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白月光》
1. 第 1 章
苏允白将车停在小区楼下时,天已经将将擦黑。灰色的天光笼罩住半新不旧的小区楼房,次第亮起的零星灯光就点缀其中。
分明是再寻常又热闹不过的烟火气息,可落在苏允白眼里,却像是一脚踩了空,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苏允白半倚在方向盘上,静静出神。
仪表盘上的灯光很快自然熄灭了,暮色四野而来,将将把苏允白淹没之前,有人在她的车窗上敲了敲。
苏允白下意识转过头。
楼下的邻居刘婶隔着一道车窗看她:“真是你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吗?你外婆……”
话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苏允白的外婆三个月前被查出得了肝癌,是晚期,发展得太快,人很快就没了,连后事都已经办完半个月了。
这会儿故人的名字重提,不止是苏允白没走出来,连刘婶都有些恍惚。
苏允白勉强笑了下,道:“我刚下班,来整理一下我外婆留下的东西。”
她说着下了车,这才发现刘婶腿旁还站着一个小男孩。
这是刘婶的小孙子,小名叫壮壮。
见苏允白看过来,壮壮咧开嘴笑,十分开心的样子:“白白姐,是白白姐!”
刘婶瞪他:“说了多少次了,叫姑姑。”
苏允白摆摆手:“您别唬他,大了就懂了。”她这么说着,又对壮壮笑了笑,伸手想摸摸他脑袋,想到自己重孝在身,又作罢了。
她看着刘婶:“您这是带壮壮消食呢?”
刘婶应道:“可不是呢吗?臭小子脾气大,一天天的不爱着家……”
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苏允白的家在小区的最里头,从停车场到家,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道。这个点虽然不算早了,但街坊邻居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人情味格外浓,晚饭后的这个点儿正是大家闲聚、闲聊的时候。
苏允白跟着刘婶走过去,一路上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叫了个遍。
等到她们一行三人看不见影子了,人群静默了小半晌,有人唏嘘道:“苏老师虽然命不太好,可不得不说,人还是有本事,看她培养出来的允白就晓得了。大学教授呢!顶体面!”
闲聊的话题于是转移到苏老师的家事上。
苏老师就是苏允白的外婆。老人家当了一辈子老师,本名未必被人记住,但苏老师这个称呼倒是街坊邻居都认的。
有人就说:“允白是体面,可这运道……哎!苏老师多好的人,忽忽然地就走了。允白又是她养大的,跟她最亲。这猛地一下子,允白估计得难受老久。”
“允白的亲缘是差了些。她跟她亲爹妈两头都不亲厚,以后可就得孤身一人了。”
“这话说的!人家结婚了,丈夫据说还很有钱,小家庭在那呢,怎么就孤身一人了?”
“说到这个,允白的丈夫,我这来来回回都听过好多次了,到底什么样儿啊?”
“就是啊!允白结婚得有两三个年头了吧?怎么总是她自个儿回来看苏老师?她丈夫呢?怎么总没见着影?”
有人就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听说啊,小俩口感情不太好……”
话里话外,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可能是这话有些刺耳,当下就有人反驳道:“你这话又是搁哪儿听说的?就允白这人材,跟谁都能过好日子!瞎白话啥呢?碎嘴人家小两口感情不好能挣钱咋的?
“再说了,允白不是总接苏老师去她那边吗?小两口感情要是不好,你看允白敢天天这么体贴她外婆?”
有人就打圆场道:“现在的年轻人,情情爱爱的,不是咱们以前那套了,未必就是咱们以为的那回事,也别瞎猜了。
“不过允白那丈夫……姓霍吧好像?估摸着的确很少来这边?”
“这事得问我!是姓霍。小霍虽然不常来,但也不是从没见着过人。最近的那次就是苏老师办后事的时候。
“我倒是看仔细了,旁的不说,长得特精神!样样儿体面,说话也利索,跟允白很登对!
“就是跟咱们不太像一路人。人往楼道里一站,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都不太敢应……”
一群人笑着说夸张。
有人接着唏嘘:“现在这年头啊,说什么都是虚的,还是得有个孩子。这有了孩子,一个小家就起来!不然说到底啊,还是孤零零的……”
“很是很是。别的都是虚的,要孩子可是个大事……”
絮絮叨叨的。
这样的闲话,苏允白虽然没亲耳听到,但大抵也能猜到几分——话题不管怎么转,最终都会歪到成婚生子上。
尤其是生子。
苏允白结婚后,已经多次被霍家的长辈,甚至是这边的街坊邻居探听过这类消息了。
偶尔苏允白会觉得世事荒谬。婚姻、家庭关系、下一代……好像身边的所有人都很关心这些事。
除了他们自己本人。
更确切地说,除了霍启年。
这会儿刘婶也不能免俗,试探道:“小霍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苏允白答得不露声色:“他最近加班。”
刘婶嘀咕道:“你们年轻人打拼事业,也别忘了照顾家庭。你虽然还年轻,但也到了要孩子的年纪了,让小霍也多上上心才是……”
苏允白微微吸气,抿住唇。
最近她对这样的话题格外没有耐心。明明是听惯了的话,却有了新的刺耳感。
虽然如此,她还是笑着应了:“您说得是。”
一段不短的路终于走到头——刘婶的家到了。
苏允白都觉得松了口气。她跟刘婶打了个招呼,自己又往上走。
刘婶家和苏允白家在同一栋,不过她家在二楼,刘婶家在一楼。
这一栋楼是小区最早建的一批楼之一。几十年下来,里面的原住户要么换人了,要么过世了,还有的已经跟着年轻一辈到新地方定居了。所以这会儿看去,整栋楼竟然格外冷清。
苏允白也习惯了这种冷清,并不在意。
她熟练地打开屋门,按亮了灯。
暖白的光驱散了一室灰黑,熟悉的景和三室一厅一卫的布局映入眼帘,苏允白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
不过是半个月没住人而已,这屋子看起来竟然格外空了,甚至于给她一种格外古旧的感觉,像是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浮灰似的。
苏允白在沙发上坐下来,长长地吐了口气。
还是觉得烦躁。
她撑着额,在原地静静坐了十来分钟,终于打起精神来,想着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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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拿出手机,不等唤醒屏幕,门铃忽然响了。
这个点还有人?
苏允白放下手机,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刘婶端着一大海碗的饺子进来了,一边走一边道:“我想着你这个点肯定没吃饭,正好今儿晚上壮壮闹着要吃饺子,还剩了大半,我给你捡几个,你赶紧吃了。可别仗着年轻就不知道爱惜自己……”
苏允白忽然皱起眉。
刘婶是个体贴人,给苏允白带的饺子还冒着热气。猪肉馅的饺子味随着刘婶的脚步在室内弥漫开,直冲苏允白的鼻腔。
明明是很浓烈的香味,却让苏允白犯腻极了。
她皱着眉头忍了半晌,没忍住,一股反胃的感觉反倒越来越浓,压也压不住。
苏允白直奔厕所。
她扒着马桶干呕了小半晌,额间的细汗都下来了,到底也没呕出什么来。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似乎连午饭也没怎么好好吃。
怪不得连吐都吐不出来。
苏允白胸腔里一颗心跳得格外急,又生生出了一身细汗。待缓过一口气后,她才想起刘婶还被她晾在一旁。
她起身往外走,一回头,看见刘婶正站在厕所的门口看着她,神色似是有点焦急,又似是有点惊喜,杂糅起来就显得有些怪异。
刘婶看着苏允白,准确地说,是看着苏允白的肚子,小心道:“允白啊,你这该不会是有了吧?”
苏允白神色茫然,待反应过来刘婶的意思后,一时怔在原地。
有了?这意思是……怀孕了?
短暂怔愣过后,苏允白很快回神。
虽然因为闻到饺子味就吐一场是挺让人联想的,但凭这个就说怀孕,实在太没谱了。
苏允白下意识解释起来。
可惜任凭她怎么说,刘婶就揣着一副“懂的都懂”的样子眯着眼睛笑,神色暧昧又体贴,只拉着苏允白的手大谈“过来人”的经验,说是有备无患,早晚用得上。
送走刘婶,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苏允白坐在沙发上,愣愣地发呆。
她虽然嘴上一直跟刘婶解释着,可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小心起来。
怀孕?不能吧?
上一次跟霍启年……
苏允白皱起了眉。
最近的事太多了。她这人一贯是这样,日子一混乱起来,再加上情绪不对,生理期就容易不准。上一次生理期到底是什么时候,她这会儿竟然回想不起来了。
闻到了肉味就想吐……
她最近食欲又不太好,常常一整天不吃饭也没觉得饿……
该不能真的吧?
苏允白把手放在腹部,神色里渐渐透露出一股茫然。
有那么几分钟,苏允白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等她回过神来时,手机已经被她牢牢抓在手心里,甚至都抓得发烫了。
苏允白轻轻吸口气,垂下眼,正看见手机屏幕的呼吸灯一闪一闪的。
这是有新消息的意思。
她按亮手机屏幕。
屏幕上的小窗口提示她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未知联系人。
苏允白一看那个熟悉的没有标注名字的号码,心里微微一凉。
虽然如此,她还是点开了这条短信。
2. 第 2 章
这条短信没有别的文字内容,只有一张照片。
是一张拍得很好的照片——
室内灯光暖黄,毫不吝啬地洒在画面中对望的一男一女身上。女人只有半张脸入镜。灯光下,她的唇角正微微弯起,整个人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眼前的男人身上。
而那个男人……
灯光落在那个男人的脸上,带出深深浅浅的影子。他过于浓烈而张扬的五官一半落在光里,一半就藏在影子的轮廓里,显出一种神秘的色彩。
他松松握着手里的酒杯,眼神专注地看着他面前的女人,一边看,一边在暖黄的柔光里勾唇挑眉,微微笑着。
——这是个苏允白看惯了的笑,可在这张照片里,却有着不一样的韵味。
也许是灯光太过温柔,也许是他眼前的那个女人让他心情愉悦,以至于他习惯性挑起的眉梢和微微上扬的唇角都不再显得漫不经心,而是一下子含蓄温柔起来。
这一温柔,就带出了脉脉情意。于是郎情妾意,整个画面的氛围唯美又浪漫。就仿佛是电影的海报似的,一眼就能让人脑补出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恨来。
苏允白静静看着画面中的人。
那个男人是霍启年,她的丈夫。
而正在与她丈夫“深情对望”的那个人……苏允白知道她,应该说,已经“如雷贯耳”了——她是霍启年的初恋,曲清音。
故人到底是故人。低眉垂首、眼波流转间,都是故事。
遮掩不来的。
苏允白近乎漠然地关掉了这条短信,连带着按掉了这张照片。
她重重地吐了口气,像是要把心底莫名的情绪都吐出来似的,而后点开备忘录,在最新一条备忘录上继续往下写——
【0416
+1=15】
苏允白的眼神落在最新的数字上。
这么快?
都已经到15了啊。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手指下意识往上滑,翻看起了之前的记录。
【0401
+1=1】
【0403
+1=2】
……
【0409
-1=10】
……
一排排奇怪的数字,大多数是一个又一个的“+1”,只有很偶然的时候,会有一个“-1”。
但这么加加减减下来,的确已经到15了。
没算错。
苏允白放下手机,轻轻叹了口气。
**
这天晚上苏允白没怎么休息好。但第二天早上,她还是起个大早,给自己留出了充足的准备时间。
——按苏允白的预计,今天的这场仗可不好打。不论如何,至少气势上不能输了。
苏允白是请假回来的,为的是来办理她外婆留下的遗产过户的手续。老人家的遗产不多,最大头的也就是现在的这套房子。
这房子房龄已经大了,各项设施也过于老旧,单单从条件上看,并不算多好。但这里紧邻着市三中,是实打实的学区房,再加上周围交通便利,生活方便,房源还算紧俏。
即便如此,C城整体的经济水平摆在那里,这房子其实也并没有值钱到哪里去。
但有些东西不单单只有金钱上的意义,尤其对苏允白而言。
叫苏允白觉得微妙的是,这话不仅对她成立,对周悦然来说,同样如此。所不同的是,苏允白惦念的是房子背后所依托的亲情和成长的记忆。而在周悦然那里,只要能让苏允白不痛快,便是最大的意义了。
说起周悦然,就不得不说说苏老师家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关系。
街坊邻居嚼起舌根来,总说苏老师命不好。这其实并不算冤枉。苏老师这一生,实在不算平顺。
苏老师中年丧偶,但并没有再嫁,膝下一儿一女。她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俩孩子都拉扯大了,一场急病下来,大儿子没了。
紧接着,小女儿的家庭也生了波折。小女儿刚结婚三个月,不知为何跟女婿闹得不可开交,到底还是离婚收场。
离婚后,小女儿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十月怀胎,她生下了一个女婴。这就是苏允白。
苏母生完苏允白后,不等出月子就一走了之,三年内杳无音讯。
三年后的一个春节,苏母怀里抱着另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带着一个姓周的中年男人回来了。也是这时候,苏老师才知道苏母再嫁了,对象是一个有钱的中年男人,姓周,离异并且带着一个儿子。
其中的故事说起来复杂,苏老师从来不愿意多提。总之,从这以后,苏允白多了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名叫周悦然。
苏老师对苏母有心结,连带着对周悦然也一直淡淡的。
周悦然家境优越,从小就是个大小姐,自然不稀罕苏老师的喜欢。
但不稀罕并不代表不介意。
周悦然甚至相当介意。苏老师最疼苏允白,于是从小到大,周悦然最看不惯的就是苏允白,找到点机会就得给她添一次堵。
苏老师过世前,曾口头分过家产。这栋老房子,她直接划给了苏允白。苏允白当即表示会拿出房子市价的一半给周悦然,算作平分家产。
老人病床前,苏母答应了。
当时的约定只是口头约定。苏老师后事办完后的现在,苏允白想来落实这个约定。
早前苏允白打电话跟苏母约过时间,苏母把这件事交给了周悦然。于是现在,跟苏允白对接的成了周悦然。
按照周悦然无风三尺浪的性格,今天的这一趟,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苏允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两人约好在本市一家咖啡馆见面。约定的时间是在早上十点,苏允白提前十分钟到了。
十分钟后,周悦然连影子都没有见着。对此,苏允白也并不意外。她取出自己的电脑,不紧不慢地开始忙着工作上的事。
一直到将近中午十一点,周悦然才姗姗来迟。
苏允白听到店门口的风铃声响起,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给她看住了。
周悦然不是一个人来的,紧跟在她身旁的还有一人。那人一身棕色长裙,披散着头发,步履从容、优雅大方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苏允白一眼就认出了她——曲清音。
自收到第一条短信开始,苏允白就有预感她早晚会跟曲清音见面。但她没想到,这个时机竟然来得这么晚,又这么让人意外。
算起来,离她第一次收到那种莫名其妙的短信已经有半年了。假如曲清音真的知道一丝一毫跟短信有关的事却一直按兵不动……
那她可太能沉得住气了。
苏允白的眼神在周悦然身上一晃而过,无视对方过分灿烂,甚至灿烂得有些像是看好戏的眼神,又落在曲清音身上。
曲清音隔着几个桌子朝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苏允白很熟悉这种笑——这是一种属于“圈里人”的笑。
很难说这种笑容到底是不是有模板,但它的确带着一种特质:彬彬有礼却又礼貌疏离。客气从容之外,又带着几分藏得很好的打量。
不动声色,居高临下。
苏允白一贯不太喜欢这类笑,总觉得主人既故作高深又自命不凡。但平心而论,曲清音的这个神情并没有那么让她讨厌。
可能是因为曲清音长了张国泰民安的脸吧,于是连那几分藏不住的傲气都让人觉得可以被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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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允白在打量曲清音时,曲清音也在打量她。
A市的太太圈里,对苏允白这个霍太太有过诸多传闻。曲清音回国大半年,听苏允白的各类传言也听了大半年。
倘若只从传言出发,苏允白给外人的印象,可以简单用一个词形容——寡淡。
但曲清音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寡淡”。
不是说苏允白长得不出众。事实上,苏允白是很古典大气的长相。五官单挑出来很精致,难得的是组合起来也恰到好处,是一种春风细雨般不带攻击性的赏心悦目。
她当然是漂亮的。但看见她时,你很难会想到“漂亮”这样的形容词,而会觉得这类词太过新潮,太过跳脱——苏允白就给人这样的印象。
她并不冷淡傲慢,但整个人的气质却自带着点清和独。一双眼睛看人时,透着点置身事外的悠远。就仿佛是雨后山头笼罩着的轻雾,是一种飘忽的、清清淡淡的凉,一眼让人看不分明。
也正是因为看不分明,于是她就给人一种笼统的印象,只觉得淡淡的。
原来是这样的“寡淡”。
曲清音的心没忍住微微一提。
两方人的距离很快缩短。
周悦然挽着曲清音,大摇大摆地在苏允白对面坐了下来。
她将手里的包往旁边一丢,抬头看苏允白,眼神十足挑衅,“个破房子事儿贼多,还好有清音帮我。她本科是学法律的,正好替咱们这个‘合同’,”周悦然一顿,大大翻了个不屑的白眼,“掌掌眼。到时候可别说我贪你那点破烂玩意儿……”
苏允白还没说什么,曲清音已经眉头轻蹙,不赞成道:“悦悦!”
周悦然嘴角向下一撇,冷哼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曲清音朝苏允白歉然地笑笑,“你好,我是曲清音。悦悦没有办理这类手续的经验,所以拉着我跑了一趟。她想着既然我都经手了,就从头跟到尾看看。”
苏允白点了点头,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明知彼此都对对方不陌生,这会儿她还是顺着自我介绍道:“曲小姐你好,我是苏允白。”她顿了下,又道,“冒昧问下,接下来的事,我是找你谈,还是找她谈?”
周悦然生气了,“你埋汰谁呢?清音可不给人当代理人。当然是找我谈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我都说了清音只是来帮忙看看而已。”
苏允白淡淡瞥了她一眼,也没跟她争辩,只转身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卡和一份文件,推了过去,道:“这份文件是我找专门的机构做的外婆的房子估值,市价在九十万左右。按照约定,我将房子的一半折价给你。这张卡里有五十万……”
她说着,看向周悦然,等着她的反应。
苏老师临走前虽然对遗产作了规划,但并没有正式立遗嘱。如今苏允白想将房子的产权归属理清,程序上就比较被动。
苏母还健在,苏允白作为苏老师的外孙女,其实是没有资格继承遗产的。如今想要落实苏老师的想法,需要苏母作为第一顺序继承人先继承苏老师的房子,再将房子过户给苏允白。
程序上当然不是多么难的事,但事情既然交到了周悦然手里,她乐不乐意配合可就全看大小姐心情了。
苏允白做好了会被周悦然刁难的准备,没想到这一次,周悦然倒是痛快得不合常理。
她将一沓文件从包里拿了出来,“我也不跟你搞那些虚的,你需要的各种文件,我这里都有,也都签好名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苏允白,慢条斯理道,“咱们毕竟是亲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也不为难你,下周周末,清音乔迁,你亲自到场给清音贺喜,我就把这事儿给你办得妥妥儿的。
“不过分吧?”
3. 第 3 章
“所以你就答应了?”徐瑾之一脸不可思议,“不是,你怎么想的啊?周悦然那个狗东西肯定想阴你啊!”
苏允白笑了下,“哪有千日防贼的,不要紧。”
而且,她其实也想知道周悦然到底要怎么阴她。
苏允白其实并不是冒险的性格,可也不知道怎么的,最近这段时间,她的耐性越来越差了。
徐瑾之皱眉,“周悦然是借曲清音的名头搞事的,曲清音就没什么反应?”
苏允白道:“她看起来事先并不知情,所以当时她表现得很惊讶……”
就是不知道这惊讶到底是真是假了。
徐瑾之瘪瘪嘴,“做戏谁还不会了?搞不好就是曲清音指使的,助教你的脾气也太好了……”
徐瑾之嘀嘀咕咕起来。
苏允白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几乎是不受控地走起了神。
等她再回过神来,发现徐瑾之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正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她。
苏允白面露歉意:“抱歉,刚才我在想别的事,你说什么来着?”
徐瑾之欲言又止,面露纠结。
苏允白见她这副模样,反倒笑了起来,“怎么了?什么话还不能说了?”
“其实这贺喜之类的事倒是不急,反倒是眼下的事……”徐瑾之看着苏允白,眼神忍不住往她的小腹上飘,神情带着点小心翼翼,“助教,万一真的……你是什么想法?”
苏允白一顿。
徐瑾之说的事,也是她这两天一直在想的。
那天刘婶的话,到底在苏允白心里留下了点痕迹。从C城回来后,她就预约了一次私人检查。
此刻,她和徐瑾之就坐在一间私密性很好的待客室里,正等待着检查结果。
苏允白虽然面上看上去镇定,可心里却有点乱。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怀孕了,还是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徐瑾之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很多事只要稍微一琢磨,就让她忍不住心惊肉跳。比如,助教要求到一家非霍氏注资的私立医院进行检查;再比如,助教是让她陪着来的。
助教似乎不希望让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呢?
她不是很喜欢霍启年吗?假如真的有了孩子的话,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什么现在的反应……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呢?
这时候,待客室的门打开了。
苏允白和徐瑾之都下意识起身,紧紧盯着来人。
身穿白大褂,带着眼镜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沓纸,脸上的神情很温和。
她看向苏允白,丝毫没有卖关子的意思:“检查结果显示,苏女士并无妊娠现象。”
苏允白紧握在一起的手缓缓松开,脸上的神色微微舒展来开,但也带了几分不太明显的怅然。
徐瑾之一直关注她的神情,见状,心里更觉得没底了。
这到底是失望还是不失望啊?
女医生继续道:“苏女士的经期不是很准,还是需要注意下。就算不为了孕育新生命,也得为自己的健康考虑。我给你先派一个疗程的药吧?注意保持情绪愉悦,不要熬夜……”
半小时后,苏允白收好报告和药,跟徐瑾之一起往医院的停车场走去。
停车场在地下二楼。苏允白刚走到楼梯口,电话响了。
这是一个跨国电话,来自她的博士导师。
苏允白有点意外。
她导师是个很注重私人空间的人,凡事更喜欢用电子邮件联系,很少直接给人打电话。
这次怎么破例了?
苏允白往一旁走了两步,接起电话。
**
几个小时后,天黑了。
入了夜的A市灯火通明,色彩各异的灯光映亮了半边天。车流往来,像是在城市间的高楼大厦里,穿绕了一条又一条明亮的彩带。
霍启年坐在车后座上,随手扯松了领带,仰着头半躺在后座上,揉了揉眉心。
城市大道两边的灯光一重又一重地自车窗外打来,在他脸上拉出一道道浅浅不一的影子。他半闭着眼安静地躺着,嘴角没了惯常的笑,神情看起来有几分冰冷。
张助理透过后视镜小心观察霍启年的脸色,知道他的心情不算太好,越发提着一颗心。
可有些事,该问还是得问的。
张助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从容:“老板,还是送您回兰溪花苑吗?”
“不,今晚回莲山。”霍启年说着,睁开了眼睛,问道,“对了,太太最近喜欢吃什么?”
张助理神情一震,知道终于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便道:“环山路有一家‘柳家老糕点’,太太最近好像还挺喜欢的。咱们如果回莲山的话,正好可以走环山路。”
霍启年嗯了一声,“顺路经过,带一份。”他说完,又问道,“还有多久到莲山?”
“45分钟左右。”
霍启年眉头微皱,很快又松开,“到了喊我。”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一副准备小憩的模样。
张助理机灵地打开车载音响。柔和的轻音乐声恰到好处地在车内流淌,应和着低而沉的嗡嗡车流声,絮絮的,有种特别的安宁感。
霍启年的神情微微放缓。
他虽然有些疲惫,但脑子里的念头却一时安静不下来。一会儿是公司准备进军传媒界的项目,一会儿是城东的地皮,一会儿是分公司的人事管理……
一堆公事在他脑子里起起伏伏,慢慢地又都消散了,最终剩下的,是张勋刻意活泼的打趣声:“霍哥,你是不是要当爹了?”
张勋虽然不着调,但还是知道分寸的,有些事他不会随便开玩笑。
所以,他说看到允白去妇产科的事,应该是真的。
去妇产科其实不一定就是跟怀孕有关。女人的事,这啊那啊的,估计也杂得很。
可要真是呢?
霍启年仔细回想这段时间内苏允白的神态,试图从中找出点痕迹来。
可任他再怎么回想,脑子里也只有一堆很琐碎的画面。来来去去的,最让他有印象的也就是苏允白的那双眼睛——自以为克制冷静,但其实看人的时候,什么情绪都在里面了。
他知道她想尽量表现得大方从容一点,但只要他跟她说点什么,她的眼睛就会很亮,似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了……
霍启年想到这里,有些烦躁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么早就需要考虑这种跟繁衍有关的事。
他虽然没有丁克的想法,但心里却很清楚,短时间内,他没有任何想要改变现状的意思。
要是允白真的……
那就有点麻烦了。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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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吗?
霍启年下意识皱起眉。
允白还是不同的。毕竟是霍太太,假如有可能的话,他不希望这件事闹得太过难看。
那么,讲话的策略就很重要了。
最要紧的是先确定消息,然后再说其他。
霍启年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觉得车身轻轻一震。车子缓速带来的推背感虽然不强,但还是打断了他的思路。
霍启年不耐地睁开眼,正听见张助理的声音:“老板,到了。”
到了?
霍启年转头看向车窗外。庭院两旁立着的灯正亮着,路灯的尽头,莲山别墅区的主体建筑正静静地伏在夜色和灯光下,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静默感。
还真到了。
霍启年下了车,抓过外套挂在臂弯上,转身想往里走。
张助理提醒他:“老板,您特地定的糕点。”
霍启年脚步一顿,转过身去。
他看着张助理手中的糕点,见它们不过是被油皮纸抱起来放在一个纸袋里,造型从里到外都透着点质朴,就忍不住皱起眉:“怎么没包个礼盒?”
张助理一愣,正觉得有点为难,霍启年已经若有所思地接了过来,“不过……也行。”
没礼盒倒显得家常,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霍启年一手提着一份糕点,一手挂着西装外套,往别墅内走去。
四月的夜风还带着点冰凉,吹在脸上却意外令人觉得舒适。汽车的引擎声渐行渐远后,四野一下子就空寂起来,连蚊虫的叫声都显得悠长。
霍启年享受这难得的清净时刻,神色明显放缓了。
他到底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事前再多考虑,临到了了反而下定了主意,整个人的心也因此定了下来。
见机行事吧。
心一定,事情就简单多了。
霍启年慢悠悠地穿过庭院。
庭院两侧的路灯将他的影子从长拉到短再重新拉长,一簇簇相接,像是在安静地欢迎晚归的主人。
霍启年在路灯的迎接下打开了别墅的正门,推门而入。
他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看见那双会因为他的归来而亮起的眼睛,却没想到这一次开门,迎接他的是灯光大亮却空无一人的大厅。
她竟然不在?
霍启年挑了下眉,浅浅惊讶。
他挂好了外套和领带,换了鞋子往内走去,一边走一边活动着脖子,却又忽然顿住脚步。
一楼灯光开得足,在临近客厅的位置反倒稍微暗了些。所以一直到现在,霍启年才注意到,客厅的沙发上似乎躺了个人。
霍启年走近。
茶几上方有一盏调暗了的水晶灯,苏允白正背着这盏灯躺在沙发上,睡得无知无觉。
她似乎睡得不太好,睡着了都皱着眉,显得不太安宁的样子。
霍启年站在沙发的椅背后看她,总觉得这个角度看去,自己的妻子似乎显得有些陌生。
但这样的念头不过一闪,很快被霍启年抛之脑后。他的眼神在苏允白脸上绕了一圈,又被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苏允白睡着后,一手放在身侧,一手却搭在腹部,整个人微微蜷缩着,将整个腹腔都保护了起来。
都说潜意识最能反映出一些东西。她的这个姿势,是不是说明了什么?
霍启年眼神微深。
4. 第 4 章
苏允白睡得不沉。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鞋子后跟蹭在地毯上的声音,唰、唰、唰,稳而低沉,一下又一下的,透着一种很别致的从容。
这个脚步声……霍启年?
苏允白睁开眼睛,侧过头。
头顶水晶吊灯的光并不明亮,但对于刚醒来的苏允白来说依然太过刺眼。她下意识微微眯起眼,将手半盖在眼睛上。
这时候,她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苏允白顾不上过分刺眼的灯光,抬眼看去。
霍启年正靠坐在苏允白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一只手闲闲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一边靠着扶手,一边曲起半撑着脸,食指还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副闲适的模样。
他的视线并没有一个特定的聚焦点,只是随意地散在空气中,懒洋洋的,很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大概天生契合这种万物不入眼的气质,漫不经心的模样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
就比如现在,他的一双桃花眼溶了头顶的水晶灯光,越发显得黝黑深邃,像是溶了星光似的。再加上他俊朗的眉骨,挺拔的鼻梁……
灯下神游的人,不仅没有因此显得平易近人,反倒多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苏允白静静看了半晌。
神游的霍启年似乎注意到她醒来了,眼睛一转,正对上苏允白的视线。
他挑了下眉,嘴角很自然上扬,带出了那种苏允白看惯了的笑,连声音里似乎都含着轻快:“醒了?累了怎么不回房睡?”
苏允白垂下眼,坐起身,从茶几底下拿起笔记本电脑放到一旁,解释道:“还不到睡觉的时候。而且本来是想着看点东西的,没想到睡着了。”
霍启年若有所指,又似乎只是开玩笑:“苏老师也有犯困的时候?”
苏允白不答,反问道:“你今天比较不忙吗?”
她刚才碰到了电脑,顺便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晚上八点多,平常这个时候,霍启年哪能见着人?
霍启年直起身,整个人往前倾了倾,“还行吧,工作上的事,哪有忙完的时候。”
他说着,将茶几上的纸袋往前推,“正好路过,顺手买了点糕点,看看喜不喜欢?”
苏允白这才看到茶几上的东西,微讶。
她认得这个包装。
这么巧?她最近经常光顾这家店。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顿。
哪有这么巧的事?恐怕就是特地买的。
苏允白不由啼笑皆非。
她最近的确经常照顾这家店的生意。可问题是,她并不是给自己买的。
霍启年的手下在搜集有关她的喜好时,大概只搜了个开头,没追踪到结果。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苏允白都有点习惯了,这会儿甚至能装出点惊喜的样子,“是他们家的啊。”
她拆开油皮纸,拿了一块小巧的绿豆糕,小口尝了起来。
霍启年的眼神扫过瓷白茶几上那一簇油皮纸包着的绿色糕点,重点在糕点周围的碎屑上扫了一眼,又立刻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他不太喜欢这种会碎得到处是的东西,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霍启年站起身来,走向中岛台,很快带着一杯酒和两个酒杯过来了。
他开了瓶塞,对苏允白晃了晃手中的酒,笑着邀请道:“喝点?很低的度数。”
苏允白没来得及反驳,霍启年手中的酒瓶身已经微微倾倒。
滂地一声轻响,暗红色的酒液砸在水晶酒杯杯底,又在漂亮的酒杯里越积越高。
水晶吊灯灯光柔和,透过酒杯和酒,在茶几上折射开一道道浅浅晕动的波纹。苏允白看着这些波纹渐渐稳定,这才抬起头来看霍启年。
夜晚,酒,及时回家并似乎对跟她拉家常非常有兴趣的霍启年……
有那么一瞬间,苏允白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还在梦中。
但都是成年人了,她还不至于自欺欺人。
赶在霍启年的酒杯将将要碰上她的之前,苏允白伸出手罩住杯口,叹道:“启年,你如果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霍启年动作一顿,又很自然地将酒杯收了回去,抿了一口。
他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姑姑想请我们吃个饭。你看呢?”
苏允白闻言,脸色落了下去,眼神慢慢冰冷起来。
霍启年看得眉头微挑,但还是继续道:“姑姑这个人你也知道,强势惯了,脾气又比较急。之前的事,她应该认识到自己错了。她想请咱们吃饭,也有赔礼道歉的意思……”
苏允白不等他说完,问道:“启年,你知道那天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她看着霍启年,神色很严肃,甚至有几分紧绷。
霍启年微微眯了下眼睛。
大概近一个月以前,苏允白和霍启年的姑姑霍曼英起了冲突,两人至今没有和解。
霍启年其实不太清楚那天他姑姑霍曼英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让一贯不跟人为难的苏允白发了那么大脾气,到现在都没有气消。
虽然不知道具体经过,但霍启年意识到,这是一次很好的试探的机会——
他道:“姑姑跟我表示过后悔,但她没跟我说太多当时的细节,我只大概知道,好像是跟……‘催生’有关的事?”
苏允白面色更紧绷了,眼里甚至透出寒光,还有几分藏得很好的悲怆。
她一直就知道霍曼英看不惯她,可她总想着霍曼英到底是长辈,又一直以霍家女主人的身份活跃在A市商圈,代表霍家对外交际……也算劳苦功高,于是总对她持了几分尊重。
可没想到,有些人从骨子里就不知道“尊重”二字怎么写。
霍曼英根本就不配!
苏允白想起霍曼英,又气又恨,心情一时难以平静。
霍启年见苏允白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心里就有点底了。
看来还真是跟这个话题有关。
她至今反应都这么大,应该是没有怀孕?
霍启年心神微松。
但想起霍曼英曾经背着他向苏允白施加生育压力,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了。
连他的事都敢管!
姑姑的手伸得太长了。
霍启年看着苏允白,这一次倒是带了十成真心:“你别担心,这件事交给我。我们还年轻,孩子的事先不着急。”
他说着,又安抚苏允白道:“我知道你现在还在上升期,无心他顾,一心打拼事业,对此我很支持……你放心,以后没人敢不长眼的!”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甚至有几分说一不二。
苏允白见状,满脑子的怒火微微一滞。
她刚才其实没怎么认真分析霍启年的话,但到底是敏锐的人,冷静下来后,又细细琢磨了一番霍启年的话和神态。
她很快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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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分异样。
“孩子的事先不着急”、“无心他顾”、“一心打拼事业”……
这是他的意思吧?
他在跟她暗示。
可结婚近三年,他们还从来没聊过跟孩子有关的话题,他怎么忽然就暗示了?
苏允白一下子想到白天她去检查的事。
又这么巧吗?
苏允白的视线不受控地落在茶几上的糕点上,又在酒杯上停了半晌。
孕妇容易困。
孕妇容易饿。
孕妇不能喝酒……
苏允白心里慢慢泛起一股凉意,苦涩感如潮水般兜头朝她涌来,憋得她甚至不能呼吸。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深深地吸气,想摆脱那种如溺水一般的窒息感。
霍启年察觉到她神态有异,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苏允白下意识别开眼,掩饰一般拿起茶几上的酒杯,“噢没事,就是有点庆幸……”
庆幸是虚惊一场。
庆幸没狼狈到那般不堪的境地。
苏允白能感觉到霍启年的视线。
也是,他一贯是很敏锐的人,更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苏允白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更不想接下来几天内还要跟大名鼎鼎的霍总斗智斗勇,就为了验证一些可笑的事实……
与其这样,还不如她自己就给他一个准话。
苏允白强自逼退了那股汹涌的情绪,举起酒杯,隔着一个茶几跟霍启年祝酒,“为了我们的共识——工作为先!”
不等霍启年反应,她就握住酒杯,仰头,以一种近乎是硬灌的姿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霍启年有点惊讶。
他还从来没看过苏允白这么“豪迈”地喝酒过。
苏允白握酒杯的姿势有点奇怪,以至于从霍启年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握着酒杯的手正缓缓往上提,刚好遮住了她的眼睛。
杯中酒越来越少,很快就空了。
苏允白放下酒杯。
杯脚与茶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响,莫名刺耳。
苏允白站起身来,仍然垂着眼,“吃饭的事,我实在没心情。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也早点休息。”
她离开的脚步有点匆忙。
霍启年坐在原地,目送苏允白进了二楼的主卧门,这才轻轻晃着手里的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酒。
允白不是个任性的性子,如果有孕,她一定不会碰酒的。
看来是真的没怀孕。
不过,她竟然这么避之不及地离开,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看来姑姑这次是真的惹着人了。
事实上,所谓的“霍曼英请吃饭”只是霍启年话赶话说出来的一个借口。
霍曼英是霸道惯了的性子,别说她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即便真意识到了,她也不可能对苏允白低头。
真正想表示歉意的,另有其人。
霍启年想了想,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急急响起:“表哥,你跟我表嫂说了吗?我表嫂答应了没啊?”
霍启年闲闲地晃着酒杯。灯光映着酒液,在他眼底映出了一道道流光。他的心情也如这闪烁的流光一般,渐渐变得轻盈明快起来。
他道:“先别忙。你先跟我说说,你妈当时到底干了什么了?”
他难得起了点好奇心。
5. 第 5 章
电话那头的郑若澄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后来表嫂不是生气了一直没跟我妈说话吗?我妈觉得自己有理,就跟我抱怨,完了还学了几句她自己之前说的话……反正是挺难听的。
“我妈也真是的!表嫂又不像她们那群人一样天天就知道美容院看秀聊包包,除了讽刺挖苦别人就啥事儿也不干……
“我妈总这样!就知道用她那一套说别人……”
霍启年挑了下眉。
他的这个表妹今年17岁,正读高二,是个被宠得不成样子的大小姐,脾气比本事大多了。他没记错的话,一开始她还不怎么待见允白,怎么现在看来,她好像对允白还挺推崇的?
郑若澄埋怨完,又期期艾艾道:“那个表哥,你说我妈都这样了,我要是去求表嫂点事,她会不会不理我啊?”
霍启年失笑。
还以为是长进了,原来是有事求人。
他闲闲道:“你有什么事要求她啊?”
“哎呀就是有点事,你别问了。你就说表嫂会不会理我啊……”
霍启年果然没多问,想了想,道:“你是你,你妈是你妈。你表嫂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无故迁怒人的。”
这也是霍启年最满意的一点。大多数时候,苏允白冷静、理智、有大局观,跟他熟悉的那种作上天的大小姐们完全不是一类人。
这么一想,霍启年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异样感又很快平息——允白是个让人放心的人,刚才应该只是累了,不是故意避开他。
霍启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慢悠悠地上了楼。
**
“你跟霍启年说了吗?他怎么说?”徐瑾之在苏允白面前放了一杯苏打水,问道。
苏允白沉默了下,“我还没说。”
去给曲清音乔迁贺喜之事,原本苏允白是打算问问霍启年的。
她也不否认,自己的确有想借机试探的意思。
苏允白自认不是个疑神疑鬼的人。即便A市小报上有关霍启年的花边新闻一直不少,但她一向没怎么往心里去,表现得很从容。
可曲清音……
也许是受那些轰炸了她近半年的不知名的短信影响,也或许是女人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在作祟,这一回,苏允白总觉得有点心浮气躁。
她想从霍启年这里确定点什么,至少确定他对曲清音的态度。
这个所谓的曲清音乔迁贺喜之事,是个很好的话题。苏允白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问一问。可昨晚的事过后,她已经完全没了兴致。
苏允白抿了一口苏打水,道:“瑾之,我不想说了。”
“为什么?”徐瑾之皱起眉,“我知道你不想表现得疑神疑鬼,但这个事儿,远不是大不大度的问题……
“这么说吧,我目前打听到的会去的人里,有周悦然、周悦然她哥、张勋、张志昭、何……”
徐瑾之一连报了好几个人名,又认真看着苏允白,“你知道这些名字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曲清音大本营!你要是什么准备都不做就去的话,会被他们撕了的!”
苏允白失笑,“哪有那么夸张。”
徐瑾之看她没怎么在意的样子,暗自着急:“助教,你可别不往心里去啊!那些人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招数!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口出恶言……”
苏允白抬眼看她,神态静静的,“我知道。”
她可太知道了。
都不用别人,只一个霍曼英,就让她领略到了前二十多年都没领略过的手段。
徐瑾之一怔。
她显然也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子沉默了。
苏允白不想扫兴,安慰她:“你别担心,我又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实在不行,我就提前离场了,她们还能拦我不成?”
这么说着,她轻轻笑了下。
柔和的灯光下,她的姿态十分安然,眼底波光流转,整个人透着股宠辱不惊的从容。又清又雅,像是一朵静静绽放的幽兰,有一种别样的安宁。
徐瑾之看着这样的苏允白,只觉得心痛不已。
这么好的助教……霍启年怎么就这么眼瞎呢?
“不行!”徐瑾之发了狠,“我不能让你被她们欺负了。说什么私人庆贺……我呸,就她们那群人的狗脾气,我闭着眼睛都能划定这个‘私人’的范围。
“你等着,我找我哥,他肯定被邀请了,我让他带我去。不就是个狗逼周悦然吗?我neng不死她……”
她这么说着,就要拿手机。
“瑾之!”苏允白及时按住了她,“你不用这样。”
苏允白看着徐瑾之,心里有些触动。
A市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徐家自然也是圈里的玩家之一。
可圈里人也分圈子,不同人是玩不到一起的。
徐瑾之的哥哥跟霍启年那群人是同龄人。到了徐瑾之这里,年龄就跟他们差了几岁,虽然彼此也熟悉,但平常却不怎么玩到一起。
所以徐瑾之其实跟曲清音不太熟。
她跟周悦然那群人还十分不对付,平常见了面都得掐几句。这一次,周悦然显然是挺曲清音的,徐瑾之要是还上赶着去给曲清音贺喜,岂不是拿着自己的面子去给周悦然搭台子?
有钱有闲如徐瑾之,更加爱脸面,不能做这么掉面子的事。
可这一次,她显然打算破例了。
苏允白很受感动,但她也认为远不到那个份上。
苏允白道:“瑾之,真的不用。其实……”她轻声一叹,“其实我自己也想去看看。”
有些事的确不是逃避了就能当不存在的。都半年了,一个项目做半年都该有个样子了,一件事拖了半年还在原地踏步,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徐瑾之听了,手中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看苏允白,一副她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的样子。
都到这时候了,苏允白也没打算说一半藏一半。
“前几天我跟我学长吃饭……对,就是季承季总。我外婆的事,他帮了不少忙。后来忙完了,我们单独吃了顿饭,就顺便聊了聊……”
苏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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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难得有些不自在。
事实上,不是她请季承吃饭,而是季承请她吃饭。
A市鲜少有人知道,霍太太苏允白其实跟季承季总相识已久。
季承高二那年到C城跟他爷爷生活,学籍也一并转了过来,苏老师就是他的语文老师。
他偏科得厉害,理科出众,文科却很跛脚,尤其是语文。
苏老师经常给他补课,他也因此经常上苏老师家来,一来二去就跟小他三届的苏允白认识了。
后来苏允白考上跟季承同一所大学,两人校友的身份名正言顺,交流得就更多了。
当时他们是很熟悉的。只不过这种熟悉,在苏允白和霍启年结婚后,渐渐就变得有点僵硬了。
季承是霍启年的好朋友,按理来说,即便只是因为霍启年的关系,两人都不应该变得疏远。
可人大概都有一种奇怪的心理,至少苏允白是这样。她总觉得在陌生人面前如何出丑都不要紧,可如果狼狈到熟人面前,则会加倍难堪。
她对季承就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结婚两年多,苏允白鲜少参加霍启年的交际圈。慢慢的,关于霍总和霍太太关系不好的传言在A市就喧嚣尘上……
季承经常会回C城看苏老师。每每见了他,苏允白就有种出丑出到了熟人面前的可怜感,由此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逃避心理,见了季承从来都是能躲则躲的。
但总有没躲过去的时候。
苏老师的后事办完后,苏允白一时走不出来,在C城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逛着,整个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她就是在这时候遇见的季承。
狼狈到了极致,反倒什么也不必在乎了。那时候的苏允白就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跟季承聊了很多。
苏允白现在已经记不清那天具体跟季承聊了什么,但季承有一句话她倒是记住了:“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逃避的确不能解决问题。
她也逃避得够久了。
曲清音半年前回国。自那以后,苏允白就会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信息:有时候是一个地址,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张照片……
不论这些信息的形式如何千奇百怪,结果都与霍启年跟曲清音有关:今日霍启年请曲清音吃饭,明日霍启年与曲清音操场散步,后日霍启年给曲清音庆生……
苏允白没回复过这些信息,她甚至没有问及当事人,只当一切都不存在。
但她其实已经暗中做好了某种心理准备。
现在,曲清音找上门来了。虽然当天的场景离她设想的明刀明枪摆开阵势谈判的样子有点不同,可她们到底还是认识了。
学物理的人崇尚理性思维,做实验的人讲究数据,做人应该有基本的风度……
她都做到了。她没有违背自己崇尚的精神,没有听风就是雨,没有不顾颜面大吵大闹。
现在,她要主动去求证一些事。
她想亲自去看看,看看曲清音与霍启年,究竟是不是那么一回事。
6. 第 6 章
曲清音牵头的这次小聚,时间定在周六下午三点。这个点不早不晚,很显然更适合西式party,而不是东式的宴会。
苏允白早早被徐瑾之拉着去做造型。
“一般选在这个点开party,说明她们的重心不在吃吃喝喝上。整个party的风格会偏于休闲……”徐瑾之一边指挥着造型师,一边跟苏允白道,“那咱们就不好穿正式的大礼服,否则会有用力过猛的嫌疑。
“但也不能因此就真的穿了休闲的职场装过去,那样太不修边幅了,那群bitch一定会在心里笑掉一口烤瓷牙,甚至都不会掩饰她们的不屑……”
徐瑾之说的这些“分寸”,苏允白也知道。
好歹当了近三年霍太太,有些东西苏允白即便一开始不懂,后来也或者主动或者被动学会了。
可能大家族出来的人都有这样那样心照不宣的规则,个个都养成了一双在名利场里滚过的利眼,一点小细节都能被扒拉出个四五六条信息来。
苏允白偶尔细细品起来,只觉得自己似乎身处于现代版的《红楼梦》中。这里的人连头发丝都透着点富贵气,而她则是整个大观园背景里一盏过于土气的花瓶,正千方百计地雕琢自己,好使自己更加契合主题。
苏允白每每想到这里,都忍不住想自嘲发笑。
徐瑾之替苏允白选定了造型和小礼服,又开车送她到兰溪花苑76号别墅门口。
这时候,时间刚到下午2点45分。
苏允白即将打开车门,徐瑾之又交待她道:“助教,你要是在里面待得不舒服,记得给我打电话,我马上来接你。我就在53号别墅,离这里很近的……”
这些话,徐瑾之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
苏允白没有丝毫不耐烦,听得很认真。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实在难以捉摸。当初她会帮徐瑾之,也不过是出于责任感顺手为之,没想到后来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女孩会因此这么照顾她。
她怎么忍心辜负这份善意?
苏允白握了握徐瑾之的手,“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她下了车,目送徐瑾之的车子远去,这才转身往前走几步,在76号别墅门口的铁门前站定。
她按了门铃,并对着别墅门口的摄像头挥了挥手。
很快,“嘀——”地一声响,别墅侧门应声而开。
苏允白拎着手袋,走进门内。
兰溪花苑是A市有名的高档房区,仅仅比城西的莲山别墅区稍逊一筹,号称是A市房地产界的明珠之一。
这里因紧邻A市的新区,更受新贵们喜爱。据说楼盘开建的消息才刚传出去,这里的房子已经卖出去了一半。规划中的百套别墅,更是没开建就被定走,连市场都没流入。
能入住兰溪花苑,并在百套别墅中占一的人,非富即贵。
而这样备受追捧的兰溪花苑,冠的是霍姓,霍启年的霍。
霍启年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霍家启字辈,除去从政的那几个,从商的人里,他是当之无愧的领头羊。
在A市这个地界,谁敢不卖他三分薄面?
这么一大块稀世宝玉,竟然停留在平平无奇的苏允白身边。
谁在心里不得咕叨苏允白两句?
——她苏允白何德何能?
也是因此,苏允白会来这次party的消息一传出来,A市商圈里,对她有点情绪的人都被惊动了。
以往苏允白不愿意出来走动,这也就罢了。就像霍曼英解释的,人家是大学副教授,走的是学术圈的那一套,跟她们玩不到一起。
虽然难免觉得她苏允白故作清高,但嘀咕两句也就是了,谁还能真的下了霍家的面子不成?
今天可是她自己主动出来的。
众人抱着或者好奇,或者不屑又或者看热闹的心思来检视苏允白。也是因此,曲清音的这一次party,从一开始就相当热闹。
场面上受邀请的可能就那么几个,可哪一个人手机里还没有几个群组了?
苏允白刚到曲清音家门口,大厅里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们已经听到了风声。
这些人虽然还在如常地谈笑风生,但眼神已经不自觉地瞥向门口。还有人则悄悄地看向客厅里侧正在打桌球的霍启年和季承。
霍启年没跟霍太太一起来,这一点已经足够叫人细品了。
苏允白刚进别墅的大门,就有一个男服务员在门口热情地迎她:“欢迎霍太太。请您跟我来,曲小姐他们都在等您。”
苏允白跟着他往前走。他们刚走过庭院,正预备进别墅主体建筑的正门,曲清音就笑着迎了出来,“苏老师,欢迎。”
苏允白将手里的礼物递了过去,跟着客气道:“乔迁大吉。”
“谢谢,客气了。”
两人相伴着走进大门。
从光线充足的室外走向室内,苏允白的视野有短暂的适应期。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在客厅最里侧的台球桌旁的霍启年。
霍启年的西装外套脱了,没系领带,衬衣的袖子被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此刻,他正闲闲地靠在台球桌旁,一手把玩着台球杆,一边看着台球桌一边懒洋洋地跟着一旁的季承说着什么,笑容里透着几分恣意飞扬。
苏允白没多看,眼神往回收,往周围扫视了一眼。
只是一眼,她心里就微微咯噔一下。
曲清音的别墅面积很大,她又将整个一楼几乎都打通了,视野极开阔。也是因此,苏允白一眼就看到了客厅四周围坐着的男男女女们。
粗略一看,似乎有十二三个人。
徐瑾之告诉过她,曲清音一共也就请了十来个人。
不是三点才开始吗?怎么人都到得这么早?
苏允白心念微转,笑着跟曲清音道:“看来是我来迟了,实在不好意思。”
客气礼貌的声音,像是清泉滑过石块,温和而清脆,还带着一股苏允白这个人特有的冷清感。
台球桌旁的霍启年和季承同时抬起头,看了过来。
苏允白今日穿了一件蓝色渐变的星空裙。裙摆长长地散开,衬得一截细腰纤纤。
她的长发挽起一半,另一半则垂落肩头。黑色的头发与她领口露出的白色肌肤相衬,黑的愈黑,白的愈白。整个人看上去极清极雅,有如水中亭亭玉立的清荷,十分好看。
霍启年的眼神并没有在苏允白的装束上过多停留,只微微挑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里有惊讶,有质疑,唯独没有喜悦。
客厅里关注着这一幕的人,都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视线,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苏允白还没回答,曲清音已经上前一步,挽住了她的胳膊,一副力挺她的模样。
“是我邀请的。”曲清音看向霍启年,笑容明媚,“苏老师这么个美人,当然要多出来跟我们玩玩啦。
“启年,你该不会不舍得吧?”
她的姿态落落大方,解围也解得恰到好处。
就是这副女主人的姿态和话里话外透出的跟霍启年的熟稔,显得有几分微妙。
众人都若有似无地打量苏允白。
苏允白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曲清音这一瞬间靠她靠得近了,以至于她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苏允白记得这股香水味。浅浅淡淡,非常优雅,也意外有点熟悉。
——她曾经在霍启年身上闻到过。
霍启年的眼神自明显还在怔愣的苏允白身上划过,又落在笑容热情的曲清音身上,似笑非笑道:“当然不会了。你是东道主,要麻烦你招待了。”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季承,“是不是该到我了?”
季承笑了笑,“你这眼睛够利啊。”
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霍启年将手中的台球杆微微一转,抓在手心,转身就投入到那一台台球游戏中,似乎正玩得兴起。
季承隔了人群看了苏允白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客厅围坐的众人似乎才回过神来,热情而礼貌地招呼苏允白坐。
“坐这边坐这边。”
“你可是不常来。”
“是啊,得多出来玩玩嘛……”
苏允白一眼扫过去,都是一些不太熟悉的面孔,只这些面孔眼底的光芒分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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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热情,让她有点芒刺在背。
等到苏允白坐定后,沙发对面从始至终屁股都没挪一下的周悦然这才挑眉笑,“啧啧啧,要请苏老师来一趟,可真是不容易。
“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不比别人。清音说下午三点来,我们哪能真踩点?不得早早来帮忙呀?哪像有些人,‘贵客’呀,请都请不动的。”
这样明晃晃不带善意的开场,才是苏允白熟悉的节奏。
她心里几乎是松了口气,又很快绷紧了神经。
“正餐”要来了!
可周悦然似乎只是随口挑刺,并没有要继续为难苏允白的意思。她反而是抓着一旁的曲清音不放:“清音,你继续说,那个德国佬后来又干了什么蠢事啦?”
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不是说德国人都很严肃的吗?这一个怎么总是这么不着调啊?”
有人笑道:“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才严肃的好伐?他这显然是对清音有意思,所以才总是失了分寸。
“他后来是不是很快就跟你告白了,清音?”
周围一小群人的眼神紧紧盯着曲清音。
曲清音却道:“咱们先不说这个了,聊点别的吧?”
她看向苏允白,刚想开口,又被周悦然抢断了:“哎呀我就想听这个,谁关心那些阿猫阿狗的事啊?我就想听这个!”
周悦然身旁的一群小姐妹应和不已。
曲清音耐不住缠,只好朝苏允白歉意地笑笑,继续之前的“德国佬”话题。
坐在苏允白旁边的两个年轻女人倒是对她很感兴趣。
“听说你是大学教授?”
苏允白道:“目前还只是副教授。”
“这样子。那你是研究什么的呀?我听说是什么核弹?”
“噫!听起来好恐怖。”
苏允白已经习惯了众人对自己专业的误解,但还是解释道:“我的专业是应用物理的核物理方向。你说的核弹当然也是核物理的一方面,但我的专业比较偏于民用,不是军用……”
“那有辐射吗?危险吗?”
“事实上,没超过一定剂量的话,辐射并没有那么可怕。它其实就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比如说坐飞机……
“我们的专业的确要跟辐射打交道,但也分方向的。实验方向接触辐射的概率比较大,但我们对此也有很严格的规定,不会超过健康剂量要求的。如果是做模拟的,就基本不会接触到……”
年轻女人似懂非懂,“反正就还是有辐射的对吧?听起来好厉害!我就不行了……
“对了,你平常喜欢什么啊?看秀吗?今年春季新出的那款围巾你喜欢吗?”
坐在另一旁的年轻女人马上加入:“拜托,那一款围巾去年G家就出过类似的了好吗?今年最值得入手的分明是G家的包!我敢说,这绝对会成为经典款!
“说到这个,你看某某某的穿搭了吗?配G家的那个新包简直一绝!我跟你说……”
很快,众人发出捧场的应和声。
“哎呀,真的呀?”
“不会吧?”
“这你也知道?”
“真的假的?”
……
话题由此转移向时尚穿搭和八卦,众人的情绪明显兴奋起来,说话的语速极快,像是机关枪似的,往往上一个人的话还没说完下一个人就直接插话了。
苏允白便不再说话,安静地当个听众。
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周悦然眼角一扫,不屑地撇撇嘴。
土鳖就是土鳖,就算真让她一脚踏入了这个圈子又怎么样?还不是融入不了?
瞧瞧,人家聊得热火朝天,就是不带她玩!
不过仅仅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周悦然看着坐在人群中温婉大方的曲清音,又看着不远处打完了一桌球正跟季承聊着什么的霍启年,眼珠子一转,看向苏允白。
她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但周围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声音:“苏老师,你毕竟工作几年了,有没有什么职场经验跟我们分享一下啊?”
她笑容灿烂,“你还不知道吧?清音跟霍氏签约了,马上就要入职霍氏了噢……”
7. 第 7 章
曲清音要入职霍氏了?
可她学的不是播音主持吗?难不成……
这一次,不等周悦然替曲清音张目,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霍氏旗下的传媒公司去年年末成立,今年正是要大展身手的时候。
“娱乐圈那一套嘛,肯定是要靠人成事的,咱们清音正是王牌!”
声音里不掩欣赏。
苏允白看去,正看到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年轻男人从不远处走来,停在她侧边的长沙发后面。他双臂撑在这沙发背上,微微俯身靠前,以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苏允白,慢悠悠道:“清音可是特地应邀回国的……”
一字一句,似是意有所指。
苏允白知道他。他是霍启年的朋友圈里,难得将富家大少的排场摆得足足的一个公子哥,叫张勋。
按照徐瑾之的说法,“全A市长了眼睛的都知道张勋是曲清音的舔狗,就他本人还自以为清清白白、无人看穿……”
明知这个张勋的立场可疑,说的话不能尽信,可这个“应邀回国”,还是让苏允白有些猝不及防。
她抿抿唇,刚想开口,曲清音自己先说话了:“张勋,你不要乱讲,我自己也愿意回国找机会的。”
她看向苏允白,解释道:“我学的是播音主持,一直想创一档自己的节目,专做人物访谈。霍氏有这个推广平台,刚好我看到这个消息,所以就跟霍氏达成合作……”
说这话时,她神态从容,语速也不急不缓的,显得大方得体又不失自信。
的确不负一个主持人该有的专业素养。
苏允白笑着点头,“那很好啊,祝你的节目收视长虹。”
曲清音的小姐妹们也不知事先知不知道这个消息,这会儿倒是都表现得十分热情,几乎把一个party开成了庆功宴。
别管这些热闹是真是假,可曲清音身边——至少就苏允白知道的——从来不缺回护的人。
苏允白静静看着,一时有点羡慕。
曲清音的小姐妹们欢呼完,又都积极献策,想着要帮曲清音的节目打响“第一炮”。
“这种访谈节目一开始全靠主持人撑着。清音你毕竟刚回国,要不要咱们姐妹几个帮你炒炒热度?”
“张勋的微博是不是有好几百万关注度?让他帮你转发呗?”
“得了吧,勋子的微博都是豪车美女会所,太低级了,炒炒网红也就算了,咱们清音是正经要做主持人的,可别帮倒忙。”
张勋本来还兴致勃勃,闻言倒有几分讪讪然,“我那都是拍着玩儿的,网友就喜欢看那些,其实我自己没有乱来的……”
一边说,还一边小心觑着曲清音。
见曲清音面色不太好看,他又急急忙忙道:“我不行,别人总可以吧?我认识不少人……其实都不用我认识的人了,霍哥的公司不就是捧人的吗?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清音现在都是霍氏员工了,没道理霍哥不帮你是不是?”
张勋越是说,眼神就越亮,甚至都不等别人附和,他就直接叫了霍启年:“霍哥,清音都签给你了,你就没有想着给她造造势?”
众人闻言,又都下意识看向霍启年。还有人的目光自以为隐晦,实则近乎是明目张胆地观察苏允白。
苏允白微微笑,心里门清。
真要捧主持人的话,霍氏传媒当然是第一首选,更是名正言顺的选择。可刚才众人一开始都不提,只话赶话说了出来……
要么就是故意装傻,要么就是配合着“抛砖引玉”。
以苏允白对这群人的了解,后者的可能居大。
而对于另外一些人,就比如周悦然而言,要是能顺便刺一刺她,那就再好不过了。
张勋实在是个有眼色的人,只从他挑的时机就能看出来。
他喊霍启年时,霍启年和季承的那台球刚好打完。服务员正殷勤地帮两人整理球杆,并送上香槟饮品。
左右也没什么事,张勋喊了,霍启年便很配合。
他放下酒杯,接过服务生递给他的热毛巾,一边擦着手一边走过来,在张勋靠着的那张沙发上大刀阔斧地坐下,挑眉瞥了众人一眼,笑道:“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张勋便殷勤地将话重复了一遍,末了道:“行不行啊霍哥?这可是关系到清音的节目收视率,也关系到霍氏传媒的脸面的大事儿!”
霍启年随手将毛巾搭在茶几上,几乎想都没想,“行啊。”
他看向曲清音,“最近A市卫视那档《我们的诗与远方》热度还行,你让你经纪人去联系一下。正好,你的第一期节目是定在暑假吧?暑假前《我们的诗与远方》应该已经播了,来得及。”
曲清音看着他,一张明艳的脸庞上红晕微微,眼神很亮,却还有些疑虑的样子,“《我们的诗与远方》是很火的综艺吧?我一个素人,一开始就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你知道,我想做的是偏于严肃的人物访谈……”
霍启年闻言,若有所思。
“那个综艺得到外地去录吧?何必这么麻烦?启年下周三不是会去参加慈善晚宴吗?到时候带清音去转一圈不就得了?”
有人这么建议道。
苏允白看了过去。
说话的这人她也知道,周悦然同父异母的大哥周耀然,她生母的继子。
周耀然这话一出,众人都有点不太敢应了。
下周三的慈善晚宴,虽然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场面,但大小也算是个正经宴会,是会上官媒的。
这样的场合,霍启年若是带了曲清音出席,自然能让曲清音一下子声名鹊起,可作为霍太太的苏允白,恐怕得被议论上不短的时间。
苏允白人还在这里呢。
这是明晃晃踩着她的脸说话啊!
大厅里一时静悄悄的。
周耀然扫了一圈众人,眼神甚至都没在苏允白身上停留,只看向霍启年,“怎么,不方便?”
周悦然兴奋得几乎双眼放光了。她不敢明着去插霍启年的话,但对苏允白可没任何顾忌:“苏老师,这可是正经事啊。去个慈善晚宴而已,你该不会乱吃醋吧?”
霍启年本来想说话,闻言,眉梢微微一扬。
他跟着大多数人看向苏允白,眼底透出点兴味的光,似乎也很好奇她的答案。
苏允白相信,霍启年不会故意让她出丑。她甚至敢肯定,只要她犹豫的时间稍微长了些,表露出为难的意思,他自会在恰当的时机为她兜场。
她到底还顶着霍太太的名头,霍启年不会任她丢脸的。
即便如此,在适当的尺度内开开玩笑,霍启年也不会拒绝。
他一贯这样,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连戏耍人都透着理直气壮。
可倘若真的在乎,是不会舍得开这样的玩笑的吧?
苏允白看得明白,心内轻叹。
她没理会在场这么多别有用心的目光,直接看向曲清音,笑容清浅,“曲小姐,你觉得呢?”
曲清音眼神微闪。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苏允白的眼神透亮得惊人。她依然是那种带着清清淡淡的目光,冷静克制,却黝黑分明,像是能容纳所有情绪,也像是能看透所有人心。
直觉地,曲清音不喜欢这个人。
四目相对片刻,曲清音率先移开了目光。
她垂眼笑了下,再看人时,又成了那个大方得体的人,“我想了想,《我们的诗与远方》挺好的……”
曲清音主动退了一步。
但苏允白也没有赢。后来的话题中,她再也没有插嘴的机会,纯粹成了这场热闹里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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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允白从洗手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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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并没有急着回去。
她心里清楚,方才她与曲清音的短暂交锋后,众人给她的那点一戳就破的吝啬善意,已经被彻底收回了。
这种微妙的争锋里,她永远也不会是赢家。
苏允白已经有点习惯了。
她没有上赶着被虐的兴趣,所以从洗手间出来后,她就在别墅通往后院的走廊上选了个位置,隔着一道落地窗看着外面开得娇艳的玫瑰。
此时正是四月最好的时节。临近黄昏的阳光柔和,洒在后花园的草地和花圃上,将一切都染得黄澄澄的。
偶尔风来,这一朵朵盛开的玫瑰花就在风中摇曳着,姿态十分翩然。
“允白?”忽然有人叫她。
苏允白应声回头,看见季承正拿着手机,站在不远处看她。
见她回头,季承走上前几步,笑着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苏允白笑了笑,道:“花园里的花还挺好看的。学长你是要打电话吗?”
“已经打完了。”说着,他收起了手机,也没说话,只静静陪着苏允白看窗外。
客厅里不时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以及起哄声,慢慢又平息下去。这样的喧闹隔着远远的距离传来,似乎失了真,只成了偶尔才响起的背景音。
苏允白眉头都没动一下,依然安然地站着。
季承忽然道:“其实挺无聊的,是不是?我是指这样的party。”
苏允白自那天在C城跟季承聊过一次后,已经不太在他面前背着现世安稳的包袱了,便笑道:“可能是我不太合群。”
季承失笑:“看你怎么定义‘群’了。我是不太能想象你跟她们打成一片的样子。当然了,如果把这群人放到学术会议上,估计都得两眼发懵,昏昏欲睡。”
苏允白想着那个场景,不由失笑。
季承继续道:“我一向觉得人该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喜欢的无需勉强。我一直以为你也是这么想的,但今天……”他停顿了下,看向苏允白,“允白,你不该来的。”
苏允白笑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她看向季承,眼底似有流光闪烁,透着几分快活的神采。
季承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那你这可是有点‘矫枉过正’了。我当初跟你说这个的时候,可没想到你会自己一个人来这样的party。”
他说得很认真。
苏允白轻声一叹,“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其实不需要自己来,问别人也能问到她想要的信息。
可有些事,苏允白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现在看来,她的运气果然不太好,结果并不如意。
苏允白深吸口气,“学长,你应该很早就认识他们了吧?”
她没指定这个“他们”是谁,季承也不需她明说,“是啊。你别看今天来的人多,其实很多都是后来才玩到一起的。要论起来,今天这些人里,只有我、启年、周耀然和清音是一届的。
“我们都在A市,家里的长辈或多或少都认识。我们这一辈又男多女少,家里的长辈都叫我们要让着女孩子一点……”
所以在他们这群人心里,护着曲清音可能都快护成习惯了吧?
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是不同常人的。
苏允白的声音有点飘忽,“那你知不知道,启年和曲小姐……”她顿了下,“我听说,他们曾经是彼此的初恋?”
“虽然这个事很多人都在传,但这其实真是个谣传。”季承道,“我很肯定,他们没有在一起过。”
苏允白闻言,下意识转头看季承。
她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
季承直视着她的眼睛,“但有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当年,霍家和曲家曾经有意联姻。”
8. 第 8 章
霍家和曲家曾有意联姻?
这个消息,把苏允白震了一震。
转念一想,似乎又很理所当然。
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为什么不呢?
季承道:“当年他们两家只是私下说说而已,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后来为什么又不提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似是怕惊扰了什么。
苏允白回过神来,正对上季承担忧的眼神。
她掩饰般地笑了下,“我就是有点惊讶。今天知道了很多我以前不知道的事,要多谢你……”
季承还想再说什么,客厅那边已经有人在喊他了:“季老板呢?”
苏允白催促他:“你赶紧过去吧,他们已经在找你了。我再站一站也过去了。”
季承又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往客厅那边去了。
苏允白深吸口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也往客厅的方向走。
才刚走了两步,客厅那边有一道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季老板,你上哪儿猫着去了?咱们都要转场子了!聚丰山庄,走啊!
“今晚非展览级别的酒我都不屑得开的!这可是霍哥请的客……”
苏允白的脚步一顿。
她丈夫正要一掷千金博佳人一笑……
她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不等苏允白犹豫出个结果,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咦?苏老师呢?怎么不在?”
刻意的惊讶和无辜——是周悦然。
果然,她想得太简单了。
——她自己本就是热闹中的一环,哪能那么容易就躲过去?
客厅那头的周悦然抓着不在场的苏允白不放,一副要发动所有人来找她的架势。
苏允白闻言,反倒不急了。
她甚至停了下来,打量起走廊两边的装饰来。
周悦然带着一群小姐妹声势浩大地找到苏允白时,她正抱着双臂看着走廊一侧摆着的一盆盆栽,一副看入迷了的模样。
周悦然找人找得一肚子火气,看苏允白气定神闲的样子就十分不顺眼:“苏老师原来在这里啊?可是让我们好找!”
苏允白应声回头,有点惊讶的样子,“你们在找我吗?实在不好意思,我见这里的盆栽挺有趣,一时看得入了神,可能没太注意……”
周悦然呵呵笑,“苏老师开玩笑呢吧?这些盆栽可是我亲自经手的,我看也不过就是寻常东西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难不成……苏老师没见过?”
周悦然身后的小姐妹们面面相觑,似是有些尴尬。
周悦然嘴角的笑容更灿烂了:“不应该吧?霍哥家大业大,既没少你吃也没少你穿,怎么可能缺几盆盆栽呢?
“不过既然你喜欢……这样,也不用问清音了,我就能做主,把这个送你了!”
苏允白微微笑,“那倒不必了,我可不敢把这个摆在室内。我建议你也尽快把它移出去为好……”
她顿了下,“这种植物有轻微毒素,放在室外没什么,观赏性还挺好。但放在室内久了,轻则致使毛发稀疏发黄,重则可能引起脱发……”
说着,她的眼神不经意间掠过周悦然的发际线。
周悦然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众所周知,发际线是周大小姐不能言说的痛,一踩一个准。
眼看周悦然就要炸了,曲清音急忙忙从人群后赶了上来,拉住了周悦然。
她对苏允白客气道:“悦然是小孩子脾气,从小到大没怎么关心过这些琐事,一时手忙脚乱闹了笑话,让苏老师见笑了。”
苏允白笑意淡淡,“不至于。”
曲清音顺势转移了话题:“我们其实是特地过来找苏老师的。快到晚餐时间了,我们打算去聚丰山庄吃饭,饭后再聚一聚。
“苏老师有什么忌口的吗?”
苏允白露出歉意的笑,“实在不好意思,我晚上还有点事情,可能去不了了。你们去吧,玩得开心。”
“霍大哥请客,这个面子你也不给?”周悦然直接就杠上了。
苏允白理都没理周悦然,只看着曲清音,真心实意道:“乔迁party上还得顺带哄‘小孩子’,辛苦你了。”
曲清音的脸色也僵了。
她还想再劝苏允白,客厅那边已经有人喊了:“Ladies!好了没有啊?车子开到门口了……”
有人催促,就显得时间紧迫,很多事也因此有了不必多客套的理由。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苏允白松了口气。
众人开始往外走。
女孩子们在一起,尤其是周悦然这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就没有一刻停的时候。但这会儿众人却意外安静,几乎是刻意不说话。
苏允白没多想。她落在众人身后几步远,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跟徐瑾之发消息。
刚走两步,她被一条忽然伸出来的大长腿拦住了去路。
苏允白顿住脚步,抬起头。
走廊跟客厅之间有个大拐角,做成了倒角的模样。整体过渡自然,起到隔断走廊和客厅的视野的效果。
霍启年人就在这个倒角的中轴线上。
苏允白后知后觉。
——难怪刚才那群人都不说话了,原来是他在这里。
霍启年半靠着墙,双手插兜,一腿微微曲着,一腿往前探,黑色的皮鞋因此正好踩在苏允白的必经之路上。
皮鞋的主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苏老师,口才不错啊。”
苏允白抿了抿唇。
大多数时候,她很难根据霍启年的神色看出多少信息。就比如现在,她不清楚他到底在这里看了多久,又看清了多少。
但她很清楚地知道,他这话并不真的是夸奖的意思。
苏允白以为霍启年还会说点什么,站在原地等着。
谁知他并没有多说的意思,干脆地站直身往外走,似乎刚才那句话只是顺口一调侃。
苏允白在原地停了片刻,垂眼跟了上去。
今天下午那么多事,但只在这一刻,她很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缓而沉的心跳,以及正在慢慢滑向谷底的心情。
她忽然觉得今天下午的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徐瑾之和季承劝她的话都很有道理,她不该来的。
苏允白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霍启年的声音:“真的不去啊?”
低哑的声音,含着笑,恍惚听来,就像是在耐着脾气哄着人。
可苏允白看过去时,看到的分明是一双戏谑的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脸上有着近乎是恶作剧的笑,“难得出来一次,不从头看到尾吗?半个下午的时间怎么够?”
苏允白顿住了脚步。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敏感,些许小事都能放在心里不住地琢磨。可有时候,她又觉得这一切都是霍启年故意为之。
什么叫“半个下午的时间怎么够”?
够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苏允白就会很厌烦霍启年说话的方式:一切好似都是无心之言,可细细品来,又似乎都意有所指。
这实在太折磨人了。就像是在做阅读理解题。你恨不能拿着放大镜琢磨他的心思,好不容易自认摸到点头绪,他转过头来却又轻飘飘一句“你想多了”就把你打回原地。
他到底是习惯了这么说话,还是只对她这么不痛快?
苏允白实在没那个精力去猜了:“启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不该很清楚吗?”霍启年看着她,仍然是含笑的眼神,仍然是气定神闲的样子。
苏允白面色疲惫,“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们能不能痛快点,好好说话?”
“哦?”霍启年挑眉,“苏老师,在这么要求别人以前,你自己是不是应该做到?”
苏允白隐隐约约摸到了点什么。
他是不是因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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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跟他说一声就来参加这个party而不高兴?
苏允白轻轻吸了口气,“如果是今天这个party的事……我是受邀来的。周悦然要我来,C城那边的事她才肯配合。”
霍启年嘴角勾起点笑,“苏老师,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吧?这可不像是痛快的样子。”
苏允白抿住唇,憋了一口气,“好。我自己也想来。”
霍启年眼底就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继续。”
苏允白干脆道:“我一直听说,说曲清音是你的初恋女友……”
霍启年眼神都没动一下。
很显然,这个传言他心知肚明。
但他显然不认为这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事,只道:“就因为这个?传言不可尽信。这个道理我以为你早该知道。
“以前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他看着苏允白,眼里有审视的光,似是失望于她不够稳重。
苏允白呼吸颤了下。
她的脾气也有点上来了:“可我听说,霍家和曲家曾经想要联姻。”
霍启年眉头一挑,终于来了点兴致。
他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我们两家的长辈私底下说的,没瞒着我们。我跟清音在高中接触过半年,发现彼此不太合适,于是这事就没再提了。”
苏允白呼吸一窒。
没了?
就这么简单?
霍启年看着苏允白的眼神带着点了然,仿佛看透了她的那点小心思似的,“我知道对于你来说,周围的人的婚姻环境都不太好,男人大都‘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以至于你受了影响……”
“但那是他们,不是我。”他停顿了下,又道,“不论如何,允白,请你理性思考一下,假如我真的想做点什么婚姻之外的事,何必对你隐瞒?”
这话说得太透,苏允白的脸色几乎立刻一白。
她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似的,忍不住想在大下午的天里瑟瑟发抖。
男人出轨后为何还要遮遮掩掩?不就是还顾忌着家里的女主人吗?
可她又有什么是能让他霍启年顾忌的呢?
家世?男方因为依附于女方所以不敢公然撕破脸?
众所周知,霍太太家境普通,乃是最平凡的大多数。
霍启年从来不需要依仗霍太太的势。
情分?男方曾与女方患难与共或者曾经爱得难分难解以至于即便情淡了还想着维持体面?
这话放在霍启年和她身上,别说外人了,连她自己都不信。
这样说来,霍启年假如真有心想在婚姻之外找点刺激,何必等她来试探、来求证呢?
他自己就不会隐瞒。
多有道理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一直看不明白呢?
苏允白木然地站着。
她的眼神无意识地定在霍启年脸上,可这一瞬间却完全失了焦。
霍启年看得出苏允白的失魂落魄,可他并没有打算就此轻轻放过。
他看着苏允白,脸上没了一贯的笑,眼神显得有些冷,又有些居高临下,“我知道你不喜欢豪车豪宅奢侈品,不习惯那种贵妇们无聊的日常……
“你有你的事业,你的野心……我不反对,我甚至乐见其成。
“但既然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到底。这世上从来没有鱼和熊掌兼得的事。
“我允许你做个自由的霍太太,你也该明白自由的霍太太该有的分寸,不要总是试图掌控我的生活和交际。
“霍太太,你能做到吗?”
苏允白的眼神动了动,定在霍启年身上,好半晌没移开。
她看得太过用力,像是要透过霍启年的皮囊看穿他的内心似的。
霍启年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他皱起眉,刚要再问,就听见霍太太的应答声:“能。”
这声音有些轻,有些飘,仿佛呓语,似是风一吹就会散。
9. 第 9 章
车子刚驶离兰溪花苑76号别墅门口,苏允白强撑着的脸色就落了下来。
徐瑾之看得着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那些狗东西是不是又不做人了?助教?!哎呀你要急死我啊?”
苏允白沉默半晌,再开口的声音轻飘飘的:“瑾之,你说我离婚怎么样?”
吱——
走在半道上的红色跑车忽然来了个急刹。
徐瑾之停住车,惊魂未定地看着苏允白,像是听了一个恐怖故事。
苏允白似乎也被自己的话吓到了,待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掩饰:“我是开玩笑的,吓到你了吧?别紧张……
“快走吧。这里车虽然不多,但也不好一直停着不动……”
车子重新启动。
徐瑾之终于冷静下来:“所以,霍启年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苏允白叹道:“应该没有。”
“应该?”
苏允白看着前方,声音低低的,“季学长告诉我的……他和曲清音并没有交往过,只不过霍家和曲家曾经有意联姻……
“我亲自问他了。他说他们接触过半年,发现彼此不合适,就没再提了。”
“然后你就信了?”徐瑾之的声音都高了,“助教,要都跟你似的,A市那群花天酒地的男人们的生活品质起码得高好几十个百分点你知道吗?
“当年我小舅舅在外面乱来,逢年过节还敢跟我小舅妈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差指天发誓自己忠贞不二了……
“助教,男人嘴里的话你也信?”
苏允白几乎是叹息了:“可他是霍启年。他要真想干点什么,何必瞒我呢?”
徐瑾之一愣,满腔的义愤填膺都窒了窒。
好半晌后,她不服气地道:“当然要瞒你了。你要是跟他闹,至少能让人看看霍氏的热闹吧?再说了,霍家的长辈肯定会过问……”
她虽然说得大声,但却有种虚张声势的味道。
苏允白心里忍不住自嘲。
连徐瑾之都这样……
她得是多让人无所顾忌啊。
“总之,这事肯定有猫腻!至少曲清音这边肯定有问题!”徐瑾之的声音又高了起来,“长眼睛的都知道她的心思,连她身边大小姐妹们都知道拿这个开玩笑。真清清白白,谁信啊?!”
徐瑾之大声讨伐曲清音。
苏允白坐在车上,重新调出自己的备忘录。
【0424
+1+1+1=23】
都23了啊。
苏允白走起了神。
她想起了在曲清音身上闻到的香水味,想起了自己手机接受到的那些“暧昧”短信。
再然后,是霍启年居高临下的冰冷眼神……
在苏允白的印象里,还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事能勉强得了霍启年。
他一直就能做他自己的主。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乐意,怎么会结婚?
可假如真是他自己乐意的……
他们又怎么会把日子过成这样呢?
在霍启年心里,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苏允白渐渐怀疑起来。
**
苏允白跟徐瑾之吃过饭后才回的家,到家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是刘阿姨给她开的门。
苏允白见到她,还有些惊讶。
这个点了,刘阿姨怎么还在这边?
刘阿姨是家里的女管家,负责莲山这边的日常事务。
苏允白不是个难伺候的人,晚间通常不会需要她们。再加上霍启年一贯不喜欢自己的私人领地里有太多他不熟悉的人,所以每天过了晚六点后,别墅里的管家和保姆们通常会避居附楼,把主楼的空间都留给主人家。
除非是有例外情况。
苏允白问道:“怎么了吗?”
刘阿姨一脸为难,“太太,郑小姐来了,不让我们通知您。我悄悄给您打了电话,但您没有接……”
苏允白拿出手机,果然看到自己有几个未接来电。
郑若澄……
苏允白觉得有点头痛了,“她在哪儿?”
“在一楼书房。”
“她在书房干什么?”
刘阿姨的神色也有些古怪,“好像是……写作业?”
写作业?
苏允白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郑若澄还会主动写作业?
在书房里的郑若澄似乎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她一脸若无其事,“表嫂,你回来了?吃饭了吗?我让刘阿姨给你准备了饭菜,你要不要先吃点?”
苏允白听得浑身难受。
一身刺儿的郑若澄,竟然有一天会这么……妥帖亲切?
郑若澄一边说着话,一边还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苏允白,一眼又一眼,像是一只躲在门后暗中观察主人的小猫咪。
苏允白几乎想叹气。
可能是她跟霍曼英之间的事影响了郑若澄,以至于她现在的态度有些奇怪,隐隐似乎有些心虚。
苏允白还不至于要拿一个高中生出气。
她放下了包,“我吃过了。”她问郑若澄,“听说你在写作业,都写完了吗?”
郑若澄会来找她,除了这一个,她实在想不出别的了。
郑若澄闻言,果然眼神一亮。
但她还是强自露出一副不经意的模样,“还没有,有些题不太会。”
说完,她又看向苏允白。
苏允白道:“你先等等,我去换一身衣服。”
郑若澄点头如捣蒜,乖巧得不行。
等苏允白换好衣服下来,郑若澄已经在吧台那边收拾好了一块地方做桌椅,甚至还贴心地帮苏允白泡了柠檬水,体贴出新高度。
苏允白顿了片刻才问她:“你还缺几门课?”
郑若澄道:“先写物理就行,剩下的不急。我明天要跟同学一起讨论的……”
说完,她翻出一张物理卷子,直接翻到最后一题,提议道:“我们先从这里讲起吧。”
苏允白接过卷子,前前后后扫视一遍,又从最后一题的题干上抬起头来,看着郑若澄。
郑若澄的神色显得有些紧张。
苏允白想了想,尽量委婉道:“你应该知道,通常来说,一张卷子的最后一两道题是最难的?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道题应该是附加题?”
苏允白再次确认了一眼最后那道题题号前的小星标。
她也是从高中生过来的,虽然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可有东西显然没变。比如每张卷子的附加题一般不做要求——除非是拔高班。
就她所知,郑若澄上的是国际班,更强调素质教育。
郑若澄抿了抿唇,神色带了几分倔强,“可是,我就想知道这道题怎么做。”
苏允白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道:“也不是不行。但在讲这道题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这段时间的物理学得怎么样?就是关于电场、磁场以及能量转换这一块?”
郑若澄的眼神开始有点发飘了。
苏允白好歹给她补过一段时间习,对她的水平心里有点底。
她道:“这样,我从这道附加题给你讲,如果你有不理解的地方就打断我,我再给你详细展开。可以?”
郑若澄点点头。
这道题讲得很痛苦,对苏允白和郑若澄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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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出乎苏允白意料的是,郑若澄即便听得磕磕绊绊甚至两眼发懵了,还是没开口放弃。
一道题讲完,几乎用了近一个小时。苏允白停了下来,再去厨房倒了两杯水。
等到苏允白再回到吧台时,发现郑若澄正伏在吧台上,拿着一张新的A4纸,正认认真真地整理着她刚才写下的解题过程。
灯光下,短头发的小姑娘皱着眉头,额间甚至微微冒汗。明明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可眼神却很认真,恍惚看去,竟然透着一种很纯粹的虔诚。
苏允白在远处静静看了半晌,心头若有所悟。
一个从来不喜欢学习,不喜欢物理,考试成绩甚至总是在及格边缘徘徊的人,为什么忽然非要主动补习,甚至一上来就要做附加题呢?
大概是有人对附加题很感兴趣,而她想尽力靠近这个人吧?
笨拙又小心翼翼。
苏允白心里微微一叹,刚才补课补起来的火气一下子散了大半。
她没跟郑若澄挑破自己的猜测——她自认她们之间的关系还没亲密到这个份上,只是又将这道题讲了一遍。
这一次,她代入的是探讨者的角度。试着对郑若澄不断提出问题,又在她回答不上来的时候自己解答了。
一开始郑若澄还没察觉,等到她对着多出来的近三张A4纸的新内容“排练”起来,忽然福至心灵,一下子就懂了。
她猛地抬头看苏允白,目瞪口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既有些恼羞成怒,又有些心慌气短。
“我那个……就是……你……你……我同学问的……”
她语无伦次。
苏允白淡定地看着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似乎看不见郑若澄的窘迫,只是单纯在尽一个家教老师的职责,语气平淡得似乎是在聊今天天气很好似的。
郑若澄一怔,慢慢安静下来。
她收好了新写的三张A4纸,沉吟半晌,又下定决心,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张新的卷子。
卷子没有题头,都是大题,一整张长卷子上只印了五道题,透着一股极简的冷静感。
苏允白只是一扫就明白了,这都是竞赛题——她当年就是这么一份又一份的竞赛卷子写过来的。
真是久违了。
苏允白诚恳道:“这不是你短时间内能学明白的。”
郑若澄沉默了下,“我知道。”
苏允白看着卷子半晌,轻声道:“若澄,做你自己该做的事,不要强求。”
她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在就事论事。
郑若澄往吧台上一趴,闷声道:“我其实连题目是什么意思都看不懂。真奇怪,怎么有人能这么喜欢呢?天天写卷子,写完一张又一张,没有个头。写不出来就仿佛天都塌了似的……”
苏允白没回答。
郑若澄却忽然转头看苏允白,“表嫂,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表哥在一起的啊?”她小心观察着苏允白的神色,“你知道的,你们看上去……不太像。”
可能是气氛实在太融洽,也可能是今晚上的郑若澄让她内心柔软以至于失了防备,又或者是白天的事还在她心里压着……
苏允白竟然轻易就被这个问题勾动了心绪。
事实上,郑若澄并不是第一个问她这个问题的人。第一个问她的,是徐瑾之。
徐瑾之曾经十分不解:“你为什么会答应嫁给霍启年?明明他跟你这么不同。”
为什么会嫁给霍启年呢?
苏允白近乎怅然地想,也许是因为相遇太过惊艳,以至于她一直以为,自己正在靠近一个热血的灵魂。
时至今日,她依然不能肯定,自己到底错了没有。
10. 第 10 章
可能是日有所思,当天晚上,苏允白做起了梦。
很少有人知道,甚至是霍启年自己也许都不记得,早在他们经由谭院长介绍相识之前,她就认识他了。
那是她读博第三年时发生的事。
苏允白博士所在的大学以工程物理的卓越而闻名全世界。因为是王牌专业,工程物理系单独占了一栋大楼。大楼的楼顶建了一个天文台,专供学校的天文社和感兴趣的学生使用。
那一年对于天文爱好者来说,有个不容错过的观测盛事:一颗彗星正在临近,亮度条件极佳。
天文社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宣传这次的彗星观测活动。幸运的是,到达最佳观测日期附近,这颗彗星的规模还在,没有提前解体,亮度也没有就此暗淡。
苏允白并不是天文社的成员之一。但学物理的人,或多或少对天体物理都有点了解。她知道一颗彗星来临,同时亮度、观测条件都极佳,乃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
因为这种难得,她起了点兴趣。
天文社为了方便其他感兴趣的同学参与,当晚将天文台开放了,只要有意愿的同学都能来参与这个活动。
活动现场还有咖啡、小蛋糕……搞得热热闹闹,像是另类的露天party。
观测的最佳时间是夜里十一点。十月底的天,已经下过几场小雪了,夜里气温直接降到零下近十度。天文台又在高处,风一吹,寒意就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虽然气温条件不佳,但来的人意外地多。天文社一共就两台望远镜,凑热闹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好多人甚至没能轮上。
苏允白站在人群的外沿,看着挤在望远镜附近的一群人,已经有点后悔自己来凑这个热闹了。
霍启年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准确地说,他一直就在那里,只不过苏允白没注意到,往后撤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了他。
她下意识道歉,“对不……”话到一半,又急急忙忙换了语言,“Iamsosorry.AreyouOK?”
天文观测对周围的灯光和亮度都有要求。现场仅有的灯是一盏红光的暗灯,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四野依然一片昏昏。
苏允白只知道自己撞到了人,具体是谁还真看不清。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很低沉的应答声,带着笑意:“中国人?”
苏允白“啊”了一声,也笑了,“对。实在不好意思。”
那道声音又道:“自己人,不算事。”
声音懒洋洋的。
苏允白不是个热衷社交的人,但今晚条件特别。周围一片昏昏,她倚在顶楼四周围着的栏杆上,看不清周围人的面孔和表情,反倒意外地放松。
她身边的人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只跟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你一个人来的?”他问道。
“不是,我跟我舍友一起来的。她遇见了她喜欢的人,所以……”
苏允白的确是跟她的美国舍友一起来的。这位白人小姐姐是个彪悍的性子,一遇上自己的暗恋对象,直接就变了阵营,很快就找不到人了。
那人又笑了,“这么巧?我也是跟人来的。”
他耸耸肩,“他说让我体验一下浓郁的学术氛围。但到这里不过十来分钟,直接就不见人影了。”
两人说过几句话,又各自沉默。
本就是陌生人,彼此又看不见彼此,苏允白没有一定要说话的压力,心安理得地安静着。
好半晌,围在望远镜周围的男男女女们发出一声声惊叹。
很显然,观测到那颗彗星了。
苏允白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凑凑热闹,那人忽然问道:“要看看吗?那颗彗星。反正来都来了。”
苏允白有点惊讶,“可以吗?”
她当然想看了,否则今晚上就不会来了。
可问题是,这么多人,怎么挤呢?
那人又笑了。
很奇怪,他似乎很爱笑,笑起来又有股懒懒散散的劲儿,带着点随心所欲又漫不经心的意味,意外地显得游刃有余。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只不过当时的苏允白并没有多想。
那人从倚着的栏杆上直起身来。
昏昏的光线里,苏允白只隐约看到了一个高大而挺拔的影子。
这影子道:“能看见我吗?跟我来,我带你去看彗星。”
苏允白跟着他绕过天台上一簇又一簇的人群,在天台的另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那里,一个几乎到她小腿高的大收纳箱正静静地躺在地上。
那人半蹲下身,打开收纳箱,“虽然望远镜是我朋友的,但我恰巧会组装。这个尺寸小一点,效果可能比不得你们学校的……”
一盏新的红灯亮起。
昏红的光线一扫,扫出一个不甚分明的轮廓来。苏允白一眼看去,无法看清太多面部细节,只隐约觉得这人五官挺拔,隐现峥嵘,看上去有股特别的精神气儿。
她没多想,甚至没多看,全部心神都在那人手下渐渐成形的望远镜上。
组装镜头,校准,调轴,调焦……
他们这边渐渐围了好几个人,对着新成的望远镜几番议论。
那人丝毫不受干扰,操作了几分钟后,从目镜上抬起头来,冲苏允白招了招手,“来。”
苏允白靠近。
窄窄的一方视野里,一颗小小的彗星静静显现着。蓝白色的离子尾拉出一道长长的尾巴,像是一团来自远方的、正在朝着它们拼命靠近的光。
这是一种杂糅着静态与动态的壮观。静态的是图景,动态的是现实以及想象力。
苏允白下意识摒住了呼吸。
她沉迷于这个景象,几乎忘了反应。
那人看她的样子,闷声笑,很是开心的样子:“很喜欢?”
苏允白想了想,“也不算吧,只是觉得很神奇。但带入想一想,又会觉得有点恐怖。”
“恐怖?”那人感到稀奇了,“为什么?”
苏允白道:“不单单是彗星。事实上,我一直觉得宇宙很恐怖。它太大了,与我们的时间尺度相比,它大得简直超出我们的想象。
“只是想起它,我就忍不住幻想假如有一天自己迷失在宇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我总觉得死后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苏允白说到这里,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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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自己提了个不太好的话题,对方未必能懂,恐怕还会觉得莫名其妙。
那人却道:“这个想法很有趣。”
他抬头望着天,声音低低的,却很清晰地从苏允白的耳边传来,“宇宙光怪陆离,最美的景象可能在我们所能理解的时间尺度之外。可能你所看到的星光,是从遥远的数百万甚至是数亿光年之外来的。
“我们看到的它,其实是数百万甚至是数亿年之前的它。沧海桑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它本身可能已经度过星体中的盛年,正在老去,甚至坍缩、消亡……
“可在我们的认知里,它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它。
“我们一直看不见它的现在,只能看见它的过去。
“对于它来说,发出一个信息可能就要花一生的时间,而且再也没有接到反馈的机会。于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对不对?”
苏允白有点惊喜,“你也是学物理的?”
那人一本正经,“不是。事实上,我是学文学的。”
苏允白有点意外。
“文学也可以很物理啊。”那人道,“听过一首诗没,叫《从前慢》。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想一想,‘车、马、邮件都慢’,像不像这个场景?”他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像是在诉说着难言对外人细说的心事,“一生只能发一次消息,所以‘一生只够爱一人’……”
苏允白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失衡。
她想,这可真是一首既物理又浪漫的诗。
那人见她听得入神,忽然道:“我编的。”
他闷声直笑,很是愉悦,丝毫不掩饰自己是在逗人玩:“对不起,我不是学文学的。事实上,这是我的一个外国朋友抄给他的中国女友的诗。他天天‘深情朗诵’,我就记了两句……”
苏允白一点也没生气,“我觉得很说得通啊。不过,你到底是学什么的呀?”
“我?我学的东西比较俗。”他道,“我不关心宇宙之大,只争一时长短。
“比如这个。”他指了指立起来的望远镜,“它们相关的产权,基本都掌握在外国公司手中。我想做的,就是在那些被外国人牢牢霸占的领域,贴一贴我们自己的标签……”
当年的苏允白被这话透出的强大自信所摄,下意识抬头看他。
昏昏的灯光下,她只看清了一个模糊的剪影,高大而挺拔。那人在零下近十度的气温里稳稳地站着,身姿舒展,给人以一种从容的坚定感。
在那个天文台上,苏允白其实从来没有看清过霍启年的脸。
可在梦里,他的样子却从昏暗的夜色中清晰起来。挺拔的鼻梁,深深的眼窝,认真而诚恳的眼神……
他的存在之于苏允白,就像是每个女孩子青春期时藏在心底的白衬衫少年。
就像是一个梦。
苏允白心里漫上一股绵长的悲伤。
她一下子就分清了回忆与现实,慢慢醒了过来。
室内一片黑暗,夜色正浓。
苏允白放在床头的手机正在叮铃铃地响——有人找她。
11. 第 11 章
电话是季承打过来的。
苏允白看了下时间,凌晨两点多。
这个点?
苏允白接了电话:“学长,怎么了吗?”
“允白,吵醒你了吗?”季承似乎很抱歉,“启年喝醉了,我正送他回去,你现在方便吗?”
苏允白愣了愣才道:“噢,方便的。你们现在到哪儿了?”
“刚进小区的大门。”
苏允白挂了电话,坐在床上发起了呆。
好半晌后,她像是忽然被惊醒了,急急忙掀开被子下了床。
莲山小区都是别墅,占地面积不小。从小区的大门到她这边,至少还得开个四五分钟。
虽然如此,人也已经到家门口了。
苏允白披了一件外套,拉开卧室的窗帘。
盘山道上,两束车灯正破开浓墨一般的黑夜,朝着山顶的方向来。
苏允白急匆匆下了楼,开了大门。
庭院两侧的路灯正亮着,将正屋通往大门的这一条路照得通明。
但人造的光到底敌不过自然的黑——再往远处看去,高大的树木融于黑夜里,只剩下一团团灰黑色的剪影。它们静默在黑夜里,像是一个个正无声地望着她的人。
白天的莲山就已经过分清净了,入了夜后,这种清净就成了冷清,隐隐还透着点阴森。
苏允白曾经很怕这样的景象。但现在,她已经看得有点习惯了,甚至还能对着摇曳的树影自顾自想着事。
结婚近三年,霍启年从没有在非清醒的状态下回过莲山。他当然喝醉过,可A市这么大,喝醉的霍启年要找个落脚地,实在再容易不过了。
单单苏允白知道的就有三处。
今晚他怎么会回来呢?
是季承做主的吧?
黑夜里,汽车的引擎声越来越响。再过不久,一束远光灯从远处慢慢靠近,最终停在别墅大门前。
苏允白迎了上去。
先开车门走出来的季承站在大门口,朝她摆了摆手,“你别出来,等着就行。”
他开了车后门,将醉酒的霍启年架了出来。
苏允白赶紧将正门打开到最大。
季承带着霍启年往屋内走,一边走一边道:“你搬不动他的。他住哪个屋?我直接送到位了。”
苏允白只犹豫了一下就道:“放一楼就好。”
霍启年一米八五的个子,又喝醉了,架着这么个人上楼岂是容易的?还是别麻烦了。
苏允白开了一楼客房的门。
季承架着他往里走,进屋时不小心绊了一下。
这么一下,把霍启年惊醒了。
应该说,他一直没完全不省人事,只是这会儿终于肯搭理人了。
霍启年晃了晃脑袋,直起身来,眼神落在苏允白身上,有些迷离。
好半晌,他的眼神终于聚焦了,咕哝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苏允白轻声道:“启年,你在家里。”
“家里?家里……”霍启年又晃了晃脑袋,站定,眼神往四处看了一圈,“不对,这里……我不认识。”
他的眼神从苏允白身上移开,落到季承身上,“阿承,你不老实。不是让你……送我的吗?你怎么给我……送这里来了?”
苏允白抿了抿唇。
季承似乎也愣了下,但很快面色如常,还笑着说他:“喝过头了吧你?说了不能混着喝的……
“能自己走吗?来,往这边……现在你再看看?”
季承带着霍启年来到客厅。
这一回,霍启年终于认了出来,“啊,这里……”
他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拍了拍季承的手,“阿承,走。二楼!”
他倚靠着季承,慢吞吞地往楼上走。
苏允白跟在他们身后。
二楼的房间极多,上了楼梯后往右一拐,有一间房门是半开的。
那是主卧,也是苏允白和霍启年的婚房。
季承在楼梯口稍微停了下,问道:“往哪里?”
霍启年甚至都没犹豫,“这。”
他脚步往左一拐,进了他惯常使用的次卧。
一通折腾下来,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季承出了一身汗,连头发都有些乱了。
苏允白很不好意思,执意要送他下楼。
季承落后苏允白一步,跟着她往楼下走。
他的眼神很克制地落在她身上。
她应该是睡着了又被吵醒的,否则不该是这么不设防备的样子:她穿着宽松的睡衣,外头披了件外套,一头半长的头发来不及打理,完全披散下来,安静地垂在她肩头,衬得她的脸格外小。
灯光下,她莹白的皮肤透着一种润泽感,半垂着眼走路的样子显得特别温柔。
季承看着这样的苏允白,突然有些后悔今晚上的决定。
他不该把霍启年送回来的。
有些事不该操之过急……
苏允白正想着事,没注意脚下,踩到最后一级楼梯时,忽然踉跄了下。
她微微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温暖的气息包围了。
季承很快松开苏允白,“小心脚下。”
苏允白惊魂未定,又觉得有点丢脸,“今天可是麻烦你了。”
“不用说这么客气的话。”季承随苏允白往外走。
临出门前,他又站住了。
他看着苏允白,神色难得有些犹豫,“允白,假如……”
“怎么了?”
季承可是很少这么欲言又止。
“没事。就是想告诉你,喝醉了的人没有理智可言。可能无意识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了什么话……
“总之,你别往心里去……”他神色认真。
苏允白以为他是在安慰她刚才的事,笑着应了:“我知道。天太晚了,我就不多留你了,路上小心。”
苏允白站在原地,目送季承出了别墅的大门,这才去厨房调了一杯蜂蜜水,端着上了二楼,开了次卧的门。
屋里只开了一盏浅黄色的床头灯。霍启年就在这样的灯光下无知无觉地睡着。
苏允白站在几步外看他。
睡着时的霍启年没了平日那种过分有侵略感的眼神,五官的优势反倒更容易凸显出来。
他有一张极其清俊的面孔。薄唇,高鼻梁,鼻侧有一点极淡的痣,看起来斯文又矜贵。眼窝深深,眼睫正安静地合着……
再往上,就是微微凸起的眉骨。
苏允白最喜欢的就是霍启年的眉骨,险峻而挺拔,带着一种永不迷茫的力量感。正是有这样的眉骨撑着,他的骨相才那般完美,那种万事不入眼的气质才越发迷人。
苏允白看得入了神。
喝醉了的霍启年让她感觉安全,夜晚又模糊了她一贯维持得很好的分寸感,以至于她心里那种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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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怦然的念头不自觉就被放大了。
——苏允白没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眉骨。
她才刚靠近霍启年,就在浓郁的酒香味之外,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芳香。
苏允白一顿。
又是这股香水味!
苏允白后来就想起来了,曲清音身上的那股香水味,出自一款小众但十分受推崇的女士香水品牌。其当季新品之一,就是现在这款香型。
它有个很朦胧的名字,叫“清晨薄雾”。
何谓清晨薄雾?其突出的特点就是清新、浅淡。这款香型清新淡雅,不靠近了根本闻不出来,要的是一种仿自然体香的感觉。
换句话说,假如不是曾经亲密接触过,是很难染上这股味道的。
苏允白的眼神微微一转,在霍启年衬衣的胸口处,看到一个淡淡的唇印。
这个位置极其暧昧,就像是有人曾对着他的胸口亲了一下似的。
苏允白看了半晌,垂下眼,轻声一叹。
她将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起身想往外走。
不等离开,手腕处传来一股拉扯力,将她往后一扯。
一阵天旋地转。
苏允白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压在她身上的霍启年,一颗心砰砰砰跳得格外急。
霍启年用一只胳膊轻松压住苏允白,眯着眼睛看她,神色懒洋洋的,“偷看我?好看吗?”
苏允白有点窘迫,还有点恼羞成怒:“你没醉?”
霍启年稍稍起开了些,哼笑道:“醉?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他说着,眉梢上扬,整个人透着一股洋洋得意之感,似乎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似的。
苏允白挣了挣,想起身,霍启年却不让。
他压着苏允白,一只手指放在唇前,“嘘。别动。”
等确认苏允白真的不动后,他空出另一只手,拿起床头的蜂蜜水,一边盯着苏允白一边喝。
他喝得有点急,或者说,故意急。
浅色的水渍从他唇沿往下落,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再加上他侵略性十足的眼神,莫名就有股无法无天的恣意感。
苏允白的心微微发沉。
她很肯定,霍启年喝醉了——如果不是喝醉,他的表演痕迹不会这么重的。
霍启年喝完了一杯蜂蜜水,将杯子往床头柜上重重一按,而后微微舔了下唇,回味道:“甜的。”
苏允白又挣了挣。
霍启年俯下身,紧紧盯着苏允白,眼神里有种莫名的光,“想尝尝吗?”
刻意压低的声音,听得苏允白头皮发麻。
她深吸口气,尽量放平口吻:“启年,我是谁?”
你还认得我吗?
或者,你把我当成了谁?
霍启年神秘一笑,神色竟然显得有些调皮,“嘘,别说话。”
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苏允白再是觉得荒谬,这会儿也忍不住摒住了呼吸。
霍启年却忽然停住了。
他的鼻尖几乎碰上了苏允白的,潋滟的桃花眼里闪着得意的光:“我赢了!你喜欢我,我看出来了!”
这么宣布完以后,他离苏允白稍微远了些,却还是不肯让她起来,只胡乱地把她圈在怀里,还拍了拍她的脑袋,像是在安抚一只宠物。
苏允白躺在霍启年怀里,后知后觉地想:“清晨薄雾”……似乎还是太浓烈了。
12. 第 12 章
人想忙里偷闲不容易,但想更忙碌一些,实在再容易不过了。对于苏允白这样有项目在身的技术骨干而言,尤其如此。
近些年来,政策鼓励科研人员将科研产物转化为实际的产业,鼓励创新。苏允白手头正在忙的项目就是这个政策的产物之一。
国内的放射治疗软件还在起步阶段,目前主要的放疗机器和软件都靠从国外进口,价格高昂不说,还有点被掐脖子的嫌疑。
苏允白读博的方向刚好跟医学物理有关,相关经验十分丰富。一回国,她就直接加入国产放疗软件的开发项目,并逐渐成为该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这个项目的资金支持者有二,其一是A大物理学院,其二是一家叫做新科的风投公司。这家新科风投公司背后的资本,正是霍氏。
更确切地说,是霍启年。
新科是一家完全由霍启年带出来的公司,直接受他领导,跟霍氏集团还有点不一样。即便霍启年现在是霍氏的总裁,直系的跟非直系的地位还是不一样的。
新科属于非高校方的资本,既然有它加入,这个项目就不适合完全留在高校。两方经过商议,共同组了一家新公司,名叫“领航科技”。
苏允白现在一边挂职在A大,是A大物理学院的副教授,一边也在“领航科技”的研发部任部长。
一人肩挑两任,她的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苏允白回国近四年,手头的这个项目也进行了近三年,目前正在关键的时候。
前段时间她外婆肝癌住院至不治离世,很是分散了她的时间和精力。如今事情已过,她便又把重心放回到工作上。
这不仅仅是工作需要。事实上,苏允白也有意让自己忙碌起来——忙起来,有些事就没空想那么多了。
苏允白一连忙了近一个月。技术性的工作不像人心,它的反馈相对线性,你投入的精力多了,成果便好看了。
苏允白甚至都有点着迷于这种纯粹的付出与收获的关系了,这一个月来近乎不问世事,把她部门底下的两组研发小组虐得嗷嗷叫。
徐瑾之看不下去了,挑了一个周五杀到“领航科技”,要苏允白这周末正常休息,“回归正常人类的生活”。
苏允白也知道张弛之道,没想真的把部门的员工逼得太紧,同意了。
这个周末两人相约聚餐,苏允白给徐瑾之带了一件礼物,是一个薄薄的精致礼盒,样子不大,很是袖珍。
她将礼盒递给徐瑾之,示意道:“打开看看?”
徐瑾之一边高兴,一边还有点警惕,“先说好,你该不会是现在就想给我送生日礼物,然后我正经搞生日聚会那天你就不来了吧?
“那可不行,这一次我打算搞个别致的,肯定不是那种无聊的路数。你肯定得来,正好见见世面!”
苏允白失笑,“我也就那次要出差,实在没办法错过了你一次生日而已,你不至于要记这么久仇吧?
“放心吧,我仔细确认过了,下个月整个月我都不会出差的。你的生日聚会,我保准能到。”
徐瑾之这才喜滋滋地打开礼盒,好奇道:“让我瞧瞧什么东西……”
红色的礼盒被打开,金底的绸布作内衬,静静地托着一张薄薄的墨绿色卡片,上面古老的花纹闪着烫金色,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既高贵又神秘。
徐瑾之咦了一声,伸手取出这张墨绿色卡片。
入手一片如玉的冰凉,质感十分特殊。徐瑾之翻开后,先看见一段十分花哨的花体英文字,再是一些她不太认得的像是英文又不像是英文的文字。
徐瑾之只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将注意力放在卡片左边的背景图里。那里,一座巍峨的古堡正屹立在森林中,看上去古老又神秘。
苏允白笑着解释道:“你不是一直想体验一下古老的西式古堡生活吗?这里有一张请柬,是一次为期五天的仿古古堡生活体验……”
“这个古堡不是商业开放领域,也不接待外客。古堡本身的历史也很久远……”苏允白戏谑道,“所以它应该能满足你的‘正宗’、‘纯正’的要求……”
徐瑾之惊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了,“助教我爱死你了!”
她小心收好这请柬,乐得眼睛都快找不着了,“就是要这种才有味道!那种商业性的古堡有什么好去的?尽是一些噱头,一点格调都没有……”
徐瑾之乐过以后,又有些担心:“助教,这请柬……不好拿吧?我的意思是,霍曼英那边……”
徐瑾之很清楚,霍曼英不是个大方的人,尤其是对苏允白。
苏允白笑了,“你放心,这不是霍家的人情。我有个朋友,家里正经有爵位。去年他那位有爵位的长辈过世了,这古堡分到了他手里。他当时就有了些想法……
“我这朋友也没别的爱好,但对酒类如数家珍。他自己名下有好几家酒吧,中高低档,各种形式、各种主题都有。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的酒吧形式太单一吗?正好可以取取经……”
徐瑾之闻言,眼神更亮了。
等等,既然这不是霍家的人情——
徐瑾之立刻拿出手机,对着这看上去格外有档次的请柬一顿咔咔咔拍照,然后上传朋友圈:【来自助教的礼物[爱心][爱心]。嘿嘿嘿……正经古堡生活,姐姐来啦~~[图][图]】
发完,她直接找到徐母:【转发一下我朋友圈的最新一条消息,我要看到霍曼英的反应!】
吃饭的时候,徐瑾之的手机叮咚叮咚地响。她心里猫抓一样痒痒,却还是坚持着慢条斯理吃完了饭,而后才敏捷地打开朋友圈,翻起评论。
看着底下一群小姐妹们各种羡慕嫉妒恨,徐瑾之心里就跟三伏天喝了一大瓶冰水一样爽快。
等看完徐妈妈给她发的消息后,徐瑾之的心情就更美了。
——徐妈妈转发的那条朋友圈底下,反常地没有霍曼英的点赞……
她们这些人,谁还不知道谁啊?就霍曼英那种在社交场合无孔不入连朋友圈点赞都得齐齐整整的人,这一回的“失礼”,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她肯定是往心里去了。
徐瑾之脑补一出霍曼英不爽的神情,心情就更美了。
霍曼英这个人一贯狗眼看人低。她自认自己是个贵妇,凡是有点名头的商业宴会她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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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霍家的名头畅通无阻,甚至连欧洲某个贵族小姐的成人礼都能让她钻营到……
呸,当谁不知道呢!人家是把这个成人礼当成商业活动来运营的,也就她霍曼英好意思拿出来吹!
给钱就能去的场合有什么稀罕的?正经稀罕的得是这样的!纯靠私人关系才能受邀去的私人领地!
助教就是太老实了、太不爱表现了,才总是让霍曼英明里暗里地欺负。对付霍曼英那种人,你不能让,就得比她更牛气才行。
嫉妒不死霍曼英!
**
这一回徐瑾之倒是误会霍曼英了。倒不是说霍曼英不嫉妒,事实上,她还没来得及看朋友圈,就被另一件事绊住了脚。
周末是休闲娱乐放松的好时机,霍曼英本来正跟一帮太太们泡美容院聊八卦的,不期然八卦的火就烧到了她自己身上。
先是她的死对头不知怎么的竟然来凑她的场子,还一进来就以一种很微妙的语气说:“郑太太,我刚才路过书店,恍惚好像看到你家女儿了……”
一群人闻言,立刻奉承着说霍曼英的女儿爱学习肯定有出息云云。
可霍曼英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女儿可不是个爱学习的人。
她当时就有点不妙的感觉。
果然,死对头等众人奉承够了霍曼英,把她高高架起了,这才慢悠悠地道:“可我怎么看着你女儿旁边还有个男孩子呢?还别说,那男孩子虽然衣着不显,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
“郑太太这是马上要得一称心的女婿了……”
衣着不显。
称心女婿……
这些词意味着什么,霍曼英再清楚不过了。
先是有她自己“下嫁”郑家,再是霍启年娶了个“平民”妻子……霍曼英对相关联的词十分敏感。
她自己是个霸道的脾气,从来只有她看别人热闹的,哪有别人看她热闹的?当时就炸了。
她立刻杀到了书店。
拥护着霍曼英的人不敢看她的热闹,可霍曼英的死对头却没什么顾忌,直接就跟了过去。
书店里,郑若澄正跟一面容干净清秀的男生坐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
一抬头看见霍曼英气势汹汹地杀到,郑若澄脸色立刻一白,慌乱之色尽显。
霍曼英倒还知道分寸,强压着火气想叫郑若澄和那个男生跟她离开,到一个私下的场合说道说道。
可郑若澄太知道她妈妈的性格了。这完全是一个不会尊重人的人,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有点顾忌,如果真到了私下的场合,多伤人的话她都说得出口。
郑若澄死活不愿意离开。
霍曼英的死对头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事情越发不可收拾了。
发脾气的霍曼英直接扯过郑若澄放在书桌上的卷子,想强行带人离开。
一看卷子上的字,她直接冷笑出声——这是苏允白的字。
这下子,霍曼英所有的怒火一下子找到了出口。
她也不管郑若澄了,抓着卷子,转头就走。
——她要去问问苏允白,她当的哪门子老师,把她好好一个女儿教成这副模样!
13. 第 13 章
霍曼英气势汹汹地往外走,边走边拿出手机。
微信的消息提示已经到了上限,她下意识一点,很快就搞清楚了请柬事件的始末。
这一下不异于火上浇油。
看着交好的太太们明里暗里朝她打听还有没有多余的请柬,她们也想去热闹热闹的消息……霍曼英只觉得一股热潮直冲脑门。
——她还没这么难堪过!
为了一个苏允白,她这几年明里暗里受了多少嘲讽?
她简直不知所谓!
再加上上一次……
霍曼英面沉如水,一双眼睛冷厉得吓人。
**
吃完饭,苏允白和徐瑾之又去了一家甜品店。
徐瑾之盯着菜单上的一款蛋糕疯狂心动,“就是这款!网上吹得天花乱坠,据说可好吃了……要我看,也就那么回事嘛!不过是颜色和造型别致了一点而已……”
苏允白早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想吃就买。不过这才刚吃完饭,你还吃得下啊?”
徐瑾之振振有词:“糕点不算正餐。那哪能一样呢?”
“那就买。”苏允白说着,扫了周边的桌子一眼,“我看好多人也点这个了,可能真的不错呢?”
徐瑾之又十分犹豫:“可是我这个月已经胖了两斤了!这一块蛋糕下去,我得再胖个两斤吧?”她说着,难掩嫉妒地看着苏允白,“我要是像你这么吃不胖就好了!”
苏允白啼笑皆非,“你如果像我这样连轴转一个月,有操心不完的事,吃再多也不会胖!”
两人就着这个无聊的话题来回讨论了四五分钟。
这时候,苏允白透过甜品店的玻璃窗,看见了一辆刚刚停在路边的车。
她刚觉得车牌有点熟悉,车门一开,霍曼英走了下来。她眼神一扫,像是探照灯一样,隔着玻璃窗直接盯住了苏允白。
苏允白皱起眉。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看霍曼英这个样子,很显然不是来跟她好好聊天的。
徐瑾之见苏允白神色不对,顺着一看,也看见了霍曼英。
她不由皱眉,“不至于吧?就是一张请柬而已,她这就来兴师问罪了?”
霍曼英推门走了进来,两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紧跟其后。这一番出场实在拉足了架势,也将甜品店内大部分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霍曼英的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噔噔噔地响,越来越接近苏允白。
苏允白站起身,刚想说话,霍曼英扬手,一巴掌扇了过来。
“啪——”
徐瑾之面色大变。
苏允白神色也变了。她实在没想到霍曼英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就动了手,即便躲得及时,到底还是让霍曼英的指尖扫到了。
这还不如不躲——霍曼英留着指甲。苏允白的脸上霎时起了三道红痕,看上去狰狞极了。
偌大一个甜品店,霎时死一般寂静。众人都愣愣地看着当事人,临近的几桌还有人悄悄地往外退。
倒不是世情冷漠。而是……两个年轻漂亮,穿着打扮都很大牌的女孩子,一个气势汹汹带着保镖的中年贵妇……
这实在太像正房小三的戏码了。
徐瑾之很快反应过来,直接破口大骂:“你他妈疯了?”
这时候,苏允白反倒冷静下来了。
她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报警。
霍曼英见苏允白这一副硬骨头的样子,火气更大:“我好好把女儿交给你,你都教了她什么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尽知道跟些脏的臭的亲近……
“你自己烂泥坑里爬出来的,就敢来打我宝贝女儿的主意?瞎了你的狗眼!贱人贱种,简直不知所谓!
“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还吃里扒外,拿着我们家的人情去补贴别人……笑死人了,你就挺不直脊梁骨活着,非得这么贴着人家?”
她说着,轻蔑地瞥了徐瑾之一眼,“不过现在看来,也小有成效嘛。没白白当狗吠了一场,好歹还有人能护着你不是?”
苏允白的脸色涨得通红。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开口的声音却还是有点抖:“对,秦警官,在XX路的甜品店,有人发疯无故殴打他人。是,麻烦你了……
“我知道,没事……投鼠还忌器呢,我还要点脸,不会冲动的!”
挂了电话,苏允白直接盯住霍曼英,“霍女士,你知道去年‘领航科技’有一次重大的技术泄密吗?郑总今天还能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天天养花养草什么事也不管,你还能置身事外……你以为靠的是谁?”
霍曼英眉头一跳,颇有些惊疑不定:“你自己出了纰漏,现在还想怪别人?”
话虽如此,她的语气里全是虚张声势,透着一股强撑着的色厉内荏。
看着苏允白深不见底的眼神,霍曼英生平头一次觉得心头发凉。
街外的警笛声渐响。
霍曼英面色一变,“你竟然……我们走着瞧!”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才敢小声议论着什么。有些人还拿着手机,一看就是全程从头录到尾了。
很快,警察来了。
**
急诊室里,徐瑾之沉着一张脸,看着医生替苏允白处理伤口。
苏允白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被药水碰到了伤口,才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躲了一下。
徐瑾之吓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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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很痛吗?医生,你能不能轻点啊?”
她眼眶都红了。
医生一脸无语,“小姑娘,这是轻伤。”
“会留疤吗?”
“放心,不严重。只要注意不感染就没问题。”
苏允白见她一脸如临大敌,勉强笑了笑,“没事的,我这是无妄之灾。”
徐瑾之咬了半晌牙,“你别笑了,越笑我越怄得慌。我现在就是特别气我自己……我之前怎么就没回她一巴掌呢?”
徐瑾之是真后悔。她对自己的临场表现极其不满意。
“‘谁叫你知书达理,许多事不可做,许多事不屑做,又有许多事做不出’呢?”苏允白幽幽道。
见徐瑾之怔愣,她解释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从书上看来的,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徐瑾之沉默半晌,叹气:“果然,太要脸的人得吃亏。我以后得学不要脸一点……我没开玩笑。”
她在一旁坐了下来,“你放心,那群看热闹的我都处理好了,不会有事的。我就是……我就是很不甘心。”
苏允白知道她的意思。
霍曼英这行为实在侮辱人,可若是真论起来,打人一巴掌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如果再有霍家的面子在,也许这事直接就不了了之了。
徐瑾之实在沮丧。
她自己为苏允白出头是一回事,借着家里的人脉施压霍曼英的案子又是另一回事——前者只是代表她个人,后者却可能影响徐家和霍家的交情,不是她任性就可以的。
正是因为知道其中的分寸和道理,徐瑾之才更加难受。
苏允白想了想,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你看看?”
徐瑾之一头雾水地接了过来,发现上面是苏允白和一个名叫“世缘”的人的聊天记录。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十分很好。
苏允白道:“世缘是我大学四年的舍友,她丈夫就是今天来的秦警官。”
徐瑾之眼神一亮,下意识往上翻历史记录,很快就看到了她想看到的消息:“个傻逼兮兮的神经病!
“你放心,别的咱不敢说,秉公执法咱总会吧?
“老娘仇富很久了!”
徐瑾之脸上总算有了点笑的模样。
仇富好啊!就怕不仇富呢!
笑过一场,她的神色又落了下来。
堂堂霍太太,名头赫赫的,可遇到事了,靠的却是她自己的人情。
真论起来,助教到底靠着这个“霍太太”的名头得到了什么呢?一地鸡毛罢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舍了呢?
徐瑾之沉默了好半晌,忽然道:“助教,你上次说想离婚……是认真的吗?”
14. 第 14 章
苏允白也沉默了。
好半晌后,她才道:“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苏允白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她从来不是个杀伐果断的人,有时候会太过于求稳。
也许是跟成长经历有关,她天性就比旁人更加小心翼翼。因为知道自己的家庭抗风险能力太差,她每每做出什么重大决定,都是想了又想,恨不能事先想出个四五六个预案,确保所有的决定都万无一失才好。
当年考大学时就是这样,后来出国留学也是这样。
她用初高中六年确定了自己想上的大学、想学的专业,又在大学的第一年就决定好了毕业后的留学意向……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唯一一次来不及细想,完全由感性支配理性的,就是她的婚姻。正式认识半年,她就嫁给了霍启年。
先不谈这个决定是否过于草率,不论如何,婚姻从来不是儿戏。苏允白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而做出轻率的决定。
当然,在心底的最深处,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仍然贪恋某些东西。
“可是助教,你又怎么知道有些事是‘一时意气’,而不是……我不知道,家常便饭?”徐瑾之跟她认真探讨。
苏允白笑了下,“你是想说,有些事一而再再而三的,都有点像是……温水煮青蛙?水温可能越来越高了,而我这只‘青蛙’还一无所知?”
徐瑾之忍不住点头。
苏允白道:“所以我想了个法子,来测测这个‘水温’。
“一个多月前,我主持开了一次会。是软件的功能测试报告,针对每一项功能测分……你应该也见过或者听过。从一分到十分,满意度、使用体验……诸如此类的。
“我受了启发,自己设计了个打分表,用来对生活打分。有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我就记一分;有什么值得我妥协的,值得我留恋的事,我就减一分……
“我想看看这个打分表,最后能打到多少分……”
徐瑾之闻言,忍不住道:“主意倒是好主意,就是吧……一般不应该是不高兴的减分,高兴的加分吗?助教你这选择也挺非主流的……”
苏允白听了,微微一愣。
她还真从来没想过这个事。
除此之外,还有些话苏允白没说。
有点处理数据经验的人都知道,只单单一个分数,其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关键在于,你对于这个分数设的限是多少?
是三十分足够你做出决定,还是得九十分才够你大失所望?又或者更狠一点,得上百上千分?
苏允白下意识逃避了这个问题。
事实上,每次只记一分,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事有大小,情感的反馈也有大有小,可每次只是一分一分地增减,累计得总是不够快的。
徐瑾之却不管这些。她只要知道助教是在很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就放了一半的心。
既然助教自己有主意,她决定了,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她就避开那群傻叉。
算账讲究撕个痛痛快快,两方人马还有牵扯难免束手束脚。
等到关系都理清了,咱们再走着瞧!
徐瑾之打算得很好,可却没想到,自己的那股邪火,到底还是没压住,并且一烧起来,就有点“惊天动地”的意思。
事情要从徐瑾之的生日party说起。
徐瑾之凭着苏允白送的请柬,好好体验了一番真正的古堡生活,又去主人家的酒吧“进修”了一番,大感赞叹,回国的第二天就决定将自己名下的酒吧重新整改一番。
——她原本是打算将自己的生日party放在自己的酒吧里的,这下子也没办法了,只好另换一处。
她千挑万选,选中了她发小开的一家私人会所,直接包了整个会所的二楼,预备玩个通宵。
入了夜,徐瑾之请的客人才刚陆陆续续地来,party还没开始,她发小就一脸玩味地找上她:“小玉,霍家那位正跟一群朋友在楼上……”
发小是个玩咖,知道今晚上徐瑾之请了霍太太了,这会儿显然看热闹不嫌事大。
徐瑾之皱眉半晌,悄悄溜到楼上看了一眼。
霍启年,曲清音……
行了,也不用看了。
徐瑾之直接转头就走,并交待发小:“把二楼通往三楼的通道看住了。我家助教来的时候,你帮我小心着点,别让她知道。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发小答应了。
苏允白是下班后来的,到得不早不晚。她跟徐瑾之的小姐妹们关系都不错,一群人坐在一起也有说有笑的。
然后,徐瑾之今晚安排的重头戏就来了:一群脱衣舞男。
音乐一换,脱衣舞男们一上场,徐瑾之的小姐妹们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今儿到的大半数是女生,欣赏男色的时代,简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开心的了。
苏允白目瞪口呆了片刻,倒很快就接受了。
她不是个喜欢泡吧喝酒跳舞的人,所以一直没到舞池里活动,只跟几个性格比较安静的女生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一边聊天一边看热闹。
脱衣舞男们跳过一场后,把衣服一穿,一个个又都成了正经人,并从台上走到台下,加入了party。
模特般的身材,俊俏的面孔,再加上知情识趣会说话……不时有女生被逗得不住地笑。
气氛更热闹了。
苏允白知道这些人是专业的脱衣舞团,见惯了场面,很懂分寸,便没怎么在意。
没想到,她自己被人盯上了。
一穿着白衬衫,打着发蜡,面孔英俊的年轻男人脚步一错,抢在另外几个男人面前,坐到了苏允白对面。
苏允白还没反应过来,左右两侧跟她一起聊得正开心的小姑娘已经知情识趣地离开了。
男人微微欠身,露出个十分绅士的笑:“小姐,能请你喝一杯吗?”
他坐得笔直,饱满的胸肌几乎快透过衬衫透出来,满满荷尔蒙气息。
苏允白移开了目光,一侧头,正对上徐瑾之狡黠的眼神。
她朝苏允白举了举杯,还不住地示意苏允白,让她“专心点”。
苏允白几乎忍不住想扶额。
徐瑾之是故意安排的!
苏允白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她其实不太喜欢跟陌生人开展这种近乎于调情的对话,可她又不希望自己的态度伤到人,一时应付得颇为艰难。
没奈何,她最终只好借口要去一趟洗手间,中途开溜。
徐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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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一直分了神在苏允白身上。苏允白刚离开不久,她就推开那群围着她的男男女女,走到苏允白的位置旁。
——苏允白一直以为找她喝酒的人是脱衣舞男之一,但其实那是徐瑾之的发小本尊。
徐瑾之问发小:“她人呢?”
“借口开溜了,好像溜去小花园了。”发小明显在走神,“你这位朋友可真有意思。小玉,你说她要离婚了?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离?你看我当下一任如何?”
发小问半天,见徐瑾之一直不回答,忍不住看了过去。
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自家的发小正拿着一部手机,面色十分难看。
他还真没见过徐某人这副样子。
徐瑾之不是故意要看苏允白的短信的。她走近以后,发现苏允白的手机不小心被落下了,而且正在嗡嗡振动着。
电话是一个叫做“龚部长”的人打来的。徐瑾之一时找不到苏允白,顺手接了,想让这人一会儿再打过来。
没想到才刚接起,那头正好挂断了。
这时候,手机是解锁状态。徐瑾之想去按侧边的锁屏键,一不小心碰到了短信栏。
苏允白有一条未读的新短信:【黄粱美梦会馆三楼所谓伊人包间,霍总为曲清音办入职party。】
徐瑾之当时就懵了一下。
她的手指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忍不住往上滑,翻看历史记录。
三天前,霍氏传媒地下停车场,霍启年送曲清音上班。
十天前,清溪会馆,霍启年与曲清音共进晚餐。
……
一桩桩一件件。有时候是一个地址,有时候是一张照片,有时候是一小段视频……
徐瑾之看得眼睛都红了。
去他妈的清清白白!
你们他妈是要等孩子都生了再告诉全世界你们早有往来?
我操了!
徐瑾之炸了。
她一直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今晚上她还是寿星翁,本就喝了不少酒,这一下一发作,简直能直接烧上天。
“老娘要去烧了那对狗男女!”
徐瑾之握着苏允白的手机,气势汹汹地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发小看她那个样子,眼皮直跳,慢了一拍追了上去。
黄粱美梦会馆,三楼,所谓伊人包间,吃过饭后,一群人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种游戏霍启年一贯没什么兴趣。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季承竟然意外地捧场,还在一次真心话中自曝其短,说自己高中时代曾经暗恋过一个女生。
能看老友的笑话,霍启年一下子就来劲了,直接加入。
事实证明,能让季承都栽了的游戏,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霍启年自己不小心不走运了一回,抽到了一次大冒险:与一位异性喝交杯酒。
在霍大少这里,这根本就不是个事。
他看向曲清音。后者果然没辜负他,红着一张脸应了。
众人狼叫的氛围里,包厢门被人踹开了。
徐瑾之站在门外,看着靠得极近,近乎相拥着喝交杯酒的霍启年和曲清音,直接冷笑出声:“哟?喝交杯酒呢?我来得不是时候吧?接下来是不是该送入洞房了?我他妈要不要恭喜你们早生贵子?”
15. 第 15 章
徐瑾之憋着一口气,还想继续骂。
包厢里,徐珏之先众人一步,站了起来,喝道:“小玉,你给我闭嘴!”
他大踏步走到徐瑾之面前,将人拉进包厢,并用力甩上了门——走廊里已经有人在探头探脑了。
这种事要是让外人看了热闹……他们还要脸。
徐珏之下了点力气捏徐瑾之,直将后者捏得嘶嘶叫,这才冷声道:“脑子清醒了没?”
他靠近徐瑾之,声音压得低低的,近乎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傻?玩个真心话大冒险而已,我们都没当真,你那么上赶着着急干什么?”
徐瑾之冷笑出声,“得了吧,就你们一群应声虫!他们俩今晚上要是真拜堂,搞不好你们就能帮着挂红绸……就你们的话也能信?
“当没当真,我自己有眼睛!我自己会判断!”
徐珏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噎了好半晌,“好!好!好!我们都是应声虫!可他们俩要真的有什么,又关我们什么事?
“玩玩而已,连我们这些人都不往心里去,你又出的哪门子头?!
“妈以前告诉你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跟苏老师要好是一回事,掺和进人家的夫妻关系又是另一回事!你他妈倒是长本事了?”
徐瑾之继续冷笑,“你少拿妈来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得罪人我自己认,没耽误你升官发财!”
兄妹俩低声争论的时间长了些,以至于有人没耐性了。
张勋说话就夹枪带棒的:“徐大小姐真是好大的威风。了不起,脾气都敢发到咱们这群人头上了。徐哥,别说霍哥没给你面子,可徐大小姐这样的……不妥吧?”
徐瑾之正在气头上,见有人还敢在那边阴阳怪气,直接就调转火力:“你可他妈拉倒吧。长得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还充当什么风度翩翩的情圣?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欢曲清音,连她自己都心知肚明,就你他妈还当自己藏得好好的,还躲在一旁自我感动!
“我每次看见你都要笑掉三斤脂肪。你不知道你都活成A市的笑话了吗?还在这里为别人出头?不知道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吗?”
张勋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捏紧了拳头,一副气急了要动手的模样。
身旁一人赶紧拉住了他,“勋子,别冲动,别冲动。”
张勋眼神一扫,除了几个他得叫哥的人,众人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包括曲清音。
很显然,徐瑾之的话不是无的放矢。
这一下,他的心凉了半截。
徐珏之也动了真火了,近乎咆哮道:“小玉!你给我住嘴!去道歉!”
徐瑾之看了看坐在包厢里侧屁股都没动一下的霍启年和曲清音,又看着周围一圈儿正在看着他们的人,点点头:“好啊!”
她也不用徐珏之带,直接走到场中央,翻出一新的酒杯,就近拿起一瓶红酒,咕咚咕咚倒了一杯将满。
她拿起这杯酒,先走近霍启年。
霍启年抬起眼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他没笑,眼神无波无澜,像是夜色下的海面似的,蕴藏着一股磅礴的汹涌。
徐瑾之脑子微微清了一瞬。
她脚步一错,直接就路过霍启年,走向曲清音。
曲清音面色勉强,愤慨和羞恼被大方得体地藏起来,却又没完全藏住,一副被伤了心却还强撑着的模样。
徐瑾之看得心头火起,面上却挤出了笑:“曲姐,在跟您赔礼道歉之前,有件事我真的真的很好奇,实在想不明白,趁这个机会,请教一下曲姐如何?”
曲清音还很能撑得住:“你说。”
徐瑾之道:“曲家好歹也是A市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曲清音面色微变。
徐瑾之面上还是笑着的,“当年曲伯父为了一个小三差点跟曲伯母闹离婚,整个A市谁不知道这段过去。你说你也算是深受小三之害了,该引以为戒才是。
“怎么你长大后,自己却看上了人家的丈夫,知三当三了呢?你说曲伯母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曲清音冷冷道:“瑾之,我念你年纪小,但你说话是要过脑子的,别给徐家招祸!”
她是真生气了。
“哎哟哎哟我好害怕。曲姐,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这种小人生气。
“我哪敢得罪您啊!您的护花使者可是遍布整个A市的。谁都是您的裙下之臣,我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角色,哪敢跟您硬碰硬啊?
“曲姐,这杯酒我敬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着,徐瑾之将酒杯往前递了几寸,忽然反转。
红色的酒液一下子被倒在了曲清音的肩膀处,四处流淌。
曲清音尖叫一声,站了起来,“你疯了?”
场面乱成一团。
霍启年站起身,一扬手,直接将徐瑾之手里的酒杯夺了过来,往一旁的墙壁上一砸。
啪地一声脆响,整个吵闹的包厢一下子安静下来。
“闹够了没有?”他道。
苏允白就是这时候到的。
徐瑾之的发小替她开的包厢门。她一进门,看见的就是霍启年砸了徐瑾之的酒杯,又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曲清音身上的场景。
控制住场面的霍启年,这一瞬间似有所感,抬起头,看向包厢门的方向。
四目相对半晌,霍启年嘴角扯了扯,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神却明晃晃带着讥诮,“苏老师,您可真是贵人事忙啊。”
这一下,像是定了什么基调似的,整个包厢的氛围立刻一变。
苏允白看着围站在沙发周围的一群人,以及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徐瑾之,心里没来由一紧。
她道:“瑾之,过来。”
徐瑾之眼神微亮,刚想往外走,霍启年脚步往外一抬,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拦住了徐瑾之,却还是看着苏允白,慢条斯理道:“慢着。苏老师,事情都没了就想走,不合适吧?”
一旁的张勋终于从恼羞成怒里回过神来,这会儿像是他自己受了欺负似的,一通冷嘲热讽。
苏允白没能从这些话里提取有效的信息,下意识将眼神投向一旁的季承。
季承用语含蓄,将事情的经过交待了一遍。
骂人?泼酒?
苏允白心里微颤。
她很明白,徐瑾之做的这些,都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霍启年好整以暇地看着苏允白,“苏老师,你说这件事,该怎么了?”
他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眼神却完全没有玩笑的意味。
苏允白抿住唇。
夫妻两人站在包厢的两头,隔着一群人遥遥相望,像是在进行无声的较量。
周围寂静无声,场面就像是一出荒诞剧。
还是季承先打破了沉默。
他笑骂道:“启年,你差不多得了。说到底,都不是外人……”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朝徐瑾之示意,“你也是,这不是让人为难吗?有点眼力见儿啊,自己悄悄走就是了,谁还敢拦着你不成?
“珏之,把你妹妹带走。”
徐珏之知道机会难得,上前拉住了徐瑾之,将人往外带。
霍启年没阻止。
张勋在一旁欲言又止,到底没敢说什么。
等到徐家兄妹都快到包厢门口了,霍启年这才道:“你跟清音赔礼道歉,她原谅你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他看着苏允白,声音坚定,一副不容辩驳的模样。
曲清音的眼神里立刻有了神采。
她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不用了,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瑾之喝酒了,我就当她喝醉了……”
“不用多说。”霍启年道,“做了事就要承担责任。你说呢?苏老师?”
他的眼神沉沉地压住苏允白,自带力度。
徐瑾之忍不住了,“道歉?我来。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
她说着就要道歉。
“慢着!”苏允白和霍启年几乎异口同声。
两人都没管别人,只跟对方对话。
霍启年道:“她代表的是谁,你我心知肚明。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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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你要逃避自己的责任吗?”
苏允白道:“既然要明确责任……霍总,想必你已经知道一个月前霍女士做的事了?我想请问,那是谁的责任?”
一个月前,霍曼英的那一巴掌,苏允白至今还记着。
三周前,世缘告诉她,这件事被霍家出面摆平了,用的是霍启年的面子。
倘若他霍启年真的公平公正,讲究所谓的承担责任……那么她要的公平又在哪里?
霍启年眼神动了下,道:“我们现在说的是眼下的事。”
苏允白嘴角露出点讥诮的笑,“霍总,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威胁,你大可不必如此敷衍我。”
霍启年眉头一沉,果然选择实话实说:“责任在她。但如何承担这份责任,各凭本事。”
好一个各凭本事!
苏允白心里忽然漫上一股巨大的悲凉。
她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想把霍曼英怎么样。她要的不过是霍启年的一句话,一句体谅的话。
连这个也没有,轻飘飘一句“各凭本事”,就把一切都盖过去了。
大概从头到尾,在他们那里,她都不配要一个公平。
苏允白轻轻吸了口气,“好,我们说回现在的事。霍总,瑾之是为我打抱不平,这我承认。那你是不是也该承认,曲小姐是为了你受的无妄之灾?”
“苏老师,何必呢?你这么费尽心思模糊重点,不过是宁愿跟我低头也不愿意跟清音道歉罢了。”
霍启年露出轻蔑的神色,“你们女人就是这么奇怪,跟异性道歉轻而易举,跟同性道歉却总是得想尽办法推诿……”
苏允白笑了下,“霍总,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糊涂?再这么装下去,就有点过头了,您自己不觉得虚伪吗?”
人群发出轻微的抽气声,似乎是不敢相信苏允白会这么跟霍启年说话。
霍启年的神色也沉了沉。
苏允白道:“低头道歉这种事,无关对方是同性还是异性,只关乎对方本人。
“而是什么使得对方变得如此特殊……霍总,您是此间高手,我以为您再明白不过的。”
事实上,在场的人也再明白不过。
苏允白能轻易地对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低头,就是曲清音不行。
曲清音眼神微闪,“启年,算了……”
“曲小姐,请你闭嘴!”苏允白忽然道。
在场人同时眉头微挑。
苏允白道:“请你不必如此以退为进。”
曲清音眼里闪过一丝狼狈,“苏老师,我没有……”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去找你吗?”苏允白的神色甚至显得很平静,“你回国这半年,做了多少引人误会的事。
“曲小姐,别跟我说你心里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还是那句话,都是聪明人,装过头就没意思。”
曲清音面色沉静,“苏老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就当你不明白好了。”苏允白道,“你做了那么多会引人误会的事,我却一直没有去找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很简单的道理,我始终觉得,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假如这段感情出了什么问题,那不该归咎于第三个人,而应该在双方身上找原因。”
苏允白说着这话,眼神又落在霍启年身上,“结婚近三年,我交托了自己的信任、专注、一心一意……
“我不敢说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但我敢说,我苏允白对这段婚姻,问心无愧。”
苏允白眼里渐渐有了泪光,却还是强撑着,“你说得对,我是在想办法推诿……我是不想对一个明显对我有敌意的人低头……
“说到底,我只是个普通人。”
霍启年神色沉沉。
“可不低头,从来不意味着赢了……有些事,我从来都就没有赢过。”苏允白看着曲清音,“所以这一次,我低头。”
众人睁大了眼睛,等着看苏允白道歉。
徐瑾之一脸气急败坏。
苏允白却看向霍启年,“我低头。所以……启年,我们离婚吧。”