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第一女首辅》
1. 女状元
天启三年,秦楚大旱,地里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
许许多多平民百姓拖家带口一路南下去往更加富裕的江南,在流亡途中一道圣旨落下,禁止流民南下,让饥肠辘辘的人静待朝廷赈灾之粮,信以为真的流民就地搭起了难民所,等着朝廷接济,帮着他们度过这个难熬的冬。
好景不长。
他们没等来朝廷的救济粮,等来了一场毁灭性的大雪压垮了临时搭建起来的难民所。
等来了卖到了天价的粮食。
等来了各地的暴动。
后来没有身份的流民被禁止入城。
城中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城外瘦骨嶙峋的母亲抱着她早就冻死了的孩子,双眼无神,泪水划过脸颊,嘴中呢喃着:“朱门酒肉臭。”
终于,流民意识到了他们等不来朝廷的救济,或许赈灾粮下来了,但是没有落到他们手上,哪怕混着点泥土,弄点稀粥,帮着他们度过这个冬天呢。
“兄弟们!冲啊!我们死了不要紧,我们就是死了也要将妻儿送进去!”
那夜,齐城的城门被外面的流民强行撞开,里面站满了拿着利刃的官兵,战争一触即发。
秦绪被一路推着向前,她太矮了,所以那没有长眼的刀剑从她脑袋上刺了过去,却未伤她分毫。她进了母亲一直说的只要进去了就有饭吃的地方,可是四下再寻不到爹娘的踪影,城门中的尸体渐渐垒得有小山高,全是穿着破破烂烂的流民。
他们冲在最前面,不为别的,就为了给妻儿谋一条活路。
秦绪被人群推搡着往前挪走,眼眶渐渐湿润。
她看到了,看到了爹娘。
在她准备跑过去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给抱了起来。
手掌温热,秦绪的眼泪流满了那人的整个手掌。
“别哭,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里面或许有你的家人,但是你要做的不是过去送死,而是推翻这个腐烂的王朝。”
“我今日救你一命,来日你便不能忘记自己今日的血海深仇。”
耳边男人沉稳有力的声音混杂着城门口无助呐喊和厮杀,几近将秦绪给撕裂开来。
“今日之仇,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年仅六岁的小姑娘,生生咬碎了自己的牙齿,一口血吐了出来。
-
这场战乱并未持续太久,熬过了那年冬,秦楚天灾便过去了,在外流浪许久的流民回到了家乡,捡起家中荒地,开始养家糊口,只是死去的那些人再也活不过来了,活着的人对这个烂透了的朝廷早已丧失信心。
“哇!这棵枯树发芽了!”
枯木逢春总能让人挺足观望。
一群小丫头围在树前,看着那棵起死回生的树。
一把小巧的飞刀飞了过来,准确无误的削掉了那发芽的树苗,众人皆是一愣,正准备寻找罪魁祸首,那人冷着脸从门口进来。
“秦绪,你削掉它干什么!好不容易发了芽。”
秦绪冷着脸上前,将飞刀从树上拔了下来,扫了眼众人,最后视线落在了枯树上:“腐烂的东西安静等死就好,春天救不了它。”
众人一阵唏嘘,不敢再说话。
她们都是洛先生救下的孩子,一直被养在这里。
每个人身上都肩负着血海深仇。
她们没有家人,彼此就是依靠,但是她们最害怕的还是秦绪,秦绪冷淡且不近人情,是一个训练到全身是伤眼睛都不眨一下,最后还是洛先生发现她的手断了,命令她休息几天她才去休息的狠角色。
-
天启七年。
一个新科状元郎在受封时跪在皇帝面前,求皇帝彻查四年前流民暴动案,血书面圣,以命死谏。
只是这件事最后只是沦为了那些达官贵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秦绪,在想什么?”
当秦绪回过神来时,洛先生手上的剑已经逼近她的脖颈,她低着头:“我输了。”
“在想那个状元?”
“寒窗数十载,一朝高中,呈递血书,最后居然连让三司重查流民暴动案的机会都没有。”
“我早已跟你说过,秦楚早就烂了,是从根上就开始烂的。”
“我要,推翻它。”秦绪阴沉着视线,眸子中是一片肃杀阴沉。
-
天启十三年,又是一年科考之年,科考放榜,齐城秦绪,登科折桂,金榜题名。
“这个秦绪到底是哪路神仙?我也是齐城考上来的,这个名字永远在我前面压了我一头。”
“这马上状元郎出宫就要游京了,等会就能看到了。”
“听闻今年是考生最多的一年,足足有四十二万,能在四十二万中脱颖而出的,是个人物。”
“来了来了。”
不远处锣鼓喧天,站在京城两侧的人不约而同地朝着那边看去,率先看到的是锦衣卫开路,一个两个的心里别提多羡慕了,那可是多大的殊荣啊!
只是当他们看见坐在马上的人时,原本还吵吵闹闹的人群一下就泄了气。
许久后,才有人支支吾吾地问:“这个···该不会是秦绪吧?”
“应该错不了,那后面那么大一块圣上赏赐的牌匾呢。”
“你是说···我寒窗苦读数十载,最后竟输给了一个女娇娘吗?”
只见坐于马上的并不是什么意气风发男儿郎,是位国色天姿的女娇娘,姑娘一张小脸略施粉黛,赏心悦目到了极致。
她脸上带着浅淡温和的笑意,目如秋水横波,朱唇点绛,眉似远山含黛。
如若不是她身后的那块状元牌匾,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谁家千金小姐出来游京,弄出来这么大的阵仗。
状元府虽然不在京城主街,但是离皇宫并不远。
府上管家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就知道这状元府的主子回来了,他张罗着府上的下人,每人手上拿着木筐,筐中放着喜糖,分发给周围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街坊邻居看女状元看了个新奇,领了喜糖算是沾了状元福气,留下了一箩筐的好话。
“我家大人初来乍到,日后还望诸位多加照拂。”
管家随后又将提前准备好的碎银给了前来送状元游京的侍卫。
把所有事情处理得面面俱到后,秦绪回了府。
关上门,秦绪脸上那温和的笑意瞬间变得冷淡嘲讽:“我看见皇帝了。”
洛先生理好了院子里皇帝的赏赐,等周围下人都下去了后,他才看向秦绪:“皇帝虽然昏庸,但不是十年前那场暴乱的真凶。”
一晃已经十年了。
秦绪回了主堂,里面摆着她爹娘的灵位。
她跪在父母灵牌前,高中状元这种事情反而成了最不好说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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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已经十年了。
她用了十年才考上状元,记得当年那场暴乱的人越来越少,留下的证据也会越来越少。
“爹娘,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她将烧纸丢进盆中,火光映在她那张冷淡的脸上。
等她出去时,洛先生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秦绪喜欢吃的饭菜,秦绪的喜好鲜少在外人面前展现出来,只因洛先生说过,让人知道了你的喜好就好比亲手将自己的软肋给送出去,所以秦绪对任何东西都表现得满不在乎的。
只有洛先生能窥得一二。
“如今朝堂被一分为三,皇帝那一份反而是最不起眼的,内阁一份,摄政王一份,我一直都在跟你说,你得知道那场灾难,你爹娘的死你应该恨谁。”
“哪一个是无辜的?”
“腐朽的根在于内阁和世家,笼罩在皇权至上,连带着那九五至尊都变成了傀儡。”
秦楚早就烂透了,内阁独揽大权,世家前朝牵扯不清,那是王朝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问题,除非国破,除非有人谋反,否则很难铲除那个毒瘤。
秦绪眼神中没有多少波澜,在这十年中,她日复一日勤学苦练,为的就是走到京城,亲手向着仇家斩下复仇的铡刀,“先生当初要我莫忘血海深仇。”
不管是内阁还是皇帝,哪里来的无辜之人。
那一场灾难,从南到北死了这么多人。
但是城内却依旧歌舞升平,吃不下的粮用来喂猪喂狗,就是一粒米都舍不得给流民。
明明那些···是赈灾粮。
在往后的十年中,秦绪一直在想,到底何为赈灾粮。
“我也跟你说过,让你了解如今朝中局势,你要知道你最应该恨的是谁。”
“我知道,先生说过,我会推翻内阁,该偿命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总有一天我要他们跪着祭奠那五十万冤魂。”
洛先生蹙着眉看了眼秦绪。
秦绪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文物兼备。
今年科考更是一朝高中,登科折桂。
可是他发现这孩子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疯狂,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不让她忘却前尘往事的同时,也希望她能为自己多想两分,可是这孩子眼里只有仇恨。
他甚至觉得,一旦秦绪大仇得报,她还要以什么东西活下去?
洛先生叹了口气,随后缓声道:“朝琦写信过来了,世家准备动手了,你也要早做准备,摄政王如今不在朝中,内阁想要将他手上的禁卫分成南城军和北城军,陆峤言之所以能劈开内阁大权,在朝廷中独占一份,正是因为他花了一年时间,整治了禁军这块硬骨头,十万禁军归于他麾下。”
“他们不是想将禁军给分开,只是想削弱陆峤言手上的权力。”
“你明日就要入朝,如今陆峤言不在京城,局势恐对他不利,不管何种目的,都不能让内阁拆了禁军,届时朝中会有人帮衬你,你见机行事。”
洛先生当年救下来的人有些已经出入朝堂,有些成为某些达官显贵的幕僚。
这就是为什么京城局势诡谲云涌,但是他们依旧能第一时间收到重要消息的原因。
秦绪安静听着没有再说话。
洛先生却没看见她的不同寻常,秦绪素来聪明,有些话跟她说一次她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所以这次也一样,可是他没想到,第二天,秦绪第一次上朝给了他当头一棒。
2. 罪名
在将禁军一分为二这件事上,本来就有争议,第一是分出来的那几万禁军归谁管辖,第二是如若陆峤言手上的禁军真被分出去了,那么内阁又如之前那样,凌驾于皇权之上,只手遮天。
这不是世家诸位大臣想要看见的。
洛先生知晓世家的想法,所以只稍稍安排了一下,今日只需要秦绪在上朝的时候附和说两句话,秦绪一个刚上朝的新人,没有实权,没有背景,只要跟着他安排的人一起说,很快她的身份就能被洗成纯臣。
日后便好操作。
在收到他的人送来的书信时,他正在状元府上逗着鸟。
他不再年轻,收起了少年拯救世界的荒谬想法,余下的居然就只剩下了逗逗鸟,喂喂鱼。
他展开书信,看见第一行字的时候,原本温和的脸上瞬间笑意退散。
秦绪下朝后,拒绝了一些大人邀她出去游玩的提议,径直回了府,一入府,她便对着身后想要伺候她换衣的小丫头说道:“我与先生有事要议,任何人不得来打扰。”
“是,大人。”
秦绪进了书房,看着坐在前面已经两鬓染了霜雪的人,她眸子一沉,跪了下去。
洛先生侧眸看她:“你如今有了自己的想法,又何必来跪我?”
“我知晓先生想要给我留条活路,但是于我而言,我活着就是为了给爹娘报仇,十年前,齐城血染城门的那个画面,午夜梦回时,总会浮现在我的脑海,先生,我有没有退路没关系,但是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总得有个交代。”
洛先生叹了口气:“你这般着急,管辖禁军的大权也不会落在你一个状元身上。”
“我知道,但是我有我的法子,先生,我没时间再慢慢来了,看着京城这些人稳坐高堂,我太恨了。”
朝廷收着高额的粮税,却在老百姓需要这些的时候,发放下来的赈灾粮没有一粒是落到了百姓手中。
官商勾结,那年粮食被卖出了天价。
路边冻死饿死的人不计其数。
翻不了这个王朝,那么这种事情不会只有一次。
洛先生虽然早就察觉到了秦绪的偏激,但是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将秦绪给拉回来了,他开始后悔,是他日复一日地跟秦绪说着家仇,等恍然清醒时,才发现他已经拉不住秦绪了,秦绪太聪明了,一个聪明又满心仇恨的人,太疯了。
“秦绪,你才十六。”
秦绪怔了怔,随后笑了起来:“怎么了?先生。”
秦绪长得很好看,柔和的眉眼带着蛊惑人心的能力。
只是那双眸子仿若深不见底的寒潭。
-
因为秦绪突然改变了主意,所以洛先生这边连忙改变策略,秦绪可以暂时成为三方势力的任何一方,但是不能成为三方势力之外的一方,这个禁军管辖之权她既然要拿,自然不能自己伸手要。
他将朝中局势铺列开来,最后圈出了一个人。
世家如今还因为禁军分家一事,跟内阁相持不下。
内阁想要分走陆峤言的权力,又能堵住世家的嘴,就只能……将那分出来的禁军放在世家手上。
而目前符合这些条件的,唯有王家的公子,如今任禁军督察的王传。
洛先生盯着这个名字看了许久,最后感慨因果报应,这才是秦绪的可怕之处。
有些东西甚至他都没想到,秦绪已经留了后手。
他没想到如果禁军真被分了的话,那么只有王传这么一个合适的接手人选,秦绪跟王家,那是最直接的世仇,当年住在城中,发放杀死流民命令的,正是当年的王家。
秦绪这是不仅想要禁军那一半的管辖之权,还想浑水摸鱼,杀了王传。
不过杀王传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王家长子加禁军督察的身份在那里摆着,没处理好那就是引火烧身。
洛先生不知道秦绪在干什么,虽然跟秦绪产生了分歧,但是他还是在房间中开始着手准备杀掉王传的事。
“先生,朝琦的信。”
朝琦跟秦绪差不多大,也是个姑娘,性格跟秦绪却是天差地别,在齐城那不大的院子里面,很多小孩都害怕秦绪,朝琦不一样,朝琦是朵太阳花,跟谁都好,这么多年,除了他,秦绪也只亲近她。
因为朝琦身手好,加上她姑娘家的身份好行事,在青花楼被内阁大臣宋无妄看上,明面上只是宋家的一个丫鬟,其实暗地里是宋家养出来的死士。
这是洛先生做得最成功的一个人呢。
朝琦这次的来信很简单,像是匆忙之下送出来的。
【王传已死】
洛先生连忙站了起来,打开火折子烧了信,随后匆匆打开门,看着路过的丫头问:“大人呢?”
“先生,大人中午出去了,尚未回府。”
那一瞬间,洛先生在脑袋里面想了很多,满脑子都是那个手断了都咬着牙在训练的倔强姑娘,他在离开齐城前,跟所有人都说过,不允许任何人擅自主张,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在脑子里面想,该怎么把秦绪给保下来。
“她可有说去哪里?”
“大人说是宋大人约她去船上看洛阳舞。”
-
“想不到秦大人一个姑娘能有这般见解。”
秦绪莞尔:“幼时夫子教得好罢了,秦绪是个愚笨的人,不及大人万分。”
“秦大人还真是过谦啊,今年科考的人这么多,你能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实属不易。”宋无妄那双精明的眸子落在了秦绪身上,他原本都已经算出来了今年的科考状元会是谁,甚至那个人都是他安排的,结果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了一个姑娘。
也不知道这个秦绪是真傻还是假傻,探不出为谁做事,也探不出所求是什么。
秦绪:“哪有什么过谦,天下英雄犹如过江之鲫,大人觉得我是在过五关斩六将,其实我是需要过五关斩六将才有资格坐在大人面前喝上这一杯茶。”
宋无妄对这个说法并不满意。
他还是看不透眼前这个人。
分不出敌我。
宋无妄直接明了地说道:“你觉得如今这个天下是个怎么样的天下?”
这个问题看着简单,秦绪答好了那便是仕途坦荡,答不好便是黄泉中的一具枯骨。
他一时失策,将一个陆峤言给放了上来。
就决计不会再放第二个。
秦绪有些恍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但是宋无妄在她那堪称无懈可击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流露出来的情绪,秦绪说道:“我的想法荒谬幼稚,不过同样的问题我想听听大人的想法。”
“四海昌明,海晏河清。”
他说完,发现秦绪正在用一种很奇怪的视线看着他,许久之后秦绪笑了笑,宋无妄问:“可是我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大人是不是久居京城,许久没有出去看看了?”
“是啊,政务繁忙,已经许久没有出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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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如若大人有机会出去的话,大人可以去看看,去最南边,最北边,看那些贫困潦倒的地方,四海昌明,海晏河清从来不是我们所见之处觉得好就是好的,我在来之前跟着先生走过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依旧在受苦受难食不果腹的人,”秦绪掩下眸子中的情绪,又恢复成了那个无懈可击的模样,她道:“我想要改变这个局面,好一类人,或者好一群人,从来不叫国泰民安。”
宋无妄只觉得这个回答过于可笑。
真要为百姓着想,不应该考科举进朝堂,应该去当个城主。
不过正是这个听起来荒谬且愚钝的说法,反而让宋无妄觉得眼前这个人暂时是无害的。
至少暂时可以给她打上个纯臣的签,她带着她那个可笑的一腔热血,不属于任何阵营。
“大人!”
宋无妄正准备开口说话,朝琦就慌慌张张走了进来。宋无妄蹙眉看着她:“没看见我在接见贵客?这般冒失成何体统?”
朝琦视线掠过秦绪,简单对视了一眼后,两人像是陌生人一样,挪开了视线。
朝琦走到宋无妄的身边,低声对着宋无妄说道:“王大人家的公子死了。”
“谁?”
“王传。”
宋无妄脸色阴沉地站了起来,又看见了站在一边的秦绪,说道:“秦大人,今日这舞怕是看不下去了,京城中出了点事。”
“那大人先去忙?”
“秦大人怎不问我出了什么事?”
秦绪后知后觉地“啊”了声,憨憨的笑了笑:“我来的时候夫子说,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该我知道的事情自会有人告诉我。”
“那我就不奉陪了。”
秦绪站了起来跟着宋无妄一起出去,她一抬头接触到了朝琦的余光,朝琦翻了个白眼,秦绪微微抿了抿唇。
宋无妄原本以为王传的死跟这次的禁卫军分家脱不了干系,因为他说服世家就是用的分出来的那一部分禁军交给王传来管辖,以此才让世家松口,不到不得已,他不想让世家站在内阁的对立,只是他没想到,居然有人在京城,世家跟内阁的眼皮子底下,杀了王传。
是陆峤言吗?
陆峤言虽然人不在京城,但是内阁上折子要将禁军一分为二的消息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
很快,宋无妄便笑了起来,如果这次真是陆峤言派人动的手,于他而言,那是比分走陆峤言手上的禁军更好的消息。
官兵将王传死的地方给封了起来,这件事惊动了宫中,因为死的人不是什么普通人,是王家的独子,是禁军督察,这个案子从京城官府被转到了刑部,王大人听到消息后,一路哭着入了宫,求皇上查明真相,还他王家一个公道。
秦绪听着这些消息,只觉得好笑。
那王贵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在收到儿子死讯的时候,居然不是第一时间派人去查凶手,而是见了世家其他几家,商议出了下一步对策。
最后才入的宫。
估计不止世家,可能内阁都觉得这个人是陆峤言派人杀的。
如果真是陆峤言动的手,那么就是做得再隐秘,他们也能查出来,哪怕查不出来,栽赃嫁祸也可以。
秦绪尝了一口糕点,笑着看着洛先生:“先生,马上就要有一场好戏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哪怕是栽赃嫁祸,都不可能将这个罪名给安在陆峤言身上去。”
“你怎么杀的王传?”
3. 下马威
“先生不妨猜猜。”
“你是自己动的手还是借他人之手?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说过,你做任何一件事,杀人,放火,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的,秦绪,你这是把自己和我们这些人往火坑里推。”
“先生放心,这个案子就是狄仁杰在世,都不可能查到我头上来。”
“除掉陆峤言对你有什么好处?”
“也查不到陆峤言身上去。”
洛先生蹙着眉,他暂时想不到,有什么手段能在京城这种地方,杀朝中大臣的儿子,还不留一丝痕迹。
-
因为王贵的哭嚎,皇帝无奈,将这个案子三司会审,他亲自看着。
于是这个案子由三司主审,内阁旁听。
所有人都在等着仵作那边给结果。
王贵看着刑部送上来的证词,瞳孔猛缩:“不可能,皇上,不可能,王传的死肯定是另有隐情。”
皇帝看着刑部给出的证词,心里那股吊着的气总算是放了下来,就在看见证词之前,他甚至都觉得这个人就是陆峤言派人杀的,有杀人动机,也有杀人能力,陆峤言虽然人不在京城,但是不可能不知道内阁想要瓜分他的权力。
“王爱卿为何会觉得王传的死有隐情?”
宋无妄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王传在这个风口浪尖死了,死因居然是跟内阁一个大臣家的公子大庭广众之下抢一个女人,最后那位大臣家的公子气急败坏,抽出随从的佩剑,一剑给砍死的。
光天化日,这么多人看着。
人证物证皆有。
那杀人的蠢货如今在天牢中已然认罪。
他想过无数个可能,哪怕这件事成了悬案,只要王传是神不知鬼不觉死的,他都能将这个事情嫁祸给陆峤言,但是,王传怎么能死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他的那个官员还是内阁大臣跟他交好,多次弹劾过陆峤言,跟陆峤言扯不上一点关系的大臣的儿子。
宋无妄阴沉地捏着拳头,那泛着寒意的视线朝着那个大臣看了过去。
“皇上,微臣自知教子无方,还望皇上看在这件事情两方都有责任,饶了犬子的死刑吧。”林全义自然知道来龙去脉,在他儿子被抓进宫后他就赶过来了,一抬头对上宋无妄阴沉的视线,他知道,自己就到这了,哪怕他今天就是乌纱帽不保,他也要保下这个儿子。
王贵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林全义,你的儿子是儿子,我死去的孩子就不无辜吗!”
林全义低着头不说话。
皇帝沉默许久,朝着宋无妄看了过去:“既然已经查明,宋爱卿觉得此案该怎么判?”
宋无妄:“按照秦楚律法判。”
说完他阴沉地看了眼林全义,随后甩袖愤恨离开。
一群蠢货。
王传能死,但是怎么能死得这么窝囊。
大庭广众之下,多的是人证和物证。
哪怕是个寻常人杀的,他都能安排到陆峤言那边去,偏偏,那个人是林全义。
两方身份都较为特殊,最后当天三司也没有定罪,暂时将林全义之子收押天牢,自此林王关系还算要好的两家,正式决裂。
-
宫中局势会有人随时给他送消息,在看见是林全义之子杀了王传后,洛先生心里那口气长长叹了出来:“你是怎么做到让林全义在这个时候杀了王传的?”
“不对,先生,准确来说,是从我知道内阁要分走禁军开始,就已经在准备了。”
内阁想要将禁军一分为二,那还是半年前的消息。
只不过那个时候陆峤言在京城,内阁表面还得跟摄政王维持面子功夫。
将禁军分成南城军和北城军的消息,还只有朝琦这几个宋府死士知道。
秦绪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谋划,她知道有朝一日这个事情一定被提上日程,也知道谁会接下这个香饽饽,难怪刑部的人说,林全义之子跟王传这半年来积怨已深。
洛先生感慨秦绪走一步看三步的智慧,“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下去了,剩下的交给我好吗?相信先生。”
秦绪点头:“好。”
王传死后,瓜分禁军这件事情又被无限期延迟。
宋无妄心中十分着急,因为——陆峤言要回来了。
偏偏世家那群老东西拎不清个轻重缓急。
“宋大人实在是多虑了,不听话的人,给个警告就好了,内阁又不是没有给他们好处,是他王贵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眼看着他们拿不到那一半禁军的管辖之权了,就开始反悔了,哪里来的那么好的事。”
宋无妄敛着眸子:“自从王传死后,我想了许多,这分出来的几万禁军该交给谁?”
“现在世家已经没有能接管的人了,自然不能交给内阁,如果真被我们抓在手上,这就是在将世家推向皇帝和陆峤言,所以我们只要找一个不属于这任何一方的就行了。”
“可是朝中局势早已明朗,好像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这才是这件事情的难办之处。
分出来的禁军归谁?
电光火石间,宋无妄脑子里面就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人影,是那个他问为什么做官,却给了他一个极其可笑的理由的姑娘。
一个····刚进宫。
没有任何实权。
不属于任何一方,甚至都暂时不忠心于皇帝。
一个真正的能让几方都放心的人。
宋无妄道:“倒是有一个。”
“大人说的该不会是新科女状元?”
“正是。”
“大人,如若是让她来接管那几万禁军,恐怕陆峤言回来不会善罢甘休,当初禁军是陆峤言费心费力整合的,如今给了一个刚入朝的新人,那新人既无军功傍身,又无资历,何德何能?”
“那就让她配。”
宋无妄在想到秦绪的时候,便将所有的事情都敲定了。
这种刚入朝的新人都这样,带着一腔热血,可是在朝廷这个染缸中待久了,身上所带的颜色就不属于他们自己了,没有一个人是例外,每个人进来都是忧国忧民,到了最后都在为了大权痴迷。
-
不出三天,秦绪就知道了世家跟内阁已经达成一致了,陆峤言要回京了,在此之前内阁要是没能逼着皇帝将禁军一分为二的话,等陆峤言回来了,手握十万禁军,再想去分他的大权就很难了。
所以宋无妄威逼利诱,露出獠牙。
清楚地让那些还在反对的人知道,不顺他者,死。
秦绪在听到这些后,心无波澜,早就已经对这个王朝不抱有任何希望了,皇帝是傀儡,皇权分散在每个人的手上,平民百姓的命对于这些人来说不值钱。
她有些好奇,宋无妄要怎么将她这个没有任何功劳的人给送上那个位置,还要堵上悠悠之口的。
第四天下朝时,皇帝看了眼秦绪,又看了眼宋无妄,他不是不知道宋无妄在想什么,可是他只能跟着那些人走:“秦爱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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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绪往旁边踏了一步:“臣在。”
“如今禁军督察缺了个位置,想来朝中就你最缺历练,宋阁老向朕提议,让你代为行使督察之权,从明天开始,王传的位置就暂且交由你顶替。”
“微臣接旨。”
“退朝吧。”皇帝佝偻着身子,沧桑地带着一众太监离开了大殿。
秦绪领了牌子,径直去了禁军处。
早就听说禁军是块难啃的骨头。
宋无妄这是在帮她的忙,亦是在试探。
如果她啃不下这块骨头,那么哪怕她拿下了禁军管辖之权,也没有什么用。
宋无妄看着她的背影,饶有兴趣地对着身边的人说道:“我以为她应该会向朝中有经验的前辈求教。”
“当初禁军可是连陆峤言都整治了一年,这个丫头片子能行吗?”
宋无妄笑了起来:“如果在一个月前,我跟你说,今年的新科状元会是个女人,你信吗?”
“自然不信····”
“你以为她是什么等闲之辈吗?踩着一众文人墨客杀出重围。陆峤言当初整治禁军,是因为他自诩自己是个君子,下三滥的手段不屑用,不过如果换作是我的话,不用一年,五天就够。”
宋无妄盯着秦绪的背影。
他觉得,秦绪跟他没什么区别。
有些异想天开不切实际的念头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同化她,让她为他做事。
在此之前,秦绪,先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吧。
朝廷圣旨一下,禁军那边自然也知道了有人来接替王传的位置了。
这些禁军都是从祖祖辈辈上接过饭碗,祖辈都认识,久而久之,禁军就成了关系户最为严重的地方,也因为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铁笼子。
这些人拿着皇粮不办事。
更有些人,牌子挂在禁军名下,躺在家里吃着月俸。
乱象频出。
当年摄政王在注意到这个的时候就着手开始整治,内阁都在笑他的不自量力,禁军的问题内阁怎会不知道?连他们都觉得头疼的地方,他们不信陆峤言真的能整治好。
结果,陆峤言真的做到了。
他将京城两块荒地建成禁军校场,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那群地痞流氓倒真有了几分守卫军的模样。
只是这些人骨子里依旧高傲。
陆峤言是个例外,是个狠角色,他们服。
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就想站在他们头上指挥他们?门都没有。
所以,当秦绪出现在禁军校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理她,那些人说话的说话,训练的训练,秦绪心中了然,这是在给她下马威呢。
不过——
从小到大,她就喜欢难啃的骨头。
“姑娘,这可是朝廷重地,走错了吧?”
“没走错,”秦绪拿出牌子,神色冷淡:“王督察出事,皇上命我暂为接管禁军。”
“秦督察啊,失敬失敬。”
“我说老高,这秦督察是个姑娘,你别给弄哭了,等会儿哭着跑去跟皇上告状就不好了。”
“好好一个女人,待在闺阁之中就行了,跑出来当什么官?还跑到这些男人堆里面来,以后怕是不想嫁人了。”
秦绪修长的手指抬了起来,朝着人群中一指,笑了起来:“你,过来。”
她可没有多少时间。
三天后陆峤言到京。
不过这些个地痞流氓整治他们无需三天,一天足矣。
4. 交锋
如今驻扎在京都的禁军,大多是由城内各处的地痞流氓组建而成的,他们大多都没有念过什么书,只粗略懂得些武略。
正因如此,禁军才成了一块真正意义上的烫手山芋,人人都想得它,可这么些年过去了,除了陆峤言,全京无人做得到。
秦绪心里跟明镜一样,可她却不怕,即便这些禁军只臣服于陆峤言一人,她也有办法征服他们。
区区五万禁军……也不过是她满盘计划里的第一步。
如果这秦楚已经烂进了骨髓,那就由她亲手将这污秽从血骨里剥离出来。
-
半晌过去,禁军校场无一人应她,也无一人敢出声。
秦绪了然,这个结果早在她预料之中。
他们不敢明面上跟她对着干,但心里也不愿服从于她。
果然是块难啃的骨头。
秦绪收起腰牌,面不改色地往前迈了几步,她抬起眼眸,眼神坚定而自信,带着与生俱来冷漠而疏离的气质。
“我知道你们心不在此,即便由我接管,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既是禁军,自然是以武制胜。”
“你们之中若有不服者,皆可与我一战。”
此话一出,禁军校场猛然炸出来几句嬉笑之声,为首的几个男人议论纷纷。
一个出身闺阁的文状元,若论读书用谋策当属第一,可要说起行军武略,自然比不得他们。
“比武?跟女人一战?哪有男子汉大丈夫欺负小姑娘的道理?这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吗?”
“就算是女状元也是个深闺女子,我说老高你不会真的要听一个女人的话吧?”
“怎么可能?陛下派这么个丫头片子来禁军校场这吃土的鬼地方,跟闹着玩儿似的,不过我还是得劝劝这小姑娘……”
紧接着那个被称为老高的男人又开口道:“秦督察,您也别怪我多嘴,这禁军校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这些个男人,一个不注意就伤着你,到时候怎么跟头儿交代……”
秦绪沉默片刻,没有回应老高的话,只是抬起指尖,指了指远处的弓箭草靶:“既是比武,第一项便是比箭术,中三支者为胜。”
见秦绪态度如此强硬,禁军士兵们也没有再反对什么,只得随着她一同前往比武场。
走进场地,秦绪随手便拿起禁军练习所用的木制弓箭,上面已然有了零星的深色霉斑。
京都向来多雨,弓箭受潮也是意料之内的事。
对此,秦绪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即便是受潮的弓弩,在她手中也能发挥同样的作用,只是比她平常用的弓弩脆了些。
“秦大人在想什么?现在放弃可还来得及。”
秦绪浅浅一笑,眼神无波。
论起比武,她可从未输过。
只是甚少有人与她比武,就连身手不错的朝琦也不愿与她交手,毕竟秦绪是真的不怕死,实力也是真的足够强。
一刻钟后,校场角落里立着一个丈高的草皮靶子,草皮边缘在风中簌簌作响,红色的中央靶心尤其扎眼。
老高碍着秦绪女儿身的缘故,便主动打了头阵。
他提着弓箭,面露笑意地上了场,台下的禁军士兵皆是喊声一片。
“老高你的箭术可是咱们禁军第一!”
“老高你可得下手轻点,别给人家小姑娘一点面子都不留啊……”
在一声声叫喊声里,老高两支箭矢都毫无疑问地击中了百步外的红心靶,只有一支微微偏离了红心靶,落在了草靶边缘。
众人连连喝彩,百米之距又逢阴雨天,在这种情况下,三支箭矢能中靶心两支已经很难了,若换了其他人恐怕还比不上老高,毕竟老高的箭术在这五万禁军里头,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秦绪想要认输时,一旁的少女却神情自若,拎着受潮的弓箭一言不发地上了台。
她垂眸扫了一眼受潮的弓身,指腹轻轻擦过有些湿润的箭矢,利索地拉开弓,箭矢稳稳当当地搭在弦上。
“嗖”一声,箭矢飞速远去,电光火石间直直扎进了红心靶的正中央,不偏不倚。
而后秦绪又面无表情地拿起第二支箭矢,仿佛整个世界与她毫无干系。
秦绪只是沉默地搭箭、拉弓、松弦,一气呵成。
在二箭穿透草皮靶红心的瞬间,禁军士兵们终于忍不住鼓起了掌。
就连禁军箭术第一的老高也忍不住兴奋:“失敬失敬,秦督察果然是一鸣惊人。”
话音刚落,秦绪又拿出了一块黑布,将自己的眼睛蒙了起来。
“秦大人这是?”
“蒙眼而射!这可是连陆大人都没有做到的,她一个丫头片子能成功?”
“怎么可能?这简直痴人说梦!”
秦绪系好绑带,重新拿起了弓箭,此刻的她眼前一片漆黑,但她却丝毫不慌。
只见少女淡定从容地把手搭上了弓。
这最后一箭,才是重中之重。
她侧了侧耳朵仔细聆听着,只凭借着禁军旗帜的风声就判断出了大致位置和方向。
“秦大人,还比吗?”
秦绪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自信又恣意。
“若输了,我便滚回齐城,从此再不入京!”
语毕,少女从箭囊里摸出最后一根箭矢,捏着箭尾往弓弦轻轻一搭。
在瞄准方位以后,周遭的风声不断地掠过她的耳畔。
秦绪找准时机,猛然松弦,一声锐响过后,飞箭极速前行。
只闻一声剧烈的闷响,秦绪缓缓扯开黑布。
草靶红心中央插着三支一模一样的箭矢。
她赢了。
可秦绪还是一如既往的眼下无波,唯一不同的是此刻的秦绪还是扯出来一个温柔的浅笑。
与此同时禁军校场里也爆发出了尖叫声。
“居然成功了!这可是秦楚无人成功的蒙眼射箭!”
“秦大人果然是身怀绝技!”
众人皆亲眼见证了秦楚百年难遇的一大奇术。
不远处的老高见状,眼睛也亮了,他确实没想到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片子居然有如此能耐,真不愧是从四十二万文人墨客里脱颖而出的女状元。
当真是独一无二。
老高垂下头,端端正正地向秦绪行了礼:“秦督察确有本事,我等输得心服口服,还请秦督察不计前嫌!”
秦绪沉默片刻,拿起木质弓箭和箭矢。
“京都多阴雨,禁军今日所用的弓弩武器受潮,且护心甲片薄脆,若拿着此等武器和护身甲,恐怕还没上战场就被弩箭射穿了身体。”
不及禁军反应,秦绪就命人抬来了新制的军备,她声音洪亮,气势恢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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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察一职并非是一味地管教和压制,而是来帮你们准备好更上等的军备,把饷银和粮饷算清,让兄弟们上了战场能活着回来!”
至此,五万禁军无一人反对。
想当年陆峤言用了整整一年才征服了这些武夫,而这个初来乍到的少女却只用短短两个时辰就收服了五万禁军。
此事一出,秦绪的名字再次
传遍了京都。
对她而言,拿到管辖权并驯服禁军只是第一步,秦绪的野心绝不会止步于此。
-
“秦绪,你可知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吗?”
秦绪闻言,端正地跪在洛先生面前,少女面不改色,眉眼冷峻。
“你如今这么有本事了,我哪里还能管得了你,你又何必来跪我。”
洛先生把茶盏“砰”一声置于桌案上。
秦绪一言不发,她又何尝不明白洛先生的意思,她知道自己不该过早暴露实力,但她必须把这五万禁军变成自己的人。
从王传死的那一刻起,秦绪就没有了退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虽然洛先生也了解,但他还是低估了秦绪。
秦绪从来不是病猫,而是披着病猫外皮的狼。
就连看着秦绪长大的洛先生,也曾不止一次地劝阻过她,可少女的偏执总是让他无奈。
直到秦绪初露锋芒的模样传遍京都时,他才彻底看清,眼前的少女比他想象的还要偏执和疯狂,他明白他再也掌控不了秦绪了。
秦绪对仇人狠,对自己更狠。
洛先生心知劝不住少女,只能任她走向内阁那个深不见底的大染缸……
“秦绪,你的想做得太多了,人的一生是承载不了那么多的。”
“夫子,我没有路了,这条路不论艰难险阻,我也得走。”
“秦绪,你自己想清楚,往后就真的不能回头了。”
秦绪垂下眉眼,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夫子珍重。”
-
“秦绪居然收服了五万禁军。”
宋无妄闻言压下眉,半晌又露出来一个玩味的笑容。
“我果然没看错人。”
秦绪……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一个出身闺阁的女子,先是成为秦楚第一位女状元,接着又只用了两个时辰就收服了内阁都觉得烫手的禁军。
这任何一件事放在身上都已经足够令人叹为观止了,可偏偏都落在了一位年仅十六的少女身上。
宋无妄思索间眼眸流转。
总有一天,他会把秦绪拉进自己的队伍,为他卖命任他差遣。
毕竟从他看到秦绪的第一眼起,他就有一股强烈的预感——他们才是同类人。
“宋大人,陆峤言那边?”
“不必理他,现在陆峤言才是最着急的那个人,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禁军,一半都被一个初来乍到的小丫头片子拐跑了,你说他气不气?”
宋无妄笑了笑,眼神格外锋利。
“让朝琦盯着点秦绪,这新晋小状元要是成了我们的人,内阁的胜算就大了。”
一旁的内阁重臣皱了皱眉:“宋大人,那禁军那边……”
宋无妄把玩起手里的内阁令牌,接着便把令牌重重扔在了桌案上。
“先什么都不做,等陆峤言回京……这出好戏才刚刚开始。”
5. 初遇
“陆峤言,京都传来密函,王传死了。”
半晌后,身着月白锦袍的男人才睁开惺忪的眼眸,只见他轻轻地挑了挑眉,不轻不淡地吐了几个字:“哦?死了?怎么死的?”
“还不是被林家长子当众一剑砍死了呗”,一旁的沈临闻言撇撇嘴角,“要我说不就是个女人……现在好了,多年交好的林王两家如今成了仇敌,当真是世事难料。”
“杀死王传的可不是林家长子。”陆峤言不咸不淡地甩了这么一句话过来。
沈临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可能?王传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活活砍死的!”
“结局对了,过程错了。”陆峤言正襟危坐立于案前,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敲击着案桌。
“你这是何意思?何为结局?何为过程?照你这么说,凶手还有其人?”作为陆峤言多年的知己好友,沈临不是不相信陆峤言,只是他毕竟是武将出身,大多时候都跟不上陆峤言的思路。
就如此刻,陆峤言的哑谜他一个也听不懂。
好在陆峤言终于开了口:“听不懂也无碍,你只需要知道王传的死是必然,此番离京,以你来看,谁是获利者?”
“这还用问,自然是顶了王传督察之位的秦绪喽,说起来这位新科状元还真有几分本事,那可是连你都花了一年时间训出来的禁卫军,她居然只用了两个时辰就把你给顶了,估计等咱们回京,你那禁军虎符就得给她一半了。”沈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这可是陆峤言第一次吃瘪,对方还是个小姑娘,沈临自然不能错过这么个好机会,他可太想看陆峤言那万年不变脸的笑面虎吃瘪了。
可眼前的男人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只是抬手轻抚了一下腰间系着的墨玉扣,随后唇角微微勾起,依旧扯出来一个温柔的笑。
“小将军言重了。”
这回沈临真的被气得没话说了。
陆峤言果然是陆峤言,千年的老狐狸。
“行,算你狠,陆峤言,等你那老巢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端了,可别哭着来沈府找本将军。”
陆峤言看着沈临消失的身影,起身把密函连同火折子一起烧了个干净,在沈临看不到的地方,男人收起了以往那副温润的模样,锋利的眼眸带着一丝猩红。
紧接着他提起笔,在宣纸上染下了两个字。
秦绪。
陆峤言依稀这个名字还是在科考放榜那日,只是他如何都没想到这人不仅是女儿身,还搅得整个京都为之震动。
在以男人为尊的秦楚,秦绪还能凭借一己之力打败四十二万文人墨客,状元折桂。
说实话,不容易。
陆峤言打心底是欣赏她的,可好巧不巧的是秦绪偏偏犯了一个大忌。
陆峤言此生最讨厌被人算计,尤其是被人当成满盘胜局里的棋子。
从王传至死到禁军管辖权,秦绪的每一步都落在了他的禁区,每一步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思及此,陆峤言嘴角上扬。
“吩咐下去,三日内回京。”
-
三天后。
京都又热闹起来了,满城灯火如昼,临近新年,又逢摄政王回京,百姓自然是喜不自胜。
即便他们并不了解朝堂之事,但只要提及“陆峤言”这三个字,便是无人不知。
毕竟陆峤言是当今摄政王,手里还握着十万禁卫军虎符,就连权势滔天的内阁和世家也要礼让三分的,就更不必说普通百姓了。
在秦楚三权分立的情况下,皇帝已然沦为了傀儡,摄政王掌权,世家内阁对立分权,皇帝那点权力,在他们眼里太微不足道了。
与其说是皇帝,倒不如说是一个吉祥物,一个可有可无、随时都会被抛弃的棋子。
皇帝的背后是太后专权,更是世家势力的崛起。这一点,秦绪不是不懂,只是她觉得陆峤言出身世家,甚至当今太后还是他的姑母,为何还要与世家暗暗作对。
陆峤言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秦绪垂眸沉思,她的眼眸如同一汪古井,毫无波澜。
可下一刻少女却眉眼含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处——正敲锣打鼓迎接陆峤言的队伍。
秦绪起身一步步走向揽月阁的小窗边上,将窗扇又打开了些,风毫无顾忌地钻进小阁,洒在少女的脸上,却让她格外清醒。
不得不说这揽月阁真不愧是全京都最出名的酒馆,若不是她早早预定下了,恐怕现在连个位子都没有。
只不过最神奇的还不是这儿的酒菜,关键在于这扇小窗,这也是秦绪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能准确看到陆峤言。
陆峤言身上的秘密太多了,秦绪想要推翻秦楚重新彻查,只能从陆峤言身上开始,不管这么说陆峤言都是如今京都声望最高之人。
她虽知道此人危险,但越危险的地方偏偏越有线索。
陡然间阁楼里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秦大人?真是好久不见。”
秦绪回过神。
果然是宋无妄。
她压下了想翻白眼的想法,转而扯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宋大人说笑了。”
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她,除了宋无妄这种权臣,恐怕就没有其他人了。
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了,秦绪本就想寻个清净之地,好好捋一下思绪,结果非但不清净,还偏来了个她最不想见的不速之客。
真是叫人败坏了心情。
可偏偏始作俑者却还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想不到秦大人也会来这揽月阁……不过这儿的酒才是京都最好的酒。”
秦绪索性笑了一下:“宋大人到底是对京都了解,这酒果真是天下闻名,我也是慕名而来,当真是三生有幸。”
话语间客气又疏离。
宋无妄也清楚,可他偏偏又要缠着秦绪,秦绪了然。
果然还是因为陆峤言,不过京都的权臣能有几个不盯着摄政王的。
只是她这会儿只想思考关于陆峤言的事,并不想和内阁染上什么关系,更不想去和什么人周旋。
一边的宋无妄见秦绪心不在焉,直截了当地点破了她:“秦大人既是来品酒的,又为何偏偏没点酒?”
话虽没什么,却隐隐让秦绪觉得背后生凉。
表面只是问询,实则是试探。
内阁果然是个大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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缸,想要活下去,一字一句都有可能叫她丧命。
“只是还没想好点什么酒罢了,宋大人可有推荐?”秦绪微笑着,但眼神却冰冷到了极点。
她说完,便看向宋无妄。
宋无妄却意外地话锋一转:“揽月阁的酒都是好酒,就看秦大人是喜欢哪一种了,酒这东西没有最好,只有合适一说,这个道理,秦大人应该比我明白吧?”
秦绪垂眸,身体僵硬了一瞬,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
“那是自然,只是如何知道酒适不适合也是个问题,秦绪才疏学浅怕是难以明白。”
宋无妄眼神一暗,他想到了秦绪或许会婉拒,但没想到她的反应那么快,更没想到秦绪如此干脆。
但宋无妄反而觉得秦绪有意思,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几分,至少秦绪拒绝了他,身份仍然还是纯臣,在三权分立的秦楚,不依靠任何一个权利方,也不轻易得罪任何人。
太聪明了。
可同样也会极其危险,如果秦绪一直拒绝任何一个利益方,恐怕也会有万劫不复的下场。
所以宋无妄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跟秦绪继续耗,直到秦绪跌落谷底的那天,而他只需要轻轻招招手,便可以把秦绪这样有能力的纯臣纳为自己人,从此为内阁所用、任他差遣。
于是宋无妄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笑了:“秦大人果然是人中龙凤……不过我今日来此,也并不是为了与秦大人叙旧,而是来替陛下传话,今日摄政王回京,陛下龙心大悦,特设晚宴,还请秦大人按时参加,秦大人想知道的,届时都会知晓。”
秦绪面不改色地道了谢,转身便向皇宫的方向去了。
-
马车缓缓向皇宫行驶,秦绪的心却犹如打鼓。
今日晚宴表面上是恭祝陆峤言回京,实则是权力内分的事实,内阁世家与皇帝都等着分陆峤言的权。
对陆峤言来说今夜必是个不眠之夜。
而秦绪作为朝廷新人,一来便夺了五万禁卫军的管辖权,势必会被嫉恨,而这也是皇帝和世家的聪明之处,他们把秦绪推出去顶罪,再借此机会打压一下摄政王一党的锐气。
可秦绪却纹丝不动,在她看来,这场鸿门宴,她绝不会输。
因为来得尚早,秦绪便被宫女引向了偏殿,待她迈进偏殿的最后一刻,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震。
只听“砰”的一声,偏殿大门忽然被重重关上,秦绪下意识转身,却不想因为转身速度太快,身体重心偏移,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还不等她反应,就砸进了一个结实的拥抱,与之而来的便是清冽的檀木香,混着淡淡的松木,萦绕在她的鼻尖。
紧接着她的腰就被一双温和又有力的手托住,秦绪感觉自己的脸滚烫了一瞬,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她此时才惊觉自己半个身子都倚在他怀中,官服衣角还蹭着他的靴面,于是连忙撑着他的手臂起身。
直到秦绪站稳,她才缓缓抬起眼,又撞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少女的头顶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笑。
“久闻秦大人大名,不想走路比题诗作画还急躁些。”
6. 合作
闻言,秦绪呼吸一滞,她忍不住抬起眼打量起眼前人,只见对面的男人一身玄色朝服,正长身玉立地站在她面前,二人不过方寸之距,可那金镶玉的腰扣却明晃晃地泛着冷光,清晰可见。
“微臣见过王爷。”秦绪缓过神后面不改色地行了礼,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俨然一副恭恭敬敬的冷峻模样。
她眉眼低垂。
果然是陆峤言。
只是还不及她多思,陆峤言便轻轻拂了拂手:“秦大人不必多礼。”
“本王听闻秦大人是齐城人?齐城是个好地方,本王只知道齐城人善诗词书画,却不想秦大人身为女子,却能这般文武双全,居然不足一日便啃下了京都‘最难啃的骨头’,当真是世间无双。”
陆峤言负手而立,缓缓靠近秦绪,在接近少女的那一刻,与她擦肩而过,官服的衣角在大殿里发出了窸窣之声。
秦绪微微一笑:“王爷说笑了,微臣才疏学浅,万万担不起王爷此言。”
陆峤言勾勾唇角,似笑非笑地开了口:“秦状元名不虚传,何必如此谦逊,从本王手中拿走东西……秦状元可是独一份。”
男人语气低沉温润,却满是威胁。
秦绪的冷汗已然悄悄浸透了她的内衬,心好似敲鼓一般,待自己冷静片刻,她才不紧不慢地回了话。
“王爷此言差矣,若不是得陛下赏识,秦绪如何能有今日?若不是有王爷安邦定国,天下如何海晏河清,我秦楚如何国泰民安?”
“秦大人不愧是我朝第一位女状元,这张嘴果真是伶牙俐齿。”
听见陆峤言轻笑一声,秦绪悬着的心终于落实了,至少这第一关,她算是过了。
只是陆峤言此人心计颇深,言语间总是话里有话,秦绪免不了有几分忧虑。
好在陆峤言没有再开口说什么,片刻后,眼前的男人突然伸出手,将一枚禁军虎符置于掌心,那是用青铜鎏金打造而成的虎符,因有了岁月的沉淀,而显得格外有沧桑之感。
“知道这是什么吗?”
秦绪点点头:“自然是禁卫虎符,以青铜为基底,表面则是鎏金,因此才有如此漂亮的金色光泽,我秦楚独一无二的东西,自本朝以来一直由王爷保管。”
“说得不错,只不过这东西可非同寻常。”陆峤言用指节摸索了一下禁军虎符的表面,随后便把虎符丢给了秦绪。
秦绪皱了皱眉,她并不知道男人这是何意思,但还是接了过来,仔细端详起来。
只见这小小的虎符上竟然刻着清晰可见的铭文,又有阴阳两符相合而成,内有牢固的卯榫结构,只能通过合符来验证真伪。
而虎符整体则形似伏卧的老虎,但为了便于藏匿与携带,才因此制作得极其短小精巧,此符在秦楚已经沿用千年,一般来说都是由皇帝保管,只不过由于皇室与日式微,乱世时恰逢摄政王执政平定四方,最终皇帝才将如此重要的虎符转交陆峤言。
直至今日,这完整的虎符将被一割为二,仍在陆峤言手中,而另一半则会按照律法交给刚上任的秦绪。
看着眼前被男人掌心温热的虎符,秦绪不由得感慨万分,这东西看着不起眼却沉甸甸地,极有分量。
少女目不转睛盯着地盯着手中的虎符,她想她必须把它名正言顺地拿到手。可同样秦绪也清楚,她已经在陆峤言手中拿走了太多,权也好势也罢,正如陆峤言所说,他给予秦绪的已经是独一份的了。
即便陆峤言找人将她骗来此地,也没有对她做什么不利之事,反而拿出了虎符,说白了,也不过是想把她这个“纯臣”拉进朝廷这污秽不堪的淤泥里,想来若不是为了利,陆峤言也不必如此。
思及此秦绪拿着温热的虎符,手指来回打转着虎符的鎏金表皮,指尖没来由地传来了滚烫的触感。
“王爷此番前来,恐怕不只是偶遇这么简单吧。”
陆峤言却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永远都扯着一种极为蛊惑人心的笑容。
“秦大人多虑了,本王不过是觉得秦大人有朝一日怕是用得上……但这天下可没有免费的粮饷,秦大人可考虑清楚了?”
秦绪压眉。
陆峤言果真危险。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陆峤言的可怖之处,眼前的男人看似温柔实则冷酷无情。
陆峤言不动她分毫,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无利不起早罢了。
她早该想到的。
于是秦绪也只是伪装出一副柔弱小白兔的模样来。
“王爷说得有道理,只是秦绪愚笨怕是听不懂王爷所言。”
陆峤言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笑出来,他欣赏秦绪这股作为朝廷新血液的骨气,但也不喜欢少女这副完全不受掌控的模样。
只见男人压低身子,手掌轻轻压在少女的肩头,唇角贴在了秦绪的耳尖,温热的气息漫进她的耳骨,陆峤言不咸不淡地道。
“秦绪,你莫不是忘了十年前齐城那场火——”
顷刻间秦绪的眼眸黯淡下来。
-
如此轻柔的一句话却震得秦绪耳骨发鸣,连呼吸都忘了如何吞吐。
她不曾忘记,可陆峤言又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陆峤言跟十年前的大火有关系?
秦绪失神地看向前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被打碎了。
一旁的始作俑者,却在此时一反常态地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随后温声道:“秦绪,我们是一样的,十年前那场火藏了太多东西。”
“钱也罢,权也罢,秦楚变了太多,但真相不会,他们想藏的东西,终有一日会浮出水面。”
陆峤言收回那副笑面虎的模样,转而正襟而立,男人眼眸漆黑一片,但秦绪却能轻而易举地看清。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压抑着的、不可言说的执念。
只是这执念太深了,陆峤言被困在了十年前,她也一样。
半晌后,秦绪再次睁开了锋利的眼眸,手里的虎符滚烫得仿佛灼烧了她的掌心,气血却在这一刻翻涌而上。
陆峤言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抬手从腰间扯下一块玄铁令牌,顺势丢给了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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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
“拿着它,夜里可以自由出入王府,查你要的旧案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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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鎏金宫灯将满殿照得亮如白昼,但皇宫却总被阴霾所笼罩,紫宸殿里灯火通明,却显得格外寂静。
此次宫宴是当朝摄政王的庆功宴,皇帝特意设宴在秦楚最尊贵规模最大的紫宸殿。
陆峤言前脚刚踏入紫宸殿的大门,殿内的丝竹之音便戛然而止,众大臣宾客默不作声,就连门口侍立的宫人都屏起了呼吸。
而御座之上的皇帝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金杯的边缘,一旁的宫妃皆是一言不发,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场无声的宣判。
陆峤言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这场鸿门宴,仍然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笑着掀起了玄色华服的下摆,准备行礼。
身后的秦绪则是匆忙跟了上来,恭敬地做足了礼数,而她前面的陆峤言却只做了一个轻飘飘的假动作,甚至还不等做完礼数,皇帝便抬手道:“摄政王不必多礼,此次平定南下倭寇作乱一事,表弟劳苦功高,朕特意备了一桌美酒佳肴,为你接风。”
陆峤言唇角微微扬起,手指勾了勾,秦绪赶紧跟了上来,带头的陆峤言缓步走向自己的位置上,并让秦绪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多谢陛下厚爱,只是臣南下多日,不知太后姑母近日身体可好?”
秦绪闻言,入座后忍不住心下一震,她记得洛先生曾给她说陆峤言好像并不喜欢这位姑母,若不是为了面子,陆峤言恐怕压根不想提起这位姑母,毕竟当年的陆峤言是被陆太后强行推进了内阁。
如此想来,陆峤言也不容易。
从小就被当作是一枚政治棋子,随时可以为了陆家的未来而牺牲。
那一年陆峤言才十五。
但在场却没有一个大臣敢提及此事,或许不是不敢,是不能。
如今陆家逐日式微,摄政王和内阁如日中天,世家不敢与摄政王对立,又不愿被内阁同化,各自为政,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陆太后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那个无力反抗家族的少年成了如今一声令下无人敢应的摄政王。
皇帝知晓此事,但他手中的权力太小了,也做不了什么,只得话锋一转:“太后身体康健,宫中一切顺遂……只是朕瞧着今日宫宴上似是有了几张新面孔,表弟身后这位可是秦督察?”
秦绪连忙起身行礼,毕竟是她第一次参加如此隆重的宫宴,但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使是在鸿门宴上,也不曾怯懦半分。
“陛下。”
皇帝龙袍的衣角微微抖动,也不知是身体缘故,还是因为有些醉了,他拿着酒杯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随后皇帝再次开了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表弟恐怕不知,你南下这些日子,这秦督察不仅状元折桂,还将朕吩咐的事都办得井井有条,最重要的是她还驯服了表弟那整整五万的禁卫军。”
“当真是个有本事的,往后就由她接管一半禁卫军,表弟也不必如此辛苦,当真是一举两得,不知表弟意下如何?”
7. 鸿门宴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呼吸一滞,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逼陆峤言交出一半兵权,既是施压摄政王一党,也是让世家和内阁们看清楚,这只是第一步。
随之而来的便是片刻的沉默,对此,秦绪也只是轻轻抬眼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陆峤言依然面不改色,只是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多谢陛下体恤,臣只不过是觉得秦大人年纪尚小,又是初来乍到,此刻接任恐怕有些难。”
“爱卿所言甚是,秦督察确实是个可塑之才,”皇帝微微眯眼,笑着望向陆峤言身侧的秦绪,“不过朕以为年纪尚小,正是历练的时候,秦督察意下如何?”
话锋一转,剑峰便对准了秦绪,她知道他们是在强行逼自己站队,没有对错与否,只是试探秦绪能否成为自己人。
而默不作声的内阁和世家也只不过是为了今天,看来……这场鸿门宴不仅是针对陆峤言,也是对秦绪。
身侧的陆峤言依然顶着那副笑面虎的皮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秦绪垂眸,她心下了然,却没有显露出半分的紧张。
也许陆峤言也在衡量自己,衡量她有没有成为自己人的资格。
秦绪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这餐宴上的鱼肉,可她偏要做那杀鱼的刀,杀个片甲不留,况且未到最后,谁又知道何人是鱼肉、何人是刀俎。
下一刻秦绪抬着锋利眼眸,微微弓起腰身,神情自若道:“陛下谬赞,微臣愿尽绵薄之力,为陛下效力、为王爷分忧,秦绪只愿秦楚再无战乱、海晏河清。”
言语间谦逊又疏离,既没有明显站队的意思,又展现了自己的忠心,这便是秦绪的聪明之处。
皇帝闻言露出久违的笑容。
这才是他需要的人,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既如此,往后秦督察也可多历练些,早日为表弟分忧。”
秦绪按例行礼,谢过皇帝后才回眸瞥了一眼陆峤言,只见男人嘴角上扬,眉眼带笑,却不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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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鼓乐依旧,余音绕梁,但宴席上却依旧暗潮涌动。
宫宴上,满朝文武悄声言语着,却都不约而同地频频凝目望向陆峤言,他们既敬畏也忌惮着,但更多的是藏在笑容背后的东西。
对于这场庆功宴,秦绪只知道是皇室内阁世家三方授意,他们既希望陆峤言平定南下倭寇一事,又不希望他活着回来。
可谁又不知陆峤言曾是武将出身,南下作乱一事又怎能挡得住这位少年将军。
说实话,在见到陆峤言之前,秦绪对他的了解也不过是洛先生和百姓们的只字片语,可现在她似乎对他多了几分考量
陆峤言不简单。
从前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把精力放在他身上,但现在秦绪才意识到陆峤言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可怕数倍。
就如当下,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他每一刻的动向都会被觉察,就连身侧的宫人可能都是各方势力的眼线。
陆峤言看似风光无限却也步步为营。
或许他的人生与秦绪一样沉重,他们都肩负着千千万万人的希望,注定只能向前走,走在这条永远望不到头的路上。
看着一动不动的秦绪,陆峤言忍不住道:“秦督察又在想些什么?连这么好的酒菜都不吃,当真是有些浪费。”
秦绪这才回过了神,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陆峤言这么八面玲珑的人,又怎能不知道她此刻的所思所想,只是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才不提及。
秦绪自然是清楚陆峤言的用意的,于是轻描淡写道:“多谢王爷关心。”
“思虑越多,便越容易寝食难安,”陆峤言夹起一块糕点,仔细端详着,“就连这点心,也会觉得食不甘味,说不定连这一步都是旁人策划好的,与其如此一生,倒不如多吃几块点心多睡几个时辰。”
秦绪听见这话,竟出奇地笑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位历经雨雪风霜的摄政王居然还能如此务实,即便是在这鸿门宴上,陆峤言想的也不过是想多品尝几道菜,仅此而已。
“王爷所言甚是。”
紧接着秦绪感受到了一束灼热的目光,她微微抬起头。
秦绪的席位对面是内阁的几位重臣,而那目光——正是内阁首辅李敬之,据秦绪所知,这人便是内阁毒瘤,同时也是造成秦楚三权分立的罪魁祸首。
只可惜此人出身书香世家,即便祖父没有什么高官厚禄,但也是在翰林院和内阁摸爬滚打多年,根基颇深。
思及此,秦绪也不好一直回避,正当她有些无所适从时,李敬之站起了身。
只见他接过宫人递来的酒杯,指尖尚未触及杯底,便忽然捂住了胸口处,脸色褪尽了血色,在众目睽睽之下,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手中的酒盏“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酒水飞溅,打湿了男人带着暗纹的官服,半晌后他的嘴唇变紫,血淌了一地,整个人仿佛被埋进了血水里,再没了气息。
倏然间宴会上乱作一团,宫人们来往奔袭,重臣们皆是脸色大变,纷纷惊恐地议论着。
见状,一直把玩着玉坠的皇帝猛然站起身,随后那枚通体温润的玉坠被重重掷在宴桌之上,随即被劈成了两半。
“查!给朕查清楚!到底是谁这么放肆!敢在摄政王的庆功宴上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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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紫宸殿内乌泱泱塞满了人,御医们纷纷提着药箱跪在冰凉的金阶边,其中最有经验的那位伸出三指搭上了李敬之的手腕。
奇怪的是李敬之的脉搏仍然有所起伏,可他的身体却已然一副僵死之态,顷刻后指腹竟只能感知到游丝般的颤动。
紧接着打头的那位御医倏地抬起了头,面露难色,就连声音也带着难掩的惊恐。
“摄政王!陛下!李大人应该是中了某种特殊的剧毒,微臣方才已经查验过李大人的尸身,牙关紧闭、四肢僵硬如铁,且李大人唇角溢血时,臣仔细观其眼底及耳后,皆有血痕渗出,这分明是……‘血僵之兆’!”
话音刚落,殿内一片寂静,陆峤言皱了皱眉,打破了沉默:“那这‘血僵之毒’可有解毒之法?”
御医重重叩首道:“恕臣无能,此毒乃南疆古国所有,一旦发作,便会侵入肌理,不出半个时辰便噬其心脉,导致气血凝滞、筋骨僵死,最终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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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而亡。”
南疆?
提起这两个字,秦绪便来了精神,她清晰地记得南疆与秦楚相约数万里,光是快马加鞭也需数日,更别说南疆还地处严寒、道路陡峭,想来没有半月是无法到达的。
而这毒就更难说了,一则是秦楚境内没有解药,二则是市舶司管辖极为严格,不仅是货物,有时就连行人也会被扣下,出入极难。
因此定是有人暗中将这毒带进了秦楚,或许并不是毒,而是还未成形的毒种……只是秦绪还没有证据。
恍惚间,秦绪的目光与陆峤言不小心撞在了一处,二人四目相对间,陆峤言猛然收回了视线。
轻触即离的对视,像是无声的对话,男人轻而易举就明白了秦绪的意思。
她想插手此事。
陆峤言心下了然,他也真有此意,不过不是秦绪一人,而是他们,毕竟他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身旁这个既聪明又圆滑的少女。
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太多。
而秦绪也知道陆峤言在怀疑自己,但她并不担心,秦绪要的便是陆峤言去接下这个案子,她太清楚陆峤言的想法了,这桩案子的背后牵扯了太多人,所以不管陆峤言如何抉择,最后也必然会查清楚。
能将这种毒株带进秦楚境内,还敢光明正大地在摄政王的眼皮子底下杀人,怎么看都不简单。
真是一场精彩的鸿门宴,秦绪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或许她想要的答案和证据就藏在这里。
“陛下,李大人一生鞠躬尽瘁,今日便遭此横祸,此事恐非意外。臣请旨彻查此案,一来为李大人昭雪,二来揪出幕后黑手,免得再有人暗害忠良,动摇朝纲。”陆峤言正色地说着,声线清冷又低沉。
皇帝见陆峤言态度坚决,只得开口道:“朕也有此意,李卿是两朝老臣,无端遭此毒手,若不能查明真相,难安百官之心,只是你一人前往查案怕是有些势单力孤,不若让秦督察在侧,也好多分担些。”
“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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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秦绪和陆峤言消失的背影,宋无妄摸了摸下巴,嘴角勾起。
“没想到又被抢先一步了。”
“怕什么?内阁的根基可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动摇的,这次死的是李卿下次可就不一定了,内阁也是时候该换点新鲜血液了。”宋无妄笑着,却没有多说。
“宋大人的意思是……那个秦绪?”
“秦绪是个可塑之才,就是太干净了,但你要知道,内阁这地方,再干净的人也总会在这大染缸里发烂发臭,直到骨髓里都透着恶。”
宋无妄转而狞笑着,在他眼里秦绪跟他一样都是足够狠的人,只有狠和无情才能在内阁混得风生水起,所以在他看到秦绪第一眼时,就清楚地知道秦绪是最适合在内阁的人,也是最适配那个位置的人。
这么多年,宋无妄再也没看到过这样的人,但他不怕陆峤言来跟他抢人,毕竟他们才是同类人,而陆峤言只能看着秦绪一步步走向内阁。
两个太聪明又太坚信自我的人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宋无妄沉默片刻。
“让她查,秦绪迟早是我的人。”
8. 启程
午夜,子时。
一向在这个时辰熟睡的秦绪,此刻却身处于陆峤言的府邸,她压着眉,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手中的古籍。
血僵之毒……为什么听起来如此耳熟?
秦绪的手飞快地翻阅着古籍,她的脑海里不停浮现着李敬之的死状。
四肢僵硬,七窍流血,这简直太奇怪了。
不管是从死因来看还是从下毒方式和时机而言,这桩案子都绝对不简单。
秦绪的指节轻颤一瞬,心里也不时地一阵后怕,也许这一步棋她真的下错了,但少女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后退。
即便是真遇上了南墙,她也绝不回头。
眼看着手里这本古籍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秦绪把目光又转向了顶层的一排,樟木书架上摆着一本印着“南疆”字样的古书,后面的字由于时间久远,已经看不清了。
但这对秦绪来说,足够了,怎么样她都得拿下来翻阅一遍。
于是她三两步走了过去,还踮起脚抬起手腕摸了摸,可不管她如何用力也只堪堪够到顶层书架的边缘。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梯子一类的东西,秦绪只好把陆峤言秘阁里那把金丝楠木做的太师椅拖了出来,二话不说就踩了上去。
指尖刚碰到书脊,那古书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走了。
正当秦绪一头雾水时,下一刻陆峤言正大光明地将古书摊在手掌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秦大人莫不是忘了规矩,这秘阁的典籍未经本王许可,不能随意翻阅……更别说秦大人还一脚踩在了本王最尊贵的那把太师椅上,若是被内阁那帮老东西看见,怕是得好好参你一本。”
一时间秦绪哑口无言,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迅速跃了下来。
“人是王爷亲自带进来的,令牌也是王爷给的,王爷这话莫不是自相矛盾?”秦绪把令牌从身上解了下来攥在手中,而且还特意把令牌正面的花纹展示给陆峤言看,
“至于这椅子……”秦绪眼眸流转,把目光转向身侧的太师椅,只见那金丝楠木椅的方坐上不偏不倚地印上了一串明显无比的脚印,甚至还带着几片碎叶的残渣,连同黑泥一起粘在了坐垫上,宛如一幅水墨山水画似的。
“还挺有想法,秦大人果真是丹青妙手,给本殿的爱椅染了几分颜色。”陆峤言似笑非笑。
秦绪耳根红了一瞬,也不知是觉得丢人还是觉得陆峤言说话太过于委婉。
少女面不改色,脸上却不由得一阵青紫。
不得不说陆峤言这人还真是会说话,简简单单两句话,把她一脚甩上去的泥点子硬是说成了水墨丹青。
“王爷见谅,臣并非是有意为之。”
秦绪虽面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开了口。
男人淡淡一笑却没有言语,反而从容地拿起了方才从少女手中抢来的古籍,自顾自地翻了几页。
半晌后,陆峤言压下了眉,指尖轻轻敲击着古籍的书页,页间的褶皱在暖黄色的油灯下显得格外柔软,而男人的声线却依旧低沉。
“过来。”
秦绪闻言把脑袋凑了过去,好巧不巧地在书籍上瞥到了两个她本不想提及的字眼——齐城。
这一刻秦绪的脑海里闪过了太多东西,那些萦绕在她周遭长达十年的东西,在此时都迸发了出来。
那是秦绪想触及又不敢触及的过往……
“秦绪。”
陆峤言淡淡瞥了一眼有些失神的少女,他冷不丁地开了口,这把秦绪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回来,而后男人正色道:“往前看,你想要的终有一天会实现,而你要做的便是一步步走向它。”
“就如此刻,它就摆在你面前,走与不走由你决定,本王绝不干预。”
即便有一瞬的失神,秦绪绝不会放弃,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她也愿意奋力一搏。
她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童。
少女的眼眸逐渐变得锋利起来。
“何时启程?”
“明日午时。”
“本王已经叫下人收拾了偏殿,今夜你先睡在本王这里,其他的事秦督察不必操心,本王自会安排妥当。”陆峤言合起古书。
秦绪这才喘了口气,谢过了陆峤言便去了偏殿,或许是太累的缘故,她甚至连怀疑陆峤言的力气都没了。
躺在床榻上,秦绪忽然眼前一黑,彻底昏睡了过去。
-
第二日辰时,秦绪便被一阵喧闹声给惊醒了,慌乱间她睁开了眼,这才想起来昨夜自己是在陆峤言的府邸睡下的。
不得不说陆峤言确实是个足够细腻的男人,不管是洗漱的匜和盘还是朝食,男人都给她准备齐全,甚至连齐城最有名的炊饼都摆在了桌案上。
这又是陆峤言的什么把戏?
以此来讨好她,让她安安心心做他的膝下臣?
秦绪冷淡地扫了一眼,对她来说,她压根不需要这种关心,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和想法,她都不甚在意。
这么多年秦绪一个人独惯了,所以她看不懂男人的意思,也对这一行为背后的目的都毫不关心。
无聊。
秦绪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随便拿了块炊饼垫了垫肚子,随后便收拾起了行囊。
从前她就习惯了一个人来往各地,因此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如果硬要说起来,也许正是自己从不离身的玉坠子。
那是秦绪贴身戴了近十年的双鱼玉坠,早就被体温焐得没有了玉石的冰凉,虽说这料子普通了些,边缘却打磨得极为光滑,上面还用刻刀刻了一个清晰可见的“绪”字。
秦绪伸手握住那双鱼玉坠,这还是洛先生那年救下她之后给她的,说是母亲留给自己的遗物。
那时候连洛先生也没想到,秦绪真的把这东西当成了宝贝,一戴就是十年,再也没摘下来过,甚至也不让任何人碰。
秦绪看着玉坠,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对眼前的少女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枚玉坠、一份念想,更是埋藏着她整整十年的恨与怨。
恍惚间,秦绪的思绪被打断了。
“秦绪,该走了。”
男人踏着缓步走进了殿,许是走得急了些,行走间还偶有风过,身上那身月白暗纹素袍,衬得那张本就清冷的面容更显冷冽。
秦绪回眸,随后认认真真行了礼,她身上也换上了一袭黑衣,官服和令牌被她裹进了一个小布包,方便随身带着。
陆峤言瞥了一眼那小布包,准备抬手要接时却被少女不着痕迹地避开。
只见秦绪攥着布包,二话不说便迈开了步子。
见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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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峤言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瞳仁微微一缩,喉间极轻地“嗯”了一声,尾音被压得极低,像是在低笑。
而后他收回了悬在空中的手,微微侧身便挡住了少女去路。
“秦大人从本殿这里拿走的东西,往后我可是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的。”
-
京都离齐城不算太远,不过怎么说也得有几日的路程,但秦绪倒是没什么反应,毕竟她那时赴京赶考也是这样颠簸一路。
伴随着嘈杂而有力的马蹄声,马车飞驰如箭,恐怕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三日便能抵达齐城。
秦绪心说真不愧是陆峤言驯养出来的烈马,果然不凡。
陆峤言……
从秦绪这几日的接触来看,此人确实有些本事,也担得起“君子”二字,即便是秦绪抢了陆峤言手中那几分权,陆峤言也并未苛待、算计她分毫。
至少他们成了同盟,陆峤言短时间内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不利的事情,但也无法保证从齐城回来陆峤言会不会过河拆桥,毕竟到目前为止不管是陆峤言的目的还是想法,秦绪都不清楚,更看不懂他。
男人真是麻烦,更别说像陆峤言这种心计颇深的男人。
秦绪得格外提防着,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捅了刀子。
宽敞而颠簸的马车里,秦绪稳稳当当地盘坐在一边,随后她冷淡地瞧了一眼陆峤言。
男人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手里还拿着那本古籍,不时地翻阅着,发出聒噪的翻页声。
这一路陆峤言不是吃就是喝,再不然就是看书、骑马、与马夫畅谈,总之一路上没有消停。
秦绪无奈地蹙着眉。
怎么能让这种货色当摄政王……
可惜这话她实在是不出口,秦绪向来能忍,都想上去给他两拳,就更不必说旁人了。
本就不喜热闹的她,这回身旁随了个如此聒噪的男人,秦绪素来面不改色的人,此刻脸也僵硬得难看。
她想她再也不想跟陆峤言一路了。
陆峤言却毫无察觉,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秦绪聊着天,不知不觉间,时间流逝得飞快,一转就到了晚上。
许是马车行得快的缘故,当晚就到了隔壁的青城,秦绪和陆峤言找了家客栈,准备暂时留宿一晚。
客栈地处入城附近,想来是为了方便过路旅人而建的,比一般的客栈还要大些,酒馆马厩一应俱全,倒是也方便他们二人歇脚。
店小二见他们进来,把肩上搭着的白巾取了下来,忙不迭地从柜台后迎出来。
“诶呦,两位客官里面请!里头刚空出来一间房,不知二位是想要一间房还是两间?”
见秦绪不语,陆峤言直接把一袋装满了银锭的钱袋撇在柜桌上:“两间上房,寻个清静远人些的,多的拿去买酒喝。”
“得嘞!两间上房。”店小二乐得合不拢嘴,笑着收下了那袋银锭,随后把两块木牌递了过去,“客官您拿好,二楼的上房正合您意,两间房都挨着后院,安静得很。”
陆峤言接过木牌转手递给身侧的秦绪,秦绪下意识地谢恩,嘴里却改了称呼。
“谢少爷。”
闻言,陆峤言脸色挂上了盈盈笑意,他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才隐隐发觉一丝凉意,紧接着掌心里多了几块冰凉的银锭。
9. 鬼市
木质楼梯从一楼延伸而上,梯面被磨得光滑,扶手上还缠着半旧的薄布,怎么看都有些年头了。
秦绪走到二楼拐弯处,她手里拿着木牌,一边扫视着情况,一边寻觅自己的客房。
二楼的廊道两侧都是并排的客房,或许是赶上了大批护送的时候,每间客房都人满为患,时不时地还能听见门缝里传出的交谈之声。
看来这里的隔音不太好。
秦绪思索着,兜兜转转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正好是走廊的尽头。
一进房门,她先是观察了一遍,在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把身上的包裹放在桌案上。
还不及她休息片刻,旁边客房便隐约传来了声音,秦绪原本不想过多关注,不想隔壁对话的内容还是吸引了她。
“老李,我听说京都有位大人物死了,而且死得蹊跷,听说死状极为诡异,七窍流血而亡!”
“怎么可能?你记糊涂了吧。”
“这事绝对是真的,我那小姑家的儿子便是在宫里当差,亲眼所见,你说会不会是摄政王干的?听说他可不是什么善茬,杀了不少人……”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摄政王也是咱们能议论的?要是真的,恐怕也是中毒而亡,秦楚哪有这么厉害的毒?”
秦绪皱着眉,走到了墙角处,才发现墙壁下方被人凿了一个小洞,于是她蹲下身,将耳朵贴了上去。
“自然是齐城那大名鼎鼎的“鬼市”,据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管你要人还是东西,只有你想不到的,可没有那儿找不到的!”
对面似乎有几分怀疑:“这不是开玩笑吗?”
“那儿可是……老东家开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秦绪正听得起劲儿,只听房门“哐”的一声,少女只得迅速起身。
开了门,门后赫然站着陆峤言。
秦绪抿着嘴,勉强地开了口:“你有事?”
“你也听到了?”陆峤言看着她。
“我不是聋子。”
陆峤言平淡道:“我去过‘鬼市’。”
秦绪心下一沉,抬手便把男人拉了进来,随后便迅速关上了门。
她无奈道:“你是傻子吗?”
陆峤言没有回应,目光还停留在她捏着自己胳膊的手。
秦绪见他没看自己,转头下意识地看向陆峤言目光所及之处。
也许是生怕陆峤言方才那话被隔壁听到,秦绪表现得有些应激,这会儿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掐着陆峤言的手臂好一阵了。
完蛋。
秦绪撇撇嘴角,匆忙把手收了回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语速极快,话语间有些许的不自然。
陆峤言不甚在意,只轻描淡写道。
“道歉倒是快,就是没什么诚意,不过错了就得受罚。”
“那便罚你明日随本殿去‘鬼市’好了。”
秦绪不语,淡淡翻了个白眼。
-
翌日,午时。
马车稳稳停在齐城门前,秦绪和陆峤言一同下了车。
秦绪本以为马车已经够快了,却没想到比预计抵达的时辰还要早了些,于是趁着天色还亮,秦绪和陆峤言便安顿好了车马,随后又换上了黑色素衣,以便出行。
“你之前说你去过,是什么意思?”秦绪把黑色面纱戴在脸上。
“四年前,我南下时偶然经过齐城知晓的。”
陆峤言漫不经心地回应。
秦绪本想多问几句,但看陆峤言现在这副模样,怕是不肯多说。
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只好开口问道:“何时出发?”
“现在。”
半晌后,陆峤言便带着秦绪前往一座略微荒凉的古城,从外观来看是个已经废弃很久的古城,眼前的断壁残垣不知在这里立了多少个春秋,就连树叶都被嵌入土壁之中。
斜风卷着沙砾从少女的脸颊擦过。
“真荒凉……王爷确定没走错路?”
陆峤言勾起唇角,淡淡一笑:“本王过目不忘,秦大人这是瞧不起本王?”
秦绪扯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臣不敢。”
她倒是要看看陆峤言是如何从这古城里给她变出来一个“鬼市”。
看着陆峤言坚定不移的身影,秦绪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跟紧男人的步伐,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迷了路。
不多时,陆峤言便走到了一面嵌满陶片的墙角附近,抬手拉了一下其中的瓦片。
“轰隆”一声,那面破损严重的墙面便转动了起来,灰土扬了秦绪一身,害得少女连连打喷嚏。
她想她现在真的很恨陆峤言。
始作俑者却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自顾自地打头走了进去。
秦绪抬眼看过去,远处漆黑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唯有两侧墙壁有一丝微弱的火光,脚下则是零星的白骨和数不清的石阶。
真是不想进去。
她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陆峤言几句,但还是跟着男人继续往前走。
石阶顺着岩壁往下延伸,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二人被堵在了门口,铁门被微弱的火光映得泛着冷气,门环是两具交缠的白骨骷髅。
下一刻陆峤言推开门,铁锈摩擦的声音混杂着鼎沸的人声一同涌了出来——那是被整座古城隐藏在地下的万人集市,头顶悬着数以千计的羊角灯,暖黄光将市集的每一处角落都照得灯火通明。
这是齐城最叹为观止、不可言说的地下黑市。
秦绪一时间瞠目结舌,瞳孔骤缩。
一旁的陆峤言却笑了:“这里便是齐城最繁华的市集,只是……”
“只是什么?”秦绪不解道。
男人凑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少女的耳骨,让她忍不住地轻颤了一下。
“只是这里不干净。”
秦绪睁大双眸,还不及她弄懂陆峤言话里的意思,下一刻她便看到旁边摊位上的铁笼里锁着一个少年。
因为这些铁笼大多是拿来装牲畜的,所以尺寸格外小,即便少年多次挣扎,最后也因铁笼太小而被迫跪趴在笼子里,模样看着可怜至极。
似乎关在笼子里还不够,这位店主还在少年细瘦的小腿上锁上了一条黑铁打造的锁链,坚固异常,所以无论他如何挣扎,最后也只能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秦绪不敢多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抬眸看向陆峤言,仿佛在用眼神质问着。
一旁的男人面色如常,反而开口问道:“你知道黑市卖得最凶的是什么?”
秦绪了然,却没有言语。
“是人。”
-
秦绪不是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她不敢承认。
这地方简直是人间炼狱。
人也好,东西也罢,都令她恶心到了极点。
这比秦楚还要糟糕千万倍。
简直是疯了。
指尖划破了掌心,秦绪却感受不到一丝痛意,或许心里的痛已然远胜身体数倍。
买卖的那些商户和旅客都戴着黑纱,将自己的面部牢牢隐藏在面具之下。
也许这些他们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在这里交易着肮脏的买卖。
当真是罔顾人伦。
看着少年在笼中挣扎的模样,秦绪皱着眉不忍直视,而后她锋利的眼眸直勾勾盯着铁笼。
“他,我要了。”
话音刚落,陆峤言便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少女一把扯进怀里,控制在方寸之间。
一声低沉又略微沙哑的声音从秦绪头顶上方传来。
“这里很危险。”
秦绪抬起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危险也要救,救了他就有机会救所有人,就看你信不信了。”
陆峤言轻笑一声:“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你都会救他,不是吗?”
秦绪垂眸:“你既已知晓,为何又来问我。”
“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秦绪,别让我看错人。”
没等陆峤言说完,秦绪便甩开陆峤言的手,坚定不移地救下了少年。
陆峤言看着秦绪逐渐远去的背影,略微不爽地舔了舔后槽牙。
下一刻秦绪把少年带到了陆峤言面前,露出了少年手腕上的印记——那是一个清晰的鬼月牙样式的图腾,与古籍上所记载的南疆鬼族的印记一模一样。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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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陆峤言的嘴角轻轻勾起了弧度。
他果然没赌错人。
-
或许是经历的毒打太多了,少年看到旁人便下意识要躲,身体也止不住地打颤着。
秦绪只好温柔地安抚着,她轻轻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陆峤言开口问道。
仿佛是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少年忽然竖起了异瞳,像是防范着男人似的,原本弯下的腰身在这一刻也站直了起来,接着习惯性地露出尖锐的虎牙——秦绪知道,这是猛兽战斗的姿态。
可陆峤言还是一副笑脸,秦绪无奈按着少年的肩膀把人转了过来,她是真怕陆峤言跟那少年打起来,毕竟那孩子可是黑市最重要的证人。
少年本就受了极大的刺激,再加上陆峤言那万年不变的笑容,此刻哪怕再温柔地微笑,恐怕落在少年眼里都变成了挑衅。
秦绪只好温声道:“不要紧张,以后有什么你都可以跟我说,不要动手……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语毕,少年的眼眸才慢慢恢复了正常,甚至还颇为可爱地眨了眨眼,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阿……清禾……”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少年咬字已经不太清晰,但依稀还是可以辨认出来。
“阿清禾?很好听的名字。”
秦绪见少年终于卸下了心防,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你是不是南疆鬼族人?”
少年点点头。
“那你可知——”
话音未落,一把飞刀瞬间被甩了过来。
陆峤言反应极快,抬腿便干净利落地击落了飞刃。
“有刺客,快跑!”几乎是在说话的同一时间,陆峤言便脱下了身上穿着的黑色披风,然后将它牢牢裹住少女的身体,在确保系紧以后,才一把推开了秦绪。
“你带着他先走,我去吸引他们注意力。”
看着男人消失的背影,秦绪不禁心下一颤,可她不敢继续逗留在此,于是匆忙拉着少年的手,向着来时的方向飞速奔去。
“救命啊!杀人了!”
“有刺客!快跑!啊——”
一时间哭天喊地的惨叫声铺满了偌大的地下市集,整个黑市人心惶惶,受伤的中箭身亡者数不胜数,血流成河。
这一幕像极了十年前的齐城……让人遍体生凉意。
一贯沉着冷静的秦绪在这一刻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可还不等他们两人走到石阶处,便看到又有新的一批刺客跑了进来,入口和出口处都被完全堵死了。
现在……好像真的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啧,绝望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秦绪垂眸,无力感压迫着她,让她一步也走不了。
“跟我走。”
恍惚间,一只瘦弱却强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秦绪。
少年带着秦绪径直奔向了一个小摊的桌底,只见阿清禾迅速地掀起了桌布,下面竟然是一个密不透风的暗门。
待少年熟练地打开了暗门,秦绪趁他不注意一把将阿清禾推了下去。
“抱歉,我还有事没有做,不能跟你一起离开。”
声音冰冷而坚毅。
说完,秦绪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与此同时,陆峤言被刺客包围着,厮杀了整整半个时辰,他的身上出现了各处都是血痕。
再强大的将军也抵不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即便陆峤言向来胸有成竹,也不得不承认这次的刺客确实有备而来。
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被设下了圈套,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那些人只需要静静等待,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可惜他们这步棋走错了,陆峤言从来都不是弱者。
不等他们动手,这伙刺客匪徒便被数万的禁卫军团团围住。
只见陆峤言漫不经心地擦了擦血珠,他抬眼望着那扇破碎的窗漏进来的半缕天光,嘴角仍勾着那抹不变的笑,像极了淬了毒的糖。
下一秒男人的瞳眸里映出了少女的身影,一个陆峤言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陆峤言,你居然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10. 算计
闻言,陆峤言的眼眸亮了亮,随即又勾起了唇角。
那是一个和以往比起来全然不同的笑容,是秦绪自认识陆峤言以来从未看到过的笑。
“那就要多谢秦大人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炸进了少女的耳骨。
秦绪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神色:“那便请王爷往后切莫大意了。”
陆峤言的笑意更深了:“秦大人这是在关心本王?”
秦绪白了他一眼:“王爷有这个工夫,不如多拷问一下刺客。”
见秦绪恼了,陆峤言这才收起了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那就麻烦秦大人了。”
或许是怕少女看到什么,男人匆忙间拿袖口捂住了肩头,脸色又挂上了熟悉的笑。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肩臂上那一排血流不止的伤口,早就落进了秦绪的眼里。
一时间她怔住了,秦绪确实没想到陆峤言会为了自己以身挡敌。
毕竟他们连朋友也算不上,顶多是以利为谋的盟友。
甚至秦绪都做好了陆峤言随时将她扔下的准备,却没想到陆峤言居然主动留了下来,还为了自己撑到了最后一刻。
是故意为之,还是演给她看的?
秦绪不知道答案,也并不想知道这个答案,她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就像洛先生说的那样,早就失去了普通人该有的喜怒哀乐。
秦绪有的只剩下了恨,这才是支撑她一路走来的东西。
失去已经成了她的习惯,秦绪实在没有心力再去把什么人什么东西放在心上了。
思及此,她淡淡地收回目光,转身走向那群被俘虏的刺客。
只可惜秦绪还是晚了一步,还不等秦绪拷问,那群刺客便纷纷倒地身亡,鲜血喷涌而出。
糟了!恐怕在刺杀之前,那些刺客的口中便藏了毒药。
秦绪心下了然,她回眸与陆峤言对视,二人虽相识不久,默契却非常人可比。
半晌后,陆峤言的私兵封锁了整个黑市,从入口到各式各样的出口,都被封了个遍。
接着秦绪便和陆峤言一同搜寻着,秦绪虽沉默寡言,但她身侧的陆峤言却不是个闷葫芦。
“……那个……阿……走了吗?”
“什么走了?”秦绪不解。
“就是阿……阿……”
“啊?”
最后两个人“阿”了半天也没说清楚。
陆峤言一时语塞,他好不容易才想起那个被秦绪救下的少年,却思索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那少年的名字。
在陆峤言第九次发出“阿”的声音时,秦绪彻底打断了他。
“阿清禾?你说的是他吗?”
陆峤言点点头。
秦绪一脸无奈。
“他知道黑市的密道。”秦绪带着陆峤言走去了少年最后消失的地方,说着还指了指洞口的暗门。
陆峤言听见这话,倒是没怎么注意暗门,反而关注起了周遭的环境。
由于在摊桌下,空间过于狭小,秦绪只能半跪蹲在地上,就更别说比秦绪还高了半个头的陆峤言,男人甚至只能以一种极其不雅观的动作跪趴在地上。
这合适吗?
简直没眼看。
秦绪迅速闭上了眼。
然而这位摄政王却仿佛并不知情,甚至还时不时涌动着,就这样维持了整整半个时辰。
直到秦绪捡起了一块轻如蝉翼的薄物,她才把注意力放在那东西上,睁大眼睛仔细观察起来。
似乎是由一层薄丝锦帛所制而成的,像布料又像是薄丝。
但具体是什么东西,秦绪还没有辨认出来,紧接着她提着薄丝的一角拎了起来。
“这是……人皮面具!”秦绪把面具紧紧攥在手里,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是南疆鬼族人的东西。”陆峤言头也没抬。
秦绪知道他的意思指的是阿清禾,只是碍于她的面子,陆峤言没有明说罢了。
可阿清禾怎会有这种东西?说不定是陆峤言随意揣测的呢?
抱着这种想法,秦绪赶忙把面具的另一面翻过来,寻找着能够反驳陆峤言的证据,好巧不巧的是她正好看到面具的背面清晰地印着一个鬼月牙的印记。
是了,这就是阿清禾的东西。
秦绪皱着眉。
可是阿清禾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难不成是南疆的什么巫术?
秦绪不敢多想,她只是怎么都没想到那个文弱的阿清禾竟然也有这么一面。
只是震惊归震惊,秦绪面上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看来还是要把少年赶紧找回来才行。
思索间,一声急促的脚步声应声传来。
难道除了他们还有活着的人?
秦绪灵巧地从桌下钻了出来,只见一个体型壮硕的商户拿着刀躲在高耸的尸堆后,时不时地探出脑袋看向他们,手里的刀肆意地挥舞着。
“你们不要过来!别杀我!”
下一刻他口袋里塞着的荧绿色幼苗掉了出来。
秦绪瞳孔骤缩,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
那正是古籍中所记载的血僵草。
陆峤言这时也看向了秦绪,他们心里都有了同样的想法和猜测。
于是秦绪边安抚着商户,便朝对方走去,而陆峤言则在一旁等待着时机,像是对接下来的事都了如指掌一般,两个人配合默契。
商户看着一步步靠近的秦绪,刀锋更加肆意了,可秦绪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坚定不移地向前走着。
接着她停下了脚步,她与那个发疯的男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方寸,就连陆峤言也忍不住喊了秦绪的名字。
可少女却丝毫不畏惧,她的内心毫无波澜,眼眸里闪着某种异样的光,像是在兴奋着什么。
要知道秦绪最不怕的便是死,更何况制服这么一个武力远远在她之下的人。
不多时,方才威风凛凛的男人便被秦绪捆绑在墙角,而他手里那把锋利的小刀一早便被少女踢飞在了数米之外。
而后她抬眸看了一眼姗姗赶来的陆峤言。
“怎么处理?”
语气冷漠至极,仿佛对面不是人,而是一件没有感情的物品。
“是杀了还是……”少女扯出来一个浅笑,眼底却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商户见状被吓得连连哆嗦,口角都变得不利索了。
“我……我不知道……我刚摔了脑子,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别杀我!放我走!”
陆峤言捡起被少女踢飞的小刀,露出一副笑面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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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记得了?行啊……你不说,我的刀也不是吃素的。”语毕,刀锋便贴在了男人的脖颈处,时不时来回摩擦着。
陆峤言向来会拿捏人心,拷问起来自是折磨得人够呛,更别提再加上一个冷面的秦绪,吓得商户几度昏厥。
他不停地哭喊着,声音此起彼伏着,但依然什么都不肯说。
“我……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两位大侠了,放我走!我真的摔坏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绪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她只好抬手劈晕了商户。
“秦大人不打算继续拷问了?”陆峤言打趣了一句,尽管他早就知道秦绪所思所想。
“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秦大人所言正是,只是这商户如何处置呢?”陆峤言笑着看向秦绪。
“你背。”
秦绪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而去,看着少女消失的背影,陆峤言也不恼,只是淡淡一笑。
秦绪果然比他想象得还要有趣上几分。
随后陆峤言抬手道:“吩咐下去,把他抬到客栈里,本王要和秦大人促膝长谈。”
“还有继续搜寻那个身上有鬼月牙的少年,一旦有消息立刻告知本王,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陆峤言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
“王爷打算怎么处置?”秦绪坐在客栈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商户。
陆峤言反问道:“秦大人怎么想的?是杀之还是继续拷问?”
秦绪眨眼道:“就算是拷问,也绝不是今日。”
想起那商户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陆峤言忍不住笑了笑。
秦绪拿着残存的毒株苗,看向陆峤言。
“这便是血僵毒苗。”
她把毒苗隔着布放在了桌案上,见陆峤言,用手去碰,秦绪开口提醒道:“王爷莫要碰,此毒苗含有剧毒不说,可能还有腐蚀性,会伤及体肤,恐怕稍有不慎就会中毒身亡。”
陆峤言悬在空中的手顿时收了回去。
“难怪商户们会把它放在兜里,大抵也是这个原因,只是本王还有一处不解。”
“王爷请说。”秦绪恭谨道。
“那些刺客从目标对象来看是无差别攻击,可偏偏这商户连一处伤痕都没有,如何解释?”陆峤言眯着眼。
“王爷是怀疑这商户与刺客是一伙?”秦绪闻言,停顿一下,“王爷所言不无道理。”
秦绪思索着。
若是商户与刺客不是一伙,那么就很难解释了,可若是商户与刺客都同属于一个组织,又过于明显了。
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刻意引导着什么——引导他们带回商户!
糟糕!被算计了!
秦绪暗骂一声,她连忙起身去确认隔壁卧房里绑着的商户。
下一刻身体却全然使不上力气,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白雾瞬间涌进了整个房间,秦绪的视野逐渐变得朦胧。
仿佛自己走进了深渊,看不到去路,也望不到尽头,只能在原地一遍遍徘徊着。
“别睡!秦绪!醒过来!”
恍惚间好像有什么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可不及她思考什么,紧接着就眼前一黑,整个人彻底从椅子上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