到许若言面前:“这位是我的夫人,你的嫂嫂。”
裴安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看许若言又看看裴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哥,当初先皇后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大户人家的姑娘你一个都没看上,甚至连个妾室都不肯纳,这如今怎的就给我娶了个嫂嫂回来。”
裴觉笑着看向许若言:“我跟你嫂嫂之间的缘分说来话长,不过娶她为妻并非像从前一样是被胁迫的,是我自愿的。”
许若言默默挪开目光,看向光滑的地板。
这人的眼睛明明被蒙上了,怎么还是有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
裴安一听来劲儿了,非要把瓜吃个明白。
“那这么说你们已经办过仪式了?”
这倒是把裴觉问住了。
当初许若言来到她身边时答应与他做名义上的夫妻两人手头又十分紧迫,便没有举行仪式,更不用说去官府登记了。
裴安看见裴觉窘迫的样子便明了了,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悄咪咪地说:“那你可小心别让人把嫂子拐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裴安的话里虽然带点玩笑的成分在,但裴觉真的开始担心许若言会不会跟别人跑了,毕竟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能留住许若言的东西。
还是要快点去登记,然后再将昏礼办了。
也不完全是为了给自己要一个名分,裴觉认为如果要让许若言心甘情愿当自己夫人,与自己过一辈子,首先就必须认真对待这件事,不能敷衍。
许若言给裴安斟了杯热乎的茶:“坐下聊吧。”
裴安赶忙双手接过来:“谢谢嫂嫂。”
三人都落座后却没人开口,就这样静默了许久。
裴安不明所以,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两人。
许若言在底下戳了戳裴觉的大腿,裴觉便清了清嗓子,道:“我们想做件事,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裴安立马道:“兄长有何事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裴觉张了张嘴,却被许若言在桌子底下拉住了袖子,于是便默默闭上了嘴。
“小安,是这样,”许若言对他笑了笑,“这件事呢,风险比较大,也不是什么易事,你兄长十分相信你,便想让你加入我们,你听了……尽量不要太惊讶。”
裴安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桌下,许若言松开了裴觉的袖子。裴觉收到信号便开口:“我们想要造反。”
裴安一口茶喷了出来,猛地站起来,差点把凳子掀了。
“什么东西?哥,我刚刚不是幻听了吧?”
许若言瞅了他一眼,裴安一个激灵,老老实实地坐好了,但脸上的震惊还是压不下去。
他砸砸嘴,放低了声音:“哥,我觉得这事可行度不高。”
“为什么这么说?”
裴安一摊手:“你想啊,这裴怀上位后,朝中的老臣要不是告老还乡,要不就是被他以各种理由杀害,如今朝中大部分都是他的人,我们怎么跟他对抗?我们没钱,没人,还没军队,怎么想都行不通啊。”
“更何况,”他皱紧眉头,“要是让裴怀发现你还活着,那他肯定会想尽办法将你除掉的。你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他想杀你那不是轻而易举?”
“所以才需要你的帮助,”许若言开口了,“钱我们可以想办法挣,人我们也会想办法往宫中安插,但是这些事情没有你我们很难办到。”
裴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用手一指自己:“我吗?嫂子你是说我这个没什么实权整日被裴怀监视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我吗?”
然后就看见裴觉和许若言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裴安苦笑了一下。
不愧是夫妻啊,就是有默契哈。
裴安道:“过不了几日就是会试了。”
“我知道啊,你们想做什么,让我在会试结果上动手脚?”
裴觉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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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是让你看着,不要让其他人在会试结果上动手脚。”
许若言非常配合地将一份名单掏出来递给裴安,上面都是他们挑选的人,其中就有李思明。
“齐风一定会安排人在会试结果上动手脚,确保进入的人都是他的自己人,”她顺带给裴安解释,“而你要做的,就是确保这些人不被齐风去名,保证他们能通过会试,参加殿试,拿到的名次越高越好。”
裴安将纸拿过来细细一瞧,全是自己不认识的人。
“你们想让他们参与朝政,成为你们在宫中的人?”
裴觉点头:“不错。我们现在在朝中没有势力,不好直接插手,只能从底层开始向里面送人。”
裴安想了想,又说:“可是这也太慢了,新进去的人一般都是从最底层开始做,等着他们拿到点儿权利,我们估计早被裴怀发现了。”
“所以上层我们也要试着攻破,不过这个难度比较大,而且只能由你来做。”
裴安杵着脑袋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现:“我想起来了!这裴怀上任后简直是不做好事,所以底下许多官员对他意见都很大,奈何裴怀手段太过狠毒,所以无人敢反抗他。这上层官员里,要说谁最看不惯裴怀的作风,应当是吏部尚书郭原了。我可以试着从他入手。”
裴觉也觉得这是个可行之计,便嘱咐他自己小心。
“我会的。”裴安点点头。
许若言突然出声:“你打算怎么做?”
“我现在还想不出什么好计划,”裴安道,“我与他虽然日日在早朝上相见,但几乎没有交流。既然他是吏部尚书,不如就先让他在会试上助我们一臂之力。”
“哦对了,这郭原的妻子最近刚诞下一子,但不知染上了什么病,日日昏迷,怕是不行了,于是郭原便一直告假在家,估计短时间也见不到他。”
裴安越说越愁,谁知许若言却眼睛一亮。
“或许我可以一试。”
裴安不解地看向她,忽然就恍然大悟:“哦对哦,嫂嫂你会医术,说不定就能治好他夫人。”但是下一秒他就泄了气:“可是那太医院上下都无计可施,嫂嫂你估计也很难有办法吧。”
“那可不一定。”许若言喃喃道。
太医院不行不代表她这个现代人不行。许多古代束手无策无法确诊的病2在现代都找到了医治方法,因此她有很大希望抓住这个机会。
“你今日回去就像那郭原引荐我,我等你消息。”
裴安还是有些怀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应下来。
这时在一旁默默听着的裴觉也出声了。
“既然你在户部,那能给我搞来盐引吗?”
裴安立马猜到了自己兄长在想什么。
“简单,明日给你送到府上。”
裴觉点点头,又道:“会试完之后,可能需要你下江南。”
“下江南?”裴安想了想,“要我去做生意吗?”
裴觉摇摇头:“要你跟各州府联络,尽量与地方结盟,在地方秘密招兵买马。在京城做这些事不可能不被发现,隐匿在地方才能给我们争取足够的时间。”
裴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怎么玩这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