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君如山》 第一章 深夜,连相府外,一辆豪华却不显铺张的马车急速停了下来,一个身著华丽的七八岁男孩,不待众人来扶,一跃跳出马车,向府里冲去。 没有人敢拦他,也不想拦他,因为他正是大云国明月王朝的继承人,当今太子云珞。 云珞一口气冲进府邸深处一座清雅的院落,院落里的站了许多男男女女,都黯然而立,神色哀戚。 “小书呆!”云珞心里一惊,一脚踹开卧室的大门闯了进去。 原本守在儿子床边的连夫人被他吓了一跳,慌忙抬起泪流满面地脸。 “小书呆!”云珞根本没看见连夫人,直冲到连愚山床边。 全身浮肿,原本圆润白嫩的脸,现在面色蜡黄,脸颊上的肌肉松松垮垮地,一按一个小坑,半晌都回不去。嘴唇苍白,好似涂了一层白粉,看得让人心惊。只有那随著微弱的呼吸而不时轻轻颤动的长长的黑睫,才给这个孩子带来一点点的生气。 “小书呆……”云珞不知道一瞬间涌进内心的感觉是什麽,只是觉得看见他那个样子,自己心里非常难受。 一边唤著他,云珞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连愚山似乎听见他的声音,长睫颤了颤,吃力地睁开眼睛,迷迷茫茫地看了半晌,才认清来人。 “太、太子殿下……” “连愚山,听说你病了,本宫来看你。”云珞趴在他枕边轻声道。 “太子殿下,对、对不起……我、我、我好久没去陪你上课了……”连愚山说这几句话,似乎费了很大力气,稍停一会儿,缓了缓又道:“你、你别生气,等我好了,我就回宫里帮、帮你……” “连愚山,你别担心,本宫不生你的气。本宫的课业都做完了,不用让你帮忙了。”云珞见他那模样,心里酸酸的,有点痛。 连愚山闻言,似乎很高兴,混浊暗淡的黑眸亮了亮,道:“这样、这样就好。太子殿下千万不要忘记做、做课业……爷爷说,贤明之人要、要自已自强,孜孜不倦,方能习得、习得立身、立身咳咳咳……” 连愚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把云珞吓了一跳。一旁的连夫人连忙上前抚顺儿子的胸膛。她本想叫儿子别说话了,可是一想到这孩子以後恐怕也说不了几句了,便没有开口,眼泪却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云珞见小书呆好不容易停下咳嗽,气息却微弱至极,连忙从怀里掏出一物,对连夫人道:“这是连夜兼程,刚刚从浩瀚神殿送来的延命果,快快给他服下。” 连夫人不信似地瞪大了眼,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犹如救命一般,双手颤抖地接了过来,忙唤:“御医!御医!” 御医就在门外守候,连忙走了进来。连夫人将延命果给他,御医喜道:“如此,小公子就有救了。”说著匆匆捧著盒子下去,不一刻已制成汤水,端了上来。 云珞看著连夫人小心翼翼地给儿子服下,小书呆脸色一阵潮红,接著便昏昏沈沈地睡了过去。 御医道这是药效作用,大概睡上三四天,待醒来时,应该就无大碍了。 连夫人终於放下心来,喜极而泣,突然想起站在一旁的小太子,连忙跪下对他连连磕头。 “臣妾谢谢太子殿下!谢谢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 “连夫人快快请起!”云珞要过去搀她,却突然脑子一转,立刻明白了爹爹不让父皇赐果,却让自己亲自送来的用意,道:“连夫人不必客气。延命果虽是皇家之物,不得外赐,但小书、连愚山将来是本宫的太子妃,本宫又怎会对他吝啬。” “什麽!?”连夫人一愣。 云珞道:“连夫人应该知道,延命果非皇族中人,不得擅用。我云国五百多年来,也不过赐过外姓臣子九颗而已。” 连夫人自然知道,因此初时才会不信,但後来惊喜之下却没有细想。这会儿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可是、可是我家愚山是男孩子啊。” “本宫知道。”云珞露出个奇怪的表情,似乎在问这又怎麽了? 连夫人想起当今国母也是个男人,登时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道:“愚山资质愚钝,又是病弱之身,只怕将来、将来……”连夫人想说将来如何能服侍太子?如何给太子传宗接代?可是转念想起,太子到底只有八岁,对他说这个似乎不太妥当,再说他也未必明白。 云珞却误会了,长眉一挑,眼睛一瞪,道:“本宫不管这些。反正他服了延命果,身体很快就会好了。等本宫成了人,便要娶他做太子妃!” 连夫人有些无措,不知道皇上和公公老连相是什麽意思。孩子的病来得突然,她相公作为督察御史半年前去了江南,这会儿还没赶回来。老连相又是个以国事为重的人,最宠爱的长孙病成这样,也没功夫来看上几次。自己虽明知勉强,但也曾厚著脸皮央求过公公去向皇上求药,但是都被“无此殊功”为由拒绝了。本以为孩子已经无望,谁知今日皇太子殿下却亲自带著珍贵无比的延命果来了,可是却又有这样一个惊人的打算。 云珞才不管这些。他知道小书呆生下来就得了病,是一种机理不调之症。这种病只要好好调养,应该不会有什麽大问题。可是前一阵子他感染了风寒,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竟给耽误成肺炎,之後又好像引起了肾脏的毛病,逐渐衍变得不可收拾起来。自己好不容易从爹爹那里求来了这救命的延命果,当然要把自己的好处捞回来,不然岂不是白坏了皇家的规矩。 云珞下定的决心,是谁也拉不回来的。这一点和他那两位父亲,倒是一模一样。 他固执地在连府住了好几天,直到小书呆醒了,这才放下心来,捏捏他的脸颊,道:“肉都少了许多,赶紧给本宫补回来。” 小书呆也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睁开眼就看见小太子关切的面容,又听说是他为自己求来延命果,还在自己身边守了三天,心中的感动无以复加。 “太子殿下……”连愚山黑黑的大眼睛里凝著泪水,粘在睫毛上一抖一抖,刚刚喝过药的胖嘟嘟的嘴唇还湿润著。 云珞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握住他的手道:“你这个小书呆!你可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以後再生病!” 连愚山涨红了脸,心里十分高兴。以前小太子第一次亲他时,他还觉得怪怪的,男孩子怎麽可以亲男孩子?可是後来常被亲,也就习惯了。此时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 偷偷瞄了一眼小太子俊美的脸蛋儿,不知道是不是病还没好的缘故,连愚山心里怦怦怦地直跳。 连夫人在旁看著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该喜该忧。 小书呆醒了之後,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身体终於慢慢康复了。 云珞很高兴,时不时跑去看他。本以为他很快就可以回到宫里和自己在一起,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发生一件意外之事,使得两人因此,不得不分别多年。 “不行!我不同意!” 永夜宫里,云珞正与两位父亲大人对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章 连愚山闻言,心头一紧,慌忙握住云珞的手,一双眼睛流露出心事。 云珞笑笑,道:“你放心,我是谁!出去历练历练正是求之不得的呢。整日待在皇宫里实在没意思,真恨不得早日成人,像母後当年那样出去闯荡江湖。说不定还能混个武林盟主坐坐,也许比当皇帝还过瘾。” 连愚山正色道:“你是堂堂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怎能说这种话?” 云珞道:“开玩笑的。” 连愚山道:“皇位尊崇,太子殿下以後万万不可再开这种玩笑。” 云珞耐著性子道:“好。” 连愚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讷讷地道:“我也是为你好。” 云珞笑笑,道:“我知道。”说著,又忍不住摸了摸连愚山的脸,然後凑上前去,在他唇上亲亲,却不敢再深吻。 云珞虽然还未成年,但出身皇室,在宫闱之中长大,又有两位爹爹做榜样,许多事倒比连愚山懂得多些。刚才见他起身躲到一旁,面色潮红,气息不均,隐隐感觉那是情动的模样,不由也有些受影响。 可是他到底年少,虽然敏锐的察觉连愚山的变化,却并不明白的彻底,知道在自己能掌控一切之前,还是不要去撩拨他的好。 云珞使劲地又亲了连愚山两下,看看时候不早,见他早到了该出宫的时辰,心下不舍。 连愚山更加难过,只是他性子严谨,处事自律,不敢在宫里多呆,只得依依不舍的和云珞分了手,与众贵族子弟一起按时出了宫。 这天晚上,连愚山的睡梦之中全是云珞的影子。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唤自己小书呆,还有他的吻。 连愚山醒来的时候全身一片燥热,下身有些湿漉,掀开被子一看,原来竟终於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成人了。 连愚山虽然单纯,但这些常识还是知道的。何况他久病成医,又在浩瀚神殿住了这麽些年,自然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麽,不由羞愧难当。 其实一般男孩十二三岁便已经如此了,连愚山算比别人发育迟缓的了。早上小厮进来伺候,看见他换下来的亵裤也不以为意,反是连愚山别扭之极,恨不得消失掉才好。 连愚山在家住了几天,一直未再有机会见到云珞。成人礼一完毕,不得不启程返回百泽。 他和云珞分别四年,相聚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匆匆离别,再见面却又过了多年。 云珞十四岁成人礼後,云夜果然说一不二,把他送出了宫去,要他自到江湖上去闯荡历练。 连愚山则在云珞离开後不久回到了沧浪。那时他已经十六岁,经过百泽内海的滋润,浩瀚神殿的熏陶,和大神官云璃的悉心教养,已培育出美玉一般的品质和温润聪慧的性情。 同年,连愚山的父亲连靖文在外为官多年,终於回京述职。全家团聚,自然喜不自胜。只是连靖文在南方住得久了,渐渐习惯了那里的生活。在沧浪住了一段时候,便与父亲商量,想向皇上请奏,调往南方为官。 连文相本来便是南方人,对故土自然有说不尽的感情。想到自己百年之後也是要落叶归根的,因而对长子的提议十分赞同。 连靖文向皇上请奏,并未受到多少阻碍。云珂对他在外地的政绩十分满意,也不愿让这样一个人才在京城做些闲职,便大笔一挥,将他调往江南宾州为太守。 於是连愚山便随著父母举家迁徙,离开了京城。 江南三月好风光。 春光明媚,绿树红花,小溪流水,凌波泛舟。 云珞倚在船舫上,欣赏著烟湖的美景。 柳春意端著一杯清酒过来,对他笑道:“洛公子觉得我们江南风景如何?” 云珞道:“美不胜收。”说著接过酒杯,对她微微一笑,一饮而尽。 旁边一位贵公子模样的人笑道:“你是在夸我们江南的第一水烟湖,还是在夸我们江南的第一美人春意姑娘?” 云珞道:“春意姑娘岂是可用词汇来形容的。” 柳春意羞红了脸,转身翩然而下。 那贵公子走到云珞身边,望著柳春意消失的背影,道:“我看她对你有意思。” 云珞失笑:“怎麽可能。” 龙少英道:“怎麽不可能?柳春意虽是江南第一名妓,却是卖艺不卖身。这江南多少贵公子追著捧著要请她,她理都不理。怎麽你一邀请,她便来了。” 云珞道:“不过因为我曾帮过她的小忙而已。” 龙少英笑道:“救命之恩,正好以身相许。” 云珞摆摆手道:“别胡说。我可是替你请的她。”说完懒得理他,坐在船栏上,转头又去望烟湖。 云珞今年已经十八岁。他十四岁那一年出了宫,以‘洛云’为名,带著几个贴身的人闯荡江湖,走过漠北和西陲,到北玄和西木玩了一圈,混下个什麽游龙剑的名号。又从南边炎省去了万花谷,陪舅公住了一段时日。直到去年夏天才回了京城,整整在外面游历了三年有余。 只是真的回到宫里,才发觉自己性子玩得野了,竟然觉得气闷。好不容易熬到初春时候,终於借机会向父皇讨了个私访的名目,带著喜丸兴致勃勃地跑到江南来了。 这龙少英是他原来游历时结识的朋友,与他脾气相投,十分谈得来。他祖籍是江南人,云珞这次来竟无意间遇上他,架不住他热络地要做东道主,给他介绍南方风景,便一路搭伴前来。 “什麽时候到岸?”船舫渐渐划出湖心,云珞心不在焉的问。 龙少英道:“再过一会儿就到码头了。宾州美景无数,不住上十天半个月是看不完的。” 云珞“嗯”了一声,眼珠一转,道:“少英,下了船我要去拜访一位故友,可能真要在这里停留几天,你和柳姑娘自去游赏吧。” 龙少英叫道:“那怎麽行,说好我们一起从澜州游到玉江的。再说你要在这里停留,柳姑娘怎麽办?” 云珞道:“我本来就没想请她。是你叫著要美人作陪,却又邀不动人家才要我下的帖子,与我无关!况且我不在了,你正好可以趁机虏获美人心啊。” 龙少英犹豫道:“不过她可是看著你的面子才来的……” 云珞拍拍他的肩,道:“你怎麽变得这麽婆婆妈妈的!你年少英俊,倜傥风流,又是世家子弟,她怎会不喜欢你。想想为了邀请她出来,你给美玉阁的妈妈交了多少花赏,怎能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 龙少英经云珞的怂恿,果然跃跃欲试。 二人说话的功夫,船舫已经来到近岸处,慢慢向前划著。云珞和龙少英来到甲板上,欣赏岸上的风光。 喜丸跟在一旁,突然道:“少爷,你看那边怎麽了?” 云珞望去,看见远处岸上有一堆人围著,嘈杂一团,不知出了什麽变故。那里已近码头,周围有些零零散散的渔户和摊贩。 龙少英道:“好像是些地痞,大概又在欺负渔户了。” 云珞看了一眼,转头移开目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三章 云珞手一掀,轻松地将连愚山抱了起来,走进内室,将他放到床榻上。 云珞伸手去解他的衣服,连愚山紧闭著眼,瑟瑟发抖。云珞停下手里的动作,仰起脸来,问道:“你不愿意?” 连愚山睁开眼,看见他面色略沈,双眸深邃之中隐隐露出失望与紧张之色,心里一紧,猛然醒悟到自己害怕,其实云珞又何尝不是? 连愚山鼓起勇气,摇了摇头。云珞神色微变,以为他拒绝了自己,黯然的抬起身子,却见连愚山面红耳赤地从衣襟里缓缓拽出一块暖玉,不是自己当年送的那块又是什麽。 云珞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含笑,亲了亲他的面颊,再不客气,手一勾,床幔轻轻落下,将床上与床下,分成了两个世界。 两人的衣服落了满地。云珞细细抚摸著连愚山细滑白嫩的皮肤,看到胸侧和背脊有几处瘀青,恨声道:“下回再让我遇到那几个混蛋,必要他们的好看!” 连愚山还未说话,云珞已伏下身去,以唇轻吻,在淡青色的肌肤上辗转舔舐。 连愚山颤个不停,忍不住嘤咛出声。云珞受不住他这声音,将他搂得更紧,手指灵活地向下,握住了他的脆弱,缓慢却热情地挑起了他的情欲。 连愚山闭上眼睛,颤抖著释放了自己。黑黑的长睫轻颤,上面还湿漉漉地带著湿润。云珞心下说不出的怜惜,吻著他的面颊,就著他释放後的**,轻轻向後探去。 虽然云珞小心翼翼地做足了准备,但连愚山仍在他进入的那一刹那感到一阵撕裂的痛感,忍不住痛呼一声,抓紧身下的床单。 云珞停下动作,有些紧张无措。连愚山睁开眼,冲他笑了一笑,把他轻轻拉向自己。 云珞柔声唤著:“连愚山,小书呆……”点点轻吻不断落下,最後终於来到红唇之上。 二人口舌辗转,柔情蜜意。 云珞的吻技似乎生来便十分高超,加上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少不了有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他虽然继承了云珂云夜的专情性格,但到底出身皇家,於宫闱之中长大,对男女情事岂会如连愚山一般无知。想当年云珂虽未纳妃,身边却也少不了怜惜、宫嫔等人的伺候。因此这番恩爱,自是驾轻就熟。 连愚山却实实在在是白纸一张。他家教严谨,生性纯良,对这等情事虽然隐隐明白,却没有半分经验。便是接吻,他此生也只吻过云珞一人,一切经验都是从他而来,又是心之所属,根本不堪挑逗。 初时的结合之痛慢慢退去,连愚山在云珞怀里软成了一团,轻哼出声,渐渐迎合起他的动作。 云珞只觉得连愚山的肌肤说不出的滑腻诱人,让他爱不释手,在他全身上下不停地抚摸游走。 连愚山其实骨骼匀称,骨架不大,只是因为体质原因,身材比别人来得圆润,兼之他又不曾习武,因而腰间和大腿的肌肉丰盈柔软,弹性适中,伸手抚摸手感甚好。 云珞在他身上流连忘返。若不是顾及他初次承欢,身体也不甚健硕,只怕要与他欢好一夜。 但纵使如此,二人久别重逢,情深意切,云珞还是忍不住与他做了两次才罢手。 连愚山简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虽然知道自己男儿之身与太子欢好,有背伦常。雌伏於同性之下,更有失祖父与父亲多年来的教诲。但他对云珞实在已用情至深,不能自己。何况男风在云国悉数平常,连当今皇後都是个男人。在他心中,十年前云珞拿著延命果来给他续命时,他便已经是云珞的人了。 云珞吻著他白玉一般的面颊,问道:“疼不疼?” 连愚山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云珞疑惑:“到底是疼?还是不是疼啊?” 连愚山小声道:“初时有点,後来就不、不怎麽……疼了……” 云珞放下心来,又问:“喜不喜欢?” 连愚山涨红了脸,答是也不行,不是也不行。 云珞嘻嘻一笑,在他耳旁轻道:“小书呆,你身体好了,真好。总算在浩瀚那几年没有白待。” 连愚山恨不得缩进被子里,抓过锦被使劲往身上盖。 云珞轻轻去拽,连人带被子抱成一团。 两人在床上笑闹了一阵,直到连愚山架不住疲惫,慢慢睡了过去。天亮醒来,吓了一跳。不知何时屋里已经备好了浴桶等物。 “这是谁准备的?”连愚山抱著被子紧张地看著云珞。 云珞道:“你放心,是我让喜丸准备的。” “这、他……” 云珞安抚他道:“喜丸是宫里人,从小伺候我,不必避讳他。再说,你早晚是我的人,别说这些下人,就算你爹连太守知道了又怎麽样。” 连愚山默不作声。他隐隐知道家里人似乎都不太赞同此事,不过他心意已决,倒并不畏惧,只是怕到时候伤了父母的心。 云珞则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别说他是一国太子,身份尊崇,便是身无分文的普通人,他想做的事也没人能阻止。 云珞伸手将连愚山抱了起来,笑道:“今天本太子亲自服侍连公子沐浴。” 二人在连愚山的小院里甜甜蜜蜜的住了下来,也不会有人来打搅。 平日连愚山恪尽地主之谊,陪著云珞去宾州的各处名胜古迹游逛,带他领略江南风情。到了晚上,二人便在房间里恩爱缠绵,真比神仙还快活。 云珞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对宾州的兴趣其实一般。但因为有连愚山陪同,便觉得宾州比他去过的任何地方都美好。 这一日来到城郊外的神光寺,因为赶上逢十,还愿求神的女子比平日多上许多。 神光寺立於烟湖边上的羊角峰下,内有石洞壁窟,蜿蜒至岸边。 连愚山进去庙里上香,云珞觉得寺里气闷,便顺著石洞来到湖边的出口,见一旁的石壁下有一方大石,香火缭绕,数名男女围在那里。 云珞见都是一对对的成亲男女,不由奇怪地问一旁的老者:“大爷,他们在做什麽?” 那老者道:“公子是外地人,不知道吧?这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卜子石。” “卜子石?” “是呀。传说上古时代,女子因为战乱灭绝,水神赐下诞子丹可以使男人逆天生子,延续血脉。这块岩石便是当年水神用来卜算人间阴阳之数何时可以恢复协调。後来水神返回天界,这块岩石便遗留了下来。你看见那大石中央的凹处和下面的小孔没有?男人去烟湖中打上一桶鱼倒入里面,鱼会顺著下面的小孔游出去。然後妻子点上香,二人在石前虔诚祈祷,待香燃尽後,数数石上的凹盆里还剩几条鱼。若是双数,将来便得男孩;若是单数,将来便是女孩。” 云珞大为好奇,道:“准吗?” 那老者得意地点点头:“有水神庇佑,自然十分灵验。你看不只我们宾州人,还有许多外省外县的人特意赶来这里卜子呢。”说著侧头看了看云珞,笑道:“公子真是一幅好相貌。若是和心仪的姑娘一起来的,可以趁此机会卜上一卜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四章 连愚山在郊外找到来时乘坐的马车,命仆役急速赶到崇胜园。到了那里,已是人去楼空。云珞一刻不停地带著喜丸和几名京城侍卫,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连夜上路了。 连愚山茫茫然地站在门口,望著云珞离开的方向,心里十分不安。 园子里的总管看见他,连忙赶出来,问道:“连公子,太子怎麽这麽晚匆匆忙忙的走了?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连愚山呆呆地摇摇头。 那个总管道:“可是我们服侍得不周?” 连愚山又摇了摇头。 那个总管道:“那是怎麽回事?连公子,您与太子交好,如果有什麽事,您可要替我们园子里的人说说话呀。” 连愚山回过神来,苦笑一下,点了点,问道:“太子走时,可有留下什麽话没有?” 这次轮到崇胜园的总管摇头,道:“太子的脸色很不好看,招了圣上给他留下的几名侍卫,命人准备了最快的马匹,急忙忙地就走了。” 连愚山心里有点失望,但想起皇上现在生死未仆,立刻为云珞担心起来。 皇上遇刺的事现下还是机密,消息并没有外传。连愚山虽然听到了喜丸的话,但并未看到那张月隐的密件,也不知情况如何。只是看见云珞那种激动的情形,也猜到事情不妙,不由为云珞揪起心来。 云珞与皇上感情何等亲厚,若皇上真出了什麽事…… 不行!这种时候,他不能丢下云珞一人去面一切! 回到连府,连愚山连夜让人准备马车,收拾行李,启程赶往京城。 连太守夫妇不知道皇上遇刺的事,奇怪儿子大半夜的这是要做什麽。可是事情紧急,连愚山也顾不得他们解释。黎明时候匆匆告别了父母,带著两名家仆,踏上了去往京城的道路。 一路上连愚山风尘露宿,连夜兼程,只想早一刻赶到云珞身边。 从宾州到沧浪,连愚山疲於赶路之余,也留心打听京城的消息。皇上在普江道遇刺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出来。连愚山略略有些放心,也许皇上伤势并没有那麽严重,没有性命之忧。 路经普江道时,连愚山的好友阎志就在那里任江道兼书,不过连愚山急於赶路,竟没想起来去他那里打听一下情况。 五月初九,连愚山赶到京城外的郊县时,那里仍然一切如常,百姓生活平静,朝廷也没有任何变故。连愚山稍稍松了口气。 第二天,连愚山带著两名家仆,踏著初晨的微芒,一早进入京城。 晨曦正在渐渐退去,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初夏的京城,空气略略的干燥,微微的清凉。 沧浪城里,异於往日的安宁。一向繁华的街道,静寂无声。 白色的云绸,柔软轻盈,在清晨澄静的天空中,随著微风缓缓飘扬。 连愚山满目皆是雪白的颜色。 那些代表国丧的,云国最高贵的云绸,在沧浪的大街小巷中,轻轻地荡漾著。 连愚山脑袋晕沈沈的,脚下一步一步,如此沈重,如此无力。 “咚──” “咚──” 低沈、肃穆的锺声,一声接一声,从皇城方向缓缓传来,直直砸进人们的心里。 百姓们默默地打开门,在自家门口,挂起高贵尊敬的白色云绸。 行人们神色沈痛,步履缓慢,身上束著代表皇孝的白绫。 连愚山一阵一阵抽心的痛。 那样高贵温柔的人,那样慈蔼包容的长辈,那样威仪英明的圣上,难道…… 珞儿,珞儿,我的心尚且如此之痛,你又该怎样的伤心欲绝。 连愚山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家仆带回相府的。 二叔连靖宇正站在大堂,命人准备国丧的东西,看见他回来,竟也不十分惊奇。 “二叔……”连愚山的声音沙哑,艰涩地道:“这是在……做什麽?” 连靖宇神色悲凄,缓缓道:“你没听见丧锺吗?皇上驾崩了。” 连愚山手足冰凉,呆了半晌,才道:“这是怎麽、怎麽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连靖宇摇了摇头,沈声道:“前几天传出皇上在江南巡察路上突染急病的消息。皇上一向洪福齐天,又正值壮年,大家都想不会有什麽危险……谁知昨天傍晚,你祖父突然被传进宫去,迟迟未归。今日黎明,皇城锺鼓楼的丧锺便响了起来,皇城门外……也挂起了国丧的云绸。” 连靖宇说完,向皇城方向呆呆望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随後转身去吩咐下人到街上看看情况。 此时已过辰时,朝廷的公告已经颁布下来。各省各州的特使,载著国丧的消息,一队一队从皇城的大门中奔出,快马急鞭,奔向云国的各个方向。 连愚山站在朱雀大街上,望著身穿孝服的马队从身边急速经过,望著城门前高高悬挂的白绫随风晃动,望著大门里那一层一层没有止境的深宫。 珞儿,你现在怎麽样?是不是很伤心?是不是很难过? 好想立刻飞进这重重的皇宫,飞到你身边。 连愚山向宫里递上名牒,等待宣昭进宫。可是等了又等,宫里始终音信全无。 连愚山在东宫门外一直站到深夜,双脚已经麻木,直到实在太晚,才被前来接应的仆役带回府去。 祖父连文相入宫整整两天,还是没有回来,想必宫里此时一定忙乱不堪。 连愚山从宾州一路赶来,奔波多日,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可是倒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连愚山从怀里摸出云珞当年送他的玉珏,放在手心里反复摩挲。 “水神庇佑,平安康泰……平安康泰……珞儿……”连愚山喃喃念著上面的字,心里揪得紧紧的。如此辗转了半宿,後半夜才终於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连愚山没有想到,自己醒来後,等到的不是宫里的传唤,而是大理寺的拘拿令…… 重重深宫中,到处充斥著肃穆哀戚的气氛。 巍峨华贵的紫心殿,被白色的云绸装饰得触目惊心。 云珞坐在大殿中央,前方层层白纱垂地,掩住了他身上的悲痛与虚无。 他茫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云国历代皇上的寝宫,可实际上父皇却很少住在这里,除非国事繁忙,不然父皇总是住在永夜宫的。现在,这里即将成为他的寝宫。 此刻宫里已是扰乱纷纷,雍和殿的大殿外,满朝文武正齐齐跪在大理石地上,等候颁布皇上遗诏。 遗诏。 对,是遗诏。自己手上拿著的,正是父皇最後留下的圣旨,命他即刻登基的圣旨。 “国不可一日无君。珞儿,父皇去後,你便即刻登基……虽然比预想的早了点,但是父皇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 父皇临终前,最後慈爱宠溺的笑容,将云珞的心狠狠揪起。 “太子殿下,文武百官已经来齐,正在等候太子殿下颁旨。”喜丸的声音响起。 “福总管呢?”云珞回过神,问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章 再次看见那抹熟悉的背影,连愚山脑海里浮现出“恍如隔世”四个字。 大理寺审讯堂里的灯火明晃晃,映得他一时睁不开眼。天牢那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呆久了,回到有人气的地方,连愚山竟然产生自己是人是鬼的错觉。 其他人都不知不觉退了下去。连愚山的眼里只有那个身影。以前惯穿的白衣,已被庄重高贵的明黄色所取代。黑亮的长发,整齐地束在高高的皇冠里。 连愚山跪在地上,呆呆望了半晌,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他规矩的俯下身子,颤声叩首道:“罪民连愚山,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 突然,他被人猛地提起,紧紧揽入怀中。 灯影重重,万籁俱静。大堂里隐隐只有二人激动的呼吸声。 连愚山被拥得很紧,紧得骨骼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让人担心会被挤碎掉。可是连愚山仍然觉得不够。 还不够紧,不够紧。 他伸出双手,手指用力抓住那人的肩背,用力,再用力,指尖快要掐入那人的肉里。 他们残虐似地拥抱著,恨不得把彼此吃到肚子里。 “珞儿,珞儿……”连愚山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声音。 云珞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把放开连愚山,起身向後退了两步。 灯火之下,连愚山消瘦的面容一览无遗。他一路从宾州马不停蹄地赶到沧浪,还未及休息,便在第二天被关进大牢,又在天牢里受尽心里上的折磨,身体更加憔悴。 云珞望著他的脸庞,一寸一寸注视,忽然悲从心来,张了张口,却什麽也说不出来。此时此刻,万事巨变,往事如烟,他与连愚山,还有什麽可说的呢。 连愚山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一点一点沈下去,痛入心扉。 终於,云珞道:“为何要把所有罪状都揽到自己身上?你以为这样就救得了家人吗?” 连愚山道:“一切都是从我开始,家父是在我的引荐下认识阎志,也是在我的建议下将他举荐到普江道……总之一切事端都是由我开始,理应由我背负。” 云珞冷笑道:“由你背负?你知道死去的那个人是谁?是我的父皇!是大云国的皇帝!” 连愚山低下头,道:“连愚山自知万死难抵此罪,愿意还先皇一命。” 云珞道:“还?你怎麽还?你知道历代以来只要牵扯到谋逆,要有多少人陪葬吗?你知道三十年前我皇祖父驾崩时,涉及渎职与叛国赐死了多少人吗?告诉你,一千三百多人,是一千三百多。万幸的是父皇当时大难不死,不然获罪的人还不止这个数。” 连愚山浑身轻颤,没有说话。 云珞冷笑起来,道:“此次父皇遇刺身亡,整个事件被抓起来的人共有六百七十四人,包括当时在场的几百名护卫和所有与阎志有关联的人。要不是父皇念及当年皇祖父事件牵连了许多无辜之人,重新修整了大云律法,此次获罪被捕的人就不止这个数。” 云珞将连愚山受审认罪的罪行书扔到他面前,道:“你以为你一个人将所有事情担下来,就能抵过你父亲犯的罪了?不要天真了。还我父皇一命?你以为你死了,我父皇就能活过来吗?哈哈哈,笑话,天真,哈哈哈……” “皇上,你不要这个样子……”连愚山猛地扑到云珞脚下。看见云珞这个样子,让他比死还难受。 “滚开!不要碰我!”云珞暴怒地推开他。 连愚山摔倒在地,身体重重撞在坚硬的大理石地上,痛彻透骨。 云珞喃喃道:“我不应该来见你,不应该来见你……你说的对,我们从此已是陌路人了,陌路人……”云珞好似失了力气,木然坐倒在石阶上。 “不……”连愚山摇著头,泪水滴到光滑的地面上。他挣扎地爬起来,慢慢爬到云珞身边,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他,不论他怎麽推也不放手。 云珞喃道:“你这个笨蛋!为什麽这麽傻!?本来我可以想办法保你一命,可是现在怎麽办?……你认了这麽大的罪,我还有什麽理由包庇你……你为什麽这麽傻,为什麽要把这些都揽到自己身上?为什麽……” 连愚山哀泣道:“为了见你一面。只是为了见你一面……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你才有理由来见我……” 云珞忽然觉得所有的坚持都消失了。他痛苦地抱紧连愚山,双唇在他沾满泪水的脸颊上急切寻觅,终於找到他的唇,用力吻了上去。 云珞好像要把连愚山吞进肚子里一般,不停地**咬噬著他的双唇。连愚山觉得自己的嘴肯定已经红肿起来,但是他不在乎、反手紧紧箍住云珞的头,把他用力的压向自己。 绝望凄豔的吻。似乎错过这次便再也没有了,他们恨不得把这辈子的浓情都一次吻个够。 云珞浑身燥热起来。他用力抱著连愚山,清瘦的身体让他十分不习惯,心里狠狠地痛著。 不知为何,连愚山的身体热得厉害,抱在怀里像一块火炭,与他以往微寒的体温不一样。可是云珞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知道不能再吻下去了,不然一定会发生不应该发生的事。 他的理智让他缩手。可是连愚山察觉他的动作,反而紧紧缠了上来。 两人的泪水汗水血水统统混在一起,滴到冰凉的地面上。 当连愚山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云珞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趴在地上,模糊地感觉云珞在帮他整理衣物。就像以前那无数个夜晚之後一样,云珞的动作那麽温柔,那麽小心翼翼。 连愚山没有动。此时此刻,他不想醒过来。 然後,那熟悉之极的暖玉被轻轻放回怀里,那人将自己散乱的发一点点拨回耳後。 “再见,小书呆……” 最後一声低沈的呢喃,像痛苦的叹息,淡淡在大殿里飘散干净,不留影踪。 连愚山孤零零地躺在大理寺的内殿中。 昏暗的烛火轻轻跳跃著,将斑驳的墙影浅浅映在地面上。 过了许久,连愚山吃力地爬起身,回头望见地面上留下的荒唐痕迹。那鲜红的颜色刺眼地晃动著。 连愚山覆上胸口,隔著衣衫摩挲著那块玉珏,缓缓地笑了。 再次被押回已经熟悉的大牢,连愚山扶著墙壁慢慢坐下,躺倒在草席上。股间撕裂般的疼痛已经好多,只是仍在缓缓流下的血迹和白浊让他有些忧虑。 连愚山记得云珞在他身体里倾泻了两次,每一次灼热得让他全身发颤。今天是他服用诞子丹的第二天,药效应该很强,不知道自己腹内有没有机会孕育云珞的子嗣。 连愚山望著斑驳潮湿的牢顶,将手放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答案,应该很快就能知晓。 新皇登基之後是先皇国丧,整整举行了三天三夜。先皇的灵柩要从京城的沧浪运送到位於灵山脚下的皇族墓穴,其间还有许多祭奠的仪式,繁复庞杂,不能一一尽数。 待国丧真正完结,万事皆定,已是半个多月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六章 小四跳过去,一脚踹到他身上,喝道:“你干什麽!?” 那人趴到地上,脸色青白,蜷缩著身体,模样简直和死人差不了多少。 小四看见撒在地上的干肉,心里更是火,骂骂咧咧,还想上前再补一脚,被老王拽住。 “行了,不就是点干肉吗,别踹死他了。” 小四哼了一声,骂道:“哪有那麽容易死人的。” 老王道:“你当他跟咱们一样麽?说你嫩就是嫩。别看他是个死囚转流放的,犯事之前想必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娇生惯养惯了,可跟咱们这等粗人不一样,小心真熬不过去。”说著上前扶起那年轻犯人,让他靠在树上,拨开他的发,露出青白憔悴的脸,问道:“你没事吧?” 那人微微点了点头。 老王看看他气色,道:“可能是中暑了。” 小四道:“甭管他中不中暑,今天一定要赶到陆家庄。咱们昨天赶在皇上大婚封路前出的京,到现在走出京城还不到五十里,要这等走法,何年何月才能到边疆。” 老王拿出水袋子,给那个人灌了几口。 “好点了吗?” 那人喝了水,缓过来一些,低声道:“我没事了,能赶路。” 老王倒是诧异,想不到这个小子身子弱,性子倒是坚定。 天空霹雳一声,雨点啪嗒啪嗒落下。 小四子望天骂道:“什麽劳什子鬼天气。亏皇帝还赶在这一天大婚。” 老王叹口气道:“没法子了,看来今天又要耽误一天。” 那犯人也仰首望著天,雨点落到他脸上,洗掉脏污,露出斯文清俊的容颜。大雨迷蒙了他的双眼,雨珠一滴一滴,慢慢沿著他的面颊流下。 京城里,同样是大雨倾城。 为了加强安全,禁军已在大婚的御路上戒严,任何人在皇後凤鸾经过时不得出入。 瑟瑟寒雨不停,清冷御街中,在众多护驾的拥护下,一座朱漆琉璃顶的鸾驾正不急不徐地抬往皇宫。 凤鸾里坐著的,是头戴珍珠凤冠,身著精美华贵喜服的徐月晴。她一身红豔豔的喜服似滴血一般,在冷风凄雨里尤为鲜明。 凤鸾里的人听著外面雷声阵阵,暴雨连连,不由慢慢撩开霞帔,露出一张年轻美丽的容颜。她揭开鸾轿窗口,微微抬首,望向外面的雨珠,面露忧色,暗怨老天不懂人心,偏在她大喜之日下起雨来,似乎在暗示著什麽。 皇宫宏阔雄伟的紫金殿中,红绸飞舞,礼乐绕梁。 大殿之上,是一身明黄龙袍的年轻皇帝。 在这大喜之日,皇上却并没有龙颜大悦,始终冷冷地坐在皇位上。这模样竟然与昭阳侯的冰冷样子十分相似,威慑之极, 诸臣虽觉得皇上过於严肃了点,但想著毕竟是在先皇百日孝期内婚娶,也不敢太过张扬,失了分寸。 皇後的凤鸾到达後,先是举行大礼,礼成之後是下旨册後,诸大臣齐觐皇後娘娘等等。待到行完繁文缛节礼仪宫规,皇後被宫女引往凤仪宫。此时夜幕已临,司仪一声开宴,大殿内宫女们进进出出,大摆宴席,上上下下一派热闹。 诸臣想到皇上终於完婚,参照先皇的固执与顽抗,新皇的大婚得来何等不易,不由各个心中感动,老一辈的更是老泪纵横。 幸而众臣都懂得节制,虽然喜气洋洋,却不敢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把皇上灌醉了,大家敬酒不过是图个意思,只有老庆王等几位皇上尊长,高兴的喝得过了。 夜深了,皇上在司仪的催促下离席,往凤仪宫而去。 远离喧哗与热闹的凤仪宫,红烛摇曳,宁静安详。 皇上在廊下远远望著,驻足不前。 过了良久,喜丸道:“皇上,夜已经深了,是否……” 皇上没有说话。喜丸便安静地在他身後站著。 雨滴淅淅沥沥地沿著琉璃瓦落下,溅到廊下的石阶地上。 这场风雨在皇上大婚之日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迟迟没有停止的意思。 皇上大婚後,仍然住在紫心殿。诸臣少了一份心事,心里都高兴得很。朝廷下上一团喜气,终於渐渐冲散了先皇驾崩的阴影。 在去往北疆的官道上,那两个牢头仍押著犯人赶路。那年轻的犯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连愚山。 谋逆之罪不比其他罪名,即便赶上大赦天下,也不是人人都可免罪。连愚山的父亲连靖文和其他几位牵连此案的官吏,因为素来为官清白,人品正直,被朝廷上几位大臣联名上奏求情,因而获得了减刑。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均由死囚改为流放,抄家收公。 连家因著老丞相连清的面子,朝廷上下又有不少老丞相以前的门生弟子照应,家倒是没有充公,只是跑的跑逃的逃,人口凋零,荒凉萧寂。 连靖文与那几个同僚同被押往北疆流放。连文相一病不起,连靖宇榻前伺候,不敢离开。连夫人获赦放了回来,因为受到种种打击,神志竟然糊涂了,初时只是发呆,别人跟她说话不太明白,後来病情渐重,发了几次疯,便也倒在了床榻之上。连靖宇要照顾家里这两个病人,整日忧心忡忡,焦头烂额。 自那次托喜丸的照顾,连靖宇进天牢看了连愚山一次後,再没有机会进去。後来听说他们父子都被改了流放,连靖宇上下走动,找父亲以前的门生托了关系,才打听到了兄长流放的日子,终於赶在他们出城前见了一面。只是连愚山与他们流放日子不同,连靖文在城北门守了三天也未守到,却不知他们是从西门出的城。 连愚山随著两个牢头上路,又行了几天,那种征兆越来越明显,人也越发虚弱。 小四头几天还看这个清清秀秀的小子不太顺眼,嫌他走路太慢误了行程。可後来见他实在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便懒得动手教训他了。又见他无论怎样都咬紧牙关挺了下来,一步一挨地跟著他们赶路,倒隐隐有些佩服他,觉得他不像以前押送的那些家门败落的书生子弟,一路上哭哭啼啼期期艾艾的,走不了两步就打软。 此时快到正午,豔阳高照,晃得人眼花,更是闷出一身的大汗。 老王看见前面官道上有家茶水铺子,对小四道:“过去歇歇吧。” 二人押著连愚山来到铺子前,在凉棚下找了张方桌,坐下休息。 点了壶凉茶,小四、老王骨碌碌一人灌下去三大碗,方才觉得舒爽了。 老王抬头,见连愚山捧著茶碗的手有点抖,皱眉道:“你连喝个水的力气都没有吗?”话刚说完,就见他手一抖,茶碗落到地上,!啷跌得粉碎。 连愚山伏到桌上,一手支著自己,一手扶到腹上,微微喘息。 小四又忍不住跳起来要骂,这摔碎了茶碗可是要赔钱的。却见犯人身子晃了一晃,竟从茶桌上滑了下去,落到地上。 二人吓了一跳,老王过去扶起他,见他气若游丝,脸色青白,显是坚持不住了,忙道:“喂,你怎麽了?哪里难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七章 “那个……” “公子,什麽事?”那个侍从端了托盘正要走,听到连愚山的声音驻足回头。 “我、我想照照镜子。” 那个侍从微微一愣,随即道:“好,你等等。” 内室里没有镜子,侍从出去转了一圈,在另一个内殿找到一面,捧了进来。 连愚山撑起身子,向镜中望去,却觉得视线模糊,道:“屋里太暗了,麻烦你走近点。” 侍从看看外面豔阳高照,光线充足,心里有些奇怪,不过没有多想,还是上前走了两步。见连愚山撑著身子甚为吃力,便蹲下身子,将镜子举到他面前。 连愚山呆呆地望著镜子出神,过了片刻,垂下眼帘,微弱道:“好了,多谢。” 侍从离开了。连愚山慢慢倒回床上。他心里十分清楚,即使是身体健康内功深厚的男人,逆天孕子也会身体大损,废掉大半功力。像自己这样,只怕…… 连愚山别过脸,不再去想那镜中已枯萎凋零的容颜。 “皇叔这次来京城,打算呆多久?” “做完祈福就走。” “这麽快?”云珞道:“皇叔难得回京城一趟,多留些时日吧。” 云璃淡淡地道:“臣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先皇的法事和祭典,不便久留。” “那也不用这麽急。” 云璃道:“其实臣的神侍中有人患了病,必须早日回百泽调养,所以臣实在无心久留。” 云珞说要让御医去看看,被云璃拒绝,才想起皇叔的医术岂是那些御医们比得了的,只好作罢。 过了片刻,云珞忽然轻声问:“没有见到父皇最後一面,皇叔是否遗憾?” 云璃望向云珞,与云珂相似的面容气度清雅,平静温柔,轻声反问道:“你父皇辞世时,是否有什麽遗憾?” 云珞愣住,过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云璃深深望著云珞,缓缓道:“故去的人没有遗憾,活著的人又何必自寻烦恼。” 云珞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云璃微微一笑,转过身,指著御花园中朵朵娇豔绽放的鲜花,道:“皇上看这些花儿,随风摇曳,风姿绰绰,何等美丽。只是随著秋意渐浓,凋零的日子也不远了。” 云珞随著他的视线望向美丽的花海,道:“可是明年,它们还会再度开放。” “不错。”云璃轻轻叹息,语重心长的道:“只是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花不同。即使明年再开,花也不是眼前的这朵花了。” 云珞疑惑,云璃却不再说什麽,躬身一礼,“臣告退。” 云珞看著皇叔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触动,回首望著面前美央美仑的景色,神志渐渐恍惚起来。 “呕──”连愚山趴在床头,几乎连胃里的胆汁也要吐出来了。他浑身发热,气息浮躁,不过片刻功夫,已经瘫软在床上,虚汗浸湿了单衣。 云璃坐在他身旁,轻轻拍抚他的後背,眉头紧蹙。 已经过了好几天,连愚山的药性反应越来越重,每日体温极高,气力消耗剧烈,随之而来的,还有身体不可抑制的衰弱。 连愚山生来便患有不调之症,幼时又曾因为意外引发的肾脏之病差点丢了性命,这样体质本来便不应该逆天孕子,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前几日听侍从说连愚山大白天里也看不清东西,只怕…… 孩子已经显现落掉一次了,云璃担心这个孩子在连愚山腹内根本养不活。 连愚山终於缓了下来,头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面上。 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即使是身体健康内功深厚的男人,逆天孕子也会身体大损,废掉大半功力。像自己这体质天生便差,又不曾习武的人来说,更是九死一生。可是不论再怎麽苦,这个孩子他都要保下来。 “大神官,怎麽样?” “嗯?” 连愚山望著正在帮他把脉的大神官,轻轻问:“可以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了吗?” 云璃顿了顿,微笑道:“都三个多月了,这麽大的药性反应怎会还不知道。我看啊,十之八九是男孩了。” 连愚山微微一笑,喃道:“果然是。” “你怎麽知道?” 诞子丹分为阴阳两性,阴性为雌,阳性为雄。但服用时并无法分辨,只能在与服用者的朱血相融合三个月後才能慢慢显现出来。阴性与母体两极相克,至柔之性,伤身耗体;阳性与朱血相融,吸收迅猛,刚烈之极,母体受损更甚。不论哪一种,受孕者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连愚山眼帘慢慢阖上,面上带著甜蜜的微笑,声音渐微:“是水神告诉我们的……” 二十一天的祭典很快就结束了,可是因为神庙里还有些事,耽误了云璃的脚步,所以不得不延迟了几天。 连愚山在睿麒宫住了这麽久,见一直平安无事,也渐渐放下心来,不再像初时那般焦虑。 这日午後,连愚山小睡醒来,口渴难耐,见床头矮几上放著小碗,端了过来,却见又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连愚山微微蹙眉。他这几日喝药便如饮水一般,简直苦死人。即便他从小已经喝惯,仍不免觉得难熬。只是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麻烦侍从,只好一口一口,缓缓将药汁喝尽。正在此时,忽然听见殿外传来了一道刻骨铭心的声音。 连愚山浑身一震,手中的药碗跌落在地,汤药泼洒而出,摔得粉碎。 “人都到哪里去了?”云珞带著喜丸踏进睿麒宫,环顾四周,不见一个人影,问道:“难道都去神殿了?” 忽然内殿传来“!啷”一声,二人功力深厚,立刻听见了,不由同时向那个方向望去。 喜丸高声道:“谁在里面?皇上驾到,快快出来见驾。” 里面却是死一般的静寂,过了半晌,隐约传来跌撞之声。 云珞和喜丸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出来接驾。喜丸怒道:“太不像话了。”举步便要进去。 云珞伸手拦住他,“这里是皇叔的地方,不要放肆。” 因为当年先皇下过御旨,这里的规矩都是按照大神官的吩咐来,因此连一个宫人都没有。平日都是皇宫後面大神殿的神侍负责打扫清理,云璃来时也是由他们伺候。 这几日神殿里出了点事。一个新进的神侍晚上守夜之时,因为打瞌睡碰倒了火烛,点燃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烧毁了半个偏殿。 云珞闻知此事自然恼怒,将那个神侍关了起来,押入大牢。後多亏云璃求情,才未将人重责。 云璃这几日为了神殿修复事宜十分忙碌,耽误了回浩瀚神殿的行程。云珞忽然想起,也该为秋季的祭典安排些事物,他一时兴起,也不用人传,亲自寻了来。 云珞将侍从都留在宫外,只带了喜丸进来。睿麒宫因为常年没有人住,虽然打扫的整洁,却总是少了几分人气。空荡荡的大殿,只有檀香炉中的沈香渺渺燃著。 云珞缓步走进内殿,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不由眉头微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八章 这日云璃来与连愚山说,因为年关将近,浩瀚内海有很重要的每年一度的大祭祀,不得不回去。何况他这才来京实在久了,积下许多事情没有处理。 连愚山自然知道事情轻重。他这几日本就不安,为了自己连累大神官丢下正事,久久难以回去,心里十分愧疚。 云璃道:“我要回去过年,举行完年祭才能回来,至少要两个月的功夫。你现在的身体不能远行,只能留在这里。你放心,我已交代了亲信照顾你。只要按时吃药,不会有事的。” 连愚山道:“大神官,您为愚山做了这麽多,愚山有愧於心。正事要紧,您尽管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云璃想了想,没有告诉他皇上的事。 虽然不放心连愚山,但云璃要事在身,没有办法,只好详细地把连愚山的事情交代给小神侍小九,又请了一位亲信的大夫为连愚山续诊。 连愚山的身体已经稳定多了,两个月内应该没有大碍,何况云璃又请了那位医术高超的人来亲自为他看诊,因为还是十分放心的。至於云珞那边,月余来不见他来为难连愚山,还命人送来了许多珍贵的药材,可见对连愚山,他心里始终是有情的。只可惜发生了那件不可改变的憾事,二人之间如隔了高山深海,再深的情也难以逾越。 云璃走了,睿麒宫里只剩下连愚山、九儿,和几名照顾宫宇的神侍。每日上午那位大夫来给连愚山把脉,开完药方便走,原本便寂静的宫殿更是人迹罕至。 连愚山喜欢清静,也习惯了寂寞。空荡荡的大殿中,陪伴他的只有腹中的胎儿和乖巧的小九。 连愚山有时也会觉得奇怪。虽然睿麒宫享有特权,不得宫里的人事干预,但皇上的眼皮底下,又有什麽事是真正瞒得住的?自己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住在这里,难道真的没人管没人问麽? 连愚山从小可说在宫里长大,这里的规矩懂得一二,知道这琉璃深瓦之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多少双耳朵。也许大神官在的时候还可以庇佑他,现在大神官离开了,怎会真的无人吭声? 可是睿麒宫异常平静,平静得让连愚山忍不住胡乱猜想起来。可是东想西想,最後还是忍不住嘲笑自己痴傻。 连愚山这边虽然困惑忧虑著,但想开了,日子反而好过。可云珞那边,却是日日忧心,夜夜煎熬。 也许云家的人天生就比较死心眼。云珞有时也怨恨自己,为何如此执著於一个小书呆? 别人也许会说小书呆有什麽好?竟值得他堂堂一国之君如此放不开撇不下? 可是小书呆的好处,云珞觉得数也数不尽。 小书呆聪慧的头脑,憨厚的性情,纯真的品格,还有善良忠诚的心,都是云珞爱到骨子里、好得不能再好的品德了。 小书呆圆润的身材,白白的皮肤,厚厚的嘴唇,还是黑漆漆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都是云珞迷恋得不能再迷恋的身体了。 云珞从前想到若能和小书呆孕育一个属於他们的子嗣,便是做梦都会笑出来。可是现在,想起小书呆那日憔悴衰弱的模样,云珞便觉得噩梦没有止境。 小书呆虽然牵连重案,与他已是天各一方,恩爱难续 ,但是只要想到小书呆还活著,还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与他呼吸著共同的空气,云珞便觉得日子总能过下去,无非是回到当初与小书呆离别的那些日子里。虽然没有别的盼头,但日子久了,也许情爱还能渐淡。 可是现在想到小书呆肚子里竟然孕育著自己的子嗣,受著那份大罪不说,说不定孩子落地之时就是小书呆、小书呆…… 云珞想也不敢想。只觉世上最苦的也不过是他们俩了。 若说初时他心里对小书呆还有怨恨、责怪、怀疑和恼怒,现在则只剩下担心、担心、还是担心。 云珞渐渐觉得日子再也没有这麽难熬的了。 皇叔在的时候,他承诺不会再去睿麒宫,可是皇叔走了,他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想去睿麒宫看看。 云珞悄悄来到睿麒宫。此时傍晚刚过,因冬季时令,天黑得甚早,静寂的睿麒宫灯火黯淡,远远看起来孤寂难言,仿佛是座被遗弃的空殿。 寒风袭来,卷起地上的枯木干枝,冷冷清清,凄凄切切。 云珞让喜丸守在外面,自己轻声踏进宫中。 连愚山每日的衣食住行,他早让人打探明白,日日回报,因此知道这个时候,小书呆应该早早歇了。 不过今日赶巧,连愚山还没有上床歇息。他午後读了一卷《明通鉴史》,精神甚好,又在院中转了几圈,待得将近傍晚才微觉疲惫,休憩了一个时辰,结果误了晚膳。此时刚刚进食不久,因怕积食,便强打精神,捧著本书在内殿的软榻上小读。 云珞走进内殿的时候,看见连愚山侧倚在软塌上的背影,有些意外,方想退出,忽然看清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几步过去,轻轻把他手里的书抽了出来。 原来连愚山精神不济,又习惯了每日这个时候入睡,因而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手中的书摇摇欲坠地歪向手边的烛火,看上去便危险非常。 云珞想起在宾州、自己还住在太守府的时候,连愚山每日为了等自己入睡,就在灯下小读,结果好几次拿著书就睡著了。云珞每次回来看见他那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担心。此时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时候。 云珞见连愚山睡得深沈,便在他身旁坐下,仔细看他模样。 连愚山经过仔细调养,又放宽了心事,精神气色已比当日好了许多,只是仍然清瘦,比不得原先的圆润康健。 云珞见他虽有起色,却仍可看出虚弱不济之态,不由心中忧虑。低头望向他的腹部,那里已经隆起甚多,确是五六个月的模样了。 忽然一阵寒意扫了进来,连愚山躺得久了,轻轻打了个寒颤。 云珞见状,也未多想,俯下身子把他抱了起来,向卧室走去,谁知刚刚跨入门槛,怀中的小书呆忽然动了动,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云珞避无可避,二人刹那间相视正著。 空气中沈沈的浮香,淡淡的药味。窗外弯月银钩,室内烛火如豆。 连愚山的脸上渐渐没了颜色,双目却痴然一片。 咚──咚── 宫内的报时锺声远远传来,一波一波,如石投入水,荡起阵阵涟漪,再缓缓散去。 云珞移开视线,抱著他慢慢向床榻走去。短短几步路,却恨不得用尽一生一世。 到了床边,僵硬著手臂,小心翼翼地把连愚山放下,却舍不得立刻离开这具温润孱弱的身体。 恋恋不舍地抽回手,不料却被连愚山轻轻握住。云珞心里一紧,顿了片刻,抬首向他望去。 连愚山对他温柔一笑,摇曳的烛火下,苍白的面容好似笼上一层薄纱,柔和如玉,双目益发黑得晶亮。 “珞儿……” 云珞微微一震。 连愚山笑得欢愉,轻声抱怨道:“我等了好久,你怎麽这麽晚才来。”他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将云珞拉近自己,模糊道:“珞儿,我好想你,抱抱我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九章 “我没见过你,你是宫里的人吗?”那女子打量了连愚山一眼,问道。 “不、不是。”连愚山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下意识地紧了紧宽大的外衣,掩住隆起的腹部。 那女子走到大树旁,道:“我从没在这里碰到过别人。啊!知道了,你是不是後面皇室书院新来的太傅?” 连愚山道:“不是。我怎麽有资格给那些公子们做太傅。” “不就是些小王爷、小少爷吗。都较贵惯了,在皇家的书院里也不好好学,亏得皇上还钦点了有学识的朝臣元老给他们做太傅,真是浪费。” 连愚山微微一笑,觉得她说话的口气倒和云珞有点相似,不过不知为何听她提到皇上时,心里生出一种怪异之感。 连愚山又仔细望了望她,忽然一阵晕眩,向後靠倒在大树上。 眼前的女子虽然只是一身华服,未戴皇後的佩饰,没穿皇後的云服,甚至身边连侍女都没有一个,但那宫装襟摆处,明明白白绣著一只金凤。 连愚山深吸口气,垂下眼,扶著身後的大树,缓缓跪了下去,道:“草民连愚山,见过皇後。” “咦?还以为你不认识本宫呢,没想到还是被认出来了。”侧头想了想,道:“连愚山?这名字有点耳熟啊。”想到这里,忽然大吃一惊道:“连愚山?你是连文相的长孙?” “……是。” “你、你不是被发配去了边疆吗?怎麽会在宫里?” 连愚山不知该如何回答,沈默不语。 徐月晴惊疑未定,上下打量他几眼。 连愚山外衣宽大,人又跪在地上,徐月晴一时也没看出什麽两样。不过就算看出了,连愚山逆天受孕之事仍是秘密,谁也想不到那里去。 徐月晴没想到会在这棵大树下遇到一个不可能遇到的人。 先皇遇刺之事滋事体大,受牵连的人也十分多,其中牵连最深最高的便是连文相一家。徐月晴之父武相徐少渊,与文相素来交好,对连家的事知道的十分清楚,连愚山幼时又是皇上的伴读,因而徐月晴听到他的名字不能不大吃一惊。 徐月晴也是个聪慧人,见连愚山出现在宫中,穿著打扮也不似一般,忽然灵光一闪,道:“住在睿麒宫的人是不是你?” 连愚山也未曾想到会在偏僻的後院碰到皇後,此时突然遇见,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听见她的问话,轻轻答道:“是。” 徐月晴脸色一白。 皇上这几个月日日往睿麒宫跑,在宫里已不是什麽秘密,只是睿麒宫被严加守卫,谁也进不去,因而那些想打探消息的人都无功而返。 徐月晴不是没想过皇上另有所爱,也不是没怀疑过皇上在大神官的寝宫里金屋藏娇。但是她与皇上一向相敬如宾,从不曾主动闻讯。此时猛然知道答案,著实震惊。 “你先起来吧。”徐月晴回过神道。 “谢皇後。” 徐月晴盯著连愚山,见他扶著身後的大树,笨拙地站起身来,心里奇怪他的动作怎麽这麽迟缓。正想著,忽见连愚山身子晃了一晃。 “你怎麽……”徐月晴问到一半,忽然住口。 那淄衣底下圆隆的腹部,随著连愚山的踉跄而显露无疑。 徐月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凝视著他的肚子,脱口道:“你的肚子怎麽这麽大?” 连愚山涨红了脸,半靠在树旁,一手扶著树干,一手捂在腹上。 徐月晴还是没有明白,脑袋有些木木的。她望望连愚山的腹部,又望望他的脸,视线来回徘徊。 连愚山忽然有些同情她。虽然贵为一国皇後,但她到底只有十六岁。而且从刚才寥寥几语可以看出,她为人聪慧,但性子还是十分直爽单纯的,自己这样凭空出现,想必是把她吓了一跳。再想到他和云珞,还有腹中的孩子,连愚山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徐月晴刹那间明白了。她再单纯,此时见了连愚山羞愧满面,手掩腹部的样子,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这、这、你、你……”徐月晴结结巴巴地指著连愚山的肚子,不是她不想保持皇後的风范,而是她实在太震惊了,话都说不利索。 她不是不知道云国有可让男子逆天受孕的灵药,但她从小到大连女人怀孕的样子都没见过,突然看见一个怀孕的男人…… 徐月晴的大脑一片空白。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忽然一闪,出现在二人之间。 “珞儿?” “皇上?” 二人吃了一惊,同时惊呼出声。 云珞望了徐月晴一眼,回首对连愚山道:“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 连愚山怔怔点了点头。 云珞握住他的手,只觉手心冰凉。连愚山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想把手撤回来,却被云珞牢牢抓住。 云珞对徐月晴道:“皇後,你先回去吧。” 徐月晴默默望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了。 连愚山无力地靠在树干旁,低著头不知道在想什麽。 云珞叹了口气,环住连愚山道:“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碰见她,好端端的,怎麽想起出宫了?” 连愚山道:“没什麽,只是想来……看看这棵树。” 云珞抬首望望大树,拍拍粗壮的树干,转移话题道:“这树爷爷还是这麽结实,想当年我没少在上面爬来跳去,夏天的时候躲在上面,舒服极了。除了你,谁也找不到。” 连愚山扯动嘴角,轻笑了一下。 云珞抱著他:“不知道咱们的孩子以後会不会也来这里爬树。” 连愚山没有说话,沈默片刻,叹息道:“我累了,回去吧。” “好。”云珞陪著他往回走,路上遇到匆匆返回的小九,云珞接过厚长的外衣给连愚山披上,和他一同回了睿麒宫。 用过午膳,连愚山精神不济,云珞扶他上床休息,连愚山忽然背对著云珞低声道:“她是个好女孩。” “……嗯,我知道。” “上次我问起她,你为何避而不答?” 云珞微微一顿,苦笑道:“喜欢一个人,可以让懦夫变得勇敢,也可以让勇敢的人变得软弱。我不是不想说,只是看到你便张不开嘴。” 连愚山沈默片刻,道:“我不想伤害她。我觉得、觉得……” “觉得什麽?” “……觉得你们……很般配。”连愚山声音平静,但似乎用了很大的气力才挤出这句话来。 云珞一愣,忽觉心底愤怒,咬牙道:“我不这麽觉得。”说完不再理会连愚山,拂袖离去。 傍晚云珞去了凤仪宫,徐月晴早已等候多时了。 “原来是他。” 云珞点点头,道:“事到如今,朕也不必瞒你。朕和他青梅竹马,幼时便立下婚约誓言,先皇也曾应许,还要亲自为我们下旨,谁知……世事无常。” 云珞面露痛苦之色。先皇遇刺之事,永远是他心中之痛。 徐月晴已经明白了,她早已知道,这个皇後之位,原本就不应该是她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章 “连公子,你怎麽了!?” 连愚山眼前一片漆黑,手脚无力,忽听耳畔一声惊唤,心中一惊,已知不好,可身子已不受控制地向後栽倒。 连愚山瞬间心中冰凉。上次被门槛绊了一下,已让他心有余悸,此刻若摔倒在地,孩子…… 徐月晴刚才见他身子晃动,隐觉不妙。她来见连愚山只带了两个宫女,因为谈话机密,便把人都留在了殿外。小九刚才扶连愚山入座後,也被他遣退了下去,此时内殿里只有他们二人,若出了什麽事根本唤人不及。 徐月晴眼见著连愚山向後倒去,!啷一下撞翻了椅子,又继续落向地面。 他腹部圆隆,产期将近,这重重一摔,可不是开玩笑的。 徐月晴惊叫一声,想也未想地冲了过去。 “小心啊!” 徐月晴想要接住连愚山,可是她一介女流,未曾习过武,气力有限。连愚山到底是一成年男子,又大腹便便,身子沈隆,这般顺势倒下,岂是她扶得住的。 连愚山炸闻噩耗,心神激荡,明知糟糕,浑身却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眼睁睁地望著越来越近的地面,双手紧紧抱住肚子。 !啷一声,徐月晴抢先一步垫在连愚山身下,二人一起重重撞到已经翻倒的椅子,跌落在地。 徐月晴痛呼一声,右手被连愚山压在身下,半边身子也摔得奇痛,可是此时她顾不上自己,连忙翻身望向连愚山。 小九在外面听见皇後惊叫,伴著桌椅撞击的声音,心里一惊,立刻冲进内殿,却看见连愚山捧腹倒在地上,皇後在一旁形容狼狈。 “公子!”小九大叫一声扑过去:“公子,你怎麽了?” 连愚山脸色煞白,没有说话,虽然刚才徐月晴极力扶住他,但落地的一刹那,腹部仍剧烈震动了一下。 “公子,公子……”小九惊惶失措。 连愚山捏住他的手:“没事,我……啊──” “公子!”小九吓坏了,上次连愚山差点绊倒动了胎气的事还历历在目,此时见连愚山倒在地上痛呼,怎不叫他惊惶。 徐月晴也是手足无措,爬起身来,大声唤道:“来人!快来人!连公子,你怎麽样?快来人啊!” “痛……好痛……” 连愚山只觉腹部剧痛,紧紧抓住小九的手,冷汗直冒。 外面的小太监匆忙奔进来,看见内殿里的情形都惊呆了。 “快、快去传太医……快……”徐月晴也被连愚山的样子吓坏了,她再不懂,也知道连愚山此时情形不妙。 “不。去叫大神官来,快去叫大神官来!”小九对小太监大叫。 当云珞得到消息,匆匆赶到睿麒宫时,整座宫宇灯火通明,已乱成一团。 云珞直奔卧室而去,却被两个小太监拦在门外。 “皇上,大神官正在里面为连公子检查,您不能进去。” “滚开!” 云珞一把推开他们闯了进去。 连愚山穿著单衣,头发散开,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手紧紧抓著床单,嘴里不时发出痛呼之声。 “连愚山!”云珞扑到床边,抓住连愚山的手。 连愚山幽吟一声,望向云珞,满眼痛苦之色。 “怎麽回事?这是怎麽回事!?”云珞心都在颤抖,抬首向屋里人厉声喝问。 “他摔倒了,要早产。”一人镇静地答道。 云珞闻声回首,见云璃正在给连愚山检查。 “早产?怎麽会这样?好端端的怎麽会摔倒?”云珞心慌意乱,紧紧握住连愚山的手,“小书呆,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珞、珞儿,我问你、问你……件事……你要诚实、回答我……”连愚山吃力地撑起身,深深地望著云珞。 “什麽事?” “我娘……我娘还在吗……” 云珞心下一惊。这件事他瞒了他十多天,一直拖延没有告诉他,现在连夫人和老文相都在老家下葬了,不知连愚山怎麽知道的。 连愚山见他垂首不答,心里已经明了,颓然倒回榻上,惨然唤了一声:“娘……” 声音未尽,腹中又是一阵阵痛,连愚山闷哼一声,攥紧身下大绣锦织的被单。 “小书呆……”云珞焦急无措,这个时候不知道该说鼓励的话还是安慰的话,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连愚山身心俱痛。 随著连愚山的那声痛吟,一道液体缓缓从下身溢了出来。 云璃拉下锦被,向他胯下探去,神色不动地道:“胎水破了。” 云珞比连愚山更加无措,惶惶然地望著云璃。 云璃道:“皇上。你出去吧,小心冲撞了龙体。” 云珞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走。” 连愚山忽然轻道:“珞儿,你出去。” 云珞微微一愣。连愚山又说了一遍:“你出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这时小太监端了药来,云璃看了看黑漆漆地药汁,对连愚山道:“山儿,这是催生的药物,可以加快产程,让胎儿尽快娩出。但此药也会加大你的身体负担,你能撑得住吗?” 连愚山点了点。云璃望了云珞一眼,让他把连愚山扶起,喂下药物。 连愚山喝过药,又赶云珞出去。 云珞无奈地道:“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你家里的事我不是有意瞒著你,你……” 连愚山**一声,打断他的话:“皇上,求你出去……求你……” 云珞怔愣片刻,慢慢松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门口,回首轻道:“小书呆,我就在外面。你记得,我在外面陪你。” 云珞离开房间。云璃望著连愚山,叹息一声:“傻孩子,何必呢。” 连愚山张口轻喘,痛了一阵,望著黄色的床帐轻道:“我不想、让他和我一起痛苦……我痛,比他自己还痛……” 催生药的药效立竿见影。过了小半个时辰,连愚山的痛楚便越发厉害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汗水落下,粘湿床下被褥。 云珞出了内室,所有的紧张、焦灼都已化为沈痛。他心浮气躁地在外殿走来走去,无数次向走廊望去,却没有走到那扇阻隔他与小书呆的门前。 “皇上,您不要著急,他不会有事的。” 云珞看见皇後,微微一愣:“你怎麽在这里?” 徐月晴脸色苍白:“我一直在这里,只是您没看见我。”她倏地跪了下去,颤声道:“皇上,都怪臣妾,是臣妾害连公子早产的。” “什麽?” 徐月晴忍不住哭了出来,将傍晚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云珞似乎没有什麽反应,待她说完,静了半晌,木然道:“起来吧,这事怨不得你。” 徐月晴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没想到皇上竟如此轻易地原谅了自己。 云珞喃喃地道:“也许我应该早点告诉他。” 徐月晴怯怯地道:“您也是为他好。” 云珞没有说话,木然地望著跳跃的火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尾声 千里之外的万花谷中,林棋心疼地看着自己精心配置的药材,被少主大把大把的浪费。「呜呜呜……少主,您给我留点吧,我这可比不上皇宫大内,您想要多少有多少,我这的药材可都是辛辛苦苦采来的啊。」 「少啰嗦!」云夜不耐烦地打断他,「云珂刚刚苏醒,身上还虚得很。你要是舍不得,明儿个我就给你写个手谕,你自己上京,御药房里的东西随便你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