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到乱世枭雄黑化前》
1. 第 1 章
如果上天愿意再给小渔娘一次机会,她还是会选择溺死吗?——秦广王
此时,这位凶神恶煞的大神仙面前,正坐着一个一身褴褛,浑身湿透,面黄肌瘦且有几分呆愣的小姑娘。
看起来只有七八岁。
听到这位老神仙的低语,她晃晃头,总算有几分清明的眨了眨眼睛,想必是生死关头走了一遭,难得的涨了几分勇气。
只见她灰白的脸上抽了又抽,挣扎了几时半刻,终于还是岔起腰准备为自己伸张委屈。
“搞错了吧,我又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我明明是饿的走不动道了,一昏头,一崴脚,一不留神就歪到海里去了。
饿的,饿的。
又不是自愿的。
海神给谁机会?大家都饿肚子,又不是只有我没饭吃,海神也没办法嘛,祂也尽力了,我们晓得的。
这小渔娘奋起过后,又自顾自的盘腿坐下了。
大神仙许久未见这样的场景,瘪瘪嘴没再说什么,只是拿着笔刷刷刷的给她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小渔娘口吐的“海神”,正是她家乡所有人的信仰图腾,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小渔村一众人靠海延续数代人。
“海神”就是他们心中最至高无上的神。
只可惜,天上地下神仙众多,就是没有一个“海神”。
一殿阎王爷没再从小渔娘身上耽搁时间,一挥手,吩咐小鬼将她带了下去,随之功德金光徘徊他的身侧,被他一口吞进肚子里。
而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请让时间倒带一刻钟——
——扑通——
——扑通——
海的两声吞咽回荡在码头边,第一道声浪正是源自落水的小渔娘。
正如她所说,落水溺亡并非她本意,实在是小渔村近日收成不好,出海捕鱼本就看大海赏不赏脸。
一天……两天……她得有三天没吃什么米面,将近一周没吃什么油星了,这还是家里爷爷奶奶将要上交的鱼课拿出来果腹的结果,现在是饭也没得吃,鱼课也没得交。
爷爷又出门打渔,她将干硬的饼子让给年迈的奶奶,慌称自己不饿跑到码头等收成。
结果……就出现了阎王殿里的那一幕。
小渔娘饿昏了头,歪进了海里,海水乌泱泱的涌而上来,看起来比她还要饿,一口把小渔娘干巴巴的身子骨吃了下去,拉进了深处。
至于这第二声——
则是一个路过的少年见义勇为,这放在当代可是要上台领奖的。
先不必过多的描述这位少年的身姿,因为后文自有安排,总之,“小渔娘”被捞了上来。
捞上来时,脸色灰白,双目紧闭,海藻缠在脸上,头发也覆在脸上哪哪都是。
小渔村的人围在她的身边,两个妇人在帮她做些急救。
如果阎王爷在这,他肯定会摆摆手说“不必再救”,毕竟人他都领到轮回道了,没准孟婆熬的汤都已经喝下肚了。
可人间满目疮痍,小渔娘又这样年轻,谁都不忍心就这样撒手不管。
妇人接替按压她的胸廓,起初小渔娘连水都吐不出,跪坐在地上的妇人又去摆她的头,清理她的鼻腔口道。
码头东南角的岩石处,缝隙里生了些许青苔,沾海水的地方还有大片大片的海草,与海水的青绿色混在一起。
妇人直接跪在地上,因劳作而粗糙肿大的指节摸索着小渔娘的脸,寄希望于这微小的摩擦可以带给她些许热量。
身后围作一圈的村民都不忍面对这样的情景,年迈的渔夫认出小渔娘的身份,哆哆嗦嗦的摊开手,抖了又抖,最终化为无尽的叹息,对着夕阳下的大海跪坐。
“求求您了,海神大人。”
“给孩子一条生路。”
陆陆续续的有村民跟着祷告,海岸线上高低不平的人群,具是虔诚的脸。
少年蹲在一旁,面目没什么表情,只是深深的看着大海。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小渔娘”醒了。
最茫然的人,出现了。
季挽林冻醒在几百年前的小渔村的码头边上,一睁眼,身边是两个温情悲切的妇人,脚边不远处蹲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长得真好,以至于如此迷离荒诞的事情发生,季挽林的神思还打岔跑偏了一瞬间。
太冷了。
她发觉自己浑身湿透,周围跪了一堆百姓,天边红彤彤的,映得晚霞炫彩非常,如此异象,季挽林懵懵的看了一眼自己穿的衣服。
不对啊,天子微服私访也不穿成这样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边季挽林在心中正掀起了惊涛巨浪,膝盖和头的疼痛让她意识到这并非一场飘渺的梦,而是真切无比的现实世界。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又将去往哪里,她一时毫无头绪。
另一边,“小渔娘”的苏醒让妇人们非常惊喜,她们难以自持的拥住了这个大难不死的孩子,反复为她顺气,替她取暖。
而那个好看的少年,也不经意的震颤了眼睫,放缓了呼吸。
“好啊,醒了就好啊。”
“回家好好睡一觉。”
“海神保佑啊,海神保佑!”
“别让爷爷奶奶担心,好孩子……”
……
众人不再祈祷叩拜海神,却暗自将功劳分给了海神大人。
在小渔村村民的心中,这个快要咽气却突然苏醒的孩子,就是在海神大人的神力下,才能由灭转生。
“来,孩子,快谢谢海神大人。”
妇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忙搀扶着季挽林起身,带着她对着大海磕了一个头。
季挽林颤颤巍巍的对着大海磕了一个响头,一时思绪更为混乱。
什么海神?
哪的海神??
海里哪有神啊,龙王吗?
磕头时,下意识的支着胳膊,撑着手,她又一瞧——指骨纤细,皮肤因泡水而微微泛白起皱,但以及可以看出这是一双没有过度操劳的手。
还挺细的,好好看。
磕头的间隙,季挽林跑神想着。
“这是老季家的孙女吗?”
“是啊。”
“挽娘吗这不是,这是怎、怎么了”
不远处,刚从海里回来的渔夫正提溜着鱼篓往村里走去,看到码头的聚集,和浑身湿漉漉的季挽林问道。
接着身后有人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多问。
这孩子怕是自己不想活了。
眼神交流一番,季挽林又多了几道怜惜的注目礼。
在小渔村,五岁的孩童焉能浮水,小渔娘总角之年,怎么会被溺水呢?村民们想不通,便以为孩子活不下去了,不想活了。
季挽林此时此刻却顾不上村民们怎么想的,她迫在眉睫的是要搞清楚所处的朝代,地理位置。
这到底是跑到虚构小说里了,还是真实的历史朝代……
穿越?还是穿书?
季挽林陷入了沉思,落入了村民的眼中,就是小渔娘刚清醒,被濒死吓到了,魇住了。
众人低声合计什么,拉了一把少年,“常春,送挽娘回去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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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住的近。”
接着,又嘱咐了他些什么,便将他推到季挽林面前。
山东?还是东北啊?
不太像南方的口音——嗯??
李常春就这样被推到她的面前,打断了季挽林的沉思,她不得不先从思索中抽出身来,解决当前的状况。
还不等她说些什么,妇人温热的臂膀再次将她纳入怀中,她说道:“好孩子,让常春送你回去,奶奶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霎时,海边咸咸的潮气被挡在外边,季挽林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鸠占鹊巢的“异乡人”,就这样在温暖的怀抱里酸涩了鼻子。
她也说不上来原因,可能是乡亲们的目光实在温实,而这个像母亲一样的怀抱又是那样的翻涌着热意。
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大量的、陌生的向她袭来的陌生信息,切断了她的感性感知,季挽林只能先理清发生了什么,这些人是谁,这里是哪里。
而在这个拥抱里,她的茫然和恐惧才真正的找到了落脚点。
慢慢的,她什么都不想,只是回抱住了妇人。
又悄悄的蹭了蹭。
少年默默的站在她们的身后,依旧是安静的、不着一词。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昏黑了,小渔村没有灯光,他们走的很慢,少年名为李常春,没有字。
当季挽林找寻到了体内的些许温度时,脑海中一瞬一瞬的闪过记忆的片段,她明明睁着眼,却仿佛在睡觉做梦一样。
路过这个拐角,她看到年幼的小渔娘送别了自己的父母。
踩过一块松动的土砖,年迈的老人正拉着小渔娘吃一个红彤彤的果子。
……
这里是山东的一处小渔村,靠近东边的海,曾有过几年的好收成而养出了几个富户,他们打通了商业贸易通道,带着一批人从小渔村离开,出去闯荡。
小渔娘的父母就随着那些人离开,留下年幼的孩子交予长辈照顾。
季挽林抿了抿唇,连年的好收成必将拔高当地的鱼课,最清晰的记忆里,小渔娘的爷爷奶奶正为鱼课发愁,而他们……早已不再有当年的捕鱼收成。
或许,这也是小渔娘溺水的最大原因。
李常春不知道他身后的“小渔娘”正在拼凑这个朝代的真实,作为海生海长的“土著”,他不曾预料到今日所救之人将更改所有人的命运之线。
而徐徐前行的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凡季挽林走过的路,顺着衣角低落到地上的水痕,都泛着金色的偏光,眨眼的功夫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与此同时,地下秦广王的桌案上,一本书写人间命数的生死簿快速翻飞,到写满文字的一页,突然金光大涨,所有文字全部消失四散。
一旁打瞌睡的小鬼被这一奇观吓醒,跌打着去喊人去了。
就在小鬼走后,金光编织成锦鲤鱼的形状,一条一条首尾相接连成一个圆,正围着生死簿打圈。
若是有心人前来观察,便会发现小鱼围绕着的,正是季挽林的大名。
再回到地上,拐了几个弯后,小渔娘的家到了。
季挽林看着这个年轻的“救命恩人”,郑重的向他道谢,并不忘多看了几眼他的脸。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系的高材生,季挽林奉行唯物主义不动摇,自然不相信什么海神一说。
而面对小渔娘正式的道谢,李常春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淡淡的点了点头,摆摆手离开了。
直至深夜,季挽林突然从床上坐起,等等。
李常春?!
开明元勋,叱诧风云的李常春?!
2. 第 2 章
初来小渔村的第一天,季挽林就失眠了。
她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看不清房屋模样,但在微弱的烛光下,稻草铺就的床,松动摇晃的凳子,和老人佝偻的背影为季挽林呈现了元末偏远渔村的图景。
贫寒,实实在在的陋室。
但是——
季挽林想起小渔娘的手,就算是这样的家境,这户人家也竭尽全力呵护了孙女长大,未让这年幼的小孙女,承担过多的作业。
季挽林躺在床上,在大学读书的时光恍惚已然是上辈子的事,她在一天前还是历史的局外人,现如今竟成为了滚滚车辙下的无名小卒。
在排除了穿书的可能性后,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后怕,唯一将她和这个时代连结的突破口只有一个人——李常春!
而这个人,并非等闲之辈。
只不过……历史书没说,这个将军年轻时这么好看啊。
脸颊两侧没什么肉,给本就清冷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出尘之气,再加之他本人淡淡的,寡言少语也不怎么有情绪起伏。
若不是衣着朴素,因捕鱼而晒的发黑,他倒像一尊玉雕像一样,眉峰并不凌厉,眼睛的形状有点像丹凤眼,鼻梁高挺——
季挽林连连摇头,将跑偏的思绪拽回来,既来之则安之,她不再多想,继续投身到睡眠的大业当中。
而这个家中,难以安睡的不止一个人。
季奶奶在孙女一身湿意回家的时候,就惶惶不安,但她没有多言,害怕再触动了小渔娘的悲意。
直到深夜季爷爷从海上回来,她的不安才有了宣泄的出口,老两口压低声音细细的把近几日的情况盘了又盘,生怕有什么遗漏,漏下了孙女的委屈。
他俩捕鱼为生了大半辈子,送走了儿子儿媳,只剩下小孙女一个依靠,季家给季挽林取名“挽”,也正有挽留的意思。
小渔娘不知道的是,跟随富户离开小渔村的父母亲,早已离世,而这个消息被堪堪美化成了“远行”,停留在了她的心中。
“咱们去找海神大人求个符给挽娘。”
“好,我明天就去。”
就这样,求平安符成了季家爷奶最大的安慰,他们希望神威在上的海神大人,可以庇佑他们的小孙女,平平安安。
这也是元仁二年,所有老百姓最大的心愿。
季挽林曾在书中读到,对于历史暴乱时期的寻常百姓而言,不过希望吃饱饭,穿挡风的衣服,有个屋子睡觉,有个踏实的丈夫或妻子。
足矣,但门前酒肉臭,最基本的需求都不被满足。
当那个小小的护身符真的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季挽林实在是控制不住的流出了眼泪。
那是个阵脚粗糙的褐色棉布制作的小包,里面不知道塞了什么,没有味道,有些微微的扎手,一看就是糊弄人的鬼神玄之又玄的东西。
可这对老夫妇视若珍宝,季爷爷从贴近里衣的兜里拿出来的时候,手摸上去还是热的,把季挽林的心也烫的咕噜咕噜冒泡。
她几乎不敢抬头看向二人的眼神,这是她一个和平年代的子孙无法想象的目光。
全然的奉献,饱经风霜。
又竭尽全力的把自己的所有掏出来。
季挽林第一次如此愤恨阶级和暴政,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路有冻死骨……
许是小渔娘的反常让季家爷奶感到不对劲,又或许是当日码头上的渔民和季爷爷通了口风,季爷爷停了一周不曾出海。
是为守护,也是为看顾。
这个消息也在小渔村里飞快的传递了起来,小渔村本也不大,到最后想必是整个村都知道了季家挽娘溺水。
因为家家户户都挤出了些许口粮,以憋足的借口塞进了季家的大门,这也是元仁年间,底层百姓琢磨出的生死之道。
季挽林将护身符连同爷爷奶奶的心意放进了贴近心口的地方,也将小渔村里的第一份温情稳稳的放进了心里。
在光照不到的衣服里,难以被肉眼察觉的金光攒成金线钻进了护身符里面,它将符里的破草絮烧干静,以金线重新填补。
在季爷爷重新出海的前一天晚上,季挽林悄悄的将护身符放进了爷爷的外衣里兜,希望能带给他好运。
如果鬼神之说是真的,如果真的有海神大人,季爷爷是更需要幸运的人,是更值得庇护的人。
这是季挽林的真是所想,想必,也是真正的小渔娘最想说的话。
小渔村出海都行驶小渔船,一船四五人,互相有个照应。
季爷爷和李常春同在一条船上。
他们出门的时候,渔村的道上还是暗着的,小道错综复杂,弯不弯,拐不拐,一老一少提着渔具鱼篓,走着迎上结伴的另两家。
四个人高矮错落,但都瘦的统一,一推一划,船沉如水又浮起来,上上下下摇晃开,他们就划着这么出发了。
船上没有沉寂着,渔夫的后颈上晒得发黑发红,皱纹里带着水腥气,年迈的人上半边脸上生着斑块,气候和日光使然,应是皮肤病,也算是职业病了。那块斑蜿蜒着爬在脸上。
他们聊开了海水的走向,下网的深度,一言接一语,气氛算是融洽。
少年话不多,大多时间只沉默的在听,双手握着浆,划着船。他的手心已有不浅的疤痕,那是长时间用绳索对付重物留下的,一道道的疤痕有的很新,刚添上不久。
季家的爷爷在船上唤作老季,他浑身显得最老,事实是,他确实是最为年迈的一个。
可他还有一老一少要照顾。
出海少女子,更何况挽娘实在太小。
昨日还有些阴云,今天却是难得的好天气。好天气和好景象挂钩,一切都是好运气的象征,让船上的四人心里安定。
一阵风吹来,天已经亮了,海面上波光粼粼,粗壮有力的胳膊居高,那个人说道:“东风,但不烈。”
海上并非无风为好,适当的小风也可提供帮助。
突然,海下传来的动静,他们放下的网和钩正被海下的力拽的直动。船上的目光瞬间凌厉惊喜起来,四人开始分工合力。
“今日竟这么早变有动静。”
“许是好家伙,千万不可错失这一网。”
“常春,千万拉住了。”
男人们相互示意,嘴上没听,手上的动作却做的稳当,干脆。脊背都在用力,筋肉紧了起来,青筋显出形来。
“一,二!”
“走!”
……
四人合力,将网捞上来。看到算得上丰盛的收获,船上的人都兴奋着不掩喜悦。
鱼尾的噼啪声,横坐板的吱呀声交响在一起,船上的人激动的眼红,湿漉漉的渔网被鱼挣的变了形。
季爷爷忙着捞鱼,没有留意到外衣兜里隐隐在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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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李常春都含着笑意。
马上就要收鱼课,这批鱼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边整理着收成,一行人边准备往回走。
他们今天上鱼快,本以为没驶入远海,却发现返程行驶了许久,都没见到往日里作为标志的礁石堆。
“奇怪?我们的船有这么远吗?”孙大哥疑惑,时辰尚早,船上又因开张而气氛轻松,大家都没有放大这一小反常。
老张皱了皱鼻子,“许是运气好大海将我们推远了,白给的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
边说着,边撸了撸袖子,竟是准备再下一篓渔网。
李常春给他搭了把手,另一只手向下探,海水——好像确实是推着船在走,只是……
好像将他们越推越远了……
船上几人讨论开来,不知是早早回家还是再往深海走,正当季爷爷准备划桨的时候,老张面色纠结,他一闭眼低声说了什么。
“不是我贪,是鱼课在即,我家刚添新丁,实在是有些,哎呀!”
“多有难处,最近海神大人又不赏脸,这样的收成,已经是很难得了。”
季爷爷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深远的探向海面。
他们一行人准备返回岸边,海水却逆流,海神大人莫非——
“只是这水流总讲我们推向远处,难道是海神大人有什么指示?!”
听到这话,船上几人的面庞都露出几分坚定,尤其是刚为孙女求来平安符的季爷爷。
靠海吃海,害怕出海算什么好汉?
就这样,他们顺水而行,继续下网。
天色未暗的时候,这只船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好收成,比先前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好,都要旺。
网住的那条鱼足有一二十斤重,鱼尾迅速的闪过众人的眼睛潜入大海,一招呼,船上所有人都使力与大鱼做对抗。
“一、二!”
“一、二!”
……
整整两个时辰,他们一直在和大鱼争斗,浑身汗湿,季爷爷的外衣又开始发热,但他顾不上了。
船上的所有人都顾不上了,只是一味的在喊口号,使劲,喊口号,使劲。
终于——
这条大鱼被拖上了船,李常春猛击两下砸晕了它。
所有人都有几分恍惚,这条大鱼,是真的吗,真的有这么大的鱼吗?!
季爷爷因持续的高强度用力而头晕,他踉跄两下,晃倒在船沿边,外衣里的平安符滑了出去掉进海里,季爷爷下意识去抓,探出了大半个身子,仍旧没有捞住平安符,他这一举动惊了李常春一瞬,他连忙搀住季爷爷的胳膊。
“怎么了,老季!”
“当心!”
船上的人纷纷抬头,关切着季爷爷。
看到平安符的那一刻,季爷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和奶奶为小孙女求的平安符,最后被悄悄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想到这,他的眼眶不禁泛红,嗓音带着几分哽塞:“那是我们老两口,去找海神大人讨给挽娘得。”
“挽娘是个好孩子,老季你的福气还再后头呢!”
老张宽慰他,但他自己的眼眶也红了。
这实在是许久以来最好的一天,他们满载而过,而那个让季爷爷挂念的平安符,在落入海中的那一瞬间,便迸发出无数金丝线,牵引着海水将船只推向岸边……
3. 第 3 章
当船靠岸的时候,整个码头都像锅里烧沸的水一样沸腾开来,乌泱泱的四散开来。
无它,唯鱼多多多尔。
满当当的收成,加之以绳索捆绑拖拽下船的超级大石斑鱼,季爷爷四人直接在码头一战成名,大伙儿都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们。
“这这这……老邓头你快掐我一下,只是真的吗?”
“海神大人!海神大人显灵了!!莫非?”
刚到岸,来不及调整的四人,就这样被七嘴八舌的小渔村村民团团围住。
李常春默默的往后退一步,把这蜂拥而至是人群让给叔叔爷爷,自己到后面去将船捆在岸边固定。
鱼时不时的在船舱里,鱼篓里蹦跶两下,他瞥一眼,又低头专心的捆着船索。
被众人围住的孙大哥起初还满面红光,但实在架不住大家的热情和炽热的眼神,频频摆手,向后转身想要找寻救兵。
而唯一能救他的老张还处在懵顿的状态里,他总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自有天意,顺利非常。
上鱼了之后归程被阻拦,几人只好将计就计向远海再行驶,结果阴差阳错又捞上了一条这么硕大的石斑鱼。
明明已经到达了远海,归程却“快马加鞭”,一下驶出好几里,还没怎么用劲就看到了标志性的礁石堆。
这、这这、对吗?
孙大哥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老张目瞪口呆神游天外的呆愣表情,他一叹气,狠狠的将其拽到身前。
这不,还没缓过神来,老张就迎面对上了大伙儿殷切的神情。
他更懵了。
孙大哥一看他那楞样,笑从心中来,爽朗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码头。
不管怎样,上鱼都是好事。
大伙儿也寄希望能沾沾喜气,也跟着上鱼。
只要开张,无论是谁都是一个好的开端。
毕竟小渔村蹉跎已久,凡喜事都可以振奋村民们蒙尘已久的心。
岁大饥,战事起,人间已满目苍夷。
分鱼的时候,几人犯了难。
散货好分,满当当的装了好几个鱼篓,只是这条大鱼……却是需要先处理。
整条的拿到市集上去卖,无论怎样都是比切割之后的鱼块值钱的。
二十斤的石斑鱼更是一个噱头,总有商贩和店铺老板会收。
孙大哥一寻思,郑重的开口:“哥几个要是信得过我,这鱼我先收着,赶明儿拿到市场上去换成银两,然后咱们再分。”
季爷爷一听这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又横了他一眼说道:“这说的什么话,大家邻里乡亲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生分了啊。”
老张一边提溜着鱼篓,一边用臂膀撞了他一下。
“拿去拿去,只是这鱼太大,等我和常春小兄弟帮你拿回去。”
孙大哥黝黑的面庞上泛着油光,他咧嘴一笑,爽朗的应了。
因着快收鱼课了,官吏来的那天市集商贩为了避其锋芒多不营业,所以大鱼要尽快拿到市集上去卖掉。
只是谁也没想到,变故就这么发生了。
本该在半月后到来的官吏横扫了市集,当孙大哥几人联合将大鱼搬运到市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市集一片混乱的场景。
连带着季爷爷和季挽林一起被堵在了市集口不远处。
百姓们做的“海神像”还在门口驻守着,衣角一飘一飘,黄色的飘带好像要飞到天上去。
骑着大马的官吏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小卒,威武神气趾高气昂的刮起了一阵名为封建统治的风。
吹翻了商贩的小摊,店老板的门匾,和季挽林偏安一隅的心。
妇孺怯懦的恳求声,商贩高呼的冤枉,和接连不断的哀嚎就这样不停的回荡在耳畔。
季挽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她在和平年代见不到的动荡,撕裂在了她的面前。
什么共同富裕,什么人人平等,什么思想形态——
全都被封建爪牙撕碎打散,她只记得季爷爷神魂大惊的拉扯她躲起来,慌忙将她推出市场,推到无人注意到的角落。
季爷爷后悔极了,他不该带小孙女来逛市集。
本是老两口想让她出门逛逛,顺便买点喜欢的东西,他刚挣到钱,只想让孙女高兴高兴。
眼下老人双目大睁,身躯因恐惧而惊颤。
鱼课!?不是还有半月之期吗?!
李常春赶在暴乱前挡住了大鱼,可人的躯干如何挡得住推车和鱼货,官吏来时,为显神威令下人掀了铺子。
那户人家的媳妇和孩童正在看铺子,被这一变象所惊,小孩哇哇大哭,吓破了为娘的胆。
她忙捂住孩子的嘴,可哭声还是在指缝里泄了出来。
她看到吊着三角眼的官吏皱了皱眉,使着鞭子示意小卒。
丈夫踉跄的朝妻女奔来,连鞋掉了都顾不上,一家三口不停的在磕头恭维着……
不远处,李常春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和孙大哥张大哥站在一起,壮丁们有着一身的力气,却无人敢出头。
另一边的季爷爷刚把小渔娘藏起来,躲进了人群中。
孩子还在哭。
少年紧握着推车的木柄,因太过用力,“咔擦”一声,实心木头做的木柄被掰断在他的手心。
如何能忍?!
狗官威风,小渔村拿不出鱼课,便四处搜刮油水,收成一年比一年差,朝廷收的税却一年比一年重。
拿什么给?!
不如直接将命拿走!
他又攥了攥手心的木棍,少年姣好的面容尽是怒气,眉峰皱在一起,后槽牙紧紧的咬着。
一闭眼,李常春就要大步上前去。
身旁的孙大哥被少年的唐突之举惊了一跳,他魂都要飞了,手上下意识的将他把住,一身劲都用来把他按在身旁。
“不可啊!不可啊小兄弟!”他赶忙低声劝到,声音因暗暗使劲而显出一股压抑来。
“千万不可以啊!不要冲动!”
二人这一微弱的骚动竟没有瞒过爪牙的眼睛,官吏吊削眼横过来,下巴一扬就要传人过来问话。
孙大哥摁着李常春低下头,嘴里不停的念叨“海神大人救命,海神大人救命,海神大人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正当他以为要完蛋了的时候,一阵木头兹拉划过地面的声音瞬间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顺着声音向上看去。
只见得那尊本来摆放在入口的海神像竟自己动了起来,黄色的飘带飞了起来,直直的向官吏飞去。
这一变动发生的太过突然,官吏伸手一挡却动作不稳跌下马来,小卒六神无主,官吏大怒:“谁在搞鬼?!”
他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先前他为难的妇人神情恍惚竟顾不得向他行礼而跪地高呼:“海神大人显灵,海神大人显灵啊!”
恰逢风气,市集的灰尘被扬到天上,更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尊海神像的头竟突然和躯干分离,斜着蹦到了天上——
小渔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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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呼啦啦的全都匍匐在地,真切的以为是海神大人显灵,哭声带着逃难后的庆幸,和见到神灵的惶恐和荣耀交织在一起。
此时的官吏,瘫坐在地上,已经吓破胆了。
朝拜声中,声声恳切,张大哥在这其间数一数二。
许是出海的经历就为他埋下了神仙显灵的种子,他早就觉得时来运转是有玄幻之力之手在暗中推动。
这一“海神像”之变,更是坚定了他的猜想。
斜眼官吏此时顾不上什么鱼课不鱼课了,他只想逃离这里,唯恐神仙降罪于他。
神罚。
他可承受不起。
“快、快快扶本官起来啊,你们这几个蠢东西。”
说着,屁滚尿流的逃窜了。
等封建主义的爪牙彻底消失在人群的视线中,村民们才颤巍巍的抬起头来。
只见得那尊“海神像”也微微颤动,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神圣的海神大人身上,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
海神像一扭一扭,从底下钻出来一个小女娃娃。
是的,此人正是小渔娘季挽林。
当画面定格在她汗湿的头发,因蒙在“海神像”里太久而闷红的脸颊,以及抖擞又带着点劫后余生的神情。
人群中的季爷爷大鄂。
张大哥又一次愣住了。
孙大哥瞬间捋顺清楚了来龙去脉,又是无奈摇头,又是想笑,最后一拍大腿,化为了一声“哎哟”。
而李常春——这个险些因为妇孺出头而不知命运去向的少年,定定的看向她,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当事人季挽林却只是长吐一口气,搬动着自己因做大事而有些发麻的腿,朝季爷爷讨好的笑了笑。
别问她为什么这样做,问就是共产主义精神。
二十一世纪培养出的读书人,听不得孩童的哭声。
至于她这情急之下的举动,算不算冒犯了高高在上的“海神大人”,小渔村的村民却各有说法。
“啊呀,我都说过了,季家老两口是个有福气的。”
“海神大人怎么会和小姑娘计较嘞!”
————
“你们怎么不想想,挽娘一个小娃娃,怎么会想出这么绝妙的计策?”老渔夫老身在在的说道。
他这一世外高人的作态,吸引了四周的村民聚集。
“那你说说,还能是啥?”
“那肯定是——”老渔夫一拍大腿,周围的耳朵纷纷凑了上去,等着听他吐露什么至理名言。
“——海神大人的旨意啊!”
哎哟!噫嘘唏!
大伙儿得了趣,又撺掇他继续说下去,倒真有说评书的意思了。
而因此得救的妇人却顾不得什么神的旨意,她只知道,若没有那个孩子机智之举,她们家便不会有明天了。
如此聪慧的小渔娘。
总之,议论和讨论像水波一样,一圈圈的打波儿推开。
小渔村从那日起,便传出了“海神之子”的名号。
因为他们认为,若海神大人有什么要务,无法及时的解救渔民于水火之中,那便会在人间挑选一名使者,作为“子”,替祂传授旨意。
为民降福。
季挽林就这样,在她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成为了流传后世的第一代“海神之子”。
这也为她打通经贸通道时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她正在想法子应对季家二老的教育,而顾不上什么左右了。
4. 第 4 章
第四章:
让官吏一打岔,小渔娘彻底在小渔村出了名,且在日后几日以“海神之子”的title,在村民们的闲谈中不停出现,名气高居不下,这我们早就在前文交代了。
让视线再次回到收鱼课的那天,官吏拍拍屁股,头都不回的跑了,留下一地的烂摊子,和劫后余生的众人。
他只差没像标准反派一样,放下狠话——我!一定会回来的。
官吏跑了,日子还得继续,鱼课还得交。
众人直呼倒霉,相互扶持着站起身,也拍拍衣袖散开了。
该收拾铺子的收拾铺子,该回家的回家,至少看热闹的近几日是不敢出门了。
李常春三人一时没有动作,而另一头小渔娘正被季爷爷提溜着往家里去,她似乎余光中看到了三人的身影,只是来不及说什么了,只晃了晃她的小手,讨好这哄着季爷爷。
孙大哥噫嘘唏,他瞧了瞧远去的爷孙二人,又侧头瞅了瞅常春小兄弟,接着拍了拍他的肩。
李常春看过来。
他干脆搭了上去,开口说道:“你呀,下次可莫要这么冲动,要不是挽娘出了个奇招,你对上官吏,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听大哥我一句,人小渔娘可算救了你一命呢。”
“是不是这个理,老张你说!”
正琢磨着怎么把李常春拔下来的木杆按回去,老张还没想出来注意,就听见孙大哥喊他的名。
他横了他一眼:“原来倒不知道季家小孙女是个这么胆大的,真是吓坏我了,何止常春小兄弟,我们都承了人家的情。”
“哎呀,这不把大鱼换了,多给老季分些。”
不知是谁肘李常春一下,他嘶了一声,无端的觉得两个大哥在打趣他,常春应下,又莫名想起季挽林的样子。
小渔娘刚从“海神像”里钻出来,满脸红彤彤的样子。
他绻了绻指节,少见的感到几分迷茫,有一股朦胧的印象停留在了他的心里,只是常春从未有过,一时也不知是为何物。
孙大哥看了看被掰断的木杆,断的太干脆,安不回去了,只能试试能不能翘着后端,推着走,反正统共有三个人,不缺使力气的。
只是——
常春小兄弟,力气这么大吗?
以前倒是能看出来少年身体很好,动作灵活,干活也踏实不偷懒,力气……好像是比寻常人大一些。
他正想着,常春和老张已经走到推车屁股处,试着找个合适的地方把推着翘起来。
嗐,不想了,想把这大鱼换了银钱才是要紧事。
官吏耀武扬威是在市集入口处,他被赶走了,也就没有官兵小卒去砸市集深处的铺子。
三人越往后走,市集越是热闹。
买卖海货这种事,孙大哥最是拿手,不然他也不会来挑这个大梁,三人合力驾车,这一条大鱼和几篓小鱼吸引了无数村民渔民的视线。
“这……这是谁家的船,这么能捞鱼?”
“瞧你这话说的,上不上鱼和船有什么干系。”
“天啊,我可许久未见到这么多鱼了。”
……
渔民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商贩们的眼也黏在这批鱼货上,准确的说,是黏在大鱼上。
“哎!那鱼,怎么着也得有个二十斤吧?”李贩子说道。
“哎呦呦呦,这可是个好货,你是不知道,那开饭店的就喜欢这种大货,你不说味道,光是架在门口,就是个揽客的好门道儿啊!”
说着话的是一个很活络的张贩子,他没老没小,至今未娶妻,就自己一个人,自由身来去轻松,经常往外头跑,到城镇里去说生意。
那里虽然没多少达官贵人,却不缺手头有银两的商人。
一边和邻居搭话,他一边在心里盘算怎么捞到这条大鱼。
可他的想法注定落空,孙大哥一行人不在任意商铺停留,他直奔着一户门头干净的小铺子走去。
“贾云庆?!快出来,看我们给你送什么好货来了。”孙大哥扯着嗓子就往里进,老张和常春将推车挺稳当,又将车上的鱼货算了算。
“哎哟!来了来了,莫着急,莫着急啊!”被称作贾云庆的商贩飘出声音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人好一腔正嗓。
不说是个商贩走卒,还以为是茶馆里说评书的。
贾云庆显然和孙大哥是旧相识,看到这一幕,周围的小贩乌泱一下散开,又去揽别的客人去了。
说回着贾云庆,他正在屋里分类今早收到的货,就听到老孙的声音,他手下动作飞快又不显得忙乱,不欲让老孙多等,他提溜着一提鱼,往墙上的钩子上一挂,便擦擦手往外走。
他的铺子一向干净有条理,做的都是回头客的生意,价格公道,为人正直,这也是为什么孙大哥直奔他而来。
靠谱。
只见得贾云庆刚一迈出门,正扬着笑准备迎接他的老顾客,余光一闪——靠!这真是!是是是个好货啊!
孙大哥三人就见他突然眼睛一亮,直扑推车而来。
李常春微微挑眉,不动声色的将位置让给他。
孙大哥正准备和他谈价格,就见他的老买主一个直扑扑向石斑鱼,接着眼神飞来,像看到了救命恩人一样盯着他。
一个大男人被贾云庆盯的一愣,孙大哥把他扒拉开。
贾云庆终于从鱼堆里起身,一擦手摆臂说道:“各位贵客,里面请。”
说罢,一躬身将几人迎了进去。
等他们三人再出门,每个人的手上都提溜了一个鱼篓。
可千万别误会,这可不是被退回的鱼,而是满当当的银块子!
等回了村,孙张二人一致认为,应该把交付老季的那一份交予李常春送达,一则是他们两家住的近,二则是让李常春登门向小渔娘道个谢。
“这任务可就交给你了。”孙大哥拍拍他的肩。
“嗯。”
市集那一幕被季爷爷声色俱佳连带动作的讲给了季奶奶,这可把老太太惊到了,他们二人都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小孙女会做出此等举动。
但做都做了,季挽林正合着腿乖巧的坐在小板凳上,扬着的小脸乖巧又温柔的瞧着爷爷奶奶。
季奶奶一下没说出什么话来,她推了一把季爷爷,让老伴儿再去做点饭,在爷孙俩还没回来的时候,季奶奶就已经在准备午饭了。
生怕小孙女玩累了没有饭吃。
事已至此,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再做条鱼。”她添了一句。
季爷爷应道,向灶台走去,将小院子的空间留给了季奶奶和季挽林。
“挽娘。”
“哎!”
“下次可不能这么冲动了,那官吏是说着玩的吗,那可是说关押就关押,说杖毙就杖毙的。”季奶奶感到后怕,她说的很慢,也并无责备之意。
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太大,太出乎意料,想着人高马大的鱼课官吏,又翻来覆去的大量着小孙女的小胳膊小腿。
她直叹气。
季奶奶深知自己和季爷爷年事已高,无法一直长久的照顾着挽娘,更何况世事莫测,能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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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平安长大都是未知数。
今日挽娘做出了这一番举动,便像飘忽不定的小船横渡大海一样让她揪心。
季挽林看着奶奶纠结的神色,将二人的手合在一起,她猜出了这位年迈的奶奶的心意。
又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想要去哄哄季奶奶。
“奶奶,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不会这么冲动了,你不要担心啦。”
小渔娘微微扬起的脸上,是几分活泼和天真,季挽林知道自己的举动吓坏了季家爷奶,却无法后悔自己今日贸然出头。
孩子一直在哭。
她没有办法什么都不做……她是受教育的人。
上学的时候,季挽林还入了党。
但眼下看着老妇人如此为她操心,季挽林的心里也不痛快,她又去晃奶奶的手,撒娇的安抚着奶奶。
许是小渔村许久没有好天气,今天没有云,不阴天,晌午的阳光直直的洒下来,照的二人闪亮亮的,气氛祥和,小渔娘的脸却比好天气还要明媚几分。
李常春提着鱼篓来的时候,季家院子里的阳光,树影以及小渔娘娇俏的面容就这样撞进了他的眼底。
他不自觉的收了收指节,不知道是不是提着鱼篓久了,李常春感到指尖发麻,又肿又胀,可当他低头打量的时候,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正准备敲门,季挽林已经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少年,懵了,想起刚才自己哄奶奶的神情,她轰的一下红了耳朵尖。
季挽林推推奶奶的胳膊,说道:“奶奶,有人来了。”
“哎,谁来了?”
季奶奶一边站起身,一边回头看去,见到来人是李常春,她并不意外,两家离得近,多有帮衬。
一边招呼少年进来,一边要去拿碗倒水。
瞬间,院子里就剩了李常春和季挽林两个人。
季挽林有几分不自在,她不动声色的揉了揉冒红的耳朵尖,一边在心里反复回想他的脸。
刚才她只顾向季奶奶卖乖,抬头发现他的时候,少年已经站在门口不知道来了多久,他刚从市集赶回来,衣角微微有些灰尘,脸却在光影里显出几分精致来。
他不是清秀的长相。
季挽林想着他的眉眼,不由的扭头想偷偷打量他一眼,却不想和李常春低下的视线撞到一起。
她匆忙扭过头去,磕磕绊绊的说道:“那个,你、你坐吧先,我支桌子。”
耳朵连带着脸都隐隐发烫。
桌子平日里都摆在靠墙的地方,吃饭的时候再移到院子中间。
这个活儿一般都是季爷爷做,季挽林急于从少年的注视里抽出身来,想着桌子应该不会很重,却不知道木头桌子是实心的,小渔娘又总角之年,身体瘦弱。
一抬桌子边,桌子纹丝不动。
啊……这身体还是个小孩来着,季挽林扶额。
正当她准备再试试的时候,桌子蓦地一轻,季挽林一抬头对上了少年看过来的视线。
他说:“我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小渔娘搬桌子的挫败神情实在可爱,又或者是他迈入庭院的时候气氛轻快,又或许……只是今天天气令人愉快。
少年看向小渔娘时,目光不再是平日里冷静平淡的样子,而是和好日头融在一起露出几分温柔来,他的脸上也带着隐约笑意。
季挽林一时没从他的脸上错开神情。
她想——
李常春不是清秀的长相,他是如浓墨一般精雕细琢的温润长相。
只是他平日冷清,显不出什么人情味儿来。
5. 第 5 章
季家爷奶端着碗筷出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少年少女二人端坐在桌子两边,谁也没说话,季奶奶瞄了一眼季挽林。
好嘛,小腰板那个挺。
接着她又瞟了一眼李常春。
哦呦,也是坐的端端正正的,神情一丝不苟。
季爷爷不知道老伴儿正在心里腹议什么,他将碗筷放到桌子上,招呼二人坐在一块,小孩就挨着小孩嘛。
“常春留下吃饭吧,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正巧多做了几个菜。”
李常春推脱两句,无果,正要起身,又被二老正好推到了小渔娘身边,他感觉手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季奶奶喜闻乐见二人的局促,尤其是小渔娘,泛红的耳朵尖可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吃饭的时候,李常春将今日贩鱼的情况说与季爷爷,二人说着渔业的行情,气氛家常了不少,远着瞧去,像极了一家人。
他提到要将鱼货的收成多分给季爷爷一份,却被老人摆手拒绝。
季爷爷说:“这次收成好,本属于我的那一份已经足够了,你的那一份自己留着就好了。”
李常春难得的打破了自己一向平淡的神情,他有几分坚定的说道:“爷爷,这份就当我给挽娘的,今日市集之事,多谢挽娘出头,不若我莽撞对上官吏,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少年声音响在耳边,季挽林突然想到自己从未这么近的听过他的声音,第一晚虽然是少年送自己回家,但他一向寡言少语成了习惯,一路上二人也没说什么话。
他的声音……是少年人的清朗,但不知何原因,李常春的性子有些冷,以至于他说话的声音也是冷清的。
无端的,季挽林觉得这声音有几分勾人。
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小渔娘霎时感到自己的汗毛都束了起来。
耳朵尖更红了,她下意识的抬手揉了揉。
季奶奶吃饭的时候没怎么说话,她慢慢的吃着,一边打量着两个孩子。
常春性子一向冷淡,不怎么爱说话,但为人正直,平日里在村子里遇见了都会上前打招呼。
吃饭的时候,小渔娘不好够的菜,会被他轻轻的往她那边推一推。
老太太不知道又想了什么,越吃越高兴,脸上带着笑意,季爷爷莫名的看了老伴儿两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季爷爷还要再劝,但少年难得的不好说话,很坚定的就是要分给季家自己的收成。
见一老一少僵持住了,季奶奶适时开口说道:“常春,你听奶奶说一句。”
李常春有几分无奈的看向季奶奶,心知二老要齐上阵劝他收回银两,可他又不差这几分。
“奶奶,你知道的,我就一个人,用不了这些钱。”
他总想起从海里捞起小渔娘的那一天,若不是他路过,挽娘如何能在祖辈身旁继续长大呢,迈进院前看到的那一幕比日光还要温暖,他想要留住什么。
季挽林听到这话,筷子顿了顿。
一个人?
史书只交代了李常春入世后的事情,倒是没说他少年时经历了什么。想想,倒也是,世道只将人逼到退无可退。
老百姓一向是向往安居乐业,有几个人是生下来就野心勃勃。
下一朝的皇帝,在造反之前,也不过是一个家境贫寒,一心只想有个家,能吃饱饭的农家子。
季挽林偷偷看了他一眼,想必这人清冷寡言的性子,就是独自居住养成的,因为长久的一人作伴,没什么开口的必要,也就不习惯多说什么了。
季奶奶听出李常春的意思,却依旧笑眯眯的说道:“哎呀,常春,奶奶知道你一个人独立惯了,但是爷爷奶奶如何能要你一个小辈的东西。”
“你听奶奶的,将银两拿回去,自己攒起来,一个人生活本就不容易,能有个家底也是一个依仗。”
“至于你说的恩情,我们和挽娘都希望你自己也过的好,是吧挽娘。”季奶奶说着,便给小孙女递了个眼色。
紧看着话题跑到了自己的身上,季挽林一个激灵,稳稳的接过奶奶的话头:“我本来也没做什么,你是为民出头,这么好的事情,该是我们多谢你才是。”
李常春没想到小渔娘会这么说,今日他是为莽撞,冲动,若不是孙大哥和张大哥拦住他,不知道会丧于官吏的爪牙下,还是连坐整个小渔村受加税之苦。
没人知道他当时忍耐至极,那个孩子啜泣不止的样子,像极了他记忆里的胞弟。
原来,为民出头竟是好事情。
会被人记着,再被人夸赞。
他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官,也奈何不了大海,与小渔村的其余渔夫不同,李常春不信海神,只信自己……
瞧着他有些发怔,季挽林一时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可转念想想自己也不是在推脱他的好意,她还夸他了,怎么给人夸蔫了呢?
一边想着,小渔娘一边向少年那探探身子,想去看他的表情。
却不诚想她刚探头过去,李常春正巧抬头,二人视线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撞到一起。
少年睫毛长长的,眼型细长却不扁,神情淡淡却不冰冷,隐隐透出几分温润柔和了他凌厉的眉峰,探头的小渔娘在他的意料之外,霎时,二人视线并轨,在他的眼波中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季挽林懵了,轰的一下有什么东西爆炸在了她的大脑里。
她猛地坐直身子,慌乱间只看见季奶奶笑意盈盈的往着他俩,又轰的一下,小渔娘脸颊渐渐的红了。
“常春,你也听到挽娘的话了,爷爷奶奶只想孙女过的开心,若你实在想尽一尽谢意,就多来季家带着挽娘走一走,也算是替我们老两口做些什么了。”
季奶奶清了清嗓音,说道。
也就是从这一顿饭开始,李常春时不时的来季家。
起初是跟着季爷爷下渔回来,顺便来坐一坐,后来便习惯了来季家吃饭,他接手了小渔娘本就不多的家务事,也记着爷奶的话,时常带她出门走一走。
家里的捕鱼收成,也越来越好,一直保持在不错的水平上,日复一日,船上的四家得以从贫困的日子里喘息,越来越好,修葺了房屋,改善了伙食。
直到元仁四年春天,四家的门面都焕然一新。
村子里谁家不知道这条船收成好?
“人老孙家,前些年刚添了丁,只是用粮的时候,却不见日子紧巴,反而越过越好了,看看人家一家穿的衣裳。”
“可不是嘛,我就眼见着他们船次次上大货,真是海神大人保佑了。”
“哎!那条船,是不是有海神之子那个!”
一个村民说道,他肘了肘好友,灵光一闪想起村里的传言。
“哎哟,还真是!季家是不是……”
于是,海神之子的传言又被翻了起来,且因为这条船的收成实在太好,增添了不少可信度。
谁不想要海神的保佑,离海神之子近一些呢?
季爷爷是最先察觉到不同的,因着“海神之子”就是他的小孙女,不少人家都找他来打探船的收成,以及询问船只能否多收一人。
最初他都以拒绝的口吻将大伙儿打了回去,可这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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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越来越多,季爷爷不免陷入了思考和犹豫当中。
他们这条船只有四人,一则是四家早有来往,彼此熟悉,二则是船只本就不大,一尾小船容纳不下太多的人。
可这船也不是只这一条,总有大船嘛。
不止是季爷爷有这个烦恼,其余三家也多遇此况。
四人当中只有李常春稍微好一些,因为他一个少年,不好去麻烦他说话,大家知道半大孩子做不了主,也因为李常春总在季家,找季爷爷就行了犯不着再去找他一趟。
这不,村里的渔夫实在是热情不减,四人饭余之时便凑在一起讨论对策。
收成好了,手里有了余钱,心思难免活络。
要不?换条大船?
最后几人一拍即合,各家都拿出十几两白银,去行会租赁了一艘最多可容纳二十人的大船。
就这样,小渔村新组建的渔队驶向了大海。
这时的小渔娘还未预料到未来的日子,就从这条船驶入大海开始,飞速的升腾起来。
她正在院子里,和李常春清算着家里的陈年旧物,准备在开春的新日子,将家里打扫个干净。
“这个凳子腿是不是晃了?”
季挽林坐在木头凳子上,双腿点着地,轻轻的前后左右晃了晃,木头凳子也跟着她晃。
陈年旧物都被拖了出来,院子里飞着灰,李常春正拿着扫帚簸箕收拾着卫生,听到她的声音,他停下动作扭头看向季挽林。
这两年日子不再像往日一样难过,季爷爷的收成足够家里的支出,李常春的收成基本也划进了季家。
他虽是李家人,却俨然是季家的男丁了。
一家有两个人捕鱼,生活条件飞快的好了起来。
按理说,吃的补上了,人也会越来越健康。但是小渔娘她却只见个子长,浑身的肉是怎么也补不上来,依旧看起来小小的一个。
小人儿一样坐在凳子上,还一晃一晃的,发髻也跟着她的身影一摆一摆。
李常春不由得失笑,走到小渔娘跟前拉她起来,他的声音带着一股笑意:“去坐那个好的,坏了就别晃它了,统共是要扔掉的。”
季挽林顺着他的力起身,转了个圈又从他身后绕回来坐下,颇有几分耍赖的架势:“就、不、起。”
说罢,眉眼弯弯、满面笑意,让对着她的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是最熟悉她的人,李常春不和她的赖皮话计较,直接弯下身子,伸手搂过小渔娘的腰,稍一使劲就将她提溜起来放到另一个凳子上。
两人挨得很近,季挽林的小脸蹭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痒,李常春把她放下,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小渔娘的耳朵尖早就红了,虽然勾的她脸红的事,李常春总是顺手就做了,但她一对上少年含笑的眸子,便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
哎哟,她暗骂自己肤浅,揉揉耳朵老老实实的坐在座位上。
吃过饭,李常春被季爷爷喊去收拾鱼货,季挽林动身去市集买凳子。
本来是二人同去,可明天大船第一日出海,总是收拾的稳妥了才放心,他顺路送她到巷子口,刚想说什么,便看着小渔娘冲他摆摆手转头就走。
李常春有几分无奈的笑出声,大步上前拉住小渔娘的手腕,他说道:“你等等我,我收拾完就去找你。”
小渔娘连连应声,应完就要走,她可好久没逛街了,好不容易得了空,心急的很。
见她心思都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李常春只得放她去逛,自己目送着她走出视线,这才往码头走去。
6. 第 6 章
小渔村的市集从清晨开到宵禁,若没有官吏前来侵扰,大多时候都是很热闹的。
且因为北方民风本就好客,家家户户住的近,来往密切,关系都很娴熟,可以说市集里来一个陌生人就像鱼货里混进一根腊肠一样显眼。
季挽林刚到市集逛了几个铺子,就听见有人在说着什么“木匠”,她支起耳朵听了听,越听越入迷。
市集近日来了个奇怪的人,一个木匠。
那人身长八尺,留着络腮胡,穿着一身粗布黑衣。他去了市集,只管找一处地方坐下,也不吆喝,也不摆商品,每次手头都做一个木工活儿,神情专注。
但这里是渔村,市集大多是做水产品交易的,乍一下来了个木匠,有些扎眼,再加上他面孔陌生,大伙儿的好奇便盖不住了。
南边常收鱼货的小商贩偷偷打量几眼,和旁边卖渔具的说道:“我瞧那人怎这么古怪?这么高大,又性格孤僻,来了好几日了也不与人说话。”
卖渔具的接话道:“嘿,那是个木匠,昨日孙老头去问了一嘴,接不接木工活儿,那人说接,孙老头问收几贯,你猜那人说什么?”
小商贩一下被勾起了兴趣,凑上去问:“什么?”
“他说,看着给就行了。”
“豁,这还是个不要钱财的?”说完这话,小商贩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别是个背上案子的人吧?来着逃命的?要不离得远些,避避风头,别沾上事了?”
那木匠不知自己已经在流言中成为朝廷缉拿的犯人,仍低头专心刨木头,他的力道用的巧妙,木屑剔下来均匀。
做完工,他便背着木活儿的物什离开,木头加上工具统共是不小的重量,可这木匠脚步轻盈,肩背挺直,竟像背着纸片一样轻松自如,不一会儿,身影就远去了。
看着这一幕的两个小商小贩更是暗戳戳的坚定了自己的猜测,第二日默默的离木匠远一些的地方摆摊去了。
关于木匠的传闻越演越烈,从朝廷缉拿的犯人,到流离失所的鳏夫,再到官府派来的私兵。
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季挽林听了只觉有趣,她不认为木匠是朝廷缉拿的犯人,若是逃犯,他为什么不去隐姓埋名的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低调行事,反倒跑到人群密集的市集做木工?
或许只是个厌倦了俗世的世外高人,跑到海边来休养生息呢?
等等——
季挽林突然顿住了。
世外高人?
不会吧……
艳阳天、咸咸的海风、熙熙攘攘的人群、蹦跶的鱼货,两侧的商铺里小贩正在招呼揽客,偶有认出季挽林的村民热情的跟她打招呼,时不时有妇人摸摸她的头,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季挽林突然想起告别李常春时少年的神情,他似是无奈的笑着,轻轻拢着她的手腕,他长得很高,每次都低头跟她讲话。
奶奶走前还嘱咐她别玩太晚。
小渔娘站在市集的街上,四周人流穿行,她神情有几分怔忪,又露出了几分茫然,下意识的捏了捏衣角。
季挽林想,她是不是太安逸了。
这是乱世啊,揭竿起义,当权者暴政,灾情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她是最清楚的人了。
人群熙攘,小渔娘缓缓地闭上了眼,脑海里书页飞速翻过。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开明大将军李常春,孔武有力,箭术超群,曾一箭穿过大军支取敌军首领首级,一战成名威震四军。
史书记载,李常春根骨奇佳,天生神力,年少时曾随一隐居武将学武,后黄河倒灌北方官逼民反,彻底的进入乱世,师徒二人因此各奔东西,在之后分别因际遇加入起义军。
史书的韵脚追上了季挽林,明明是大好的天气,她却感到身上凉飕飕的。
冷静,季挽林。
你不是总角之年的小渔娘。
哪怕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涌上来,告诉她这个木匠就是那个隐居的武将,李常春的师傅,季挽林仍在尝试着从记载简略的史书中挖掘信息。
无论如何,先去看看罢。
季挽林做了决定,她一边在逛铺子的时候挑选着家里可能用的上的物件,一边在商贩交谈的时候打听木匠的事情。
“你说那个新来的木匠啊?他这个人奇怪的很,在市集的最东边,那里一向偏远,大伙儿都不太往那逛。”
“谁知道打哪来的呢?神神秘秘的。”
季挽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拾了几个橘子说道:“不管他,我只管买些橘子,老板,橘子甜不甜?”
“甜!咱家的橘子是这条街上最甜的!”橘子老板蛐蛐木匠的话迅速的咽到了肚子里,开始夸赞自己的橘子。
“哎呀,挑我们家的橘子可真是挑对了呀!”
……
橘子老板的嘴是闭上了,千千万万商贩老板的嘴张开了。
天还早着,收鱼货的小商贩还未收摊,瞧着今日收入不少银两,一时落了个清闲,“可不是嘛,我瞧着日子,都越过越难了。别说他们出海的,咱们走货的也活动不起来了。”
“是啊,是啊。当家的是异族,非我族类,怎会善待我们?”这话说的就有些露骨了,夹杂着民怨,直指当今朝廷。
听见这一句怨气颇重的话,身旁的小商贩没敢接话,打了一个冷颤,小声劝他“说什么胡话,你可是不要命了,妄图大胆私议朝廷。”
隔了有一段距离,但他们的交谈还是清晰的传入木匠的耳,他耳力似乎极好,但对于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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贩的非议他并不在意。
不动声色的刨了一丝木屑,木匠仍是面色如常,若有人上前要做工,才会出言对话。
“你这木凳做的真巧,可否做个尺寸小些的?”木匠手里正做着一个木凳,有人瞧见了,走上前来询问。
“家里地方小,太大的放不开,两扎长即可,做的稳当些。”那人手里提着米面,另一手费劲的比划着大小。
木匠看着,心里明晰,他记下尺寸,开口说道:“可以,三日后来拿。”
交了订金,要板凳的那人又嘱咐几句。
木匠收了钱就一直低着头做工,对于客人的嘱咐打包全收,说什么都点头应下。
当提着一兜橘子的小渔娘走到他的摊前时,他刚做完前日预定的一个木头板凳。
“老板,这木头板凳挺好的,怎么卖?”
木匠闻言抬起头,他颠了颠板凳说道:“三十贯,你要个这么大的吗?还是小点的。”
“这么大的就行,我要两个。”
“行,三日后来拿,先交十五贯定金。”
季挽林交了钱,又简单询问了几句木凳子的制作,她暗暗打量着木匠,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除了这人的性子实在是……木讷的很。
对身旁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毫不在意,只是很专注的在做着刨木头的活儿计。
告别了木匠,季挽林又在街上逛了逛,一边等着李常春来接她。
从她找回那份要应对乱世的惶恐和审慎开始,她便无法安逸的逛街,现代的教育和思想又重新占据她的大脑。
她开始下意识的留心鱼贩的谈话,最近的鱼市行情怎么样,行会的政策怎么样。
当下通货膨胀,纸钞不值钱,村民只是买些米面就要用掉一整个推车的纸钞,为了规避这种麻烦,市集交易常常使用银元,但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银元用。
小额的物件一般“以物换物”就足够了。
等明日,家里的大船下海,和鱼市的交易就不再是孙大哥一个办的来的事了,二十人的队伍就要有基础的组织划分。
要有直属的负责人和权责认定。
而且,原先小船上的四家都在持续两年的好收成里积攒了一定的本钱,就算组织架构一时没有搭建起来,也不失维持生计的方法。
可其他的村民可没有这样的家底,家家户户都和最早的季家一样。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若不是如此艰难,他们也不会唐突的找上季爷爷四人。
既然大伙儿现在都在一艘船上,便没有只图一家安定的说法,有鱼吃就要家家户户都有鱼吃。
季挽林想到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她要做些打算了。
7. 第 7 章
次日,天刚蒙蒙亮,季家的这只渔船已经在船上行驶了一段时间,和之前的小船不同,四人无需讨论便知道应该做什么,无需分工。
多于十人的大船,就开始有清晰的分工和组织架构,元末民间船业有“经验驱动、高效协作”的特点,越有经验的渔夫在船上的地位越高。
船老大作为渔船的绝对核心,多为有十年以上航海经验的渔民,熟悉渔场潮汐、暗礁分布与季风规律。他的副手就是船上的大副,有足够的话语权,行使一定的管理职权。
舵手和帆手配合负责船舵的相关工作,出色的舵手甚至可以“看水色,辨鱼花”。
这四个要职可以说是大船的主心骨和方向标,自然由原先船上的四家担任。
早在出发的前几天,四人便联合其余十几人开了大会,季爷爷年纪大经验足,这次出钱最多,是船上的船老大,孙大哥是副手,舵手和帆手分别是张大哥和李常春。
他们在会上给大伙儿分了工,锚工两人、网师两人、捞工六人、炊事员保管员各一人,修船工和瞭望手各一人,还分配了一个机灵的小伙子给李常春打下手。
李常春是主帆,他是副帆。
这一边的出海有序的进行着,另一边的季挽林做起了市场调研。
她拿出了大学做组会的阵仗,细细的做了一个方案书。
小渔娘就是小渔村的村民,好处显而易见,她开口问什么事情,大伙儿不会以为是外人设防,但坏处就在于,小渔娘只有十岁,哪怕她有二十岁的聪慧和头脑,村民一见她稚嫩的脸便只将季挽林当小孩哄。
此时,她尚不知自己的“海神之子”头衔会成为多么好用的助力,还在为年龄苦恼。
除去她的身份,调研的地点也有讲究。
调研的场所不能局限在市集,要在村里和市场上都去了解,既有卖家又有买家,双视角调研。
季挽林想起大学老师讲课的话,不禁惆怅的泄出些许心声,人文社科的学生竟在穿越的赛道一马当先。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至于如何开启话题嘛……
季挽林早就缠着奶奶问清了米面粮油的价格,家长里短的乐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状况外的季奶奶对于小孙女问的问题照单全收,她问米面价格,奶奶便告诉她几贯几石;她问家长里短,奶奶便数落数落南边老刘家,夸夸北边张妈妈……
看着孙女这么“好学”,季奶奶乐见其成,还为她加课,讲了讲村子里的八卦。
只能说,从古到今,村里掌握一手信息的永远都是那一批人。
一脉相承,与时俱进。
信心满满的季挽林出门了!
季奶奶做饭的时候,她挤进了村口老槐树下的八卦小联盟,什么谁家的闺女说亲事啦,什么谁家的儿子外出打工啦,还有谁家的小孙女前些日子寻死觅活啦……
季挽林听着越听越不对劲,她怎么听都觉得那个寻死觅活的小孙女就是她本人,但她没有证据。
听了满耳朵的八卦,她正头疼,却不想下一刻八卦的中心就变成了小渔娘。
“挽娘嘞,你爷爷最近怎么样呀,你奶奶还腰疼不?”
季挽林做在张嫂子给她的小板凳上,连连摇手回道:“爷爷奶奶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大变化。”
“挽娘啊,听说你们那条船收成特别特别好啊,回回都上三四十斤的大鱼呢!”
季挽林又是连连摆手说:“怎么会怎么会,哪有这么厉害。”
“怎么不会,我家那个死鬼亲口跟我说的,说你们那条船啊——有海神大人的庇护嘞!”
“就是就是,我也听说了,说挽娘你呀,就是那海神之子呦。”
什么之子?海神之子??
这怎么还有人信啊,季挽林嗡的一下,暗道不好,她试图把话题掰回去,但为时已晚。
村妇们已然是发狠了忘情了,陶醉在“海神之子”的传说之中了,甚至有一个不知道谁家的嫂子,竟然准备给季挽林说一门亲事。
但她话音刚出,便被旁边的妇人打断了——
“哎呀你,海神之子是凡子能成亲的吗!”
“你也真是的。”
“就是就是……”
“不过……挽娘啊,你改日去我家做做吧,嫂子给你做好吃的,给你炖鱼吃!我的手艺你大哥可喜欢了!”
“去我家,去我家,我家有面饼子!”
“哎哟,你去一边去,谁家没有面饼子。”
季挽林几乎要晕倒了,妇人们都想和她亲近,希望“海神之子”的好运能照耀在她们家中。
但一时太多人开口,实在是过于热情,小渔娘被嫂嫂奶奶们环绕着,被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她刚觉得有些发昏,却猛的一下——
整个灵台都清净了。
等等。
既然她被当作“海神之子”,那么她何不利用这个头衔为市场调研行个便利呢?!
季挽林飞快的理清了头绪,一边在脑海当中罗列着想要询问的问题,一边挽上了妇人的手,秀丽的小脸上露出了长辈最喜欢的笑容。
“嫂嫂,我一定去!可想尝尝你的手艺了,我早就听我奶奶说起你做的饭了……”
“不过,嫂嫂平日不用做活吗,哥哥收成怎么样?——”
“就是啊,我见我爷爷也可头疼鱼货了,是不是鱼市行情不好啊?”
——
等季挽林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和嫂嫂奶奶们一别再别的挤出八卦小队的时候,她心想,这可真是没想到。
竟然超乎意料的顺利啊。
谢谢海神大人,多谢您老人家了。
海神大人真好。
海神之子真好用。
季挽林狡黠一笑,脚步轻快的回家找奶奶吃饭去了。
与此同时的大海上,大船已经进行了第一次收网,他们准备的是更大的渔网,以适配大船的日常使用。
当鱼货捞上来的时候,甚至需要锚工去搭手,满满当当的鱼蟹水产品被拖上船舱。
季爷爷和张大哥瞧了一眼就又去忙了,李常春和张大哥也很淡定,不觉得有什么新奇,但其他船工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捞工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己打捞上的货,正值壮年的捞工在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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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渔也有些时候了,但他从未……从未见过谁家有这样的收成啊!
他恍惚了,不知道这是元末的民间还是异世的天堂。
“这……这这这是真的吗?!”
“大哥,这真是我们捞上来的吗?”
“槽,海里原来有这么多鱼吗。”这人说罢还啐了一口,对自己以往捞上的三瓜俩枣表示藐视。
众人的震惊一直持续到第三网鱼货上船,不是不震惊了,而是麻了。
他们看着货舱里一筐又一筐的鱼货,不禁庆幸自己投奔了这条船,他们压对了。
这不是海神大人的庇护是什么?!
这就是海神大人的船啊!!!
两边都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自季挽林来到小渔村那天开始,人间已过两年的光景。
而地下——秦广王才察觉到生死簿的异常。
“大、大人,这是什么情况,我和兄弟们尽忠职守,可是未曾有过半分懈怠啊!”
身旁的小鬼战战兢兢,桌案前的阎王爷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胡须。
“嗯?锦鲤星什么时候跑过去的,怎么不和我通个口风。”说罢,他瞅了瞅在生死簿上转圈的几只金丝锦鲤,要伸手去摸一摸,只可惜他刚一出手,小锦鲤们便金光一闪,纷纷四散。
秦广王站直了身子,只见得金丝成屏,将这“锦鲤”的来历,一一演绎。
事情是这样的,世人皆知“锦鲤星”自出世便被上天眷顾,是当之无愧的宠儿,跳过了龙门,便身负祥运,是逢凶化吉,穷不了一时,苦不了一世。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缺水了下雨,干旱了打雷,锦鲤星在农耕,雷公电母就得九九六。
锦鲤星在学校,那就是笔耕不辍再创佳绩,文曲星天天下凡。
只不过这次这个锦鲤星却有些奇怪,虽是降生在小渔娘的身上,却不像是会出现在乱世的,反倒是像……更像是会出现在鼎盛时期的。
乱世里的锦鲤星,多是有死里逃生之相,也就是俗话说的“硬命”,怎么折腾都不死,反而是越挫越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凌厉之相,经过无数次的磨练成就一匹千里马,再适时送上一位伯乐。
锦鲤降生,其可谓腥风血雨中绞出一方清明来。
这次这个锦鲤星,虽说也是降生在乱世,小渔村里的一个小渔娘身上,锦鲤之相却是“五谷丰登”,乱世能熬出头来的可不是农民商户,乱世必将是食不果腹,流民四窜,但“五谷丰登”并不能解决最根本的痛点……
一般这样的锦鲤星,都出生于政通人和,战事平息的和平繁荣时期,或者刚平定骚乱,百废待兴的新朝建立初期。
秦广王有些不解,招招手示意金色小鱼快进到重点为他解惑,小锦鲤无奈摇头,乖乖的把自己的来历交代清楚。
正如秦广王想的那样,小渔娘身上的锦鲤星并非来自乱世,而是异世之人季挽林所处的时代。
她的国家彻底的挣脱压迫不到一百年,却已然是全新的面貌,政通人和,五谷丰登,季挽林身上的锦鲤之运是一国之气运。
哪怕季挽林已身处异世,她仍在国家的庇护之下。
8. 第 8 章
季家的大船再一次闻名码头,他们兴高采烈的返航,卸了满满一个货舱的海货,渔夫们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让码头上一时犹豫错过加入大船的好时机的人们非常懊恼。
谁也没想到他们的收成这么好。
当然,海神之子的传言也因此越传越凶,从他们出海的那一天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甚至经由商贩们一传,隔壁的农村也知道了小渔村出了一个海神之子。
嗷哟那个收成,好的哟,神仙下凡赛。
孙大哥继续负责鱼市的贸易,他为人爽朗,行事正直讲义气,之前四人坐小船的时候就是他在换鱼货,做起鱼市的买卖来也算轻车熟路。
只不过,大船的交易量今非昔比,他们需要组建一支专门的小队来负责市集的交易。
这和季挽林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也认为船队需要一组人员,来打通鱼市的市场,最好是和鱼市的商贩达成合作,形成稳定的供货和收获的贸易关系。
大船早就满足了自给自足,现在应该开一个供货商的路子,等稳定了可以自家出人,向外销售不用借鱼市商贩的手。
那样成本更低,收益更多,船队就变成了一个小企业,在不同的业务领域都同时进行拓展。
在季家的院里,大伙儿围坐在新定的大桌子跟前商量此事,张大哥闻言摇头,他有心帮船队分担,但挑头谈话的事他做不来。
“我木讷,还没有挽娘机灵,老孙我给你打个下手还差不多。”
孙大哥闻言挑眉,他也想到了张大哥时不时的呆愣样,不禁爽朗一笑:“这有什么问题,在船上的时候你多出力就是了!”
他说罢,又看向少年,李常春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他和小渔娘二人靠着,此时正给季挽林挑鱼刺,孙大哥不禁牙酸,又想起他平日里生人勿近,寡言少语的样子不禁扶额。
少年少女恍然不觉大人们的注视,二人四周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泡泡一样将他们包裹起来,季家爷奶显然是见怪不怪了。
接收到孙大哥需要帮助的目光,季爷爷瞧了他一样,清了清嗓说道:“老孙你不如带着挽娘去,村里的伙计们都着魔一般说挽娘有海神大人的神旨,现在她说话比我这个糟老头好使。”
这话不假,虽然季家爷奶也信奉小渔村的海神,但他们并不觉得小孙女身上有什么神旨,在他们老两口的眼中,小渔娘一直是他们养大的那个小孙女。
但他们架不住村里的传言和小渔村村民的热情,关注一层一层的涌上来,季奶奶一把年纪了,去集市买菜还会被老姐妹们围住话家常。
还有不少给挽娘说亲的,都让季家爷爷奶奶一个激灵统统推掉了。
孙大哥神思一转,觉得季爷爷的提议非常可行,他正要跟挽娘开口说什么,刚把头扭过去就顿住了——
李常春不知道说了什么,气的季挽林张牙舞爪的要去抓他的耳朵,可她刚要伸出手去,就被少年轻而易举的握住了,他将她的小手放回她的腿上,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去哄她。
少年一贯清隽的脸上含着笑意,这使他本就越发出色的容貌更加夺目,看起来甚至要比一般女儿家还要精致。
孙大哥默默的闭上了嘴,准备等下一个时机。
唉,他一把年纪儿子都两个了,何苦再看此等牙酸的场景。
真是辛苦他老大哥了。
孙大哥这一等就等了好一会儿,他就眼看着他那个一向不爱说话的小兄弟,对着小渔娘把好话说尽也不觉得烦厌,一会摸摸她的头,一会给人倒杯水。
孙大哥:……
麻了。
终于,饭吃一半了孙大哥开始和季挽林商量这件事,他本身是想借“海神之子”的名义去商会和行会打通关系,小渔娘只肖挂个名就行了。
却没想到小渔娘无论是对商会行会的认知了解还是对鱼市的行情市场都见解独到。
他越聊越觉得投缘,二人的内容也越发深入,直指鱼课和捕捞政策,哪怕是朝廷制定的各项规章制度这些远超百姓生活的内容,小渔娘也能针砭时弊的说道几句。
桌上几人逐渐听不懂二人的对话,只能看着孙大哥的眼睛越来越亮,简直像看到知音一样从双眸中迸发出两道灼热的目光,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脸也因为激动而越来越红。
元末小渔村的存续生态,早已被捕鱼制度的僵化、行会制度的异化与鱼课制度的苛暴缠结成一张窒息性的罗网。
渔民以舟为家、以海为田,却在层层制度盘剥下濒临绝境,这些本应规范渔业、保障民生的制度设计,最终沦为加剧社会动荡的催化剂,其弊害直指元末统治的根基朽坏。
这是季挽林前世从课本中学到的。
历史中有言,“管而无效、禁而不止”就是元末时期捕鱼制度的荒诞困境,官府人员短视而无能,渔业生产本就和农业生产一样,需要让大海像农田一样有喘息的时间。
农田尚知道更换农作物恢复土地营养,到了大海上却不管这个道理了。
季挽林喝了一口水,想起史书上元代的渔业发展过程,元代虽曾延续宋代“禁渔期”传统,试图通过划定禁捕区域与时间保护渔业资源,但这一政策在元末已沦为空文。
她说道:“村里前几年收成还尚能果腹,从官府加收鱼课开始便入不敷出,大家为了缴纳鱼课只能扩大捕鱼范围和时期。”
于是小鱼无法长大,大鱼自然越来越少。
竭泽而渔。
这是自取灭亡,却也是被逼无可奈何的必然之举。
官府既无精力巡查辽阔水域,更无心投入资源维护生态,反而因财政枯竭默许甚至纵容过度捕捞。
渔民为缴足鱼课,不得不冒险在鱼类繁殖季下网,连幼鱼也难幸免。
而豪强劣绅则凭借特权垄断优质渔场,他们联合行会采用密网等破坏性工具掠夺资源,最终形成“鱼利渐少”的恶性循环。
这种“只索取不养护”的制度本质,实为对渔业根基的自我摧毁。
豪强官吏以及行会的联合更是作恶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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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先前小渔村的“多人出走”,表面上时收成好,大伙儿出小渔村做贸易,实则生路早被豪强官吏等人截断。
小渔娘的父母就丧命于此,但季挽林没有多言,她知道小渔娘不会重提这些事,季家的爷爷奶奶也一直不知道小渔娘对父母的离去竟早有洞察。
孙大哥听闻她的话,连连点头,他提起官吏提前收鱼课的事,此等情境并不是偶然,小渔村尚属县尹的管辖,历代县尹官官相护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苛徭赋税,常有的事。
季挽林对元末时期的来龙去脉很清楚,为了符合小渔娘的身份,她将话语转了又转,尽量符合她日常生活可以接触到的内容。
当她说到打探消息时,村民和商贩的反应,孙大哥拍腿大笑,直呼选人选对了,他的好搭档就得是小渔娘。
季挽林被他爽朗的性子乐到,也奉承他有能力,以后打通贸易了别忘了提携自己。
一大一小聊的畅快。
季奶奶笑眯眯地瞧着小孙女,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好像被填满,那个黑夜湿身归家的可怜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
她希望孙女一直这样有朝气,有见解,有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李常春一开始还会时不时帮她顺一下头发,但随着孙大哥和季挽林的话头越来越深,少年的状态也从玩闹的轻盈中抽身出来,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他侧头,小渔娘的脸因自信和张扬而盈盈发光,似乎她的头脑中有源源不断的金点子,而他只是静静的坐在她的身旁。
他越发高大,因捕鱼劳作,肩膀宽阔手臂线条流畅注目,但半大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不见怎么长肉,所以不显得魁梧。
只是和小渔娘坐在一处,她瘦小的身躯显得他格外的高大,几乎要比她高出两个头,小渔娘在旁边神采飞扬,李常春干坐着,几乎要坐成一棵树。
没有人能不注意他的脸,有时候季爷爷也会想,是不是常春少年长得太合挽娘胃口,才这么让她亲近。
眼下他又抽身出来仿若一个人,好不容易在季挽林身边养出的人气儿又飘飘乎消散了,他垂睦泄出几分冷意,眉眼有几分凌厉。
突然,他感到手臂被旁边的人碰了一下,他复侧头看她,就见季挽林眯着眼睛推了推自己的杯盏,嘴上还在和孙大哥讨论着,他们已经聊到鱼市贸易的人员分配了,孙大哥和季爷爷在和她分析船上成员的性格。
李常春不太和人交往,提供不了什么信息,只是在季挽林碰过来的一刻,周身仿若雪山融化般,他起身去倒热水。
手臂被触碰的地方隐隐发麻,李常春微微蹙眉,拧开了热水壶的盖子。
吃过饭,第一支贸易小队的成员被定了下来,这只小队由季挽林牵头,在日后,因“海神之子”的名声而快速的在市场中占据方寸之地。
并与鱼市达成合作,商贩的加入让小队的规模越发壮大。
最后成为了小渔村第一支成功走出去的商队,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9. 第 9 章
敲定了贸易小队的负责人,孙大哥和季挽林就开始进行详细的部署,作为小渔村正值壮年的渔夫,孙大哥对鱼市很是熟悉,和商贩们都多有来往。
之前四人出售的那条大鱼,就是由他转手,季挽林对孙大哥的能力很放心。
为了将“海神之子”的名声优势最大化,二人决定季挽林主外,孙大哥主内,等贸易小队的成员都选拔好,由孙大哥进行管理,对外季挽林去协商和交谈。
大事二人一齐商量,大部分的工作还是由孙大哥负责。
总之,贸易小队的雏形已成,大船出海的收成依旧,日子是平稳的往前行进着。
锦鲤小鱼也一直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游动着,大部分时间都黏在季挽林的身边,在她的发丝间穿行,洒下片片金光。
凡和小渔娘有交集的人都身上沾上了锦鲤小鱼的金线,气运越来越好,以季挽林为圆心,好运加成的buff像辐射光波一样扩散。
先是季家,到元老四家,等开了大船之后,金线已经笼罩了半个村子,十传十,百传百。
村里的婶娘奶奶都喜欢拉着小渔娘聊天,她们当然不知道这是锦鲤小鱼在暗暗发力,一开始只是喜欢季家的小孙女,觉得季挽林俏皮可爱,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
等“海神之子”的流言传起来之后,她们便越发觉得和季挽林挨在一起就胳膊不酸腿也不涨了。
小渔娘又变成了灵丹妙药。
如果古代也有明星,那小渔娘显然是路人缘奇好,妈妈粉众多的“渔村新星”了。
说回贸易小队,当孙大哥和季挽林第一次共同前去鱼市的时候,他们就发现有季挽林在,就没有说不下来的生意。
大船需要稳定的收货方,来高效的完成大头交易,大量的货需要稳定的商铺或者私人买家接手,这样大船就可以作为供销商来经营。
还有一部分货要散卖以及供给行会。
他们这次前来就是为了谈下收货的大头买家。
二人瞄定的第一目标,就是鱼市的酒楼。
兴茂酒楼做为鱼市的老牌酒楼,以其精妙的装潢设计和鲜臻美味出名,最初的时候就以蟹子和鱼为特色,开了一家小门店。
没想到一炮成名,生意越做越大,成就了今天的兴茂酒楼。
一开始孙大哥是托贾云庆搭线,想联系一家体量大的倒手商贩,也就是我们说的中间商。
贾云庆和孙大哥交情深,便应了下来。他也没觉得是个很难的差事,季家承包大船又日日开张的消息传的整个鱼市都知道。
只可惜他做小买卖,吃不下这批货。
贾云庆先是找了他相熟的老东家,在他自立门户之前跟随的老板,他刚描述完季家那条船,准备再美言几句时,不经意的提到了“海神庇佑嘛”那样的话。
贾云庆端着茶水,眯着眼,状若不经意的清了清嗓,就准备开始描述大船的收成情况:“老板啊,真不是小弟我——”
嘭!
老板猛地一磕桌,双眼炯炯有神,他飞快的握住贾云庆的手说:“巧了!我正愁一笔生意呢!”
此时的这位老板,正苦苦寻求一个和兴茂酒楼搭线的机会,贾云庆正中下怀,这笔生意就这么迅速的成了。
就这样转了几手,季家的大船乘风闯进了酒楼的供应链。
二人也就这么顺水推舟的和酒楼老板约定了商议的时间,到了那天,他们二人刚到酒楼门口,就见门庭若市的兴茂酒楼门前齐刷刷的站了一排人,将他二人恭敬的迎了进去。
季挽林全程笑眯眯的,为了符合她的身份——一个年仅八岁的小渔娘,她不可能出面作为正式的负责人去洽谈这样一笔昂贵的金额交易,也是为了她吉祥物的象征。
虽说二人都对大船的收成以及季挽林的名声有一定的信心,但大船毕竟是新出现的船队,对于大体量的船队市场和供销商市场来说都是陌生的新兴力量。
鱼市的商贩又多是精于算计的商人,到底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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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手里撕下来一块肉都是未知的,酒楼的老板到底是想怎么谈,他们二人也是全然不知的。
孙大哥的心里有一些惶然,当他二人被鱼市最大的酒楼请进门的时候,孙大哥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把眼睛放到哪。
是店小二谄媚的笑、雕刻精致的门梁,还是热闹非常的酒楼大堂?
孙大哥不自然的扯了扯自己的袖子,这是做什么,先迈左脚还是右脚,算了算了,先迈右脚吧。
小渔娘也被进行了一番关照,先是一个很温柔的姐姐过来牵她的手,一边引路一边问她冷不冷。
季挽林此时:!!!!!!!
不是吧,这种生意不是采购来谈吗,这阵仗难道是大老板亲自出马?
不是吧?
我们卖的不是鱼吗?
难道这个时代的鱼这么值钱?不可能啊,这不是鱼市吗?
出门谈生意的二人进展如何,家里的人不得而知。
季家爷爷奶奶正在吃中饭,李常春也在,小孙女一时半会儿会不来,一家子便在合计晚上做什么给她吃。
在季家二老眼中小渔娘无论有什么神通,都还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
今日跟着大人出门做大事,回来自然要做点好的好好鼓励一下。
季奶奶掰了一块面饼子分给李常春,一边安排季爷爷去市集买些果子:“买些挽娘爱吃的,多买一些,要不要买些酸的,开开胃让挽娘多吃些饭。”
季挽林不在,李常春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她往常坐的位置,又若无其事的吃了一口季奶奶递的饼子:“我去买吧,正好把挽娘定的凳子拿回来。”
季奶奶笑眯眯的应声,吃过饭之后一边喊着季爷爷包饺子,一边嘱咐常春不要忘带东西。
等李常春到了市集,看着热闹的人群,他突然在想自己好像遗漏了一个问题。
木匠在哪,他不知道啊。
一向淡定的少年淡淡的站在风中,半晌才重新迈步走进了市集。
10. 第 10 章
“你这木凳做的真巧,可否做个尺寸小些的?”木匠手里正做着一个木凳的刨活儿,有人瞧见了,走上前来询问。
“家里地方小,太大的放不开,两扎长即可,做的稳当些。”那人手里提着米面,另一手费劲的比划着大小。
木匠看着,心里明晰,他记下尺寸,开口说道:“可以,三日后来拿。”
交了一点银两作为订金,要板凳的那人又嘱咐几句,木匠依旧是老实木讷的样子,时不时的嗯一声。
正和买家说着话,木匠的视线里走进一个人来,那人手提一筐重物仍走得稳当,脚步扎实,现在一果子摊那停下。
果子摊离木匠不远,他们在一侧,隔了两家。
木匠的目光定定的放在那人身上,年岁不大,仍是个少年,肩宽臂长,瞧着力气是个有劲儿的,倒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不动声色的,木匠继续观察他。
“小伙子,你可别小瞧了这小红果子,虽然个头小,但味道好,又酸又脆,很是开胃,饭前饭后都可以食用。”那商贩极力推销自己的野果子,上下嘴皮子飞快。
听见开胃,少年心神一动,想着家里时常没有胃口的女孩,买下了几个果子。
他买了东西,转身便要离开,折返回去,正要路过木匠摊子,就被摊主喊住了。
“小少年,留步。”
闻言,少年侧目,就看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汉子坐在木匠摊子上,频频点头,瞧着有些古怪,不似寻常小贩。
“我不用木工。”李常春神情冷淡,言简意赅,他虽有心想找季挽林定木凳的摊子,但无从对症便歇了心思想着改日和小渔娘一起来。
面前的木匠实在古怪,他不愿和这人过多纠缠,说完,李常春转身就走。
突然,身前被一臂膀拦住,那木匠原本坐在摊里,竟几息之间移步外侧追上他,少年眼神一暗,浑身警惕起来。
“何事?”
“少年,我观你骨骼清奇,身量高挑,是个天生学武的好奇才,不知你是否有兴趣学些武艺,近可自保,远可报国啊!”
木匠眉目翻飞,语意飞快,说的话却不怎么正经。
如果季挽林在这,一定可以品察到此人言行里的熟悉感,这就是现代的传销广告啊!!
她一定会很惊奇,历史书上赫赫有名的起义军首领竟是个看起来木讷说起话来语出惊人的家伙。
实在是经典永流传了。
但她现在正在和孙大哥身陷酒楼,顾不上观察这个世外高人了。
木匠说了一连串的话,却见面前的少年依旧拧着眉,丝毫没有被说动的样子,他看了也并不苦恼失落,适时收回话头,只在说完话后收回手臂,放他离开。
少年前行几步,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卯时二刻,西边第三个房子,我在那里。”
脚步一顿,李常春没有回头。
另一边的酒楼正在推杯换盏。
酒楼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人,但看起来并不油腻,束发端正,面相是和善很有福气的样子。
他将孙大哥和季挽林二人请进门,规整的安排了一桌饭菜,几道下酒的小菜和一道蟹子一道鱼。
青瓷浅碗衬着乳白羹汤,刚端上桌时,袅袅热气裹着鲜香漫开,碗沿还缀着两瓣嫣红的枸杞,像落了两颗小朱砂,衬得整碗羹愈发素雅。
不知道是鱼汤熬的,还是骨头汤做底,闻着很香。季挽林偷偷的耸了两下鼻子,这是把招牌都端出来了啊。
羹汤表面凝着一层薄而亮的油光,细碎的金黄蟹肉均匀撒在上面,有的聚成小团,有的散成细屑,偶尔还能瞥见几星橙黄的蟹黄碎,在乳白底色里格外惹眼。
大老板安排了在旁服侍的人,这道蟹一段上来,俊俏的侍女便为季挽林舀了一碗。
“小心烫。”温柔低声像在哄小朋友,季挽林闻声侧头,对上侍女亮晶晶的眼睛。
天,季挽林感觉自己的耳朵热热的。
好漂亮的姐姐。
孙大哥也是相同的待遇,他低头喝了一口汤,嫩豆腐被切成半透明的小方丁,沉在羹汤中,羹里还藏着极细的蛋花,呈浅金色的絮状,轻轻铺在豆腐与蟹肉之间。
一入口的鲜甜狠狠的满足了二人的味蕾,一大一小都不自觉的享受其中,季挽林心想,不愧是能做成第一酒楼的店老板,这个糖衣炮弹也太迷人了。
蟹子和鱼一前一后的端上来,桌上的三人都吃起了菜肴,一时没人谈起今日的正事,店老板也有意将生意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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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让他们二人吃好,比谈生意更为重要。
“孙兄,你我二人一见投缘,不知这饭菜是否合你的胃口?”店老板端杯示意孙大哥。
半碗蟹汤下肚,孙大哥早已从刚进门的震惊和不自在的状态里回神,找回了他为人的大气与豪爽。
季挽林在一旁,慢慢的喝着漂亮姐姐布的菜,看到孙大哥的神情一如往常便彻底放下心来。
孙大哥和店老板二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起来,聊着聊着竟真有些投缘。
兴茂酒楼的老板也是渔家子出身,父亲靠捕鱼养家,哥哥跟随父亲走向大海,而他却觉得捕鱼不是长久之计,需得从商才能逆转生机。
于是他一头扎进鱼市,先是跟着商贩做伙计,后来咬牙攒了一笔钱,和媳妇一起开了“兴茂小店”,只做简单的海鲜。
媳妇手艺好,人也聪明,把菜色变着花样的做,不断的创新,最后做出了这道蟹子,推着小店一举成名,越来越红火。
夫妻二人便一不做二不休,越盘越大,开到了酒楼。
“海神”的庇佑,是兴茂酒楼的老板一直信服的,从他的父亲的父亲开始,他们家便信奉海神。
“没人知道海神救过父亲和哥哥多少次,我们一家能有今日都是海神大人赏脸。”说着,他端杯起身,向季挽林微躬说道:“久闻您‘海神之子’之称,却一直未能上门拜访,实属不该,希望今天的饭菜合您的胃口。”
正在扮演小女孩的季挽林见此状:!
季挽林匆忙咽下嘴里的空心菜,端起侍女倒的柳橙汁说道:“多谢您款待,饭菜很可口,至于‘海神之子’一说,我们一家和小渔村的村民们一样,都身处海神大人的庇护之下,我们都是海神之子。”
这话说的讨巧,让听闻此话的人心中都不由得感到慰藉,再加之小渔娘笑盈盈的声音,和小孩子天真稚嫩的脸庞。
端着杯子的孙大哥/举杯的店老板/侍候的小姐姐:喔——
一众人心都化了。
孙大哥暗暗给季挽林竖大拇指,豪爽的汉子是真的欣赏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在之后的谈话中难掩骄傲。
季挽林狡黠的眨了眨眼,继续沉浸在小姐姐的温柔乡里。
事成已定。
11.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于是,当季挽林和孙大哥二人吃饱喝足,满面红光的走出酒楼时,渔队和酒楼的合作也就彻底的敲定好了。
酒楼作为最大的收获方,每日固定收货量为船队的四成。
若大船捕捞了五斤十斤的大鱼则酒楼全收,海蟹也第一由酒楼验货,按质收取。
孙大哥惊诧于店老板的大方直爽,要知道一般酒楼不会固定的收这么多货,为避免供货波动,往往酒楼都会找很多家船队,一批船队只取一部分。
于是他在店老板一开口,便定了下来,好事不嫌多。
而另一边的店老板也很诧异,他并非刻意帮助船队,是对于所有的酒楼来说,有克重高的大鱼售卖都是一个招牌,且五斤的大鲈鱼已是难得,十斤二十斤的大鱼怎么会天天有呢。
于是双方都觉得自己讨得了好处,和和美美的将收益敲定。
孙大哥走出酒楼大门时,只觉双腿轻飘飘,他神情恍惚又带着一分虚幻,清清嗓子说道:“挽娘,我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季挽林闻言抬头瞧他,只见这个壮汉双眼直愣愣的瞧向对面,一时之间竟和张大哥一样有傻楞之气。
瞧着他的神情将鱼市的路人吓的绕道走,小渔娘叹了口气,一闭眼一伸手,拧的孙大哥发出了一声嚎叫。
霎时,路人又接连投以疑惑的目光。
孙大哥一个激灵,这下是彻底醒了。
接着,二人又去联系了其他小型的商铺,为的是多渠道的多出货,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季挽林再明白不过了。
其中也多亏了贾云庆的调和。
虽然孙大哥表示,贾云庆可以在船队领一个名头,负责一项船队售卖的工作,但他本人目前只想经营自己的门头。
最后船队和贾云庆谈了小买卖,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意料外的喜事,贾云庆原本以为船队的货只是以大批量的方式出售,却不想除去大货,他们还分了少量的货向外出。
这就有点像零售的概念,专门供货给小的门头,虽然量不大,但是小门头流动的快,对鱼货的需求更稳定。
虽然船队收成很好,酒楼的生意也很好,但做生意不能太乐观,万一酒楼不需要这么多的货,或者突然要倒闭,他们也不至于太突然的接招,再去急忙找下家。
船队这边顺利进行,采买果子的李常春也颇为顺利的完成了任务,整个小渔村或许只有那个木匠正在苦恼。
你说,俺一个身强力壮的武夫,怎么收个徒弟就这么难嘞。
“啊?什么奇怪的木匠?!”
“就在卖果子的旁边。”
季挽林正坐在院子中央,帮季奶奶择着菜,李常春正在清洗买回来的小果子,想起没带回来的木凳,他轻声的和季挽林提了一句木匠的事。
小渔娘正在和菜梗子缠斗,一时没将买果子和买木凳子联系到一起,她还以为李常春遇到了什么怪人,准备当个乐子听。
“人长得很高,和客人说不了几句话,拉着我絮絮叨叨说了不少。”
难得见李常春多说几句话,季奶奶笑呵呵的问他木匠说了什么。
“骨骼清奇、天佑神助。”
“哎哟,我们常春倒是个奇才了。”
季挽林一边哈哈笑,一边跟着奶奶打趣他,天知道李常春冷着脸说出此等传销话术有多好笑。
她的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笑着笑着,季挽林琢磨琢磨觉得哪里怪怪的,她疑惑的问他:“他要拉你学木工吗?”
李常春难得露出有几分幽怨的目光,一贯温润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无奈:“他要拉我学武。”
等等,学武?!
小渔娘直接愣住了,神情像冰冻一样僵住,她和李常春对视,下意识的眨了眨眼。
李常春被她逗乐,以为小渔娘是因为事发离奇而吓一跳,他洗好水果端到她面前的桌上,又顺道在她面前蹲下身,视线齐平,最后轻轻的将双手拢住她的双颊。
小渔娘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跟随他的动作而动作。
少年轻轻的托了一下她的头,温温柔柔的笑了一下哄道:“做什么这么惊讶,我又不会去学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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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季挽林一下子炸毛,她急急晃头说道:“不行!”
说完,她楞的一下起身,见李常春被她的动作折腾的吓一跳,她又猛地把李常春拉起来。
“不行!你要去!”
李常春一时不解,但他见小渔娘的脸都急红了,头发炸炸着,没来得及说什么问问她原因,只顾得上去顺下她头顶的头发。
见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季挽林比他还着急,“你得去。”
她嘴上说着让人去,心里连理由都没编好。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木匠就是她买凳子的那个木匠,也就是历史上出现的世外高人,李常春的师傅。
这人会教授李常春武功,为他之后闯荡于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做铺垫。
虽然不知道历史上,这位木匠是用什么方法说服李常春跟随他学武,但是眼下这位师傅可没给自己的徒弟留一个靠谱的印象啊。
这可不行。
季挽林在心里暗暗握拳,准备再为木匠说说好话。
不过……怎么说呢,木匠身强力壮,学武可以强身健体?
李常春的身材——季挽林想了一下——宽肩窄腰,又是一个猛摇头,不行他身材已经很好了。
季挽林想了一通,主意没想到,把自己折腾的脸红心跳。
二人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彼此,李常春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想,他看着小渔娘一会儿神情纠结,一会儿又面如死灰,看了一会儿,他伸出头揉了揉小渔娘的发顶。
待她回神,才低声问她:“是我让你纠结了吗?”
小渔娘的耳边霎时只听见他略微低沉的嗓音,她听见他说:“无论什么原因,我会去的,如果你想。”
就这样,次日,季挽林和李常春一同前去木匠那处取回木凳子。
自此,季家多了几把崭新的木凳,船队的收成一天比一天好,没有什么新鲜事再发生,除了木匠多了一个新徒弟。
西边的第三个房子,成了李常春继家以外最常去的地方。
时间进行至元仁六年。
12.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话说回李常春拜师,自木匠被少年冷酷果断的拒绝后,这位一向泰山崩而面不变色的“世外高人”便一直郁郁寡欢。
只不过他一向木讷,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也没什么影响,老客户都习惯他的脾气,习以为常,是的,这木匠还有不少回头客,因为他本就不缺一门营收,收费很低,做活儿又细致,所以哪怕他木讷非常,又不会吆喝,也有人识货而反复光顾。
以至于当季挽林拉着李常春前来再续“拜师”前缘的时候,木匠还以为她和寻常客人一样是再来定东西的。
他说着:“这次要什么?”一边把准备好的木凳拿给她,木匠还因为一时犹豫小渔娘拿不拿的动三个木板凳而关切的抬头瞧了她一眼。
他梦寐以求的徒弟就这样闯进他的视线,有点像现代偶像剧会出现的情节,小渔娘笑意盈盈,而他苦苦思念的身影从她的身后闪出来,接过他的木凳。
木匠也像张大哥一样露出一副呆愣的神情,半起不起的蹲在半空中。
李常春也保持着接过木凳的姿势,不为别的,只因为木匠太过震惊而没有松手。
一大一小两个身形健壮的身影一时僵持住了。
季挽林个子矮,看向他们交缠着的木凳时,视线还要上移,她瞧瞧木匠,又瞧瞧李常春。
嗯。
小渔娘偷偷伸手拧了一下李常春的腰,勾的少年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他微微侧头低下身去瞄了她一样,暗暗挑眉。
季挽林不接他的招,又捏了他的手一下。
“好了。”
“我们是来拜师的。”
木匠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打了一个激灵说道:“好、好!没问题,我姓铁,你喊我老铁就行!”
李常春没接茬,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实在一个人,说话这么油嘴滑舌,“师傅。”
“哎!”
季挽林正乐呵呵的看少年拜师,却不想这人目光一闪把她往前一推,小渔娘疑惑的看向李常春,少年微微勾唇,对口型说道:“你也拜。”
“我拜什么,我——”季挽林懵懵的对口型给他,还没说完,就被李常春又拉着对着木匠一拜。
“师、师傅。”
“哎!哎!”木匠乐呵呵的,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胡须。
不错,不错,这少年年纪轻轻都有老婆了,不愧是我徒弟,老铁腹议。
季挽林每每想起当时的场景,都会禁不住的双颊发麻,好在有木匠在,他的“老铁”一出,整个场面都诙谐幽默了起来。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起义军将军,跟随新主打下江山的大将军竟然姓铁。
历史走向元仁七年。
银光一闪,一柄长矛倏地刺出,刃下冒矜,指向对面那人左肩,络腮胡一抖,以木棍抵挡之,双手紧握棍身两两相撞,二人迅速拉开距离。
木匠手腕一转,木棍向上一斜又急速攻来,一道竖直黑影携力劈向对方脖颈,少年侧身闪开,额头满是汗珠,右手在前,左手向上借力,长矛又出。
只见那木匠露出满意的目光,却在下一刻神色一凌,手持木棍向少年下盘攻去,只听得“嘭”一声,右腿被击中,整个人失去平衡,双膝跪地。
成败已分,被击倒的少年仍不显半分狼狈,双手抱拳一推,木匠将他扶起。
“不错,不错,招式迅猛,出矛果断。”老铁师傅还是习惯性的摸了摸他的并不存在的胡子,立起木棍,满意的打量着他的好徒儿。
丈八蛇矛他用的极好,李常春天生神力,用兵器却不图蛮力,前攻时前后手借力,力道灵活,收手迅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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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苗子好苗子,不愧是我老铁的徒弟。”心下满意,笑容在这木匠的脸上绽开,他伸手拍了下少年的肩膀,以示鼓励。
“师傅的功劳。”少年还是神色淡淡,并不因夸奖而喜悦,这一年他因习武而越发寡言。
夕阳西沉,少年告别木匠,推门而出,看到门前站着等待的身影时,凌厉的眉眼似冰雪初融,多了道温柔的意味。
门前站着一位少女,看起来十四五岁,身量高了不少,如柳树抽丝般长大了,背影纤细,青丝长发散落背后,左右耳两侧各编了一缕辫子,抬目时,眼波含水,远山青黛。
“挽娘。”常春轻声唤道。
“哎,走吧。”少女嗓音清亮,见到人便抬步要走,却见眼前人右腿迈步一个踉跄,季挽林神情突然慌了,急忙去扶他。
“你这又伤到哪里了?师傅怎么下手这么重?”话语里不乏抱怨的意味,动作却是轻了又轻,生怕一不小心,又磴到了他的伤口。
李常春轻声说没事,拍了拍她的手,让小渔娘放心。
顾及着李常春腿上的伤,二人走的不快,慢慢的向远处走去,一如初见的那个晚上。
不知道自己被徒弟的小青梅好一通抱怨的木匠,正守着一屋子的兵器犯了愁。
“好徒儿天资卓越,进步实在太快,做师傅的难免有些压力,如今这长矛也是学会了,下一个该教什么?”托着头,老铁一时犯了愁,他顺了顺自己的络腮胡,视线落到角落的一把重弓上。
老铁眼神一亮,喃喃出声:“那小子天生神力,这重弓,他许是拉得动的。”
这一年是元仁七年初秋之时,李常春即将和他命中最有缘的兵器相遇——弓。
有弓的李常春,才算是真正的走向了成神的宿命。
乱世开道,不败的战神,最善骑射,一举弓,百步穿杨。
13.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但这都是后话了,史书上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此时正被小渔娘说的接不上一句话。
“我知道习武辛苦,可什么事都讲究松弛有度,做什么要如此拼命?”季挽林看他走路不顺,心情也不顺起来。
一路上边走边点搭李常春,话里百般不乐意,扶着少年的胳膊倒是始终稳当。
瞧着季挽林气愤的小脸,颇有情绪的双眼,李常春不为自己反驳一句,只笑着任她批评,一贯是温柔的好脾气。
二人一路走回家中,一进院门,李常春就被她摁在座子上,少年为了习武方便,穿衣轻便单薄,已是深秋,习武的衣裳平日里穿不足够御寒,少女扫他一眼,丢给他一件外衣。
少年接过穿上,正要说什么,就被季挽林一记眼刀子堵在嘴里,只好闭上嘴,好脾气的笑着。
裤腿挽起,右边的小腿有一记青痕,膝盖更是磨破的皮,红惨惨的一片。
“我就知道,你惯是个不在意身体的。”见了伤,季挽林更生气了,小渔村没有什么好伤药,季家因着常春习武,特意赶着市集最密的时候买了些药酒。
本想给他上药的季挽林,一时无从下手。
见她又要恼,李常春也不讲给她打斗时矛棍之交,只胡扯着哄她:“只是看起来吓人,并不疼的,莫要生气。”
边说边帮小渔娘顺气,时不时摸摸她的头顶。
跟着师傅习武,习武之人怎会弄虚作假,老铁木匠的每一棍都是真把式,落到腿上青紫是小事,不折腿已经是师傅对徒弟的照顾了,可这话不能将给挽娘听。
下次要再小心些,李常春默默的,没显露出什么神情。
上了药酒,还未干,裤腿还挽着,右腿的伤大剌剌的露在外边,季爷爷和季奶奶看了也是一惊,连声询问他伤情如何。
常春只摆手,说着无事。
“伤的这般重,近日歇一歇,不要出海了,我们三个也应付的了。”季爷爷开口说道。
自大船下海,四人便逐渐将重心侧重到管理上,再加上船队的收入越来越好,队伍逐渐扩大,在季挽林的提议下还实行了换班制,渔民们也是过上了“996”的生活。
只是类比,按照渔民的作息来说,潮汐是渔民出海的“第一准则”,涨潮时鱼类随水流靠近近海觅食,退潮时鱼类可能退回深海,且退潮后浅滩裸露、船只易搁浅。
因此,渔民的起床时间完全围绕“涨潮前半个—一个时辰准备”。
再者,自从季挽林提议倒班,渔民们可不需要一周上六天班。
季奶奶听了连连点头,“是啊,歇几天,本就秋深了,出海可以停一停,不要累坏身子。”
李常春还想再拒绝,学武受伤是家常便饭,他不想影响正常生活,“季爷爷,我……”
话还没说完,左边一道视线盯过来,季挽林凶巴巴的看他,眼圈还是红的,李常春对上她的目光,把未出口的话硬生生的咽回去。
“挽娘。”
“别跟我说话。”
李常春一时无措,不知如何哄她。
少女气愤愤的坐在桌前,侧过身去不理睬他的话,少年愣神,不知如何是好。子孙辈的孩子两小无猜,这番情景看着季爷爷和季奶奶反倒笑出了声。
秋风袭人,好在并不刺骨。
又过几日,西边的屋里,师徒二人研究起了弓。
少年已有十八,身长八尺,师徒二人站在一起身高上难分伯仲,只不过李常春浑身有力却不身躯庞大,老铁却是个一顶一的壮汉。
将弓递给徒弟,做师傅的露出一个神秘的,略含期待的笑容来。
“好徒儿,你且试试这弓你能否拉动。”一手抚须,一手端了个水碗,这好端端的给人做师傅的,竟像个看客。
伸手接过弓,少年神情一变,这弓竟有如此之重量,见他诧异,老铁颇有些得意。
“想当年老夫刚得到这把弓,还只是个和你一样的半大少年,还不得开弓要领,满头大汗不得法……”
老铁师傅正说着,却见少年抬臂拉弓,一手持弓,一手拉弦,虽动作说不上一点标准,但弓确实是拉开了,见到这一幕,老铁面容一愣。
这少年的臂力如此惊人,可谓是天生的好弓手啊!
心中大劾,老铁师傅让少年收弓,从他手里重新拿回弓,并随手拾了一支细木棍,亲自开弓做了个示范。
“拇指拉弦,箭搭外侧,弦拉至耳朵甚至耳后的位置,拉到哪,取决你的目标和弓手的习惯。”
老铁师傅教的认真,显然是动了爱才的心思,李常春也没有辜负他,细细的把要领记下。
“开弓没有回头箭,弓用的好杀敌万千,用不好,便是给自己败出弱点。”
“需得苦练。”
老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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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沉声说道,李常春郑重点头。
院中。
少年持弓,两腿前后分开,以细枝为箭。老铁师傅一手抚须,一手后背,围着他踱步,一边开口教导。
“练弓,最核心的是动作的一致性。箭搭在哪,开弓开到哪,手握在弓把的哪个位置,这些都需要每次出箭一样,才能保持精度。”
“经验和手的控制力尤为重要。”
“你且拉弓。”老铁轻拍少年的肩膀,待他拉满弓时又说道:“发失时,目力必凝注于一点。目注而心道,意道手道。”
弓极重,拉满弓更需不小的力气,这几句话的功夫,少年的大臂已经微微发抖,见此,老铁师傅了然接口:“维持平稳的拉满状态不能靠蛮力,你试着用骨骼和全身的力量去稳住身躯。”
络腮胡抬手,压平他抬起的肩膀,“前肩伸平,手臂与肩膀保持一致。”边说着,边调整他的姿势。
“常春,错了,你需要用背部的力量。”说罢,手上带力挺了一下他的后背。
学弓本就是难事,李常春第一日拿弓,便可开弓,初学弓,便迅速掌握要领,虽有一个好师傅的引导,但他自身的卓越天赋已经不可忽视。
一番引导指正,李常春已经逐渐领悟持弓要领,再一张弓,拉满弓而身不晃,肩不斜,脊背挺直,下盘扎实。
老铁师傅也不由得震惊,他自诩见过市面,大大小小的学武之人他过眼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如李常春般聪慧的的确少有。
且少年毅力坚韧,虽臂力非常人可比,但持续的张弓也会迅速的消耗他的体力,但李常春偏不喊一声累,歇一会儿便再来,再试。
“实在是个好苗子。”老铁师傅隐隐可以窥得此人之后的造化,想着现在身居高位的朝廷官员浑水摸鱼之态,他看了一眼李常春,暗暗想着,何不推一把?
天下苦元久矣,非我族类,何不趁乱搅动这天地风云?
又是抬手抚须,老铁师傅看向李常春的眼中多了一抹期待和郑重,眼神充满光彩,他对少年寄予厚望。
学弓的第一天,季挽林等到了胳膊无力的李常春。
胳膊酸胀,毫无力气的少年,对上她揶揄的神情,终是无奈的笑了。
“好挽娘,我今日身上没有添伤。”少年低声解释着。
季挽林被他避重就轻的话气笑了,吐出一个“哦。”字,不再理他。
14.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小渔村盖的是海草房,石块土块垒出地基墙屋,再抹上泥,让外观看起来更规整些,海草房得名是因这种民居的房顶,铺盖了厚厚的一层海草。
既是为了防水漏进室内,又是抵御冬季的寒冷。
且每年深秋,天气开始寒冷的时候,家家户户会整理房顶,休整海草,再铺的厚些。等正式入了冬,窗户,房门都盖上塞上了海草,不漏进寒风进屋。
季爷爷正拾到了一大垛海草,准备休整屋顶,薄薄的撤去一层,再将新的海草厚厚的盖上去。
季挽林给季奶奶打着下手,时不时的帮忙往上递一递。
卷来一阵风,季奶奶呛了几口凉气,咳嗽几声,嗓子拉的生疼,“今年冷的早,这个冬天不好过啊,整完了屋顶,再多备些草。”
季爷爷听她声音沙哑,带了些病气,一时间心头不安,给整顿的差不多的房顶又铺了一层,“我都备上了。”
“挽娘,赶明儿我再做些袄,天气摸不准儿,没个准信,但咱们自己是可以多留意着的。”季奶奶话音刚落,喉咙间的痒又一阵传上来,她猛地咳嗽。
季挽林被奶奶突然的受寒惊到,连忙拍背帮她顺气,一边把人往屋里推去道:“奶奶,我知道了,赶明儿我和常春一起弄,您别管了,外边冷,奶奶进屋吧。”
季奶奶本想再坚持,但在外边吹了风,一下子身子不爽利起来,看着活儿差不多收尾了,这才抬脚往屋里走去,走之前不忘叮嘱孙女避避风。
老人操劳了一辈子,关心和照顾已经是骨子里的习惯了。
顺着梯子,季爷爷从屋顶上下来了,他抬眼往屋里看了一眼,眼睛里满是忧虑“挽娘,你奶奶身子、是不是不大好了?老了,吹不得风,受不得寒,今年的冬天可莫要太冷了才好啊。”声音幽幽的,带着无措的、犹如潮水一般涌向季挽林。
小渔娘心中咯噔一声,季家爷奶已过知天命的年纪,身体的各项技能,体力都不是很好了,心中一时愁绪万千,她狠狠的一闭眼,突然想起闲时偷看野史的几则篇目。
元仁十年,黄河泛滥,沿岸山东河南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沦为难民,一本不起眼的野史曾说道,黄河泛滥前,天象有所异常,黄河水自天上来,天水冲溃决堤前几年,便越发寒冷。
“天水无常,霜花异降,前后几年,天冷不寻常。”
元仁八年的冬天,不会好过。
这一年,注定降下大雪,像是天上降下的最后一句箴言,也注定被当朝者忽略,置之不理。
不巧的是,小渔村位于北方,天大寒,南方寒,北方更寒,这不是后世有暖气地热的北方,而是真切的寒风腊月的北方。
残酷的冬天会泯灭北方的生机,只有顽强的生命得以存活。
更不巧的是,这个小渔村,似乎正位于黄河沿岸。
季挽林关照着奶奶,心里的弦暗悄悄的绷紧了,她想到如今可自行出海的船队,和日益壮大的鱼市贸易小队。
因着锦鲤buff和“海神之子”一说,船队就像精妙设计的程序一样跑了起来,酒楼老板还为他们提供了别家的生意,和供货商都维持着稳定的合作关系。
就在前几天,孙大哥终于说服贾云庆加入船队,担当了鱼市交易的另一个头,减轻了孙大哥的工作压力。
船队的年轻人很多,也不乏有能力的,或许可以提拔成为新的管事……
小渔娘踱步磨蹭着在院里坐下,托着腮任由思绪纷飞,一个念头隐隐浮现在她的心底。
越临近冬天,天气越发寒冷起来,还未立冬,泼水已然能够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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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家长媳正帮着小儿子穿衣,里衫外套了一件外衣,又裹上了一层小袄,饶是如此,小孩儿的手仍是凉的,来不及暖,便被风吹透了。
“他爹,这个冬,怎这么冷?娃娃小,我怕吹了寒。”长媳头发随意的盘着,以一木钗固定,面容柔和,脸上被冻的通红。
孙大哥正蹲坐在火炉旁点着炉子,好让热气润出来烤一烤屋里的冷气,他侧头看着妇人的脸,起身走到她身边抱过儿子。
“今年冬天是比往年来的早,”说完他皱起眉,“来得有些太早了,平日里还可下渔,如今的连鱼市都要关了。”怀里的儿子坐在他的臂弯里,见父亲皱眉,便伸手去够他的眉毛。
还带着愁绪的孙大哥,猛地眉头一痛,哎哟一声便看向罪魁祸首,“好你个小儿,敢拽你爹爹的眉毛。”
孩子这一下给孙妇一惊,随即笑出声,那个“罪魁祸首”看着母亲的笑脸,坐在父亲的臂弯里也乐呵呵的咧着嘴笑。
夫妇二人一会儿逗逗儿子,一会儿说说话,孙家二老有三子,老大老二,还有一个小妹子,小妹前些年出嫁,嫁给了小渔村西边的一户人家。
“他娘,你看着敛或点东西,给老二小妹那送去,天气冷的早,想必家中存粮也不多了。”孙大哥低声给媳妇嘱咐道。
其实小渔村的经济整体都有了改善,孙大哥在船队管事,老二家的儿子也在船队帮工做活儿,逢年过节船队都发东西,弟弟妹妹家早已不是前几年的光景了。
只是孙大哥总是无法忘记小时候的贫寒。
米面,衣服孙家大房衬不少,多余的照顾着家里人,也好让家里都过个好点儿的冬天,好一点,再好一点。
“哎,我一会儿就去。”
孙妇应下,又低头捏了一下小儿的鼻子。
15. 第 15 章
正如孙大哥说的,天一冷,出海的人便少了,鱼市的商贩也撤去了几家,只留几家定点的店铺还开着门。
船队的生意依旧,兴茂酒楼愈是冬天,愈是红火。
偶有路过的,看着空荡荡,显得冷清的鱼市,快步走去买了东西便走。
一连几天没有开张的米店伙计,擦着柜台,和收拾粮食的另一个伙计搭着话:“小二,这几天收拾收拾东西,我瞧着东家快关门了,这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市集,现在都冷清的不成样了。”
店门大开着,冻得干活儿的伙计频频摩挲手掌,时不时重重的跺脚几下以驱寒,“快些把活儿干了,咱去里头歇着,这他妈什么破天气,这还没入冬呢!”
擦柜台的听见他这话,也加快的动作,背着身擦完台子,便要去帮着搬粮食,这一回身,门外的光景映入眼底,深秋之时,天上竟降下白点霜花。
啐了一口,那伙计儿暗道不妙,“没到冬天,这天杀的老天爷竟然下起雪来了。”
“你胡说什么呢在那,这才几月几,下哪门子的雪……”一直弓着身子干活儿的人直起腰来,反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落雪噤了声。
嘴唇嗫嚅,二人半响没有言语。
元仁七年的最后一句箴言,就随着雪降下了。
无声无息,霜雪覆盖,冻死了地里的草种。
雪刚下的时候尚无风,米粒大的雪越下越大,片片雪花飞舞盘旋,待到下午的时候,已经如漫天鹅毛以撒向天,雪从鱼市下到码头,由海岸下到村口,白了古藤老树,白了石砖草顶,白了东坡角。
此时尚未入冬,这一场深秋的雪,就把冬天前行带进场,历史的乱世之争,也就在这场雪里开始了。
季家的咳嗽声几日不停,季奶奶从铺草顶那日开始,身体里便留了一股寒气,排不净便徒留体内损耗着人的精气神。
原本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短短几日便消瘦下去大半。
季挽林守在床边,伺候着她的病体,火炉上时常烘着水,生怕入口的水有一点凉意。李常春将窗户和门缝都细细的塞上了东西,怕海草不够细,便将海草揉碎了掺上泥。
季爷爷守在灶台边上。
“咳咳……”老人喉间涌出的咳嗽声,厚重的,沙哑的,教人心慌,见奶奶咳的难受,季挽林急忙借力托起她的身子,将热水捧到嘴边,吹去热气喂老人喝下。
待季奶奶睡下,季挽林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推开门,少女满面愁容,眉目间隐隐悲伤,见她出来,季爷爷迎上去,手里端着一份好入口的饭食。
看见爷爷的那一刻,季挽林本就强忍的情绪涌入鼻尖,眼圈红通通的,小渔娘急忙侧了脸,不想让季爷爷再分神安抚自己的情绪。
“挽娘,去歇歇吧,和常春一起吃点东西。”老人嗓音像含了一口沙砾,丝丝作哑,磨着他的心。
季挽林从未见爷爷这个样子。
说完,他推门进去,又将门稳稳关住。那个在海上漂泊了一生的老人,受住了海上的惊涛巨浪,却在老伴儿的病态前茫然不知所措。
季挽林推门出来的那一眼,老人竟头发全白,一时老了十岁有余,那双清明的眼睛,被咸渍的眼泪侵蚀,变得混沌昏黄了。
她向桌前走去坐下,僵硬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饭。
身旁的李常春神色暗暗,他没有说话,从拿弓开始,少年便越发言语寥落,只会和季挽林多说几句,眼下她正难过,他便只默默的陪着吃点什么。
季挽林拢了拢衣领,眼神带了些许茫然,那个若隐若现的念头越发凝实,几经辗转,她竟有几分责怪自己不早有这个洞察。
离开。
她早就该离开了。
应该在日子好起来,船队跑起来之后就离开,带走爷爷奶奶,带走李常春。是她屡次沉溺于一时的祥和,是她屡次忘记世道的残酷,是她——
季挽林是最应该清醒的。
历史不会对任何人容情。
历史不会改变。
奶奶病重,冬天早寒,天边摇摇欲坠的黄河水。
季挽林突然有些恍惚,不知道往哪里走才会让一切都好起来。
还会好起来吗?
盯着院落中的雪,少女沉思,真的会吗?未被文字记录的现实已经这般折磨,那个鲜血浸街,民不聊生的乱世又将是何种摸样?
她抬眼看向李常春,少年一身清冷,眉眼含了一簇雪一样,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他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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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着他那张俊美的脸,随着年龄的增长,身量彻底显露出来,哪怕坐着的凳子是很矮的小凳,他依旧高出大半个身子。
这是一个冷淡、寡语,对什么都不上心,似乎什么都无法牵引他的心神的人,但现在这个高大凌厉的身影,正小心挑着盘中的鱼肉,将刺剔开,夹到她的碗里,不厌其烦的做着这样的小事,不动声色的关心着身旁的人。
那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李常春,以凶残狠绝出名,季挽林面前的李常春,只有满腔的柔情和赤诚。
真的会好吗?这个将你逼成史书上那个常胜将军的残酷现实。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季挽林又吃了一口饭,劝着自己不要过多忧虑,现在李常春还没有黑化,姑且快快珍惜吧。
感到季挽林周身冷寂的情绪散去,李常春不动声色的松了咬紧的后槽牙,接着又夹了一道菜到她的碗里。
少年起身去帮她倒水,刚迈开几步,身后传来小渔娘疲惫至极,恍惚幽幽的声音。
他听见她说,离开。
雪落了一个院子,小渔村西边的一扇门被推开,抖落门上的雪。
木匠正擦拭着他的宝贝兵器,就见他的小徒弟带着一身雪进了院子,心下诧异,这般用功,这雪可是不小。
“师傅。”李常春进门先是一拜,才不慌不忙的将肩上的雪扫落,少年越发沉稳,像一柄未显出锋芒的剑。
清冷又具有力量。
“乖徒儿,这是想师傅了?不必冒雪前来,这多叫人不好意思。”老铁得空贫两句,招呼少年走上前来。
老铁师傅面前的木桌上,放了一壶水,里面沏着茶叶,若有个懂茶的便能喝出这茶叶的不菲来,但这院子拢共二人,没一个懂行的,白费送茶人的一片心意,只当热水下肚。
至于这送茶人是谁,便更无人关心了。
喝了小半壶的茶水,师徒二人热了身子,便到院中比划开了,一招一式直击命门,招招警惕,攻守转换。
少年武艺天赋极佳,老铁攻来的拳他躲过去,下一拳便学着师傅的样子出手,切磋是于他而言的授学,只要他还有余力,就有反击的可能。
院中的雪依旧在徐徐下落,师徒二人落了一身的雪,招式仍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